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姜夔词集 [book_author]姜夔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词集,完结 [book_length]79795 [book_dec]词集,姜夔著。本书备搜姜夔词作及后人的评论,另外还加以简单的注释。在南宋词坛上,姜夔“雅词”一脉,风格迥异于易安之婉约、稼轩之豪放,独有“清空”、“骚雅”之韵,表现出别具一格的审美追求。姜夔一生清贫,未入仕途。他天生一副傲骨,从不趋炎势、随波逐流,其词作在同时代的江湖文人群体中秀然杰出,表现出一种清劲脱俗的格调。王国维评价姜夔:“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 [book_img]Z_20151.jpg [book_title]卷一 宋孝宗淳熙三年丙申(1176) 扬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至日:冬至日。 ◎维扬:扬州的别称。 ◎千岩老人:南宋诗人萧德藻,字东夫。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诗经·王风·黍离》。毛诗序:“《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后遂用“黍离”表达亡国之慨。)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唐杜牧《题扬州禅智寺》) ◎胡马窥江:金兵侵略长江一带。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唐杜牧《赠别》)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唐杜牧《遣怀》)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无奈苕溪月,又唤我扁舟东下。”是“唤”字着力。“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是“荡”字着力。所谓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炼字不能然,炼亦未易到。(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词家有作,往往未能竟体无疵。每首中,要亦不乏警句,摘而出之,遂觉片羽可珍。……姜白石云:“波心荡、冷月无声。”又云:“冷香飞上诗句。”(清李佳《左庵词话》)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俗滥处(评《扬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词有与诗风意义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钜制,多寓微旨。……姜白石“淮左名都”,击鼓怨暴也。……其他触物牵绪,抽思入冥,汉、魏、齐、梁,托体而成。揆诸乐章,喁于协声,信凄心而咽魄,固难得而遍名矣。(清张德瀛《词徵》)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数语,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万言,亦无此韵味。(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绍兴三十年,完颜亮南寇,江淮军败,中外震骇;亮对为其臣下杀于瓜州。此词作于淳熙三年,寇平已十有六年,而景物萧条,依然有废池乔木之感,此与《凄凉犯》当同属江淮乱后之作。(清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词曲》)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词极写兵后名都荒寒之状。“春风”二句其自序所谓“四顾萧条”也。“胡马”句言坏垣曾经,追思犹恸,况空城入暮,戍角吹寒,如李陵所谓“胡笳互动……只令人悲忉怛耳”。下阕过扬州者,以杜牧文词为最著,因以自况,言百感填膺,非笔墨所能罄。“冷月”二句诵之若商声激楚,令人心倒肠回。篇终“红药”句言春光依旧,人事全非。哀郢怀湘,同其沉郁矣。凡乱后感怀之作,词人所恒有,白石之精到处,凄异之音,沁入纸背,复能以浩气行之,由于天分高而蕴酿深也。近人蒋鹿潭乱后过江诸作,哀音秀句,略能似之。(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写维扬乱后景色,凄怆已极。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信不虚也。至文笔之清刚,情韵之绵邈,亦令人讽诵不厌。起首八字,以拙重之笔,点明维扬昔时之繁盛。“解鞍”句,记过维扬。“过春风”两句,忽地折入现时荒凉景象,警动异常。且十字包括一切,十里荠麦,则乱后之人与屋宇,荡然无存可知矣。正与杜甫“城春草木深”同意。“自胡马”三句,更言乱事之惨,即“废池乔木”,犹厌言之,则人之伤心自不待言。“渐黄昏”两句,再点出空城寒角,尤觉凄寂万分。换头,用杜牧之诗意,伤今怀昔,不尽欷嘘。“重到须惊”一层,“难赋深情”又进一层,“二十四桥”两句,以现景寓情,字炼句烹,振动全篇。末句收束,亦含衣无限。正亦杜甫“细柳新蒲为谁绿”之意。玉田谓白石《琵琶仙》,与少游《八六子》同工。若此首亦与少游《满庭芳》同为情韵兼胜之作。惟少游笔柔,白石笔健。少游所写为身世之感,白石则感怀家国,哀时伤乱,境极凄焉可伤,语更沉痛无比。参军芜城之赋,似不得专美于前矣。周止庵既屈白石于稼轩下,又自谓白石情浅,皆非公论。(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淳熙十三年丙午(1186) 一萼红 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亟命驾登定王台。乱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与。兴尽悲来,醉吟成调。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别驾:宋代通判之别称。这里指萧德藻。 ◎乱湘流:横渡湘江。 ◎容与:随水波起伏动荡貌。 ◎人日贴画鸡于户,悬苇索其上,插符于旁,百鬼畏之。(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人日,农历正月初七。) ◆侵寻,白石词“空叹时序侵寻”。竹屋词“故园归计,休更侵寻”。粘,山谷“远水粘天吞钓舟”,次山“粘云江影伤千古”,太虚“天粘衰草”,白石“朱户粘鸡”,俱本《避暑录》。(清沈雄《古今词话·词品》)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复处(《一萼红》:“翠藤共闲穿径竹”,“曾共西楼雅集”),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石帚词换头处,多不放过,最宜深味。(清周尔墉《周评绝妙好词》) ◆白石词清虚骚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只三语胜人吊古千百言。(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换头处六字句有挺接者,如“南去北来何事”之类;有添字承接者,如“因甚”“回想”之类,亦各有所宜。若美成之《塞翁吟》,换头“忡忡”二字,赋此者亦只能叠韵以和琴声,学者试熟思之,即得矣。(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此客长沙游岳麓山词。此年秋有“客山阳”之《浣溪沙》,明年春有“金陵江上感梦”之《踏莎行》,皆为合肥情遇作。集中怀念合肥各词,多托兴梅柳,此词以梅起柳结,序云“兴尽悲来”,词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疑亦为合肥人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霓裳中序第一 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监》、《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是。然音书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辞之怨抑也。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炉侧。 ◎祝融:衡山七十二峰之最高者。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汉班婕妤《怨诗》)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知北游》)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唐杜甫《梦李白》) ◎蛩:蟋蟀的别名。 ◎“动庾信”句:庾信为南朝梁文学家,出使西魏被扣,羁留北方,念念不忘故乡。其《哀江南赋》为思恋故土之名篇,另有《伤心赋》等。 ◎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唐杜甫《洗兵马》) ◎阮公(籍)邻家妇有美色,当垆沽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形容放荡不羁的行为。) ◆骨韵俱古。(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于楚中祝融峰得祀神之曲,曰《黄帝监》。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调,皆存虚谱而无辞。乃作《霓裳中序》一曲,以传古意。但谱虽仿古,而词则写怀。前五句言秋风人倦,“流光”二句叹息急景之不居,“人何在”三句望伊人之宛在。月到旧时明处,与谁同倚阑干,白石殆同此感受也。下阕回首当年,关河浪迹,坊陌春游,旧梦重重,逐暗水流花而去,赢得飘零词客,一醉埋愁。李后主所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湘月 长溪杨声伯典长沙楫棹,居濒湘江,窗间所见,如燕公、郭熙画图,卧起幽适。丙午七月既望,声伯约予与赵景鲁、景望、萧和父、裕父、时父、恭父,大舟浮湘,放乎中流。山水空寒,烟月交映,凄然其为秋也。坐客皆小冠綀服,或弹琴,或浩歌,或自酌,或援笔搜句。予度此曲,即《念奴娇》之鬲指声也,于双调中吹之。鬲指亦谓之“过腔”,见晁无咎集。凡能吹竹者,便能过腔也。 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 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玉麈谈玄,叹坐客、多少风流名胜。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鲈鱼应好,旧家乐事谁省? ◎夷犹、容与:从容自得。 ◎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战国屈原《楚辞·远游》。湘灵,古代传说中的湘水之神,善鼓琴。)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唐王勃《滕王阁序》) ◎王夷甫(王衍)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玉麈谈玄,此形容有名士风度。) ◎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识鉴》) ◆《古今乐录》曰:姜尧章词,《花庵》备载无遗。若《湘月》、《翠楼吟》、《惜红衣》诸腔,不得其调,难入管弦也。(清沈雄《古今词话·词品》) ◆按换头亦有语意参差者……姜白石云:“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袖,理哀弦鸿阵。”此以五字句作空头句,亦一法也。(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辨》)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支处(评《湘月》“旧家乐事谁省”)……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词调合小令慢词计之,不下六百有奇,无不可填。然亦有断不可填者,如太白《忆秦娥》云:“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已成千古绝调,虽有健者,未许摩垒。《湘月》一调,白石自注云:“《念奴娇》之鬲指声。”白石精于宫谱,故于《念奴娇》外,别为此词。若不会鬲指之理,贸然为之,即仍与《念奴娇》无异。(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四声二十八调,各有其伦。……姜白石《湘月》词,注云:“此念奴娇之鬲指声也。”则曲同字数同,而《湘月》、《念奴娇》,调实不同,合之为一非矣。词因有一曲而各异其名者。是集悉本竹垞《词综》之例,不敢更易。审音者度无勿知,似不必比而同之也。(清陈廷焯《词坛丛话》) ◆白石《湘月》云:“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冷。”写夜景高绝。点缀之工,意味之永,他手亦不可能到。(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此与萧氏兄弟泛湘江作,白石此时盖依萧徳藻居。(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清波引 予久客古沔,沧浪之烟雨,鹦鹉之草树,头陀、黄鹤之伟观,郎官、大别之幽处,无一日不在心目间。胜友二三,极意吟尝。朅来湘浦,岁晚凄然,步绕园梅,摛笔以赋。 冷云迷浦,倩谁唤玉妃起舞?岁华如许,野梅弄眉妩。屐齿印苍藓,渐为寻花来去。自随秋雁南来,望江国,渺何处? 新诗漫与,好风景长是暗度。故人知否?抱幽恨难语。何时共渔艇,莫负沧浪烟雨。况有清夜啼猿,怨人良苦。 ◎古沔:湖北汉阳。姜夔姊嫁汉阳,幼依姊居。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唐崔颢《黄鹤楼》) ◎朅来:离开。 ◎玉妃:指梅花。 ◎(张)敞无威仪……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汉书·张敞传》。眉妩,眉目妩媚。怃,通“妩”。) ◎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漫与,随意吟诵。) ◆白石诸词乡心最切,身世之感当于言外领会。(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此首与《八归》、《小重山令》皆客湘时作,而无甲子。案白石次年秋返山阳,见《浣溪沙》序;冬随萧德藻往湖州,见《探春慢》序;三词当皆此前之作。兹附系于此。(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八归湘中送胡德华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筿墙萤暗,藓阶蛩切。送客重寻西去路,问水面琵琶谁拨?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 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唐白居易《长恨歌》) ◎款:投合,融洽,交好。 ◎文君:汉卓文君,后多指代美女。汉临邛富翁卓王孙之女,貌美,有才学。司马相如饮于卓氏,文君新寡,相如以琴曲挑之,文君遂夜奔相如。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唐杜甫《佳人》)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唐李白《玉阶怨》) ◆历叙离别之情,而终以室家之乐,即《豳风·东山》诗意也。谁谓长短句不源于《三百篇》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括尽康伯可《满庭芳》。翻用太白《玉阶怨》妙。(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气骨雄苍,词意哀婉。(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声情激越,笔力精健,而意味仍是和婉,哀而不伤,真词圣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麦丈云:全首一气到底,刀挥不断。(梁启超《饮冰室评词》) ◆此首送别词。起写雨后静院之莲、桐,是昼景;次写雨后静院之萤、蛩,是晚景。以上皆言送别之处境,文字细密。“送客”以下,顿开疏荡,声情激越。初闻水面琵琶而欢,次见一片江山而惜。“长恨”三句,恨分别之速;“渚寒”三句,叹人去之远。“想文君”以下,运太白诗,想家人望归之切,与归后之乐。全篇一气舒卷,极沉着而和婉。(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 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 ◎可可:模糊,隐约。 ◎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山海经·海内经》。九疑,山名。在湖南宁远县南。) ◎舜死,二妃泪下,染竹即斑。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晋张华《博物志》。二妃,娥皇、女英。) ◎九疑山高猿夜啼,竹枝无声堕残露。(金元好问《湘夫人咏》) ◆梅之以色胜者,有潭州红焉。张南轩《长沙梅园》二诗,美其嘉实,乐其敷腴,而不言其色。楼鑰谓当称之为红江梅,以别于他种,其诗有云“梦入山房三十树,何时醉倒看红云”,托兴远矣。词则无逾姜白石《小重山》一阕,白石词仙,固当有此温伟之笔。(清张德瀛《词徵》) ◆梅苑人归,蘅皋月冷,感怀吊古,愁并毫端。其凄丽之致,颇类东山、淮海。(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咏潭州种之红梅,词中“相思”字,用湘妃九疑事以切湘中,然与本年怀人各词互参,似亦念别之作;兹系于此。(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眉妩戏张仲远 看垂杨连苑,杜若侵沙,愁损未归眼。信马青楼去,重帘下,娉婷人妙飞燕。翠尊共款,听艳歌、郎意先感。便携手、月地云阶里,爱良夜微暖。 无限风流疏散。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明日闻津鼓,湘江上、催人还解春缆。乱红万点,怅断魂、烟水遥远。又争似相携,乘一舸,镇长见。 ◎杜若,香草名。 ◎飞燕:指汉成帝赵皇后。飞燕体轻,善舞。此代指美丽女子。 ◎香翰:情信。 ◎镇:长久。 ◆笔笔另开径路,不肯驾轻就熟。(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言情微至。(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浣溪沙 予女须家沔之山阳,左白湖,右云梦;春水方生,浸数千里,冬寒沙露,衰草入云。丙午之秋,予与安甥或荡舟采菱,或举火罝兔,或观鱼簺下;山行野吟,自适其适;凭虚怅望,因赋是阙。 著酒行行满袂风,草枯霜鹘落晴空。销魂都在夕阳中。 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 ◎女须:屈原之姐,后以为姊的代称。姜夔父在汉阳为官,姊因嫁焉。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唐白居易《长恨歌》。四弦,指琵琶。) ◆此客汉阳游观之词,而实为怀合肥人作;其人善琵琶,故有“恨人四弦”句。序与词似不相应,低徊往复之情不欲明言也。(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探春慢 予自孩幼从先人宦于古沔,女须因嫁焉。中去复来几二十年,岂惟姊弟之爱,沔之父老儿女子亦莫不予爱也。丙午冬,千岩老人约予过苕、霅,岁晚乘涛载雪而下。顾念依依,殆不能去。作此曲别郑次皋、辛克清、姚刚中诸君。 衰草愁烟,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拂雪金鞭,欺寒茸帽,还记章台走马。谁念漂零久,漫赢得幽怀难写。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闲共情话。 长恨离多会少,重访问竹西,珠泪盈把。雁碛波平,渔汀人散,老去不堪游冶。无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东下。甚日归来,梅花零乱春夜。 ◎女须:屈原之姐,后为姊的代称。 ◎(张)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史驱,自以便面拊马。又为妇画眉。(《汉书·张敞传》。章台,汉长安街名,多妓馆。后因以“走马章台”指涉足娼妓间,追欢买笑。)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唐杜牧《题扬州禅智寺》) ◆求之字句,则字句未雕。求之音响,而音响已远。感人之深,不能指言其处,只一“唤”字,下上俱动。诸葛鼠须笔,除却右军,人不能用。(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白石老仙后,只有玉田与之并立,《探春慢》二词,工力悉敌,试掩姓氏观之,不辨孰为尧章,孰为叔夏。(清冯金伯《词苑萃编》) ◆一幅岁暮旅行画图。词意超妙,正如野鹤闲云去来无迹。(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词如“无奈苕溪月,又唤我扁舟东下”,又“冷香飞上诗句”,又“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等语,是开玉田一派,在白石集中,只算隽句,尚非夐高之境。白石《石湖仙》一阕,自是有感而作,词亦超妙入神,惟“玉友金蕉,玉人《金缕》”八字,鄙俚纤俗,与通篇不类,正如贤人高士中,著一伧父,愈觉俗不可耐。(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白石久寓于沔上,行将东下,赋此志别。毛晋所刻本标题云:“过苕霅,别郑次皋诸君。”“过”字语未明了。盖由沔将作吴兴之游,非经过苕霅,观词中“清沔相逢”及“唤舟东下”句可证之。通首序事录别,笔气高爽,自是白石本色。(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白石随宦汉阳,在孝宗隆兴初,下数至此年淳熙丙午(1186),共二十馀年;此云“几二十年”者,以实居其地年月计。此年随萧德藻东行,集中遂无复汉阳行迹。(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翠楼吟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予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龙沙:泛指塞外。 ◎虎落:代指边境。 ◎汉酺:皇上赏赐给臣下的干肉,事始于汉,故称。是年正月庚辰,高宗八十寿,犒赐内外诸君。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唐崔颢《黄鹤楼》)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唐崔颢《黄鹤楼》) ◎祓:扫除,解除。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唐王勃《滕王阁》) ◆庾公雅兴,王粲深情,依然可念。(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月冷龙沙”五句,题前一层,即为题中铺叙,手法最高。“玉梯凝望久”五句,凄婉悲壮,何减王粲《登楼》一赋。(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姜夔《翠楼吟·月冷龙沙》此地宜得人才,而人才不可得。(案此评下片)(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起便警策。一纵一横笔如游龙。(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翠楼吟》(武昌安远楼成)后半阕云:“此地,宜有神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气。”一纵一操,笔如游龙,意味深厚,是白石最高之作。此词应有所刺,特不敢穿凿求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词为武昌安远楼初成而赋。观前五句“龙沙”、“毡幕”、“赐酺”等辞,当是奉敕宴北使于斯楼。“槛曲”五句言高楼之壮丽、歌妓之娟妍,皆平叙之笔。转头处因地在武昌,故用黄鹤仙人故事。“素云”二句有奇气青霞之想。其下接以望远生愁,楼俯鹦鹉洲,故言“芳草”“千里”,藻不妄抒。“清愁”、“英气”二句隐有少陵“看镜”、“倚楼”之感,句法倜傥而深郁,自是名句。(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记武昌安远楼词。起言安远之意,次言安远之盛。“层楼”句,始写楼之正面。“看槛曲”两句,写楼之壮丽。“人姝丽”三句,写楼中之盛。此上片皆就楼之内外实写。下片,提空抒感,一气流转,笔如游龙。“此地”四句,用崔颢诗,言“宜有词仙”,而竟无词仙,怅望何极。“宜有”二字与“叹”字呼应。“宜有”句吞缩,“叹芳草”句吐放,韵味深厚。“天涯”三句,又一笔勒转,“仗”字亦承“叹”字来,因无词仙,愁不能释,故惟有仗花酒以消愁,言外慨叹中原无人之意甚明。着末以景结,画出晚晴气象,期望甚至,与烟柳断肠之境,又不相同。(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离汉阳赴湖州,道经武昌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book_title]卷二 淳熙十四年丁未(1187) 踏莎行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宋苏轼《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莺莺燕燕,喻指众多的姬妾或妓女。) ◎(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列子·黄帝》,后用“华胥”指理想的安乐和平之境,或代指梦境。) ◎冥冥:黑夜,晚上。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首元夕感梦之作。起言梦中见人,次言春夜思深。换头言别后之难忘,情亦深厚。书辞针线,皆伊人之情也。天涯飘荡,睹物如观见人,故曰“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两句,以景结,境既凄黯,语亦挺拔。昔晁叔用谓东坡词“如王嫱、西施,净洗却面,与天下妇人斗好”,白石亦犹是也。刘融齐谓白石“在乐则琴,在花则梅,在仙则藐姑冰雪”,更可知白石之淡雅在东坡之上。(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词明云“淮南”,为怀合肥人作无疑。《琵琶仙》云“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解连环》云“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此亦云“莺莺娇软”,其人或是勾阑中姐妹。(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杏花天影 丙午之冬,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容与:从容闲适。 ◎桃叶渡:相传因晋王献之在此送其爱妾桃叶而得名。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唐孟浩然《宿建德江》) ◆据序“正月二日,道金陵”,似“绿丝”、“芳草”决慧眼前之景。然江南春早,青青柳眼实已可见。首句困青眼想到“绿丝”,悬揣桃叶渡江时曾系如此。“鸳鸯浦”本监利地名,然如史达祖“倩诗情、飞过鸳鸯浦”之类,已不作固定之地名用。若以从沔口来,谓指来处说,则下句不衔接矣。盖全首除“金陵路”三字外,多游刃于虚,即“桃叶”亦金陵故实也。“又将”句折回所见之柳眼,愁人见之,遂为“愁眼”。“与春风”云者,愁与春遇,不啻付与之,兼点时令也。“待去”,一顿。“倚兰桡”,是欲去不去、徘徊未定之状。“更少驻”一转,则竟拟不去矣。过变先说金陵盛况,是“少驻”之心情。由莺燕之乐,益形人之苦。莺燕不知,唯潮水知之一,则“倚兰桡”时之又一转念。“满汀”句推想将来,芳草自绿,王孙不归,我亦犹是,上承“最苦”,下开“日暮”。末三句说足“苦”字,日云暮矣,欲不去而不能,又不知于何更驻,前路茫茫之感,一转便收。布局与慢曲略同,而节促音繁,意赅言简,南宋小令,大率如是。(陈匪石《宋词举》) ◆此金陵道中怀合肥之作,故序云“北望淮楚”,与前首《踏莎行》同意。(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惜红衣 吴兴号水晶宫,荷花盛丽。陈简斋云:“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荷花相送到青墩。”亦可见矣。丁未之夏,予游千岩,数往来红香中。自度此曲,以无射宫歌之。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馀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杨濮守湖州,赋诗云:“溪上玉楼楼上月,清光合作水晶宫。”其后遂称湖州为水晶宫。(宋吴曾《能改斋漫录》) ◎陈简斋:北宋词人陈与义,其句出自《虞美人》(扁舟三日秋塘路)。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宋周邦彦《少年游》。并刀,产自并州,以锋利著称。) ◎隔屋唤西家,借问有酒不。墙头过浊醪,展席俯长流。(唐杜甫《夏日李公见访》。此反用诗意。) ◎红衣:荷花瓣。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烟水,白头想见江南。(宋王安石《题西太乙宫壁》) ◎三十六陂烟雨,旧凄凉向谁堪诉?(宋王沂孙《水龙吟》) ◆白石自云:“七十二峰生肺肝”,余直疑此君肺肝罗列鸳鸯七十二者。以色易声,以红妃白,一时佳事。(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前人词多喜用三十六字,欧阳炯《更漏子》“三十六宫秋水永”、孙孟文《谒金门》“却羡彩鸳三十六”、谭明之《浣溪沙》“藉花三十六湖香”、张于湖《蝶恋花》“过尽碧湾三十六”、史邦卿《西江月》“三十六宫月冷”、曾纯甫《金人捧露盘》“锦江三十六鳞寒”、王圣与《青房并蒂莲》“也羞照三十六宫秋”、吴梦窗《惜红衣》“三十六矶重到”、周公谨《木兰花慢》“三十六鳞过却”、李秋崖《木兰花》“三十六梯树杪”、姜尧章《惜红衣》“三十六陂秋色”,用算博士语皆有致。(清张德瀛《词徵》) ◆此首与《念奴娇》词原题皆云吴兴荷花,但《念奴娇》词通首咏荷,惟“凌波”二句略见怀人。此调倚《惜红衣》,应赋本体,而词则前半阕但言逭暑追凉,寂寥谁语!下阕始有“红衣狼藉”一句点题,馀皆言望远怀人,与《念奴娇》同一咏荷,而情随事迁,此调则言情多于写景,下阕尤佳。其俊爽绵远处,正如词中之并刀破碧,方斯意境。(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石湖仙寿石湖居士 松江烟浦,是千古三高,游衍佳处。须信石湖仙,似鸱夷翩然引去。浮云安在,我自爱、绿香红舞。容与,看世间几度今古。 卢沟旧曾驻马,为黄花闲吟秀句。见说胡儿,也学纶巾敧雨。玉友金蕉,玉人《金缕》,缓移筝柱。闻好语,明年定在槐府。 ◎石湖居士:南宋诗人范成大,自号石湖居士。 ◎松江:即吴淞江,到吴淞口入长江。 ◎三高:越范蠡、晋张翰、唐陆龟蒙三位高士,皆吴人。宋时吴江设有三高祠以祠之。范成大有《三高祠记》。 ◎范蠡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史记·货殖传》) ◎玉友金蕉:金蕉杯装着玉友酒。 ◎学士院第三厅学士閤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阁者,多至入相。(宋沈括《梦溪笔谈》) ◆言外有多少惋惜。“金”、“玉”字对举未免纤俗。(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石湖仙》一阕,自是有感而作,词亦超妙入神。惟“玉友金蕉,玉人《金缕》”八字,鄙俚纤俗,与通篇不类。正为贤人高士中著一伧父,愈觉俗不可耐。(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姜白石《石湖仙》一阕,自是高境。而“玉友金蕉,玉人《金缕》”八字纤俗,固不能为白石讳。……此类皆失之不检,致使敲金戛玉之词,忽与瓦缶竞奏。白璧微瑕,固是恨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无甲子,白石淳熙十四年(1187)初识成大,绍熙四年(1193)成大卒,词当作于此五六年间。……成大生于六月初四,其《吴船录》卷上自记:“六月己巳朔,壬申泊青城山,始生之辰也。”此词“绿香红舞”写荷花,与时令合。又成大罢官后尝以淳熙十五年(1188)起知福州,词云:“闻好语,明年定在槐府。”或其时已传启用消息,据此,词当作于淳熙十四年(1187)之夏。(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点绛唇 丁未冬,过吴松作。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第四桥:指苏州吴江城外的甘泉桥,因泉品居第四而得名。 ◎天随:晚唐诗人陆龟蒙自号天随子,苏州人,曾隐居松江。 ◆“商略”二字诞妙。(明卓人月《词统》) ◆“数峰清苦”二句,遒紧。(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字字清虚无一笔犯实,只摹叹眼前景物而令读者吊古伤今不能自止,其绝调也。“今何许”三字提唱,“凭栏怀古”下只以“残柳”五字咏叹之,神韵无尽。(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长调之妙,冠绝南宋。短章亦有不可及者,如《点绛唇·丁未过吴淞作》一阕,通首只写眼前景物。至结处云:“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感时伤事,只用“今何许”三字提唱。“凭阑怀古”以下,仅以“残柳”五字咏叹了之,无穷哀感,都在虚处。令读者吊古伤今,不能自止,洵推绝调。(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数峰”,乃词人幽渺之思。白石泛舟吴江,见太湖西畔诸峰,阴沉欲雨,以此二句状之。“凭阑”二句其言往事烟消,仅馀残柳耶?抑谓古今多少感慨,而垂柳无情,犹是临风学舞耶?清虚秀逸,悠然骚雅遗音。(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过吴松作,通首写景,极淡远之致,而胸襟之洒落亦可概见。起写燕雁随云,南北无定,实以自况,一种潇洒自在之情,写来飘然若仙。“数峰”两句,体会深山幽静之境,亦极微妙。“清苦”二字,写山容欲活,盖山中沉阴不开,万籁俱寂,故觉群峰都似呈清苦之色也。“商略”二字,亦生动,盖当山雨欲来之际,谛视峰与峰之状态,似商略如何降雨也。换头,申怀古之意。“今何许”三字提唱,“凭栏”两句落应,哀感殊深。但捉住残柳一点言之,已见古今沧桑之异。用笔轻灵,而令人吊古伤今,不能自止。(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年(1178)春,白石尝以杨万里介往苏州见范成大,此词或冬间自湖州再往,道经吴松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淳熙十六年己酉(1189) 夜行船 己酉岁,寓吴兴,同田幾道寻梅北山沈氏圃,载雪而归。 略彴横溪人不度,听流澌、佩环无数。屋角垂枝,船头生影,算唯有春知处。 回首江南天欲暮。折寒香、倩谁传语?玉笛无声,诗人有句,花休道轻分付。 ◎略彴:小木桥。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南朝宋陆凯《赠范晔》诗。古有折梅赠人之习俗。)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唐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浣溪沙 己酉岁,客吴兴,收灯夜阖户无聊,俞商卿呼之共出,因记所见。 春点疏梅雨后枝,剪灯心事峭寒时,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东风落靥不成归。 ◎收灯:农历正月十五为灯节,即元宵节,正月十六日谓收灯。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南唐李璟《山花子》) ◎夜如何其?夜未央。(《诗经·小雅·庭燎》。其:语尾助词。) 琵琶仙 《吴都赋》云:“户藏烟浦,家具画船。”唯吴兴为然,春游之盛,西湖未能过也。己酉岁,予与萧时父载酒南郭,感遇成歌。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桃叶者,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曰桃根。(宋张敦颐《六朝事迹·桃叶渡》)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唐杜牧《赠别》) ◎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宋黄庭坚《广陵早春》)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唐韩翃《寒食》)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唐韩愈《晚春》) ◎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宋周邦彦《渡江云》)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矧情至于离,则哀怨必至。苟能调感怆于融会中,斯为得矣。白石《琵琶仙》云(词略),秦少游《八六子》(倚危亭)云(词略),离情当如此作,全在情景交炼,得言外意。有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乃为绝唱。(宋张炎《词源》)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四语约是此篇。(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 ◆“更添了几声啼鴂。”《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百草为之不芳。”“三生杜牧”,涪翁诗:“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词中用三生杜牧,本此。“都把一襟芳思”至末,句句说景,句句说情,真能融情景于一家者也。曲折顿宕,又不待言。(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开头四句顺逆相足。(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白石《琵琶仙》词题,引《吴都赋》有“户藏烟浦,家具画船”二语,今《吴都赋》无其辞。案李庾《西都赋》云:“方塘含春,曲沼澄秋,户闭烟浦,家藏画舟。”或疑“吴”字乃“西”字之讹,然唐之西都,非吴地也,殆白石误引耳。(清张德瀛《词徵》) ◆此又以作态为妍。(清王闿运《湘绮楼选绝妙好词》) ◆似周秦笔墨而气格后上。“前事休说”四字咽住藏得许多情事在内。(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此在客吴兴时感遇而作。首四句叙往事,“春渐远”三句叙别后光阴,写愁中闻见,以疏秀之笔出之。下阕感节序而伤离,榆钱柳絮,皆借物怀人,便无滞相,其佳处在空灵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感怀旧游,情景交胜,而文笔清刚顿宕,尤人所难能。起写画船远来,中载有人,因远处隐约不清,仿佛旧游之人,故曰“似”。次写画船渐近,确似当年蛾眉,故曰“正”。扇约飞花,写景写人并妙。“春渐远”两句,一气径转,秀逸绝伦;不写人虽似实非之限,但写出眼前见闻,以见旧游不堪回首之情。“十里扬州”三句,言前事之哀,因说来伤感,故不如不说之为愈,语亦沉痛。换头,因景物似昔,颇感时光迁流之速。“都把”两句,因前事怕说,愁恨难消,故只有将无聊情思,付与榆荚。“千万缕”两句,言细柳起舞,更增人悲感。末句,回想当年初别时之情景,正现今同,亦有无限感伤。(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鹧鸪天 己酉之秋,苕溪记所见。 京洛风流绝代人,因何风絮落溪津。笼鞵浅出鸦头袜,知是凌波缥缈身。 红乍笑,绿长嚬,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凌波,形容女子步履轻盈。) ◎楚襄王与宋玉游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有云气变化无穷。玉谓此气为朝云,并对王说,过去先王曾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自称是巫山之女,愿侍王枕席,王因幸之。巫山之女临去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战国宋玉《〈高唐赋〉序》) 念奴娇 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薄:靠近。 ◎相羊:徘徊,盘桓。 ◎风为裳,水为佩。(唐李贺《苏小小墓》)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凌波,形容女子步履轻盈。)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楚辞·九歌·河伯》) ◆“冷秀”六字,鬼工也。(“高柳”二句)写出鱼柳深情,使人不能自绝。(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仇山村所谓言顺律舛,律协言谬,俱非本色者也。(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白石《念奴娇》鬲指声双调,按双调乃夹钟商,戈氏顺卿谓中吕商,非也。(同上) ◆好句欲仙。炼意炼句归于纯雅。(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麦丈云:俊语。(梁启超《饮冰室评词》) ◆美成《苏幕遮》词:“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调工于发端。“闹红”四字,花与人皆在其中。以下三句咏荷及赏荷之人,皆从空际着想。“翠叶”三句略点正面。接以“嫣然”二句,诗意与花香俱摇漾于水烟渺霭之中。下阕怀人而兼惜花,低回不去,而留客赏荷者,托诸“柳阴”、“鱼浪”,仍在空处落笔。通首如仙人行空,足不履地,宜叔夏读之,“神观飞越”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写泛舟荷花中境界,俊语纷披,意趣深远。首言与鸳鸯为侣,即富逸趣。“三十六”两句,写湖远无人,荷叶无数,亦清绝幽绝。“翠叶”三句,兼写荷叶及雨、酒、菰蒲。“嫣然”两句,写荷花姿态生动,不说人闻香,而说冷香飞来,缀句峭俊。换头,言日暮不忍便去。“只恐”两句,言西风愁人,不得不去。“高柳三句”,言虽然拟去,但柳、鱼犹留我暂住。“田田”两句,言终于归去,仍扣住田田荷叶作收。上片写景,下片笔笔转换,一往情深。(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book_title]卷三 光宗绍熙二年辛亥(1191) 浣溪沙 辛亥正月二十四日,发合肥。 钗燕笼云晚不忺,拟将裙带系郎船,别离滋味又今年。 杨柳夜寒犹自舞,鸳鸯风急不成眠,些儿闲事莫萦牵。 ◎忺:欢快,高兴。 ◆此合肥惜别之作。白石情词明著时地与事缘者,此首最早(此前丙午客山阳作《浣溪沙》,犹隐约其词),时白石年将四十。初遇当在淳熙丙申、丙午间(1176—1186),至此盖十馀载矣。(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满江红 《满江红》旧调用仄韵,多不协律;如末句云:“无心扑”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谐音律。予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闻远岸箫鼓声。问之舟师,云:“居人为此湖神姥寿也。”予因祝曰:“得一席风径至居巢,当以平韵《满江红》为迎送神曲。”言讫,风与笔俱驶,顷刻而成。末句云“闻佩环”,则协律矣。书以绿笺,沉于白浪,辛亥正月晦也。是岁六月,复过祠下,因刻之柱间。有客来自居巢云:“士人祠姥,辄能歌此词。”按曹操至濡须口,孙权遗操书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濡须口与东关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归其功于姥云。 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宋周邦彦《满江红》) ◎湖神姥:巢湖的女神。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战国屈原《离骚》) ◎“想从”句:姜夔自注:“庙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 ◎仙宫敕六丁,雷电下取将。(唐韩愈《调张籍》。六丁,传说中掌管雷电的天神。) ◎曹瞒:曹操,小字阿瞒。 ◆旧调《满江红》多用仄韵,白石谓于律不协。尝舟过巢湖,赋平韵《满江红》,为迎神、送神之曲,刻于神姥祠柱间。上阕“玉冠诸娣”句谓神姥旁列十三女神。下阕之意谓其地即濡须口,当江湖之冲,孙权与曹操书所谓“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即此地也。此调用平韵,为白石所创,格调高亮,后来词家每效之。而汲古阁所刻《白石词》及皋文《词选》、《续词选》均未选录,杨诚斋评白石诗,谓有“敲金戛玉之奇声”,此词音节,颇类其评语。(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淡黄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江左:指江南,亦称江东。古人以东为左,西为右。 ◎恻恻轻寒翦翦风,杏花飘雪小桃红。(唐韩偓《寒食夜》诗。恻恻,凄冷的样子。) ◎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之推。介愤而隐于绵山。文公悔悟,烧山逼令出仕,之推抱树焚死。人们同情介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以后相沿成俗,谓之寒食。 ◎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唐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三月》) ◆白石、稼轩,同音笙磐,但清脆与鞺鞳异响,此事自关性分。(清谭献《谭评词辨》,评“空城晓角”句) ◆长吉有“梨花落尽成秋苑”之句,白石正用以入词,而改一“色”字协韵。当时清真、方回多取贺诗秀句为字面。(清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此首写客居合肥情况。“空城”两句,写凄凉景色。“马上”一句,倒卷之笔,盖晓起骏马过垂杨巷陌,既感角声凄咽,又感衣单寒重也。“看尽”两句,写柳色如旧识最有味。换头,又转悲凉。“强携酒”三句,勉自解宽。“梨花落尽成秋苑”,长吉诗,白石只易一“色”字叶韵。“燕燕”两句是提唱,“惟有”一句,以景拍合,但言池塘自碧,则花落春尽,不言自明。(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长亭怨慢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曾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桓大司马:即桓温。“昔年种柳”四句属北周庾信《枯树赋》,此误。)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北周庾信《哀江南赋》) ◎“韦郎”四句:传说唐韦皋未仕时,寓江夏姜使君门馆,与侍婢玉箫有情,约为夫妇。韦皋归省,约七年会期,留玉指环为信物。韦逾期不至,玉箫绝食而卒。后玉箫转世,终为韦侍妾,其中指隐约隆起如玉环。事见唐范摅《云溪友议》。 ◎并刀:并州剪刀,以锋利着称。 ◆(“树若”二句)人言情,我言无情,立意壁绝。(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是处人家”四句。先言别时之景。“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借树以言别时之情。阅人既多,安得尚有情耶。一笑。此字借叶。“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别后。何记室诗:“网夕望高城,缈缈青云外。”“韦郎去也”四句。望其早归。韦皋与玉箫别,留玉指环,约七年再会,以其地在江夏,故用之,后遂沿为通用语。“算空有并刀”二句。总收。(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时”字凑,“不会得”三字呆,“韦郎”二句,口气不雅;“只”字疑误,“只”字唤不起“难”字。白石人工熔炼特至,此一二笔容是率处。(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清孙麟趾《词径》) ◆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缠绵沉着。(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长亭怨慢》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白石诸词,惟此数语最沉痛迫烈。此外如“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又“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皆无此沉至。(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姜白石《长亭怨慢》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王碧山云:“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似觉轻俏可喜,细读之毫无理由。所以词贵清空,尤贵质实。(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此词颇有桓司马江潭之感。虽似怨别之辞,而实则乱愁无次,触绪纷来。凡怀人恋阙,抚今追昔,悉寓其中。首言春望景物,即紧接以“暮帆零乱”句发挥本意。望接天帆影,其中思妇离人,不知凡几,何忍入愁人之眼。惟亭树则冷漠无情,虽长年送目行人,而青青依旧,与李白之“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皆伤心人语。下阕言举目河山,高城阻绝,望远而兼有“浮云蔽日”之感。以下叙离情,临歧片语,历久难忘,凝望早归而托言红萼,以雅逸之笔,致缠绵之思,犹《楚辞》之山间采秀,怅公子之忘归,深人无浅语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麦丈云:浑灏流转,夺胎稼轩。(梁启超《饮冰室评词》) ◆此首写旅况,情意亦厚。首句从别时别处写起。“远浦”两句,记水驿经历。“阅人”两句,因见长亭树而生感,用《枯树赋》语。“树若”两句,翻“天若有情天亦老”意,措语亦俊。换头,记山程经历,文字如奇峰突起,拔地千丈。乱山深处,最难忘玉环分付,“第一”两句正是分付之语,言情极真挚。末以离愁难消作收。下片一气直贯到底,仿佛苏、辛。(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亦合肥惜别之词,序引《枯树赋》云云,故乱以他辞也。(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醉吟商小品 石湖老人谓予云:“琵琶有四曲,今不传矣,曰濩索(一曰濩弦)梁州、转关绿腰、醉吟商湖渭州、历弦薄媚也。”予每念之。辛亥之夏,予谒杨廷秀丈于金陵邸中,遇琵琶工解作醉吟商湖渭州,因求得品弦法,译成此谱,实双声耳。 又正是春归,细柳暗黄千缕,暮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 ◎石湖老人:南宋诗人范成大,自号石湖山人。 ◆此词作于别合肥之年,用琵琶曲调,又全首以柳起兴,疑亦怀人之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摸鱼儿 辛亥秋期,予寓合肥,小雨初霁,偃卧窗下,心事悠然。起于赵君猷露坐月饮,戏吟此曲,盖欲一洗钿合金钗之尘。他日野处见之,甚为予击节也。 向秋来、渐疏班扇,雨声时过金井。堂虚已放新凉入,湘竹最宜敧枕。闲记省,又还是、斜河旧约今再整。天风夜冷。自织锦人归,乘槎客去,此意有谁领。 空赢得,今古三星炯炯,银波相望千顷。柳州老矣犹儿戏,瓜果为伊三请。云路迥,漫说道、年年野鹊曾并影。无人与问。但浊酒相呼,疏帘自卷,微月照清饮。 ◎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唐陈鸿《长恨歌传》。钿合金钗,传说中唐玄宗与杨贵妃定情的信物。) ◎野处:南宋洪迈,号野处,著有《容斋随笔》、《夷坚志》等。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汉班婕妤《怨诗》) ◎舜死,二妃泪下,染竹即斑。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晋张华《博物志》) ◎斜河旧约:牛郎织女七夕之约。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诗经·唐风·绸缪》) ◎柳州老矣:柳宗元曾作《乞巧》文,以记七夕之事。柳曾贬官柳州,世称柳柳州。 凄凉犯 合肥巷陌皆种柳,秋风夕起骚骚然。予客居阖户,时闻马嘶,出城四顾,则荒烟野草,不胜凄黯,乃著此解。琴有凄凉调,假以为名。凡曲言犯者,谓以宫犯商、商犯宫之类,如道调宫“上”字住,双调亦“上”字住,所住字同,故道调曲中犯双调,或于双调曲中犯道调,其他准此。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犯商、角、羽耳。予归行都,以此曲示国工田正德,使以哑觱栗角吹之,其韵极美。亦曰“瑞鹤仙影”。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漫写羊裙,等新雁来时系著。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 ◎行都:在首都之外另设的一个都城,以备必要时政府暂驻。此指杭州。 ◎(羊)欣长隶书。年十二时,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欣尝夏月着新绢裙昼寝,献之见之,书裙数幅而去。(《南史·羊欣传》)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敷行处(《凄凉犯》“追念西湖上”半阕)……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绍兴庚辰,金人败盟犯庐州,王权败归。太师陈秉伯请下诏亲征,以叶义问督江淮军,寻败敌于采石。词中所谓:“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盖隐寓其时战事也。(清郑文焯《校白石道人歌曲》) ◆词在合肥秋夕作。上阕汴洛回看,慨收京之无望;下阕临安南望,叹俊赏之难追。合肥本属江淮腹地,以其时南北分疆,其地遂为防秋边徼,故“边城”、“戍角”等句,宛如塞上也。度漠雄师,徒劳追念,则南朝之不振可知。下阕忆当日小舫清歌之乐,换客中西风画角之悲,情怀更劣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秋宵吟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引凉飔,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 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漏、箭:古时计时器具。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唐李贺《李凭箜篌引》。露脚:露滴。) ◎卫娘: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后代指美貌女子。 ◎宋玉:战国时楚人,辞赋家。其《九辩》首句为“悲哉秋之为气也”,故后人常以宋玉为悲秋悯志的代表人物。又传说其人才高貌美,遂亦为美男子的代称。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战国宋玉《九辩》) ◆此词“卫娘”、“宋玉”句与前首《摸鱼儿》“织锦人归,乘槎客去”之语合。白石以绍熙二年(1191)夏间往金陵,秋间返合肥,时令亦合。据“卫娘”、“织锦”句,其时所眷者殆已离肥他去,故白石此年之后遂无合肥踪迹。此二词当同时作,兹连系于此。(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点绛唇 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 ◎金谷:指晋石崇所筑的金谷园。泛指富贵人家盛极一时但好景不长的豪华园林。 ◎掇送:催逼,推送。 ◎刘郎:相传永平年间,刘晨、阮肇至天台山采药迷路,遇二仙女,被邀至家中,半年始归。时已入晋,子孙已过七代。后复入天台山寻访,旧踪渺然。见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后用为游仙或男女幽会的典故。 ◆绮语自白石出之,亦自闲雅具有仙笔。(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随郎滋味”四字,似不经心,而别有姿态。盖全以神味胜,不在字句之间寻痕迹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陈思年谱定此首及《解连环》,为本年秋期后再自合肥东归时惜别之作。兹从之。(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解连环 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索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西窗夜凉雨霁,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拨春风:弹琵琶。 ◎移筝、雁啼:弹古筝。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玉鞍重倚”三句,冒起。“为大乔能拨春风”,以下倒叙。“柳怯云松”二句,固知浓抹不如淡妆。“叹幽欢未足”二句,与起处遥接。从合至离,他人必用铺排,当看其省笔处。“问后约、空指蔷薇”三句,深情无限,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又见在曲屏近底”,“近”字,花庵选本注曰平声,不知出处,义亦未详。(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意转而句自转,虚字皆揉入字内。一词之中,如具问答,抑之沉,扬之浮,玉轸渐调,朱弦应指,不能形容其妙。(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白石“问后约、空指蔷薇,叹如此溪山,甚时重至?”又“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帘珠,玲珑闲看月。”似此造境,觉秦七、黄九尚有未到,何论馀子。(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写离别情事妙在起四字,已将题说完,却以“沉吟”二字起下,以为字为一篇总领,申明所以沉吟之故,用笔矫变莫测。“柳怯云松”四字精绝,左与言“滴粉搓酥”不足道也。(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词人好作精艳语。如左与言之“滴粉搓酥”,姜白石之“柳怯云松”,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等类,造句虽工,然非大雅。(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此别合肥词,兹依陈谱编年。“大乔”、“小乔”句与《踏莎行》之“莺莺”、“燕燕”,《琵琶行》之“桃根”、“桃叶”合证,知是姊妹二人。(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玉梅令 石湖家自制此声,未有语实之,命予作。石湖宅南,鬲河有圃曰范村,梅开雪落,竹院深静,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戏及之。 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春寒锁、旧家亭馆。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 公来领略,梅花能劝,花长好、愿公更健。便揉春为酒,剪雪作新诗,拚一日、绕花千转。 ◎石湖:南宋诗人范成大,号石湖山人。 ◆姜白石《玉梅令》下阕(词略),词中寓祝寿意,写来却见语妙意新,与俗手固自不同。(清李佳《左庵词话》) 暗香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 ◎东阁宫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唐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邓林。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南朝何逊《咏早梅》) ◆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且又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宋张炎《词源》) ◆词以意趣为主,要不蹈袭前人语意。如东坡中秋《水调歌头》云(词从略),王荆公金陵怀古《桂枝香》云(词从略),姜白石《暗香》赋梅云(词从略)、《疏影》云(词从略)。此数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同上) ◆诗之赋梅,惟和靖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诚哉是言也。(同上) ◆庄氏“女弹梅花调,忽忽有暗香”,此中香气尽不少。(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沈伯时《乐府指迷》论填词咏物不宜说出题字,余谓此说虽是,然作哑迷亦可憎,须令在神情离即间乃佳。如姜夔《暗香》咏梅云:“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岂害其佳?(清王又华《古今词论》) ◆大率古人由词而制调,故命名多属本意。后人因调而填词,故赋寄率离原辞。曰填,曰寄,通用可知。宋人如《黄莺儿》之咏莺,《迎新春》之咏春(柳耆卿),《月下笛》之咏笛(周美成),《暗香》、《疏影》之咏梅(姜夔),《粉蝶儿》之咏蝶(毛滂),如此之类,其传者不胜屈指,然工拙之故,原不在是。(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 ◆落笔得“旧时月色”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咏梅嫌纯是素色,故用“红萼”字,此谓之破色笔。又恐突然,故先出“翠尊”字配之。说来甚浅,然大家亦不外此。用意之妙,总使人不觉,则烹锻之工也。美成《花犯》云:“人正在、空江烟浪里。”尧章云:“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尧章思路,却是从美成出,而能与之埒,由于用字高,炼句密,泯其来踪去迹矣。(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二词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又如琪树玲珑,金芝布护。“旧时月色”二句,倒装起法。“何逊而今渐老”二句,陡转。“但怪得竹外疏花”二句,陡落。“叹寄与路遥”三句,一层。“红萼无言耿相忆”,又一层。“长记曾携手处”二句,转。“又片片吹尽也”二句,收。(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题白石湖咏梅,此为石湖作也;时石湖盖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词以沮之。白石《石湖仙》云:“须信石湖仙,似鸱夷飘然引去。”末云:“闻好语,明年定在槐府。”此与同意。又曰:首章言己尝有用世之志,今老无能,但望之石湖也。(清张惠言《词选》) ◆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瞽人扪籥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与稼轩伯仲,余俱据事直书,不过手意近辣耳。(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前半阕言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后半阕想其盛时,感其衰时。(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如《齐天乐》,伤二帝北狩也;《扬州慢》,惜无意恢复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盖意愈切则辞愈微,屈宋之心,谁能见之,乃长短句中复有白石道人也。(清宋翔凤《乐府馀论》) ◆朱希真之“引魂枝,消瘦一如无,但空里疏花数点”,姜石帚之“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一状梅之少,一状梅之多;皆神情超越,不可思议,写生独步也。(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白石笔致骚雅,非他人所及,最多佳作。石湖咏梅二词,尤为空前绝后,独有千古。……清虚婉约,用典亦复不涉呆相。风雅如此,老倩小红低唱,吹箫和之,洵无愧色。(清李佳《左庵诗话》) ◆石湖咏梅,是尧章独到处(评姜夔《疏影》、《暗香》咏梅,首阕起句“旧时月色”)。一气旋折,作壮词须识此法。白石嘤求稼轩,脱胎耆卿,此中消息,愿与知音人参之。(清谭献《谭评词辨》) ◆《暗香》、《疏影》,石帚以坚洁自矜;《绿意》、《红情》,春水以清空流誉。洵足药粗豪之病,涤佚荡之疵,于是有《双白词》之刻。(清缪荃孙《宋元词四十家序》(《艺风堂文集》卷五)) ◆词起于唐而盛于宋,宋作尤盛于宣、靖间,美成、伯可各自堂奥,俱号称作者。近世姜白石一洗而更之,《暗香》、《疏影》等作,当别家数也。大抵词以隽永委婉为上,组织涂泽次之,呼嗥叫啸抑末也。唯白石登高眺远,慨然感今悼往之趣,悠然托物寄兴之思,殆与古《西河》、《桂枝香》同风致,视青楼歌红扇曲万万矣。故余不敢望靖康家数,白石衣钵,或仿佛焉。(清柴望《凉州鼓吹自序》(《彊村丛书》)) ◆二章脱尽恒蹊,永为千年绝调。(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感慨时事,发为诗歌,便已力据上游,特不宜说破,只可用比兴体。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若王子文之《西河》,曹西士之和作,陈经国之《沁园春》,方巨山之《满江红》、《水调歌头》,李秋田之《贺新凉》等类,慷慨发越,终病浅显。南宋词人,感时伤事,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或问比与兴之别。余曰:宋德祐太学生《百字令》、《祝英台近》两篇,字字譬喻,然不得谓之比也。以词太浅露,未合风人之旨。如王碧山咏萤、咏蝉诸篇,低回深婉,托讽于有意无意之间,可谓精于比义。……若兴则难言之矣。托喻不深,树义不厚,不足以言兴。深矣厚矣,而喻可专指,义可强附,亦不足以言兴。所谓兴者,意在笔先,神馀言外,极虚极活,极沉极郁,若远若近,可喻不可喻,反覆缠绵,都归忠厚。求之两宋,如东坡《水调歌头》、《卜算子·雁》,白石《暗香》、《疏影》……亦庶乎近之矣。(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之诀曰情景交练……姜尧章“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景寄于情也。(清张德瀛《词徵》) ◆白石词,初看如花中没骨,无勾勒可寻,而蛛丝马迹,呼吸灵通,又时于深造得之。如《暗香》一阕云:“旧时月色……”上半以“旧时”、“而今”作开合耳,而夭折变化,能令读者揽挹不尽,是为笔妙,亦由此老胸次萧旷,故能作此导语。(清沈泽棠《忏庵词话》) ◆词人用红箫事,以姜白石侍儿小红善吹箫也。刘宾客《知窦州见寄寒食日忆故姬小红吹箫》诗云:“鸾声窈眇管参差,清韵初调众乐随。幽院妆成花下弄,高楼月好夜吹时。忽惊暮槿飘零尽,唯有朝云梦想期。闻道今年寒食日,东山旧路独行迟。”则是红箫之前,又有红笙矣。(清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二词最有名,然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王闿运《湘绮楼词选》) ◆此二词(本词及《疏影》“苔枝缀玉”)最有名,然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如此起法,即不是咏梅矣。(王闿运《湘绮楼选绝妙好词》) ◆案此二曲为千古词人咏梅绝调。以托喻遥深,自成馨逸;其《暗香》一解,凡三字句逗皆为夹协。梦窗墨守甚严,但近世知者盖寡,用特著之。(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咏物词,贵有寓意,方合比兴之义。寄托最宜含蓄,运典尤忌呆诠,须具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方合。……白石咏梅,《暗香》感旧,《疏影》吊北狩扈从诸妃嫔。大都双管齐下,手写此而目注彼,信为当行名作。此虽意别有在,然莫不抱定题目立言。用慢词咏物,起句便须擒题。过变更不可脱离题意,方不空泛,方能警切。(蔡嵩云《柯亭词论》) ◆此首咏梅,无句非梅,无意不深,而托喻君国,感怀今昔,尤极宛转回环之妙。起四句,写旧时豪情,一气流走,峭警无匹。月下吹笛,皆为烘托梅花而设。试想月下赏梅,梅边吹笛,何等境界,何等情致。“唤起”两句承上,因笛声而又唤起玉人来摘梅,其境更美。“何逊”两句,陡转入如今衰时景象,人老才尽,既无吹笛之兴,亦无咏梅之才,壮志消磨,感喟无穷。“但怪得”两句,再转,实写梅花之疏影暗香,意谓虽不欲咏梅,但花香入席,引人诗思,又不能自已。换头推开,言折梅寄远,用陆凯诗,但路遥雪深,欲寄无从,徒有惆怅之情。“翠尊”两句,承上申说相思之苦,因不得寄,故对翠尊红萼而伤心。白石此等郁勃情深之处,不减稼轩。谭复堂谓此两句,得《骚》、《辩》之意。宋于庭亦谓白石词,似杜陵之诗,洵属知言。“长记”两句,回忆当年梅之盛、人之乐,与篇首相应,造境既美,缀语亦精,此是缩笔。末句,又展开,言梅已尽,旧欢难寻,情极委婉。问“几时见得”,想见“白头吟望苦低垂”之情。章法自清真《六丑》得来。(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唐杜甫《佳人》) ◎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唐王建《塞上咏梅》)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唐杜甫《咏怀古迹》) ◎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处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 ◎(汉武帝)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汉武故事》)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唐李白《与史郎中饮听黄鹤楼上吹笛》) ◆词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如东坡《永遇乐》云:“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用张建封事。白石《疏影》云:“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又云:“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用少陵事。皆用事不为事所使。(宋张炎《词源》) ◆诗之赋梅,惟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诚哉是言也。(同上) ◆启母化石,虞姬化草。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化而为梅,不亦宜乎?(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别有炉韝熔铸之妙,不仅以隐括旧人诗句为能。“昭君不惯胡沙远”四句,能转法华,不为法华所转。宋人咏梅,例以弄玉、太真为比,不若以明妃拟之尤有情致也。胡澹庵诗,亦有“春风自识明妃面”之句。“还教一片随波去”二句,用笔如龙。(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清张惠言《词选》) ◆此词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莫似”五句,言其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疏影》、《暗香》,姜白石为梅著语,因易之为红情、绿意,以荷花、荷叶咏之。(清冯金伯《词苑萃编》) ◆词原于诗,即小小咏物,亦贵得风人比兴之旨;唐、五代、北宋人词,不甚咏物;南渡诸公有之,皆有寄托,白石石湖咏梅,暗指南北议和事,及碧山、草窗、玉潜、仁近诸遗民《乐府补遗》中,龙涎香、白莲、莼、蟹、蝉诸咏,皆寓其家国无穷之感,非区区赋物而已。知乎此,则《齐天乐·咏蝉》、《摸鱼儿·咏莼》,皆可不续貂。即间有咏物,未有无所寄托而可成名作者。余于近来诸君子咏物之作,纵极绘声绘影之妙,多所不取,善乎保绪先生之言曰:“凡词后段,须拓开说去。”此可为咏物指南。(清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 ◆前阕之“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后阕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乃为北庭后宫言之,则《卫风·燕燕》之旨也。读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还教”二句,跌宕昭彰。(清谭献《谭评词辨》) ◆长调最难工,芜累与痴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时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此词音节固佳,至其文则多有欠解处,白石极纯正娴雅,然此阕及《暗香》阕则尚有可议,盖白石字雕句炼,雕炼太过,故气时不免滞,意时不免晦。(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上阕已极精妙,此更运用故事设色渲染,而一往情深了无痕迹,既清虚又腴练,且是压偏千古。(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南宋词人,感时伤事,发为诗歌,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当意馀于辞,不可辞馀于意。……白石“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皆为玉田所称。盖辞简而馀意悠然不尽也。(沈祥龙《论词随笔》) ◆白石词仅数十首,而流传勿替,可见词贵精不贵多也。其《暗香》、《疏影》二首,尤脍炙人口。但用其调和韵者多,而宣发其本意者少。张叔夏云:“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疏影》曲前段用少陵诗,后段用寿阳公主事,此皆“用事不为事所使”。今寻绎《暗香》词意,乃发怀旧之思,而托诸美人香草。起笔“旧时月色”句已标明本旨,“何逊渐老”二句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之慨,通篇一往情深。“翠尊”、“红萼”四句在西湖千树幽香中与玉人携手,如见绿萼仙人,一笑嫣然,在残雪轻冰之外,词意清迥,不得以妮子语视之。况“寄与路遥”句与《疏影》曲“胡沙忆远”同意,则咏花而兼有人在也。《疏影》曲叔夏言其“用事不为事所使”,诚然。但其意不仅用明妃、寿阳事,殆以两宫北狩,有故主蒙尘之感,故云花片随波,胡沙忆远,寓霜寒玉鞭之慨。转头处即言深宫旧事,与《暗香》曲“旧时月色”相应。否则落花随水及“玉龙哀曲”句与寿阳何涉耶?白石之《小重山令》咏红梅云:“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殆亦此意。二曲藉花写怨,一片神行,宜推绝唱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絷马?”白石词意当本此。近世读者多以意疏解,或有嫌其举曲,似不于论者;殆不自知其浅矣。词中数语,从少陵咏明妃诗意隐括,出以清健之笔,如闻空中笙鹤,飘飘欲仙;觉草窗、碧山所作吊雪香亭梅诸词,皆人间语,视此如隔一层,宜当时转播吟口,为千古绝唱也。至下阕藉宋书寿阳公主故事,引申前意,寄情遥远,所谓怨深文绮,得风人温厚之旨已。(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何逊、昭君,皆属故事,但运气空灵,变化虚实,不同獭祭钝机耳。(周尔墉《周评〈绝妙好词〉》) ◆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梁令娴《艺蘅馆词选》) ◆(姜夔)词长于音调的谐婉,但往往因音节而牺牲内容。有些词读起来很可听,而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如他的《暗香》、《疏影》二曲。……这两首词只是用了几个梅花的古典,毫无新意可取,《疏影》一首更劣下。(胡适《词选》) ◆此首咏梅,寄托亦深。起写梅花之貌,次写梅花之神;梅之美,梅之孤高,并于六句中写足。“昭君”两句,用王建咏梅诗意,抒寄怀二帝之情。“想佩环”两句,用杜诗意,拍到梅花,更见想望二帝之切,此玉田所谓“用事不为事所使”也。换头,用寿阳公主事,以喻昔时太平沉酣之状。“莫似”三句,申护花之情,即以申爱君之情。“还教”两句,言空劳爱护,终于随波飘流,但闻笛里梅花,吹出千里关山之怨来,又令人抱恨无限。“等恁时”两句,用崔橹诗,言幽香难觅,惟馀幻影在横幅之上,语更沉痛。篇中虽隶事,然运气空灵,笔墨飞舞。下篇虚字,如“犹记”、“莫似”、“早与”、“还教”、“又却怨”、“等恁时”、“已入”之类,皆能曲折传神。(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book_title]卷四 绍熙四年癸丑(1193) 水龙吟 黄庆长夜泛鉴湖,有怀归之曲,课予和之。 夜深客子移舟处,两两沙禽惊起。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把酒临风,不思归去,有如此水。况茂陵游倦,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 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 ◎红衣:指荷花。 ◎茂陵:汉武帝刘彻的陵墓。为富豪聚集之地。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归,川路长兮不可越。(南朝谢庄《月赋》) ◆此乃和友人镜湖怀归之作。借杯酒自浇块垒,言愁欲愁,曲折写来,绝无平衍之笔。“鹊南飞”四句从对面着想,便饶有情致。(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玲珑四犯 越中岁暮,闻箫鼓感怀。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江淹:南朝梁文学家,有《恨赋》、《别赋》。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南朝梁江淹《别赋》) ◎换马:指爱妾换马。据《异文实录》载,鲍生好骏马,一日相遇对饮,乃以女妓换骏马。后以之代指妓女。 ◎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宋周邦彦《瑞龙吟》词。窥户,指情遇之事。) ◆音调苍凉,白石诸阕惟此篇词最激,意亦最显,盖亦身世之感,有情不容己者。(清陈延焯《词则·大雅集》) ◆与清真之“斜阳冉冉春无极”,同一风格。(梁启超《饮冰室评词》) 绍熙五年甲寅(1194) 莺声绕红楼 甲寅春,平甫与予自越来吴,携家妓观梅于孤山之西村,命国工吹笛,妓皆以柳黄为衣。 十亩梅花作雪飞,冷香下、携手多时。两年不到断桥西,长笛为予吹。 人妒垂杨绿,春风为染作仙衣。垂杨却又妒腰肢。近前舞丝丝。 ◎断桥,又名段家桥,万柳如云,望如裙带。(宋周密《武林旧事》。断桥在在杭州白堤上,为西湖名胜,因雪后桥似断而得名。) 角招 甲寅春,予与俞商卿燕游西湖,观梅于孤山之西村,玉雪照映,吹香薄人。已而商卿归吴兴,予独来,则山横春烟,新柳被水,游人容与飞花中,怅然有怀,作此寄之。商卿善歌声,稍以儒雅缘饰。予每自度曲,吟洞箫,商卿辄歌而和之,极有山林缥缈之思。今予离忧,商卿一行作吏,殆无复此乐矣。 为春瘦,何堪更、绕西湖尽是垂柳。自看烟外岫。记得与君,湖上携手。君归未久。早乱落、香红千亩。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 犹有,画船障袖。青楼倚扇,相映人争秀。翠翘光欲溜。爱著宫黄,而今时候。伤春似旧。荡一点、春心如酒。写入吴丝自奏。问谁识、曲中心,花前友。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唐骆宾王《帝京篇》) ◎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宋周邦彦《瑞龙吟》) ◆庚戌之秋,沈子培提学以仿刻姜白石词见遗,其后题嘉泰壬辰。辰当为戌,以嘉泰无壬辰也。至词中误字,亦往往而有,如《角招》起句云:“为春瘦,何堪更,绕湖尽是垂柳。”按此调第三句本只六字,不知何时“湖”上多一“西”字,遂使旁注少一宫谱,此皆沿旧本之误。(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此调为重过西湖,梅花已落,怀人而作。独客伤春之际,花落人遥,旧欢回首,谁能遣此!前半首随笔写来,含思凄婉。转头六句皆追写伊人情态。至“春心如酒”句为题珠所在,旧欢则甘如独蜀荔,新愁则酸若江梅,两味相荡,浑如中酒。后主所谓“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也。以“花前后”三字结束全篇,悲愉之境,前后迥殊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宁宗庆元二年丙辰(1196) 鹧鸪天 予与张平甫自南昌同游西山玉隆宫,止宿而返,盖乙卯三月十四日也。是日即平甫初度,因买酒茅舍,并坐古枫下。古枫,旌阳在时物也。旌阳尝以草屦悬其上,土人谓屦为屩,因名曰挂屩枫。苍山四围,平野尽绿,鬲涧野花红白,照影可喜,使人采撷,以藤纠缠着枫上。少焉,月出,大于黄金盆,逸兴横生,遂成痛饮,午夜乃寝。明年,平甫初度,欲治舟往封禺松竹间。念此游之不可再也,歌以寿之。 曾共君侯历聘来,去年今日踏莓苔。旌阳宅里疏疏磬,挂屩枫前草草杯。 呼煮酒,摘青梅,今年官事莫徘徊。移家径入蓝田县,急急船关打鼓催。 ◎初度:生日。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宋晏殊《诉衷情》) ◆宋人亦何尝不尚艳词,功业如范文正,文章如欧阳文忠,检其庥,艳词不少。盖曼衍绮靡,词之正宗,安能尽以铁板铜琵相律。惟其艳而淫而浇而俗而秽,则力绝之。……西山寿平父,交契最深,则有姜白石之《鹧鸪天》。(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阮郎归 为张平甫寿,是日同宿湖西定香寺。 红云低压碧玻璃。惺忪花上啼。静看楼角拂长枝,朝寒吹翠眉。 休涉笔,且裁诗,年年风絮时。绣衣夜半草符移,月中双桨归。 ◎惺忪:鸟鸣声。 又 旌阳宫殿昔徘徊,一坛云叶垂。与君闲看壁间题,夜凉笙鹤期。 茅店酒,寿君时,老枫临路歧。年年强健得追随,名山游遍归。 ◎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馀年后……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可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汉刘向《列仙传》) 齐天乐 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庾郎:北周诗人庾信,作有《哀江南赋》、《伤心赋》、《愁赋》。 ◎铜铺:门上铜质的衔环兽面。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豳风·七月》)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唐温庭筠《更漏子》) ◎姜夔自注:“宣政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意。命意既了,思量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选韵,而后述曲。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如姜白石词云:“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于过片则云:“西窗又吹暗雨。”此则曲之意脉不断矣。(宋张炎《词源》) ◆赋物如此,何忍删去,至如柳耆卿咏莺,康伯可闻雁,则不敢虚奉也。(明潘游龙《古今诗馀醉》)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渡诗家名流,词极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周美成不能及者。善吹箫,自制曲,初则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音律云。其咏蟋蟀《齐天乐》一词最胜,其词曰(词略)。其过苕霅云:“拂雪金鞭,欺寒茸帽,还记章台走马。雁碛沙平,渔汀人散,老去不堪游冶。”人日词云:“池面冰胶,墙头雪老,云意还又沉沉。朱户粘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湘月》词云:“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从柳子厚“绿净不可唾”之语翻出。戏张平甫纳妾云:“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翠楼吟》云:“槛曲萦红,檐牙飞翠”,“酒祓清愁,花销英气”。《法曲献仙音》云:“过秋风未成归计,谁见冷枫红舞。”《玲珑四犯》云:“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其腔皆自度者,传至今不得其调,难入管弦,只爱其句之奇丽耳。(明杨慎《词品》) ◆有收有纵,事必联情。(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词欲婉转而忌复,不独“不恨古人吾不见”与“我见青山多妩媚”,为岳亦斋所诮。即白石之工,如“露湿铜铺”与“候馆吟秋”,总是一法。(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张玉田谓咏物最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而以史梅溪之咏春雪、咏燕,姜白石之咏促织为绝唱。(清王士禛《花草蒙拾》) ◆稗史称韩干画马,人入其斋,见干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如史邦卿咏燕,几于形神俱似矣;次则姜白石咏蟋蟀:“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又云:“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数语刻划亦工。蟋蟀无可言,而言听蟋蟀者,正姚铉所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然尚不如张功甫“月洗高梧,露溥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凉夜听孤吟。”……常观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姜白石,诗家名流,词尤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者。善吹箫,多自制曲,初则率意为长短句,既成,乃按以律吕,无不协者。有咏蟋蟀《齐天乐》一阕最胜。(清王弈清《历代词话》) ◆咏物一派,高不能及。石帚此种亦最可法。分明都是泪。石帚促织云:“西窗又吹暗雨。”玉田春水云:“和云流出空山。”皆是过处争奇,用笔之妙,如出一手。(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将蟋蟀与听蟋蟀者层层夹写,如环无端,真化工之笔也。“候馆吟秋”三句,音响一何悲。“笑篱落呼灯”二句,高绝。(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补凑处(《齐天乐》:“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咏物虽小题,然极难作,贵有不粘不脱之妙,此体南宋诸老尤擅长。姜白石云:“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数语刻画精巧,所谓空前绝后矣。(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张子野《庆春泽》“飞阁危桥相倚。人独立,东风满衣轻絮。”以絮字叶倚,用方音也。后姜尧章《齐天乐》,以此字叶絮字,亦此例。(清宋翔凤《乐府馀论》) ◆咏物词虽不作可也,别有寄托如东坡之咏雁,独写哀怨如白石之咏蟋蟀,斯最善矣。(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即谨严雅饬如白石,亦时有出入。若《齐天乐》(咏蟋蟀)阕末句可见,细校之不止一二数也。盖词人笔兴所至,不能不变化。(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时有举史梅溪《双双燕》咏燕、姜白石《齐天乐》赋蟋蟀,令作评语者,亦曰:“似花还似非花。”(清刘熙载《艺概·词概》) ◆此词精绝。一直说去,其中自有顿挫起伏,正如大江无风波涛自涌,前无古后无今。“篱落”二句平常意,一经点缀便觉神味渊永,其妙食人不可思议。(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齐天乐》一阕,全篇皆写怨情,独后一半云:“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用笔亦别有神味,难以言传。(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有内抱外抱二法,内抱如姜尧章《齐天乐》“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是也。外抱如史梅溪《东风第一枝》“恐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是也。元代以后,鲜有通此理者。(清张德瀛《词徵》) ◆古人文字,难可吹求;尝谓杜诗“国初以来画马”句,何能着一“鞍”字,此等处绝不通也。词句尤甚,姜尧章《齐天乐》咏蟋蟀最为有名,然开口便说“庾郎愁赋”,捏造故典,“豳诗”四字太觉呆诠,至“铜铺”、“石井”、“候馆”、“离宫”,亦嫌重复。其《扬州慢》“纵豆蔻词工”三句,语意亦不贯。若张玉田之《南浦》咏春水一首,了不知其佳处,今人和者牛毛,何也。(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负喧杂录》“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长安富人,镂象牙为笼以蓄之,以万金之资,付之一喙。”此叙好事者云云。可知其习尚至宋宣政间,殆有甚于唐之天宝时矣。功父《满庭芳》词咏促织儿,清俊秀美,实擅词家能事,有观止之叹;白石别构一格,下阕托寄遥深。亦足千古已。(清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起笔振裘挈领,未闻蟋蟀,先已赋愁,则以下所咏,处处皆含愁意,一线贯注。若由蟋蟀起笔,便无意味,学词者可悟起句之一种笔也。咏正面仅“露湿”、“苔侵”三句,此后砧韵机声,皆人与物夹写。“候馆”三句局势开拓,寄情绵邈,与咏蝉之汉苑秦宫,同一意境。结笔灯影琴丝,仍由侧面着想,首尾无一滞笔。时人称其全章精粹,不留滞于物,洵然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全章皆精粹,所咏了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梁令娴《艺蘅馆词选》) ◆此首咏蟋蟀,寄托遥深。起言愁人不能更闻蟋蟀。观“先自”与“更闻”,正相呼应。而庾郎不过言愁人,并非谓庾郎曾有蟋蟀之吟也,其《霓裳中序第一》有云:“动庾信清愁似织”可证。陈伯弢讥庾郎《愁赋》无出典,未免深文罗织。言蟋蟀声如丝语,体会甚细。“露湿”三句,记闻声之处。“哀音似诉”比“私语”更深一层,起下思妇闻声之感。“曲曲”两句,承上言思妇之悲伤,而出之以且叹且问语气,文笔极疏俊委婉。换头,用“又”字承上,词意不断。夜凉闻声,已是感伤,何况又添暗雨伤更甚矣。仍用问语叙述,亦令人叹惋不置,此类虚处传神,白石最擅长。“候馆”三句,言闻声者之感伤,不独思妇,皆愁极不堪者,一闻蟋蟀皆愁,故更有无数伤心也。伯弢又谓“候馆”“离宫”与“铜铺”“石井”重复,不如“铜铺”“石井”乃自言听蟋蟀发声之处,“候馆”“离宫”乃他人听蟋蟀之所在。一是听蟋蟀在何处,一是何处听蟋蟀,用意各别,毫不重复。“豳诗”两句陡转,以无知儿女之欢笑,反衬出有心人之悲哀,意亦深厚。未言蟋蟀声谱人琴丝更苦,余意不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庆宫春 绍熙辛亥除夕,予别石湖归吴兴,雪后夜过垂虹,尝赋诗云:“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垒护云衣。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后五年冬,复与俞商卿、张平甫、铦朴翁自封禺同载诣梁溪,道经吴松,山寒天迥,云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斗下垂,错杂渔火,朔吹凛凛,卮酒不能支。朴翁以衾自缠,犹相与行吟,因赋此阕,盖过旬涂稿乃定。朴翁咎予无益,然意所耽不能自已也。平甫、商卿、朴翁皆工于诗,所出奇诡,予亦强追逐之。此行既归,各得五十馀解。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唯有阑干,伴人一霎。 ◎小阁帘栊频梦蝶,平湖烟水已盟鸥。(宋陆游《雨夜怀唐安》诗。盟鸥:谓与鸥鸟订盟同住水乡。喻退隐。) ◎采香径,在香山之傍小溪也。吴王种香于香山,使美人泛舟于溪以采香。今自灵岩山望之,一水直如矢,故俗又名箭泾。(宋范成大《吴郡志·古迹一》。采香径:在今江苏省苏州市西南灵岩山前。) ◆近世以笔墨为事者,无如姜尧章、赵子固二公,往余见姜尧章《庆宫春》词,爱其词翰丰茸,故备载之。(清陆友仁《砚北杂志》) ◆元人沈伯时作《乐府指迷》,于清真词推许甚至。唯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梦魂凝想鸳侣”等句为不可学,则非真能知词者也。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南宋人词如姜白石云:“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庶几近似。然已微嫌刷色。(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白石于冬夜偕友过吴江,卮酒御寒,相与赓和,乃赋此调。起笔即秀逸而工,承以“盟鸥”三句,着笔轻灵。此下回首前游,凄然凝望,山压眉低,此中当有人在。故下阕言旧地重过,已明珰人去,酒醒波远,倚阑之惆怅可知。白石曾在吴江垂虹亭谱一曲新词,付小红低唱,传为韵事。观“如今安在”句,当是小红去后之作,虽无词序言明,以重过垂虹相证,或非虚造之谈也。白石赋此词,几经涂稿而成。知吟安一字之难,以横溢之天才,而审慎如是,学词者未可以轻心掉之。(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首夜泛垂虹作,写境极空阔,写情亦放旷。初点明天空阔、日暮天寒之境,次写盟鸥呼我之情,翩翩欲下。又过木末,写鸥飞最生动,而呼我之情尤觉亲切有味。“那回”两句,回忆昔年雪夜泛湖情景,宛然在目。“伤心”两句,折入现景,点明山况。换头,因荡舟山川之间,又起怀古之思。“采香”三句,极写乐极万里歌。“垂虹”三句,写孤舟远引,胸次浩然,逸兴遄飞,有悠然物外,浑忘尘世之高致,诚玉田所谓“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也。“酒醒”两句,复写乐极而饮,并酒醒后怀古之情。“如今安在”四字提唱,与《点绛唇》之“今何许”三字作法相同。“惟有”两句应上句,倍觉前尘如梦,只馀一片苍茫,令人叹息。王静安论词,辄标举境界之首。而诋白石,然若此首境界幽绝,又曷可轻诋。且白石所作,类皆情景交融,独臻神秀,又非一二写境之语,足以尽其词之美也。(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江梅引 丙辰之冬,予留梁溪,将诣淮而不得,因梦思以述志。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宋张先《生查子》。无雁飞,无人弹奏,雁柱不动。雁柱,筝上整齐排列的弦柱。)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宋晏幾道《思远人》)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汉淮南小山《招隐士》) ◆此忆合肥人作,白石绍熙二年辛亥(1191)别合肥,至此五年矣。《诗集》(下)送范仲讷往合肥第三首云:“小帘灯火屡题诗,回首青山失后期。未老刘郎定重到,烦君说与故人知。”可与此互参。(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鬲溪梅令 丙辰冬,自无锡归,作此寓意。 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水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殢香人:沉湎于花香的人。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唐杜牧《叹花》) ◆毛大可称词本无韵,是也。偶检唐、宋人词,如杜安世《贺圣朝》用计霁媚寘待贿爱队。姜夔《鬲溪梅令》用人邻真阴寻侵云文盈庚。……凡此皆用当时乡谈里语,又何韵之有。(清焦循《雕菰楼词话》) ◆节短音长,酝酿可喜。(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 ◆此词原有题云:“自无锡归,作此寓意。”实则忆西湖看梅往事,观词中“双桨”、“孤山”等句可见,与《角招》词之忆孤山梅花,同一感怀。此言玉钿难觅,即《角招》词翠翘罗袖之感。结句不着边际,含情无限,如赵师雄之罗浮梦醒,但闻翠羽飞鸣耳。(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浣溪沙 丙辰腊,与俞商卿、铦朴翁同寓新安溪庄舍,得腊花韵甚,赋二首。 花里春风未觉时,美人呵蕊缀横枝。隔帘飞过蜜蜂儿。 书寄岭头封不到,影浮杯面误人吹。寂寥惟有夜寒知。 ◎陆凯与范晔友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太平御览》引盛弘之《荆州记》。岭头,大庾岭,多梅树,又称梅岭。) 又 翦翦寒花小更垂,阿琼愁里弄妆迟。东风烧烛夜深归。 落蕊半黏钗上燕,露黄斜映鬓边犀。老夫无味已多时。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唐温庭筠《菩萨蛮》) 又 丙辰岁不尽五日,吴松作。 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风浪恶禁持。 春浦渐生迎棹绿,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 ◎岁不尽五日:除夕前五日。 ◎禁持:摆布。 [book_title]卷五 庆元三年丁巳(1197) 鹧鸪天丁巳元日 柏绿椒红事事新,鬲篱灯影贺年人。三茅钟动西窗晓,诗鬓无端又一春。 慵对客,缓开门,梅花闲伴老来身。娇儿学作人间字,郁垒神荼写未真。 ◎正月一日……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 ◎郁垒神荼:二神名。传说善治恶鬼,故旧时民间奉为门神。 ◆“三茅钟”,《咸淳临安志·行在所录》:“宁寿观在七宝山,本三茅堂。绍兴中赐古器玩三种……其二唐钟……禁中每听钟声以为寝兴食息之节。”“柏绿椒红”皆元日故事。《玉烛宝典》:“正月为端月,其一日为元日。……庭前爆竹,进椒柏酒。”“诗鬃无端”句,“无端”言其容易又一年春到也。以上皆叙元日事。换头乃写元日人情。曰“慵”,曰“缓”,曰“闲”,写出老人逢令节情态如此。歇拍二句换写儿童过元日之事,皆老人眼中所见者,闲闲说来,自有风味。“郁垒神荼”,二神名,相传能缚鬼,见《风俗通》。后人元日书二神名于门,以御凶物。“郁垒”二字笔画甚繁,故儿童写不真也。(刘永济《微睇堂说词》) 又正月十一日观灯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装,竞夸华丽。公子王孙,五陵少年,更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美女,遍地游赏。(宋吴自牧《梦梁录》) ◎呵殿:前呼后拥。 ◆“笼纱未出马先嘶”,七字写出华贵气象,却淡隽不涉俗。(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白石词:“少年情事老来悲”,宋朱服句“而今乐事他年泪”,二语合参,可悟一意化两之法。宋周端臣《木兰花慢》云:“料今朝别后,他时有梦,应梦今朝”,与“而今”句同意。(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冯士美《江城子》换头云:“清歌皓齿艳明眸。锦缠头。若为酬。门外三更,灯影立骅骝。”“门外”句与姜石帚“笼纱未出马先嘶”意境略同。(清况周颐《蕙风词话》) 又元夕不出 忆昨天街预赏时,柳悭梅小未教知。而今正是欢游夕,却怕春寒自掩扉。 帘寂寂,月低低,旧情惟有绛都词。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 ◎元夕:元宵节,在农历正月十五。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唐王建《宫词》。天街,京城的街道。) ◎芙蕖红绿亦参差,睡起烧香强赋诗。(宋陆游《灯夕有感》) ◆《鹧鸪天》最多佳辞,《草堂》所载,无一不善者。……姜白石《元夕不出》“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駸駸有诗人之致,选不之及,何也。(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预赏”,陈思《白石词疏》引《武林旧事》:“元夕禁中自去岁九月赏菊灯之后,迤逦试灯,谓之预赏。”“绛都词”,夏承焘《笺校》引《草堂诗馀》丁仙现《绛都春》词“融合又报”一首咏汴都灯夕为证。按白石此语,或系记昔日曾作此调,写元夕观灯事,未必定指丁作。“芙蓉”,花灯也。以上三词,反复吟咏,如见此老当日情态,盖由其情真景实,不假雕琢,自能动人。(刘永济《微睇堂说词》) 又元夕有所梦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元夕:元宵节,在农历正月十五。 ◎相思树:相传为战国宋康王的舍人韩凭和他的妻子何氏所化生。据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一载,宋康王舍人韩凭妻何氏貌美,康王夺之,并囚凭。凭自杀,何投台而死,遗书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两坟相望。不久,二冢之端各生大梓木,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常栖树上,交颈悲鸣。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后因以象征忠贞不渝的爱情。 ◎纤手染香罗,剪红莲满城开遍。(宋欧阳修《蓦山溪》。红莲:莲花灯。) ◆案所梦即《淡黄柳》之“小桥宅”中人也。(陈思《白石道人年谱》) ◆红莲谓灯,此可与丁未元日金陵江上感梦之作参看。(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此首元夕感梦之作。起句沉痛,谓水无期,犹恨无尽期。“当初”一句,因恨而悔,悔当初错种相思,致今日有此恨也。“梦中”两句,写缠绵颠倒之情,既经相思,遂不能忘,以致入梦,而梦中隐约模糊,又不如丹青所见之真。“暗里”一句,谓即此隐约模糊之梦,亦不能久做,偏被山鸟惊醒。换头,伤羁旅之久。“别久不成悲”一语,尤道出人在天涯况味。“谁教”两句,点明元夕,兼写两面,以峭劲之笔,写缱绻之深情,一种无可奈何之苦,令读者难以为情。(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白石怀人各词,此首记时地最显。时白石四十馀岁,距合肥初遇,已二十馀年矣。(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又十六夜出 辇路珠帘两行垂,千枝银烛舞僛僛。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 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鼓声渐远游人散,惆怅归来有月知。 ◎辇路:天子车驾所经的道路。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僛僛:醉舞欹斜的样子,后用以形容轻盈摇曳状。)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唐杜牧《遣怀》) ◎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宋黄庭坚《广陵早春》) ◎夜如何其?夜未央。(《诗经·小雅·庭燎》) 月下笛 与客携壶,梅花过了,夜来风雨。幽禽自语。啄香心,度墙去。春衣都是柔荑剪,尚沾惹、残茸半缕。怅玉钿似扫,朱门深闭,再见无路。 凝伫。曾游处。但系马垂杨,认郎鹦鹉。扬州梦觉,彩云飞过何许?多情须倩梁间燕,问吟袖、弓腰在否?怎知道、误了人、年少自恁虚度。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诗经·卫风·硕人》。柔荑,柔软而白的茅草嫩芽,喻指女子柔嫩的手。)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唐王维《少年行》) ◎频学唤人缘性慧,偏能识主为情通。(唐刘禹锡《咏鹦鹉》)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唐杜牧《遣怀》)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李白《宫中行乐词》。彩云,喻美人。) ◎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卧厅中。及醒,见古屏上妇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其中双鬟者问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见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势如规焉。士人惊惧,因叱之。忽然上屏,办无其他。(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此亦追念合肥人词。陈谱定为此年作,谓“上年秋,范仲讷往合肥,会烦寄声,是年冬留梁溪,将诣淮而不得,因梦述志,作《江梅引》,本年元夕又有所梦,作《鹧鸪天》;玩此词‘尚惹残红’、‘再见无路’、‘扬州梦觉’、‘问吟袖弓腰在否’诸句,一往情深,前后辉映。”兹依其说,附系于此。(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喜迁莺慢功父新第落成 玉珂朱组,又占了道人,林下真趣。窗户新成,青红犹润,双燕为君胥宇。秦淮贵人宅第,问谁记六朝歌舞。总付与,在柳桥花馆,玲珑深处。 居士,闲记取。高卧未成,且种松千树。觅句堂深,写经窗静,他日任听风雨。列仙更教谁做,一院双成俦侣。世间住,且休将鸡犬,云中飞去。 ◎玉珂:马络头上的装饰物,多为玉制。 ◎朱组:红色丝带。古代达官贵人用以系冠、佩玉、佩印之用,亦借指高官。 ◎胥宇:看守房屋。 ◎双成:董双成,神话中西王母侍女名。 ◎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晋书·陶潜传》) ◎淮南王学道,招会天下有道之人,倾一国之尊,下道术之士,是以道术之士并会淮南,奇方异术莫不争出。王遂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汉王充《论衡·道虚》) 宁宗嘉泰元年辛酉(1201) 徵招 越中山水幽远,予数上下西兴、钱清间,襟抱清旷。越人善为舟,卷篷方底,舟师行歌,徐徐曳之,如偃卧榻上,无动摇突兀势,以故得尽情骋望。予欲家焉而未得,作《徵招》以寄兴。《徵招》、《角招》者,政和间大晟府尝制数十曲,音节驳矣。予尝考唐田畸《声律要诀》云“徵与二变之调,成非流美”,故自古少徵调曲也。徵为去母调,如黄钟之徵,以黄钟为母,不用黄钟乃谐,故随唐旧谱不用母声。琴家无媒调、商调之类皆徵也,亦皆具母弦而不用。其说详于予所作《琴书》。然黄钟以林钟为徵,住声于林钟,若不用黄钟声,便自成林钟宫矣。故大晟府徵调兼母声,一句似黄钟均,一句似林钟均,所以当时有落韵之讥。予尝使人吹而听之,寄君声于臣民事物之中,清者高而亢,浊者下而遗,万宝常所谓“宫离而不附”者是已。因再三推寻唐谱并琴弦法而得其意:黄钟徵虽不用母声,亦不可多用变徵蕤宾、变宫应钟声;若不用黄钟而用蕤宾、应钟,即是林钟宫矣;馀十一均徵调仿此,其法可谓善矣。然无清声,只可施之琴瑟,难入燕乐;故燕乐阙徵调,不必补可也。此一曲乃予昔所制,因旧曲正宫齐天乐慢前两拍是徵调,故足成之;虽兼用母声,较大晟曲为无病矣。此曲依晋史,名曰黄钟下徵调,《角招》曰黄钟清角调。 潮回却过西陵浦,扁舟仅容居士。去得几何时,黍离离如此。客途今倦矣,漫赢得一襟诗思。记忆江南,落帆沙际,此行还是。 迤逦、剡中山,重相见、依依故人情味。似怨不来游,拥愁鬟十二。一丘聊复尔,也孤负幼舆高志。水葓晚,漠漠摇烟,奈未成归计。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礼记·乐记》。君声:五音中的宫声。)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诗经·王风·黍离》。黍离:此指破败荒凉之景。)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宋黄庭坚《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十二鬟:形容山形起伏婀娜,如女子发髻。) ◎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世说新语·品藻》。一丘一壑:比喻退隐在野,放情山水。) ◆(凌)次仲《湘月词序》:宜兴万氏专以四声论词,泸州先著以为宋词宫调失传,决非四声所可尽。按白石集《满江红》云:“末句‘无心扑’,歌者以‘心’字融人去声方谐。”《徵招》云:‘正宫《齐天乐》前两拍是徵调。’今考《徵招》起二句与《齐天乐》平仄相符合。然则,宋词原未尝不以四声定宫调,而万氏之说,初不与古戾也。”先著《词洁》,意在诋剥万氏,通融取便。其论在《湘月》之后,故次仲赋《湘月》词及之。(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曲中自古少徵调。大晟府尝制《徵招》,而音节近驳。白石乃自制此曲,虽兼用母声,较大晟府无病。因忆越中水乡风景,赋此寄兴,音谐而辞婉。“依依故人”三句尤摇曳生姿。(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嘉泰二年壬戌(1202) 蓦山溪题钱氏溪月 与鸥为客,绿野留吟屐。两行柳垂阴,是当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烟外带愁横。荷苒苒,展凉云,横卧虹千尺。 才因老尽,秀句君休觅。万绿正迷人,更愁入山阳夜笛。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吟未了,放船回,月下空相忆。 ◎吟屐:吟诗者的脚步声。 ◎才因老尽:南朝梁江淹,少有文名,世称江郎。晚年诗文无佳句,时人谓之才尽。后来常用“江郎才尽”比喻才思衰退。 ◎山阳夜笛:晋向秀经山阳旧居,听到邻人吹笛,不禁追念亡友嵇康、吕安,因作《思旧赋》。后因以“山阳笛”为怀念故友之典。 ◆高朗(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 嘉泰三年癸亥(1203) 汉宫春次韵稼轩 云曰归欤,纵垂天曳曳,终反衡庐。扬州十年一梦,俯仰差殊。秦碑越殿,悔旧游、作计全疏。分付与、高怀老尹,管弦丝竹宁无。 知公爱山入剡,若南寻李白,问讯何如。年年雁飞波上,愁亦关予。临皋领客,向月边、携酒携鲈。今但借、秋风一榻,公歌我亦能书。 ◎稼轩:北宋词人辛弃疾,号稼轩。下“老尹”亦指辛弃疾。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唐杜牧《遣怀》)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宋苏轼《后赤壁赋》) ◆张玉田盛称白石而不甚许稼轩,耳食者遂于两家有轩轾意。不知稼轩之体,白石尝效之矣;集中如《永遇乐》、《汉宫春》诸阕,均次稼轩韵,其吐属气味,皆若秘响相通。何后人过分门户耶!(清刘熙载《艺概·词概》) ◆此和辛弃疾《会稽秋风亭观雨》韵。弃疾以此年六月十一日起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十二月召赴行在。……此及下首《蓬莱阁》词当皆本年作,丘崇和此词题“癸亥中秋前二日”,可证。(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又次韵稼轩蓬莱阁 一顾倾吴,苎萝人不见,烟杳重湖。当时事如对弈,此亦天乎。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有倦客、扁舟夜泛,犹疑水鸟相呼。 秦山对楼自绿,怕越王故垒,时下樵苏。只今倚阑一笑,然则非欤。小丛解唱,倩松风、为我吹竽。更坐侍、千岩月落,城头眇眇啼鸟。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李延年) ◎据汉赵晔《吴越春秋》载,范蠡助越王勾践复国,献苎萝美女西施于吴王夫差,吴王耽于美色享乐。吴国终被越国所灭,范蠡功成身退,携西施泛舟五湖。 ◎大夫:指越过大夫文种,助越王勾践灭吴复国。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种不听范蠡劝告,终被勾践所杀。 ◎崔元范自越州幕府拜侍御史,李讷尚书饯于鉴湖,命盛小丛歌,坐客各赋诗送之。有云:“为公唱作西河调,日暮偏伤去住人。”(宋王灼《碧鸡漫志》) ◎眇眇:辽远,高远。 ◆白石学清真,心摹手追,犹觉挽强命中而未能穿札。和辛稼轩二首,则工力相等。宜杜少陵评诗谓材力未能跨越,有“鲸鱼”、“翡翠”之喻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洞仙歌黄木香赠辛稼轩 花中惯识,压架玲珑雪。乍见缃蕤间琅叶。恨春风将了,染额人归,留得个、袅袅垂香带月。 鹅儿真似酒,我爱幽芳,还比酴醿又娇绝。自种古松根,待看黄龙,乱飞上、苍髯五鬣。更老仙添与笔端春,敢唤起桃花,问谁优劣。 ◎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唐杜甫《舟前小鹅儿》诗。鹅黄,酒名,此指黄木香。) ◆词无甲子。辛弃疾此年正月入京。陈疏引《群芳谱》,黄木香开于四月,词当是此年夏间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嘉泰四年甲子(1204) 念奴娇毁舍后作 昔游未远,记湘皋闻瑟,沣浦捐褋。因觅孤山林处士,来踏梅根残雪。獠女供花,伧儿行酒,卧看青门辙。一丘吾老,可怜情事空切。 曾见海作桑田,仙人云表,笑汝真痴绝。说与依依王谢燕,应有凉风时节。越只青山,吴惟芳草,万古皆沉灭。绕枝三匝,白头歌尽明月。 ◎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战国屈原《远游》) ◎林处士:北宋诗人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称“梅妻鹤子”。 ◎獠女:貌丑的婢女。 ◎伧儿:粗鄙的童仆。 ◎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官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品藻》) ◎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晋葛洪《神仙传·王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乌衣巷》)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东汉曹操《短歌行》) 宁宗开禧元年乙丑(1205) 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 云鬲迷楼,苔封很石,人向何处。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使君心在,苍厓绿嶂,苦被北门留住。有尊中、酒差可饮,大旗尽绣熊虎。 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 ◎稼轩:北宋词人辛弃疾,号稼轩。有《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 ◎很石:在江苏省镇江市北固山甘露寺前。状如伏羊。相传刘备(一说诸葛亮)曾坐其上,与孙权共论曹操。 ◎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晋书·郄超传》载桓温语)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三国蜀诸葛亮《前出师表》。后以“三顾草芦”比喻对贤才的诚心邀请。) ◎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此和辛弃疾《京口北固亭怀古》,弃疾前一年正月自绍兴入见,建议伐金,旋即差知镇江府,预为恢复之图。故此词比为诸葛、桓温。(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开禧二年丙寅(1206) 虞美人 括苍烟雨楼,石湖居士所造也。风景似越之蓬莱阁,而山势环绕、峰岭高秀过之。观居士题颜,且歌其所作《虞美人》,夔亦作一解。 阑干表立苍龙背,三面巉天翠。东游才上小蓬莱,不见此楼烟雨未应回。 而今指点来时路,却是冥濛处。老仙鹤驭几时归,未必山川城郭是耶非。 ◎石湖居士:北宋诗人范成大,号石湖居士,任职括苍(在今浙江丽水东南)时修建烟雨楼。后“老仙”即指范成大。 ◎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遂高上冲天。(《搜神后记》) 水调歌头富览亭永嘉作 日落爱山紫,沙涨省潮回。平生梦犹不到,一叶眇西来。欲讯桑田成海,人世了无知者,鱼鸟两相推。天外玉笙杳,子晋只空台。 倚阑干,二三子,总仙才。尔歌《远游》章句,云气入吾杯。不问王郎五马,颇忆谢生双屐,处处长青苔。东望赤城近,吾兴亦悠哉。 ◎一叶:一叶小舟。 ◎眇:辽远。 ◎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晋葛洪《神仙传·王远》) ◎子晋:王子乔的字。神话人物。相传为周灵王太子,喜吹笙作凤凰鸣,被浮丘公引往嵩山修炼,后升仙。据传,永嘉有吹笙台。 ◎王郎五马:东晋王羲之的五马坊,误传王羲之曾守永嘉,筑五马坊。 ◎谢生双屐:南朝宋诗人谢灵运,曾任永嘉太守,好游山水,常着木屐登山。 ◆词无甲子,当在游处州之后。词云“一叶眇西来”,盖自处州泛瓯江至永嘉。(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开禧三年丁卯(1207) 卜算子 吏部梅花八咏,夔次韵。 江左咏梅人,梦绕青青路。因向凌风台下看,心事还将与。 忆别庾郎时,又过林逋处。万古西湖寂寞春,惆怅谁能赋。 ◎庾郎:南朝梁文学家庾信,梁亡后,羁留北方,念念不忘故乡。作有《哀江南赋》、《伤心赋》、《愁赋》。 ◎林逋:北宋诗人,隐居杭州西湖孤山,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称“梅妻鹤子”。有《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又 月上海云沉,鸥去吴波迥。行过西泠有一枝,竹暗人家静。 又见水沉亭,举目悲风景。花下铺毡把一杯,缓饮春风影。 ◎姜夔自注:“西泠桥在孤山之西,水沉亭在孤山之北,亭废。” 又 藓干石斜妨,玉蕊松低覆。日暮冥冥一见来,略比年时瘦。 凉观酒初醒,竹阁吟才就。犹恨幽香作许悭,小迟春心透。 ◎姜夔自注:“凉观在孤山之麓,南北梅最奇。竹阁在凉观西,今废。” ◎藓干:指梅。 ◎许悭:如此吝啬。 又 家在马城西,今赋梅屏雪。梅雪相兼不见花,月影玲珑彻。 前度带愁看,一饷和愁折。若使逋仙及见之,定自成愁绝。 ◎姜夔自注:“马城在都城西北,梅屏甚见珍爱。” ◎逋仙:北宋诗人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称“梅妻鹤子”。 又 摘蕊暝禽飞,倚树悬冰落。下竺桥边浅立时,香已漂流却。 空径晚烟平,古寺春寒恶。老子寻花第一番,常恐吴儿觉。 ◎姜夔自注:“下竺寺前磵石上风景最妙。” 又 绿萼更横枝,多少梅花样。惆怅西村一坞春,开遍无人赏。 细草藉金舆,岁岁长吟想。枝上幺禽一两声,犹似宫娥唱。 ◎姜夔自注:“绿萼、横枝,皆梅别种,凡二十许名。西村在孤山后,梅皆阜陵时所种。” 又 象笔带香题,龙笛吟春咽。杨柳娇痴未觉愁,花管人离别。 路出古昌源,石瘦冰霜洁。折得青须碧藓花,持向人间说。 ◎姜夔自注:“越之昌源,古梅妙天下。” 又 御苑接湖波,松下春风细。云绿峨峨玉万枝,别有仙风味。 长信昨来看,忆共东皇醉。此树婆娑一惘然,苔藓生春意。 ◎姜夔自注:“聚景官梅,皆植之高松之下,芘荫岁久,萼尽绿。夔昨岁观梅于彼,所闻于园官者如此,未章及之。” ◎长信:汉代宫名。这里指代御苑,即聚景园。 ◎东皇:司春之神。 [book_title]卷六 好事近赋茉莉 凉夜摘花钿,苒苒动摇云绿。金络一团香露,正纱厨人独。 朝来碧缕放长穿,钗头罣层玉。记得如今时候,正荔枝初熟。 ◎花钿:用金翠珠宝制成的花形首饰。 ◎金络:金饰的马笼头。 ◎罣:悬挂。 ◎层玉:指层层叠叠的茉莉花。 虞美人赋牡丹 西园曾为梅花醉,叶剪春云细。玉笙凉夜隔帘吹。卧看花梢摇动一枝枝。 娉娉袅袅教谁惜,空压纱巾侧。沉香亭北又青苔。唯有当时蝴蝶自飞来。 ◆此忆南岳旧游之作。《诗集》(上)《昔游》诗“昔游衡山上”亦云:“下窥半厓花,杯盂琢红玉。”(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又 摩挲紫盖峰头石,下瞰苍厓立。玉盘摇动半厓花。花树扶疏一半白云遮。 盈盈相望无由摘,惆怅归来屐。而今仙迹杳难寻,那日青楼曾见似花人。 ◎扶疏:枝叶繁茂分披的样子。 忆王孙鄱阳彭氏小楼作 冷红叶叶下塘秋,长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两绸缪,料得吟鸾夜夜愁。 ◎冷红:指枫叶。 ◎绸缪:情意殷切,也形容缠绵不解的男女恋情。 少年游戏平甫 双螺未合,双蛾先敛,家在碧云西。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 扁舟载了,匆匆归去,今夜泊前溪。杨柳津头,梨花墙外,心事两人知。 ◎双螺:女子发髻。 ◎双蛾:女子双眉。 ◎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南朝梁江淹《休上人怨别诗》) ◎桃叶:晋王献之爱妾名。相传王献之曾在金陵秦淮河渡口送别桃叶。 ◆此戏张鉴纳妾,鉴有别墅在武康。(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诉衷情端午宿合路 石榴一树浸溪红,零落小桥东。五日凄凉心事,山雨打船篷。 谙世味,楚人弓,莫忡忡。白头行客,不采蘋花,孤负熏风。 ◎香芦结黍趁天中,五日凄凉,今古与谁同?(宋万俟咏《南歌子》) ◎楚共王出猎而遗其弓,左右请求之。共王曰:“止!楚人亡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孔子闻曰:“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遗之,人得之。’何必楚也。”(汉刘向《说苑·至公》) ◎熏风:和暖的风,指初夏时的东南风。 ◎孤负:辜负。 念奴娇谢人惠竹榻 楚山修竹,自娟娟不受人间袢暑。我醉欲眠伊伴我,一枕凉生如许。象齿为材,花藤作面,终是无真趣。梅风吹溽,此君直恁清苦。 须信下榻殷勤,翛然成梦,梦与秋相遇。翠袖佳人来共看,漠漠风烟千亩。蕉叶窗纱,荷花池馆,别有留人处。此时归去,为君听尽秋雨。 ◎袢暑:溽暑,炎暑。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唐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唐杜甫《佳人》) 法曲献仙音 张彦功宫舍在铁冶岭上,即昔之教坊使宅。高斋下瞰湖山,光景奇绝。予数过之,为赋此。 虚阁笼寒,小帘通月,暮色偏怜高处。树鬲离宫,水平驰道,湖山尽入尊俎。奈楚客,淹留久,砧声带愁去。 屡回顾,过秋风未成归计。谁念我、重见冷枫红舞。唤起淡妆人,问逋仙今在何许。象笔鸾笺,甚而今、不道秀句。怕平生幽恨,化作沙边烟雨。 ◎尊俎: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常用为宴席的代称。 ◎关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唐李颀《送魏万之京》) ◎淡妆人:指梅花。 ◎逋仙:北宋诗人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无妻无子,种梅养鹤以自娱,人称“梅妻鹤子”。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寒酸处(评《法曲献仙音》“象笔鸾笺,甚而今、不道秀句”)……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词中属对,亦有求工者。如田不伐“小雨分山,断云笼月”……白石“虚阁笼寒,小帘通月”……皆经锻炼而出,然亦不可十分吃力。(清李佳《左庵词话》) ◆白石词有以一二虚字唱叹,韵味俱出者,虽慧,最上乘亦是灵境。谝中如“奈”字、“淹”字及“谁念我”、“甚而今”、“怕平生”等字俱极有意思,他可类推。(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侧犯咏芍药 恨春易去,甚春却向扬州住。微雨,正茧栗梢头弄诗句。红桥二十四,总是行云处。无语,渐半脱宫衣笑相顾。 金壶细叶,千朵围歌舞。谁念我、鬓成丝,来此共尊俎。后日西园,绿阴无数。寂寞刘郎,自修花谱。 ◎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红药梢头初茧栗,扬州风物鬓成丝。(宋黄庭坚《广陵早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小重山令 赵郎中谒告迎侍太夫人,将来都下。予喜为作此曲。 寒食飞红满帝城,慈乌相对立,柳青青。玉阶端笏细陈情,天恩许,春尽可还京。 鹊报倚门人,安舆扶上了,更亲擎。看花携乐缓行程。争迎处,堂下拜公卿。 ◎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禁火冷食,以悼念春秋时晋国介之推。 ◎慈乌:乌鸦的一种。相传此鸟能反哺其母,故称。 ◎笏:古代臣朝见君时所执的手板,用于记事备忘。 ◎安舆:安车。多用于迎养亲老。 蓦山溪咏柳 青青官柳,飞过双双燕。楼上对春寒,卷珠帘瞥然一见。如今春去,香絮乱因风,沾径草,惹墙花,一一教谁管。 阳关去也,方表人肠断。几度拂行轩,念衣冠尊前易散。翠眉织锦,红叶浪题诗,烟渡口,水亭边,长是心先乱。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行轩:古时指高贵者所乘的车。亦借称贵客。 ◎红叶题诗:据唐范摅《云溪友议》载,宣宗时,舍人卢渥偶临御沟,得一红叶,上题绝句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归藏于箱。后来宫中放出宫女择配,不意归卢者竟是题叶之人。唐代多红叶题诗、结成良缘的故事。 永遇乐次韵辛克清先生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不学杨郎,南山种豆,十一征微利。云霄直上,诸公衮衮,乃作道边苦李。五千言、老来受用,肯教造物儿戏。 东冈记得,同来胥宇,岁月几何难计。柳老悲桓,松高对阮。未办为邻地。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却不如、窪尊放满,老夫未醉。 ◎夙期:旧谊。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唐杜甫《醉时歌》。诸公衮衮:形容官员众多。)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 ◎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所终。(《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胥宇:察看可筑房屋的地基和方向。犹相宅。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三国魏阮籍《咏怀诗》) ◎梦中槐蚁: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载,淳于棼饮酒古槐树下,醉后入梦,见一城楼题大槐安国。槐安国王招其为驸马,任南柯太守三十年,享尽富贵荣华。醒后见槐下有一大蚁穴,南枝又有一xiao穴,即梦中的槐安国和南柯郡。后因用“槐蚁”比喻人生如梦,富贵得失无常,亦作“槐安梦”、“槐梦”。 ◎窪尊:亦作窪樽。唐开元中李適之登岘山,见山上有石窦如酒尊,可注斗酒,因建亭其上,名曰“窪樽”。后因称形状凹陷、可以盛酒的山石为“窪樽”。亦借指深杯。 总评 张鉴《姜夔传论》(阮元《诂经精舍文集》卷五) 自制氏去而古义亡,四始衰而雅音溺。乐胜则流,诗降为曲。虽燥湿所惑,生民大情;而政府相推,品物恒性。文辞繁诡,则靡而非典;才情异区,斯丽而有则。有唐中叶,创始倚声。俎豆青莲,宗祧《啰碽》。温飞卿助教之年,杜紫微制诰之日。易梵呗为艳曲,亲《纥那》于铙吹。双声单调,纲领之要可指;侧犯换头,情变之数易滥。迨至五代,风流弥劭。孟蜀《花间》,南唐《兰畹》,或沿波于初造,或寻条于后时,小楼吹彻,水殿风来,君臣间作,莫不流播旗亭,传歌酒肆。然而绮缛为多,柔靡不少。丰藻克赡,而风骨不飞;振采失鲜,则负声无力,斯言谅矣。洎乎天水徴祥,斯学不坠。元祐、庆历,代不乏人。晏元献之辞致婉约,苏长公之风情爽朗。豫章、淮海,掉鞅于词坛。子野、美成,联镳于艺苑。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固已同祖风骚,力求正始。君子正其文,瞽师调其器。厥功所存,良可嘉叹。然而畛域犹存,涯度未远。争价一句之奇,丽采百字之偶。大成之集,遗以来喆。若夫学士“微云”,郎中“三影”,尚书“红杏”之篇,处士“春草”之什。柳屯田“晓风残月”,文洁而体清。李易安“落日暮云”,虑周而藻密。综达性灵,敷写器象,盖駸駸乎大雅之林矣。南宋以还,元风益著,虽周、柳之纤丽,辛、刘之雄放,风气所竞,不可相强。而求红牙之哲匠,问绮袖之专门。几于家习偷声,户精协律。有房中之妙奏,非风雅之罪人。贺方回肠断于东山,康伯可风柔于应制,花庵既光价于东南,东浦亦腾辉于河朔,词流之变,于斯极焉。既而白石归吴,移情丝竹。经正者纬成,理足者词畅。清真滥觞于其前,梦窗推波于其后。学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