[book_name]上海滩的春天 [book_author]熊佛西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戏剧,话剧,完结 [book_length]35769 [book_dec]剧本。熊佛西写于1956年。本剧描写资本家王子明一家在上海解放前夕、解放初期、五反运动、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四个时期的生活经历和思想变化,揭示了民族资产阶级在新中国成立后所走过的历史道路,歌颂了党的政策的正确和威力。剧中的王子明,解放前夕因舍不得丢下自己一手创办的元丰纺织厂,把汤恩伯逃跑时送给他家的飞机票撕了。但资本家信奉的是钱、金条,认为只有“这才是真正的力量”,因此不可能很顺从地坐上社会主义的航船。解放后不久,他便犯下偷税、漏税、抽逃资金、棉花掺假等“五毒”行为。五反运动开始,他还同心腹赵国初订立攻守同盟、企图蒙混过关。他的弟弟王子澄在解放后抗拒改造,曾抽逃资金去香港、台湾,把华生橡胶厂的烂摊子扔给政府,由于碰了壁才重又回到上海。这一切描写都生动地刻画了未经改造的资本家形象。同时,剧作又真实地揭示了他们有接受社会主义改造的可能性。剧中,党支部书记、女工田英的形象,刻画得相当成功。她正确执行党对资产阶级“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既严正揭露王子明的“五毒”行为,又通过他的妻子丁静芳、亲威丁慕之等做细致的思想工作,还利用赵国初的坦白交代宣传党的治病救人的方针。这样,在党的政策的巨大威力面前,在家庭内部的催促下,王子明终于接受了社会主义的改造。剧本反映的四个时期的斗争生活,都发生在春天,“春天”是新生命的季节,正是在这“上海滩的春天”中,资产阶级经过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开始成为社会的新人。这是最早的一部反映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剧作。 [book_img]Z_19751.jpg [book_title]第一幕 时间 一九四九年春天,解放前夕。 地点 王子明家中的客厅。 在上海的住宅区里有一座大花园,里面有好几幢上等的洋房,分别住着已故海上闻人某大资本家的三个儿子——王子清、王子明、王子澄。花园有草地、花圃、喷水池等。树木青葱,景色宜人。 这是王子明住宅的客厅,通餐室、书斋、阳台。陈设豪华:红木家具,西式沙发,中西古玩,应有尽有。靠近壁炉悬挂着王老太爷的遗像。有宽阔的甬道。从阳台可以看见花园的景色。楼上是男女主人的寝室。 正是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下江南的时候,上海解放的前夕,反动派惶惶不可终日,都在向台湾、香港逃命。所有劳动人民和一切善良的市民则在热情沉着地准备迎接解放。工厂在护厂,学校在护校。 周阿欢 太太,我去叫阿三来帮忙吧? 丁静芳 不,你们今天仿佛没有吃饭似的! 张 恒 太太,这里面是啥玩意儿?真够呛的。 丁静芳 还不是老太爷当年留下来的骨董字画什么的。 张 恒 骨董字画? 丁静芳 可不?使劲! 张 恒 不行,太太! 丁静芳 你们真笨!(她动手帮忙了,但仅做样子而已) 丁静芳 搬!再使劲! 王秀珍 妈,您怎么又在搬这两只箱子啦? 丁静芳 嗯。 王秀珍 妈就是这样闲着没有事做。 丁静芳 瞧你倒会说风凉话! 王长华 阿欢,你的儿子来了! 周阿欢 (在内)是吗? 周 福 妈! 周阿欢 你怎么啦,孩子?——还不快叫太太! 周 福 妈,乡下到处在抓壮丁! 周阿欢 该死!你爹呢? 周 福 早给他们抓去修工事了! 周阿欢 什么!这是多早的事? 周 福 爹给他们抓去好几天了!他们还要拆咱们的房子!要把全村的房子拆光!烧光! 周阿欢 这些该死的东西!砍千刀的! 王秀珍 他们为什么要拆你们的房子呢? 周 福 说妨害他们打共产党! 王长华 我看这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周 福 大少爷,听说共产党这几天就要进攻上海了? 王长华 上海就要解放了! 周阿欢 太太,我要向您请两天假,回乡去一趟。 丁静芳 干什么? 周阿欢 去看看阿福他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静芳 你瞧,这两天我这儿怎么离得开人? 周 福 妈,这两天不能下去,乡下乱得慌!过几天再去吧! 周阿欢 那么,太太,我想求您让阿福暂时在您这儿躲避几天。 丁静芳 就让他在下房耽几天吧。可不准在底下多嘴多舌的! 周阿欢 谢谢太太! 王长华 (接电话)是的,我就是王长华。现在我这儿没有人,你说吧……什么?……动员我父亲?好的。我马上就来……你等着我吧! 王秀珍 谁的电话? 王长华 是刘刚来的。他们要我马上到学校去一趟。 王秀珍 非去不可吗? 王长华 一定要去的。老张他们在那边等着我。 王秀珍 可是要特别当心!你昨天刚从里面出来,别又给特务盯上了。 王长华 我把事情接头好了马上就回来。 王秀珍 我跟你一道儿去? 王长华 用不着。 王秀珍 不,还是这样好些;出了事我可以回来报信。 王长华 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王秀珍 你应该向爸爸妈妈说一声。 王长华 不,他们不会准的。我打算溜了出去。 王秀珍 这不好。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 丁静芳 你们要上哪儿去? 王长华 (以目向秀珍示意掩饰)不上哪儿去。 王秀珍 长华想到学校去一趟。 丁静芳 你怎么啦,孩子?怎么又要出去?难道你在监牢里苦头还没有吃够吗?你今天不能出去!——这几天外面风声非常紧,听说宋公园天天在枪毙人!(把长华的外套拿下) 丁静芳 好,你爸爸回来了,还是你自己和他说吧。 王子明 什么事? 丁静芳 长华要到学校去! 王子明 (指着长华)又要到学校去?你是不是想再坐牢? 王长华 爸,学校有要紧的事情。 王子明 发传单,贴标语,或者是给人家去送什么信,对不对?你要知道,这次把你从监牢里救了出来我花了五十根条子,而且还到处托人情!幸亏赵国初认识他们那帮子人,不然,就是花了钱,也不能把你救出来! 王长华 爸,您为我的事操了心,花了钱,我知道;赵国初为我到处奔跑,我也知道。但是那班家伙把我们放了出来是由于更大的力量在支援着我们! 王子明 你简直胡扯!你以为你们那些毛头小伙子——同学们在外面瞎嚷嚷,他们就能把你们放了出来吗?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钱!金条!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王长华 您不能这样说,爸! 王子明 就是这么回事。你还年轻,不懂这个。 王长华 我走了。 王子明 不准去。 王长华 我一定要去的! 王子明 你敢! 丁静芳 这孩子! 王子明 都是你宠的! 丁静芳 你到中国银行去了吗? 王子明 不用提了。咱们那三百根条子已经取不出来了!昨天宋子文下令封存了所有银行的保险箱!真倒霉,我们只晚了一步! 丁静芳 这还成什么世界!简直是一群土匪!我们还算好,把那一万两黄金早从银行的保险箱里取出来了! 王子明 可是你知道咱们花了什么代价?——二百根条子——二千两金子,我的太太! 丁静芳 为了这点金子真是操心了,又怕人家敲诈,又怕人家抢劫。这两只铁箱子现在放在家里我还是不放心。 王子明 处在这种乱世,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丁静芳 今天汤恩伯为什么请客? 王子明 活见鬼! 丁静芳 怎么啦? 王子明 我本来是想乘此机会去向他们活动一下,看能不能把昨天封存的三千两金子取出来,还打算送他一千两的好处,可是他给我打官话,说金子还是我们的,不过政府暂时代我们保管一下,希望我们到台湾去取! 丁静芳 叫我们到台湾去? 王子明 可不?飞机票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据说这是老蒋的指示,上海的闻人统统在内。 丁静芳 看样子,上海没有几天了。我们也的确应该划算一下。 王子明 这几天我正在考虑。到台湾去吗——不,我不愿意走大哥的路。 丁静芳 听说三弟也想到台湾去? 王子明 子澄想到香港去。 丁静芳 嗯,到香港去比较好,生活舒服,事业也可以有出路。 王子明 你想到香港去吗? 丁静芳 你呢? 王子明 我也想去,可是要我离开上海,我又有些不甘心!我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元丰纺织厂,难道就这样拱手让给共产党吗?不!我不甘心! 丁静芳 是啊,谁说甘心来着!可是…… 王子明 国民党这样的暴政,不垮台是无天理,但是共产党来,我又有些害怕。 丁静芳 听说共产党共产又共妻? 王子明 共产是真的,共妻是瞎扯淡。有时我又这样想,无论共产党怎么坏,总不会比国民党蒋介石更坏吧? 丁静芳 那么你想留在上海不走? 王子明 我还拿不定主意。 丁静芳 孩子们巴不得你不走,他们这几天,天天问我:“爸爸打算怎么样?” 王子明 你对他们怎么说的? 丁静芳 我说不知道。他们说,叫爸爸死也别离开上海! 王子明 孩子们年轻,不懂世故,我王子明是资本家,共产党怎么会要资本家呢! 丁静芳 真是,若是现在来的不是共产党,是个别的什么党,你看那多么好呀? 王子明 我向来不相信命运,但回忆一下我一生的遭遇又不由我不相信是劫数。(不自觉地注视着壁上父亲的遗像)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实业救国梦,到了还是给日本帝国主义抓进监狱里折腾死了。我,也和老爷子一样,在年轻的时候就怀着一片爱国热情到英国去学习纺织,回来办了这个元丰纺织厂,三十多年来,风里雨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冒了多少险,好容易把厂办成现在这样一个规模,在上海滩上总不能不算一份儿,然而现在要我把它拱手让给共产党,我不甘心! 丁静芳 (接电话)谁?赵先生吗?在家。请你等一会儿。(把电话耳机递给子明)赵国初的电话。 王子明 我是子明呀。是的。谁要来看我?两个工人代表?为了护厂的事情?好的,那么就让他们来吧。(将电话耳机挂上) 丁静芳 厂里又出了什么事吗? 王子明 有两个工人代表要来见我。这里面不知又有什么花招?我早就有所风闻,他们职工要自动组织起来保护工厂,同时要我预先发给他们两个月工资。 丁静芳 你打算怎样对付? 王子明 他们自动组织起来保护工厂,使工厂不遭到破坏,我当然赞成,这事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要我预先发给他们两个月的工资却办不到! 张 恒 老爷,刚才三老爷来了好几趟,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过来看您。 王子明 知道了。 张 恒 太太,刚才小姐、少爷叫我告诉您,他们不回来吃晚饭了。 丁静芳 怎么!他们又溜出去了?嘿,这两个孩子!他们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张 恒 没有。 丁静芳 你去打电话,看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快把他们找回来! 张 恒 是。(下) 丁静芳 我怕长华还要出事情。 王子明 人大心大,你我也管不了他。他究竟在外面搞些什么把戏?难道他真的和共产党有来往吗?我就怕他受人利用。 丁静芳 我也怕这个。可是今天上午我又去给他算了一个命,也给你算了一个命;算命先生说长华灾运已过,再没有什么危险了,说你今后还要走红运呢! 王子明 你就爱听信他们这些江湖佬胡扯! 王子澄 二哥,您回来了好久? 王子明 我刚回来。坐。 王子澄 二嫂,您今天没有出去? 丁静芳 没有。 王子澄 不出去也好。外面乱得很,到处在抓人! 丁静芳 是吗?(向外)阿欢,给三老爷泡茶。 王子明 你明天早晨一定飞香港吗? 王子澄 可是飞机票到现在还没有送来。 王子明 你托谁买的飞机票? 王子澄 警备司令部的陶处长。 王子明 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王子澄 听说飞机票已经订到年底了。 王子明 活见鬼!你相信这种局面还能拖延到年底吗? 王子澄 二哥,我到香港去的事情请您暂时严守秘密,刚才我到我们厂里去了一趟,职工们把我团团地围住,叫我表示态度。 王子明 表示态度? 王子澄 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知道了我要到香港去。 王子明 你对他们怎么说的? 王子澄 我只好骗骗他们,说我愿意与大家共患难,与华生橡胶厂共存亡。 丁静芳 瞧你这张油嘴! 王子澄 我当时给他们逼得没有办法。二哥,您怎样打算? 王子明 我还在考虑。 王子澄 别再考虑了吧,共产党不会要我们这种人的。 王子明 这我明白,但我不甘心。 王子澄 二哥,想开些吧,开工厂、做买卖,哪儿不是一样?上海滩上吃不开了,难道咱们不会到别处去吗?要有雄厚的资本,倒是真的。我想和二哥商量一下,可否调一笔现金给我带到香港去? 丁静芳 你二哥现在手边也窘得很。 王子明 你要多少? 王子澄 二十万美金。 丁静芳 老三,你怎么啦?你仿佛把你二哥看成花旗银行的经理了! 王子澄 “条子”也行。 王子明 金子?——金子更没有办法。 王子澄 二哥,请您想想办法吧?就算您向香港华生厂的投资,好不? 王子明 投资不投资倒是小事,困难的是我现在手边没有筹码。 王子澄 那么可否把当年父亲留给我们的那一万两黄金暂时给我周转一下? 丁静芳 三弟,你又在做梦! 王子明 你不提这笔金子便罢,提起来我又要冒火了! 王子澄 怎么啦? 王子明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一万两黄金不是存在中国银行的保险箱里吗? 王子澄 是呀。 王子明 王八蛋!就是在昨天,宋子文下令把它封存了! 丁静芳 前几天我倒听说蒋太子派人到上海各银行搜查保险箱,听说梅兰芳辛辛苦苦演戏积下来的一点金子也被他们拿去了。 王子澄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丁静芳 瞧,他还不信呢!老三,老太爷留下的那笔金子即使没有给宋子文、蒋经国那班家伙封存,我也不能给你们拿到香港去做生意。这是传家宝,谁也不准动用。只有老太爷的孙儿孙女长华、秀珍他们才有资格动用这笔钱。这,老太爷在遗嘱上写得很清楚。你既无儿,又无女,别妄想吧! 王子澄 二嫂,话不能这样说。 丁静芳 (板起面孔)怎么啦? 王子澄 (气势汹汹)这笔金子我和大哥都有份的! 王子明 这是小事,不用说了。你先到香港去吧,假使将来真有困难,打电报给我,我一定想办法。 王子澄 二哥可别诳我? 王子明 你放心好了。不过我倒要劝你,你到香港之后别急于就筹办新厂。 王子澄 为什么? 王子明 你做的是橡胶买卖,你想想看,英国人会让你挤进香港的市场去吗?他们的邓禄普一向是垄断世界市场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就是这么回事! 王子澄 对!因此,我们不吃人家,就会被人家吞了! 王子明 我劝你到了香港还是先观望一下好。 王子澄 二哥在这方面的确有丰富的经验,我一定见机而行。可是二哥也要早作打算,我看您似乎还对中央军存在某种幻想? 王子明 (苦笑)枉费你还是我的兄弟!你想我会对这班家伙存着幻想吗? 张 恒 老爷,厂里的赵秘书来了。还有两个工人。说是给您打电话约好的? 王子明 请他们进来。 王子澄 那么我走了。别让他们看见我。 王子明 不,最好让他们看见你。厂里不是盛传你已经到香港去了吗? 王子澄 (笑)还是二哥高明!我走了。二嫂,请您别生我的气。 丁静芳 我倒不是生你的气,我只觉得你这个人说话有些莫名其妙,宋子文、蒋经国封存黄金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是听你的口气仿佛我们在欺骗你似的。 王子澄 请二嫂别多心,我不过随便提一下罢了。回头见。晚上我还要来向您辞行。 丁静芳 (假惺惺的)你若是忙,晚上就不必再来了。真的,处在这种乱世,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常聚在一起。 王子明 你可不能这样说,说不定我们不久就会在香港团聚了。 王子澄 对!二哥说得很对!二嫂,待会儿我有两张飞机票他们会送到您这儿来,请您代我收一下。 丁静芳 怎么?你的那位白小姐也跟你一块儿去吗? 王子澄 不,她早已和她的干爸爸到台湾去了。 丁静芳 那么为什么两张? 王子澄 二嫂还不知道吧,大哥在外面弄的那个舞女李蝶蝶听说还在上海,大哥前些日子有信给我,叫我想办法给他买张飞机票,送她到台湾去。 丁静芳 少作孽吧,老三!大哥这辈子糟蹋了多少女人!大嫂的痨病就是给他气出来的!六十多岁的人了!人家李蝶蝶才十七岁!真是太不成话! 王子澄 不,据内幕新闻,她已经廿五岁了! 赵国初 哦,三老板也在这儿?您好?(非常亲热地和子澄握手,并向静芳深深地鞠躬)您好,王太太?这几天上海滩上的谣言真是像乌鸦一般多,外面都盛传三老板早已飞到香港去了。 王子澄 真是活见鬼! 赵国初 不,这叫着“事实胜于雄辩”! 王子澄 你们请坐,我先走一步。 赵国初 请等一会儿,三老板!我有事情和您商量。咱们到隔壁屋里去谈吧。 王子明 坐。 田 英 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王经理恐怕还不认识我。——我叫田英,是厂里细纱间的工人。 王子明 看样子你在厂里做了好多年吧? 田 英 (含糊其词地)是的。 孙 达 我叫孙达。 王子明 你,我仿佛见过的,你是…… 孙 达 我是修配间的工人。 王子明 我记起来了,你是一个有技术的老师傅。在一九三九年闹工潮的时候,你曾到我这儿来过一次。 孙 达 不,经理恐怕记错了。我从来没有闹过工潮。 王子明 坐。怎么样?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孙 达 也许您已经听赵秘书说过,我们是厂里职工选出来的代表。 王子明 很好。你们打算? 孙 达 田英姐,请你讲吧? 田 英 那么我就先讲吧。最近厂里开了一个全体职工大会,当场选出了代表,组织了一个护厂委员会,孙师傅和我也在里面。这事想必您早已知道了。 王子明 唔。 田 英 近来外面的传说很多,说当局打算把我们的工厂搬到台湾去,所以全厂的职工们已经组织了纠察队日夜巡逻,保护我们的工厂不遭受到破坏。 王子明 唔。 田 英 厂里这几天有这样的谣言,说王经理有到台湾去的意思。也有人说台湾您也许不去,可是准备到香港去。 王子明 (发出一种没有感情的哈哈大笑)你们希望我怎样呢? 田 英 我们工人都希望您能留在上海不走。 王子明 留在上海不走? 田 英 是的。 王子明 万一共产党来了呢? 田 英 共产党咱们没有见过。我想共产党总不会不要工厂的吧? 王子明 他们会要工厂的,但是他们不要资本家! 孙 达 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资本家。 王子明 天下资本家都还不是一样的。 田 英 请王经理别想得太远了吧!我们不是诸葛亮,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说。不过您的产业都在上海,您应该留在上海! 王子明 (沉思了片刻)你们今天究竟为了什么来看我的? 田 英 没有别的,就是要求您和我们一起来保护工厂! 王子明 元丰纺织厂是我一手创办的,我爱这个厂绝不后于全体职工。当年日本帝国主义者占领上海的时候我没有离开过上海,难道今天我还会离开上海吗? 孙 达 厂里的职工们听了一定很高兴。 田 英 那太好了。可是我们还有一个要求。 王子明 嗯? 田 英 近来的油盐柴米一日数涨,早晚的价格大不相同。希望王经理能够一次把上月份的工资发给我们。像过去那样三成两成的发,大家拿到工资还买不到五升米! 孙 达 现在好些工人连稀饭都吃不上了! 王子明 好的,好的,我一定想办法。时局不安定,厂里也困难,我自己更困难,我今天早晨还在和内人商议,是不是把家里的开销酌量缩小。不过职工们的事情我一定想办法。待我来和赵秘书计划一下,大家放心好了。 田 英 现在是不是就请王经理和赵秘书谈一下? 王子明 (稍有难色,但立刻转为笑容)好的,好的,我叫他过来当面解决。(按电铃)不。你们两位在这儿坐一会儿,还是我到隔壁去和他研究一下。 周阿欢 老爷叫? 王子明 不。对,倒两杯茶来! 孙 达 (警惕地向四面观察之后,轻声地)田英同志,你看他怎么样?他会不会到台湾去? 田 英 还不敢说。看样子他有些摇摆。 孙 达 可以争取吗? 田 英 我想可以。 孙 达 那么赶快把信留下吧! 田 英 还是明天从邮局寄给他吧。 孙 达 你没听说他明天一早就要飞台湾吗? 田 英 (犹豫之后)也好。 周阿欢 你们两位请喝茶。 田 英 谢谢。 孙 达 (注视着门外)快! 王长华 舅舅,请到里面来坐吧!(发现田英和孙达,热情地)哦,对不起,你们是厂里的工人吧?要见我父亲?我去给你们通报! 田 英 不,我们已经见过王经理了。 王长华 她是我的姐姐——王秀珍。他是我的舅舅——丁医生。 王长华 你们请坐。抽烟? 孙 达 (忙止住长华取烟)不!我们都不抽烟。听说你最近受过一次虚惊? 王长华 是的,他们糊里糊涂地在半夜里把我从学校的宿舍里逮了去! 田 英 在监狱里吃了苦头吧? 王长华 没有什么。他们逼着我承认是共产党。其实,天晓得!他们说要枪毙我!我说好吧,你们枪毙吧!——在里面搞了十几天,上海的广大同学给了我们大力的支援,天天到市政府去请愿,到监狱里去吵、去闹,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把我们放了出来! 孙 达 可是你父亲还花了不少金子呢! 王长华 是呀,这完全是敲竹杠。你们厂里怎么样?近来也在护厂吧?我们也在护校! 田 英 王经理,我们要求发工资的事情怎样? 赵国初 刚才经理已经指示过了。我想,问题不大,等我明天划算一下吧。 田 英 可是,赵秘书,希望你明天给我们一个确实的回信。好些工人近来揭不开锅了! 赵国初 好的,好的。 田 英 孙师傅,那么咱们回去吧? 孙 达 再会,王经理。 王子明 我不送你们了。 王长华 我送你们到门口! 王子明 你知道这两个工人究竟是为什么来看我吗? 赵国初 经理看呢? 王子明 看样子是来刺探我的行动的,平常他们在厂里怎么样?是活动分子吗? 赵国初 孙达是个技术工人,在我们厂里听说耽了二十几年。那个女工倒搞不十分清楚。他们和您说了些什么? 王子明 劝我别离开上海。 王长华 爸,您到底怎么样呢? 王子明 (严厉地)你刚才又到学校去了吗?你怎么又到学校去呢?你以后还是少出去,就在家里看看书。十九岁的人了。去吧! 王秀珍 (在内)长华! 王子明 国初,你在我身边十多年了,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你看我应该何去何从?我愿意听听你这个老朋友的意见。 赵国初 我以为经理用不着再迟疑了,你留在上海是绝对没有前途的!三老板与我的看法完全一样。 王子明 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我一手创办的工厂。 赵国初 我愿意留在上海为您效劳。一个商科学校的毕业生,饮水思源,不是您提拔,我能有今天?经理,现在正是我向您报恩的时候了!我建议您即日飞台湾或香港。 王长华 爸,请您别信赵叔叔的鬼话!您应该留在上海! 王子明 你少开口!出去! 王秀珍 我也不同意赵叔叔的意见!赵叔叔,您自己要怎样做都可以,我父亲是不走的! 王子明 共产党还没有来,仿佛你们已经给共产党迷住了似的!可是我要提醒你们一下,你父亲是个资本家,你们都是资本家的儿女! 王秀珍 这个我们也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中国人! 赵国初 (见此僵局,窘)我走了,经理。 王子明 别忙。 丁慕之 二哥,我觉得孩子们的意见是对的,您应该留在上海!您的事业都在上海。譬如我吧,我就不走,我是医生,医生的天职是治病。不管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他们生了病总得请医生。您呢,是工业家,我想共产党不会不要工业的。 王子明 (长久的沉思之后)难啊! 赵国初 经理,我该走了。他们要求发工资的事怎么办? 王子明 明天再说吧。 赵国初 明天见。 王子明 希望你别见怪,孩子们年轻,不懂事。 赵国初 哪里的话,我劝您离开上海也是替您着想。 王子明 不管我是否离开上海,工厂都得请你维持。 赵国初 这是您对我的信任!栽培! 张 恒 老爷,汤司令的信!要您亲自签收。 王子明 (念信)“兹附上明晨飞机票六张,阁下四张,另二张烦转令弟子澄先生。明晨弟当派员到飞机场照料一切。汤恩伯。” 赵国初 汤司令想得真周到!经理在离开上海之前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那么明早我到飞机场送行! 丁静芳 (激情地)子明,咱们明天真走吗?! 王秀珍 爸!您不能!您决不能走! 王长华 (急)妈!您怎么不说话呀? 丁静芳 我这会儿心里乱得慌! 丁慕之 (严肃地)二哥,现在是您慎重考虑的时候了!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 王子明 你们都不了解我!我是被迫! 王秀珍 被迫? 王长华 是谁逼迫着您? 王长华 您说话呀,爸? 王子明 我苦恼透了!就这样放弃我的工厂离开上海,我真不甘心!上海是个好地方,我生于斯、长于斯,我愿终老在这里!巴黎、伦敦、纽约、东京,在我年轻的时候我都去过,可是我不喜欢这些地方。我爱上海! 王长华 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上海呢? 王子明 (眼里发出愤怒的火焰)谁说我要离开上海!谁说我要离开上海! 丁静芳 子明!子明! 丁慕之 您歇一歇! 丁慕之 让他上楼去休息一会儿。 王子明 不,我已经平静了。 丁慕之 (取雪茄烟,发现留在盒中的信)这是哪个把你的信放在这儿? 王子明 (拆阅信。惊异)这是怎么回事? 丁静芳 (瞧信,轻声地)共产党给你的信! 王长华 (兴奋地将信夺去念)“王子明先生:中国人民解放军即将进入上海了,我们欢迎一切民主人士、民族资本家和一切爱国人士与我们合作。希望你别离开上海,和元丰纺织厂的职工同志们共同保护工厂,使它不致遭受任何破坏与损害。中国共产党启。” 王子明 这信是真的吗?(再仔细阅信) 王长华 当然是真的! 丁慕之 二哥,这信决不是伪造的!据我所知,很多爱国人士近来都接到了这类的信! 王秀珍 爸,您怎么还怀疑呢? 王长华 爸,您怎么还怀疑呢? 王秀珍 (接电话)是啊。爸爸,您的电话。 王子明 (接电话)是的,我就是王子明。什么事?有人到厂里来捣乱,什么?抢棉纱?!谁受了伤?——孙达?外科医生……呀?……呀? 王长华 一定是特务到厂里捣乱,孙达受了伤!就是刚才来的那位老师傅! 丁慕之 (向子明)告诉他们!叫他们赶快把受伤的工人送到我们医院里去!我马上回去! 王子明 (继续接电话)喂,喂,叫他们赶快把受伤的工人送到附近的济民医院去,丁医生马上就回去了……好的……好的……(放下了电话) 丁静芳 损失了多少棉纱? 丁慕之 我回医院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工人! 王子明 你等一等,慕之!(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从袋内把汤恩伯送来的六张飞机票全部撕毁了。孩子们欢跃地将子明热情地拥抱着) 王长华 爸爸! 王秀珍 爸爸! 丁静芳 子明!你! 王子明 慕之,走! 丁慕之 (莫名其妙)走? 王子明 汤恩伯这班家伙不会放松我的!我到你们医院里去住几天! 丁慕之 好!走! 王子澄 二哥,听说汤司令把我的飞机票送到您这儿来了? 丁慕之 (严肃地)子明!您害的是急性盲肠炎!赶快进医院去! 王秀珍 我去通知司机!(急下) 王子明 国初,请你通知厂里余会计,叫他明天发给职工一个月的工资! 赵国初 这是怎么回事? 丁静芳 (仓皇地)急性盲肠炎!(下) 王子澄 二哥!我的飞机票呢? ——幕落 [book_title]第二幕 上海,这个国际驰名的祖国大都市,经过帝国主义百年的侵略、蹂躏和多年反动政权的榨取、压迫,今天已经回到人民的怀抱了。它正在进行紧张艰巨的恢复工作。解放虽仅八个月,但一切都有了新的面貌。 上海,在激烈地斗争着,在起着本质上的变化。 时间 一九五〇年二月十日,即“二·六”轰炸后的第四天。 布景 与第一幕同。陈设依旧,但气氛明朗、酣畅。初春的阳光洒泻了满屋。大概是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春节,走廊上悬起了彩灯。盆景中的迎春花、红梅似乎在互相争艳,开得黄澄澄的、红通通的,十分逗人喜爱。室内室外呈现着一片大地回春的气象。 王子澄 什么“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这几天,他妈的明明是黑暗的天!已经四天没有电灯了! 王长华 三叔,这应该恨蒋介石!恨美帝国主义!是他们把咱们的电力厂炸坏了!上海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二月六日这一天! 王子澄 你少嚷嚷好不好?你们这些标语口号我们已经听腻了!共产党对付农村可能有些办法,管理像上海这样华洋杂处的国际大都市,他们是一筹莫展的! 王长华 三叔,您不能不看事实,在短短的八个月里,共产党、人民政府为我们老百姓做了多少事情!您不应该天天发牢骚,说怪话! 王子澄 我就是这样! 王长华 我知道,今天的上海对您很不方便,帝国主义赶走了,交易所封闭了,流氓地痞被镇压了,娼妓舞女被改造了,美国的大腿电影也看不见了,因此您有些过不惯,不是吗,三叔? 王子澄 你满嘴在胡说些什么! 王长华 您就天天埋怨我父亲不应该撕毁您那两张飞机票! 王子澄 他凭什么撕掉我的飞机票! 赵国初 你们叔侄又在抬杠? 王子澄 (掩饰着)我们在扯家常啦。 赵国初 经理不在? 王子澄 二哥二嫂都出去了。 赵国初 那么我回头来。 王子澄 不,国初兄,我有事情和你商量。(见长华在场,有些不便)我们到饭厅里去坐吧,喝杯咖啡。 王秀珍 我替你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王长华 唔。姐姐,你看三叔老是和赵国初鬼鬼祟祟的!简直是反动! 王秀珍 不要随便扣帽子吧。 王长华 我看不惯他这一套! 王秀珍 你的性子也太急了些。现在我们都是青年团员了,对人要和善。 王长华 我实在看不惯他这个样子。 周阿欢 大少爷,捆铺盖卷儿的绳子已经放在你房里了。 王长华 阿欢,请你千万别再叫我“大少爷”了,好不好? 周阿欢 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王长华 一定要改过来! 周阿欢 好的。你那铺盖卷儿……长华同志。 王长华 谢谢你。我自己来捆。 周阿欢 你要上哪儿去旅行呀,大少爷? 王长华 真拿你没有办法! 王秀珍 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的同学今天都走吗? 王长华 上午十一点钟在交通大学集合。 王秀珍 有多少人? 王长华 听说有一千四百多人。 王秀珍 先到哪里? 王长华 (幽默地)恕不奉告,这是国防机密。 王秀珍 你还是应该告诉爸爸妈妈。 王长华 我不。 王秀珍 那么我告诉。 王长华 别,姐! 王秀珍 可是你先坏了我的事! 王长华 我怎么坏了你的事? 王秀珍 我们的团总支本来也批准了我去参干的,但是因为你去了,为了照顾爸爸妈妈的情绪,便把我“扣留”下来了。真倒楣! 王长华 不,是由于你的身体检查不及格。 王秀珍 胡扯! 王长华 姐,我想乘爸爸妈妈现在不在家先溜了! 王秀珍 不,你一定要向他们说清楚! 王长华 妈,您买了些什么? 丁静芳 你们在谈些什么? 王长华 没有什么。 王子明 这边坐。你们来了好久? 王子澄 我来了一会儿。国初兄刚来。 王子明 怎么不让他们叫我一声啦? 赵国初 说经理出去了? 王子明 我在楼上睡觉。昨夜飞机闹了一宿! 丁静芳 是我出去了。 王子澄 二哥,我看我们的工厂没有前途了。 王子明 你指的是停电?(试试电灯的开关) 王子澄 已经四天没有电了。 王子明 报上说电力公司正在日夜抢修。 王子澄 修好了,谁能保证不再被炸坏啦? 王子明 是啊,共产党这边一架飞机也没有,瞧着人家来轰炸,干挨打,真是成问题。 王子澄 问题可多哩,我说到处都是问题! 赵国初 您以为主要问题在哪里呢? 王子明 是我们资本家没有前途了! 赵国初 资本家没有前途了? 王子明 可不?就拿我们元丰纺织厂来说吧,这个厂完全是我私人资本创办的,然而今天好多事情我都行不通! 赵国初 经理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像田英、孙达这般人自从从地下钻出来了之后,就有些目中无人了!一个是党支部书记,一个是工会主席! 王子明 田英究竟在什么时候到咱们厂里来的? 赵国初 田英的身世我最近才弄清楚。她原来的名字叫吴淑贤,家里很穷苦,十五年前她是新申纱厂细纱间的女工。后来参加了共产党,就在苏北搞了好些年,一九四五年对日抗战胜利之后,回到上海来做地下工作。大概是在一九四七年混进了咱们工厂的。 王子明 这个女人相当的厉害。你还记得吗,在解放前夕她到我这儿来看过我一次,我把她当成厂里的老女工,她也含糊其词地不否认,其实她是当时领导护厂的主要分子。 赵国初 共产党真厉害,厂里的任何事情他们都抓! 王子明 现在他们唯一没有抓的,是厂里的经济权。 赵国初 您还不知道吧?他们最近已经和银行取得联系,开始监督我们的经费了!而且,这几天他们又在摊派什么“胜利公债”! 王子澄 真是他妈的! 赵国初 (冷笑)我看您这个经理也许要虚有其名了! 王子澄 怪来怪去,怪二哥自己不好!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凭空把我的两张飞机票也扯了,弄得我现在在这儿活受罪! 王子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凭良心说,共产党比国民党好,他们的确是为老百姓做事情的。 丁静芳 我觉得他们军队的纪律好,干部也不坏,能吃苦耐劳。 赵国初 (冷笑)可是共产党也是人,他们不是铁打的,他们慢慢地也会腐化的! 王子明 这倒也是的,特别在上海这个地方。 王子澄 二哥,我还想到香港去。 王子明 你今天还想到香港去? 王子澄 二哥,请您轻点声音。给他们听见了又要骂我反动! 王子明 骂你反动?谁? 王子澄 还不是您的宝贝儿子! 赵国初 你何必跟孩子们一般见识啦。 王子明 你的看法呢,国初? 赵国初 一时也很难说出一定的看法,不过这几天上海滩上的谣言可真多! 丁静芳 赵先生,这几天外面有些什么谣言? 赵国初 他们说蒋介石还可能回到上海来。 王子明 蒋介石想卷土重来恐怕不容易吧? 赵国初 可是他们有美国支援! 王子明 嗯,美国倒是有相当实力的。 赵国初 这几天来轰炸上海的B-29型就是美国飞机! 丁静芳 共产党蠢得很,为什么要得罪美国呢? 王子明 不得罪美国,就要得罪苏联。 王子澄 难道他们不可以脚踏两只船吗? 王子明 这是咱们生意人的想法。 王子澄 我不懂政治,我只知道做买卖。上海现在无钱可赚,我就远走高飞。 王子明 那么你还是决定到香港去? 王子澄 我不愿待在这儿活受罪! 丁静芳 三弟,我瞧你啊,你是离不开你那吃喝嫖赌的生活! 王子澄 不,不,二嫂!主要是留在这里没有前途!没有办法! 赵国初 三老板想到香港去,我不反对,甚至我觉得经理也还可以考虑这个问题。 王子明 你的意思是我还应该到香港去? 赵国初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考虑呢?您现在唯一的顾虑是元丰厂,这您请放心好了,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您维持! [子明没有回答。 王子澄 二哥怎样决定我不管,可是我这次一定要走! 王子明 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要走,我不反对;假使你能到香港去开辟一条出路,倒也是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的。 王子澄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还要求二哥给我一笔钱。 丁静芳 瞧你二哥现在这副窘相,哪儿来的钱? 王子澄 就算是二哥的投资。 丁静芳 别睁眼说白话吧,老三。 王子澄 二嫂,父亲当年留给我们的那笔金子究竟到哪儿去了? 丁静芳 老三,你这个人真唠叨死了!解放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那笔金子早给宋子文、蒋经国他们搞走了! 王子澄 (藏刀的笑)有人说那笔金子现在还在您手里。 丁静芳 (立刻沉下脸来)老三,你今天喝醉了酒是怎么着? 王子澄 (也板起面孔)二嫂,请别动火!动火解决不了问题! 王子明 老三,你也别疑神疑鬼了吧,那笔金子确实是给那班王八蛋搞走了! 王子澄 (严肃地)二哥,咱们是同胞手足,这点钱不给我也不要紧,可是俗话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像这样糊里糊涂的,我不干! 丁静芳 那么你要怎么着? 王子澄 我要把是非弄清楚! 丁静芳 多么漂亮的台词儿!我看你可以去唱文明戏了! 王子澄 (火了)不管演文明戏也好,唱京戏的全武行也好,反正你们不能独吞父亲留下来的那笔金子。 赵国初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别为了这点小事情伤了和气。让我这个局外人来说一句吧,三老板要到香港去开厂,需要资金,这是事实;经理现在手边紧,也是事实。我来想个办法好不好?——从我们元丰厂里调三万美金给三老板先凑付着,这笔款子就算是经理投资的,您看怎样? 王子明 我们元丰哪儿有这三万美金? 赵国初 可以想办法,只要您同意。(向子明耳语) 王子明 我不赞成。将来让工人们知道了,说我们把职工们的工资拖欠不发,却把资金抽调到香港去了。 赵国初 只要经理同意,怎样筹划这笔款子,怎样把它汇到香港去,都由我负责。 王子澄 (不待子明同意)国初兄,可多筹二万吗?——五万美金,如何? 赵国初 三老板,就是这三万美金我还要去给我们经理挖肉补疮地想办法啦。 王子澄 将来香港厂赚了钱,不会忘了你的,老兄! 赵国初 那倒是小事,成全您的事业要紧。 丁静芳 子明,我不同意! 王子澄 (还是忍耐着)二嫂,您这又何苦呢?三万美金,小意思;若在解放前的话,不过是小弟一场扑克牌的开销罢了。 赵国初 这倒也是实话。 王子澄 (大怒)二嫂!您别欺人太甚!父亲临死的时候并没有分家的!元丰纺织厂多年来虽然是由二哥一手经营,可是这是祖业,里面也有我一份的! 王子明 算了算了,别算这些糊涂账吧!我另外给你。 丁静芳 (声色俱厉地)子明!我不同意你这种做法! 王子澄 您……您太岂有此理了! 丁静芳 你说谁? 王子澄 你……你! 丁静芳 你……你……你…… 王子明 秀珍!长华!把你母亲劝上楼去! 王秀珍 妈,上楼去吧! 王子明 你们还站在这儿干吗?(指窗外的张恒等) 王子澄 (愤恨地)我也走了! 王子明 老三,你停一会儿! 王子澄 我受不了她这个!你的儿子也是!……你们一家子!二哥,我觉得我们不像同胞兄弟! 王子明 这是十二万港币。就算是我的投资。 王子澄 (接过支票)谢谢二哥! 王子明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王子澄 说走就走。 王子明 那么你上海的厂打算怎么办呢? 王子澄 上海的厂除了几部破机器,什么也没有了。全部资金我早已调到香港去了。上海厂这个烂摊子只好让共产党来接管。 王子明 三弟,你刚才说我们不像亲兄弟,我很难过。你到香港之后一切都要当心。 王子澄 谢谢您的好意。我走了,二哥!国初兄,再见。 赵国初 再见。 王子明 希望你别生你二嫂的气。 王子澄 不会的,二哥。再见。(下) 王子明 坐。 赵国初 经理累了吧? 王子明 还好。有事吗? 赵国初 我正在发愁咱们这个工厂怎么办得下去? 王子明 你以为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赵国初 我认为最大的困难是缺乏原料,货色销路下降,吃闲饭的职工太多。 王子明 你说的完全对。同时,与共产党合作也是问题。 赵国初 现在看来您跟共产党合作,无论如何,是没有前途的。所以我刚才建议您是不是还可以考虑到香港去另外开辟一条出路? 王子明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到香港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赵国初 (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像您这样一个有经验、有学问、有地位的人,今天来受工人的钳制,我真为您痛心! 王子明 国初,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战胜他们的! 赵国初 八个月来,您不是在做经理,简直是在做傀儡! 王长华 赵叔叔,你又在劝我父亲到香港去?您为什么老是三番四次地劝我父亲到香港去? 王子明 不准胡说!出去! 赵国初 (冷笑)现在一般青年样样都好,就是礼貌稍差。 赵国初 (自己下台)一般青年都是这样……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您歇着吧,经理,我走了! 王子明 对不起。请别见怪。 赵国初 我永远不会见您的怪的!再见。 王秀珍 赵国初这个人是有些卑鄙!您别看他老是“经理长、经理短”,您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老是劝您离开上海?我看他想把您挤走,他好做元丰纺织厂的代理人! 王子明 胡扯!你们对他都有成见! 王秀珍 也许我看错了。爸,您怎么搞的,在您身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您似乎还不能辨别。 王子明 只有你们能辨别?笑话,我看人还不如你们?以后我和客人谈话的时候不准你们进来插嘴! 王秀珍 爸,刚才长华是来向您辞行的。 王子明 向我辞行?——他要上哪儿去呀? 王秀珍 他已经光荣地被批准去参加军事干部学校。今天就要去集中。 王子明 你母亲知道了吗? 王秀珍 爸爸同意吗? 王子明 只要你母亲同意,我没有什么。 王秀珍 (向外呼)长华!长华! 王秀珍 你参干的事爸爸已经同意了! 王长华 (天真地)爸,您真的同意了? 王子明 我不同意也得同意,反正脚是长在你腿上的。 王长华 爸,您同意我去参干,我非常感激。不过我离开您,我又有些不放心。 王子明 你不放心我? 王长华 您身边有两个坏人! 王子明 两个坏人?谁? 王长华 三叔和赵国初。 王子明 你又来胡说八道了!你三叔是我的亲兄弟,赵国初是我多年的老同事。 王长华 亲兄弟,老同事,现在也不见得完全可靠了。 王子明 我倒觉得我的亲生儿女现在靠不住了,都要飞了。 王长华 妈,爸爸已经答允了。 王子明 听说你同意长华去参加军事干部学校? 丁静芳 我?我同意我的儿子选择任何职业,就是反对他去当大兵! 王秀珍 妈,您不是说人民解放军好吗?——怎么又反对长华去参干呢? 王长华 妈,您这是旧脑筋!(欲下)我不管,反正爸爸同意了! 孙 达 王经理在家吗? 周阿欢 在。 田 英 王太太呢? 周阿欢 也在。您二位请里面坐吧。 周阿欢 老爷,太太,厂里的田书记和孙主席来了。 孙 达 好极了,你们几位都在家。我们是来给你们道喜的! 王子明 道喜? 孙 达 是啊! 田 英 王太太,您好? 丁静芳 谢谢。请坐。请这边坐。孙主席,你的腿怎样?走路方便吗? 孙 达 没有什么,就是每逢阴雨天还感到有些酸痛。 田 英 提起孙达同志的腿,我们应该感谢丁医生,假使当时没有他的细心医治,他的这条腿恐怕早已残废了。 孙 达 可不。丁医生近来好吗?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丁静芳 他很好。就是忙。 孙 达 见着他请代我问好。 丁静芳 好的。你们刚才说道喜…… 孙 达 您两位还不知道吗?报上今天登着你们王府上的新闻呢! 王子明 今天我还没有看报。 孙 达 我这儿有一份。(把报递给子明看,并念)“本市青年踊跃参干、保卫祖国,”你瞧,“元丰纺织厂经理王子明之子王长华等要求参干,已经领导批准,行将出发。” 丁静芳 (俏笑)我要向报馆提个意见,为什么报上只说我们长华是王子明之子,却没有说也是我丁静芳之儿呀? 田 英 (笑)对,王太太有权利提出更正! 丁静芳 可不? 孙 达 (笑)我也支持您的意见。 王长华 妈,我要走了。 丁静芳 上哪儿去? 王长华 到交大集中去。 丁静芳 不,你等一等。 王长华 不行呀,妈,时候到了! 丁静芳 我有话跟你说。(走到长华跟前轻轻地说了些什么) 王长华 妈,怎么您又翻了呢? 丁静芳 咱们出去谈吧,让田英同志、孙达同志好和你爸爸谈话。秀珍也来。我不陪你们二位了。 孙 达 王经理好福气,小姐少爷都很有朝气。 王子明 男孩子调皮得很。请坐。 孙 达 您对于小弟弟去参干没有什么意见吧? 王子明 我完全赞成。青年人,应该这样。 田 英 看样子,王太太仿佛有些舍不得?…… 王子明 她也不过是感情上有点不舒适。孩子今年二十岁了,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孙 达 这也难怪。 田 英 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也好。 王子明 这倒也是的。怎么样,你们今天是来答复我前天向你们党支部提出来的问题吧? 田 英 我们正是为了这个来的。 王子明 那么请说吧。 田 英 您提出来的问题我们都慎重研究过,有些请示了上级,有些完全同意您的意见,有些还要考虑。 王子明 哪些你们认为不妥呢? 孙 达 裁减工人,我们工会首先不同意。 田 英 对了,这个问题我们决不能同意。 王子明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停工待料——既无电力,又缺棉花! 田 英 这都是暂时的困难,我们相信不久都可以解决的。 王子明 这我也知道。但现在厂里的工人光拿工钱,不做活! 孙 达 (纠正他)工人不是不做活,是原料不够。 王子明 问题就在这里! 田 英 电力明天就可以恢复。 王子明 那么原料——棉花呢? 田 英 苏联的棉花马上就要运到上海了! 王子明 苏联的棉花还没有来,即使来了,是否合乎我们的要求也成问题。我们过去一向是用惯了美国棉花的。 田 英 这不成问题。苏联的棉花比美国的棉花好得多,我试用过。白,纤维细,长。 王子明 我现在面临的是实际困难,工人的工钱要按时发,一文也不能短,厂里的货色却销不出去。长此这样亏下去,拖下去,我实在吃不消!还是请人民政府来接办我这个工厂吧! 田 英 这是暂时的现象,王经理,我们一定可以克服这些困难的。 王子明 你们老是叫我们资方克服困难,但是,上海解放了八个月,请问我这个资方得了什么利益呢? 田 英 王经理,我们的眼光应该看得远些,政府正在研究我们的困难。最近可能贷给我们一笔款子。 王子明 贷给我们多少呢? 田 英 您请求了多少? 王子明 二百五十亿。 田 英 具体数目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政府一定会批准我们一笔贷款的。 王子明 这笔钱即使批准了,也只够暂时周转一下。 孙 达 我们工会正在号召大家酌减工资,轮流上班,采取有饭大家吃的办法,协助资方渡过难关。可是在目前还希望您能想想办法。 王子明 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我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孙 达 您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周转一下? 王子明 在这时候同行同业也都紧得很。我认为今天唯一的办法,只有去向政府借钱! 孙 达 可是政府的贷款是有限度的,我们必须自力更生。 田 英 王经理,我们应该团结一致搞好我们的工厂。 王子明 (又节外生枝)可是厂里的根本问题还不在这里。 田 英 (严肃地)常听您说“根本问题”、“根本问题”,您究竟指的是什么? 王子明 说出来希望你们别见怪。 田 英 我们决不会见怪的,您请说吧。 王子明 你们懂得政治、军事,能管理农村,但不会搞我们这一行!奇怪的是,你们偏偏要来搞我们这一行! 田 英 您的意思是? 王子明 干脆说了吧,你们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办工厂! 田 英 (笑)原来您指的是这个。我们承认我们现在有些同志还不十分善于管理大型的工厂,可是我们一定要管理工厂,并且有决心把任何工厂办好! 王子明 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不应该做你们不能做的事情! 田 英 我们会顽强地学习! 王子明 同志,办一个几千工人的大工厂不是像“炸油条”、“烤烧饼”那样简单容易! 田 英 可是我们有股“傻劲儿”,那就是我们永远不向任何困难低头!当然,我这话并非表示我们不向党外的前辈们、专家们学习,例如您,是工业界的前辈,对于办理工厂有丰富的经验,我们应该向您请教。 王子明 田英同志,你既谈到这里,请原谅我直率,我要说出我心里的话。 田 英 您应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王经理。 王子明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向我请教学习,但你们在实际行动上却不尊重我。 田 英 这恐怕不是事实。 王子明 的确是这样。比如,前一个月,我推荐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到厂里来做管理科副科长,你们工会不同意,说他没有工会会籍,说他历史有问题。总之,百般刁难,弄得我下不了台!最近我的几个建议,你们又说这不行,那不行。——难道这些就是你们尊重我的地方吗? 孙 达 王经理,关于您侄儿的事情,请让我来解释几句,主要是厂里工人同志对他有意见。这个人经我们调查,解放前他曾在浦东乡下做过联保主任,贩卖壮丁,强奸妇女,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现在乡下的农民正在联名告他!工人同志对于您把这样一个人搞进厂里来也的确是有意见的。 田 英 至于您最近的几个建议都是有关原则性的问题,我们不能同意!——这一切,在我们看来,正是尊重您,保护您! 王子明 我不要你们这类的“尊重”!我这个“经理”实际上已经成了你们的傀儡了! 田 英 (严肃地)王经理!您这话太重了! 王子明 事实是如此嘛! 田 英 不,完全是您的看法有问题!请您原谅,我也要直率地说,您还是把解放前大老板腐朽了的那老一套的思想、作风全盘不动地搬到今天人民的工厂里来!这是不行的,我告诉您!王经理! 王子明 那么我倒又要问你们,元丰纺织厂究竟是不是我王子明的? 田 英 当然是您的。但,这不表明您可以抗拒国家的领导!首先,您必须承认今天是工人阶级领导的政权! 王子明 我一向是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毛主席的! 田 英 这我们从不怀疑。但是,我们有些时候是有意识地或无意地在抗拒某些事物,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甚至还以为在拥护这些东西呢! 王子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田 英 (抑制自己的感情,冷静地、和蔼地)不要紧,王经理,我相信您慢慢就会明白的。我诚恳地告诉您!工厂是您的,截至今天中国还保持着私有财产制度,政府保证资本家的合法利润。至于我们党支部今天在厂里的工作,没有别的,就是保证生产,搞好劳资关系。对于厂里行政方面的措施我们只是善意的建议而已,从来没有干涉过。这是事实。 孙 达 我认为今天的谈话很好。大家都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今后好办事。 王秀珍 (轻声)爸,请您快去一下吧!长华一定要走,妈妈不放,两个人在闹! 王子明 真不成话!对不起,请你们坐一会儿。 田 英 您请便。 孙 达 田英同志,他对我们似乎有些意气。 田 英 但是我们还是应该诚恳坦白地把一切问题摊开来和他谈,这样今后好办事。当然,要贯彻党对民族资本家的政策,就少不了要和他们进行斗争。 孙 达 我们今天谈的这些话恐怕他还不能接受。 田 英 我们必须要有耐性。但是我们也必须坚持原则。 孙 达 今天这样直率地和他谈不会妨碍团结吧? 田 英 我们这样做正是为了促进真正的团结。 周阿欢 请你们吃点心。我们老爷说,他马上就来。 田 英 谢谢。 孙 达 我建议今天就和他谈到这里。 田 英 好。 孙 达 小弟弟怎么样了? 王子明 已经走了。他母亲追去了。我也管不了这些。工厂办不好,连家务事也管不好了。不谈这些。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呢。 田 英 那么您请继续说吧。 王子明 我还要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闷在心里很久了,你们在解放前夕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上海? 田 英 怕您受骗,跟蒋介石跑到台湾去。 王子明 那么我误会了。 孙 达 那么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王子明 我以为你们把我留下来是为了办工厂的。 田 英 对呀,我们党把你们留下来正是为了办好人民的工厂!(良久的停顿)王经理,您今天是不是有些反悔呢? 王子明 不!我王子明做事向来不反悔! 田 英 那很好。(停顿)听说令弟子澄先生又有到香港去的意思? 王子明 他?——我不十分清楚。我和子澄,还有那个跑到台湾去了的子清,虽是亲兄弟,但各走各的路。 田 英 这也正是党把您留下来的原因! 王子明 但是,我也要说实话,不知怎么的,近来我心里老是感到别扭!苦闷! 田 英 这我们也可以理解的。应该说,这是我们大家在改造过程中必有的现象。 王子明 改造? 田 英 对。这是不可缺少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王子明 (接电话)是的。什么?政府的贷款批准了?好极了!多少?二百五十亿?好的,我明天到厂里来处理。 田 英 厂里的贷款批准了吗? 王子明 批准了两百五十亿。数目虽不大,但暂时可以喘一口气了。 孙 达 那么这笔钱是不是先发职工的工资? 王子明 我想不成问题,让我明天到厂里去划算一下。我说嘛,人民政府决不会让我们的工厂关门的。凭良心说,今天的人民政府毕竟是好政府。我拥护!我拥护! 田 英 (幽默地)假使政府不贷给我们钱,难道今天的政府就是坏政府吗? 王子明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田 英 我们要回去了。(转回头来)王经理,请您别生我的气,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的工厂,也是为了您自己。 王子明 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没有十分想通。 田 英 别急。即使今天通了,明天可能又搞不通。俗语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王子明 (带笑)这还要仰仗你们同志们多帮助。但是我却要说,你们共产党真够厉害的! 田 英 不,我们的党永远是慈祥宽厚、与人为善的。您所谓“厉害”,大概是指我吧? 王子明 (笑)对!正是指你! 田 英 (也带笑)我看真正厉害的是你们资本家! 王子明 我们民族资产阶级都是拥护共产党的。 田 英 但这一切要看你们今后的实际行动!再见。 张 恒 (在花园)他妈的!我说你们来找死吧! 张 恒 太太,老爷请您快到地下室去! 丁静芳 你们赶快上楼去把我那两只铁箱子搬下来!快! 张 恒 太太,怎么又搬? 丁静芳 快!叫阿欢! 张 恒 阿欢!阿欢!太太叫搬箱子! ——幕落 [book_title]第三幕 时间 两年后,一九五二年春天。一个星期日的上午。 全国正在开展“三反”、“五反”的学习。伟大的抗美援朝运动已趋紧张深入阶段,接近最后的胜利。 布景 同前,陈设依旧。但某些特别豪华的陈设已经搬走了或掩盖了。 丁静芳 我不明白共产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王子明 很简单,他们就是要把我们这些资本家挤垮! 丁静芳 没有料到你办了几十年的工厂今天来受这份罪! 王子明 我现在想想,三弟子澄走的路子还是对的。 丁静芳 都怪你自己!谁叫你当时把汤恩伯送来的飞机票扯掉啦? 王子明 我当初决没料到共产党会这样毒辣! 丁静芳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王子明 现在只有想尽一切方法混过关去再说。 丁静芳 就怕混不过去。我看你好歹还得去交代。 王子明 去交代?——不,我还得考虑考虑。 丁静芳 你瞧现在这个情况嘛,田英、孙达这几天天天来缠着你麻烦,工商联的人也不断地来打通你的思想,赵国初这两天又躲着你不见面! 王子明 是呀!赵国初这个家伙,这几天为什么避着我不见面?这里面恐怕有文章。 丁静芳 我想今天下午去看看他的太太。 王子明 对。最好你现在就去! 丁静芳 好。 王子明 可是别让厂里的人知道。和他太太谈话也要机灵点儿。 王秀珍 爸爸,妈妈。 丁静芳 怎么你一早就跑出去了? 王秀珍 嗯。 王秀珍 爸爸,我想和您谈谈。 王子明 和我谈谈?——好啊! 王秀珍 爸爸,这几天田英同志、孙达同志天天都来劝说您,请您冷静地想想,政府为什么要这样三番四次地、不厌其烦地来帮助您? 王子明 (冷笑)帮助我?你真以为他们在帮助我吗? 王秀珍 爸爸,您怎么这样想啦? 王子明 事实就是这样嘛! 王秀珍 爸爸,可是您犯的五毒俱全也是事实! 王子明 信他们胡诌! 王秀珍 厂里的检查队掌握了证据。 王子明 (冷笑)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秀珍 爸爸,您越说越不成话了!您怎么还以旧观点来看今天的党呢?爸爸,我告诉您,您与赵国初的“攻守同盟”我都知道了!您偷税漏税就搞了一百七十多亿!仅仅在最近的两年您就从厂里抽调了三百多亿资金到香港去!还有您厂里的棉花掺杂——你们厂里出了许多次纱、次布!——这都是您和赵国初在这儿亲口说的! 丁静芳 你怎么知道的? 王秀珍 是我亲耳听见的。 丁静芳 子明,你不是告诉我只抽调了一百五十亿到香港去吗?怎么秀珍又说是三百多亿呢? 王子明 你信她胡诌! 王秀珍 妈,我说的都是事实。爸爸,我看您唯一的出路只有去交代。 丁静芳 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子明,我们是三十多年的结发夫妻!你还是这样不信任我!难怪人家说我们资产阶级之间只有利害关系,夫妇子女也不能互相信任! 王子明 我始终搞不通,工厂是我办的,为什么我不能抽调里面的资金?难道这就叫着“犯法”?——我真不知道这是哪国的法? 王秀珍 这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共同举手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人民民主专政的法! 王子明 我搞不通! 王秀珍 爸爸,近两年来您不是老说拥护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吗?这大概是政府向您厂里加工订货、有钱可赚的时候您才这样说的吧?或者是人民请您做协商委员、给您荣誉地位的时候?一旦政府的某些措施与您私人利益有冲突,你就满嘴牢骚,这搞不通,那搞不通! 王子明 (有些火了)你满嘴说些什么? 王秀珍 您人在中国,把资金抽到外面去——这不是盗窃国家资财是什么?难道偷工减料是对的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爱国的工商业家应该做的事情吗? 王子明 (火了)你们要把我怎么办吧?坐牢?枪毙?——我都去! 王秀珍 政府的政策很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丁静芳 对你的父亲,秀珍,你不能这样没有规矩!子明,我看事到如今,只好去敷衍一下吧? 王子明 我王子明在上海滩上混了几十年,我不能就这样垮下去!难道你也愿意我垮台、丢人现丑吗! 丁静芳 我哪里愿意这样做,可是…… 王秀珍 爸爸,您为什么要坚持错误呢? 王子明 (火了)坚持错误?好呀!我辛辛苦苦地将你教养成人,现在居然教训起我来了!我告诉你,少做梦吧! 王秀珍 您既然要坚持您的错误,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你们厂里的检查队来跟您谈话! 王子明 我才不怕呢! 王秀珍 (沉痛地、耐心地)爸爸,即使您不为您自己的名誉地位着想,也应该为您的儿女设想…… 王子明 我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你们着想? 丁静芳 你爸爸这话倒是真的,我们挖尽心血弄点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儿女? 王秀珍 你们错了!我和弟弟决不会要你们剥削来的钱! 丁静芳 秀珍!…… 王子明 (更火了)你说什么!剥削来的钱?我将本求利,辛辛苦苦创办工厂!好,你既看不起我这个资本家的父亲,看不起我这个资产阶级的家庭,那么你给我滚! 王秀珍 (压制自己的感情)爸爸!您…… 王子明 滚!滚!你给我滚! 王秀珍 走就走! 王子明 站住,我告诉你,不管你走到哪儿,你还是个资产阶级的女儿! 王秀珍 我没有办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 丁慕之 怎么啦? 王子明 让她走好了! 丁慕之 二哥,这是怎么啦? 王子明 她既看不起我这个资产阶级的父亲,当然她可以走! 王秀珍 (咽泣)我什么时候说看不起您的?我不过是劝您认识自己的错误,去向组织上交代,这还不是为了您好,为了我们这个家! 丁静芳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转向慕之)怎么?——你们医疗手术队不是今天动身到朝鲜去吗? 丁慕之 是呀。可是我对子明的事情还不放心,特为抽空再来一趟。昨晚我从这儿回去之后,孙达同志深夜里还跑到医院去找我,希望我能尽一切的力量帮助子明去交代。子明,据我了解,你在厂里的问题确实不小,虽说这都是旧社会带来的,但是我们今天必须严肃认真地来认识它,我看你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去向政府坦白交代。子明,请您仔细想想,政府为什么要这样苦口婆心来帮助您? 王子明 什么苦口婆心! 丁慕之 二哥! 丁静芳 慕之,你说说,共产党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子明去交代? 丁慕之 移风易俗,叫我们今后老老实实做买卖、做人嘛! 王子明 我有什么地方不老实?(停顿)做生意买卖哪有不赚钱的? 丁慕之 政府并没有叫您不赚钱,是叫您合理地赚钱!不要违法! 王秀珍 (这时静芳示意秀珍,叫她向子明认错,秀珍忍气吞声地)爸爸,是我刚才不好,性子太急,请您别生气。 丁静芳 只要你知道自己的错就好了。大学都快要毕业了,应该懂规矩。 王秀珍 我这样做实在是为了爸爸,为了我们这一家子。(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眼眶里泛出泪光) 丁静芳 (安慰秀珍)好了,你爸爸已经不生气了。 王秀珍 我还是希望爸爸能快去交代。您看,舅舅在医院里工作这样忙,并且今晚就要动身到朝鲜去,为什么还要到这儿来帮助您呢? 丁慕之 是啊,子明,去吧!我看您现在不去交代也不行了!这两天上海工商界的几个首脑人物通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都自动去交代了!听说钱新仁、刘大江几个大资本家昨晚也去交代了。 王子明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消息? 丁慕之 工商联的人说的。 丁静芳 子明,我看事到如今,不去交代恐怕也不行了。 王秀珍 妈说得对!爸爸,快去交代吧! 田 英 (在外)王经理在家吗? 周阿欢 (在外)我给您去看看。 丁静芳 田英又来了! 王子明 快去!说我不在家! 王秀珍 这怎么可以呢,爸爸! 王秀珍 爸爸! 丁慕之 子明! 周阿欢 太太,田英同志来了! 丁静芳 老爷不是一早就出去了吗? 田 英 王太太,王经理不在家吗? 丁静芳 (假殷勤)是呀,子明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请坐,请坐。阿欢,倒茶。 田 英 那不要紧,反正我们也可以谈谈。丁医生也在这里?您好!(与丁握手)听孙达同志说您今天要动身到朝鲜去? 丁慕之 是的。 田 英 我看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有事吧? 丁慕之 (热情地)没事,没事,你请坐!田英同志,听说你爱人也在朝鲜前线? 田 英 是的,他是一个随军记者。(发现案头摆着长华的相片)这是您那位长华弟弟最近寄来的照片吗?他在干部学校快毕业了吧? 丁静芳 他已经毕业了。现在调派在福建前线工作。 田 英 (指相片)漂亮极了,穿上了军装!小伙子有出息! 丁静芳 田英同志这边坐。 田 英 怎么秀珍同志也不在家吗? 丁慕之 她…… 丁静芳 她一早就到学校去了。 田 英 那么我今天来得太不凑巧了。 丁静芳 田英同志有事情找她吗? 田 英 不,我是来看看王经理的,王经理既不在家,那么和您谈谈也是一样的。丁医生在这儿,更好。 丁静芳 (冷冷地)那么,你就请说吧。 田 英 请王太太千万别以为我和孙同志近来天天来找王经理麻烦,其实我们都诚心诚意希望王先生能做一个爱国守法的工商业家;关于这一点,我想丁医生一定知道得更清楚。 丁慕之 是的,你们同志们是完全出于一片好意。 丁静芳 这个我们都知道,也非常感谢,可是子明并没有犯“五毒”,你们何必一定要逼着他去交代呢? 田 英 王太太,您怎么到现在还这样说呢?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厂里工人们的检举信有这么一大堆,每封检举信都经过领导上的调查研究,证明几乎件件都是事实。 丁静芳 我们王先生近几年很不会做人,得罪了不少人。 田 英 王太太,我现在告诉您一件事,这也许是王经理事先决不会料到的,就是赵国初昨天已经全部交代了! 丁静芳 赵国初? 田 英 同时我也可以告诉您,领导上不但没有处罚他,而且给了他相当的安慰。所以王经理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去坦白交代! 丁静芳 赵国初现在在哪里? 田 英 在家里。他还向组织上表示他愿意去学习。 丁慕之 他要求去学习? 田 英 是的,等他的事情作了定案之后,我们也打算把他的愿望反映给上级。 丁慕之 那很好。 田 英 党的唯一目的就是挽救人!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误与罪行,只要他肯回头,党总是伸出手去的。王太太,希望您把我的意思转达给王经理。请他相信党! 丁静芳 子明一向是拥护共产党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田 英 您还可以告诉他这几天上海方面的“五反”学习有了飞跃性的进展。有二十几户大型的工商业家这几天都自动交代了他们的问题。昨天又有三百零三户比较大的工商业家也去交代了。 丁慕之 听说这些大资本家都是在党的保护下过“关”的? 田 英 这我不大清楚,不过党对他们的案件一定会宽大处理,这是可以肯定的。所以,王太太,您应该帮助王经理消除一切顾虑去交代,这是你我的责任,您说对吗,丁医生? 丁慕之 你说得非常对,田英同志! 丁静芳 田英同志,政府为什么一定要人去交代呢?我们认识了错误,改正错误不就行了吗? 田 英 这是不行的,王太太,一个人唯有有勇气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能有不重犯错误的决心。您应该信任党的政策是治病救人的。当然,现在也还有人在顽强地抗拒到底,甚至还有人在散播谣言,说这次共产党发动“五反”斗争的目的是如何如何,这都不值识者一笑!将来有一天大家总会明白过来的。 丁静芳 那么你们搞这次“五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田 英 就是要让资本家认识到唯利是图的丑恶本质。比方说,今天早晨我接到我爱人从朝鲜来的一封信,他告诉我在前线的志愿军最近也在揭发国内资本家的罪行,从他们最近揭发出来的事实来看,一个稍有良心的人是没有不痛恨的!竟有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我们上海运到朝鲜前线去的医药物资中竟有一部分是假药!没有消毒的急救包!由于这些假药和没有消毒的急救包,伤害了不少志愿军的性命! 丁慕之 有这种事情?这真是丧尽了天良!作为一个医生,我要抗议这种无耻的罪行! 田 英 我们最可爱的人,在前线挨饿受冻,流血牺牲,为了保家卫国,而在我们国内的资本家,恰恰是我们上海的资本家,为了自己无限度的利润,却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您想想,王太太,我们应不应该搞“五反”? 王秀珍 田英同志! 田 英 秀珍同志!你在家?你怎么啦? 王秀珍 您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和我父亲在里面都听见了! 田 英 哦!你父亲也在家? 王秀珍 在里面。 田 英 那么我去看他! 丁静芳 不,我去叫他出来! 王子明 田英同志,你刚才谈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虽不是做西药买卖的,但在我的行为里也隐藏着假药。我很惭愧!辜负了党对我的一片好意!(低头)田英同志,请你到里面坐,我要向你谈我心里的话。 田 英 好的。 王秀珍 请进去吧! 张 恒 老爷,三老爷回来了! 王子明 子澄——? 王子澄 二哥……一言难尽! ——幕落 [book_title]第四幕 时间 四年后,一九五六年一月二十日。 布景 与第三幕同。屋里的陈设完全改变了,一色新式家具,美丽、舒适。窗帘也更换了。毛主席的肖像高高悬在中壁。室内温暖如春。盆花盛开。 是一个晴朗的上午。 王秀珍 散会了。爸爸妈妈快回来了。 丁慕之 今天是上海最可纪念的日子!真伟大,八万五千多户的工商业一次批准了公私合营! 王秀珍 这就是说,从此他们开始放弃剥削! 丁慕之 钱新仁、刘大江几个大资本家刚才在会上的发言都很动人。 王秀珍 舅舅,可惜您来迟了,没有听到我父亲的发言!真精彩啦! 丁慕之 他说了些什么? 王秀珍 他说他一定要走社会主义的路!要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 丁慕之 这几年来你父亲的确有很大的进步。 王秀珍 这是“三反”、“五反”、抗美援朝以及祖国几年来一连串的辉煌建设教育了他! 丁慕之 听说赵国初也从北京学习回来了? 王秀珍 舅舅还不知道吧,赵国初早已调到兰州去工作了。他到兰州去之前曾来看过我父亲。看样子有些进步,老实多了。 丁慕之 也是“五反”拯救了他! 王子澄 秀珍,你父亲还没有回来呜? 王秀珍 就要回来了。三叔不也是到中苏友好大厦开会去了吗? 王子澄 我刚从那边来。今天的场面实在太感动人了!好些人兴奋得流泪了! 王秀珍 您也流了泪吗? 王子澄 可不?我一想到我过去的荒唐,再看看现在的幸福,我又兴奋,又惭愧!再看到千千万万的同业都是那样欢欣鼓舞、积极地要求走社会主义的路,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丁慕之 这件事情的确具有历史意义和世界意义! 王子澄 明天将有一百二十万人庆祝游行。我们上海全部工商业家和他们的家属都要参加!你去吗,秀珍? 王秀珍 要去的! 王子澄 丁医生,请您也来参观我们的游行吧。 丁慕之 明天我一定去。 王子澄 (检查剪贴的喜字、彩旗等)这些都是准备明天游行的?不行!不够漂亮!我家里有最好的绸子和彩色纸,我去拿来!(匆匆下) 丁慕之 你这位三叔自从香港回来以后好像表现得非常积极! 王秀珍 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了!现在他还经常下车间去向工人同志学习技术。 丁慕之 真是“败子回头金不换”! 王秀珍 完全是党拯救了他,从香港回来以后,党不但宽恕他,而且信任他,派他充任华生橡胶厂的副厂长。 丁慕之 党实在伟大!当党中央指出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是可以和平改造的,说实话,那时我还有些怀疑,但最近看到全国各地的工商业者纷纷要求公私合营的事实,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的动人场面,我和大家一样,不能不佩服党的预见正确!有一位马列主义的学者说,这次全国私营工商业改造的高潮,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革命实践中的又一次伟大胜利! 王秀珍 从这次上海工商界兴奋热烈的行动看起来,绝大多数人的确是愿意走社会主义的路!从我父母最近的行动上,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丁慕之 这就是最宝贵的地方。 王秀珍 可不。(看表)怎么我父亲他们还没有回来? 周阿欢 大小姐,太太回来了可别忘了我的事情! 王秀珍 可是我母亲答不答允还不敢说啦。 丁慕之 什么事呀,阿欢? 周阿欢 舅老爷,阿福刚从乡下来,说乡下所有的合作社都改成高级社了,说乡下已经用“铁牛”耕地了,孩子来接我回乡生产去。 丁慕之 这是好事呀,阿欢!应该同你儿子回去!阿福,你这样做完全对! 周 福 倒不是别的,丁医生,乡下的日子现在很好过了。在外面当娘姨到底是吃人家的饭。再说我妈的年纪还不算大,还可以劳动。我女人又刚生孩子,也需要我妈回去照顾一下。我们村里的托儿所也叫她去帮忙。 丁慕之 好极了。阿欢,你的意见呢? 周阿欢 我拿不定主意。在太太这儿将近耽了二十年,耽惯了,也和在家里一样;可是乡下到底是我自己的家,我倒想回去,怎么对太太说呢? 王秀珍 我来替你说。 周阿欢 这合适吗? 王秀珍 没有关系。我们不应该这样自私。你还是和你的儿子回家去吧。 丁慕之 秀珍,我就怕一点,你最近要调到西安去工作,你弟弟长华又远在福建前线,阿欢要回乡生产去,这么一来,你母亲是不是会感到寂寞? 王秀珍 我想不会的。我母亲近来参加了里弄工作,还表现得很积极呢!再说,今后的交通越来越发达,飞机将要比天空的小鸟还要多,再过几年在西安工作的上海人也可以从西安乘飞机到上海来过周末,和他们的亲人欢度周末之后,星期一一早再飞回西安去办公。你觉得我这话太理想吗,舅舅? 丁慕之 不,秀珍,你这种看法还太保守了。其实现在就可以成为现实! 王秀珍 我一想起我们祖国光辉灿烂的远景,我就要激动起来! 丁慕之 不仅你们年轻人这样,像我们这一辈的人,活在今天也同样感到幸福。这几年国家的进步实在叫人兴奋!最近的农业合作化,这次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党号召我们知识分子向科学进军,都不能不使人激动。 王秀珍 爸爸他们回来了!我去接他们! 丁慕之 二哥!大姊!我给你们道喜! 王子明 大家道喜! 丁静芳 大家道喜! 周阿欢 老爷、太太!我也给您道喜! 丁静芳 谢谢你,阿欢! 王秀珍 妈!您真漂亮!您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漂亮!(拉静芳与子明并肩站着)舅舅,您瞧,他们俩像不像一对新郎新妇? 丁慕之 可不? 丁静芳 瞧你这个淘气的丫头片子! 王秀珍 爸爸今天在大会上的讲话真好! 王子明 在无线电里听得清楚吗? 王秀珍 听得清清楚楚。 丁静芳 我也代表家属讲了话,你们听见了没有? 王秀珍 您的话我们没有听见。 丁静芳 真气死人!难怪你们没有听见!我在下面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走上台去,一紧张,全给忘了!最后只说出了两句话: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 王秀珍 这两句话就很好! 丁静芳 明天我还要去参加游行。这些东西都做好了吗?(检查做好的喜字、彩旗等) 王子澄 二嫂,您看怎样?——我觉得都不够漂亮。您瞧我刚从家里拿来的绸子和纸。 丁静芳 (看子澄拿来的绸与纸)嗯,您拿来的颜色好看些。 王子澄 那么重做吧,我来帮忙! 丁静芳 (发现周福)阿福?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 福 今天早晨来的,王太太。 丁静芳 你来是…… 周阿欢 (向秀珍示意)小姐,您…… 王秀珍 妈,阿福是来接阿欢回到乡下去生产的。 丁静芳 回乡下生产?现在就走? 王秀珍 是的。 丁静芳 这样吧,阿欢,你回乡生产,我赞成;可是你不能说走就走,得让我把家里的佣人重新安排一下。 周 福 那么希望您快点儿安排吧,我们乡下的活忙着啦!我明天就要带我妈回去。 丁静芳 那可不行!(通过了激烈的思想活动之后)那么……也好吧,反正今后的家务事我要自己来练习着做,我家里也不打算用人了。 周阿欢 这合适吗,太太? 丁慕之 大姊,您现在又有些积极过头了。过头的事情不会持久的。我看您开始还是自己练习着做,人还是要雇的,譬如现在您家里用了三个劳动大姊,将来用两个或一个就行了。 王秀珍 嗯。 周阿欢 太太,我不能说走就走。阿福,你明天先回去吧。 周 福 妈!瞧您! 周阿欢 孩子,咱们做事不能屈理! 王秀珍 妈,您可别误了阿欢的事。 丁静芳 你们放心好了,现在我也搞通了。 丁慕之 秀珍,你听听! 王秀珍 妈确实是进步了! 丁静芳 那么就这样吧,阿欢。让我布置一下,过几天你就回去。 周阿欢 给太太添麻烦了。 王子明 阿欢、张恒,你们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做吧,我们这儿有事。 王子澄 我们到饭厅里做去,那里有大餐桌子,宽敞些。(带头把东西拿出去) 周阿欢 阿福,你也来帮忙。 王子明 秀珍,你留在这儿。 丁慕之 我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丁静芳 慕之,你也别走。 王秀珍 爸,有事吗? 王子明 没有什么事。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到西安去? 王秀珍 我们厂里的组织上已经给我办好了手续,一两天就动身。 王子明 你们厂里有多少人同去? 王秀珍 我们厂里去的人不多,只有七个人。但这次同去的有一千七百多人。新新越剧团也跟我们同去。 王子明 你的那位朋友刘刚也去吗? 王秀珍 领导上为了照顾我们,也批准了他同去。 王子明 哪方面的人居多? 王秀珍 这次去是为了支援内地的建设,所以动员的大多数是技术人员,工程师也不少,我在他们中间恐怕是最年轻的一个。 王子明 那很好。你从大学出来不久,实际经验还不够,这次组织上调你到西安去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工程师。不要像我,半途而废! 丁慕之 对了,女工程师今天还不多。 王子明 你妈和我有几句话对你说,现在我们的工厂从今天起已经是公私合营了,马上就要清产核资了,这对我们家里来说是个根本性的改变,你母亲的意思想把元丰纺织厂的股票划一部分给你。 王秀珍 爸爸,妈妈!谢谢您两位老人家的好意!我现在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了。 王子明 (向静芳)是不是?——我说不要向孩子提这个,你瞧,怎么样? 丁慕之 好的,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 王秀珍 爸,您怎么还这样做呢? 王子明 这完全是你妈的意思。 王秀珍 难道爸爸没有这个意思吗? 王子明 你以为我永远是顽固不化的落后分子吗?不,今后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我还要跟你们青年人竞赛呢! 王秀珍 爸!您真是大大地提高了! 王子明 你这孩子,还要你来表扬我一番! 丁静芳 好吧,你们爷儿俩都进步,就是我落后好不好?我还要把股票划一部分给长华呢! 王秀珍 妈,您怎么啦?前一个月刚碰过钉子就忘了吗?长华不是把您寄给他零用的五百块钱退回来了吗?我敢担保弟弟也决不会要你们的股票! 丁慕之 大姊,我劝你们别操这份心吧!长华、秀珍都长大成人了,应该尊重他们独立生活的自由。 王子明 慕之的话说得很对。子澄,我和你二嫂今天也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王子澄 向我坦白? 王子明 父亲当年留下的一万两黄金,除给反动派敲竹杠敲去了二千两,还剩下八千两保存在你嫂子手里。 王子澄 这事我老早就有所风闻。 丁静芳 你早就知道了? 王子澄 就在您的这间书房里!两只铁箱子里! 丁静芳 你怎么会知道的? 王子澄 赵国初告诉我的。 丁静芳 这个鬼东西!真坏! 王子明 现在你二嫂和我愿意把这八千两黄金全部献给国家,我们考虑必须征求你的同意。 王子澄 我完全同意! 王秀珍 (兴奋地)爸爸! 王子明 既然我们大家都同意了,那么我就去写信报告市长。 丁静芳 慢点,我觉得咱们还应该冷静地考虑一下。 王子明 怎么?钱还没有拿出去你就反悔么? 丁静芳 (轻轻地,严肃地)不是,子明,咱们年老了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 王秀珍 妈,我看这不成问题,到那时候咱们说不定已经进入共产主义时代了!而且,我和长华都可以养着您二老! 丁静芳 丫头,你不是像小鸟一样唱着好听吧? 王秀珍 妈,您怎么这样说呢? 丁静芳 儿女们大了,都要飞了! 王秀珍 我们是要飞的,但不会离开我们亲爱的父母! 丁静芳 但愿你们能这样,孩子!不过我以为,子明,我们还应该把这笔金子留一部分在手里。 王子明 留下多少呢? 丁静芳 我的意思是留下三千两,把五千两献给国家。 王子明 我不赞成! 王子澄 嗯,这不大好。 王秀珍 妈!您怎么还有顾虑啦? 丁静芳 孩子,我这不过是一点小顾虑,可是你别瞧你爸爸现在这样积极,其实他心里也有顾虑。 王秀珍 爸,您也有顾虑?真的? 王子明 别听你妈的!俗话说“无官一身轻”,元丰既蒙政府批准了公私合营,我真是全身感到轻松愉快!况且政府还优待我们,给我们定股定息,你们想我还有什么顾虑? 丁静芳 这些都是你爸爸的真心话。可是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他怕将来在厂里的人事安排上得不到合适的位子。 王秀珍 哦,爸爸怕将来不能做经理? 王子澄 二哥,我以为这是不必要的顾虑,像我这样的一个败子回头,政府不但合理地把我在华生橡胶厂的私产折成了股票给我,而且还安排了我做副厂长。二哥,您当然不成问题。 丁慕之 我也想这是多余的顾虑。 王子明 其实我现在没有什么了,这是几天我和你母亲偶尔谈及将来的工作引起来的。现在我没……没有任何顾虑了。 王秀珍 我相信爸爸现在没有任何顾虑了吧? 王子明 好吧,我去写信给市长。(往书房走) 丁静芳 子明,你在信上只能写:献给国家五千两黄金,那三千两,我一定要留下! 王子明 你留下作什么用呢? 丁静芳 你不用管!自有我的打算。 王子明 谁? 王秀珍 好像是田英同志的声音? 田 英 恭喜恭喜!(与子明夫妇热烈地握手,并与其他在场者握手) 王子明 大家恭喜! 田 英 全厂的职工听到咱们的工厂被批准公私合营,大家兴奋极了,马上组织了一个报喜队,先到厂里的党委会报了喜,一会儿就要上您这儿来了。 王子明 不敢当!其实我应该到厂里去向大家报喜!请坐!请坐!(向静芳)叫他们快泡茶来! 田 英 听孙达同志说您找我? 王子明 是的。可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心里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向你请教。 田 英 哪里,您请说吧。今天我们听到您在中苏友好大厦的发言,大家认为很好。 王子明 说得不能算好,却都是我心里的话。我今年才五十八岁,还不能算老,我要从头学起,从头做起,一定要把咱们的企业搞好,马上要和大家一起来把清产核资的工作做好,把人事安排工作做好!今后要多依靠党的领导,和全体职工同志的帮助,特别是你的帮助,田英同志! 田 英 不,个人实在太渺小了。我们大家团结一致,来搞好我们的工厂吧。 王子明 今后我应该诚心诚意地向工人阶级学习。 田 英 昨天我曾向上级汇报了一下我们厂里的情况,顺便对将来厂里的主要领导干部的人选也初步交换了意见,领导上的意思是将来还要请您担任元丰纺织厂的经理。 王子明 不,不,我的能力实在不够胜任。 田 英 这是上级的意思,请您别推辞,而且是驾轻就熟。 王子明 其实我倒想回到我的本行去。 田 英 本行? 王秀珍 田英同志还不知道吧?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本来是在英国学纺织工程的。他常在我们面前夸口,说他是老牌工程师。 王子明 可是荒废多年了。唉!三十多年来,所学非所用,反倒把我最可宝贵的青春和壮年葬送到可耻的剥削勾当中去了!惭愧!惭愧! 田 英 王经理,咱们应该往前看。您刚才不是说您还年轻吗? 王子明 对,我应该重新做人!我应该把我的一切献给国家!我现在忽然有这么一个想法……我想…… 田 英 您想什么? 王子明 党和政府既然这样信任我,照顾我,我想把元丰纺织厂全部的资产献给国家! 田 英 不,现在政府的政策是在工商界自愿的基础上实行公私合营,通过合营来进一步地改造企业、改造人,主要是改造人!毛主席教导我们,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据我所了解,政府现在绝对不接受这方面的任何捐献,即使有人要这样做,政府也要极力劝阻、说服。自然,您这种爱国精神是很值得钦佩的! 丁静芳 那么咱们捐献黄金的事情是不是也和田英同志商量一下? 田 英 捐献黄金? 王子明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先父当年留下了一笔黄金,指明这是“传家宝”,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动用。在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给反动派敲竹杠敲去了一部分,我们刚才开了一个家庭会议,打算把它全部献给国家。 丁静芳 (急插)五千两! 田 英 这意思也很好,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政府不会接受这类捐献的。倘是什么骨董字画有关国家的文物,或许还可以。 王子明 我主张把它换成人民币——投资到咱们的工厂好不好,田英同志? 田 英 据我所知,你们把这笔黄金投资到元丰纺织厂去政府也不会批准的!因为今天的政府只是鼓励我们大家走社会主义的路,而不是叫我们把所有的私人钱财都拿出来;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咱们中国只要一晚上就可以变成社会主义的国家了!——政府只要下一道命令把全国资本家的财产,包括工厂在内,全部没收,岂不简单省事?然而今天,我们是要依靠着全国人民团结一致地积极劳动,为国家创造更多、更大的财富,使我们的国家逐步消除贫困,消灭剥削,在不久的年月里变成一个繁荣、富强、自由、幸福的新中国! 王子明 田英同志,你说得很好!那么我们这笔黄金怎么办呢? 田 英 请你们再考虑考虑吧。 丁静芳 那么这笔金子就暂时留下吧? 王子明 不好。咱们再考虑吧。 王长华 妈! 王秀珍 弟弟? 丁静芳 谁?——你——长华? 王长华 是我,妈!(母子拥抱) 丁静芳 (激动地)我不是做梦吧,孩子? 王长华 不是,妈! 王秀珍 弟弟,你好? 王长华 姊,你们都好?舅舅!三叔!田英同志!(和大家一一握手) 丁静芳 你怎么不事先写信通知我们呢? 王长华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路过上海的。 丁慕之 那么你是有任务来的? 王长华 是的,我们的军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 丁静芳 什么?——你明天就要离开我们? 王长华 是的,妈。我特为告假上岸来看看你们。 丁静芳 不行,孩子,你一定要在家里多留些日子! 王长华 妈,我现在是军人。军人一定要服从命令,有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我只告了二十四小时的假。 丁静芳 那么,我快点儿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吧!(忙下) 田 英 时间过得真快,你是一九五…… 王长华 我是一九五〇年离开家的,已经六年了。 田 英 长华,我祝贺你终于光荣地成了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再一次热情地和长华握手) 王长华 完全是党的教育与培养。在收音机里听到上海的私营工商业改造已经达到了高潮,你们元丰纺织厂也公私合营了吗? 田 英 今天刚被批准。 王长华 爸爸,我为您祝贺!(与父亲热烈地握手)为你们大家祝贺!(和田英握手) 王子明 从此我决心放弃剥削!我要好好地改造自己! 王长华 三叔也变了,不像从前那样瘦弱。 王子澄 长华,见到你,我感到惭愧! 王长华 三叔,关于您的一切,姊姊早已写信告诉我了。请您原谅我当年的毛躁!(这时阿欢、周福、张恒等都进场,长华一一与之握手)你们大家都好? 周阿欢 大少爷好? 王长华 阿欢同志,分别了六年,你怎么还没有改过口来? 周阿欢 哦……哦……我应该称您为解放军同志! 丁慕之 这就对了。 周阿欢 解放军同志,我要向您提个意见,你们为什么还不解放台湾?可怜他……爸,他……爸今天还在台湾……(眼眶里有些湿润) 周 福 妈!您怎么啦?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 周阿欢 真是,你瞧我!……(忙擦了擦眼睛) 丁静芳 阿欢,你快去做点什么好吃的菜给长华吃吧! 周阿欢 好的!好的!对了,大少爷喜欢吃“狮子头”! 王长华 给我一部分金子?这是怎么回事,妈?不,不,我绝对不要!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切生活资料都应该来自自己的劳动!妈,谢谢您!我的一切现在都有党和人民照顾! 王秀珍 (兴奋地)弟弟,你申请入党已经批准了吗? 王长华 就是在前几天批准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写信告诉你们呢。 王秀珍 我衷心地祝贺你!我一定要向你看齐!(与长华热烈地握手) 王子明 (激动地)什么!你……你已经是共产党员了,我的孩子?一个资产阶级的儿子也能成为一个共产党员? 田 英 为什么不能呢?阶级与个人是有区别的。资产阶级,作为阶级本身来说,必须彻底消灭,但是资产阶级中的个人通过脱胎换骨的改造,是可以转移成分的。只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不是这样吗,长华同志? 王长华 是这样的。 田 英 我衷心地祝贺你!祝贺你们全家!(与长华、子明夫妇等一一握手) 王子明 这是我们王氏门中最大的光荣!长华,我虽是你的父亲,但在这方面我应该向你学习! 丁静芳 我的乖儿子,妈妈向你说什么呢?让我亲亲你吧!(热烈地吻长华的脸,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王长华 妈!别哭! 丁静芳 我没有哭!我是高兴!我感到莫大的光荣!我做梦也没有料到党这样看得起我们!今后我和你爸爸一定跟着共产党走! 王子明 静芳,你说得对!我们今后一定跟共产党走,听毛主席的话!放弃剥削,继续不断地改造自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公民! 丁静芳 那么我们那八千两金子怎么办呢? 王子明 金子应该分一部分给三弟子澄,过去我们曾隐瞒着他,今天检查起来我觉得很不对!简直是欺骗! 王子澄 不,不,不,我决不能要那笔金子!一分一厘我也不要!现在国家给了我薪水,生活得很好,说实话,金子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丁静芳 (带笑)真的金子对你一点用都没有吗? 王子澄 二嫂,我这会儿说的都是真心话。至于说到“欺骗”、“隐瞒”,那应该说我也欺骗过二哥,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吧。二哥!但愿我们今后都能做一个新中国的诚实公民,真正的亲兄弟!亲手足! 田 英 子澄先生,您说得很好! 丁静芳 那么这笔金子怎么办呢? 王秀珍 我建议用来买一九五六年的公债! 王子明 对,买公债! 王子澄 我赞成! 丁静芳 我也同意! 王子明 田英同志,难道你以为这样做不好吗? 田 英 不,不,我认为这样做很好,我非常佩服你们这种爱国的精神!不过我个人有这样一个不成熟的看法,是不是这笔金子今天暂时还不要处理,让你们王府上的人再冷静地考虑一下?因为我们往往在热情奔放的时候做了某一种事情,事后有时也会反悔的;也正如我们思想改造一样,我们今天搞通了,可能明天又搞不通了,您说对吗? 丁慕之 我完全同意田英同志的意见。 王长华 爸,妈,田英同志的话很有道理。 王子明 田英同志,你是不是说我们还没有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田 英 (犹豫了一下)不,你们已经在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今后就毫无困难了。我们要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今后就必须进一步地加强自我改造,脱胎换骨地改造!因为我们今天的私营工商业改造只是推翻了生产资料私人所有制;为了巩固我们这次的胜利,我们必须进一步拔除我们灵魂深处的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来一个社会主义的思想大革命!您说对吗,王经理? 王子明 田英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走过去恳挚地和她握手)我今后一定要认真地学习,在劳动的锻炼中改造我自己!希望党能继续给我帮助! 王长华 爸爸!妈妈!我为你们祝贺!祝你们今后在企业改造和个人改造上进一步获得成就!不过“知父莫如子”,我也要直率地说,过去爸爸有个“两面摆动”的毛病,希望您今后永远跟着共产党走,走社会主义的大道! 田 英 (热情地)对! 张 恒 经理!厂里的报喜队来向您报喜了! 王子明 走!我们大家一起到市委会、人民委员会去报喜! (在大家狂呼万岁、锣鼓鞭炮声中,闭幕) 一九五六年六月一日于上海 一九五七年春由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