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一片爱国心 [book_author]熊佛西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戏剧,话剧,完结 [book_length]14500 [book_dec]三幕话剧。熊佛西编剧。发表于1926年《东方杂志》第23卷10、11期。是他的早期代表作。剧本从家庭内部矛盾这个生活侧面,通过对人物内心复杂矛盾的开掘和激烈的外部冲突,深刻地揭示了一场爱国与卖国之不可调和的尖锐斗争。女主人公唐亚男是聪明热情的女学生,母亲秋子是一个日本籍妇女,母子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亚男对母亲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连被同学们骂为“卖国奴”的痛苦都能忍受。亚男的父亲唐华亭是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者,他对其妻秋子的救命之恩无限感激,相爱甚笃。但是,当涉及国家民族利益这一大是大非问题时,女儿和父亲的爱国热情便如火如荼的迸发出来。母亲要让身为实业督办的儿子唐少亭在一张出卖祖国矿山权益的契约上签字,父亲夺过契约,欲以火烧;母亲抢过来,要送日本公使馆,女儿夺回契约,撕了个粉碎!全剧谴责了出卖民族利益的卖国行为,表现了反对侵犯国家主权的强烈反帝意识。 [book_img]Z_19735.jpg [book_title]第一幕 布景 唐公馆的大客厅。陈设精致,但带日本风味。国籍日本而嫁给中国人的唐夫人,完全日本装束,年约五旬,坐在沙发椅上做针线。唐亚男,她的女儿,也是日本装束,年约十六,坐在一旁看报。田妈——女仆——正在打扫桌椅。 亚 男 妈,您歇一会儿罢!您不是说您的眼睛不很舒服么? 唐夫人 恐怕不能赶上你的生日,倘若现在还不发狠做几针! 亚 男 赶不上亦不要紧,反正那天我可以穿中国衣服。穿日本衣服多么费神。这里的裁缝又不会做,件件要您啦自己动手。倒不如咱们以后穿中国衣服痛快些。 唐夫人 我愿意做给你穿,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反正我闲着。 亚 男 您啦真是每天忙到晚——不是忙这,便是忙那——还说闲着?照我看妈妈要算家里最忙的一个人。您瞧,哪件事少得妈妈?慢说别的,只要妈妈一天不下厨房去,他们不是打破碗,便是不按时候开饭。前天张家妈妈也是这样说,说妈妈虽是五十多岁了,却比二十来岁的人还要精敏能干。我看这话很对,妈妈! 唐夫人 还说什么“精敏能干”。老了,已经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是现在总算享福了。你们兄妹总算长成了,你的哥哥也做了督办。现在用不着愁吃愁穿。回想三十年前,你爸爸在东京碰见我的时候,那是多么苦啊! 亚 男 妈妈,常听到您谈及三十年前爸爸和妈妈的故事,现在倒要问问爸爸究竟怎样碰到妈妈的?——您可以告诉我么,妈妈? 唐夫人 这话说起来可长。那时候你的爸爸才二十来岁,是革命党。因为逃亡到日本,在东京进了大学,恰巧碰着与我同班。不久我们做了极亲密的朋友。我们交换教授——他教我中文,我教他日文,虽然你的舅太爷非常反对——因为他看不起中国人——不到两年,我与你爸爸就结婚了。嗳呀!结婚后,可是过了不少的苦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心酸! 亚 男 呀!怎样呢? 唐夫人 可怜你的爸爸几乎几次把命送掉!最危险的是你出世的那年,你的爸爸因为革命被中国政府捉住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拿去枪毙;幸亏你的舅太爷,费尽了心血,好容易才把他救出来!不然,孩子,哪有今天! 亚 男 如此说来,妈妈岂不是爸爸的救命恩人? 唐夫人 哼!说什么救命恩人!只要他少给一点气我受就得了!现在他的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年轻,那时我说一,他不敢二;我说二,他不敢三;真是听话。现在可不成了,动不动就使脾气,我的话简直是他的耳边风。 亚 男 妈妈,请您别冤枉爸爸罢。从前的事情我们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我们是很明白的。爸爸真是听妈妈的话。有时,妈妈,您脾气来了,骂起爸爸来真是可怕!可怜爸爸哪敢开口? 唐夫人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现在都袒护你们的爸爸了,所以把我的话不当话了! 亚 男 这是哪里话,妈妈!您啦是妈妈,他啦是爸爸,我们做儿女的哪有什么袒护不袒护?哈哈!妈妈这多年纪,说起话来较十八岁的姑娘还要好胜!这真要笑坏人了!还说我们袒护爸爸,哈……哈……哈……哈…… 少 亭 妹妹,你又在和妈妈闹什么?妈妈,您又在替妹妹作衣服么? 唐夫人 你妹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替她赶起这件衣服来过生日。 少 亭 妈妈真是偏心。这样疼姑娘,不疼儿子。我过生日的时候,偏偏没有妈妈这样疼我——替我做件新衣服!这——这不是偏心么,妈妈? 唐夫人 孩子,这并不是妈妈偏心。妈妈只能做日本衣服。你是向来不喜欢穿日本衣服的。这怎能怪妈妈偏心? 少 亭 对了!对了!这可不能怪妈妈! 亚 男 不对!不对!因为哥哥用不着妈妈做!有别人做呢! 少 亭 好了!好了!用不着争了!妈妈特别疼你,我决不眼红。我要上衙门去了。(转向田妈)田妈,叫他们预备车! 田 妈 着!少爷! 唐夫人 今天不是星期六么? 少 亭 对。 唐夫人 那么就在家里歇歇罢。 少 亭 不。这几天衙门里正忙。既然领了国家的薪俸,我们当然应该替国家出力作事。 田 妈 少爷!车已经预备好了。 少 亭 妈妈,我去了。 唐夫人 去罢。可是一定要回来吃午饭。今早我已经吩咐厨子清炖了一只老鸭,为你们父子三人吃午饭。你的爸爸这两天有点喉咙痛。鸭子是清火的,看看吃了会好点不。 少 亭 怎么不请大夫来瞧瞧? 亚 男 爸爸说不要紧,用不着。 唐夫人 从前他做总长的时候,不管有病无病,动不动不是往西山跑,便是进医院去。如今真正有了病,他又不肯请大夫。现在听说外面的时症很厉害,你爸爸的喉咙痛,我实在不放心。等会儿还是打个电话给谢子福郎大夫,叫他来瞧瞧。 少 亭 这次外面排日风潮非常厉害。我想找个德国大夫来! 唐夫人 德国大夫? 少 亭 听说德国大夫比日本大夫好,妈妈不赞成德国大夫么? 亚 男 咱们中国人干吗不找中国大夫? 唐夫人 中国大夫也好,德国大夫也好,随你们的便罢。我老了,管不着这些闲事。你上衙门去罢。务必回来吃午饭。听见没,孩子! 少 亭 一定。(转询田妈)外面在下雨么? 田 妈 很大的雨,少爷。 唐夫人 又在下雨?几个月来差不多每天不是下雨,便是刮风。喂!田妈,你赶快上门口去瞧瞧,看看管门的把国旗收进来了没有?他是糊里糊涂的,不管天晴下雨,总是把面旗子扯在外面。你赶快去瞧瞧罢。 田 妈 着,太太。 唐夫人 中国真是一个多风多雨的国家,我们日本却不是这样;并且天然的风景,也比这里美丽。 亚 男 往年哪像这样多雨?今年特别罢了。但是像北京这样厚的沙土,也应该多雨才好。外面这么大的雨,可是我还要上学去呢! 唐夫人 今天不是放假么? 亚 男 是。但是学校里有特别事。 唐夫人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像这样大雨天还要跑去? 亚 男 请妈妈别管什么事!让我去就得了! 唐夫人 你既不怕雨,你就去罢。早去早回。千万回来吃午饭。 亚 男 我先去换衣服。 唐夫人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 亚 男 换套中国衣服去。 唐夫人 为什么要换中国衣服?身上穿的衣服不舒服么?你讨厌日本衣服么?你的妈妈是日本人,你讨厌么? 亚 男 啊!妈妈?您为什么又生气呢?(扭到母亲怀里)妈妈请您别生气,好不好? 唐夫人 看看今天谁敢上学去! 亚 男 我是主席,怎能不去,妈妈? 唐夫人 你是主席?你们学校里又开什么会? 亚 男 辩论会……辩论会。让……让我去罢,妈妈! 唐夫人 不准换衣服去! 亚 男 这哪成呢,妈妈!您想,她们是为“抵制日货”开会,我这个做主席的穿一身的日本衣服,这是一场大笑话吗?妈妈,您从前也做过学生的,请替女儿设身处地的想想! 唐夫人 孩子!我的良心叫我不准你去开会抵制日货!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利! 亚 男 (哭)妈啊,妈啊!开会的时候快到了,再不去要迟了!(又倒在母亲怀里)妈妈!让……让我去罢! 唐夫人 好宝贝!听话罢,不要去。时候已不早了。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午饭也快好了。乖乖,听话罢。妈妈欢喜你! 亚 男 人家要骂我!我非去不可! 唐夫人 骂你什么,宝贝? 亚 男 骂我是卖国奴! 唐夫人 别管人家的谩骂,反正她们是没有家教的!好孩子!去,到我房里去把那卷蓝线拿来,妈妈等着用呢。(亚男一面擦眼泪,一面欲下,唐夫人忽然止之)回来。 唐夫人 还是让我自己去罢,免得你又去乱翻一顿,结果还是寻不着我要的那卷线。 周女士 你怎么啦,亚男! 亚 男 (急忙擦干了眼泪)我……我没什么,你刚来么,芝芳? 周女士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 亚 男 哭?谁哭? 周女士 你别骗我罢。我已瞧见了。我特来约你去开会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不赶快去换衣服?难道今天你还好意思穿着日本衣服去做主席么? 亚 男 要去,当然要换中国衣服。不过我现在不能去。你来得真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 周女士 为什么? 亚 男 因为我陡然肚子痛起来了,痛得我忍不住哭了!好姐姐,请你代我做主席罢。对不住,我实在不能去。 周女士 (冷笑)哈哈。亚男,你又在骗我!我决不相信你现在是肚子痛不能去,我想你一定有别的缘故。哈哈,亚男,我已猜中了,已猜到八九分了! 亚 男 好姐姐,不管我有什么缘故,总之,我今天不能去!请你替我代表一切就得了。并望向诸位同学道歉! 周女士 不成!不成!今天的主席我决不能代表!无论如何,非你自己出马不可!今天这主席不但我不能代表,就是谁也不能代表! 亚 男 为什么? 周女士 因为全校同学只有你配做这个主席! 亚 男 好姐姐,请别挖苦我罢! 周女士 这是真话。我挖苦你干吗?你还是同我一块儿去罢! 亚 男 芝芳姐姐,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去的,因为我妈—— 周女士 哦?是你妈不准你去么? 亚 男 不是!不是!我妈从来没有过这种意思! 周女士 亚男,你去不去全权在乎你自己,谁也不能勉强你!不过你应该知道她们今天为什么一定要你做主席?你知道么? 亚 男 我……我不知道!难道她们还有什么特别用意么? 周女士 当然。 亚 男 好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么? 周女士 你向来是很聪明的,我想你一定想得到! 亚 男 好姐姐,你是我的多年同学,惟有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形最深,请你照直把同学们对于我不满意的地方告诉我罢! 周女士 她们今天要特别留难你!因为全校同学只有你是日本化!她们预备在开会的时候当众羞辱你! 亚 男 芝芳姐!请别说了!我早就明白了她们对我的态度!无奈,唉,真是一言难尽!(哭泣)然而我决不怪她们!只怪我自己生坏了家庭! 周女士 其实你的苦处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亚男,咱们中学已经毕业了,咱们千万不可忘记,治国平天下应该先从“齐家”起!倘想世界革命,不可不先从家庭革命下手!你说我这话对不对,亚男? 唐夫人 我以为谁在这儿讲演呢,原来是周小姐啊! 周女士 (向唐夫人鞠躬)伯母,您啦好么? 唐夫人 谢谢,周小姐,你也好么?——怎么这向没见你来玩玩? 周女士 因为这几天有点事,没有常来请安。 唐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周小姐真是念书人,说话特别客气。 周女士 这是哪里话,侄女年轻,不懂事,诸事还要伯母指教。(看手表,转向亚男)亚男,我要走了。离开会只有二十分钟了。 亚 男 好罢。你快去罢。 周女士 (向唐夫人)少陪您啦,伯母,我要上学去了。 唐夫人 怎么不坐一会儿去? 周女士 改日再来请安。再会再会。 唐夫人 周家小姐又来干什么,亚男?你简直不听妈妈的话!我早就对你说过:周家小姐不是个好东西!叫你少跟她来往!你……你偏偏不听!刚才她又来干吗?是来约你去开会,对不对? 亚 男 不是。她特来告诉我明天学校放假。 唐夫人 明天明明是星期日,学校是照例放假的!显然你又在我面前撒谎!还站着干吗?还不快去看看你的爸爸——问问他的喉咙好了没? 田 妈 (在内)我们……我们把这话去评评太太!看看谁不懂事!评太太去!评太太去!看看谁不懂事! 唐夫人 你……你又在和谁吵?呀! 田 妈 太太!凭您啦说说!看看谁不懂事!他……他还说我不懂事!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唐夫人 干吗这么急?有话慢慢的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田 妈 我说太太!您不是叫方顺每天把那面“太阳旗”扯在门口吗? 唐夫人 对呀!难道方顺没照着我吩咐的干吗? 田 妈 哼!他何曾把太太的话当着话!他今天只扯了那面“五颜六色”的旗。待我去的时候,那旗还在大雨里淋着。当时我就责问他为什么不把那面“太阳旗”同时扯出去!您猜他说什么?他说:“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臭东西!这年头还扯日本旗?你甘心做亡国奴么?……”这一类的话痛骂了我一大顿,您看我气不气,太太?固然他扯什么颜色的旗都无关紧要,可是他应该把太太的话当话才对! 唐夫人 岂有此理!我不信方顺有这大的狗胆!去!把他叫来!让我来当面责问他! 田 妈 他现在躲在门口不敢进来。只要太太唤他一声,他不敢不来。 唐夫人 (向内呼)方顺!方顺!你还不替我滚进来!呀? 方 顺 太太! 唐夫人 方顺!你好大的胆! 方 顺 回太太的话,小的胆子非常小,总是规规矩矩的侍奉太太;太太说一,小的不敢说二。 唐夫人 你把我的话当了话吗? 方 顺 俗语说得好:“端了人家的碗,应该服人家管。”小的既是吃了太太的饭,当然不敢不听太太的话。 唐夫人 那么我叫你每早把那面日本国旗扯在门口,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话行? 方 顺 这确不能怪小的。小的一面把旗刚扯出去,一面老爷就命我收进来。 唐夫人 这话是真的么? 方 顺 小的岂敢撒谎! 唐夫人 好大胆!好大胆!原来是他!原来他在暗中抵制我!去!田妈!到书房里把那老东西叫来!今天非说个“水落石出”不可! 田 妈 把哪一个老东西叫出来,太太? 唐夫人 这家里有几个老东西,蠢婆娘? 方 顺 叫你去请老爷来,懂吗? 唐夫人 好大胆!好大胆!原来他在抵制我!我还睡在梦里呢!好罢!今天非闹个清楚不可! 方 顺 太太,请您啦不必气。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平心而论,这事也不能怪老爷,只怪门口那些过路的人。他们时常在咱们门口写些“卖国贼,亡国奴,亲日走狗”种种不好听的话。这样,才把老爷惹气了,所以叫我此后不要扯日本旗。 唐夫人 你还在这里噜苏?还不替我滚出去! 方 顺 着! 唐夫人 我把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 唐华亭 太太!您又是为什么生气? 唐夫人 我早就知道你巴不得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可以称心!也可以讨姨太太!你们中国人是欢喜讨姨太太的!好罢!拿刀来!我愿死!我已经预备了!你……你…… 你拿刀来罢!我……我已经预备了! 唐华亭 太太!这是哪里话!又是谁得罪了您? 唐夫人 用不着多说!拿刀来就得了!拿刀来就得了!我愿意死!我愿意死了! 亚 男 妈妈! 唐夫人 “妈妈”?——什么妈妈?你的妈妈早就死了! 唐华亭 就是我得罪了您,太太,请照直告诉我,也犯不着拿孩子出气! 唐夫人 孩子?他们不是我的!我哪有这种福气! 亚 男 (泣)妈妈!(倒在母亲怀里,但唐夫人用手推开)妈妈!妈妈! 唐夫人 你的妈妈早就死了!你只有爸爸! 唐华亭 倘是我得罪了您!打我几下!请千万别拿我的孩子出气! 唐夫人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这家里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好没良心的东西!你没老娘,哪有今日?忘恩负义的!记不记得三十年前在东京做叫花子?记不记得光绪末年几乎把命送掉了?好没良心的东西!狗尚且知恩义!哦!如今做了官,发了财,儿子少爷也做了督办,你就忘形了!就忘记了那块“太阳旗”!哼!殊不知你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亏了那块太阳旗!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亚 男 啊!妈妈!请您别说了罢!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气了!其实这事满不与爸爸相干!是我不准方顺扯日本旗!这事完全与爸爸不相干!您要打,打我!您要骂,骂我!孩儿现在跪下,求您别冤枉爸爸! 唐华亭 太太!太太! 唐夫人 田妈!把方顺叫来!快! 田 妈 着! 亚 男 妈妈! 唐华亭 太太!孩子跪在您面前,您瞧见没? 唐夫人 方顺!究竟谁不准你扯日本旗?照直说! 亚 男 是我!是我!妈妈! 方 顺 …… 唐夫人 照直说! 方 顺 小姐。是小姐叫我的。这事不与老爷相干。 唐夫人 好!现在这家里没你的事了!你有什么好差事请便罢! 方 顺 呀?太太!您啦辞我的事么? 唐夫人 没多话说!请你拾打拾打走罢! 方 顺 我方顺并没干错什么事,太太怎能无缘无故的辞我的差事?无论如何,还要请太太说个明白!就是我不吃唐公馆里的饭,还要上别家去吃饭呢!人家谈起来,不是说我偷了唐公馆的东西,便是说我干事不尽职,所以唐公馆才不要我! 唐夫人 好罢。就为干事不尽职,所以我不要你! 方 顺 太太!凭天理良心,我干事还不尽职?从清早六点干到夜深一点,还要怎样尽职,太太? 唐夫人 那么我叫你每早扯旗,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话行? 方 顺 这确不能怪小的,太太! 亚 男 只能怪我!只能怪我!妈妈! 唐华亭 这事谁也不能怪!只能怪我!只能怪我!是我叫方顺不扯日本旗!我是中国人,我爱中国!日本是中国的仇敌,我恨日本!所以我不愿把敌国的国旗扯在我的门口! 亚 男 爸爸!爸爸! 唐华亭 看看你把我怎样!看看你把我怎样! 唐夫人 我是日本人,我爱日本!中国是我的仇敌,我恨中国!所以我不愿把中国的国旗扯在我的门口! 亚 男 妈妈!妈妈! 唐夫人 看看你又把老娘怎样! 田 妈 太太!老爷!请您俩别吵了罢。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扯红旗白旗都无关紧要,何必这样的生气呢?可怜把小姐哭坏了!小姐,您啦起来,别哭了罢! 方 顺 田妈这话很对,小的现在想出一个办法来了,不知该说不该?小的以为最公平的办法是“二一添着五”——今天扯五色旗,明天就扯太阳旗,不知太太老爷以为小的这个办法如何? 少 亭 怎么你们全在这儿,连舅爷坐在小客厅里你们都不知道么?妈妈,请赶快过去罢。舅舅说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呢。 唐夫人 舅舅在什么地方! 少 亭 小客厅里。 唐夫人 (指着华亭脸上说)你应该放明白点!拿点天良出来!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月夜里,在日本秋水湖里的小舟上,你曾对我说的什么话?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少 亭 这是怎么一回事,妹妹? 亚 男 问爸爸! 少 亭 爹爹,妈妈刚才这话怎讲?您又和妈妈吵了么!妈妈刚才为什么提及三十年前的事?爹爹究竟说了什么,在哪时候? 唐华亭 不忍重提!到如今我只有一个悔字在心头! 少 亭 为什么,爸爸?告诉我们罢,爸爸! 唐华亭 告诉你们亦无妨。当年我亡命到日本,遇着你的妈妈。那时我们都年轻,不久就发生了恋爱。一天夜晚,月亮很好,我们俩荡着一只小舟在秋水湖上。那时,我不知为什么要求你妈妈嫁我;但是她说:“我爱你,但是我不愿嫁你。因为我是日本人,我不愿离开我的可爱的日本。” 亚 男 那时爸爸怎样回答妈妈呢? 唐华亭 那时我就向你妈妈说:“你爱我,你就应该嫁我;爱国是人之天性,而且是至上的美德,你是日本人,当然爱日本。可是你嫁了我,你还是可以依旧爱你的日本。” 亚 男 哦?难怪妈妈到现在还是爱她的日本! [book_title]第二幕 布景 与第一幕同。时间与前幕相隔三小时。开幕时,少亭靠在沙发上看报,亚男从里面出来,表示一种惊异的状态。 亚 男 哥哥!怎么舅舅还没走?足足的关在小客厅里谈了三点钟! 少 亭 这里面又不知道是“什么葫芦卖的什么药”!我真要说一句遭天雷打的话,妈妈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亚 男 什么越老越糊涂了,其实妈妈的心是被那面太阳旗罩住了! 少 亭 因此舅舅便时常想法利用她! 亚 男 唉!妈妈真是想不透!她有时简直不管她有理没理,只要她的脾气一来,她就将爸爸教训一顿,甚至比教训我们还要厉害!今天上午那种样子你没看见,真是令人害怕! 少 亭 前几年妈妈的脾气好像好得多,不知为什么年纪愈老,脾气愈变坏了!常听人说日本妇女的“服从心”最深,怎么妈妈在这方面简直不像日本人? 亚 男 我看这是爸爸过于老实的缘故。爸爸真是好!你瞧,我们长得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和妈妈闹过。差不多每次都是妈妈先动气!爸爸总是忍,有时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流泪。我看见好几次。可是我问他为什么伤心,他老人家并不提及半个怨恨妈妈的字,总是对我说:“孩子,为父这一辈子是亏得你的母亲,不然哪有今天!盼望你们好好的孝顺母亲吧!”然而天理良心,妈妈对于爸爸的起居饮食等事,确是非常细心周到。就是在我们子女身上,也不能不算一个很好的母亲。 少 亭 这的确是妈妈的长处。 唐夫人 哪点是妈妈的长处?哦!原来你们兄妹又在谈论妈妈的长短? 少 亭 没。我们哪敢谈论妈妈的长短!哈,哈,哈,哈!舅舅走了么,妈妈? 唐夫人 刚走。 亚 男 怎么他今天在这儿坐这么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和妈妈商量么? 唐夫人 倒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过他从公使馆里回来走咱们门口过,顺便进来和我谈谈。你们讨厌他么? 亚 男 不瞒妈妈说,我是有点讨厌他。我讨厌他不大方,总是鬼鬼祟祟的! 唐夫人 呀!亚男!你说什么? 少 亭 妈妈,请您别听妹妹的话罢。妹妹是专门喜欢和舅舅开玩笑的。 唐夫人 开玩笑?——开玩笑也应该有个轻重上下!你们既当着我的面敢这样放肆,那么背着我不知要说什么了? 亚 男 请妈妈别生气。我下次决不敢了。妈妈打我几下都不要紧,我最怕您生气。 唐夫人 你既怕我生气,你为什么偏要惹我生气呢? 少 亭 妈妈,我有一个办法,倘若妹妹再惹您生气,最好替她配个人家,免得她在家里淘气! 亚 男 哥哥! 少 亭 你还淘不淘气?你再淘气,我就请妈妈把你嫁出去。 亚 男 妈妈!您看哥哥又在奚落我,您还不打他,妈妈? 唐夫人 谁教你惹我生气? 少 亭 对!谁教你惹妈妈生气? 亚 男 我再不惹妈妈生气了,请妈妈再不准哥哥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好吗,妈妈? 唐夫人 只要你听话,哥哥自然不敢说了。你们都吃了午饭么? 亚 男 吃了。 唐夫人 你爸爸也吃了么?其实我刚才和他吵了一顿,事后仔细一想,我又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因为他这几天正在喉咙痛。清炖鸭端出来给他吃了么? 亚 男 没有,因为妈妈在小客厅里和舅舅谈话,我们不敢进来惊扰您。 唐夫人 这事用不着惊扰我,只要鸭子炖透了,叫厨子端出来给他吃就得了。都是些蠢东西!连芝麻大的一点事,也要我亲自过眼,不然就要闹出错了。哼!真是冤枉!今早特特叫厨子清炖一只鸭给你爸爸吃,谁知你们还忘了拿出来,我真是白白的操了心!(略停)叫你通知大夫呢? 少 亭 大夫刚才来过了。据说无妨。 唐夫人 是谢子福郎么? 少 亭 不。白耳德,一个新从德国来的大夫。 唐夫人 (默然不语,半晌)亚男,爸爸呢? 亚 男 在书房里。 唐夫人 你去问问他——看看他这会儿喉咙怎样了?问问他想不想喝一点鸭汤? 亚 男 他正靠在躺椅上休息呢。 唐夫人 你又不听我的话了! 少 亭 妈妈叫你去,你就去罢!别闹得妈妈又生气! 唐夫人 看起来还是你听我的话,孩子。你妹妹现在也大了,我的话她不很听了,如今我只指望你了。这几天衙门里忙么? 少 亭 这几天比较忙一点,平常却很清闲。我现在干的实业督办,这个差事看来好像很繁琐似的,其实却很清闲。 唐夫人 当时谋这个缺分的时候,很费了些周折。因为有人嫌你太年轻。据说现在做官,你没本事倒不要紧,但是不可没有几根胡髭。——后来虽然碍着你爸爸的面子,政府不能不给你这个差事,可是假如没有你的舅舅在里面疏通,恐怕也很难成功。 少 亭 当然舅舅为我的事,很出力的。他近来很忙么? 唐夫人 唉,孩子,你的舅舅近来岂止忙,这几天可怜他急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少 亭 舅舅为什么这样的着急? 唐夫人 倘这次闹得不好,日本政府恐怕要撤他的差,命他回国。 少 亭 要撤差回国? 唐夫人 对!他刚才就是为这事和我商量。而且,孩子,这事只有你能救他!你不愿救他么,孩子? 少 亭 当然愿意,只要我能够! 唐夫人 那好极了!这里现在一张“契约”,只要你用实业督办的名义签个字,你舅舅的公使职就稳固了;同时我们也可以即刻收入三百万现款! 少 亭 妈妈,我怎能干这种事情! 唐夫人 这有什么不能干?只要你签个字,就救了你舅舅的急,安了你妈妈的心,同时又不费力的收入三百万,这种一举数得的交易,何乐而不为呢? 少 亭 妈妈! 唐夫人 孩子! 少 亭 无论如何,我是不能签的! 唐夫人 孩子,我看这事于你只有百益而无一损,你何必不干呢?我看,孩子,你不要太迂罢!为人总要见机生变! 少 亭 妈妈!我签个字倒是容易事,可是四万万同胞就因此被我卖了!妈妈,您愿意人家骂我卖国贼么?妈妈,你老人家愿意么? 唐夫人 唉,孩子,你又傻起来了!卖同胞,卖国,岂是你一个人独创的?何况这件事并不算卖国。——万一就算卖国,你也不过沿例罢了! 少 亭 不成!不成!我们唐家素以“清廉”见称于世,我的祖父从前也是做官,爸爸更用不着说了——为国奔走呼号,三十多年。他们都是洁身自好,清廉闻世,难道到我手上,就要卖国卖民么? 唐夫人 “清廉”固然要紧,但是“有恩不报”,也不见得就对。为人总不可忘本!你须知道,咱们之所以有今天,亏得是谁?你的爸爸几次亡命脱险,亏得是谁?孩子,你应该放明白点,仔细想想,就是你不替你舅舅着想,你也应该着父母面上看,签了这张“契约”!孩子,妈妈也老了,就请你看在妈妈面上,签个字罢?我做母亲的无论怎样糊涂,决不会让你上当,孩子! 少 亭 妈妈!请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我是不签字的!不签!不签!——到死亦不能签! 唐夫人 哦!原来你想逼死我,对吗?哦!原来你们父子三人都愿我早死,对吗?好罢!你们既然逼我死,我又何苦活着做你们的“眼中钉”呢! 唐夫人 你不签字,是表明你心目中就没有我这个老娘,我还有什么指望活着? 少 亭 请妈妈不必性急!容我再细细的思索一下,好不好,妈妈? 方 顺 太太!舅太爷请您听电话! 唐夫人 用不着思索!签也罢,不签也罢,反正老娘命一条! 亚 男 哥哥! 少 亭 …… 亚 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 亭 这……这……妹妹?(泣) 亚 男 爸爸!您看哥哥…… 唐华亭 少亭!你是怎么一回事呀?为父辛辛苦苦的将你教养成人,指望你趁此山河破碎的时候,为国为民干点轰轰烈烈的事业。谁知你做官不到一年,就私自把矿山卖给外人,假使你做了二十年的官,你岂不要把中国断送完了吗?好没出息的东西!为父白白的把你教养成人了!你的祖父以清廉闻世。我虽没多大的出息,然而三十年来,为国奔走呼号,几次亡命海外,为的是什么?——殊不知到了你手上,竟干出这种污辱门楣的事来,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亚 男 假如不是作同胞情分上看,我恨不得把你吃掉! 少 亭 爸……爸爸!……这……这实在是黑……黑天的冤……冤枉呀!爸……爸爸! 亚 男 冤枉?这有什么冤枉?我亲眼看见你签字的! 少 亭 妹妹!妹妹!难道你也不信任我么,妹妹? 唐华亭 亚男!拿盒洋火来! 唐夫人 你……你交不交给我!你交不交给我! 唐华亭 嗳哟!嗳哟! 唐夫人 交不交给我!你?你? 亚 男 妈妈! 唐华亭 痛……痛死我了!太……太太! 亚 男 妈妈!请您松手罢! 唐夫人 松手?——谈何容易!除非他乖乖的把契约交给我! 唐华亭 就是你今天把我的胡须完全拉掉了,我也不能给你! 田 妈 老爷,您啦就把那张纸交给太太罢!究竟是什么珍珠宝贝,您啦看得这样贵重?给了太太,也不好死外人!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落在自己家里吗?太太,您啦也请放手罢!您看老爷脸上已经发白了,太太! 亚 男 爸爸!您就把契约交给妈妈罢! 唐夫人 交不交给我!交不交给我! 亚 男 妈妈!现在您还要什么!您还要什么! 唐夫人 田妈!叫方顺替我预备车到日本公使馆! 田 妈 您啦吃了饭再去罢,厨子说清炖鸭早已好了!(田妈的眼睛只是不住的望着亚男与华亭) 唐夫人 叫你去告诉方顺预备车!听见没有! 田 妈 着! 亚 男 不成,这契约决不能让她带走! 田 妈 老……老爷!老爷!不好了!真正不好了!小姐和太太打架!玻璃……窗窗……玻璃把太太的眼珠打破了!眼睛珠……太太的……伤了……伤了! 唐华亭 呀?这还了得!太太的眼珠撞坏了?抬到医院里去!赶快!赶快!医院里去! [book_title]第三幕 时间 与第二幕相隔月余。 布景 亚男的寝室。由窗内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树木花草。小圆桌上放着一瓶鲜花。风琴旁边的书架上放着几个小玻璃药水瓶。横窗是床,对壁悬着一面小小的五色国旗。亚男,穿着一件中国布袍,两目似闭非闭,鬓发纷乱,半坐半卧于床。窗帘半垂,一线斜阳射在她的灰白的脸上。开幕时,田妈轻轻的引着周芝芳女士上。 周女士 怎么——这会儿睡着了么? 田 妈 大概刚睡着。让我唤醒她。 周女士 不必。让她睡一会儿。可怜一个月没见,就瘦成这种样子了。真是想不到。田妈,你们小姐究竟害的什么病?据说是神经病,对么? 田 妈 这病说起来奇怪,你说她害的疯病,有时她却非常清楚,与好人完全没有分别;你说她不是疯病呢,可是有时她又非常糊涂,一切行动说话都非常奇怪。 周女士 大夫怎说? 田 妈 请了许多大夫来瞧,他们都说不要紧。只要静心休养,渐渐的就会复原。说小姐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所以才有这种病。现在已经五十多天了,好虽好了点,可是有时还非常不清楚。 周女士 可怜可怜!你们老爷现在好了么? 田 妈 老爷前天已经起床了,足足吐了三个礼拜的血。少爷也病了几天,但是现在好了。 周女士 真是可怜!怎么全家大大小小都弄成这样的不康健!真是可怜!太太呢?眼睛复原了么? 田 妈 (望了望亚男,然后轻轻的说道)太太?可怜可怜! 周女士 怎么? 田 妈 眼睛……眼睛整个的瞎了!可怜可怜! 周女士 什么!瞎了? 田 妈 瞎了!两只全瞎了!据说是玻璃刺破了眼珠,所以大夫也没办法。可是我们不敢告诉小姐,恐怕加重她的病。唉!真是想不到太太这多年纪还会把双眼睛弄瞎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周女士 现在太太在什么地方?我想见见她。 田 妈 还在医院里。据说今天可以回来,我们少爷已经去接了。 亚 男 妈妈?妈妈呢?到日本去了么? 田 妈 小姐! 周女士 亚男,你还认识我么?(亚男点点头)你认识我是谁呀?(亚男仍是点点头。周芝芳上前拉着亚男的手,但她只是两眼呆望着她)我是谁呀?亚男? 亚 男 妈妈? 周女士 呀? 亚 男 日本? 周女士 这可了不得了!怎么一个月不见,连我也不认识了?可怜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疯了!田妈,来,还是搀着她上床睡下罢!可怜可怜! 亚 男 不。我不要睡。一个多月,腰睡痛了! 周女士 奇怪。这句话却很清楚。可怜,亚男,你的腰睡痛了么?真是可怜!你认识我么,亚男? 田 妈 小姐!怎么连周小姐也不认识了么? 亚 男 啊?你是芝芳姐姐么? 周女士 对!亚男! 亚 男 芝芳姐,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人家都说我疯了,其实我何曾疯了?难道你也说我疯了么,芝芳姐! 周女士 不!亚男!我知道你不会疯的。我今天特来看你。同学们都很记念你。 亚 男 呀!你又在骗我!芝芳姐!她们最恨我,我知道!她们骂我日本化,骂我是亡国奴!呀!芝芳姐!这实在冤枉!我有我的苦处。她们不知道,芝芳姐,你是知道的。 周女士 亚男,我深知你的苦处。你是一个爱国的志士。 亚 男 芝芳姐!你错了!你错了!我是一个大大不孝的女儿!杀了我的妈妈!我!我!是我哗啷一声!我大大不孝!不孝!芝芳姐! 周女士 (轻轻的)嗳呀!田妈!你们小姐的病真是不轻呀!为什么不送她到医院里去呢? 田 妈 可不是吗?据大夫说,这病不宜于住医院。再者北平也没有好医院。 周女士 这话也对。家里有亲人看护,比在医院里称心得多。你们老爷精神好的时候,也常过来和小姐谈谈么? 田 妈 来。天天来,只要他自己精神好点。看来这家里最疼小姐的,要算我们老爷了!今天不知怎么,老爷到这会儿还没起来。不要又是病了罢?周小姐,请您啦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想上前厅去,看看我们老爷起来了没。 周女士 田妈,你请便罢。我亦要走了。好让你们小姐静静的睡一会儿。现在好像睡着了。她醒来,请代告诉她,我明早再来看她。 田 妈 这就对不住了!连茶也没喝! 周女士 别客气,田妈!倘是太太今天回来了,请代我问好。 田 妈 一定说到!周小姐! 亚 男 这才对了!这才对了!哈,哈,哈,哈! 唐华亭 你为什么又爬起来,亚男?还是睡下罢! 亚 男 你把我的妈妈放到哪里去了? 唐华亭 亚男,妈妈快回了。你放明白点罢,亚男。 亚 男 我很明白。我很明白。你们以为我疯了,对吗?抢来了!我从妈妈手里抢来了!撕了!撕得粉碎了!哗啷一声!倒下来了!可怜妈妈的眼睛!这确不能怪我!这确不能怪我!(泣) 唐华亭 宝贝!别记着这些事罢!妈妈已经好了!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亚 男 赶快把妈妈交给我!交不交给我?交不交给我? 唐华亭 呀!亚男!怎么你也拉住为父的胡须来了?快……快放手!快放手!为父痛得很!痛得很! 亚 男 交不交给我?交不交给我? 唐华亭 快放手罢,亚男!我……我痛极了! 亚 男 交不交给我?交不交给我? 田 妈 老爷小姐大喜!太太回公馆了! 唐华亭 快放手!快放手!妈妈回了!妈妈回了!接妈妈去! 唐夫人 少亭,你爸爸在哪里? 唐华亭 在……在这……这儿! 唐夫人 华亭,我现在看不见你了。 唐华亭 秋子,这都是我的罪恶!你能原谅我么,秋子?太太? 唐夫人 华亭!这不能怪你!不能怪别人,只怪我自己不好。到现在我悔了,悔极了!悔当初不该和你吵吵闹闹!我悔极了!到现在!(泣) 唐华亭 秋子!秋子!我……我真对不住你。我想我们此后到海边或幽谷中去度此残年,最好不要问国家大事!孩子们也大了,他们兄妹都有了独立的能力。 唐夫人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我想回日本去!那里的风景好。你愿意送我去么?孩子们用不着去——虽然我舍不得他们!不!我要带他们去,因为他们是我的宝贝! 唐华亭 太太!我可以陪你去!但是让孩子们自由。因为他们有他们的前途。可怜亚男到现在还没有清楚,还是疯疯癫癫的。 唐夫人 怎么没见亚男。亚男在哪里? 唐华亭 亚男,快来见你妈妈!你天天记挂的妈妈现在回来了!来!放明白点才好。 唐夫人 亚男!宝贝!在哪里?来!来!到妈妈怀里来! 唐夫人 宝贝!宝贝! 亚 男 妈……妈……妈妈! 唐夫人 宝贝!可怜的宝贝!别……别哭了罢! 亚 男 妈妈!妈妈! 唐夫人 宝贝!亚男! 亚 男 您的眼睛瞎了么,妈妈? 唐夫人 真瞎了!宝贝! 亚 男 是怎样瞎的,妈妈? 唐夫人 你别问了罢,宝贝! 亚 男 妈妈还能看见么? 唐夫人 不能。但是妈妈能摸让我摸摸,宝贝,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摸)中国衣服,对不对? 亚 男 对!对!对!中国衣服!中国衣服!妈妈的眼睛并没瞎!不错!是中国衣服!妈妈的眼睛并没瞎!哈,哈,哈,哈! 唐华亭 亚男!亚男! 唐夫人 亚男你真疯了么?可怜!可怜!宝贝!来,到妈妈怀里来!在哪里,宝贝?来,到妈妈怀里来! ——全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