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东坡乐府笺
[book_author]龙榆生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词集,完结
[book_length]210898
[book_dec]苏东坡是我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词人,历来深受研究者和爱好者的关注。《东坡乐府笺》由清代著名学者朱孝臧编年校注,近代词学大师龙榆生作笺,是当今研读苏词不可或缺的文本。本书书首汇集《东坡先生墓志铭》、东坡词评等苏轼研究相关材料。正文部分包括本文、校记、朱孝臧注、龙榆生笺等内容。苏词本身之优美精彩固不必说,朱、龙二位大家的笺注考证详实、注解精到。引次据商务印书馆1958年本,重新整理,读者极便检索。相信它的出版会受到广大苏轼研究者、爱好者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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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論
我們祖國的詩歌,自《詩經》以來,綿歷二千數百年之久,不斷産生着豐富多彩的新形式。這些新形式的産生,最初都是經過勞動人民的辛勤創作,和音樂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但是發展到了相當時期,它就會脱離母體而獨立生存,開拓它的廣大園地,在詩歌史上特放異彩。蘇軾在長短句歌詞上的偉大貢獻,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一般所説的詞,宋人也把它叫作樂府。它是依附唐、宋以來新興曲調從而創作的新體詩,是音樂語言和文學語言緊密結合的特種藝術形式。這種“倚聲填詞”的新形式,從唐、五代以迄北宋仁宗朝的作家柳永,積累了許多的經驗,把長短句的新體詩完全音樂化了。五、七言近體詩進一步發展以後,由於不斷的音樂陶冶,不期然而然地會有“句讀不葺”(李清照説)的長短句的新體格律詩的出現。蘇軾看準了這個發展規律,也就不妨“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脱綢繆宛轉之度”(胡寅《酒邊詞序》),從“曲子”中解放出來,在詞壇獨樹一幟,打開“以詩爲詞”(陳師道説)的新局面。這正好表示他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確是能够“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王灼《碧雞漫志》卷二)的。
在“横放傑出”的東坡詞派尚未崛興之前,對長短句歌詞形式的建立有很大功績的,在晚唐則有温庭筠,“能逐絃吹之音,爲側豔之詞”(《舊唐書》列傳卷一百四十下);在北宋則有柳永,爲教坊樂工所得新腔創作歌曲(《避暑録話》卷三)。這樣,把唐、宋以來新興歌曲的音樂語言和文學語言緊密結合起來了。一般不懂音律的詩人,有了這個定型的新形式,如令、引、近、慢等,就可以照着它們的固定形式,體會每一詞牌的不同情調,“從心所欲”地來説作者自己所要説的話。温、柳二家的開創之功,是不容抹殺的。南宋愛國詩人陸游也曾説過:“飛卿《南鄉子》八闋,語意工妙,殆可追配劉夢得《竹枝》。”(《渭南文集》卷二十七《跋金奩集》)。蘇軾雖與柳永立於對立地位,但讀到他的《八聲甘州》“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還不免要贊美一聲:“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侯鯖録》卷七)蘇詞的作風,固然脱盡了温、柳二家的羈絆;但對創調方面,如果没有温、柳在前爲詞壇廣闢園地,那他也就很難寫出這許多“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藝概》卷四)的好詞來。飲水思源,不能不在這裏特提一下。
從九六〇年至一一二六年,就是所謂北宋時代。五代以來長期割據的分裂局面,到了宋太祖趙匡胤定都汴京(開封)以後,中國復歸於統一。人民經過長期的休養生息,社會經濟也漸漸繁榮了起來。孟元老《東京夢華録序》談到當日汴京的繁盛情形,是:“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絃於茶坊酒肆。”都市繁華達到這樣的程度,就爲新聲歌曲創造了發榮滋長的必要條件。柳詞所以爲當時廣大人民所喜愛,是有它的社會基礎的。可是統治階級的粉飾太平,掩蓋不了當時的階級矛盾。宰相吕蒙正就曾説起:“都城,天子所在,士庶走集,故繁盛至此。臣嘗見都城外不數里,飢寒而死者甚衆。”(《宋史》卷二百六十五)人民遭受到這樣悽慘的境遇,有良心的詩人,是不能熟視無覩的。加上仁宗朝(一〇二三—一〇六三)對西夏用兵的累遭慘敗,民族矛盾因之日益加深。富有愛國主義思想的詩人如蘇軾、黄庭堅等,就把西夏這個敵國刻刻放在心上,而有“甘心赴國憂”的雄圖。不但蘇詞有“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獵詞》)的豪語,連黄庭堅謫貶黔中時,還把“静掃河西”(《山谷詞·洞仙歌·瀘守王補之生日》)寄希望於他的朋友。這些情況,反映到詩人們的思想感情上,是不容許再像柳永那樣,把生活圈子局限在“淺斟低唱”的“偎紅倚翠”中了。“關西大漢,鐵綽板,銅琵琶,唱大江東去”(《吹劍録》),恰好是適應時代要求,發揮了蘇軾的創造性,用來打開南渡諸愛國詞人的新局面,這不是什麽偶然的。
蘇軾是一個“奮厲有當世志”(《墓誌銘》)的文人。雖然他的政治見解偏向保守,和王安石立於反對地位,但他畢竟具有愛國思想,而且是站在人民一邊的。他到處興修水利,抑制豪強,連在謫貶黄州和惠州、瓊州時,都和農民相處得很好,並不把個人遭遇戚戚於懷。這是何等坦蕩的胸襟,何等壯闊的抱負!他自己説:“作文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當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駡之詞,皆可書而誦之。”(《宋史》卷三百三十八本傳)他的散文和詩、詞,風格都是一貫這樣的。蘇轍替他作的《墓誌銘》,提到他的思想發展,最初是留意於賈誼、陸贄的政論;後來又愛好《莊子》,説是:“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終乃深契於佛教的禪宗,“參之孔、老,博辯無礙”。他的思想無疑還有消極的一面,但他在實際行動中,關心人民的痛苦,所以能够在顛連困苦的謫貶生活中,得到廣大羣衆的同情和敬愛。同時他的胸襟開闊,不介懷於個人的得失,不以一時挫抑動摇他的心志,一直抱着積極精神來追求現實和真理。像那最爲廣大讀者所傳誦不衰的作品,如《赤壁賦》及《水調歌頭·中秋》詞,都是這種思想感情的表現。他的創作方法是“隨物賦形”,做到“非有意於文字之爲工,不得不然之爲工”(《遺山文集》卷三十六《新軒樂府引》)。所謂“滿心而發,肆口而成”,所謂“不自緣飾,因病成妍”。(同上)就是説他不過分注意文字的雕琢,而作品中貫串着真實的思想感情。這是從多方面的學養和實際生活的體驗中得來的。
所謂“横放傑出,自是曲中縛不住”的東坡詞,不等於説他全不講究音律。王灼説:“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碧雞漫志》卷二)陸游説:“先生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五)這都只是説明蘇詞不肯犧牲内容來遷就形式,千萬不可誤解,認爲學習蘇詞可以破壞格律。破壞格律,就不能够算作長短句歌詞;死守格律而不能够充實内容,那也就會失却它的文學價值。陸游曾經聽到晁以道説起:“紹聖初,與東坡别於汴上,東坡酒酣,自歌古《陽關》。”(同上)我們再看他自己寫的《陽關曲》“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把來和王維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逐字對勘,連四聲都不肯輕易出入。他在黄州,櫽栝陶淵明《歸去來辭》作《哨遍》,明明説道:“使就聲律,以遺[董]毅夫。使家僮歌之,時相從於東坡,釋耒而和之,扣牛角而爲之節。”(《東坡樂府》卷二)這難道不是作者重視詞的音律的最好證明嗎?南宋以後所謂“豪傑之詞”,自儕於蘇、辛一派,如陳亮、劉過、劉克莊等,雖然集子中也有些“壯顔毅色”、“可以立懦”的佳作,但是充滿了生硬字面,讀來格格不易上口,失掉了詞的音樂性,這是不能藉口學蘇而自護其短的。
當柳七樂章風靡一世的時候,蘇軾挺身而出,指出向上一路,和他對抗。雖然他的朋友和學生如陳師道、張耒、晁補之等,都不但不敢明目張膽地起來擁護他的主張,而且還是抱着懷疑態度,但他自己却憑着滿腔的“逸懷浩氣”,只管“我自用我法”地不斷寫作。這也證明他是確有遠見卓識,看準了長短句歌詞的發展道路,纔有勇氣這樣堅持到底的。風氣一開,於是他的學生黄庭堅、晁補之跟着他走了,他的後起政敵葉夢得也仿效起他的作風來了。北宋末、南宋初期,所有詩人志士,於喪亂流離中,往往藉這個長短句歌詞來發抒愛國思想,以及種種悲憤激越的壯烈懷抱,有如岳飛的《滿江紅》,張孝祥的《六州歌頭》,張元幹的《賀新郎》、《石州慢》等,以至陳與義、朱敦儒、韓元吉、向子諲、楊萬里、范成大、陸游、陳亮、劉過等的某些作品,幾乎没有一個不受東坡影響的。這個“横放傑出”的詞風,一方面也推向北方發展,有如金代作家吴激、蔡松年等,以及元好問《中州集》中所録諸作家,也很少不是蘇詞的流派。辛棄疾懷抱“喑嗚鷙悍”(劉辰翁《辛稼軒詞序》)的雄才,突騎渡江,以恢復中原自任;同時把移植金國的蘇詞種子,挾以俱南,於原有基礎上作進一步的發展。所謂“稼軒斂雄心,抗高調;變温婉,成悲涼”(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論》)。蘇詞發展到了稼軒,於是文學史上所大書特書的“蘇辛詞派”纔得正式建立,從而使這個特種藝術形式充實了它的内容,不妨脱離音樂而獨立生存,爲長短句歌詞延長了七八百年的生命。宋末作家如劉克莊、文天祥、劉辰翁等,金末作家如元好問,以迄清代作家如陳維崧、吴偉業、曹貞吉、顧貞觀、蔣士銓、王鵬運、文廷式、朱祖謀等,雖然因了作者的身世不同而異其造詣,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東坡詞格的熏陶,在一些代表作品中,還凜然有它的生氣。窮源竟委,蘇軾在詞學上的地位,是不可動摇的。
二十二年前,我曾從南陵徐積餘先生借得舊鈔傅榦《注坡詞》殘本,並依朱彊村先生編年本《東坡樂府》重加排比箋釋,寫定爲《東坡樂府箋》三卷。初版剛出,遇到日本侵略者來犯,傳本遂稀。兹因各方要求,略爲訂補,並增蘇轍所撰《墓誌銘》及各家對蘇詞的評語,仍託商務印書館重印。試論蘇詞的特點和它的影響所及,以供參考。不當的地方,希望讀者隨時指正。
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四日,龍榆生寫於上海。
序一
詩文集非出手定,爲後人所輯録者,往往次序凌獵,讀者不得尋迹相證,以窺其旨,於是乎有編年;摛藻遣詞,字有來歷,校正譌舛,必詳其源,於是乎有箋注。東坡詩前有百家王注,毗陵邵長蘅、海寧查慎行、桐鄉馮應榴、仁和王文誥踵起編年校補,可謂備矣。獨其詞别本單行,未有從事編注者。歸安朱漚尹侍郎,始爲之校訂編年,刊之《彊村叢書》中。吾友萬載龍君榆生,好學深思,以能詩詞,先後教授於廈門、上海諸大學。暇日復取漚尹所編本,考證箋注,精覈詳博,靡溢靡遺。夫詞於文章,先輩所視爲小道也。然以古例今,街巷謳謡,輶軒所采,士夫潤色,升歌廟堂,《三百篇》亦周代之詞耳。古今文字嬗降,詩變爲五七言,又變而爲詞,爲南北曲,愈近則愈切於民俗國故。詞莫盛於趙宋,《樂章》、《片玉》,幾乎家絃户誦。東坡在當時,異軍特起,孤抱幽憂,託於風人微旨,宜榆生好之篤而考訂之勤也。比集朋輩爲漚社,月課一詞,座中榆生年最少,著述最矜慎。箋方畢,齎稿就予,殷殷求益。予不能有助於榆生也,因爲序言以歸之。新建夏敬觀。
序二
宋人論蘇子瞻詞者曰:東坡樂府如教坊雷大使舞,雖極工,終非本色。又曰:東坡詞如天仙化人,飛空無迹。綜二者之説,似東坡詞不得爲正宗者。吾謂古今中外之文學,皆以表其心靈。故胸襟見識、情感興趣,觸景而發,遂成詠唱,初無一定之矩矱也。後人艱於創作,自縛於窠世而不能出,遂反奉爲金科玉律。其合者固亦足趾美前修,下者遂馴致遺神存貌。聲病嚴而詩道衰,九宫格出而字學壞,豈不皆以是歟?東坡詞之於律何如,今已不能詳析,抑亦無事争辯。要其胸襟見識、情感興趣,非猶乎其時之人之作也。前之李重光、馮延巳、大小晏、歐陽永叔,後之辛稼軒、王碧山,肸蠁潛通者,僅此而已。此數子之作,其有當於詞之本色否歟?抑别有其本色,如詩之墨守聲病,字之牢依九宫格,然後爲工歟?蓋聲病、九宫格,規矩準繩之事也。胸襟見識、情感興趣,神而明之之事也。舍神明而拘繩墨,斯正軌歟?所謂上繼風騷者,僅如是歟?抑宋代詞家多矣,卓然名世者,無慮數十,撦撏規橅,籠罩至今。自元訖今,仿晏、張、秦、柳、周、賀、姜、辛、吴、王,以至花間、陽春、南唐二主者,蓋靡所不有,獨未聞有真能學蘇者。粗才摇筆稱學蘇、辛,實則蘇、辛真諦毫未夢見,此不能稱爲學蘇也。豈超絶古今,直不容人學步歟?蓋東坡之詞,純表其胸襟見識、情感興趣者也,規矩準繩,乃其餘事。故論者至以爲非本色,而不能以學。所謂天仙化人,殆亦此意。爲詞者不究其胸襟見識、情感興趣,而徒規矩準繩之是務,宜其於蘇門無從問津也。此乃論詞之體格耳,偭越者幸勿以爲藉口。張皋聞、周保緒頗知此意,故所作間涉藩籬。近日,王幼遐、文道希益暢其説。緣是詞之體益尊而境益廣,斯實詞學興衰一大關鍵,論學者所不可不察也。治詞者沿此以求其本,猶習畫者冥通摩詰、道子,復何院本之足云?故論詞而尊蘇,實爲正眼法藏,而非旁門左道。至力薄者舉鼎絶臏,貌取者畫虎類犬,則學者之過,而非師之咎也。東坡詞夙少完本,兹龍君萸生萃各本互勘,寫定爲《東坡樂府箋》三卷,體例詳贍,搜采廣博,于詞之獨到處,尤多發微。余喜其志之同也,漫述所見如右,期相印證。至編校之精核,有目共賞,固無事贅言也。是爲序。一九三二年五月,番禺葉恭綽。
序三
昔李東陽論坡詩,謂漢魏以前,詩格簡古,不得著細事長語。杜詩稍爲開闢,韓一衍之,蘇再衍之,於是情與事無不可盡。此説也,予以爲尤合於論坡詞。蓋詩至玉川、逋翁,縱横奇詭,已非杜、韓所能牢籠,雖坡無以遠過。若其詞横放傑出,盡覆《花間》舊軌,以極情文之變,則洵前人所未有。擷其粗迹,凡有數創焉。杜、韓以議論爲詩,宋人推波以及詞,若山谷、聖求、坦庵、竹齋諸家之論禪,重陽、丹陽、磻溪、清庵諸羽流之論道,以及稼軒、中庵、方壺、西崖之論文,徐鹿卿、陸牆東之論政,枝歧蜕嬗,溯其源實出於坡之《如夢令》、《無愁可解》,仲淹、半山,未足比數。此其一也。曹公謝客,好摭經子入詩,在詞則坡之《醉翁操》、《西江月》、《浣溪沙》爲其權輿。後來龍洲、竹齋之用《語》、《孟》,稼軒、方壺之用《詩》、《騷》,清庵、虚靖之用《易》、《老》,以及方壺衣絮之取義《淮南》,蘆川稷雪之數典《詩疏》,雖落言筌,無嫌質實。《樂府指迷》以不用經典爲清真冠絶者,非可持繩諸賢不羇之駕。此其二也。湯衡序《于湖詞》,謂元祐諸公嬉弄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發自坡公。此殆指《水調歌頭》之櫽括韓詩,《定風波》之裁成杜句。他如以《歸去來辭》諧《哨遍》,以《山海經》協《戚氏》,合文入樂,尤坡之創製。繼起如石林、陽春、遯庵、道園、後村、竹山,皆有括淵明、李、杜之詩,馬遷、蘇、歐之文。吾鄉林正大《風雅遺音》且裒爲專集,固近緒餘,亦見創格。此其三也。荆公、子野始稍稍具詞題,然寂寥短語,引意而止。坡之《西江月》、《滿江紅》、《定風波》,皆繫詳序,《水龍吟》一章,尤斐然長言,自成體製。效之者稼軒、明秀、遺山、秋澗、蘋洲,皆二百餘字,方是間之《哨遍》,明秀之《雨中花》,皆逾三百字,白石且以四百數十字序《徵招》。詩人製題之風,浸淫及詞,撢其朔亦必及坡。此其四也。要之,令詞自晏、歐以降,其勢漸窮,耆卿闡其變於聲情,東坡肆其奇於文字,昔之以瑩冰暉露、不著迹象爲尚者,至是泮爲江河而沛然莫禦,蓋自凝而散,合其道於詩文矣。四端旨要,無以逾此。雖云禁囿既開,横流亦濫,其功罪未可遽論,然此豈暖姝拘墟之徒所當容議哉?榆生此箋,繁徵博稽,十倍舊編,東坡功臣,無俟乎揚贊。委爲弁言,聊舉碎義,祈爲讀坡詞者之一助。若云管窺筐舉,未覽其全,則詹詹固無所逃難也。一九三四年十月,永嘉夏承燾敬序。
[book_title]東坡先生墓誌銘
蘇轍
予兄子瞻謫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澤及鳥獸。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歸。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於毘陵。吴越之民相與哭於市,其君子相與弔於家。訃聞四方,無賢愚皆咨嗟出涕,太學之士數百人,相率飯僧惠林佛舍。嗚呼,斯文墜矣,後生安所復仰!公始病,以書屬轍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爲我銘。”轍執書哭曰:“小子忍銘吾兄!”
公諱軾,姓蘇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曾大父諱杲,贈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國太夫人。大父諱序,贈太子太傅。妣史氏,追封嘉國太夫人。考諱洵,贈太子太師。妣程氏,追封成國太夫人。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四方,太夫人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太夫人嘗讀《東漢史》,至《范滂傳》,慨然太息。公侍側,曰:“軾若爲滂,夫人亦許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爲滂,吾顧不能爲滂母耶?”公亦奮厲有當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學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
嘉祐二年,歐陽文忠公考試禮部進士,疾時文之詭異,思有以救之。梅聖俞時與其事,得公《論刑賞》,以示文忠。文忠驚喜,以爲異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爲。子固,文忠門下士也。乃置公第二。復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以書謝諸公。文忠見之,以書語聖俞曰:“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士聞者始譁不厭,久乃信服。丁太夫人憂,終喪。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薦之秘閣,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公始具草,文義粲然,時以爲難。比答制策,復入三等。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長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責之,公盡心其職,老吏畏服。關中自元昊叛命,人貧役重,岐下歲以南山木栰自渭入河,經砥柱之險,衙前以破産者相繼也。公遍問老校,曰:“木栰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漲,操栰者以時進止,可無重費也。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公即修衙規,使衙前得自擇水工。栰行無虞,乃言於府,使得係籍。自是衙前之害減半。
治平二年,罷還,判登聞鼓院。英宗在藩聞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試秘閣。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試。如蘇軾有不能耶?”宰相猶不可。及試二論,皆入三等,得直史館。丁先君憂,服除,時熙寧二年也。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與介甫議論素異,既還朝,置之官告院。四年,介甫欲變更科舉,上疑焉,使兩制三館議之。公議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蘇軾議,意釋然矣。”即日召見,問何以助朕。公辭避久之,乃曰:“臣竊意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鋭。願陛下安静以待物之來,然後應之。”上竦然聽受,曰:“卿三言,朕當詳思之。”介甫之黨皆不悦,命攝開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公決斷精敏,聲聞益遠。會上元有旨市浙燈,公密疏舊例無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罷。殿前初策進士,舉子希合,争言祖宗法制非是。公爲考官,退擬答以進,深中其病。自是論事愈力,介甫愈恨。御史知雜事者,乃誣奏公過失,窮治無所得。公未嘗以一言自辯,乞外任避之,通判杭州。是時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鹽法。公於其間常因法以便民,民賴以少安。高麗入貢,使者凌蔑州郡,押判使臣皆本路筦庫,乘勢驕横,至與鈐轄亢禮。公使人謂之曰:“遠夷慕化而來,理必恭順,今乃爾暴恣,非汝導之,不至是也。不悛當奏之。”押伴者懼,爲之小戢。使者發幣於官吏,書稱甲子,公卻之曰:“高麗於本朝稱臣,而不稟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書稱熙寧,然後受之。時以爲得體。吏民畏愛,及罷去,猶謂之學士而不言姓。
自杭徙知密州,時方行手實法,使民自疏財産以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實。司農寺又下諸路,不時施行者以違制論。公謂提舉常平官曰:“違制之坐,若自朝廷,誰敢不從?今出於司農,是擅造律也,若何?”使者驚曰:“公姑徐之。”未幾,朝廷亦知手實之害,罷之。密人私以爲幸。郡嘗有盜竊發而未獲,安撫轉運司憂之,遣一三班使臣,領悍卒數十人入境捕之。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誣民,入其家争鬭至殺人,畏罪驚散,欲爲亂。民訴之,公投其書不視,曰:“必不至此。”潰卒聞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
自密徙徐,是歲河決曹村,泛於梁山泊,溢於南清河,城南兩山環繞,吕梁、百步扼之,滙於城下。漲不時洩,城將敗,富民争出避水。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動摇,吾誰與守?吾在是,水決不能敗城。”驅使復入。公履屨杖策,親入武衛營,呼其卒長,謂之曰:“河將害城,事急矣,雖禁軍,宜爲我盡力。”卒長呼曰:“太守猶不避塗潦,吾儕小人效命之秋也。”執梃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鍤以出,築東南長堤,首起戲馬臺,尾屬於城。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然雨日夜不止,河勢益暴,城不沉者三板。公廬於城上,過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聞。復請調來歲夫,增築故城,爲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從之。訖事,詔襃之。徐人至今思焉。
徙知湖州,以表謝上。言事者擿其語以爲謗,遣官逮赴御史獄。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託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言者從而媒孽之。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至是不得已從其請。既付獄,必欲置之死,鍛鍊久之不決。上終憐之,促具獄,以黄州團練副使安置。公幅巾芒屩,與田父野老相從溪谷之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五年,上有意復用,而言者沮之。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蘇軾黜居思咎,閲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未至,上書自言有飢寒之憂,有田在常,願得居之。書朝入,夕報可,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會晏駕,不果復用。
至常,以哲宗即位,復朝奉郎,知登州。至登,召爲禮部郎中。公舊善門下侍郎司馬君實及知樞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子厚每以謔侮困君實,君實苦之,求助於公。公見子厚曰:“司馬君實時望甚重。昔許靖以虚名無實,見鄙於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譽,播流四海,若不加禮,必以賤賢爲累。’先主納之,乃以靖爲司徒。許靖且不可慢,況君實乎?”子厚以爲然,君實賴以少安。既而朝廷緣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公起於憂患,不欲驟履要地,力辭之,見宰相蔡持正自言。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無出公右者。”公固辭,持正曰:“今日誰當在公前者?”公曰:“昔林希同在館中,年且長。”持正曰:“希固當先公耶?”卒不許。然希亦由此繼補記注。
元祐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賜銀緋。二月,遷中書舍人。時君實方議改免役爲差役。差役行於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編户充役不習,府官吏虐使之,多以破産,而狹鄉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先帝知其然,故爲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錢,而無執役之苦。行法者不循上意,於雇役實費之外,取錢過多,民遂以病。若量出爲入,毋多取於民,則足矣。君實爲人,忠信有餘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方差官置局,公亦與其選,獨以實告,而君實始不悦矣。嘗見之政事堂,條陳不可,君實忿然。公曰:“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公爲諫官,争之甚力,魏公不樂,公亦不顧。軾昔聞公道其詳,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君實笑而止。公知言不用,乞補外,不許。君實始怒,有逐公意矣,會其病卒乃已。時臺諫官多君實之人,皆希合以求進,惡公以直形己,争求公瑕疵。既不可得,則因緣熙寧謗訕之説以病公。公自是不安於朝矣。
尋除翰林學士。二年,復除侍讀。每進讀,至治亂盛衰、邪正得失之際,未嘗不反覆開導,覬上有所覺悟。上雖恭默不言,聞公所論説,輒首肯喜之。三年,權知禮部貢舉。會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公寬其禁約,使得盡其技。而巡鋪内臣伺其坐起,過爲凌辱,公以其傷動士心,虧損國體,奏之。有旨送内侍省撻而逐之,士皆悦服。嘗侍上讀祖宗寶訓,因及時事,公歷言今賞罰不明,善惡無所勸沮;又黄河勢方西流,而強之使東;夏人寇鎮戎,殺掠幾萬人,帥臣揜蔽不以聞,朝廷亦不問。事每如此,恐寖成衰亂之漸。當軸者恨之。公知不見容,乞外任。四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時諫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詩借郝處俊事以譏刺時事,大臣議逐之嶺南。公密疏,言朝廷若薄確之罪,則於皇帝孝治爲不足;若深罪確,則於太皇太后仁政爲小累。謂宜皇帝降敕,置獄逮治,而太皇太后内出手詔赦之,則仁孝兩得矣。宣仁后心善公言而不能用。公出郊,未發,遣内侍賜龍茶、銀合,用前執政恩例,所以慰勞甚厚。
及至杭,吏民習公舊政,不勞而治。歲適大旱,飢疫並作,公請於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貴。復得賜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飢者。明年方春,即減價糶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公又多作饘粥藥劑,遣吏挾醫分坊治病,活者甚衆。公曰:“杭水陸之會,因疫病死比他處常多。”乃裒羨緡,得二千,復發私橐,得黄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畜錢糧以待之,至於今不廢。是秋復大雨,太湖汎溢,害稼。公度來歲必飢,復請於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糴常平米並義倉所有,皆以備來歲出糶。朝廷多從之,由是吴越之民復免流散。
杭本江海之地,水泉鹹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於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復浚西湖,放水入運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頃。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錢氏,歲輒開治,故湖水足用。近歲廢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積二十五萬餘丈,而水無幾矣。運河失湖水之利,則取給於江潮,潮渾濁多淤,河行闤闠中,三年一淘,爲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幾廢。公始至,浚茅山、鹽橋二河,以茅山一河專受江潮,以鹽橋一河專受湖水。復造堰閘,以爲湖水畜洩之限,然後潮不入市。且以餘力復完六井,民稍獲其利矣。公間至湖上,周視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雲,將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環湖往來,終日不達,若取葑田積之湖中,爲長堤以通南北,則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種菱,春輒芟除,不遺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種菱,收其利以備修湖,則湖當不復湮塞。”乃取救荒之餘,得錢糧以貫石數者萬,復請於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楊柳其上,望之如圖畫,杭人名之蘇公堤。
杭僧有浄源者,舊居海濱,與舶客交通牟利,舶至高麗,交譽之。元豐末,其王子義天來朝,因往拜焉。至是源死,其徒竊持其畫像附舶往告,義天亦使其徒附舶來祭。祭訖,乃言國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壽。公不納,而奏之曰:“高麗久不入貢,失賜予厚利,意欲來朝,以未測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壽之禮,禮意鮮薄,蓋可見矣。若受而不答,則遠夷或以怨怒;因而厚賜之,正墮其計。臣謂朝廷宜勿與知,而使州郡以理卻之。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誘外夷,邀求厚利,爲國生事,其漸不可長,宜痛加懲創。”朝廷皆從之。未幾,高麗貢使果至。公按舊例,使之所至,吴越七州,實費二萬四千餘緡,而民間之費不在,乃令諸郡量事裁損。比至,民獲交易之利,而無侵擾之害。
浙江潮自海門東來,勢如雷霆,而浮山峙於江中,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洄洑激射,歲敗公私船不可勝計。公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鑿爲運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二十餘里以達於江。又並山爲岸,不能十里,以達於龍山之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嶺,鑿嶺六十五丈,以達於嶺東古河,浚古河數里以達於龍山運河,以避浮山之嶮。人皆以爲便。奏聞,有惡公成功者。會公罷歸,使代者盡力排之,功以不成。公復言三吴之水瀦爲太湖,太湖之水溢爲松江以入海。海日兩潮,潮濁而江清,潮水嘗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海口常通,則吴中少水患。昔蘇州以東,公私船皆以篙行,無陸挽者。自慶曆以來,松江大築挽路,建長橋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鑿挽路爲千橋以迅江勢。亦不果用,人皆恨之。公二十年間再蒞此州,有德於其人,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
六年,召入爲翰林承旨,復侍邇英。當軸者不樂,風御史攻公。公之自汝移常也,受命於宋,會神考晏駕,哭於宋,而南至揚州。常人爲公買田,書至,公喜作詩,有“聞好語”之句,言者妄謂公聞諱而喜,乞加深譴。然詩刻石有時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公懼,請外補,乃以龍圖閣學士守潁。先是,開封諸縣多水患,吏不究本末,決其陂澤,注之惠民河,河不能勝,則陳亦多水。至是又將鑿鄧艾溝與潁河並,且鑿黄堆,注之於淮,議者多欲從之。公適至,遣吏以水平準之,淮之漲水高於新溝幾一丈,若鑿黄堆,淮水顧流浸州境,決不可爲。朝廷從之。郡有宿賊尹遇等數人羣黨驚 ,殺變主及捕盜吏兵者非一。朝廷以名捕不獲,被殺者噤不敢言。公召汝陰尉李直方,謂之曰:“君能擒此,當力言於朝,乞行優賞。不獲,亦以不職奏免君矣。”直方退,緝知羣盜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黨,而躬往捕遇。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戟刺而獲之。然小不應格,推賞不及,公爲言於朝,請以年勞改朝散郎階,爲直方賞。朝廷不從。其後吏部以公當遷,以符會考,公自謂已許直方,卒不報。
七年,徙揚州。發運司舊主東南漕法,聽操舟者私載物貨,征商不得留難。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爲家,補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載,率無虞而速達。近歲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許,故舟弊人困,多盜所載以濟飢寒,公私皆病。公奏乞復故,朝廷從之。未閲歲,以兵部尚書召還,兼侍讀。是歲親視南郊,爲鹵簿使,導駕入太廟。有貴戚以其車從争道,不避仗衛,公於車中劾奏之。明日,中使傳命,申敕有司嚴整仗衛。尋遷禮部,復兼端明殿、翰林侍讀二學士。高麗遣使請書於朝,朝廷以故事,盡許之。公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予,今高麗所請有甚於此,其可予之乎?”不聽。公臨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隨俗,乞守郡自效。
八年,以二學士知定州。定久不治,軍政尤弛,武衛卒驕惰不教,軍校蠶食其廩賜,故不敢何問。公取其貪污甚者,配隸遠惡,然後繕修營房,禁止飲博。軍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戰法,衆皆畏服。然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復以贓訴其長,公曰:“此事吾自治則可,汝若得告,軍中亂矣。”亦決配之,衆乃定。會春大閲,軍禮久廢,將吏不識上下之分。公命舉舊典,元帥常服坐帳中,將吏戎服奔走執事。副總管王光祖自謂老將,恥之,稱疾不出。公召書吏作奏,將上,光祖震恐而出。訖事,無敢慢者。定人言:自韓魏公去,不見此禮至今矣。北戎久和,邊兵不試,臨事有不可用之憂,惟沿邊弓箭社兵與寇爲鄰,以戰射自衛,猶號精鋭。故相龐公守邊,因其故俗,立隊伍將校,出入賞罰,緩急可使。歲久法弛,復爲保甲所撓,漸不爲用。公奏爲免保甲及兩税折變科配,長吏以時訓勞。不報,議者惜之。
時方例廢舊人,公坐爲中書舍人日草責降官制,直書其罪,誣以謗訕,紹聖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尋復降一官。未至,復以寧遠軍節度副使安置惠州。公以侍從齒嶺南編户,獨以少子過自隨。瘴癘所侵,蠻 所侮,胸中泊然,無所蔕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疾苦者畀之藥,殞斃者納之竁,又率衆爲二橋以濟病涉者,惠人愛敬之。居三年,大臣以流竄者爲未足也,四年,復以瓊州别駕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飲不具,藥石無有。初僦官屋以庇風雨,有司猶謂不可,則買地築室,昌化士人畚土運甓以助之,爲屋三間。人不堪其憂,公食芋飲水,著書以爲樂。時從其父老遊,亦無間也。
元符三年,大赦,北還。初徙廉,再徙永,已乃復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居從其便。公自元祐以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於此,勳上輕車都尉封武功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户。將居許,病暑,暴下,中止於常。建中靖國元年六月,請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未終旬日,獨以諸子侍側,曰:“吾生無惡,死必不墜,慎無哭泣以怛化。”問以後事,不答,湛然而逝,實七月丁亥也。公娶王氏,追封通義郡君,繼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子三人,長曰邁,雄州防禦推官,知河間縣事。次曰迨,次曰過,皆承務郎。孫男六人,簟、符、箕、籥、筌、籌。明年閏六月癸酉,葬於汝州郟城縣釣臺鄉上瑞里。
公之於文,得之於天。少與轍皆師先君,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爲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歎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論》,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嘗謂轍曰:“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既而謫居於黄,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先君晚歲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遠近、喜怒、逆順之情,以觀其詞,皆迎刃而解。作《易傳》,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書,然後千載之微言,焕然可知也。復作《論語説》,時發孔氏之秘。最後居海南,作《書傳》,推明上古之絶學,多先儒所未達。既成三書,撫之曰:“今世要未能信,後有君子當知我矣。”至其遇事所爲詩、騷、銘、記、書、檄、論、譔,率皆過人。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公詩本似李、杜,晚喜陶淵明,追和之者幾遍,凡四卷。幼而好書,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晉人,至唐褚、薛、顔、柳,髣髴近之。
平生篤於孝友,輕財好施。伯父太白早亡,子孫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没,有遺言。公既除喪,即以禮葬姑。及當可蔭補,復以奏伯父之曾孫彭。其於人,見善稱之如恐不及,見不善斥之如恐不盡,見義勇於敢爲而不顧其後,用此數困於世,然終不以爲恨。孔子謂伯夷、叔齊古之賢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實有焉。銘曰:
蘇自欒城,西宅於眉。世有潛德,而人莫知。猗與先君,名施四方。公幼師焉,其學以光。出而從君,道直言忠。行險如夷,不謀其躬。英祖擢之,神考試之。亦既知矣,而未克施。晚侍哲皇,進以詩書。誰實間之,一斥而疏。公心如玉,焚而不灰。不變生死,孰爲去來。古有微言,衆説所蒙。手發其樞,恃此以終。心之所涵,遇物則見。聲融金石,光溢雲漢。耳目同是,舉世畢知。欲造其淵,或眩以疑。絶學不繼,如已斷絃。百世之後,豈無其賢。我初從公,賴以有知。撫我則兄,誨我則師。皆遷於南,而不同歸。天實爲之,莫知我哀!
[book_title]東坡詞評
龍榆生輯録
宋陳師道後山詩話
退之以文爲詩,子瞻以詩爲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詞手,惟秦七、黄九爾,唐諸人不迨也。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二引王直方詩話
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无咎、文潛,曰:“何如少游?”二人皆對曰:“少游詩似小詞,先生小詞似詩。”
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六
苕溪漁隱曰:《後山詩話》謂退之以文爲詩,子瞻以詩爲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謂後山之言過矣。子瞻佳詞最多,其間傑出者,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赤壁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中秋詞,“落日繡簾捲,庭下水連空”快哉亭詞,“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初夏詞,“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夜登燕子樓詞,“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詠笛詞,“玉骨那愁瘴霧,冰肌自有仙風”詠梅詞,“東武南城,新隄固,漣漪初溢”宴流杯亭詞,“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夏夜詞,“有情風萬里捲潮來,無情送潮歸”别參寥詞,“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静”秋夜詞,“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重九詞。凡此十餘詞,皆絶去筆墨畦徑間,直造古人不到處,真可使人一唱而三歎。若謂以詩爲詞,是大不然。子瞻自言平生不善唱曲,故間有不入腔處,非盡如此。後山乃比之教坊司雷大使舞,是何每況愈下,蓋其謬耳。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晁无咎評本朝樂章
東坡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居士詞横放傑出,自是曲中縛不住者。
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李清照評語
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爲小歌詞,直如酌蠡水於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耳。
宋王灼碧雞漫志卷二
東坡先生以文章餘事作詩,溢而作詞曲,高處出神入天,平處尚臨鏡笑春,不顧儕輩。或曰長短句中詩也。爲此論者,乃是遭柳永野狐涎之毒。詩與樂府同出,豈當分異。若從柳氏家法,正自不分異耳。晁无咎、黄魯直皆學東坡,韻製得七八。黄晚年間放於狹邪,故有少疏蕩處。後來學東坡者,葉少藴、蒲大受亦得六七,其才力比晁、黄差劣。蘇在庭、石耆翁,入東坡之門矣,短氣跼步,不能進也。
長短句雖至本朝盛,而前人自立與真情衰矣。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爾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今少年妄謂東坡移詩律作長短句,十有八九不學柳耆卿則學曹元龍,雖可笑,亦毋用笑也。
宋胡寅題酒邊詞
詞曲者,古樂府之末造也。古樂府者,詩之傍行也。詩出於《離騷》《楚詞》,而《離騷》者,變風變雅之怨而迫、哀而傷者也,其發乎情則同,而止乎禮義則異。名之曰曲,以其曲盡人情耳。方之曲藝猶不逮焉,其去曲禮則益遠矣。然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於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也。唐人爲之最工者。柳耆卿後出,掩衆製而盡其妙,好之者以爲不可復加。及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脱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爲皂隸,而柳氏爲輿臺矣。
宋陸游渭南文集卷二十八跋東坡七夕詞後
昔人作七夕詩,率不免有珠櫳綺疏惜别之意,惟東坡此篇居然是星漢上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學詩者當以是求之。
清康熙御選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五引陸游説
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多不協律。晁以道謂紹聖初,與東坡别於汴上,東坡酒酣,自歌《陽關曲》。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試取東坡諸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
宋劉辰翁須溪集卷六辛稼軒詞序
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羣兒雌聲學語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也。
宋張炎詞源卷下雜論
東坡詞如《水龍吟》詠楊花、詠聞笛,又如《過秦樓》(榆案:現行《東坡詞》未見此調)、《洞仙歌》、《卜算子》等作,皆清麗舒徐,高出人表,《哨遍》一曲櫽栝《歸去來辭》,更是精妙,周、秦諸人所不能到。
金王若虚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九詩話
晁无咎云:眉山公之詞短於情,蓋不更此境耳。陳後山曰:宋玉不識巫山神女,而能賦之,豈待更而後知,是直以公爲不及於情也。嗚呼,風韻如東坡而謂不及於情,可乎?彼高人逸士正當如是,其溢爲小詞,而間及於脂粉之間,所謂滑稽玩戲,聊復爾爾者也。若乃纖豔淫媟,入人骨髓,如田中行柳耆卿輩,豈公之雅趣也哉?公雄文大手,樂府乃其游戲,顧豈與流俗争勝哉?蓋其天資不凡,辭氣邁往,故落筆皆絶塵耳。
金元好問遺山文集卷三十六新軒樂府引
唐歌詞多宫體,又皆極力爲之。自東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萬古凡馬空”氣象。雖時作宫體,亦豈可以宫體概之?人有言樂府本不難作,從東坡放筆後便難作。此殆以工拙論,非知坡者。所以然者,《詩三百》所載小夫賤婦幽憂無聊賴之語,時猝爲外物感觸,滿心而發,肆口而成者爾,其初果欲被管絃,諧金石,經聖人手以與六經並傳乎?小夫賤婦且然,而謂東坡翰墨游戲,乃求與前人角勝負,誤矣。自今觀之,東坡聖處,非有意於文字之爲工,不得不然之爲工也。坡以來山谷、晁无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俱以歌詞取稱,吟詠情性,留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亦有語意拙直,不自緣飾,因病成妍者,皆自坡發之。
明王世貞藝苑巵言
子瞻“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快語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壯語也;“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榆案:此二句爲陳與義《臨江仙》詞,王氏誤記),又“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爽語也。其詞濃與淡之間也。
清王士禛花草蒙拾
山谷云:東坡書挾海上風濤之氣。讀坡詞,當作如是觀。瑣瑣與柳七較錙銖,無乃爲髯公所笑。
清周濟宋四家詞選序論
蘇、辛並稱,東坡天趣獨到處,殆成絶詣,而苦不經意,完璧甚少。稼軒則沉著痛快,有轍可循,南宋諸公無不傳其衣盋,固未可同年而語也。
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人賞東坡粗豪,吾賞東坡韶秀。韶秀是東坡佳處,粗豪則病也。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
清吴衡照蓮子居詞話卷四
蘇、辛並稱,辛之於蘇,亦猶詩中山谷之視東坡也。東坡之大,與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學而至。
清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
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則時與太白爲近。
太白《憶秦娥》聲情悲壯,晚唐、五代惟趨婉麗,至東坡始能復古。後世論詞者或轉以東坡爲變調,不知晚唐、五代乃變調也。
東坡《定風波》云:“尚餘孤瘦雪霜姿。”《荷華媚》云:“天然地、别是風流標格。”雪霜姿、風流標格,學坡詞者便可從此領取。
東坡詞具神仙出世之姿,方外白玉幨諸家,惜未詣此。
清王鵬運半塘未刊稿
北宋人詞,如潘逍遥之超逸,宋子京之華貴,歐陽文忠之騷雅,柳屯田之廣博,晏小山之疏俊,秦太虚之婉約,張子野之流麗,黄文節之雋上,賀方回之醇肆,皆可橅擬得其彷彿,唯蘇文忠之清雄,夐乎軼塵絶迹,令人無從步趨。蓋霄壤相懸,寧止才華而已,其性情、其學問、其襟抱,舉非恒流所能夢見。詞家蘇、辛並稱,其實辛猶人境也,蘇其殆仙乎!
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
蘇、辛並稱,然兩人絶不相似。魄力之大,蘇不如辛;氣體之高,辛不逮蘇遠矣。東坡詞寓意高遠,運筆空靈,措語忠厚,其獨至處,美成、白石亦不能到。昔人謂東坡詞非正聲,此特拘於音調言之,而不究本原之所在,眼光如豆,不足與之辯也。
詞至東坡,一洗綺羅香澤之態,寄慨無端,别有天地。《水調歌頭》、《卜算子·雁》、《賀新涼》、《水龍吟》諸篇,尤爲絶構。
太白之詩,東坡之詞,皆是異樣出色,只是人不能學,烏得議其非正聲?
近人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興化劉氏熙載所著《藝概》,於詞多洞微之言,而論東坡尤爲深至,如云: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則時與太白爲近。又云:東坡《定風波》云:“尚餘孤瘦雪霜姿。”《荷華媚》云:“天然地、别是風流標格。”雪霜姿、風流標格,學東坡詞者便可從此領取。又云:詞以不犯本位爲高,東坡《滿庭芳》“老去君恩未報,空回首,彈鋏悲歌”,語誠慷慨,然不若《水調歌頭》“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尤覺空靈藴藉。觀此可以得東坡矣。
近人沈曾植菌閣瑣談
東坡以詩爲詞,如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此《後山談叢》語也。然考蔡絛《鐵圍山叢談》,稱上皇在位,時屬昇平,手藝之人有稱者,棋則有劉仲甫、晉士朋,琴則有僧梵如、僧全雅,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舞有雷中慶,世皆呼之爲雷大使,笛則孟水清。此數人者,視前代之技皆過之。然則雷大使乃教坊絶技,謂非本色,將外方樂乃爲本色乎?
近人王國維人間詞話卷上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白石雖似蟬蜕塵埃,然不免局促轅下。
蘇、辛詞中之狂,白石猶不失爲狷。
近人夏敬觀手批東坡詞
東坡詞如春花散空,不著跡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此其上乘也。若夫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之概,陳無己所謂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乃其第二乘也。後之學蘇者惟能知第二乘,未有能達上乘者,即稼軒亦然。
東坡《永遇樂》詞云:“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此數語可作東坡自道聖處。
予既重校二十年前所纂《東坡樂府箋》,隨録諸家對蘇詞之總評若干則,以便參考。其有未備,容俟續編。一九五七年九月十日,龍榆生記於上海寓廬之葵傾室。
[book_title]東坡樂府箋卷一
壬子 《年譜》:神宗熙寧五年壬子,先生年三十七,在杭州通判任。
浪淘沙
昨日出東城,試探春情。牆頭紅杏暗如傾。檻内羣芳芽未吐,早已回春。 綺陌歛香塵,雪霽前村。東君用意不辭辛。料想春光先到處,吹綻梅英。
【校】
傅注本及四印齋景元延祐本俱無。 毛本題作“探春”。
【朱注】
王文誥《蘇詩總案》:熙寧五年壬子正月,城外探春作。 又曰:此倅杭作,而年無所考,首載於此。今從其説。
【評】
總批:《本傳》:“軾嘗自謂:‘作文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當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詞,皆可書而誦之。”
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觀潮
海上乘槎侣,仙人萼緑華。飛昇元不用丹砂,住在潮頭來處渺天涯。 雷輥夫差國,雲翻海若家。坐中安得弄琴牙。寫取餘聲歸向《水仙》誇。 傅注本卷五
【朱注】
王《案》:壬子八月十八日作。
【箋】
乘槎 《博物志》:近世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見海槎來不違時,賷一年糧,乘之到天河。見婦人織,丈夫飲牛,問之不答。遣歸,問嚴君平。某年某月日,客星犯牛斗,即此人也。又云:天河與海通。
萼緑華 《真誥》(《運象》第一):萼緑華者,自云是南山人。女子,年可二十許,顔色絶整。以晉穆帝昇平三年十一月十日,夜降羊權家,自此往來。後贈權詩、火浣布、金條脱。訪問,曰:“是九疑山得道女羅郁也。”李商隱詩(《無題二首》):“聞道閶門萼緑華,昔年相望抵天涯。”
潮頭來處 《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爲無底之谷。其中有五山,一曰代輿,二曰圓嶠,三曰方壺,四曰瀛州,五曰蓬萊。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上下往來。
雷輥 《廣韻》:輥,古本切,音袞。《六書故》:輥,轉之速也。 傅注:今餘杭乃吴王夫差之故國。雷輥,言其潮聲如雷。
雲翻 《莊子·秋水》: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虚也。”司馬注:若,海神。 傅注:雲翻,言其潮勢如雲。
弄琴牙 傅注:弄琴牙,伯牙也,而善撫琴。古者撫琴亦謂之弄。司馬相如飲卓氏而弄琴。《樂府解題》:伯牙學琴於成連,三年不成。成連云:“吾師方子春,今在東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俱往。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子居習之,吾將迎子。”刺船而去,旬日不返。伯牙延望無人,但聞海濤洶湧,山林窅冥,愴然歎曰:“先生移我情矣!”乃援琴而歌,作《水仙操》。曲終,成連回,刺船迎之而還,因而鼓琴妙絶天下。今《水仙操》乃伯牙之所作。
癸丑 《年譜》:熙寧六年癸丑,先生年三十八,在杭州通判任。運司又差先生往潤州,出秀州。
行香子過七里瀨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魚翻藻鑑,鷺點煙汀。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虚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傅注本卷七
【校】
元本題闕。“水”誤“冰”。 毛本題作“七里灘”。“虚”、“空”二字互誤。此從傅注本。
【朱注】
傅 《紀年録》:甲子十二月,同泗州太守遊南山,過十里灘作。王《案》據地類編癸丑二月,謂自新城放棹桐廬,過嚴陵瀨作。又曰:詩文事實均無經由漸江蹤迹,惟新城水出漸江,檣楫所通,或由此放棹桐廬,未可知也。案詞正賦子陵故事,王説較合,從之。下闋疑同時作。
【箋】
七里瀨 《一統志·嚴州府》:七里瀨一名七里灘,在桐廬縣嚴陵山西。《元和郡縣志》:在建德縣東四十里。《寰宇記》:七里瀨即富春渚也。葉夢得《避暑録》:七里灘兩山聳起壁立,連亘七里,土人謂之瀧。
嚴陵 《後漢書·逸民列傳》: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光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帝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除爲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爲嚴陵瀨焉。李賢注:顧野王《輿地志》曰:七里灘在東陽江下,與嚴陵瀨相接,有嚴山。桐廬縣南有嚴子陵漁釣處,今山邊有石,上下可坐十人,臨水,名爲嚴陵釣壇也。
空名 韓偓詩(《招隱》):“時人未會嚴陵志,不釣鱸魚只釣名。” 傅注引滕白《嚴陵釣臺》詩:“只將溪畔一竿竹,釣卻人間萬古名。”
【評】
“水天清、影湛波平”兩句:寫景。“重重似畫”句:轉。“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三句:融情於景。
祝英臺近
挂輕帆,飛急槳,還過釣臺路。酒病無聊,攲枕聽鳴艣。斷腸簇簇雲山,重重煙樹,回首望、孤城何處? 間離阻,誰念縈損襄王,何曾夢雲雨。舊恨前歡,心事兩無據。要知欲見無由,癡心猶自,倩人道、一聲傳語。
【校】
傅注本、元本俱無。 毛本題作“惜别”。
【箋】
襄王 宋玉《高唐賦》:昔者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玉曰:“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爲高唐之客。聞君遊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爲立廟,號曰朝雲。”
【評】
“飛急槳”句:直敘。“還過釣臺路”句:着一“還”字,起下有力。“敧枕聽鳴櫓”句:感喟。“斷腸簇簇雲山”句:呼起離情。“誰念縈損襄王”句:追思。
瑞鷓鴣
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來,兩縣令先在。
城頭月落尚啼烏,朱艦紅船早滿湖。鼓吹未容迎五馬,水雲先已漾雙鳧。 映山黄帽螭頭舫,夾岸青煙鵲尾鑪。老病逢春只思睡,獨求僧榻寄須臾。
【校】
傅注本、元本俱無。 毛本無題,從《詩集》補。 《詩集》“朱艦”作“烏榜”,“漾”作“颺”,“岸”作“道”。
【朱注】
案《詩集》並載此詞,編癸丑。
【箋】
五馬 《漢官儀》:四馬載車,此常禮也。惟太守出則增一馬,故曰五馬。程氏《演繁露》:五馬未詳所出,疑始於《毛詩》“良馬五之”。鄭注:《周禮》:州長建旟。漢太守比州長,御五馬,故云。
雙鳧 《後漢書·方術傳》:王喬者,河東人也。顯宗世爲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望,常自縣詣臺朝。帝怪其來數而不見車騎,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候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隻舃焉。
黄帽 《漢書》(《佞倖傳》):鄧通以濯船爲黄頭郎。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黄頭郎推上天。覺而之漸臺,以夢陰求推者郎,見鄧通,夢中所見也。注:刺船之郎皆著黄帽,故名。
【評】
“城頭月落尚啼烏,朱榜紅船早滿湖”二句:點時地。“鼓吹未容迎五馬”句:太守。“水雲先已漾雙鳧”句:縣令。“映山黄帽螭頭舫,夾岸青煙鵲尾鑪”二句:寫觀潮之勝況。“老病逢春只思睡”句:感喟。
又觀潮
碧山影裏小紅旗,儂是江南蹋浪兒。拍手欲嘲山簡醉,齊聲争唱浪婆詞。 西興渡口帆初落,漁浦山頭日未攲。儂欲送潮歌底曲,尊前還唱使君詩。 傅注本卷十二
【校】
傅注本及元本題並闕。從毛本。
【朱注】
王《案》:熙寧癸丑八月十五日觀潮作。是日與陳襄同遊,故落句及之。
【箋】
蹋浪兒 孟郊《送澹公》詩:“儂是清浪兒,每蹋清浪游。笑伊鄉貢郎,蹋土稱風流。”
山簡 《晉書·山濤傳》:濤子簡,字季倫。性温雅,有父風。永嘉三年,出鎮襄陽。優游卒歲,唯酒是耽。諸習氏,荆土豪族,有佳園池。簡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名之曰高陽池。時有童兒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 。舉鞭向葛疆,何如并州兒?”疆家在并州,簡愛將也。
浪婆 孟郊詩(《送澹公》):“銅斗飲江酒,手拍銅斗歌。儂是蹋浪兒,飲則拜浪婆。腳蹋小船頭,獨速舞轉莎。笑伊《漁陽摻》,空持文章多。閑倚青竹竿,白日奈我何。”
西興漁浦 傅注:西興、漁浦,皆吴地。 《清一統志》:西興渡在浙江蕭山縣西十二里。本名西陵,爲吴越通津。
送潮 傅注:唐陸 蒙有《迎潮》、《送潮曲》。(今按:“曲”,傅注作“詩”,《全唐詩》卷六二一同。)
【評】
“拍手欲嘲山簡醉”句:寫弄潮兒之神態。“西興渡口帆初落”句:寫潮退。“尊前還唱使君詩”句:餘韻。
臨江仙風水洞作
四大從來都遍滿,此間風水何疑。故應爲我發新詩。幽花香澗谷,寒藻舞淪漪。 借與玉川生兩腋,天仙未必相思。還憑流水送人歸。層巔餘落日,草露已沾衣。 傅注本卷三
【朱注】
《紀年録》:癸丑八月作。 《咸淳臨安志》:風水洞在楊村慈巖院,洞極大,流水不竭。頂上又一洞,立夏清風自生,立秋則止。
【箋】
四大 傅注:釋氏以地、水、火、風爲四大。
淪漪 《詩·魏風·伐檀》:“河水清且淪漪。”《毛傳》:“小風(吹)水成文,轉如輪也。”柳宗元《南澗》詩:“羈禽響幽谷,寒藻舞淪漪。”
玉川 傅注:盧仝號玉川子,有《茶》詩云:“惟覺兩腋習習生清風。”
層巔二句 杜甫詩(《西枝村尋置草堂夜宿贊公土室二首》):“層巔餘落日,草蔓已多露。”
【評】
“借與玉川生兩腋”句:謂風。“天仙未必相思”句:凌風上征。“層巔餘落日”:感喟。
甲寅 《年譜》:熙寧七年甲寅,先生年三十九,在杭州通判任。《紀年録》:元日以事過丹陽,二十九日過毗陵。六月,自常潤還。所至作詩。秋,捕蝗至浮雲嶺,又至於潛。九月,移知密州。十月,赴密州,早行馬上作《沁園春》。十一月到任。
南鄉子
晚景落瓊杯。照眼雲山翠作堆。認得岷峨春雪浪,初來,萬頃蒲萄漲渌醅。 春雨暗陽臺。亂灑歌樓溼粉顋。一陣東風來捲地,吹迴,落照江天一半開。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題作“黄州臨皋亭作”。“渌醅”作“緑醅”,“春雨”作“暮雨”。 毛本題作“春情”。“春”作“暮”,“歌”作“高”。
【朱注】
《紀年録》:甲寅,潤州作。
【箋】
瓊杯 傅注:《楊妃外傳》:貴妃進見,初處即授以合歡條脱紫瓊杯。
岷峨 岷山在今四川松潘縣北。峨嵋山在今四川峨嵋縣西南。兩山相對如蛾眉,故又名蛾眉。
蒲萄渌醅 傅注:李太白:“遥看漢水鴨頭緑,恰似葡萄初醱醅。”蓋西域人每以葡萄釀酒。
陽臺 注見本卷《祝英臺近》“挂輕帆”闋。
亂灑歌樓 鄭谷《雪》詩:“亂飄僧舍茶煙溼,密灑歌樓酒力微。”
【評】
“萬頃蒲萄漲渌醅”句:寫風濤之大。末批:健筆凌雲。
【附考】
案此詞傅注本既作“黄州臨皋亭作”,則當編辛酉,時先生年四十六,方寓居臨皋亭也。朱刻既從《紀年録》編入甲寅,姑仍之,以待更考。
行香子丹陽寄述古
攜手江村,梅雪飄裙。情何限、處處消魂。故人不見,舊曲重聞。向望湖樓,孤山寺,湧金門。 尋常行處,題詩千首。繡羅衫、與拂紅塵。别來相憶,知是何人。有湖中月,江邊柳,隴頭雲。 傅注本卷七
【校】
毛本題作“冬思”。
【朱注】
《紀年録》:甲寅,自京口還,寄述古作。案詞云“梅雪”,應是正月赴潤州過丹陽時作。《詩集》查注:陳襄字述古,文惠公堯佐長子。《咸淳臨安志》:熙寧五年五月,陳襄自陳州移知杭州。
【箋】
丹陽 《一統志·鎮江府》:丹陽縣在府東南七十里。戰國楚雲陽邑,唐置縣,屬潤州,宋屬鎮江府。
銷魂 江淹《别賦》:“黯然銷魂者,唯别而已矣。”
望湖樓 傅注:望湖樓、孤山寺、湧金門並在錢塘。《詩集》王注:《圖經》:“望湖樓一名看經樓,乾德七年忠懿王錢氏建,去錢塘一里。”
孤山寺 白居易詩(《錢唐湖春行》):“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一統志》:孤山在錢塘縣西二里,裏外二湖之間,一嶼聳立,旁無聯附,爲湖山勝絶處。亦曰孤嶼。
湧金門 《一統志》:杭州府城周三十五里有奇,門十,正西曰湧金,西南曰清波,西北曰錢唐,皆近湖。
題詩千首 杜牧詩(《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千首詩輕萬户侯。”
羅衫拂塵 《青箱雜記》:寇萊公典陝日,與處士魏野同遊僧寺,觀覽舊遊,有留題處,公詩皆用碧紗籠之,至野詩則塵蒙其上。時從行官妓之慧黠者,輒以紅袖拂之。野顧公曰:“若得常將紅袖拂,也應勝著碧紗籠。”萊公大笑。
【評】
“梅雪飄裙”句:即景懷人。“故人不見”句:轉。“題詩千首”句:追念舊游。“繡羅衫、與拂紅塵”兩句:爲自己占身分。“别來相憶,知是何人”兩句:感喟。末批:空靈幽咽。
昭君怨金山送柳子玉
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緑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 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傅注本卷十二
【校】
毛本題作“送别”。 换頭三字,元本作“人欲去”。今從傅注本,毛本同。
【朱注】
《紀年録》:甲寅,金山送柳子玉作。王《案》:甲寅二月,再送柳瑾作。 《詩集》查注:柳子玉名瑾,吴人,與王介甫同年。王文誥曰:瑾,丹徒人。其子仲遠,中都公壻,公之妹壻也。公赴常潤賑饑,瑾往監靈仙觀,因附載以行。
【箋】
金山 《詩集》施注:南唐僧應之《頭陀巖記》:金山昔名浮玉,因裴頭陀江際獲金,貞元二十一年,節帥李錡奏易名金山。
桓伊三弄 《晉書》(《桓伊傳》):伊字叔夏,善音樂,盡一字之妙,爲江左第一。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王徽之赴召京師,泊舟青溪側。素不與徽之相識,伊於岸上過,船中客稱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謂伊曰:“聞君善吹笛,試爲我一奏。”伊是時已貴顯,素聞徽之名,便下車,踞胡床爲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評】
“誰作桓伊三弄”句:喻柳之蕭灑。“新月與愁煙,滿江天”兩句:寫别時景。“欲去又還不去”句:欲留戀得乎?“飛絮送行舟,水東流”兩句:感喟。
醉落魄離京口作
輕雲微月,二更酒醒船初發。孤城回望蒼煙合。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巾偏扇墜藤牀滑,覺來幽夢無人説。此生飄蕩何時歇。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别。 傅注本卷九
【校】
傅注本及元本《醉落魄》有“醉醒醒醉”一首。毛本注:“山谷老人云‘醉醒醒醉’非東坡作。删去。” “記得歌時”傅本、毛本並作“公子佳人”。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
【箋】
京口 《詩集》查注:《吴志》:建安十四年,孫權謀拒曹操,始於吴遷京口,謂之京城。十六年徙居秣陵,而置京口鎮。《南徐志》:京口舊名須口,即西浦也。《一統志》:京峴山在丹徒縣東五里,京口因山得名。
【評】
“孤城回望蒼煙合”句:别時景況。“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兩句:醉。“此生飄蕩何時歇”句:□寫。“常作東南别”句:感喟。
蝶戀花京口得鄉書
雨後春容清更麗。只有離人,幽恨終難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瓊梳擁青螺髻。 一紙鄉書來萬里。問我何年,真個成歸計。回首送春拚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
【校】
傅注本闕。 毛本題作“送春”。“後”作“過”,“回”作“白”。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
【箋】
北固山 《一統志》:北固山在丹徒縣北一里。梁大同十年,帝登望久之,曰:“此嶺不足資固守,然於京口實乃壯觀。”乃改曰北顧。《元和志》:下臨長江,其勢險固,因以爲名。《寰宇記》:山斗入江,三面臨水。
少年遊
潤州作,代人寄遠。
去年相送,餘杭門外,飛雪似楊花。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 對酒捲簾邀明月,風露透窗紗。恰似姮娥憐雙燕,分明照,畫梁斜。 傅注本卷十一
【校】
毛本題無下四字。此從傅本及元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代人寄遠作。王《案》:甲寅四月,有感雪中行役作。公以去年十一月發臨平,及是春盡猶行役未歸,故託爲此詞。
【箋】
潤州 《元和郡縣志》:潤州東有潤浦口,因以名。《一統志·鎮江府》:隋開皇十五年置潤州,唐天寶元年改丹陽郡。宋仍曰潤州丹陽郡,開寶八年改鎮江軍。
餘杭 《一統志·杭州府》:隋置杭州,大業三年改曰餘杭郡。宋仍曰杭州餘杭郡。
邀明月 李白《月下獨酌》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姮娥 《淮南子》(《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奔月宫。
照畫梁 宋玉《神女賦》:“月初出,照屋梁。”
【評】
“分明照,畫梁斜”兩句:寓感喟於時景。末批:宛轉蒼涼之調。
卜算子
自京口還錢塘,道中寄述古太守。
蜀客到江南,長憶吴山好。吴蜀風流自古同,歸去應須早。 還與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莫惜尊前子細看,應是容顔老。 傅注本卷十二
【校】
元本無題。 毛本題作“感舊”。此從傅注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自京口還寄述古作。
【箋】
錢塘 《一統志》:秦置錢唐縣,後漢省入餘杭縣,隋爲餘杭郡治。唐改“唐”曰“塘”,爲杭州治。五代及宋初因之。
吴山 《一統志·杭州府》:吴山在府城内西南隅,舊名胥山,上有子胥祠。
藉草 孫綽《遊天台山賦》:“藉萋萋之纖草。”
【評】
“應是容顔老”句:感喟。
江城子
陳直方妾嵇,錢塘人也,求新詞,爲作此。錢塘人好唱《陌上花》緩緩曲,余嘗作數絶以紀其事。
玉人家在鳳凰山。水雲間,掩門閑。門外行人,立馬看弓彎。十里春風誰指似,斜日映,繡簾斑。 多情好事與君還。閔新鰥,拭餘潸。明月空江,香霧著雲鬟。陌上花開春盡也,聞舊曲,破朱顔。
【校】
傅注本《江城子》作《江神子》,此闋無。 毛本題“求”作“丐”。“春盡”作“看盡”。
【朱注】
案《詩集·陌上花三首》編癸丑,此詞似爲甲寅前在杭州作,酌編於此。
【箋】
陌上花 《詩集·陌上花三首并引》云:遊九仙山,聞里中兒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吴人用其語爲歌,含思宛轉,聽之淒然。而其詞鄙野,爲易之云。“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争看翠軿來。若爲留得堂堂去,且更從教緩緩回。”“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鳳凰山 傅注:鳳凰山在錢塘。 《一統志》:鳳凰山在仁和縣南十里,與錢塘縣接界。自唐以來州治在山右,宋建行宫,山遂環入禁苑。其頂砥平,可容萬馬,有宋時御教場。
立馬看弓彎 古樂府《日出東南隅行》:“觀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脱巾著幧頭。耕者忘其耕,鋤者忘其鋤。來歸自相喜,但坐觀羅敷。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蹰。”弓彎,謂美人足也。稼軒詞(《念奴嬌·書東流村壁》):“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疑從坡詞脱化。
十里春風 杜牧詩(《贈别》):“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新鰥 《書》孔傳:無妻曰鰥。《釋名》:鰥,昆也。昆,明也。愁悒不寐,目恒鰥鰥然也。故其字從魚,魚目恒不閉者也。
香霧 杜甫詩(《月夜》):“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
【評】
“十里春風誰指似,斜日映,繡簾斑”三句:贊嵇氏容色之美。“閔新鰥,拭餘潸”兩句:嘲諷棄舊憐新之意。“香霧著雲鬟”句:謂嵇。“陌上花開春盡也,聞舊曲,破朱顔”三句:諷其不可須臾離也。
【附考】
《西湖遊覽志餘》:陳直方之妾嵇,本錢塘妓人也,乞新詞於蘇子瞻。子瞻因直方新喪正室,而錢塘人好唱《陌上花》緩緩曲,乃引其事以戲之,其詞則《江神子》也。 案《志餘》引此詞,惟“掩門閑”作“掩門關”,餘並同。
又
湖上與張先同賦,時聞彈筝。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傅注本卷六
【校】
元本、毛本題下皆無“時聞彈筝”四字。此從傅注本。 《甕牖閑評》引此詞,“江上”作“筵上”。
【朱注】
案此詞亦甲寅以前作。
【箋】
張先 談鑰《吴興志》:張先字子野,烏程人,天聖八年進士。詩格清麗,尤長於樂府。晚歲優游鄉里,常汎扁舟垂釣爲樂,至今號“張公釣魚灣”。仕至都官郎。卒年八十九,葬弁山多寶寺之右。有文集一百卷。《石林詩話》:張先郎中能爲詩及樂府,至老不衰。居錢塘,蘇子瞻作倅時,先年已八十餘,視聽尚精強,猶有聲妓。子瞻嘗贈以詩云:“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蓋全用張氏故事戲之。先和云:“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爲春忙。”極爲子瞻所賞。俚俗多喜傳詠先樂府,遂掩其詩聲,識者皆以爲恨云。
芙蕖 《爾雅》:荷,芙渠。郭注:别名芙蓉,江東呼荷。
白鷺 杜牧《晚晴賦》:“復引舟於深灣,忽八九之紅芰。姹然如婦,斂然如女。墮蕊黦顔,似見放棄。白鷺潛來兮,邈風標之公子。窺此美人兮,如慕悦其容媚。”
哀筝 魏文帝《與吴質書》:“高談娱心,哀筝順耳。”《通典》:筝,秦聲也。《急就篇》注:筝,瑟類。本十二絃,今則十三。
湘靈 傅注:湘靈,帝舜二妃娥皇、女英,帝堯之二女也。從舜南征三苗不返,道死沅湘之間,後世謂之湘靈。《離騷》、《九歌》有湘君、湘夫人者,即此也,故《文選》有“湘靈鼓瑟”之句。
曲終 唐錢起《湘靈鼓瑟》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評】
眉批:極煙水微茫、空靈縹緲之致。“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兩句:象徵美人。“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三句:中間藏過一段。“數峯青”句:在□韻。
【附考】
《墨莊漫録》:東坡在杭州,一日遊西湖,坐孤山竹閣前臨湖亭上。時二客皆有服,預焉。久之,湖心有綵舟漸近亭前,靚妝數人,中有一人尤麗,方鼓筝,年且三十餘,風韻嫻雅,綽有態度。二客競目送之。曲未終,翩然而逝。公戲作長短句云。
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宋袁文《甕牖閑評》記此詞爲劉貢父兄弟作,换頭處作“忽聞筵上起哀筝”,此誤作“江上”,蓋後人因“江上數峰青句”而以意改之。不知此詞本事,實於湖上遇小舟載佳人,自云慕公十餘年,善筝,願當筵獻一曲,并賜以詞爲榮。詞中所詠,皆當時事也。
案《彊村叢書》本《張子野詞》有《江城子》兩闋,特皆單調,當時與東坡同賦,不知係用何體。宋詞散佚至多,深可惜也。
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尊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裏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静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傅注本卷八
【校】
傅注本題作“爲杭守陳述古作”。 毛本題作“陳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數日,宴僚佐於有美堂,因請貳車蘇子瞻賦詞。子瞻即席而就,寄攤破虞美人云”。“彌”作“須”,“更”作“且”。
【朱注】
《紀年録》:甲寅,述古將去作。王《案》:甲寅七月,陳襄將罷任,宴僚佐於有美堂作。 《庚溪詩話》:嘉祐初,梅公儀守杭,上特製詩寵賜,其首章曰:“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梅既到杭,遂築堂山上,名曰有美。
【箋】
湖山 傅注:學士梅摯出鎮錢塘,仁廟賜詩寵行,首句云:“郡有東南美。”既到任,選勝地建堂,以寫御詩,勒石,立名曰有美堂。
沙河塘 傅注:沙河塘,錢塘繁會之地。《詩集》王注:《唐·地理志》:錢塘縣南五里,有沙河塘。咸通二年,刺史崔彦曾開。昔潮水衝擊錢塘江岸,至於奔逸入城,勢莫能禦,故開沙河以決之。河有三,曰外沙、中沙、裏沙。
水調 《碧雞漫志》:《水調歌》,《理道要訣》所載唐樂曲,南吕商,時號水調。予數見唐人説水調,各有不同,予因疑水調非曲名,乃俗呼音調之異名,今決矣。按《隋唐嘉話》,煬帝鑿汴河,自製《水調歌》,即是水調中製歌也。世以今曲《水調歌》爲煬帝自製,今曲迺中吕調,而唐所謂南吕商,則今俗呼中管林鐘商也。《脞説》云:水調《河傳》,煬帝將幸江都時所製,聲韻悲切,帝喜之。樂工王令言謂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調《河傳》,但有去聲。”此説與《安公子》事相類,蓋水調中《河傳》也。《明皇雜録》云:禄山犯順,議欲遷幸,帝置酒樓上,命作樂。有進《水調歌》者,曰:“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上問:“誰爲此曲?”曰:“李嶠。”上曰:“真才子。”不終飲而罷。此水調中一句七字曲也。白樂天《聽水調》詩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調少情多似有因。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爲何人。”《脞説》亦云:水調第五遍五言,調聲最愁苦。此水調中一句五字曲。又有多遍,似是大曲也。樂天詩又云:“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此水調中新腔也。《南唐近事》云:元宗留心内寵,宴私擊鞠無虚日。嘗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進酒,花飛惟唱“南朝天子好風流”一句,如是數四。上悟,覆桮,賜金帛。此又一句七字。然既曰“命奏水調詞”,則是令楊花飛水調中撰詞也。《外史檮杌》云:王衍泛舟巡閬中,舟子皆衣錦繡,自製水調《銀漢曲》。此水調中製《銀漢曲》也。今世所唱中吕調《水調歌》,迺是以俗呼音調異名者名曲,雖首尾亦各有五言兩句,決非樂天所聞之曲。《河傳》唐詞存者二,其一屬南吕宫,凡前段平韻,後仄韻;其一乃今《怨王孫曲》,屬無射宫。以此知煬帝所製《河傳》不傳已久。然歐陽永叔所集詞内,《河傳》附越調,亦《怨王孫曲》。今世《河傳》乃仙吕調,皆令也。
琉璃 杜甫《渼陂行》:“波濤萬頃堆琉璃。”
【評】
“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句:美其高潔,其風泠然。
【本事】
傅注:《本事集》云:陳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數日,宴寮佐於有美堂。侵夜月色如練,前望浙江,後顧西湖,沙河塘正出其下。陳公慨然,請貳車蘇子瞻賦之,即席而就。
訴衷情
送述古,迓元素。
錢塘風景古今奇,太守例能詩。先驅負弩何在,心已浙江西。 花盡後,葉飛時,雨淒淒。若爲情緒,更問新官,向舊官啼。 傅注本卷八
【校】
傅注本、元本“浙”並誤作“誓”。從毛本。 毛本“今”作“來”。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王《案》:甲寅七月,楊繪自應天來代作。 《詩集》王注:楊繪字元素。查注:《宋史》:楊繪,綿竹人。神宗朝爲御史中丞,出知亳州,歷應天、杭州。
【箋】
太守能詩 傅注:白樂天爲杭州太守,以詩名。初樂天爲蘇守,劉禹錫以詩寄樂天云:“蘇州太守例能詩,西掖吟來替左司。”
先驅負弩 《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成都人。持節使巴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爲寵。
新官舊官 傅注: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後主叔寶之妹,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絶。時陳政方亂,德言知不相保,謂其妻曰:“君之才貌,國亡必入權豪之家,斯永絶矣。倘情緣未斷,猶冀相見,宜有以信之。”乃破一照,人執其半,約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賣於都市,我當在,即以是日訪之。”及陳亡,其妻果入越公楊素之家,寵嬖殊厚。德言流離,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訪於都市。有蒼頭賣半照者,大高其價,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設食,具言其故。出半照以合之,仍題詩曰:“照與人俱去,照歸人不歸。無復姮娥影,空留明月輝。”公主得詩,悲泣不已。素詰知之,愴然改容,即召德言,還其妻。仍三人共宴,命公主作詩以自解。詩曰:“此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都不敢,方驗作人難。”遂與德言歸江南,竟以終老。案傅注出《本事詩》。
【評】
“先驅負弩何在,心已浙江西”兩句:謂尚未到任也。末批:疑代妓作。
菩薩蠻
杭妓往蘇迓新守楊元素,寄蘇守王規甫。
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蕭瑟。不用許飛瓊,瑶臺空月明。 清香凝夜宴,借與韋郎看。莫便向姑蘇,扁舟下五湖。 傅注本卷七
【校】
毛本題作“杭妓往蘇”。“向”作“過”。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 《吴郡志》:王誨字規父,熙寧六年以朝散大夫、司勳郎中知蘇州。
【箋】
杭妓往蘇迓新守 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李東川有送人攜妓赴任詩,此詞又記杭妓往蘇迓新守,是知唐宋時赴任迎任,皆有官妓爲導之例。此風蓋自元明已來,微論廢絶,國朝且懸爲厲禁,著之律條,并飲酒挾妓亦有罪已。古今風氣之碩異如是。
玉童 李白詩(《古風》):“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去影忽不見,迴風送天聲。”
浮丘伯 《列仙傳》:浮丘伯本嵩山道士,後得仙去。
許飛瓊 《漢武帝内傳》:西王母乘紫雲之輦,履玄瓊之舃。下輦上殿,呼帝共坐,命侍女許飛瓊鼓雲和之簧。
瑶臺 傅注:瑶臺,崑崙之别名。李白《清平調》詞:“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瑶臺月下逢。”
韋郎 韋應物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備森畫戟,宴寢凝清香。”《雲溪友議》:韋皋少遊江夏,止於姜使君之館,有小青衣曰玉簫,常令承侍,因而有情。廉使陳常侍得韋季父書,發遣歸覲,遂與玉簫言約,少則五載,多則七年來取。因留玉指環并詩遺之。至八年春不至,玉簫歎曰:“韋家郎君一别七年,是不來矣。”
姑蘇 《史記·河渠書》贊:上姑蘇,望五湖。《吴越春秋》:越進西施於吴,請退師。吴得之,築姑蘇臺,遊宴其上。
扁舟五湖 傅注:世説范蠡相越,平吴之後,因取西子,遂乘扁舟泛五湖而去。杜牧之《杜秋娘》詩:“夏姬滅兩國,逃作巫臣妻。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鴟夷。”
【評】
“不用許飛瓊,瑶臺空月明”兩句:言人去樓空,湖山減色也。末批:下半闋戲規甫,恐其戀妓也。
又
西湖席上,代諸妓送陳述古。
娟娟缺月西南落,相思撥斷琵琶索。枕淚夢魂中,覺來眉暈重。 華堂堆燭淚,長笛吹新水。醉客各西東,應思陳孟公。 傅注本卷七
【校】
傅注本題作“述古席上”。 毛本題作“代妓送陳述古”。“華”作“畫”。此題從《西湖遊覽志餘》。 元本題作“靈璧寄彭城故人”,朱刻因之,編入己未。察詞中情意,似與代妓送述古較合,改編甲寅。
【箋】
相思 陶穀詞(《春光好》):“琵琶撥斷相思調。”
新水 注見本卷《虞美人》“湖山信是東南美”闋。
陳孟公 《後漢書》(《游俠傳》):陳遵字孟公,好客,每大宴,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
【附考】
《西湖游覽志餘》:唐宋間郡守新到,營妓皆出境而迎。既出,猶得以鱗鴻往返,靦不爲異。蘇子瞻“送杭妓往蘇州迎新守”《菩薩蠻》詞云云,又《西湖席上代諸妓送陳述古》云云。此亦足覘一時之風氣矣。
江城子孤山竹閣送述古
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紈,淚偷彈。且盡一尊,收淚聽《陽關》。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 畫堂新創近孤山。曲闌干,爲誰安。飛絮落花,春色屬明年。欲棹小舟尋舊事,無處問,水連天。 傅注本卷六
【校】
傅注本“尊”作“樽”,“聽”作“唱”,“漫”作“謾”,“新創”作“新締”。 毛本題作“述古去餘杭,爲去思者作”。“聽”作“唱”,“創”作“搆”。
【朱注】
《紀年録》:甲寅,送述古赴南都作。王《案》:甲寅七月,與陳襄放舟湖上,宴於孤山竹閣作。 《傳燈録》:烏窠禪師見秦望山有長松,枝葉繁茂,盤屈如蓋,遂棲止其上。白居易出守兹郡,因入山禮謁。乃起竹閣於湖上,迎師居之。
【箋】
竹閣 白居易詩(《宿竹閣》):“晚坐松簷下,宵眠竹閣間。”《咸淳臨安志》:白公竹閣,舊在廣化寺柏堂之後。
霜紈 班婕妤《怨歌行》:“新織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陽關 傅注:王維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人以爲《陽關曲》唱之。
帝城天遠 《世説新語》(《夙惠》):晉明帝數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渡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集羣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水連天 傅注:杜甫詩:“水天相與永。”胡曾詩:“黄金臺上草連天。”
【評】
“孤山竹閣送述古”題下批:亦代妓作。“漫道帝城天樣遠,天易見,見君難”三句:竟體空靈,天姿是何夐異。“飛絮落花,春色屬明年”兩句:春色誰主,惜之之意。“欲棹小舟尋舊事,無處問,水連天”三句:無窮感喟,只以唱歎出之。
菩薩蠻西湖送述古
秋風湖上蕭蕭雨,使君欲去還留住。今日漫留君,明朝愁殺人。 佳人千點淚,灑向長河水。不用斂雙蛾,路人啼更多。 傅注本卷七
【校】
毛本題作“西湖”。“佳人”作“尊前”。 傅注本“灑”作“洒”。
【朱注】
《紀年録》:甲寅,送述古赴南都作。
【箋】
灑向長河水 傅注:《倦游録》:令狐挺《題相思河》云:“只應自古征人淚,灑向空川作浪波。”江淹《别賦》:“别復别兮遠山曲,去復去兮長河湄。”
【評】
“不用斂雙蛾,路人啼更多”兩句:遺愛在人,善頌善禱。
清平樂送述古赴南都
清淮濁汴,更在江西岸。紅旆到時黄葉亂,霜入梁王故苑。 秋原何處攜壺,停驂訪古踟躕。雙廟遺風尚在,漆園傲吏應無。 傅注本卷十二
【校】
傅注本“江西”作“西南”。 元本、朱本並無題。 毛本題作“秋詞”。此從傅注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送述古作。
【箋】
清淮 《水經》:淮水出南陽平氏縣胎簪山,東北過桐柏山。又東過原鹿縣南,汝水從西北來流注之。又東北至九江壽春縣東,潁水從西北來流注之。又東過壽春縣北,肥水從縣東北流注之。又東過當塗縣北,又東過鍾離縣北。又東北至下邳淮陰縣西,泗水從西北來流注之。又東至廣陵淮浦縣,入於海。
濁汴 汴渠故道有二,一爲隋以後汴河故道。由前故道至商邱縣治南改東南流,歷安徽之宿縣、靈璧、泗縣,入淮。
梁王故苑 傅注:梁孝王都陳留,大治宫室。爲東苑,方三百里,及景亳之間,中爲鴈池、兔園、鶴洲、鳧渚焉。
雙廟 傅注:唐張巡、許遠。天寶之亂,二人守睢陽,力困城破,死於賊。列於《忠義傳》。今睢陽有二祠,世謂之雙廟。 案《新唐書·忠義傳》:大中時,圖巡、遠、霽雲像于凌煙閣。睢陽至今祠享,號雙廟云。傅注本此。
漆園傲吏 《史記·老莊申韓列傳》:莊周嘗爲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爲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雖欲爲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遊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爲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南鄉子送述古
回首亂山横,不見居人只見城。誰似臨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 歸路晚風清,一枕初寒夢不成。今夜殘燈斜照處,熒熒,秋雨晴時淚不晴。 傅注本卷四
【校】
毛本“歸”作“臨”。
【朱注】
《紀年録》:甲寅,送述古作。王《案》:甲寅七月,追送陳襄移守南都,别於臨平舟中作。
【箋】
臨平 傅注:臨平山在杭州。《詩集》查注:《九域志》:仁和縣有臨平鎮。
南歌子
苒苒中秋過,蕭蕭兩鬢華。寓身此世一塵沙,笑看潮來潮去了生涯。 方士三山路,漁人一葉家。早知身世兩聱牙,好伴騎鯨公子賦雄誇。 傅注本卷五
【校】
毛本題作“再用前韻”。“此”作“化”。
【朱注】
王《案》:甲寅八月十八日,江上觀潮作。
【箋】
塵沙 傅注:《内典》:化佛以三千大千世界,其衆猶微塵,其數猶恒河沙。
三山路 《史記·封禪書》:蓬萊、方丈、瀛州,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僊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黄金、銀爲宫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云。
一葉家 傅注:唐顔真卿爲湖州刺史,以張志和舟敝,請更之。志和曰:“願爲浮家泛宅,往來苕霅間耳。”
聱牙 韓愈《進學解》:周《誥》殷《盤》,詰屈聱牙。傅注:聱牙,齟齬不合之謂。
騎鯨 杜甫詩(《送孔巢父謝病歸江東兼呈李白》):“若逢李白騎鯨魚,道甫問訊今何如。” 傅注:騎鯨公子,謂李白。賦雄誇,則白所著《大鵬賦》是也。
泛金船流杯亭和楊元素
無情流水多情客,勸我如相識。杯行到手休辭卻,似軒冕相逼。曲水池上,小字更書年月。還對茂林修竹,似永和節。 纖纖素手如霜雪,笑把秋花插。尊前莫怪歌聲咽,又還是輕别。此去翺翔,遍上玉堂金闕。欲問再來何歲,應有華髮。 傅注本卷十一
【校】
傅注本調作“勸金船”,與子野詞合。題作“和元素自撰腔,命名亦作泛金船”。“相識”作“曾識”,“似軒冕”句作“這公道難得”,“似永和節”作“永和時節”,“還對”作“如對”,“遍上”作“遍賞”。 毛本調同傅本,題作“和元素韻自撰腔命名”。餘字並同傅本。 元本“節”上衍“時”字,從毛本删。
【朱注】
《紀年録》:甲寅,和元素。王《案》:甲寅九月,公以太常博士權知密州軍州事,罷杭州通守任。楊繪餞别於中和堂,和韻作。案張子野有“流杯堂唱和翰林主人元素自撰腔”《勸金船》詞,當是同作。中和堂在杭州,亭或近其地,非東武之流杯亭也。
【箋】
杯行到手 韓愈詩(《贈鄭兵曹》):“杯行到君莫停手。”
永和節 王羲之《蘭亭序》: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羣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爲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敍幽情。
玉堂金闕 傅注:漢武帝作玉堂於太液池南,去地二十丈。闕,門旁兩觀也,飾之以黄,故曰金闕。
【附録】
《彊村叢書》本《張子野詞補遺》:“流杯堂唱和翰林主人元素自撰腔”《勸金船》詞云:“流泉宛轉雙開竇,帶染輕紗皺。何人暗得金船酒,擁羅綺前後。緑定見花影,並照與、豔妝争秀。行盡曲名,休更再歌楊柳。 光生飛動摇瓊甃,隔障笙簫奏。須知短景歡無足,又還過清晝。翰閣遲歸來,傳騎恨留住難久。異日鳳凰池上,爲誰思舊。”案此闋與東坡作同和元素,而韻既不同,句度又復參差,豈自撰腔可隨意偷聲減字耶?附誌於此,以俟知音者考定。
南鄉子
和楊元素,時移守密州。
東武望餘杭,雲海天涯兩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 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别有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河塘,墮淚羊公卻姓楊。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渺茫”作“杳茫”。 毛本題無下五字。
【朱注】
《紀年録》:甲寅,移守密,和元素。王《案》:甲寅九月,楊繪再餞别於湖上作。
【箋】
密州 蘇轍《超然臺賦序》:子瞻通守餘杭,三年不得代。以轍之在濟南也,求爲東州守。既得請高密,五月乃有移知密州之命。《一統志》:萊州府高密縣,後魏置高密郡,治高密。北齊徙郡治東武。隋屬高密郡,唐屬密州。
功成名遂 《老子》: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三萬場 李白詩(《襄陽歌》):“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
痛飲 傅注:一説王孝伯云:“名士不可須奇才,但常得無事,痛飲,讀《離騷》,可稱名士。”
墮淚 《晉書·羊祜傳》:祜爲荆州都督,卒,襄陽百姓于峴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廟,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因名爲“墮淚碑”。
【評】
“雲海天涯兩渺茫”句:離情。“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兩句:希望之詞。“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有别腸”兩句:感喟。“今夜送歸燈火冷”句:留戀。
又和楊元素
涼簟碧紗廚,一枕清風晝睡餘。睡聽晚衙無個事,徐徐,讀盡牀頭幾卷書。 搔首賦歸歟,自覺功名懶更疏。若問使君才與氣,何如,占得人間一味愚。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題無“楊”字,“睡聽”作“臥聽”,“個事”作“一事”,“氣”作“術”。 毛本題作“自述”,餘同傅本。
【箋】
歸歟 《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
懶更疏 傅注:嵇叔夜不涉經學,性復疏懶。孔文舉才疏意廣,卒無成功。
【評】
眉批:稼軒晚年閒適之作,多從坡公此種來。“讀盡床頭幾卷書”句:清簡之致。“搔首賦歸歟”句:翻空而來,仍與前半相應。“占得人間一味愚”句:總括前意。
又
梅花詞,和楊元素。
寒雀滿疏籬,争抱寒柯看玉蕤。忽見客來花下坐,驚飛,蹋散芳英落酒卮。 痛飲又能詩,坐客無氈醉不知。花謝酒闌春到也,離離,一點微酸已著枝。 傅注本卷四
【校】
毛本“花謝”作“花盡”。
【朱注】
案二詞題、調皆同前首,似是一時唱和之作。
【箋】
玉蕤 傅注:梅花綴樹,葳蕤如玉。戎昱詩:“一樹梅花白玉條。”
驚飛二句 皇甫冉詩:“繁蕊風驚散,輕紅鳥蹋翻。”(按:此承傅注。查《全唐詩》皇甫冉卷内無此詩。乃爲王質詩,題爲《金谷園花發懷古》,見《全唐詩》卷四八八。)
無氈 杜甫《贈鄭虔》詩:“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
【評】
“争抱寒柯看玉蕤”句:側面烘托法。“痛飲又能詩”句:帶過。“坐客無氈醉不知。花謝酒闌春到也”兩句:與“看玉蕤”相應。“一點微酸已著枝”句:感喟。
浣溪沙
自杭移密守,席上别楊元素,時重陽前一日。
縹緲危樓紫翠間,良辰樂事古難全。感時懷舊獨淒然。 璧月瓊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來歲與誰看。
【校】
傅注本闕。 元本《浣溪沙》有“風壓輕雲”一首,毛注是李後主作,删去。 毛本題作“菊節别元素”。“古”作“苦”。
【朱注】
《紀年録》:甲寅,答元素。
【箋】
璧月瓊枝 《陳書·皇后傳》:後主與狎客共賦新詩,互相贈答,採其尤豔麗者以爲曲詞,被以新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指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莊子》:積石生樹,名曰瓊枝。其高一百二十仞,大三十圍,以琅玕爲之實。(按:此所引不見今本《莊子》。)
【評】
“縹緲危樓紫翠間”句:即景微嫌離題。“璧月瓊枝空夜夜”句:喻美人。“菊花人貌自年年”句:感時序。
又
《白雪》清詞出坐間,愛君才器兩俱全。異鄉風景卻依然。 可恨相逢能幾日。不知重會是何年。茱萸子細更重看。
【校】
傅注本闕。 毛本題作“重九”。
【朱注】
案韻同前首,疑同時答元素作也。
【箋】
白雪 宋玉《對楚王問》:其爲《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
茱萸 杜甫《九日》詩:“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
【評】
“白雪清詞出坐間”句:謂彼方有詞也。“異鄉風景卻依然”句:感喟。末批:後半闋率,兩用“重”字亦一病。
南鄉子
沈强輔雯上出犀麗玉作胡琴送元素還朝,同子野各賦一首。
裙帶石榴紅,卻水殷勤解贈儂。應許逐雞雞莫怕,相逢,一點靈心必暗通。 何處遇良工,琢刻天真半欲空。願作龍香雙鳳撥,輕攏,長在環兒白雪胸。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題首有“公舊序”三字,“犀”字上有“文”字,於義爲長,宜據補。 元本無題,此從毛本。
【箋】
逐雞 《抱朴子》(《内篇·登涉》):通天犀有一白理如線者,以盛米,置雞羣中,雞欲往啄米,至則驚卻。故南人名爲駭雞犀。得其角一尺以上,刻爲魚,銜以入水,水常開,方三尺,可得氣息水中耳。歐陽修詩(《代鳩婦言》):“人家嫁雞逐雞飛。”
靈心 李商隱詩(《無題》):“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傅注誤作李後主詞。
雙鳳 傅注:《楊妃外傳》:妃子琵琶,乃寺人白季貞使蜀還所進,用邏逤檀爲之。木温潤如玉,光耀可鑒。有金縷紅文,蹙成雙鳳。絃乃末彌訶羅國所貢緑冰絲蠶也,光瑩如貫瑟。
輕攏 傅注:樂天《琵琶行》:“輕攏漫撚抹復挑。”
環兒 傅注:環兒,貴妃小字玉環也。凡作樂,若琴瑟類皆置而撫弦,惟琵琶則抱以按曲,故曰“長在環兒白雪胸”。
【評】
眉批:鄭大鶴校:以“犀麗玉”爲妓名,于“作”字斷句,而以“胡琴”以下爲第二首之題,似較妥。“卻水殷勤解贈儂”句:文犀。“應許逐雞雞莫怕”句:本質。“願作龍香雙鳳撥”句;新製。“一點靈心必暗通”句:喻其有姬侍大婦,亦憐中婦□也。
【附考】
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此詞題當分爲二,以胡琴送元素還朝爲第二題。集中《采桑子慢》題序:有胡琴者姿色尤好,三公皆一時英秀,景之秀,妓之妙,真爲希遇云云。是胡琴爲妓女可證。次闋過片所謂“粉淚怨離居”,即胡琴送元素之意。《定風波》送元素作,亦有“紅粉尊前添懊惱”之句,可知胡琴爲元素所眷已。朱云一賦胡琴,一送元素,誤甚。至“犀麗玉”亦妓名,詞中用典切,正可證託喻其人。本集中詠姬人名字並如是例。此“作”字即結束前題,斷無詠作胡琴之理。况以玉作胡琴,更與送元素無關。詞中“良工”“琢刻”云云,皆喻言麗玉之天真,故下有“願作龍香雙鳳撥”之語,益足徵命題之義。且集中謂某出妓或侍姬某,亦詞人恒例,豈可泥於“琢刻”等字,即謂其切“作”字,不亦死於句下乎?集中《雙荷葉》,本耘老侍兒小(女)〔名〕,公即以爲曲名,且詞中以荷葉貼切,尤盡清妙之致。此犀麗玉並姓字亦曲曲寫出,獨何疑乎?
又
旌旆滿江湖,詔發樓船萬舳艫。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 粉淚怨離居,喜子垂窗報捷書。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一斛明珠换緑珠。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元本並無題。 毛本題作“贈行”。
【朱注】
案二詞一賦胡琴,一送元素,所謂各賦一首也。元素典兵,史無明文。張子野《送元素》詞云:“浴殿詞臣亦議兵,禁中頗牧党羌平。”或當時有是命,寢而未行。
【箋】
樓船舳艫 傅注:漢武帝征南越、東甌,始置樓船、戈船將軍之號。建武時,嘗以劉隆爲樓船將軍,副馬援討交趾。《漢·紀》:舳艫千里。注:舳,船後也。艫,船前頭也。
投筆 《後漢書·班超傳》: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爲人有志,不修細節。與母隨兄固至洛陽,家貧,常爲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
帕首腰刀 韓愈《送鄭尚書序》:嶺南節度爲大府,其餘四府亦各置帥,然大府帥或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於郊。及既至,大府帥入據館,帥守若將趨拜,大府與之爲讓,至一至再,乃敢改服,以賓主見焉。
離居 《禮記·檀弓》:子夏曰:“吾離羣而索居,亦已久矣。”
喜子 傅注:《西京雜記》云:蜘蛛集而百事喜,故俗以蜘蛛爲喜子。
伏波 《後漢書·馬援傳》:建武十七年,交阯女子徵側及女弟徵貳反,攻没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側自立爲王。於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緣海而進,隨山刊道千餘里,斬徵側、徵貳,傳首洛陽,嶠南悉平。援奏言:西于縣户有三萬二千,遠界去庭千餘里,請分爲封溪、望海二縣。許之。
緑珠 傅注:《嶺表異録》:緑珠井在白水雙角山下。昔梁氏之女有容貌,石季倫爲交趾採訪使,以真珠三斛買之。梁氏之居,舊井存焉。耆老傳云,汲飲此井者,生女必多美麗。閭里有識者以美色無益於時,遂以巨石填之。爾後雖時有産或端嚴,則七竅四肢多不完具。異哉!
【評】
眉批:爽快之言。“詔發樓船萬舳艫。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四句:元素有總戎之命,語含譏謔,正與後闋“紅粉”等句相映射。“一斛明珠换緑珠”句:書生看事太易,所謂兒女情長,正處處加以嘲諷。
定風波送元素
今古風流阮步兵,平生遊宦愛東平。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空留風韻照人清。 紅粉尊前添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取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 傅注本卷四
【校】
傅注本“今”作“千”,“添”作“深”,“如何”作“怎生”。 毛本“休”作“知”,“取”作“得”,“看泛”五字作“須看泛西湖”。餘同傅本。
【朱注】
案張子野《送元素》、《送子瞻》詞,皆同此韻,當在二公過湖州時作。元素守杭未久即内召,子野詞有“詔卷促歸”語,與此詞“千里遠來還不住”情事正合。“明年花絮”,與子野之“黄鶯相識晚”,又俱謂元素去之速也。
【箋】
阮步兵 《晉書·阮籍傳》:籍容貌瓌傑,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爲常。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於帝曰:“籍平生曾遊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悦,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障,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帝引爲大將軍從事中郎。籍聞步兵營廚人善釀,有 酒三百斛,乃求爲步兵校尉。遺落世事,雖去佐職,恒遊府内,朝宴必與焉。
【評】
“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兩句:喻元素之暫來西湖,匆匆又去也。“空留風韻照人清”句:高風。“休道”句:元素謂。“如何留得許多情”句:怎生忘得。“西湖總是斷腸聲”句:遺愛。
【附録】
《張子野詞補遺·定風波令·次子瞻韻送元素内翰》云:“浴殿詞臣亦議兵,禁中頗牧党羌平。詔卷促歸難自緩,溪館,綵花千數酒泉清。 春草未青秋葉暮,□去,一家行色萬家情。可恨黄鶯相識晚,望斷,湖邊亭上不聞聲。”又《再次韻送子瞻》云:“談辨纔疏堂上兵,畫船齊岸暗潮平。萬乘靴袍曾好問,須信,文章傳口齒牙清。 三百寺應遊未遍,□算,湖山風物豈無情。不獨渠丘歌叔度,行路,吴謡終日有餘聲。”
減字木蘭花
秘閣古《笑林》云:晉元帝生子,宴百官,賜束帛。殷羨謝曰:“臣等無功受賞。”帝曰:“此事豈容卿有功乎?”同舍每以爲笑。余過吴興,而李公擇適生子三日會客,求歌辭。乃爲作此戲之,舉坐皆絶倒。
惟熊佳夢,釋氏老君親抱送。壯氣横秋,未滿三朝已食牛。 犀錢玉果,利市平分沾四坐。多謝無功,此事如何著得儂。 傅注本卷九
【校】
傅注本題作“過吴興,李公擇生子三日會客,作此詞戲之”。自“秘閣古笑林”至“豈容卿有功乎”移作後半闋小注,減去“同舍”一句,易爲“世説亦云”四字。“親”作“曾”,“著”作“到”。 毛本題及“曾”“到”二字並同傅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王《案》:甲寅九月,訪李常於湖州作。案公擇,建昌人。
【箋】
李公擇 《淮海集·李公擇行狀》:神宗初,爲右正言,力詆新法,落職,通判滑州。歲餘復職,知鄂州,徙知湖州。遷尚書祠部員外郎,徙知齊州。《詩集》施注:公擇知湖州,東坡以杭倅來會。
維熊 《詩·小雅·斯干》:“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
食牛 《尸子》:“虎豹之駒,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杜甫《徐卿二子歌》:“徐卿二子生絶奇,感應吉夢相追隨。孔子釋氏親抱送,盡是天上麒麟兒。大兒九齡色清澈,秋水爲神玉爲骨。小兒五歲氣食牛,滿堂賓客皆回頭。”
犀錢 謂洗兒錢,以犀角爲之者也。
利市 《乾淳歲時記》:臘月二十四日,市井迎儺,以鑼鼓遍至人家乞求利市。
【評】
眉批:孔武有力,故以熊羆喻男子。“壯氣横秋”句:大毛頭。“此事如何著得儂”句:開頑笑。
河滿子湖州寄南守馮當世
見説岷峨悽愴,旋聞江漢澄清。但覺秋來歸夢好,西南自有長城。東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國初平。 莫負花溪縱賞,何妨藥市微行。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教是處聞名。唱著子淵新曲,應須分外含情。 傅注本卷八
【校】
傅注本題作“湖州作寄益守馮當世”。 毛本題作“湖州作”。
【朱注】
案《宋史》:熙寧六年,復熙、河、洮、岷、曡、岩等州。七年,平瀘夷木征寇岷州,王韶敗降之。詞云“西山八國初平”,當作於甲寅。 《詩集》查注:馮京字當世,江夏人。富鄭公壻,諡文簡。
【箋】
長城 傅注:唐李勣治并州十六年,以威肅聞。太宗嘗曰:“煬帝不擇人守邊,勞中國築長城以備虜。今我用勣守并,突厥不敢南,賢長城遠矣。”
東府 《元經》:冬十月,城東府。《薛氏傳》:城東府者,何尚書府也。自道子、元顯分東府西府掌其事,至劉裕因之居東府。
西山八國 《唐書·韋皋傳》:皋字城武,京兆萬年人。貞元初,代張延賞爲劍南西川節度使,蠻部震服。於是西山羌女、訶陵、南水、白狗、逋租、弱水、清遠、咄霸八國酋長,皆因皋請入朝,乃詔皋統押近界諸蠻,西山八國,加雲南安撫使。
花溪 傅注:西蜀遊賞,始正月上元日,終四月十九日,而浣花溪最爲盛集。
藥市 傅注:益州有藥市,期以七月,四遠皆集。其藥物品甚衆,凡三月而罷,好事者多市取之。
當壚 《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與臨邛令王吉飲富人卓王孫家,相如酒酣弄琴,卓氏女文君新寡,竊從户窺,心悦而好之,乃夜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久之,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車騎,置一酒舍酤酒。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著犢鼻褌,與傭保雜作,滌器於市。王孫恥之,諸公更謂王孫曰:“司馬長卿故倦遊,雖貧而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王孫不得已,分與僮僕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而爲富人矣。
子淵 傅注:漢王褒字子淵,蜀人。王襄爲益州刺史,聞有俊才,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下傳而上聞,宣帝召見,悦之,擢褒爲諫大夫,使侍太子。太子喜褒所爲《甘泉》及《洞簫頌》,令後宫貴人左右皆誦讀之。
【評】
眉批:二句詞性微有不合。所謂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但覺秋來歸夢好”句:亦贊亦諷,亦喜亦悲。“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教是處聞名”兩句:此諷其應稍蕭散,不可固守官儀也。“唱著子淵新曲”句:自喻。
菩薩蠻席上和陳令舉
天憐豪俊腰金晚,故教月向松江滿。清景爲淹留,從君都占秋。 身閑惟有酒,試問遨遊首。帝夢已遥思,悤悤歸去時。 傅注本卷七
【校】
毛本題闕,詞闕十四字。
【朱注】
案本集《書遊垂虹亭記》:吾昔自杭移守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吾過公擇於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詞必是時作。
【箋】
腰金 《殷芸小説》:有客言志,一願爲揚州刺史,一願多貲財,一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願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
松江 傅注:吴松江也。 《一統志》:松江源出蘇州府之太湖,自崑山縣東南流入,經青浦縣北二十里,北接太倉州嘉定縣界。又東經上海縣北,南與黄浦江合,又東入海,曰吴松海口。
遨遊首 傅注:成都風俗,以遨遊相尚。綺羅珠翠,雜沓衢巷,所集之地,行肆畢備,須得太守一往後方盛,土人因目太守爲“遨頭”云。
帝夢 《尚書傳》:高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
【評】
“天憐豪俊腰金晚。故教月向松江滿。清景爲淹留”三句:謂顯達稍遲,天賦雅懷,亦應無恨也。“帝夢已遥思。匆匆歸去時”:謂富貴即在目前也。
鵲橋仙七夕送陳令舉
緱山仙子,高情雲渺,不學癡牛騃女。鳳簫聲斷月明中,舉手謝時人欲去。 客槎曾犯,銀河波浪,尚帶天風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 傅注本卷六
【校】
毛本題作“七夕”,“波”作“微”。
【朱注】
案本集《王中甫哀詞》,施注原編丙辰七月五日。詩前敍云“哭中甫於密州”,則令舉没矣。又《祭陳令舉文》云:“余與令舉别二年而令舉没。”公以甲寅九月與令舉訪公擇於湖州,六客之會,令舉與焉。既過松江,令舉悤悤歸去,此詞乃送之也。
【箋】
陳令舉 《一統志·湖州府·人物》:陳舜俞字令舉,烏程人。博學強記,登進士,又舉制科第一。熙寧中,知山陰縣。青苗法行,舜俞不奉令,上疏自劾,謫監南康軍酒税,卒。蘇軾爲文哭之,稱其學術才能,兼百人之器。
緱山仙子 《列仙傳》:王子晉,周靈王太子也。好吹笙作鳳鳴。遊伊洛間,道士浮丘公接上山,三十餘年。後來于山上告桓良曰:“我家七月七日,待我緱氏山。”至日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而去。 案緱氏山在今河南偃師縣南。
癡牛騃女 《荆楚歲時記》: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遂廢織絍。天帝怒,責令歸河東,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會。盧仝詩(《月蝕》):“癡牛與騃女,不肯勤農桑。徒勞含淫思,夕旦遥相望。”
客槎 注見本卷《南歌子》“海上乘槎侣”闋。
風雨散 曹植詩:“風流雲散,一别如雨。”(按:此承傅注。查非曹植詩,乃王粲詩,題爲《贈蔡子篤》,見《文選》卷二十三。)
【評】
“緱山仙子,高情雲渺”兩句:言令舉將飄然遠遊也。“客槎曾犯,銀河波浪”兩句:言令舉曾官京師,中遭□折也。“尚帶天風海雨”句:衣冠身惹御罏香。“風雨散飄然何處”句:與“謝時人”相應。
阮郎歸
一年三過蘇,最後赴密州,時有問這回來不來,其色淒然。太守王規父嘉之,令作此詞。
一年三度過蘇臺,清尊長是開。佳人相問苦相猜,這回來不來。 情未盡,老先催,人生真可咍。他年桃李阿誰栽,劉郎雙鬢衰。 傅注本卷六
【校】
元本題下注云:“一本名《醉桃源》。” 傅注本題作“蘇州席上作”,“衰”作“摧”。 毛本同傅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赴密過蘇作。王《案》:甲寅十月,至金閶,飲於王誨席上作。
【箋】
王規父 見本卷《菩薩蠻》“玉童西迓浮丘伯”闋朱注。
蘇臺 傅注:姑蘇臺在蘇州。《越絶書》曰:闔閭起姑蘇臺,三年聚材,五年乃成,高可見五百里。餘詳本卷《菩薩蠻》(玉童西迓浮丘伯)注。
咍 《唐韻》:咍,呼來切,音 。《説文》:蚩笑也。
劉郎 《本事詩》:劉尚書禹錫自屯田員外左遷朗州司馬,凡十年,始徵還。方春,作《贈看花諸君子》詩曰:“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其詩一出,傳於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於執政,又誣其有怨憤。他日見時宰,與坐,慰問甚厚。既辭,即曰:“近有新詩,未免爲累,奈何?”不數日,出爲連州刺史。其自敍云:“貞元十一年春,余爲屯田員外,時此觀未有花。是歲出牧連州,至荆南,又貶朗州司馬。居十年,詔至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滿觀,盛如紅霞,遂有前篇,以記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四年,始爲主客郎中,重遊玄都,蕩然無復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摇於春風耳。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再遊。”時大和二年三月也。詩曰:“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浄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評】
“佳人相問苦相猜,這回來不來”兩句:信手拈來,頭頭是道。從“來不來”三字發出感喟。“他年桃李阿誰栽”句:喻美人。
醉落魄蘇州閶門留别
蒼顔華髮,故山歸計何時決?舊交新貴音書絶,惟有佳人,猶作殷勤别。 離亭欲去歌聲咽,瀟瀟細雨涼吹頰。淚珠不用羅巾裛,彈在羅衫,圖得見時説。 傅注本卷九
【校】
傅注本“吹”作“生”,“衫”作“衣”。 毛本“衫”作“衣”,注云:“一刻山谷。但‘故山歸計何時決’作‘故鄉歸路無因得’。”“顔”作“頭”。
【朱注】
案此與前調疑同時作。
【箋】
閶門 《一統志·蘇州府》:闔閭城西,閶、胥二門。《吴越春秋》:閶門者,以象天門,通閶闔風也。闔閭欲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閶門以通天氣。復名破楚門。《寰宇記》云:吴城西門也。春申君改爲閶門。
舊交新貴 《漢書》(《鄭當時傳》):翟公云:“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杜詩(《狂夫》):“厚禄故人書斷絶,恒飢稚子色淒涼。”
【評】
“故山歸計何時決”句:傷人生之飄泊。“舊交新貴音書絶”句:感世態之炎涼。“瀟瀟細雨涼吹頰”句:襯。“彈在羅衫,圖得見時説”兩句:鍾情不斷,悽抑之音。
菩薩蠻潤州和元素
玉笙不受珠唇暖,離聲淒咽胸填滿。遺恨幾千秋,心留人不留。 他年京國酒,墮淚攀枯柳。莫唱短因緣,長安遠似天。 傅注本卷七
【校】
傅注本“秋”作“愁”,誤。“心”作“恩”,“墮”作“泫”。 毛本題作“感舊”,“心”、“墮”二字同傅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和元素。
【箋】
潤州 見本卷《少年游》“去年相送”闋題注。
玉笙 李商隱詩(《銀河吹笙》):“悵望銀河吹玉笙。”傅注:陸罕《笙》詩:“響合絳唇吹。”
攀柳 《晉書·桓温傳》:温自江陵北伐,行經金城,見少爲琅邪時所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涕。
短因緣 《太平廣記》(卷三四九《韋鮑生妓》):鮑生者,有妾二人,遇外弟韋生有良馬,鮑出妾爲酒勸韋。韋請以馬换妾,鮑許以抱胡琴者,仍命歌以送韋酒。既而妾又歌以送鮑酒,歌曰:“風颭荷珠難暫圓,多生信有短因緣。西樓今夜三更月,還照離人泣斷絃。”
長安遠 注見本卷《江城子》“翠蛾羞黛怯人看”闋。
【評】
“玉笙不受朱脣暖”句:别筵有妓。“他年京國酒”句:同感舊遊。“長安遠似天”句:益傷飄泊。
減字木蘭花
贈潤守許仲塗,且以鄭容落籍、高瑩從良爲句首。
鄭莊好客,容我尊前先墮幘。落筆生風,籍籍聲名不負公。 高山白早,瑩骨冰膚那解老。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 傅注本卷九
【校】
傅注本“清風”作“風清”。 《東皋雜録》引此詞,“尊”作“樓”,“冰膚”作“柔肌”,“清風”作“風清”。 毛本題作“自錢塘被召,林子中作郡守,有會,坐中營妓出牒,鄭容求落籍,高瑩求從良,子中呈東坡,東坡索筆爲減字木蘭花書牒後,時用鄭容落籍、高瑩從良八字於句端也,兼贈潤守許仲塗”。
【朱注】
《紀年録》:甲寅作。 《詩集》查注:許遵字仲塗,泗州人。神宗朝以大理寺請知潤州。
【箋】
鄭莊 傅注:鄭當時字莊,爲漢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遍。
墮幘 《晉書·庾峻傳》:峻子敳,字子嵩,爲陳留相。參東海王越太傅軍事,有重名,爲 紳所推,而聚斂積實,談者譏之。時劉輿見任於越,人士多爲所構,惟敳縱心事外,無迹可間。後以其性儉家富,説越令就换錢千萬,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越於衆坐中問於敳,而敳乃頽然已醉,幘墮机上,以頭就穿取。徐答曰:“下官家有二千萬,隨公所取矣。”輿於是乃服。越甚悦,因曰:“不可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
落筆生風 杜甫詩(《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筆落驚風雨。”李白詩(《贈從弟宣州長史昭》):“摇筆起風霜。”
籍籍 李白詩(《贈韋秘書子春》):“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籍。”
高山白早 劉禹錫詩(《蘇州白舍人寄新詩有歎早白無兒之句因以贈之》):“雪裏高山頭白早。”
瑩骨冰膚 宋玉《神女賦》:“温乎如瑩。”《莊子·逍遥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
南徐 傅注:南徐,潤州也。晉元帝渡江,而淮北之地皆陷於胡。後幽、冀、青、并、兗、徐之流人相率過江,帝并僑立諸縣以司牧之,各仍其舊號,而爲南北之别矣。今潤州乃南徐之地。
良夜 傅注:鬼仙詩:“明月清風,良宵會同。”
【評】
“容我尊前先墮幘”:大方。“落筆生風。籍籍聲名不負公”兩句:有長才。“高山白早,瑩骨冰膚那解老”兩句:謂風貌不減也。“良夜清風月滿湖”句:言脱籍後風月悽清也。
【附考】
《東皋雜録》:東坡自錢塘被召,過京口,林子中作郡守,有宴會,座中營妓出牒,鄭容求落籍,高瑩求從良。子中命呈牒東坡,坡索筆題《減字木蘭花》於牒後云云,暗用“鄭容落籍、高瑩從良”八字於句端也。一作潤守許仲遠。 案《聚蘭集》作許仲塗,毛本題從此出。
南歌子别潤守許仲塗
欲執河梁手,還升月旦堂。酒闌人散月侵廊,北客明朝歸去雁南翔。 窈窕高明玉,風流鄭季莊。一時分散水雲鄉,惟有落花芳草斷人腸。 傅注本卷五
【校】
毛本題“潤守”作“潤州”。
【朱注】
案此詞仍賦高、鄭事,因類編之。
【箋】
河梁 李陵詩(《與蘇武三首》):“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
月旦 《後漢書·許劭傳》:劭字子將,汝南平輿人。與從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窈窕二句 傅注:高明玉,瑩也。鄭季莊,容也。高瑩、鄭容,皆南徐之名妓。
水雲鄉 傅注:江南地卑濕而多沮澤,故謂之水雲鄉,亦謂之水國。
【評】
“還升月旦堂”句:贊許有人倫鑒也。“北客明朝歸去雁南翔”句:别情。“一時分散水雲鄉”句:脱籍。
采桑子
潤州甘露寺多景樓,天下之殊景也。甲寅仲冬,余同孫巨源、王正仲參會於此,有胡琴者姿色尤好。三公皆一時英秀,景之秀,妓之妙,真爲希遇。飲闌,巨源請於余曰:“殘霞晚照,非奇才不盡。”余作此詞。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樓中,尊酒相逢,樂事回頭一笑空。 停杯且聽琵琶語,細撚輕攏,醉臉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紅。 傅注本卷十二
【校】
傅注本題作“潤州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 毛本同傅本,惟“多”作“東”。
【朱注】
《紀年録》:甲寅,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作。 《詩集》王注:《圖經》:甘露寺在北固山,唐寶曆中,李德裕建,時甘露降此山,因以名之。又施注:孫巨源名洙,廣陵人。在諫院時,王介甫行新法,巨源心知不可,懇乞補外,知海州。又王文誥注:公至揚州,與李公擇書云:“塗中與完夫、正仲、巨源相會,所至輒作數劇飲笑樂,人生如此有幾。”胡完夫坐封還李定詞頭落職,家在晉陵。王存字正仲,潤州人。官左右史正言,知制誥,是時以事至家也。王注、查注脱去完夫,今補載。案完夫爲胡宗愈字,題云“三公皆一時英秀”,蓋指王、孫與胡也。
【箋】
多景樓 《詩集》查注:《京口志》:甘露寺有多景樓,中刻東坡熙寧甲寅與孫巨源輩會此賦采桑子詞,碑石今尚存。《清一統志》:多景樓在今江蘇北固山甘露寺内,北面大江,頗據形勢。始建於宋郡守陳天麟,即唐臨江亭故址。
尊酒相逢 韓愈詩(《贈鄭兵曹》):“尊酒相逢十載前,君爲壯夫我少年。”
琵琶語 白居易《琵琶行》:“今夜聞君琵琶語。”
細撚輕攏 注見本卷《南鄉子》“裙帶石榴紅”闋。
【評】
“斜照江天一抹紅”句:人面波光相映。
【附考】
《詩集》馮注引楊元素云:孫洙巨源、王存正仲,與東坡同遊多景樓,京師官妓皆在,而胡琴者姿伎尤妙。三公皆一時英彦,境之勝,客之秀,伎之妙,真爲希遇。酒闌,巨源請於東坡曰:“殘霞晚照,非奇詞不盡。”遂作《采桑子》,所謂“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樓中”是也。又傅氏《注坡詞》引《本事集》云:潤州甘露寺多景樓,天下之殊景。甲寅仲冬,蘇子瞻、孫巨源、王正仲參會於此,有胡琴者姿色尤好。三公皆一時英秀,景之秀,妓之妙,真爲希遇。飲闌,巨源請于子瞻曰:“殘霞晚照,非奇才不盡。”子瞻作此詞。案二説同出一源,雖字句頗有參差,然味其語意,必皆元素紀録之詞。而王文誥注以三公爲不可解,遽引胡完仲以足之,殊爲可笑。元本如此標題,疑亦旁注混入,或他人引《本事集》爲之,《彊村》本亦沿其謬。愚意此詞題自當從傅注本爲妥。
更漏子送孫巨源
水涵空,山照市,西漢二疏鄉里。新白髮,舊黄金,故人恩義深。 海東頭,山盡處,自古客槎來去。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歸。 傅注本卷十二
【朱注】
《紀年録》:甲寅,送巨源作。王《案》:甲寅十月作。
【箋】
二疏 《漢書·疏廣傳》:疏廣、疏受,東海人。廣爲太子太傅,受爲少傅。並乞骸骨歸鄉里,宣帝賜黄金二十斤,太子贈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帳東都門外,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廣既歸鄉里,日與故舊賓客相與飲樂。問其家金餘有幾所,趣賣以共具,曰:“此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於是鄉黨族人悦服焉。
客槎 注見本卷《南歌子》“海上乘槎侣”闋。
醉落魄席上呈楊元素
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飄泊。偶然相聚還離索。多病多愁,須信從來錯。 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故山猶負平生約。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 傅注本卷九
【校】
傅注本題無“楊”字。
【朱注】
《紀年録》:甲寅,離京口,呈元素作。
【箋】
萍飄 杜甫詩(《秦州見敕目薛三璩授司議郎……凡三十韻》):“浩蕩逐浮萍。” 傅注:萍無根,逐流而已,豈復有定居。
離索 注見本卷《南鄉子》“旌旆滿江湖”闋。
淪落 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歸飛鶴 《搜神後記》:丁令威學道於靈虚山,後化鶴歸遼,集華表柱云:“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塚累累。”杜甫詩(《卜居》):“歸羡遼東鶴。” 傅注:韓溉《詠鶴》詩:“王孫若問歸飛處,萬里秋風是故鄉。”
浣溪沙
贈陳海州。陳嘗爲眉令,有聲。
長記鳴琴子賤堂,朱顔緑髮映垂楊。如今秋鬢數莖霜。 聚散交遊如夢寐,升沉閑事莫思量。仲卿終不忘桐鄉。
【校】
傅注本闕。 毛本題作“憶舊”,“忘”作“避”。
【朱注】
案《詩集》甲寅十月,《次韻陳海州書懷》詩:“酒醒卻憶兒童事,長恨雙鳧去莫攀。”自注:“陳嘗令鄉邑。”詞當是同時作。
【箋】
鳴琴 《説苑》(《政理》):子賤宰單父,鳴琴而治。巫馬期亦宰單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
朱顔 宋玉《招魂》:“美人既醉,朱顔酡些。”
桐鄉 在今安徽桐城縣北,春秋桐國地。《漢書·循吏傳》:朱邑字仲卿,廬江舒人。少時爲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爲行,未嘗笞辱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後官至大司農,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爲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然共爲邑起冢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絶。
【評】
“朱顔緑髮映垂楊”句:少年文治。“升沈閒事莫思量”句:言有遺□也。
沁園春
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團團。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凭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鬭尊前。 傅注本卷十一
【校】
傅注本前半闋殘。 毛本無題,“團團”作“漙漙”。
【朱注】
《紀年録》:甲寅十月作。王《案》:公時由海州赴密,不復繞道至齊一視子由,故其詞如此耳。
【箋】
子由 《宋史·蘇轍傳》:轍字子由,年十九,與兄軾同登進士科。熙寧五年,授齊州掌書記。又三年,改著作佐郎。後以大中大夫致仕,築室於許,號潁濱遺老。自作傳萬餘言,不復與人相見,終日默坐,如是者幾十年。政和二年卒,年七十四。追復端明殿學士。淳熙中,諡文定。轍性沉静簡潔,爲文汪洋澹泊,似其爲人,不願人知之,而秀傑之氣終不可掩,其高處殆與兄軾相迫。所著《詩傳》、《春秋傳》、《古史》、《老子解》、《欒城文集》,並行於世。
野店雞號 《温庭筠》《商山早行》詩:“雞聲茆店月,人跡板橋霜。”
耿耿 小明也。謝朓詩(《暫使下都夜發新林至京邑贈府同僚》):“秋河曙耿耿。”
漙漙 露多貌。《詩經》(《鄭風·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世路二句 杜甫詩(《絶句漫興九首》):“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
二陸 《晉書·陸機傳》:機字士衡,吴郡人。抗子。少有異才,文章冠世。抗卒,領父兵爲牙門將。年二十而吴滅。太康末,與弟雲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吴之役,利獲二俊。”雲字士龍,六歲能屬文。性清正,有才理。少與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年十六,吴平,入洛。機初詣張華,華問雲何在,機曰:“雲有笑疾,未敢自見。”俄而雲至,華爲人多姿制,又好帛繩纏鬚,雲見而大笑,不能自已。
萬卷 杜甫詩(《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致君 《孟子》(《萬章》上):伊尹曰:“吾安能使是君爲堯舜之君哉?”杜甫詩(《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用舍二句 《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優游二句 《家語》:優哉游哉,聊以卒歲。杜牧詩(按:此爲牛僧孺詩《席上贈劉夢得》):“且鬬尊前見在身。”
【評】
眉批:後半闋過於平實,少温宛之趣。“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三句:寫逆旅中不能寐情形。“晨霜耿耿”句:晨景。“雲山摛錦,朝露團團”兩句:何等美景。“世路無窮,勞生有限”兩句:可惜在逆旅中。“似此區區長鮮歡”句:感喟。“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兩句:含蓄。“當時共客長安”句:追敘。“致君堯舜”句:少年意氣。“行藏在我”句:強自寬解。“但優游卒歲”句:勉爲慰藉。
【附考】
《遺山文集·東坡樂府集選引》:絳人孫安常注坡詞,參以汝南文伯起《小雪堂詩話》,删去他人所作《無愁可解》之類五十六首,其所是正亦無慮數十百處,坡詞遂爲完本,不可謂無功。然尚有可論者,如“古岸開青葑”《南柯子》以末後二句倒入前篇。此等猶爲未盡,然特其小小者耳。就中“野店雞號”一篇,極害義理,不知誰所作,世人誤爲東坡,而小説家又以神宗之言實之,云神宗聞此詞不能平,乃貶坡黄州,且言“教蘇某閑處袖手,看朕與王安石治天下”。安常不能辨,復收之集中。如“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妙年。有胸中萬卷,筆頭千字,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之句,其鄙俚淺近,叫呼衒鬻,殆市駔之雄醉飽而後發之,雖魯直家婢僕且羞道,而謂東坡作者,誤矣。又前人詩文有一句或一二字異同,蓋傳寫之久,不無訛謬,或是落筆之後,隨有改定。而安常一切以别本爲是,是亦好奇尚異之蔽也。就孫集録取七十五首,遇語句兩出者,擇而從之。自餘“玉 山”一篇,予謂非東坡不能作,孫以爲古詞,删去之,當自别有所據。姑存卷末,以候更考。丙申九月朔書于陽平寓居之東齋,元某引。
永遇樂
孫巨源以八月十五日離海州,坐别於景疏樓上。既而與余會於潤州,至楚州乃别。余以十一月十五日至海州,與太守會於景疏樓上,作此詞以寄巨源。
長憶别時,景疏樓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連不住,月隨人千里。别來三度,孤光又滿,冷落共誰同醉。捲珠簾、淒然顧影,共伊到明無寐。 今朝有客,來從濉上,能道使君深意。憑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淚。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華侵被。此時看、回廊曉月,也應暗記。 傅注本卷七
【校】
傅注本題首有“公自序云”四字,“上”作“下”,“濉”作“淮”。 毛本題作“寄孫巨源”,“露”作“雲”,餘同傅本。
【朱注】
《紀年録》:甲寅,海州寄巨源作。 《詩集》施注:東坡與巨源既别於海州景疏樓,後登此樓,懷巨源作。王《案》:此詞有“别來三度,孤光又滿”,乃與巨源相别三月,而客至東武,爲道巨源寄語,故作此詞。時巨源以同修起居注、知制誥召還,計其必已自淮入京,故又有“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及“此時看、迴廊曉月”等句,道其鎖宿之情事也。此詞作於乙卯正月,確不可易。案詞敍稱巨源八月十五日坐别樓上,則詞中“别來三度”,乃謂巨源之别海州,歷九月、十月,至公至之十一月十五日恰爲三度,非公與别三月也。仍從《紀年録》編甲寅。 《名勝志》:景疏樓在海州治東北。石刻云宋葉祖洽慕二疏之賢而建。疏廣、疏受皆東海人也。本集《次韻孫巨源》詩:“高才晚歲終難進,勇退常年正急流。不獨二疏爲可慕,他時當有景孫樓。”自注:“巨源近離東海,郡有景疏樓。”
【箋】
海州 《元和郡縣志》:海州,春秋魯之東鄙,秦分薛郡爲郯郡,漢改郯爲東海郡,武德四年改海州。《元豐九域志》:淮南東路海州,治朐山縣,東南至漣水軍三百四十里,北至密州四百五十里。
景疏樓 傅注:今東武有景疏樓,有景慕之意也。二疏,東海人。 案:此亦以是詞爲在密州作,故臆説東武有景疏樓耳。
明月如水 杜甫詩(《江月》):“江月光於水。”
月隨人千里 鮑照《月》詩(《翫月城西門廨中》):“三五二八時,千里與君同。”
别來三度 《詩集·次韻孫巨源寄漣水李盛二著作并見寄五絶》自注云:“昔與巨源、劉貢父、孫莘老相遇於山陽,自爾契闊,惟巨源近者復相遇於京口。”詳朱注。
濉上 《括地志》:濉水首受浚儀縣浪蕩渠水,東經臨慮縣入泗。
西垣 傅注:中書省謂之西掖。劉楨詩:“誰謂相去遠,隔此西掖垣。拘限清切禁,中情無由宣。”
露華 李白《清平調》:“春風拂檻露華濃。”
【評】
“長憶别時,景疏樓上”兩句:追憶前歡。“留連不住”句:急轉直下。“别來三度,孤光又滿”兩句:即景傷懷。“淒然顧影”句:正從“共誰”二字來。“憑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淚”三句:寫對方想念之殷。“西垣清禁,夜永露華侵被”:推想巨源别後生活應同此情境。末批:一氣旋轉,天馬行空,去留無迹。
減字木蘭花
空牀響琢,花上春禽冰上雹。醉夢尊前,驚起湖風入坐寒。 《轉關》《鑊索》,春水流絃霜入撥。月墮更闌,更請宫高奏獨彈。
【校】
傅注本、毛本俱無。
【朱注】
本集公《與蔡景繁書》:朐山臨海石室,信如所諭。某嘗攜家一遊,時家有胡琴婢,就室中作《濩索涼州》,凜然有冰車鐵馬之聲。案公於甲寅十一月至海州,是詞疑賦胡琴婢事。
【箋】
轉關鑊索 《石湖詩集·復作韻記昨日坐中劇談及趙家琵琶之妙呈王正之提刑二絶》自注云:“正之云,《轉關六么》、《濩索梁州》、《歷弦薄媚》、《醉吟商胡渭州》,此四曲承平時專入琵琶,今不復有能傳者。”《白石道人歌曲·醉吟商小品序》:“石湖老人謂予曰:琵琶有四曲,今不傳矣。曰《濩索梁州》、《轉關緑腰》、《醉吟商胡渭州》、《歷弦薄媚》也。”《敖陶孫詩話》:“樂譜琵琶曲有《轉關六么》,取其聲調諧婉。又有《濩索梁州》,謂其音節間繁。”
春水流絃 白居易《琵琶行》:“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
【評】
眉批:一片神行,不著成象。“空床響琢”句:彈。“花上春禽”:柔和。“冰上雹”:剛勁。此謂啄木鳥。“醉夢尊前”句:聽。“驚起湖風入坐寒”句:贊琴韻。“轉關鑊索”句:變調。“春水流絃霜入撥”句:贊其技藝之精巧。
乙卯 《年譜》:熙寧八年乙卯,先生年四十,到密州任。有《後杞菊賦》,其敍云:予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貧。移守膠西,而齋廚索然。案:先生丁酉年登第,至是恰十九年矣。
蝶戀花密州上元
燈火錢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 寂寞山城人老也,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校】
傅注本闕。 毛本“更無”句作“此般風味應無價”,“卻”作“乍”,“稀”作“希”。
【朱注】
《紀年録》:乙卯作。王《案》:乙卯正月十五日作。
【箋】
上元 《白六帖》:正月十五日爲上元。
香吐麝 《説文》:麝如小麋,臍有香。一名射父。劉遵詩(《繁華應令》):“腕動香飄麝。”
塵隨馬 蘇味道詩(《正月十五夜》):“暗塵隨馬去。”
擊鼓二句 謂社祭也。《周禮》(《鼓人》):以靈鼓鼓社祭。
【評】
眉批:此期生活可參看《超然亭記》。前半闋極寫舊遊之歡暢,後半闋歸到眼前,兩兩相形,感慨見於言外,而隨筆抒寫,不假雕飾,結筆尤爲悽惋。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校】
傅注本闕。毛本無題。
【朱注】
《紀年録》:乙卯作。王《案》:詞注謂公悼亡之作,考通義君卒於治平二年乙巳,至是熙寧八月乙卯,正十年也。 本集《亡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
【評】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兩句:泛寫感傷。“縱使相逢應不識”句:加倍寫感傷。“塵滿面,鬢如霜”兩句:“閒坐悲君亦自悲”。“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四句:“梳妝”從上闋塵鬢映出,人間天上,滋味如何,讀之倍增悽黯。“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三句:逼出結語。
雨中花慢
初至密州,以累年旱蝗,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朵,雨中特爲置酒,遂作。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緑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清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會聊追短景,清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 傅注本卷十一
【校】
傅注本題存詞闕。調名無“慢”字,題首有“公”字,題末有“此詞”二字。 元本調名亦脱“慢”字,“假”誤作“暇”。從毛本。 毛本題作“初至密州,以旱蝗齋素者累月,方春牡丹盛開,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朵,雨中爲置酒作”。“輕颺”作“蕩漾”。
【朱注】
《紀年録》:乙卯九月作。
【箋】
累年旱蝗 《詩集》查注:《水經注》:扶淇之水,出西南常山。本集《記略》云:山不甚高大,而下臨城中,如在山上。歲旱禱雨兹山,未嘗不應。蓋有常德者,故謂之常山。熙寧八年春夏旱,再禱焉,皆應如響,乃新其廟。熙寧九年七月,詔封常山神爲潤民侯。
柳絮榆錢 杜甫詩(《送路六侍御入朝》):“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于綿。”施肩吾詩(《戲詠榆莢》):“風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先生《次韻田國博部夫南京見寄》詩:“深紅落盡東風惡,柳絮榆錢不當春。”
古寺 《詩集·玉盤盂》小序:東武舊俗,每歲四月,大會於南禪、資福兩寺,以芍藥供佛。而今歲最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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