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宋五家诗钞 [book_author]朱自清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诗集,完结 [book_length]150030 [book_dec]宋代诗歌总集。今人朱自清选注。所选五家为梅尧臣、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此书原名《宋诗钞略》,本是朱自清讲授宋诗时所用的课本,所选诗作皆出自《宋诗钞》。初未加注释,故未收入朱氏全集。后由选注者手抄为5卷,题为《宛陵诗钞》、《欧阳文忠诗钞》、《临川诗钞》、《东坡诗钞》、《山谷诗钞》。作者名下首列诗人小传,其次列历代诗话中与作者有关的资料,然后列诗,每首诗后加注释。其注多引原始材料,浅近字义与读音,用夹注的方式,随诗而列。书成之后,并未印行,直至1981年才正式出版,合编一集,改名《宋五家诗钞》。书中选梅尧臣诗21首,欧阳修诗16首,王安石诗31首,苏轼35首,黄庭坚33首,共136首。此书列为朱自清古典文学专集之四,与《十四家诗钞》接续而下。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排印本。 [book_img]Z_20177.jpg [book_title]梅尧臣 梅尧臣,字圣俞,人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人。以从父荫,名询,父名让。补太庙斋郎。历主簿、桐城河南。后以谢绛为河南府通判,移佐河阳。《宋史》失载。县令,监税湖州,签署忠武、镇安两军节度判官。初,大臣屡荐宜在馆阁。尝一召试,赐进士出身。皇祐三年,时五十岁。余辄不报。嘉祐初,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乃得国子监直讲。累官至尚书屯田都官员外郎。撰《唐载》二十六卷,多补正。乃命编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圣俞少即以能诗名。天下求者踵至。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平淡有二:韩诗云:“艰宕怪变得,往往造平淡。”梅平淡是此种。朱子谓:“陶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此又是一种。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剥,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在河南时,王晦叔曙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以上多本欧公所为《墓志》,见《集》三三。王语本之沈约论谢脁。贤士大夫如温公、东坡、介甫诸人,咸敬重之。尤与欧阳文忠公善,世比之韩、孟。两公亦颇以自况。故贡奎元宣城人。诗见张刻本。诗云:“诗还二百年来作,身死三千里外官。知己若论欧永叔,退之犹自愧郊寒。”盖言诗力也。又龚啸元人。见张刻本。云:“去浮靡之习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于诸大家未起之先,此所以为梅都官诗也。”果信。 元宣城张师曾所为《年谱》:(康熙张枝凤重刻本《宛陵集》)先生生于真宗咸平五年(1002),卒于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五十九。(当据欧公所为《墓志》) 欧阳修《梅圣俞墓志铭并序》:圣俞学长于《毛氏诗》,为《小传》二十卷。 陆友仁《研北杂志》:东坡云:“梅二丈圣俞,身长秀眉,大耳红额。饮酒过百盏,正坐高拱。此其醉也。”《苕谿渔隐丛话》前集二十九:旧说梅圣俞日课一诗,寒暑未尝易也。 《诗人玉屑》六引《金陵语录》: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孙公谈圃》:公昔与杜挺之、梅圣俞同舟溯汴,见圣俞吟诗,日成一篇,众莫能和。密伺圣俞如何作诗。盖寝食游观,未尝不吟讽思索也。时时于坐上忽引去,奋笔书一小纸,内算袋中。同舟窃取而观,皆诗句也。或半联,或一字,他日作诗,有可用者入之。有云:“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乃算袋中所书也。 《后山诗话》:梅圣俞答(闽士)书云:“子诗诚工,但未能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尔。” 《六一诗话》:梅圣俞晚年官亦至都官。一日,会饮余家。刘原父戏之曰:“圣俞官必止于此。”坐客皆惊。原父曰:“昔有郑都官,今有梅都官也。”圣俞颇不乐。未几,圣俞病卒。余为序其诗为《宛陵集》。而今人但谓之梅都官诗。一言之谑,后遂果然,斯可叹也。 《韵语阳秋》一:张芸叟(舜民)评其诗云:“如深山道人,草衣捆屦。王公大人,见之屈膝。” 欧阳修有《哭圣俞》诗(《集》八),《感二子》诗(《集》九)。又有《梅圣俞诗集序》(《集》四二),《书梅圣俞稿后》(《外集》二三)。 《石遗室诗话》十八:古之诗人,一人各具一笔意。谢之笔意,绝不似陶;颜之笔意,绝不似谢;小谢之笔意,绝不似大谢。初唐犹然。至王右丞而兼有华丽、雄壮、清适三种笔意,至老杜而各种笔意无不具备。大历十子,笔意略同。元和以降,又各人各具一种笔意。昌黎则兼有清妙、雄伟、磊砢三种笔意。北宋人多学杜、韩,故工七言古者多。南宋人稍学韦、柳,故有工五言者。南渡,苏、黄一派,流入金源。宋人如陈简斋、陈止斋、范石湖、姜白石、“四灵”辈,皆学韦、柳,或至或不至。惟放翁无不学,独七言古不学韩、苏。诚斋学白学杜之一体。此其大较也。今所传《宛陵集》,均为六十卷。前十一卷为自洛阳至吴兴之诗,谢景初所选十卷本也。自第十二卷至第二十三卷,合以前十卷,则为欧阳文忠所选十五卷本。但前十卷依谢选之次第,有所增加。以序言六百七十七篇,而十二卷至二十三卷才得五百四十篇,推测而知之也。诗集序云:“次为六十卷。”则后人所妄改,非欧公之原文也。自第二十四卷至六十卷,则为欧选既出后,宋人所编之《宛陵全集》,并欧选成为六十卷耳。其十五卷析分为二十三卷,亦刊全集者所为。何以知之?查湖州诗止于第十一卷,而卷末附以联句。知其为谢景初所选十卷本之终。第二十三卷有《赠仆射侍中刘相公挽词》,考知为刘沆。沆殁于嘉祐五年三月。先生殁于嘉祐五年四月。以是知欧公所选十五卷本终于第二十三卷。且先生妻谢氏殁于庆历四年解吴兴任时。《悼亡诗》编于第十卷湖州后诗。而第二十四卷有《送史尉还乌程诗》云:“与君去年别,君来竟悲喜。乘马夜访君,备陈昔行李。五月辞吴中,六月渡扬子。七月行丧妻,是月子又死。”又有《来梦》《悼子》《怀悲师厚》与《胥氏归来奠其姑》诸篇,皆悼亡之作。以是知自第二十四卷起,为欧公选刊后余存之全诗。而依卷考其岁月次序,乃自湖州后至嘉祐五年之诗也。予又见日本所藏宋刊《宛陵集》残本,亦六十卷。存者起卷十三至十八,卷三十七至卷六十。校以今所传本,已多出诗九十篇。予昔从宋人记载及《广群芳谱》葺佚,得诗十数篇。宋刊残本则悉有之。盖今所传本乃明正统间从会庆堂本出。会庆堂本固宋世所刊,历元、明、清叠次修板者。而日本所藏残本,则别一宋本,在康熙间纂修《广群芳谱》尚得见之也。王曙,字晦叔,河南人。谥文康,《宋史》有传。谢景初,先生妻兄绛之子。(夏剑丞编《艺文创刊》特大号) 康熙张枝凤夜吟楼刻本《梅宛陵集》,前有年谱,后有附录。 闻君奉宸诏 希深惠书,言与师鲁、子聪、永叔、几道游嵩①,因诵而韵之 闻君奉宸诏,瑞祝疑灵岫。 山水聊得游,志愿庶可就。 岂无朋从俱,况此一二秀。 方蕲【张衡《西京赋》:“结驷方蕲。”李善注:“蕲,马衔也。”】建春陌,十刻残昼漏。 初经缑氏岭,古柏尚郁茂。 却过轘辕关,【在偃师东南,接巩、登封二县界。山路险阻,凡十二曲。】巨石相撑斗。 夕斋礼神祠,法衮被藻绣。 毕事登山椒,常服【《诗·小雅·六月》:“载是常服。”笺:“戎车之常服,韦弁服也。”又《大雅·文王》:“厥作裸将,常服黼冔。”疏:“常服其殷服,黼衣而冔冠也。”】更短后。 从者十数人,轻赍不为陋。 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 云岩杳亏蔽,花草藏涧窦。 傍林有珍禽,惊聒若避彀。 盘石暂憩休,泓泉助吞漱。 上窥玉女窗,崭绝非可构。 下玩捣衣砧,【玉女捣衣石。《纪异志》作捣帛石。】 焜耀金纹【《歙砚谱》:“砚有水舷金纹,凡十种。”】透。 尹子体雄恢,攀缘逾习狃。 欧阳称壮龄,疲软屡颠踣。 竞欢相扶持,芒屩资践蹂。 八仙存故坛,三醉【在太室顶。石形作三醉人欹偃之状。】孰云谬。 鄙哉封祀碑,数子昔镌镂。 偶志一时事,曷虞来者诟。 绝顶瞰诸峰,隘然轻宇宙。 遥思谢尘烦,欲知群鸟兽。 韩公传石室,闻之固已旧。 当时兴稍衰,不暇若寻究。 东崖暗壑中,释子持经咒。 于今二十年,饮食同猿狖。 君子聆法音,充尔溢肤腠。 尝期蹑屐过,吾侪色先愀。【叶韵】 遂乖真谛言,兹亦甘自咎。 中顶会几望,凉蟾皓如昼。 纷纷坐谈谑,草草具觞豆。 清露湿巾裳,谁人苦羸瘦。 便即忘形骸,胡为恋缨绶。 或疑桂宫近,斯语岂狂瞀。 归来游少室,【太室西,登封北。】崷崪殊引脰。 石室【《太平御览》三十九引《嵩高山》记:“又一石室,有自然经书饮食。室前石柱,似承露盘。有石暗滴下,食之一合与天地相毕。”】迢递过,探访仍邂逅。 扪萝上岑邃,仙屋何广袤。 乳水出其间,涓涓自成溜。 凡骨此熏蒸,灵真安可觏。 霞壁几千寻,四字侔篆籀。 咸意苔藓文,诚为造化授。 标之神清洞,民俗未尝遘。 忽觉风雨冥,无能久瞻扣。 匆匆遂宵征,胜事皆可复。 俚歌纵喧哗,怪说多駮糅。 凌晨阙塞阳,追赏颜匪厚。 穷极四百里,宁惮疲左右。 昨朝书报予,闻甚醉醇酎。 所嗟游远方,心焉倍如疚。 ① 《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卷五:谢舍人绛《游嵩山寄梅殿丞书》(原注:明道元年九月(1032),圣俞年卅一,欧公年廿六。):圣俞足下:近有使者东来,付仆诏书,并御祝封香,遣告嵩岳太常移文。合用读祝、捧币二员,府以欧阳永叔、杨子聪分摄。会尹师鲁、王几道至自缑氏。因思早时约圣俞有太室中峰之行,圣俞中春时遂往,仆为人间所窘,未皇也。今幸其便,又二三子可以为山水游侣,然亟与之议,皆喜见颜色,不戒而赴。十二日,昼漏未尽十刻,出建春门,宿十八里河。翌日,过缑氏,阅游嵩诗碑。碑甚大字而未镌。(《四部丛刊》影印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皇朝文鉴》作“碑甚大而字未镌”,但此篇系钞配。)上缑岭,寻子晋祠。陟辍辕道,入登封。出北门,斋于庙中。是夕寝,既兴,吏白五鼓,有司请朝服行事。事已,谒新治宫,拜真宗御容。稍即山麓,至峻极中院,始改冠服,却车徒,从者不过十数人,轻赍遂行。是时秋清日阴,天未甚寒。晚花幽草,亏蔽岩壁。正当人力清壮(《文鉴》作精壮)之际,加有朋簪谈燕之适,升高蹑险,气豪心果。遇盘石,过大树,必休其上下。酌酒饮茗,傲然者久之。道径差平,则腰舆以行;嶃崪斗甚,则芒蹻以进。窥玉女窗捣衣石,石诚异,窗则亡有。迤逦至八仙坛,憩三醉石。遍视墨迹,不复存矣。考乎三君所赋,亦名过其实。午昃,方抵峻极上院。师鲁体最溢,最先到。永叔最少,最疲。于是浣漱食饮,从容间跻封禅坛,下瞰群峰,乃向所跂而望之,谓非插翼不可到者,皆培塿焉。邑居楼观人物之伙,视若蚁壤。世所谓仙人者,仆未知其有无;果有,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武后封祀碑故存,自号大周。当时名贤皆镌姓名于碑阴,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碑之空无字处,睹圣俞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鑱刻尤精。仆意古帝王祀天神纪功德于此,当时尊美甚盛,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又寻韩文公所谓石室者。因诣尽东峰顶。既而与诸君议,欲见诵《法华经》汪僧。永叔进,以为不可。且言圣俞往时尝云斯人之鄙,恐不足损大雅一顾。仆强诸君往焉。自峻极东南,缘险而径下三四里。“法华”者,栖石室中。形貌,土木也。饮食,猿鸟也。叩厥真旨,则软语善答,神色睟正。法道谛实,至论多矣,不可具道。所切当云:“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师鲁、永叔扶道贬异,最为辩士,不觉心醉色怍,钦叹忘返。共恨圣俞闻缪而丧真甚矣。是夕,宿顶上。会几望,天无纤翳,万里在目。子聪疑去月差近,令人浩然绝世间虑。盘桓三(《文鉴》作立)清露下,直觉冷透骨发。羸体将不堪可。方即舍张烛,具丰馔醇醴。五人者相与岸帻褫带,环坐满引,赋诗谈道,间以谑剧,然不知形骸之累,利欲之萌为何物也。夜分,少就枕以息。明日,访归路,步履无苦。昔鼯鼠穷伎,能上而不能下,岂近此乎。午间,至中院。邑大夫来逆,其礼益谨。申刻,出登封西门,道颍阳,宿金店。十六日晨发,据鞍纵望,太室犹在后,虽(《文鉴》作路)曲南西,则但见少室。若夫观少室之美,非繇兹路,则不能尽诸。邑人谓之冠子山,正得其状。自是行七十里,出颍阳北门,访石堂山紫云洞,即邢和璞著书之所。(唐开元时犹在。好黄老,卜居嵩颍间。)山径极险。扪萝而上者七八里。上有大洞,荫数亩,水泉出焉。久为道士所占,薰烟熏燎,又涂塓其内’甚渎灵真之境。已戒邑宰稍营草屋于侧,徙而出之。此间峰势危绝,大抵相向,如巧者为之。又峭壁有若四字云,“神清之洞”。体法雄妙,盖薛老峰之比。(来集之《倘湖樵书》五云:《闽书》:闽县薛老峰,山顶突起“向阳峰”三字。周朴诗:“薛老峰头三个字,须知此与石齐生。直教截断苍苔色,浮世人才始眼明。”薛老,薛逢也。咸通中,为侯官令,与僧灵观游。创庭其侧。人书其峰曰“薛老”。)诸君疑古苔藓自成文,又意造化者笔焉,莫得究其本末。问道士及近居之民,皆曰:“向无此异,不知也。”少留数十刻,会将雨而去。犹昌夜行二十五里,宿吕氏店。马上粗若疲厌,则有师鲁语怪,永叔、子聪歌俚调,几道吹洞箫,往往一笑绝倒,岂知道路之短长也。十七日,宿彭(《文鉴》作鼓)婆镇,遂缘伊流陟香山,上上方,饮于八节滩上。始自峻极中院,未(《文鉴》作末)及此,凡题名于壁、于石、于树间者,盖十有四处。大凡出东门极东而南之,自长夏门入,绕松轘一匝四百里。可谓穷极胜览。切切未满志者,圣俞不与焉。今既还府,恐相次便有尘事侵汩,故急写此奉报,庶代一昔之谈。不宜。绛顿首。 又谢绛《答梅圣俞书》云:绛白:前自嵩岭回,即致书左右。本为与足下不得同此胜事,诸君所共叹恨。自入山至还府,凡一登临,一谈话,一食饮间,必广记而备言之。欲使足下览见本末,与夫方驾连襼之不若,间可以助发一笑,勤勤在此尔。及辱报,反谓诧此行而陋中春之游。疑足下遽答使者,视前书之未详也。虽讽阅郑重,然秘不示外。何则,非诸君本意,恐传之而惑,方欲道此以干聪明,而未敢也。忽得五百言诗,自始及末,诵次游观之美,如指诸掌;而又语重韵险,亡有一字近浮靡而涉缪异,则知足下于《雅》《颂》为深。刘宾客有言:“人之神妙,其在于诗。”以明诗之难能于文笔百倍矣。今足下以文示人为略,以诗晓人为精。吾徒将不足游其藩,况敢与奥阼也。叹感,叹感。不宣。绛顿首。(谢绛,富阳人。圣俞妻兄。师鲁,尹洙字。子聪名无考。几道,名复。《欧阳修外集》十四有《送杨子聪户曹序》。) 《欧阳修全集》二十六有希深墓志,谓希深时移书丞相,言岁凶,嵩山宫宜罢勿治。 欧《外集》一《嵩山十二首·三醉石》题下云:三醉石,在八仙坛上,南临巨崖,峰岫迤逦,苍烟白云,郁郁在下。物外之适,相与酣酌,坐石欹醉,似非人间。因索笔,目圣俞书三《醉》字于石上。而三人者,又各题其姓名而刻之。 叶梦得《避暑录话》:公为西京留守推官时,尝与尹师鲁诸人游嵩山,见藓书成文,有若“神清之洞”四字者,他人莫见。 《韵语阳秋》十二:(欧)《赠石唐山人诗》乃云:“我昔曾为洛阳客,偶向岩前坐盘石。四字丹书万仞崖,‘神清之洞’锁楼台。云深路绝无人到,鸾鹤今应待我来。”石唐山人(许昌龄)诗乃公(欧)临终寄许之作也。 圣俞又有《永叔内翰见索谢公游嵩书,感叹希深、师鲁、子聪、几道皆为异物,独公与余二人在,因作五言以叙之》诗(《宋诗钞》),诗中叔嵩山之游云:“又忆游嵩山,胜趣无不索。各具一壶酒,各蜡一双屐。登危相扶牵,遇平相笑噱。石捣云衣轻,岩裂天窗窄。上饮醒心泉,高颠溜寒液。下看峰半两,广甸飞甘泽。夜宿月顶寺,明月入户白。分吟露气冷,猛酌面易赤。明朝循归途,两胫痛若刺。日旰就马乘,香草路迫阨。却望峻极居,已与天外隔。薄暮投少林,漱濯整冠帻。碑观巡幸僧,指古定空壁。誓将新咏章,灯前互诋擿。杨生护己短,一字不肯易。明年移河阳,簿书曰堆积。忽得谢公书,大夸游览剧。自嵩历石堂,藓花题洞额。其文曰‘神清’,固非人笔画。乃知二公贵,逆告意可赜。遂由龙门归,里堠环数驿。我时诗已答,或歌或辨责。责我不喜僧,性实未所获。凡今三十年,累塚拱松柏。唯公与非才,同在不同昔。” 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 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 忿腹若封豕②,怒目犹吴蛙③。 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严有翼《艺苑雌黄》云:“河豚盛气易怒,捕时必以物触之。”《渔隐丛话》后集二十四引。】 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 持问南方人,党护复矜夸。 皆言美无度④,谁谓死如麻⑤。 吾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其状”二语,“若此”二语,“吾语”,皆可省。】 退之来潮阳,始惮飡笼蛇⑥。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⑦。 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 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⑧。 ① 张师曾《梅宛陵年谱》:明道四年,范仲淹(希文)徙润州,过池阳。于其坐中赋河豚。时为建德令。(又:三年,范斥守饶州司谏。圣俞年卅三。) ② 封豕,大豕也,见《左传》。 ③ 《韩非子·内储说上》: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 ④ 《诗·魏风·汾沮洳》:彼其之子,美无度。 ⑤ 李白《蜀道难》: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⑥ 韩愈《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云: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 ⑦ 韩愈《答柳柳州食虾蟆》诗云: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又云:虽蒙勾践礼,竟不闻报效。 ⑧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臧孙(谓其御)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 《枫窗小牍》:东坡谓食河豚,值得一死。 《六一诗话》: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云最美。故知诗者谓只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谈为意,故其构思极艰。此诗作于樽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 孔毅父《杂记》:永叔称圣俞《河豚诗》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于此时,贵不数鱼虾。”以谓河豚食柳絮而肥,圣俞破题两句,便说尽河豚好处。乃永叔褒誉之词,其实不尔。此鱼盛于二月,至柳絮时,鱼已过矣。(吴景旭《历代诗话》五十六,当据《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一引。) 《石林诗话》卷上:今浙人食河豚,始于上元前。常州江阴最先得。方出时,一尾至直干钱。然不多得。非富人大家预以金噉渔人未易致。二月后日益多,一尾才百钱耳。柳絮时,人已不食,谓之“斑子”。或言其腹中生虫,故恶之。而江西人始得食。盖河豚出于海,初与潮俱上。至春深,其数稍流入于江。公,吉州人,故所知者江西事也。 赵与虤《娱书堂诗话》:六一居士《诗话》载梅圣俞赋河豚鱼诗……。圣俞诗多古淡,而此诗特雄赡,故尤为人称美。如曰:“忿腹……鏌铘”;又曰:“退之……可嘉”,真佳作也。 欧《外集》二十三《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云: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亦屡书以示人为奇赠。 《历代诗话》五十六:刘原父戏谓:郑都官复有梅都官。郑有鹧鸪诗,时呼郑鹧鸪;梅有河豚诗,可呼梅河豚邪?则当时之推许此诗至矣。 朱子《答巩仲至(丰)》书云:少时尝语梅诗,亦知爱之。而于一时诸公所称道如《河豚》等篇,有所未喻,用此颇疑。张、徐之论,亦未为过。至于寂寥短章,闲暇萧散,犹有魏、晋以前高风余韵,而不极力于当世之轨辙者,则恐论者有未尽察也。 陈衍《宋诗菁华录》:此诗绝佳者,实只首四句,余皆词费。然所谓探骊得珠;其余鳞瓜之而,听之而已。 永叔寄澄心堂纸二幅 昨朝人自东郡来,古纸两轴缄縢开。 滑如春冰密如茧,把玩惊喜心徘徊。 蜀笺脆蠹不禁久,剡楮薄慢还可咍②。 书言寄去当宝惜,慎勿乱与人剪裁。 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 澄心堂中唯此物,静几铺写无尘埃。 当时国破何所有,帑藏空竭生莓苔。 但存图书及此纸,辇大都府非珍瑰。 于今已逾六十载,弃置大屋墙角堆。 幅狭不堪作诏命,聊备粗使供鸾台③。【备供字复】 鸾台天官或好事,持归秘惜何嫌猜。 君今转遗重增愧,无君笔札无君才。 心烦收拾乏匮椟,【匮,俗作柜。】日畏扯裂防婴孩。【畏防字复】 不忍挥亳徒有思,依依还起子山哀。 ①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云:澄心堂纸,乃江南李后主所制,国初亦不甚以为贵。自刘贡父(攽,敞之弟。)首为题之,又邀诸公赋之,然后世以为贵重。贡父诗云:“当时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万轴。后人闻名宁复得,就令得之当不识。”(当本《王直方诗话》) 《历代诗话》五十六:澄心堂纸,取李氏澄心堂样制也。堂在建业。后主时制纸极光润滑腻。往往书画多藉之。宋初,纸犹有存者。按淳化阁帖皆此纸所拓。欧公《五代史》亦用此属草。 《蜀笺谱》:澄心堂纸取李氏澄心堂样制也。(细薄光润,为一时之甲。) 《后山丛谈》:澄心堂,南唐烈祖(李璟)节度金陵之宴居也。世以为元宗(李璟)书殿,误矣。 张《谱》:圣俞宝元二年(1039)知汝州襄成县,庆历元年(1041)得官吴兴(湖州监税)。诗之作当在此时也。(圣俞年四十) ② 顾况《剡纸歌》诗:剡溪剡纸生剡藤,喷水捣后为蕉叶。 ③ 《唐书·职官志》:(武后)光宅元年九月,改门下省为鸾台。 欧有《和刘原父澄心纸》诗云:君不见曼卿、子美真奇才,久已零落埋黄埃。子美生穷死愈贵,残草断稿如琼瑰。曼卿醉题红粉壁,壁粉已剥昏烟煤。河倾昆仑势曲折,雪压太华高崔崽。自从二子相继没,山川气象皆低摧。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宣州诗翁饿欲死,黄鹄折翼鸣声哀。有时得饱好言语,似听高唱仰金罍。二子虽死此翁在,老手尚能功剪裁。奈何不寄反示我,如弃正论求俳诙。嗟我今衰不复昔,空(一作“徒”)能把卷闔且开。百年干戈流战血,一国歌舞今荒台。当时百物尽精好,往往遗弃论蒿莱。君从何处得此纸,纯坚莹腻卷百枚。(《宋诗钞》) 圣俞又有《依韵和永叔澄心堂纸答刘原甫》诗云:禁林晚入接俊彦,一出古纸还相哀。曼卿、子美人不识,昔尝吟唱同樽罍。因之作诗答原甫,文字驶稳如刀裁。怪其有纸不寄我,如此出语亦善诙。往年公赠两大轴,于今爱惜不辄开。是时有诗述本末,值公再入居兰台。崇文库书作总目,未暇缀韵酬草莱。前者京师竞分买,罄竭旧府归邹、枚。自惭把笔粗成字,安可远与钟、王陪。文高墨妙公第一,宜用此纸传将来。(同上) 刘敞《去年得澄心堂纸,甚惜之,輙为白,邀永叔诸君各赋一篇,仍各自书,藏以为玩,故先以七言题其首》:六朝文物江南多,江南君臣《玉树歌》。擘笺弄翰春风里,斫冰析玉作宫纸。当时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万轴。摛辞欲卷东海波,乘兴未尽南山竹。楼船夜济降幡出,龙骧将军数军实。舳舻衔尾献天子,流落人间万无一。我从故府得百枚,忆昔繁丽今尘埃。秘藏箧笥自矜玩,亦恐岁久空成灰。后人闻名宁复得,就令得之当不识。君能赋此《哀江南》,写示千秋永无极。(《公是集》十七) 冬雷 上帝设号令,隐其南山下②。 震发固有时,曷常事凭怒③。 春以动含生,夏以奋风雨。 冬其息不用,藏在黄厚土。 我今来江南,岁历惟建午。 如何小雪前,向晓疑鸣釜。 蛟蛇龟虫厄,鳞裂口块吐。 虾蟆不食月④,深窟僵两股。 天公岂物欺,若此汩时序。 或言非天公,实乃阴怪主。 尝观古祠画,牛首椎连鼓。 黑云杂狂飙,相与为肺腑。【所谓“以俗为雅”】 是不由昊穹,安能顺寒暑。 吾因考厥事,复以验莽卤。【莽卤见《庄子》,司马云:“谓浅耕稀种。”韩愈赠刘师服诗:“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悬知渐莽卤。”】 市井欺量衡,定知不活汝。 元恶逆大伦,弗加霹雳斧。 此岂曰无私,故予未所取。 必恐窃天威,似将文法侮。 焉顾五行错,讵畏万物睹。 欲扣九门陈,恨身无鸟羽。 ① 诗作于庆历二年壬午(1042),是年三月,圣俞监湖州税。年四十一。 ② 《诗·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传》:殷,雷声也。山南曰阳。雷出地奋,震惊百里。山出云雨,以润天下。《笺》:雷以喻号令。于南山之阳,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号令于四方,犹雷殷殷然发声于山之阳。 ③ 《左传·昭公五年》:今君奋焉,震电凭怒。(注:凭,盛也。)《方言》:凭,怒也。楚曰凭。注:恚甚貌。 ④ 《春秋演孔图》:虾蟆,月精。《史记·龟策传》:蟾蜍食月。《易·乾·文言》:圣人作而万物睹。 悼亡三首 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 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首六句串说,五、六赋而比也。】 世间无最苦,精爽此销磨。【“此”字所指甚广。】 从来有修短,岂敢问苍天。 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今愚者寿,何不假其年②。 忍此连城宝,【“忍此”句串说。】沉埋向九泉。 ① 张《谱》:庆历四年四月,解官归宛陵。(圣俞年四十三)未久,赴京师。七月七日,次高邮三沟。谢夫人殁于舟中。后葬于润山,欧公为墓志。 ②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无假之年。”谓晋文公也。 翁方纲《石洲诗话》谓《宋诗钞》所录,皆粗犷之作。作说不免一偏之见。然吴、吕所钞近体,虽不乏切至之篇,究嫌风华太少。石遣老人有《宋诗菁华录》足以弥此缺憾。《宋诗菁华录》评第一首云:与放翁之“此身行作稽山土”皆从《毛诗》来。评次首云:末韵即荀奉倩神伤之意。评三首云:情之所钟,不免质言,虽过当,无伤也。(荀粲,三国魏人。谓妇人以色为重,才德不足论。娶曹洪女。女卒,粲为之神伤。逾年,亦卒。见《世说·惑溺篇》,及注引粲《别传》。)又按云:潘安仁诗,以《悼亡》三首为最。然除“望庐”二句、“流芳”二句、“长簟”二句外,无沉痛语。盖熏心富贵,朝命刻不去怀,人品不可与都官同日语也。 此三诗当与潘岳、元稹之作并观。 书哀 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 两眼虽未枯②,片心将欲死。 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 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 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 拊膺当问谁,憔悴鉴中鬼。 ① 湖州后作。 ② 《礼记·檐弓》: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 潘岳《哀诗》:漼如叶落树,邈若雨绝天。雨绝有归云,叶落何时连。陈沆《诗比兴笺》以为亦悼亡之作。 《宋诗菁华录》:此首与前二首“精爽”十字,最为沉痛。 送苏子美 勇为江海行,风波曾不惧。 但欲寻名山,扁舟无定处。 南有鹏若鸮,嶮有石若锯。 毒草见人摇,短狐【短狐一名蜮,状如鳖,三足,在水中含沙射人。《诗》:“为鬼为蜮。”】逢影怒。 不遐尚苦乖,更远饶瘴雾。 东土乃滨海,蜃鼉仍可怖。 壳物怪琐屑,蠃蚬固无数。 醎【俗“咸”字。】腥损齿牙,日月复易饫。 二方既若此,往矣无久驻。 竟当西北来,醉酎炙肥羜。【未成羊曰“羜”。】 夏不厌浆酪,冬不厌雉兔。 勿言专口腹,口腹人所务。 天台信奇伟,石桥非坦步。 庐岳趣最幽,饥肠看瀑布。 此致虽为高,实亦难久慕。 君行听我言,不听到应悟。 ① 湖州后作,时圣俞在京师。 苏舜钦,字子美,梓州铜山人,官至湖州长史。与圣俞齐名。时称苏、梅《宋诗钞》有《沧浪集钞》。诗用《招魂》、《大招》格。《大招》云:东有大海,溺水澈澈只。又云:魂乎无南,蜮伤躬只。 《沧浪集钞》:(苏舜钦)以范仲淹荐,召试集贤校理。监进奏院。舜钦所论侵权贵。而妇父杜衍,与仲淹、富弼在政府,为时忌。会进奏院祠神,宴会不与者,衔劾舜钦,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醉歌,狂悖。固欲摇动衍等。舜钦坐除名。(《宋诗钞》) 苏舜钦有《答梅圣俞见赠》诗云:“低摧朝市闻,所向触谤怒。……士贵知者稀,流俗岂足顾。”略可见其怀抱。 依韵和原甫月夜独酌 月下马蹄休扰扰,夜凉虫响竞嚣嚣。 一杯独饮愁何有②,孤榻无人膝自摇。【孤与无人复。独字亦复。】 北斗柄高天渐转,小冠簪冷发微凋。 谁知静对颓然影,竟夕幽怀岂易聊。【是说一夜情事。】 ① 刘敞,字原甫,新喻人,庆历进士。长于《春秋》。 《三刘集》原作云: 凉月破云涵碧霄,暂怜尘宇断尘嚣。 露飞高树光明灭,风度疏星影乱摇。 惊鹊似投人处息,暗虫无恨岁华凋。 短歌薄酒精清辉里,百感先秋不自聊。 ②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却看妻子愁何在? 依韵和晏相公 微生守贫贱,文字出肝胆。 一为清颍行②,物象颇所览。 泊舟寒潭阴,野兴入秋菼。【良辰入奇怀之“入”字略同。菼,荻也。】 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③。 苦辞未圆熟,刺口剧菱芡。 方将挹溟海,器小已潋滟④。 广流不拒细⑤,愧抱独慊慊。【意不满也。】 疲马【鲍照《东武吟》:“疲马恋君轩”,用田子方事,见《韩诗外传》。】去轩时,恋嘶刍秣减。 兹继周南篇,短桡宁及舰。 诚知不自量,感涕屡挥掺。【掺,执也。《诗·郑风·遵大路》:“掺执子之祛兮。”《传》:“掺,揽也。”“掺”字凑韵。】 ① 晏殊,仁宗时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范仲淹、欧阳修等皆出其门。 ② 蔡絛《西清诗话》:晏元献守汝阴(安徽阜阳),梅圣俞往见之。将行,公置酒颍河上。(《渔隐丛话》前集三十一引) ③ 圣俞《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云: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又《依韵和永叔子履冬夕小斋联句见寄》云:险词斗尖奇,冻地抽笋笴。又《诗癖》云:但将苦意摩层宙,莫计终穷涉暮津。 ④ 《汉书·东方朔传》:以蠡测海。(蠡,瓠瓢也。) ⑤ 李斯《谏逐客书》: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六一诗话》: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善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爱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暧鮆鱼繁,露添莼菜紫。”余尝于圣俞家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余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独知己难得,而知人亦难也。 古鉴 古鉴得荒冢,土花全来磨。 背菱尖尚在①,鼻兽角微讹。 月暗虾蟆蚀,尘昏魍魉过。 但令光彩发,表里是山河②。 ① 马衡《中国金石学概要》(讲义)第三章:其(镜)制多为圆形。唐以后有六出八出作菱形者。 ②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犯曰:“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唐书》:(太宗)有以古为镜、以人为镜之论。(《旧唐书·魏徵传》:〔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戊子三月二十一日殇小女称称三首 生汝父母喜,死汝父母伤。 我行岂有亏,汝命何不长。 鸦雏春满窠,蜂子夏满房。 毒螫与恶噪,所生遂飞扬。 理固不可诘,泣泪向苍苍②。 蓓蕾树上花,莹洁(若)婴女。 春风不久长,吹落便归土。 娇爱命亦然,【“娇爱”句弱。】苍天不知苦。 慈母眼中血,未干同两乳。 高广五寸棺,埋此千岁恨③。 至爱割难断,刚性锉以钝。【锉,去芒角也。】 泪伤染衣斑,花惜落蒂嫩。【“花惜”句与第二首复。】 天地既许生,生之何遽困。 ① 诗作于庆历八年(1048),时为国子博士。圣俞年四十七。 《宛陵先生集》三十二《小女称称砖铭》:吾小女称称,庆历七年十月七日生,至八年三月二十一日死。 ② 韩愈《祭十二郎文》: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③ 陶渊明《挽歌辞》: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宋诗菁华录》评第一首云:落想迥不犹人。评第二首云:末十字,苦情写得出。 小村 淮阔洲多忽有村,【“忽”字健】棘篱疏败谩为门。【谩,宽泛之意。】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自”字“犹”字,俱不轻下。】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版籍,户口册也。】 《宋诗菁华录》云:写贫苦小村,有画所不到者。末句婉而多风。 秋雨篇 秋雨一向不解休,连昏接晨终穷秋。 梅生不量仰天问,神官夜梦言语周。 日月是天之两目①,忽然生翳无药瘳。 只知泪滴为赤子,赤子岂悟天公忧。【“忽然”句,谓因忧民而泣,因泣而生翳,只知谓天知也。】 天公哭𩅮,【𩅮,雨声;又,雨貌。】洒涕落九州。 地祇不敢安,泥潦已没头②。 乃因从容诘神官③,后稷今在帝所不④。 从前后稷知稼穑,曾以筋力亲田畴。 曷不告帝且辍泣,九谷正熟容其收。 蚤时不泣此时泣,忧民欲活反扼喉。 神官发怒髭奋虬,下土小臣安预谋。 恐然惊觉汗交流,【“恐然”字生。】树上已听呼雌鸠⑤。 ① “日月是天之两目”二语,取卢仝《日蚀》诗意。全篇意境,与卢诗亦有似处。 ② 杜甫《秋雨叹》之三云: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 ③ 楚辞有《天问》篇。 ④ 《诗·大雅·生民序》:以后稷配天。 ⑤ 陆佃《埤雅》:(鸠)阴则屏逐其匹,晴则呼之。语曰:天将雨,鸠逐妇者,是也。 十一月十二日赛昭亭神 冷雨凝雪未成雪,潭空鱼寒归石穴。 长篙扣穴倩鲤鱼,寄信山头来奠设。奠,荐也,顿爵神前也。 鱼传水鸟飞上山,山木槎槎【槎,伐木余也。】干吹烟。 旋灰起角巫鼓鸣,漆俎铜盘颤牲血。 琵琶嘈嘈神降言,福汝祐汝无灾孳。 西向啐饮东西回,【碎,尝也。啐飲,祭毕饮福之仪式也。】溪心却望山崔嵬。【崔嵬,土山戴石也。】 ① 昭亭在宛陵。赛神或在船上行之。此风土诗。 东溪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 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砂石净于筛。【“于”对“似”,是变化处。】 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宋诗菁华录》:三四的是名句。 将赴表臣会呈杜挺之 莫怪去迟迟,予心君亦知。 膝前娇小女,眼底宁馨儿②。 学语渠渠问,牵裳步步随。 出门虽不远,情爱未能移。 此作结特密,所谓一气呵成者。 ① 张《谱》:仁宗至和二年(1055)秋,母张氏服阕,赴京。圣俞年五十四。嘉祐元年(1056)春,淮上阻风,过杜挺之,会泗守朱表臣。 ② 宁馨儿:《晋书》山涛论王衍语。 依韵和永叔戏作 琵琶转拨声繁促,学作饥禽啄寒木。 木蠹生虫细穴深,长啄敲铿未充腹。 拢弦叠响入众耳,发自深林答空谷。 上弦急逼下弦清,正如螳螂捕蝉声。 坐中宾欢呼酒饮,门外客疑将欲行。 主人语客客莫去,弹到古树裂丁丁。【白居易《琵琶行》:“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此反用其事。但“弹到”句不健。】 内宾外客曾未听,乍闻此曲无不惊。 还忆昭君入胡虏,乌孙帐下边马鸣。 安知如今有乐事,能使女奚飞玉觥。 女奚年小殊流俗,十月单衣体生粟。 言事关西杨广文,【广文,唐玄宗始置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虔尝自写其诗,并画以献。帝大书其尾曰:“郑虔三绝。”见《唐书·郑虔传》。】广文空腹贪教曲。 曲奇谱新偷法部,妙在取音时转轴。 翰林先生多所知,又笑画图收满屋。 不肯那钱买珠翠,任从堆插阶前菊。 功曹时借乃许出,他日求观龟壳缩。 我嗟老钝不如渠,幸得交朋时借娱, 但乐休计有与无。 ① 欧作题云:于刘功曹家,见杨直讲(褒)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见后欧诗钞) 欧《集》目录谓作于嘉祐二年(1057),圣俞年五十六,欧年五十一。 [book_title]欧阳修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永丰人。仁宗天圣中进士。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为馆阁校勘。以书诋谏官高若讷,贬夷陵令。徙乾德,改判武成军。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知太常理院。出通判滑州。庆历初,擢太常丞,知谏院,拜右正言,知制诰。以朋党,出知滁州。迁起居余人,徙扬州、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宋以宋州为应天府,建南京。今商邱南。母忧,起复,判流内铨。以翰林学士修《唐书》,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判太常寺,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书省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唐书》成,拜礼部侍郎,枢密副使。未几,参知政事。定议立英宗。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徙青州、蔡州。以太子少师致仕。卒,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其诗如昌黎,以气格为主。昌黎时出排奡之句,文忠一归之于敷愉,略与其文相似也。以上据《宋史》本传。 南宋胡柯所为《庐陵欧阳文忠公年谱》(《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欧阳文忠公文集》):先生生于真宗景德四年(1007),卒于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六十六。 《东坡志林》三:欧阴文忠公尝语:“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着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耳白于面,则众所共见;唇不着齿,余亦不敢问公,不知其何如也。” 《六一题跋》十一:予为儿童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六一诗话》: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因不足论;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 永叔《再和圣俞见答》云:嗟哉我岂敢知子,论诗赖子初指迷。子言古淡有真味,太羹岂须调以齑。怜我区区欲强学,跛鳖曾不离污泥。问子初何得臻此,岂能直到无阶梯。如其所得自勤苦,何惮入海求灵犀。周旋二纪陪唱和,凡翼每并鸾凤栖。有时争胜不量力,何异弱鲁攻强齐。(《宋诗钞》) 永叔《书梅圣俞稿后》: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 葛常之《韵语阳秋》一:欧公一世文宗,其集中美梅圣俞诗者,十几四五。称之甚者,如“诗成希深拥鼻讴,师鲁卷舌藏戈矛。”又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又云:“少低笔力容我和,无使难追韵高绝。”又云:“嗟哉吾岂能知子,论诗赖子初指迷。”圣俞诗佳处固多,然非欧公标榜之重,诗名亦安能至如此之重哉?欧公后有诗云:“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而圣俞《赠滁州谢判官诗》亦云:“我诗固少爱,独尔太守知。”皆言识之者鲜矣。 《后山诗话》:欧阳永叔不好杜诗,苏子瞻不好司马《史记》,余每与黄鲁直怪叹,以为异事。 苏轼《居士集叙》: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 《雪浪斋日记》:或疑六一居士诗,以为未尽妙,以质于子和。子和曰:“六一诗只欲平易耳。”(《宋诗纪事》十二) 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余每评诗,多与存中合。余顷年尝与王荆公评诗。余谓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至如永叔之诗,才力敏迈,句亦雄健,但恨其少余味尔。荆公曰:“不然。如‘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亦可谓有味矣。”然至今思之,不见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荆公之意。信乎所见各殊,不可强同也。 叶梦得《石林诗话》上:欧阳文忠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真,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诗好处,岂专在此? 《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欧公作诗,盖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袭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见牵强之迹耳。 《西江诗话》:王荆公编杜少陵、李太白、韩昌黎、欧阳庐陵为四家诗集,以欧公居太白上,当时已有定评。按文忠公天分既高,而于古人无所不熟;故能具体百氏,自成一家。或曰,学昌黎;或曰,学太白;或曰,不甚喜杜;或曰,有国初唐人风气;能变文格而不能变诗格。皆非知公者也。公诗字字珠玑,篇篇锦绣,如昔人所论杜诗,无可拣汰,亦无可称赞。荆公云:“近代诗人,无出欧公右者。如‘行人举头飞鸟惊’之句,酷有天趣,第人不解耳。” 王士祯《古诗选凡例》:宋承唐季衰陋之后,至欧阳文忠公,始拔流俗。七言长句,高处直追昌黎,自王介甫辈,皆不及也。 刘熙载《艺概》二:东坡谓欧阳公“论大道似韩愈,诗赋似李白”。然试以欧诗观之,虽曰似李,其刻意形容处,实于韩为逼近耳。 又:欧阳永叔出于昌黎,梅圣俞出于东野。欧之推梅,不遗余力,与昌黎推东野略同。 《昭味詹言》十二:学欧公作诗,全在用古文章法。如此,则小才亦有把鼻涂辙可寻。及其成章,亦非俗士所解。逆卷顺布,往往有两番。逆转顺布后,有用旁面衬,后面逆衬法。盖上题用逆僦者,无非避正避老实,正局正论,致成学究也。 《朱子语类辑略》:欧公文字,敷腴温润。 《臞翁诗评》:欧公如四瑚八琏,止可施之宗庙。 《扪虱新语》:欧公语工于叙富贵。 永叔《梅圣俞诗集序》: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集》四十二) 胡柯《庐陵欧阳文忠公年谱》后记:文忠公年谱不一。惟桐川薛齐谊、庐陵孙谦益、曾三异三家为详。虽用旧例,每岁列其著述,考文力之先后,然篇章不容尽载,次序宁免疑混!如公曾孙建世之告勑宣札为编年,尚多差互。况余人乎?今参稽众谱,傍采史籍,而取正于公之文。凡《居士集》、《外集》,各于目录题所撰岁月,而阙其不可知者。奏议表章之类,则随篇注之。定为《文集》一百五十三卷。《居士集》五十卷,公所定也,故置于首。《外集》二十五卷,次之。《易童子问》三卷,(原注:《诗本义》别行于世。)《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表奏书启四六集》七卷,《奏议》十八卷,《杂著述》十九卷,《集古录跋尾》十卷,又次之。《书简》十卷终马。考公行状,惟阙《归荣集》一卷。往往散在《外集》,更俟博求。别有《附录》五卷,纪公德业。此谱专叙出处,词简而事粗备。览者当自得之。庆元二年二月十五日,郡人登仕郎胡柯谨记。 周必大《欧阳文忠公集跋》:《欧阳文忠公集》自汴京、江、浙、闽、蜀皆有之。前辈尝言公作文,揭之壁间,朝夕改定。今观手写《秋声赋》,凡数本,《刘原父手帖》,亦至再三;而用字往往不同。故别本尤多。后世传录既广,又或以意轻改,殆至讹谬不可读。庐陵所刊,抑又甚焉。 又:《居士集》经公抉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有增损其辞至百字者,有移易后章为前章者。 又:既以补乡邦之阙,亦使学者据旧鉴新,思公所以增损移易;则虽与公生不同时,殆将如升堂避席,亲承指授,或因是稍悟为文之法。此区区本意也。(《四部丛刊》本欧《集》) 忆山示圣俞 吾思夷陵山,山乱不可究。 东城一堠【土堡,或记里土坛。】余,高下渐冈阜。 群峰迤逦接,四顾无前后。 忆尝祇【承也】吏役,巨细悉经觏。 是时秋卉红,岭谷堆缬【结缯彩为文】绣。 林枯松鳞皴,山老石脊瘦。 断径履颓崖,孤泉声清溜。 深行得平川,古俗见耕耨。【锄田也。《孟子》:“深耕易耨。”】 涧荒惊麏【鹿属】奔,日出飞雉雊。 盘石屡欹眠,绿岩堪解绶。【解绶,用左思《招隐诗》“聊欲忘吾簪”意。】 幽寻叹独往,清兴思谁侑。【助也,酬也。】 其西乃三峡,嶮怪愈奇富。 江如自天倾,【一作‘泻’】岸立两崖斗。 黔巫望西属,越岭通南奏。【辏、湊同】 时时县楼对,云雾昏白昼。 荒烟下牢戍,百仞寒溪漱。 虾蟆喷水帘,甘液胜饮酎。 亦尝到黄牛,泊舟听猿狖。 巉巉起绝壁,苍翠非刻镂。 阴岩下攒丛,岫穴忽空透。 遥岑耸孤出,可爱欣欲就。 惟思得君诗,古健写奇秀。 今来会京师,车马逐尘瞀。 颓冠各白发,举酒无蒨【茜草,可染红色。】袖。 繁华不可慕,幽赏亦难遘。 徒为忆山吟,耳热助嘲诟。 ① 《居士集》目录:诗作于庆历元年(1041)。永叔时修《崇文总目》,年三十五。圣俞年四十。永叔以仁宗景祐三年(1036)出为峡州夷陵令。时年三十,十月至贬所。次年十二月移光化军乾德县令。 永叔有夷陵九咏:二《下牢溪》,三《虾蟆碚》,六《黄溪夜泊》,九《下牢津》。《下牢津》云:“依依下牢口,古戍郁嵯峨。入峡江渐曲,转滩山更多。” 哭曼卿 一作吊石曼卿① 嗟我识君晚,君时犹壮夫。 信哉天下奇,落落不可拘。 轩昂惧惊俗,自【一作“似”】隐酒之徒。 一饮不计斗,倾河竭昆墟②。 作诗几百篇,锦组联琼琚。 时时出险语,意外研精粗。 穷奇变云烟,搜怪蟠蛟鱼。 诗成多自写,笔法颜与虞。 旋弃不复惜,所存今几余。 往往落人间,藏之比明珠。 又好【一作“爱”】题屋壁,虹霓随卷舒。 遗踪处处在,余墨润不枯。【潘岳《悼亡》:“翰墨有余迹”】 朐山顷岁出③,我亦斥江湖。 乖离【一作“睽”】四五载,人事忽焉【一作“有”】殊。 归来见京师,心老貌已癯。 但惊何其衰,岂意今也无。【《论语·雍也》: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才高不少下,阔若与世疏。 骅骝当少时,其志万里涂, 一旦老伏枥,犹思玉山刍④。 天兵宿西北,狂儿尚稽诛⑤。 而今壮士死,痛惜无贤愚。 归魂涡上田,露草荒春芜⑥。 ① 曼卿,名延年,宋州宋城人。仁宗康定二年(1041)卒,年四十八。欧《集》二十四有《石曼卿墓表》。据欧《集》目录,此诗作于庆历元年(1041),永叔年三十五。 《六一诗话》:石曼卿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余家尝得南唐后主澄心堂纸。曼卿为余以此纸书其《筹笔驿》诗。 ② 陶渊明《语山海经十三首》之三:西南望昆墟。 ③ 欧《石曼卿墓表》:通判海州,即朐山也。 ④ 曹操《步出夏门行》之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晋王敦每酒后,咏“老骥”四语,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见《晋书》本传。玉山,西王母所居。此用《穆天子传》。 ⑤ 《宋史·仁宗纪》:是年,赵元昊屡寇边。 《墓表》:自契丹通中国,内外弛武,三十余年。曼卿上书言十事,不报。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籍河北、河东、陕西之民,得乡兵数十万。曼卿奉使籍兵河东。还,称旨。赐绯衣银鱼,天子方思尽其才,而且病矣。既而闻边将有欲以乡兵扞贼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牵而溃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 ⑥ 涡河经河南入安徽。 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富贵何如草头露。 《墓表》:呜呼!曼卿宁自混以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谓自重之士矣。若曼卿者,非徒与世难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寿,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 水谷【水谷口,今河北定县。】夜行寄子美、圣俞① 【影元刊本云:“一本题上有‘补成’字”。】 寒【一作“晨”】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仾,挂也】 披衣起视夜,【苏武诗:“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揽辔【《世说·德行篇》:“陈仲举(藩)……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念行迈。【一作“遐”。《诗·王风·黍离》:“行迈靡靡。”】 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 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 微风动凉襟,晓气清余睡。【一作“色清余暧”】 缅怀京师友,文一作“有”酒邈一作“邀”高会。 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用赵盾“夏日可畏,冬日可爱”语。 篇章富纵横,声价相磨一作“摩”盖。 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 有时肆颠狂,醉墨洒霶霈。 譬一作“势”如千里马,一作“足”已发不可杀。 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通“拣”汰。 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 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一作“后犹无”辈。 文词愈清新,心意虽一作“难”老大。 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 近诗尤古硬,一作“淡”咀嚼苦难嘬。 啮也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 苏豪以气轹,一作“烁”,一作“铄”。举世徒惊一作“尽”骇。 梅穷独我知,一作“我独奇”古货今难卖。一作“今谁买” 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 云烟“云烟”句谓子美一翱翔,羽翮一摧铩。 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马铃声。《诗·小雅·采菽》:“鸾声哕哕”。 问胡一作“相问”苦思之,对酒把一作“把酒对”新蟹。 ① 据目录,诗作于仁宗庆历四年(1044),永叔年三十八。 《年谱》:是年“四月……命公使河东,计度废麟州,及盗铸铁钱,并矾课亏额利害。七月,还京师。” 此论诗诗。以譬喻作品目,盖始于汉末之月旦评。尔后论诗评书论文,多用此体,今所谓印象批评也。 永叔有《苏氏文集序》,作于仁宗皇祐三年(1051),见《集》四十一。又有《湖州长史苏君舜钦墓志铭》,作于仁宗嘉祐元年(1056),见《集》三十一。 《六一诗话》: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余尝于《水谷夜行诗》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气尤雄……古货今难卖。”语虽非工,谓粗得其仿佛。然不能优劣之也。 读《蟠桃诗》寄子美 读【一本有“圣俞”字】《蟠桃诗》寄子美① 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一本有“偶以怪自戏,作诗惊有唐”两句。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众鸟谁一作“不”敢和,鸣凤呼其凰。孟穷苦累累,《史记》:“(孔子)累累然如丧家之狗。”累累,衰悴貌。又扬雄《反骚》称屈原为“湘累。”韩富浩穰穰。《史记·淳于髡传》:五谷蕃熟,穰穰满家。”韩《进学解》:“作为文章,其书满家。”穷者啄其精,富者烂文章。发生一为宫,掀聚也,束也。《后汉书》:“揪敛九薮之动物。”敛一为商。二律虽不同,合奏乃锵锵。天之产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一作“寞”二百年,至宝埋无光。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号一作“号清”霜。霜寒入毛骨,清响哀一作“乃”愈长。玉山禾《太平御览》三十六引《山海经》:“(昆仑)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鲍照诗:“诚不及青鸟,远食玉山禾。”难熟,终岁苦饥肠。我不能饱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尽犹勉强。一本有“嗟我于韩徒,足未及其墙,而子得孟骨,英灵空北邙”四句。“孤吟”句以下八语,皆从上文“凤凰”一喻来。诚知非所敌,但欲继前芳。近者蟠桃诗,有传来北方。发我哀病思,蔼如得春阳。从“冬日可爱”断章取义,兼用“皆如挟纩”语意。欣然便欲和,洗砚坐中堂。墨笔不能下,怳怳一作“恍恍”若有亡。老鸡嘴爪硬,未易犯其场。不战先一本作“辄”自却,虽奔一作“然”未甘降。更一作“便”欲呼子美,子美隔涛江。其人虽憔悴,其志独轩一作“昂”昂。气力诚当对,胜败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挥锋两交鋩。从上文“不战”来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釂饮酒尽也宜百觞。乖离难会合,此志何由偿。 ① 目录:诗作于庆历五年(1045),永叔年三十九。是年八月,降知制诰,知滁州。十月,至郡。 今梅《集》无《蟠桃诗》,疑当时亦以新题为世所重,与《河豚》之作略同。永叔此诗,又见梅《集》二十四,盖误编也。 《邵氏闻见后录》:圣俞谓苏子美云:“永叔要作韩退之,强差我作孟郊。”虽戏语,亦似不平也。 梅《别后寄永叔》诗:荷公知我诗,数数形美述。兹道日未湮,可与古为匹。孟、卢、张、贾流,其言不相昵;或多穷苦语,或特事豪逸。而于韩公门,取之不一律。乃欲存此心,欲使名誉溢。窃比于老郊,深愧言过实。然于世道中,固且异谤嫉。交情有若此,始可论胶漆。(《宋诗钞》) 欧《太白戏圣俞》:(一作《读李白集效其体》)。下看(一作“视”,一作“堪笑”)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吟秋草。(《宋诗钞》) 《王直方诗话》:刘壮舆云:欧阳公自谓“吾畏慕不可及者,圣俞、子美。”及赠诗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又曰:“维诗于文章,泰山一浮尘。”既曰:“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又曰:“堪笑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凝秋草。”是其自谓不如者,乃所以过之也。(《宋诗话辑佚》上) 啼鸟 穷山候至阳气生,百物如与时节争。官居荒凉草树密,撩乱红一作“乱红殷”紫开繁英。花深叶暗耀《诗钞》作“辉”,此从《集》本。朝日,日一作“一”暖众鸟皆嘤鸣。见《诗·小雅·伐木》鸟言我岂解尔意,绵蛮但爱声可听。写鸟声皆就其声之效用言之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晓催天明。黄鹂颜色已可爱,舌端哑咤如娇婴。竹林静啼一作“啼尽”青竹笋,深处不见惟闻声。陂田绕郭白水满,戴胜布谷也谷谷催春耕。谁谓鸣鸠拙无用,雄雌各自知阴晴。雨声萧萧泥滑滑,草深苔绿无人行。独有花上提葫芦,劝我沽酒花前倾。其余百种各嘲哳,嘲晣见《琵琶行》异乡殊俗难知名。我遭谗口《诗·小雅·十月之交》:“谗口嚣嚣。”“我遭谗口”句以下,翻用《琵琶行》“我从去年辞帝京,……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节意境。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花开一作“间”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一作“友”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身间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庆历六年(1046),是年永叔年四十,自号醉翁。 《韵语阳秋》十六:人之悲喜,虽本于心,然亦生于境。心无系累,则对境不变,悲喜何从而入乎。欧阳永叔先在滁阳,有《啼鸟》一篇。意谓缘巧舌之人谪官,而今反爱其声。后考试崇政殿,又有《啼鸟》一篇,似反滁阳之咏。其曰:“提葫芦,不用沾美酒,宫壶日赐新拨醅,老病足以扶衰朽。百舌子,莫道泥滑滑。宫花正好愁雨来,暧日方催花乱发。”末章云:“可怜枕上五更听,不似滁州山里闻。”盖心有中外枯菀之不同,则对境之际,悲喜随之尔。啼鸟之声,夫岂有二哉。 梅有《和欧阳永叔啼鸟十八韵》云:南方穷山多野鸟,百种巧口乘春鸣。深林参天不见日,满壑呼啸谁识名;但依音响得其字,因与《尔雅》殊形声。我昔曾有《禽言诗》,粗究一二啼嚎情。苦竹冈头泥滑滑,君时最赏趣向精。余篇亦各有思致,恨未与尽众鸟评。君今山郡日无事,静听鸟语如交争。提壶相与来劝饮,戴胜亦助能劝耕。我念此鸟颇有益,如欲使君勤以行。劝耕幸且强职事,劝饮亦冀无独醒。杜鹃蜀魄哭归去,小人怀土慎勿听。城头春鸠自谓拙,鹊巢辄处安得平!高窠乔木美毛羽,哢吭叶底无如莺。口中调簧定何益?下啄蚯蚓孰曰清;自余多类不足数,一一推本烦神灵。我居中土别无鸟,老鸦鸜鹆方纵横。教雏叫噪日群集,岂有劝酒花下倾。愿君切莫怨啼鸟,啼鸟于君无所营。(《宋诗钞》) 梅有《禽言》四首,其四为《竹鸡》,云:“泥滑滑,苦竹冈。雨潇潇,马上郎。马蹄凌竞雨又急,此鸟为君应断肠。”其二为《提壶》,云:“提壶卢,沽美酒。风为宾,树为友。山花缭乱目前开,劝尔今朝千万寿。”其一其三为《子规》及《山鸟》,从略。(《宋诗钞》) 吴闿生《昭昧詹言评本》:诗有赋情。 菱溪大石 菱溪大【一本无“大”字】石① 新霜夜落秋水浅,有石露出寒溪垠。苔昏土蚀禽鸟啄,出没溪水秋复春。溪边老翁生长见,疑我来视何殷勤。爱之远徙向幽谷,曳以三犊载两轮。行穿城中罢市看,但惊可怪谁复珍。荒烟野草埋没久,洗以石窦清泠泉。朱栏绿竹相映掩,选一作“邀”致佳处当南轩。南轩旁列千万峰,曾未有此奇嶙峋。乃知异物世所少,万金争买传几人。山河百战变陵谷,何为落彼荒溪濆。山经地志不可究,遂令异说争纷纭。皆云女娲初锻炼,融结一气凝清纯。仰视苍苍补其缺,染此绀碧莹且温。或疑古者燧人氏,钻以出火为炮燔。苟非神圣亲手迹,不尔孔窍一作“穴”谁雕剜。又云汉使把汉节,汉使斥张蓦。《汉书》本传:“(匈奴)留骞十余岁,予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西北万里穷昆仑。行经于阗得宝玉,流入中国随河源。沙磨水激自穿穴,所以镌凿无瑕痕。嗟予有口莫能辨,叹息但以两手扪。卢仝韩愈不在世,弹压百怪无雄文。韩诗:“百怪入我肠。”又《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争奇斗异各取胜,遂至荒诞无根原。天高地厚靡不有,一作“有定”丑好万状奚足论。惟当扫雪席其侧,日与嘉客陈清樽。 ① 目录:诗作于庆历六年(1046)。永叔年四十。 ② 《菱溪石记》:菱溪之石有六。其四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于溪侧,以其难徙,故得独存。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菱溪,按图与经皆不载。唐会昌中,刺史李濆为《荇溪记》云:“水出永阳岭,西经皇(一作“黄”)道山下。”以地求之,今无所谓荇溪者。询于滁州人。曰:此溪是也。杨行密有(一作“据”)淮南,淮人为讳其嫌名,以“荇”为“菱”。理或然也。溪旁若有遗址。云,故将刘金之宅,石即刘氏之物也。金伪(一作“为”)吴时贵将,与行密俱起合肥;号“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一作“骁”)卒,而乃能知爱赏奇异,为儿女子之(一作“所”)好。岂非遭逢乱世,功成志得,骄于富贵之佚欲而然耶?想其陂池台榭,奇木异草,与此石称,亦一时之盛哉!今刘氏之后散为编民,(一作“氓”)尚有居溪旁者。予感夫人物之废兴(一无此字),惜其可爱而(一有“反”字)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集》四十) 《丰乐亭记》: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一作“城西”)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下则幽谷。……中有清泉。……于是疏泉凿石,阔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一作“还”,一有“于”字)其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 《昭昧詹言》十二:从韩《赤藤杖》来,不如坡《雪浪石》。 “皆云”十四句,平叙中入奇,议以代写。吴评云:无甚奇意,颇嫌其繁。 韩《和虞部卢四汀酬钱七徽赤藤杖歌》:赤藤为杖世未窥,台郎始携自滇池。……途经百国皆莫识,君臣聚观透旌麾。共传滇神出水献,赤龙拔须血淋漓。又云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极睡所遗。 苏《次韵滕大夫三首》之一《雪浪石》:千峰石卷矗牙帐,崩崖凿断开土门。朅来城下作飞石,一炮惊落天骄魂。承平百年烽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王氏《集注分类东坡诗》八) 苏舜钦《和菱磎石歌》:滁州信至诧双石,云初得自菱水滨。长篇称夸语险绝,欲使来者不复言。画图突兀亦颇怪,张之屋壁惊心魂。麒麟才生头角异,混沌虽死窍凿存。琅琊之郡偏且僻,得此固可骇众观。予尝飞帆入震译,穷探异境登龟鼋。(太湖二山名,最出怪石)居民百户石为业,日夜采琢山不贫。山前森列战白浪,犹似万百铁马群。雨昏浪打岁月古,千株万穴僵复奔。自嗟才力本衰弱,安敢抵敌为之文!况兹出产极易致,乡俗见惯不甚尊。彼以至少合贵重,胡为久弃如隐论?偶逢精识见奖拔,众目今乃称奇珍。百人拥持大车载,城市观走风涛翻。立于新亭而幽谷,共为澡刷泥沙痕。凉泉下照嘉树阴,翠影澄澹留烟云。褒以篇章绘缣素,积岁汩没一日伸。苟非高贤独赏激,终古弃卧于穷津。世人爱憎逐兴废,使我吟叹伤精神。(《宋诗钞》) 紫石屏歌 一本作“月石砚屏歌寄苏子美”① 月从海底来,行上天东南。正当天中时,下照千丈潭。潭心无风月不动,倒影射入紫石岩。月光水洁石莹净,一作“彻”感此阴魄来中潜。自从月入此石中,天有两曜分为三。清光万古不磨灭,天地至宝难藏缄。天公呼雷公,夜持巨斧堕《集》作“隳”崭岩。堕此一片落千仞,皎然寒镜一作“生”在玉奁。虾蟆白兔走天上,空留桂影犹杉杉。一作“毵毵”,毵,毛长貌。景山得之一作“虢州刺使”惜不得,赠我意与一作“比”千金兼。白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大哉天地间,万怪难悉谈。嗟予不度量,每事思穷探。欲将两耳目所及,而与造化争亳纤。煌煌三辰行,日月尤尊严。若令下与物为比,扰扰万类将谁瞻。不然此石竟何物,有口欲说嗟如钳。吾奇一作“知”苏子胸,罗列万象中包含。不惟胸宽胆亦大,屡出言语惊愚凡。自吾得此石,未见苏子心怀惭。不经老匠先指决,有手谁敢施镌鑱。刻文字于上也呼工画石持寄似,一作“此”幸子留意其无谦。此与前作,皆能用所谓持久的想象者。永叔似恐创意太新,足以惊世骇俗,故两诗末幅,均以常理自衡其说;就诗论诗,实蛇足也。此篇涉及苏子美诸语,当是挑战的索和之意,亦未必真向其请益也。 ① 目录:诗作于庆历七年(1047)。永叔年四十一。 《月石砚屏歌序》: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南谪,留以遗予。予念此石古所未有,欲但书事,则惧不为信。因令善画工来,松(一作“摸”)写以为图。子美见之,当爱叹也。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外集》十五) 苏子美《永叔石月屏图》:日月行上天,下照万物根,向之生荣背则死,故为万物生死门。东西两交征,昼夜不暂停。胡为虢山石,留此皎月痕常存。桂树散疏阴,有若图画成?永叔得之不得晓,作歌使我穷其原。且疑月入此石中,分此两曜三处明。或云蟾兔好溪山,逃遁出月不可关;浮破穴石恣所乐,嫦娥孤坐初不觉。玉杵夜无声,无物来捣药;嫦娥惊推轮,下天自寻捉,绕地掀天踏山岳。二物惊奔不复见,留此玉轮之迹在青壁。风雨不可剥,此说亦诡异,予知未精确。物有无情自相感,不问幽微与高邈。老蚌向月月降胎,海犀望星星入角。彤霞烁石变灵砂,白虹贯岩生美璞。此乃西山石,久为月照着;岁久光不灭,遂有团团月。寒耀笼笼出轻雾,坐对不复嗟残缺。虾蟆纵汝恶嘴吻,可能食此清光没。玉川子若在,见必喜不彻。此虽隐石中,时有灵光发;土怪山鬼不敢近,照之僵仆肝脑裂。有如君上明,下烛万类无遁形,光艳百世无亏盈。(《宋诗钞》) 梅《读月石屏诗》:余观二人作诗论月石。月在天上,石在山下,安得石上有月迹!至矣欧阳公,知不可诘不竟述,欲使来者默自释。苏子苦豪迈,何用强引犀角蚌蛤巧擗析!犀蛤动活有情想,石无情想已非的。吾谓此石之迹虽似月,不能行天成纪历。曾无纤毫光,不若灯照夕。徒为顽璞一片圆,温润又不似圭璧。乃有桂树独扶疏,嫦娥玉兔了无觅。无此等物岂可灵,只以为屏安足惜!吾嗟才薄不复咏,略评二诗庶有益。(《宋诗钞》) 梅《和吴冲卿学士石屏》:吴夫子,佩银龟,乘天马,素怪奇。忽得虢略一片石,其中白色园如规;又有树与鸟,画手虽妙何能为!吴乃持向欧阳公,比公曩获尤可疑。疑不为辨赋以诗,诗辞粲粲明星垂。复遣赍来使我和,坐上钜公旁睨之。范侯实有扬雄学,咸云此理难究推。我归涤虑反复思,义虽不经聊解颐:月与太阳和朔时,阳乌飞上桂树枝,枝上作窠生群儿。人不知天公(疑“天公”下脱“知”字),天公欲俾世间见,影着石面如粘黐。鸟既不得去,月亦不可移。留为千古作好玩,慎勿倾朴同玉碑。(时在唐书局,与欧阳永叔、王元叔、范景仁会食,得所示诗。)(《宋诗钞》) 王令《寒林石屏》:虢山之远数千里,虢石之重难将持。舟车虢来每苦重,釜盎尚弃不肯携。苟非世尚且奇怪,孰肯甚远载以来?何况虢人自珍秘,得一不换个琼瑰?流传中州盛称尚,主以诧客客见祈。世人贱真珍贵假,见者喜色留肤皮。(《宋诗钞》) 答原父 一作“答刘廷评”① 炎歊气上蒸也,热气也。郁然蒸,午景炽方焰。子来清风兴,萧萧一作“肃肃”吹几簟。又如沃琼浆,遽饮不知厌。嗟予学苦晚,白首困铅椠。铅,所以书;椠,木板。《西京杂记》:“扬雄怀铅提椠。”危疑奚一作“何”所质,孔孟久已窆。群儒窒自私,惟子通且赡。幸时丐赢余,屡得饱饥歉。严严一作“落落”春秋经,大法谁敢觇。一本有“譬犹天之苍,乃欲学而染”两句。三才失纲纪,一作“纪纲”五代极昏垫。《书》:“下民昏垫。”因水灾而昏惘下溺也。盗窃恣胠一作“发”箧,英雄争夺(奋)剑。兴亡两仓卒,事迹多遗欠。一作“贬”才能纪成败,岂暇诛奸僭。闻见患孤寡,一作“陋”是非谁证验。尝一作“常”欣同好恶,遂乞指瑕玷。反蒙华袞褒,《春秋序》:“一字所嘉,有同华袞之赠。”如誉嫫母黄帝第四妃艳。救非当在早,己暴一作“暴恶”何由敛。苟能哀废痼,何休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郑玄著《发墨守》。其可惜针砭。风舲小船有窗牖者或许邀,湖绿方滟滟。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皇祐二年(1050)。永叔年四十四。敞年三十二。 《年谱》:皇祐元年正月,自扬州移知颍州。乐西湖之胜,将卜居焉。四月,转礼部郎中。八月,复龙图阁直学士。二年七月,改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是岁,约梅圣俞买田于颍。 永叔《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公举庆历六年(1046)进士。中甲科。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公于学博,自六经百氏,古今传记,下至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图、老庄之说,无所不通。其为文章,尤敏赡。熙宁元年(1068),卒,享年五十。有文集六十卷。其为《春秋》之说,曰《传》,曰《权衡》,曰《说例》,曰《文权》,(一无三字)曰《意林》,合四十一(一无此字)卷。又有《七经小传》五卷。而《七经小传》今盛行于学者。(《集》三十五) 《宋史·刘敞传》:欧阳修每于书有疑,折简来问,对其使挥笔答之,不停手。修服其博。长于《春秋》,为书四十卷行于时。 原作不见《三刘文集》。 梅《寄滁州欧阳永叔》:仲尼著《春秋》,贬骨尝苦笞;后世各有史,善恶亦不遗。君能切体类,镜照嫫与施。直辞鬼胆惧,微文奸魄悲。不书儿女书,不作风月诗,唯存先王法,好丑无使疑。安求一时誊?当期千载知。(《宋诗钞》) 《丛书集成》本《公是集》九《观永叔五代史》:大均运元和,万物分一气;相杂以成文,自然故为贵。道衰三王末,议出百家沸。仲尼日月也,薄食为之既。《春秋》曰笔削,天地复经纬。大法初粲然,乱臣以为畏。微言迨秦汉,变雅从晋魏,逐末竞锥刀,浇淳玩花卉。安知述作本,庸识文章意?中间马与班,二子称仿佛。犹云崇货力,尚或排刚毅。才难乃其然,可以长歔欷。退之不为史,于道其犹未。胡为体明哲?曾是回怨诽?国典竟芜杂,唐风亦隐厞。陵夷九易姓,祸乱森如蝟。儒术骇中绝,斯民迟攸塈。纷纭混朱紫,清浊谁泾渭!龙飞真人出,虎变斯文蔚。天意晚有属,先生拔乎汇。是非原正始,简古斥辞费。哀善伤获麟,疾邪记有蜚。处心必至公,拨乱岂多讳。何必藏名山,端如避罗蔚?曰余仰炉冶,有意自剠荆;踵门投耒耜,假荫亲蔽芾。所望窥册府,无宁辱賙饩。狂者实进取,日中固必熭。饮河虽非量,满腹尚自慰。演孔幸受经,居斋窃忘味。 盘车图 一作《和圣俞〈盘车图〉呈杨直讲》 【《唐书·艺文志》:董萼,字重照,开元人,画盘车图。】 浅山嶙嶙,乱石矗矗,山石硗聱同磝车碌碌。山势盘斜随涧谷,侧辙倾辕如欲复。出乎两崖之隘口,忽见百里之平陆。坡长坂峻牛力疲,天寒日暮人心速。杨褒一作“生”忍饥官太学,得钱买此才盈幅。爱其树老石硬,山回路转,高下曲直,横斜隐见,妍媸向背各有态,远近分毫皆可辨。自言昔一作“古”有数家笔,画古一作“久”传多名姓失。后来见者知谓谁,乞诗梅老聊称述。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乃知杨生真好奇,此画此诗兼有之。乐能自足乃为富,岂必金玉名高貲。朝看画,暮读诗,杨生得此可不饥。此杂言也。须留意诗中散文句。 ① 目录:诗作于嘉祐元年(1056)。永叔年五十。是年在京师。 梅《观杨之美盘车图》:谷口长松叶老瘦,涧畔古树身枯高。土山惨淡远复远,坡路曲折盘车劳。二车回正辕接轸,继下三车来嶾嶙。过桥已有一乘歇,解牛离轭童可晒。黄衫乌巾驱举鞭,经险就易将及前。毂轮傍侧辐可数,蹄角搀错卷箱联。古丝昏晦三尺绢,画此当是展子虔。(展子虔,历仕北齐北周,入隋为朝散大夫,帐内都督。善画,尤长人物山水。人物描法甚细,山水咫尺千里;画马亦入神。唐张彦远谓“展则车马为胜”。)坐中识别有公子,意思往往疑魏贤。(南唐时,京兆卫贤擅楼观殿宇、盘车水磨。)子虔与贤皆妙笔,观玩磨灭穷岁年。涂丹抹青尚欺俗,旱龙雨日犹卖钱。是亦可以秘,疑亦不可捐。为君题卷尾,愿君世世传。(《集》五十) 沈括《梦溪笔谈》十七: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南齐谢赫有《古画品录》。谓画有六法,以“气韵生动”居首。晋卫协作道释人物,冠绝当代。世目为画圣。)又欧文忠《盘车图》诗云:“古画……见画。”此真为识画也。 《王直方诗话》:文忠公《盘车图》诗云:“古画……见画。”东坡作《韩干画马图》诗云:“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当谁看!”又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又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谩争驰。”余每诵数过,殆欲常以为法也。(《宋诗话辑佚》上) 葛常之《韵语阳秋》十四:欧阳文忠公诗云:“古画……见画。”东坡诗云:“论画……诗人。”或谓二公所论,不以形似,当画何物。曰,非谓画牛作马也,但以气韵为主尔。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雄杰。”其此之谓乎!陈去非《墨梅》诗云:“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工成秋兔毫;意得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后之鉴画者,如得九方皋相马法,则善矣。 梅《和杨直讲夹竹花图》:从初李氏国破亡,图书散入公侯族。公侯三世多衰微,窥贸檐(担)头由婢仆。太学杨君固甚贫,直缘识别争来鬻。朝质绨袍暮质琴,不忧明白铛无粥。(《宋诗钞》) 《昭昧詹言》十二:先写逆卷,题画老法。“爱其树老”五句删。 大弦声迟小声促 于刘功曹家,见杨直讲褒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① 【直讲,唐置,掌佐博士助教,以经术讲授。】 大弦声迟小声促,《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十岁娇儿弹啄木。啄木不啄新生枝,惟啄槎牙一作“牙槎”枯树腹。花繁蔽日锁空园,树老参天杳深谷。不见啄木鸟,但闻啄木声。春风和暖百鸟语,山路硗确行人行。啄木飞从何处来,花间叶底时丁丁。林空山静啄愈响,行人举头飞鸟惊。一作“众鸟啁啾飞且惊”,行韵亦写声情,惊韵比中出比,故安石称之。娇儿身小指拨硬,功曹厅冷弦索鸣。繁声急节倾四坐,为尔饮尽黄金觥。杨君好雅心不俗,太学官卑饭脱粟。粗米仅脱麸壳。不精凿者。娇儿两幅青布裙,三脚木床坐调曲。奇书古画不论价,盛以锦囊一作“古锦裁囊”装玉轴。披图掩卷有时倦,卧听琵琶仰看屋。富弼上神宗手疏论王安石新政有“老臣无所告诉,但仰屋窃叹”语,见《宋史》本传。客来呼儿旋梳洗,满额花钿贴黄菊。虽然可爱眉目秀,无奈长饥头颈缩。宛陵诗翁勿诮渠,人生自足乃为娱,此儿此曲翁家无。 ① 目录:诗作于嘉祐二年(1057)。永叔年五十一,在京师。 刘功曹,敝也。永叔为敞墓志,称其尝判尚书考功。(有和作,见《三刘文集》 《韵语阳秋》十五:欧阳永叔《见杨直讲女奴弹琵琶》云:“娇儿两幅青布)裙……无奈长饥头项缩。”梅圣俞和篇亦云:“不肯那钱买珠翠,……他日求观龟壳缩。”亦可以想见风采矣。 韩愈《听颍师弹琴》: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颍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颍(师)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昭昧詹言》十二:闲谈可爱。起句点,次句冒写,以下只写此句。“娇儿身小”句束,横截作章法。收,入议。吴评云:欧诗时有词多之病。 刘敞奉同永叔《于刘功曹家听杨直讲女奴弹啄木见寄》之作:空林多风霜霰零,啄木朝饥悲长鸣,口虽能呼心不平。谁弹琵琶象其声,雌雄切直相丁宁,欲飞未飞皆有情。琵琶八十有四调,此曲独得传玄妙。翠鬟小女自绝殊,能承主欢供客娱。转关挥拨意淡如,坐人虽多旁若无。醉翁引觞不汝余,诗老弹铗归来乎。两君韵高尚如此,何况枥上之马渊中鱼。我生不晓世俗乐,倾卧江城更寂寞。中园有时闻啄木,虽有高下无宫角。木声犁然当人心,焱氏之风殆可学。渊明无弦非无意,白发秋来自少乐。得公新诗濯我愁,因问杨子更借不,我欲醉听江城楼。(《宋百家诗存·公是集》) 黄溪夜泊 楚人自古登临恨②,暂到愁肠已九回。万树苍烟三峡暗,杜甫《秋兴》之一:“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满川明月一猿哀。第四句翻用袁山松所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语意。非乡况复惊残岁,慰客偏宜把酒杯。行见江山一作“山河”。《唐书》:张说谪岳州,诗益凄惋。人谓得江山之助。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元稹《以州宅夸于乐天》结云:“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李绅《新楼诗序》谓本是题壁诗,原作“我是玉京天上客。”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景祐四年(1037)。永叔年三十一。去年降为峡州夷陵县令,十月到官。此《夷陵九咏》之六。 柳宗元有《游黄溪记》:谓是村名。 ② 《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登山临水送将归。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初至夷陵,答苏子美见寄 三峡倚岹嶢,同一作“南”迁地最遥。物华虽可爱,乡思独无聊。江水流青嶂,猿声在碧霄。野篁抽夏笋,丛橘长春条。未腊梅先发,经霜叶不凋。江云愁一作“悬”蔽日,山雾晦连朝。斫谷争收漆,梯林斗摘椒。花椒,落叶灌木,高丈许,山野自生。巴賨《风俗通》:“巴有賨人,剽勇。”《晋书音义》:“巴人呼赋为賨,因谓之賨人。”又賨布,麻质。船贾集,一作“巴江船贾至”蛮市酒旗招。时节同荆俗,民风载楚谣。俚歌一作“祠歌”成调笑,摖一作“祭”,一作“攃”。鬼聚喧嚣。夷陵之俗多淫奔,又好祠祭。每遇祠时,里民数百,共馂其余。里语谓之摖鬼。因此多成斗讼。得罪宜投裔,包羞分折腰。光阴催晏岁,牢落惨惊飙。白发新年出,朱颜异域销。县楼朝见虎,官舍夜闻鸮。寄信无秋雁,思归望斗杓。句本杜《秋兴》:“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须知千里梦,长绕洛川桥。末四语甚紧凑。乍读似冗,实不然。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景祐三年(1036)。 《年谱》:是岁,永叔年三十。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言事,忤宰相,落职,知饶州。永叔切责司谏高若讷。若讷以其书闻。五月,降为峡州夷陵县令。永叔自京师沿汴绝淮溯江,奉母夫人赴贬所。十月,至夷陵。 丁朝佐云:此卷《答苏子美见寄》云:“祭鬼聚喧嚣。”本注:“夷陵俗好祠祭。每遇祠时,里民数百,共馂其余。里俗谓之祭鬼。”诸本皆同。惟蜀本以“祭”为“摖”。朝佐按,《类篇》:摖,初葛切,挑取也,推也。有推食之义。蜀去峡近,故能知其方言。又吉州罗寺丞家京师旧本,亦作“攃”。按《集韵》:攃,桑葛切,散之也,有散福之义,二义皆通。今改作“摖一作‘攃’。”若作“祭”字,别无意义,本注岂应复言“里俗谓之祭鬼”也? 永叔《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一作“代书寄舍人三丈”)春秋楚国西偏境,陆羽《茶经》第一州。紫箨青林长蔽日,绿丛红桔最宜秋。道涂处险人多负,邑屋临江俗善泅。腊市渔(一作“鱼”)盐朝暂合,淫祠萧鼓岁无休。风鸣烧入空城响,雨恶江崩断岸流。月出行歌闻调笑,花开啼鸟乱钩辀。(一本有“讼庭画地通人语,邑政观风间俚讴。土俗虽轻人自乐,山川信美客偏愁”四句)黄牛峡口经新岁,白玉京中梦旧游。曾是洛阳花下客,欲夸风物向君羞。(《宋诗钞》) 又:《寄梅圣俞》:青(一作“春”)山四顾乱无涯,鸡犬萧条数百家。楚俗岁时多杂鬼,蛮乡言语不通华。绕城江急舟难泊,当县山高日易斜。击鼓踏歌成夜市,邀龟卜雨趁烧(一作“春”)畲。丛林白昼飞妖鸟,庭砌非时见异花。惟有山川为胜绝,寄人堪作画图夸。(《宋诗钞》) 招许主客 【唐宋有主客郎中,员外郎,为礼部之属司,掌诸蕃朝贡接待给赐之事。】 欲将何物招嘉客,惟有新秋一味凉。更一作“静”扫广庭宽一作“开”百亩,少容明月放一作“吐”清光②。楼头破鉴看将满,第五句是诗的结构,所谓倒战而出也。瓮面浮蛆酒面浮沫也拨已香。仍一作“更”约多为诗准备,共防梅老敌难当。 ① 目录:诗作于庆历八年(1048)。永叔年四十二。是年闰正月,徙知扬州。二月,至郡。 《集》十一有《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一长律,末云:“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卮。” 梅《年谱》:是年,为国子博士。是时,盖欲以君赐荣亲,且以刁氏归亲,遂买舟南还。时欧公守维扬,留宿进道堂论文,又咏永叔文石砚屏。(有《五月过高邮三沟》诗) ② 《宋诗菁华录》:按:“少容”若作“多容”,更佳;第七句“多”字可改。(“少”当同“稍”,非“多少”之“少”,字较“多”字婉曲;老人似不免千虑之失。) 病告中怀子华、原父 狂来有意与春争,老去心情渐不能。世味惟存诗淡泊,生涯半为病侵陵。花明晓日繁如锦,酒拨浮醅酒未漉也绿似渑。水名,在今山东。《左传》:“有酒如渑。”自是少年豪横过,而今痴钝若寒蝇。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嘉祐四年(1059)。永叔年五十三。 《年谱》:是年二月,免开封,转给事中,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是月,充御试进士详定官。 韩绛,字子华,灵寿人(灵寿,今保定),庆历中进士。历翰林学士,御史中丞。 《集》五有《与子华、原父小饮,坐中寄同州江十学士休复》:(至和元年〔1054〕作)句云:幸有二三友,相与文字间。 《集》十二有《答子华舍人退朝小饮官舍》云:玉阶朝罢卷晨班,官舍相留一笑间。与世渐疏嗟已老(一作“缘老态”),得朋为乐偶偷闲。红笺搦管吟红药,绿酒盈樽舞绿鬟。自是风情年少事,多惭白发与苍颜。(至和二年〔1055〕作) 《宋诗纪事》十二有永叔《寄韩子华》一绝句。 《外集》三《送韩子华》:嗟我久不见韩子,如读古书思古人。子华笔力天马足,驽骀千百谁可群!嗟予老钝不自笑,尚欲疾走追其尘。子华有时高谈骇我听。荣枯万物移秋春。所以不见令我思,见之如饮玉醴醇。 书怀感事寄梅圣俞 相别始一岁,幽忧有百端。乃知一世中,少乐多悲患。平声每忆少年日,未知人事艰。颠狂无所阂,落魄去羁牵。落魄,失业无倚也。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龙门翠郁郁,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见已开颜。不暇谒大尹,相携步香山。龙门山之东自兹惬所适,便若投山猿。幕府足文士,相公方好贤。希深好风骨,迥出风尘间。师鲁心磊落,高谈羲与轩。子渐口若讷,诵书坐千言。彦国善饮酒,百盏颜未丹。几道事闲远,风流如谢安。子聪作参军,常跨破虎鞯。马鞍具子野乃秃翁,戏弄时脱冠。次公才旷奇,王霸驰笔端。圣俞善吟哦,共嘲为阆仙。惟予号达老,醉必如张颠。唐张旭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荒凉见宫阙,表里壮河山。相将日无事,上马若鸿翩。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嫩箨筠竹肤之坚质粉暗,绿池萍锦翻。残花落酒面,飞絮拂归鞍。寻尽水与竹,忽去嵩峰巅。青苍缘万仞,杳蔼望三川。伊、洛、河也。花草窥涧窦,崎岖寻石泉。君吟倚树立,我醉欹云眠。子聪疑日月近,谓若手可攀。共题一三醉石,留在八仙坛。水云心已倦,归坐正杯盘。飞琼许氏,王母侍儿。鼓震灵之簧。见《汉武内传》。始十八,妖妙犹双环。寒篁暖凤觜,银甲调雁弦。自制白云曲,西王母《白云谣》云:“白云在天,山陵自出。”始送黄金船。珠帘卷明月,夜气如春烟。灯花弄粉色,酒红生脸莲。东堂榴花好,点缀裙腰鲜。插花云髻上,展簟绿荫前。乐事不可极,酣歌变为叹。平声诏书走东下,丞相惟演时为枢密使忽南迁。送之伊水头,相顾泪潸潸。腊月相公去,君随赴春官。送君白马寺,独入东上门。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当时作此语,闻者已依然。诗系少作,故排偶多,音律谐,无刻琢之句。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景祐元年(1034)。永叔年二十八。 《年谱》:是年三月,西京秩满,归襄城。五月,如京师。 梅《年谱》:仁宗明道二年(1033),除德兴令。本年三十三岁,为河南主簿。 《年谱》:仁宗天圣八年(1030),试礼部翰林学士。晏公(殊)知贡举。公复为第一。三月,御试崇正殿,公甲科第十四名。五月,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推官,唐置,为节度、观察两使之僚属。其后诸州皆置。亦曰军事推官。宋沿其制。)九年(1031)三月,公至西京。钱文僖公(惟演)为留守,幕府多名士。(《宋史》钱传:仁宗即位,拜枢密使。嗣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圣八年,判河南府。再改泰宁军节度使。泰宁在今福建境。)与尹(洙)师鲁、梅(圣俞)尧臣尤善,日为古文歌诗。遂以文章名冠天下。明道元年(1032),是春及秋,两游嵩岳。 《外集》一有《七交》七首,作于天圣九年。《尹书记》云:师鲁天下才,神锋凛豪俊。逸骥卧秋枥,意在騤騤迅。平居弄翰墨,挥洒不停瞬。谈笑帝王略,驱驰古今论。良工正求玉,片石胡为韞。《杨户曹》云:子聪江山禀,弱岁擅奇誉。盱衡恣文辩,落笔妙言语。胡为冉冉趋,三十滞公府。美璞思善价,浮云有夷路。大雅恶速成,俟命宜希古。《梅主簿》云:圣俞翘楚才,乃是东南秀,玉山高岑岑,映我觉形陋。离骚喻草香,诗人识鸟兽。城中争拥鼻,欲学不能就。平日礼文贤,宁久滞奔走。《王秀才》云:几道颜之徒,沈深务覃圣。采藻荐良璧,文润相辉映,入市羊驾车,谈道犀为柄。时时一文出,往往纸价盛。无为恋丘樊,遂滞蒲轮聘。《自叙》云:余本漫浪者,兹亦漫为官。胡然类鸱夷,托载随车辕!时士不俯眉,默默谁与言?赖有洛中俊,日许相跻攀。饮德醉醇酎,袭馨佩春兰。平时罢军檄,文酒聊相欢。 《集》二十八有《尹师鲁墓志铭》云: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 《外集》十四有《尹源字子渐序》。(原字子渊,永叔为改之)苏子美有《尹子渐哀辞》。(《宋诗钞》) 富弼,字彦国,河南人。 《集》二十七有《张子野(先)墓志铭》(仁宗康定元年〔1040〕作)云:初,天圣九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是时陈郡谢希深,南阳张尧夫,与吾子野尚皆无羔。于时一府之士,皆魁杰贤豪。日相往来,饮酒歌呼,上下角逐,争相先后,以为笑乐。而尧夫、子野退然其间,不动声气,众皆指为长者。予时尚少,心壮志得,以为洛阳东西之冲,贤豪所聚者多,为适然尔。其后去洛来京师,南走夷陵并江汉,其行万三四千里。山砠水崖,穷居独游,思从曩人,邈不可得。然虽洛人,至今皆以谓无如向时之盛。然后知世之贤豪不常聚,而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子野为人,外虽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浑浑不见圭角,而志守端直,临事敢决。平居酒半,脱冠垂头,童然秃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于此,岂其中亦有不自得者耶? 张先,乌程人,天圣二年进士,官至秘书丞。工词,与柳永齐名。有弟充,见永叔所为墓志。诗中《次公》疑即指充。 杨杰,字次公,无为军人,嘉祐四年进士。是《宋诗纪事》二十二。 魏泰《东轩笔录》:钱文僖公晚年以使相留守西京。官属皆一时文士,游宴吟咏,未尝不同。洛下多水竹奇花,凡园囿之胜,无不到者。 眼有黑花,戏书自遣 【此亦小题大作一例,以花字为枢纽。题曰“戏书”,故不嫌小方耳。】 洛阳三见牡丹月,春醉往往眠人家。扬州一遇芍药时,夜饮不觉生朝霞。天下名花惟有此,樽前乐事更无加。如今白首春风里,病眼何须厌黑花。王禹偁表:“早年多病,眼有黑花。晚岁多忧,头生白发。” ① 目录:诗作于仁宗皇祐元年(1049)。永叔年四十三。 《年谱》:是年正月,自扬州移知颍州。二月,至郡,乐西湖之胜,将卜居焉。四月,转礼部郎中。八月,复龙图阁直学士。 首句谓天圣九年至明道二年(1032——1034)为西京留守推官时事;次句谓庆历八年(1048)知扬州时事。 《集》二《洛阳牡丹图》(庆历二年作):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当时绝品可数者,“魏红”窈窕“姚黄”妃。 《集》七《谢观文王尚书惠西京牡丹》:(举正)……谓我尝为洛阳客,颇向此花曾涉猎。忆昔进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河南官属尽贤俊,洛城池(一为“苑”)籞相连接。我时年才二十余,每到花开如峡蝶。“姚黄”“魏红”腰带鞓,“泼墨”齐头藏绿叶;“鹤翎”添色又其次,此外虽妍犹婢妾。念昔逢花必沽酒,起坐欢呼屡倾榼。而今得酒复何为?爱花绕之空百匝。(嘉祐三年〔1058〕作) [book_title]王安石 王安石,字介甫,临川属抚州人。后居金陵,亦号半山。登进士上第。签书淮南判官。再调知鄞县,通判舒州。召试馆职,不就;用为群牧判官。知常州,移提点江东刑狱。嘉祐三年(1058)入为度支判官。俄直集贤院。明年,同修起居注,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以母忧去。终英宗世,召不起。神宗为太子时,闻其名。即位,命知江宁府。数月,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熙宁二年(1069),拜参知政事。变行新法,天下骚然。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再起为相,屡谢病。又罢为镇南今安徽怀宁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改集禧观使。封舒国公。元丰三年(1080),复拜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换特进。改封于荆。哲宗加司空。卒。赠太傅,谥曰文,配食孔庙,追封舒王。南渡后,始罢从祀。以上《宋史》本传安石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涵蓄。后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悟深婉不迫之趣。以上《石林诗话》。其下云:“乃知文字虽工拙有定限,然亦必视初壮。虽此公,方其未至时,亦不能力强而遽至也。”然其精严深刻,皆步骤老杜所得。而论者谓其有工致,无悲壮,读之久,则令人笔拘而格退。余以为不然。安石遣情世外,其悲壮即寓闲淡之中。独是议论过多,亦是一病尔。 清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杨希闵节要,并推论:(燕京大学排印本)先生生于真宗天僖五年(1021),卒于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六十六(《宋史》本传作六十八)。(张元济影印元大德本〔母逢辰刊〕《王荆公诗注》,有桐庐詹大和甄老谱。) 明朱国桢《涌幢小品》:荆公生于临江(今江西清江县)。 《邵氏闻见录》:傅献简公云:“王荆公之生也,有獾入其室,俄失所在。故小字獾郎。” 《摊饭续谈》:王荆公初字介卿,见曾子固《怀友诗》。 宋周辉《清波杂志》:萧注字岩夫,临江新喻人。熙宁中上殿奏对罢,上问:“今臣僚孰贵?”曰:“文彦博。”又问其次,曰:“韩琦。”又问:“王安石何如?”注曰:“牛形人任重而道远。”……(又)曰:“安石牛耳虎头,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大事。”(宋张舜民《画墁录》亦载此) 宋佚名《道山清话》:黄庭坚尝言:“人心动则目动,王介甫终日目不停转。” 清褚人获《坚瓠集》:王介甫乃进贤(属南昌府)饶氏之甥,锐志读书。舅党以介甫肤理如蛇皮,目之曰:“行货亦欲求售耶?”介甫寻举进士,以诗寄之曰:“世人莫笑老蛇皮,已化龙鳞衣锦归。传语进贤饶八舅,如今行货正当时。” 《邵氏闻见录》:神宗尝问文定(张方平)识王安石否?曰:“安石视臣,大父行也。臣见其大父日,安石发未丱,衣短褐巾,身疮疥,役洒扫事,一苍头耳。”故荆公亦不敢与之争辨。 《宋史》本传,安石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友生曾巩携以示欧阳修。修为之延誉。擢进士上第。 《邵氏闻见录》:韩魏公知扬州,王荆公初及第,为佥判。每读书达旦,略假寐,日已高;急上府,多不及盥漱。魏公见荆公少年,疑夜饮放逸。一日,从容谓荆公曰:“君少年,无废书,不可自弃。”荆公不答。退而言曰:“韩公非知我者。” 宋彭乘《墨客挥犀》:舒王性酷嗜书。虽寝食间,手不释卷,昼或宴居默坐,研究经旨。知常州,对客语,未尝有笑容。一日,大会宾佐,倡优在庭。公忽大笑。人颇怪之。乃共呼优人厚遗之,曰:“汝之艺,能使太守开颜,可赏也。”有一人窃疑公笑不由此,乘间启公,公曰:“畴日席上偶思《咸》、《常》二卦,豁悟微旨,自喜有得,故不觉发笑耳。” 《石林燕语》:王荆公性不善缘饰,经岁不洗沐。衣服虽敝,亦不浣濯。与吴冲卿同为群牧判官。时韩持国在馆中。三数人尤厚善,无日不过从。因相约每一两月,即相率洗沐定力院,家各更出新衣,为荆公番。号“拆洗王介甫”。公出浴,见新衣,辄服之,亦不问所从来也。 《东轩笔录》:吕惠卿尝语荆公曰:“公面有䵟,用园荽洗之,当去。”荆公曰:“吾面黑耳,非䵟也。”吕曰:“园荽亦能去黑。”荆公笑曰:“天生黑于予,园荽其如予何!” 《梦溪笔谈》:公面黧黑。门人以问医,医曰:“此垢污,非黑也。”进澡豆,令公頮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观林诗话》:涪翁跋半山书云:今世唯王荆公字得古人法。自杨虚白以来,一人而已。今金陵定林寺壁,荆公书数百字,未见赏音者。 《石林燕语》:唐人初未有押字,但草书其名,以为私记,故号花书。韦陟五云体是也。余见唐诰书名,未见一楷字。今人押字,或多押名,犹是此意。王荆公押“石”字,初横一画,左引脚,中为一圈。公性急,作圈多不圆,往往窝匾,而收横画,又多带过。尝有密议公押“歹”字者。公知之,加意作圈。一日,书杨蟠差遣勑,作圈复不圆。乃以浓墨涂去,别作一圈。盖欲矫言者。杨氏至今藏此勑。 《邵氏闻见录》:安石虽高科有文学(于杨寘榜下第四人及第,见《默记》),本远人,未为中朝士夫所服。乃深交韩、吕二家兄弟。韩、吕,朝廷之巨室也;天下之士不出于韩,即出于吕。韩氏兄弟,子华与安石同年高科。持国学术尤高,大臣荐入馆。吕晦叔亦与安石同年进士。子华、持国、晦叔争扬于朝,安石之名始盛。又结一时名德,如司马君实辈,皆相善。先是治平间,神宗为颍王,持国翊善。(翊善,官名。宋时太子亲王皆置翊善,以资讲授。)每讲经义,神宗称善。持国曰:“非某之说,某友王安石之说。”至神宗即位,乃召安石,以至大用。 《韵语阳秋》十三:晋谢安居金陵之冶城。洎废,李太白尝营园其上,赋诗云:“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梧桐识佳木,蕙草留芳根。”(吴旦生《历代诗话》五十七《金陵旧事》载谢公墩在冶城之尾。冶城本吴王夫差冶铸处。《世说》: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故名谢公墩。李太白将营园其上,故作诗云:“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公墩。”)后为王荆公之居。公为诗曰:“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至于叙其所居草木,则又有诗云:“千枚孙峄阳,万本毋淇澳。满门陶令株,弥岸韩侯蔌。跳鳞出重锦,舞羽堕软玉。”此等句抑可以想象其林峦之盛。今复为瓦砾之场矣,可胜叹哉!(《谢安墩》二首见《文集》二十八,其二云:“谢公陈迹自难追,山月淮云只往时。一去可怜终不返,暮年垂泪对桓伊。”) 《避暑录语》:王荆公不耐静坐,非卧即行。晚居钟山谢公墩。自山距城适相半,谓之半山。尝畜一驴。每旦食罢,必一至钟山,纵步山间。倦则叩定林寺而卧。往往至日昃乃归。有不及终往,亦必跨驴半道而还。 《闻见近录》:王荆公领观使,归金陵,居钟山下。出即乘驴。余尝谒之,既退,见其乘驴而出,一卒牵之而行。问其指使,“相公何之?”指使曰:“若牵卒在前听牵卒;若牵卒在后,即听驰矣。或相公欲止则止,或坐松石之下,或田野耕凿之家,或入寺。随行未尝无书。或乘而诵之,或憩而诵之,仍以囊盛饼数十枚。相公食罢,即遣牵卒;牵卒之余,即饲驴矣。或田野间人持饭饮献者,亦为食之。盖初无定所,或数步复归,近于无心者也。”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王荆公介甫辞相位,退居金陵。日游钟山,脱去世故,平生不以势利为务。当时少有及之者。然其诗曰:“穰侯老擅关中事,长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既以丘壑存心,则外物去来,任之可也,何惊猜之有?是知此老胸中尚蒂芥也。如陶渊明则不然。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然则寄心于远,则虽在人境,而车马亦不能喧之。心有蒂芥,则虽擅一壑,而逢车马,亦不免惊猜也。 《石林诗话》:大抵荆公阅唐诗多,于去取之间,用意尤精。观《百家诗选》可见也。 《邵氏闻见录》:晁以道言:荆公与宋次道同为群牧司判官。次道家多唐人诗集。荆公尽假其本,择善者签贴其上,令吏抄之。吏厌书字多,辄移荆公所取长篇签置所不取小诗人。荆公不复更视。唐人众诗集,以经荆公去取皆废。今世所谓《唐百家诗选》曰荆公定者,乃群牧司吏人定也。 《石林诗话》:王荆公编《百家诗选》,尝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以为然。(王士祯《论诗绝句》原注唐人《晚渡伊水》诗首句) 《诗人玉屑》十七:山谷云:“荆公暮年作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每讽味之,便觉沆瀣生牙颊间。” 《后山诗话》:诗欲其好,则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而子美之诗,奇常、工易、新陈,莫不好也。 《王直方诗话》:陈无己云:“荆公晚年诗伤工。” 《石林诗话》: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 又: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 《艇斋诗话》:荆公诗及四六,法度甚严。汤进之丞相尝云:“经对经,史对史,释氏事对释氏事,道家事对道家事。”此说甚然。 《诚斋诗话》: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然鲜有四句全好者。 曾季狸《艇斋诗话》:绝句之妙,唐则杜牧之,本朝则荆公,此二人而已。 又:东湖(徐俯)云:“荆公绝句妙天下。” 《诗薮》外五:介甫五七言绝,当代共推;特以工致胜耳,于唐自远。五言“南浦随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无处觅,日落画桥西。”颇近六朝。至七言诸绝,宋调坌出,实苏、黄前导也。 《诗薮》:凡唐绝高者,大类汉人古诗,调极和平而格绝高。宋诸人绝句,议论俳谑者,既不必言;间有一二佳者,非音节失之浅促,则气象过于轩举。其有语意通近者,又格调萎荥卑弱,仅作晚唐耳。 《诗薮》外五:六一虽洗削“西昆”,然体尚平正,特不甚当行耳。推毂梅尧臣诗,亦自具眼。至介甫创撰新奇,唐人格调始一大变。苏、黄继起,古法荡然。 又:欧视王,才颇宏而调杂;王视欧,格颇正而调偏。 贺黄公《载洒园诗话》:读临川诗,常令人寻绎于语言之外,当其绝诣,实自可兴可观,不惟于古人无愧而已。特推为宋诗中第一。其最妙者在乐府,五言古,七言律次之,七言古又次之;五言律,稍厌安排,七言律尤嫌气盛,然佳篇亦时在也。 《昭昧詹言》十二:向谓欧公思深,今读半山,其思深妙,更过于欧。学诗不从此入,皆粗才浮气俗子也。用意深,用笔布置逆顺深,章法疏密,伸缩裁剪,有阔达之境,眼孔心胸大,不迫猝浅陋易尽。如此乃为作家,而用字,取材,造句可法。半山有才而不深,欧公深而才短。 庄蔚心《宋诗研究》:诸人只称其小诗为工;但荆公的古诗,也是造语瑰丽,有典有则,大有力回万牛的气象。自有宋以来,能够各体俱工的,就要算他第一了。袁子才诗笔粗俗,素不赞美荆公,讥其凿险缒幽,自堕魔障。但于他“近无船舫犹闻笛,远有楼台只见灯”一联,则极为低首赞叹,以为常人所不能及。 《石林诗话》:薛肇明(昂)后被旨编公集。 南宋李壁《王荆公诗注》五十卷,有张元济影印元大德母逢辰刊本。又清乾隆张宗松清绮斋刊本。 魏鹤山《李石林临川诗注序》(元大德本此序):石林于其丰容有余之辞,简婉不迫之趣,既各随义发明,若博文强志,瘦词险韵,则又为之证辨钩析,俾览者得以开卷瞭然。然公之学亦时有专己之癖焉;石林于此盖未始随声是非也。 《困学纪闻》翁注:屠继序按:李仁甫四子垕、塾、壁、墓俱有名。 壁字季章,号雁湖居士,登进士第,官参知政事。附和侂胄,以致丧师辱国。其人不足重。 荆公才较爽健,而情韵幽深,不逮欧公。三公皆从韩出,而雄奇排奡皆逊之。可见二公虽各用力于韩,而随才之成就,只得如此。 半山本学韩公,今当参以摩诘。此旨世人不解。 游土山示蔡天启秘校 定林瞰土山②,近乃在眉睫。谁谓秦淮广,正可藏一艓。朝予欲独往,扶惫强登涉。蔡侯闻之喜,喜色见两颊。呼鞍追我马,亦以两黥挟。《史记·范睢传》:“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敛书付衣囊,裹饭随药笈。翛翛羽敝也阿兰若,远离处,闲静处。土木老山胁。鼓钟卧空旷,簨簴乐器所悬横曰簨,植曰簴。雕捷业。业,大版也。所以饰簨为悬也。捷业如锯齿,或曰画之。升堂廓无主,考考,击也。击谁敢辄。坡陀坡,陂字通。谢公冢,藏椁久穿劫③。百金买酒地④,野老今行馌。饷田食缅怀起东山,胜践此稠叠。于时国累卵,楚夏血常喋⑤。喋,《汉书·文纪》:颜师古注:“本字当作蹀,蹀谓履涉之耳。”外外谓苻坚,中谓桓温,高云。实备艰梗,中仍费调燮⑥。公能觉如梦,自喻一蝴蝶。见《庄子·齐物论》:“自喻适志。”桓温适自毙,苻坚方天厌。且可缓九锡,宁当快一捷。彼哉斗筲人,得丧易矜怯。妄言屐齿折,见《晋书·谢安传》吾欲刊史牒。伤心新城埭⑦,埭,土埧。归意终难惬。漂摇五城舟⑧,尚想浮河楫。千秋陇东月⑨,长照西州堞⑩。岂无华屋处,亦捉蒲葵箑⑾。刘禹锡《金陵怀古》:“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碎金谅可惜⑿,零落随秋叶。好事所传玩,空残法书帖⒀。清谈眇不嗣⒁,陈迹恍如接。东阳故侯孙⒂,少小同鼓箧⒃。一官初岭海⒄,仰视飞鸢跕⒅。穷归放款段,高卧停远蹀。蹀,蹈也。牵襟肘即见,著帽耳才擫⒆。擫,指按也,按,亦作压,意同。数椽危败屋,为我炊陈浥。湿也虽无膏污鼎,尚有羹濡筴⒇。纵言及平生,相视开笑靥。邯郸枕上事,且饮且田猎㉑。此用《诗·北山》句法。或昏眠委翳,或妄走超躐。或叫号而寤,或哭泣而魇。幸哉同圣时,田里老安帖。易牛以宝剑㉒,击壤胜弹铗。追怜衰晋末,此土方岌嶪㉓。强偷须臾乐,抚事终愁惵。惧貌予虽天戮民㉔,有械无椄槢㉕。翁今贫而静,内热非复叶㉖。予衰极今岁,傥与鸡梦协㉗。委蜕亦何恨,吾儿已长鬣。《玉篇》:“长须也。”《左传》昭七年:“使长鬣者相。”此指次子雱。雱卒于熙宁九年,介甫年五十六。翁虽齿长我,未见白可镊。祝翁尚难老,生理归善摄。久留畏年少,讥我两呫嗫。附耳小语也束火扶路还,宵明《拾遗记》:“北日明之国来贡其方物。有宵明草,夜视如列烛,昼则无光,自消灭也。”狐兔慑。蔡侯雄俊土,心憭形亦谍㉘。异时能飞鞚,马勒快若五陵侠㉙。胡为阡陌间,踠足仅相蹑㉚。谅欲交辔语,呿予不能嗋㉛。 ① 《年谱》:诗作于元丰元年(1078)至元丰三年(1080)间,元丰三年,介甫年六十。 查慎行《初日庵诗评》:“彼哉斗筲人”十八句,如读老杜《八哀诗》“幸哉同学时”八句,开闔极动宕,又极沈着。 《太平寰宇记》:江南东道升州上元县,土山,在县南三十里。按《丹阳记》:晋太傅谢安旧隐会稽东山,因筑象之;无岩石,故谓土山也。有林木台观娱游之所。 《宋史·文苑传》:蔡肇,字天启,润州丹阳人,能为文,最长歌诗,初事王安石,见器重。又从苏轼游,声誉益显。第进士。 《宋史·职官志》:秘书省秘阁置直阁,以朝官充;校理,以京朝官充,掌缮写秘阁所藏。 《王直方诗话》:夏畸道言:蔡天启初见荆公,坐间偶言及卢仝《月蚀》诗,人难有诵得者。天启诵之终篇,遂为荆公所知。(李壁注引) 《石林诗话》:蔡天启云:荆公每称老杜“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之句,以为用意高妙,五字之模楷。他日,公作诗,得“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自谓不减杜语,以为得意,然不能举全篇。 又:王荆公在钟山,有马甚恶,啼啮不可近,一日,两校牵至庭下,告公,请鬻之。蔡天启时在坐,曰:“世安有不调之马!第久不骑,骄耳。”即起,捉其騣一跃而上,不用衔勒,驰数十里而还。荆公大壮之,即作集句诗赠天启,所谓“蔡子勇成癖,能骑生马驹”者。后又有“身着青衫骑恶马,日行三百尚嫌迟。心源落落堪为将,却是君王未备知。”士大夫盛传荆公以将帅之材许天启。绍圣初,章申公当国,首欲进天启侍从。会执政有不悦者,乃出为永兴军路提举常平。因欲稍迁为帅。会丁内艰,不果。犹是荆公遗意也。 周紫芝《竹坡诗话》:王荆公作集句,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欲以全句作对,久而未得。一日,问蔡天启“江州司马青衫湿”可对甚句?天启应声曰:“何不对‘梨园子弟白发新’?”公大喜。 《艇斋诗话》谓蔡天启能暗诵韩文公《南山》诗,见知荆公。 介甫《成字说后,与曲江谭君(掞)丹阳蔡君(肇)同游齐安》诗(《集》二十九)有云:久苦诸君共此劳。 ② 李注:定林有上、下二寺。按《建康实录》:“上定林寺,宋元嘉十六年禅师竺法秀造。”在下定林寺之后。乾道(孝宗)间,僧善鉴重建下定林寺,在蒋山宝公塔西北。按,《塔寺记》:“宋元嘉元年,又置下定林寺,东去县一十五里。” ③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舆地纪胜》曰:“建康府:谢安墓在上元县东十里石子冈北。”《陈始兴王叔陵传》:“晋世王公贵人,多葬梅岭。及叔陵所生母彭氏卒,启求梅岭,乃发故太傅谢安旧墓,弃去安柩,以藏其母。” ④ 又:《晋书·谢安传》曰:又于土山营墅,楼馆竹林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 ⑤ 李注:庾翼病,表子爰之行荆州刺史,委以后任。何充曰:“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西夏之任,无出桓温者。”观此则西夏即荆州之地。 ⑥ 《唐宋诗举要》:《谢安传》曰:简文帝疾笃,桓温上疏,荐安宜受顾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卫,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坦之甚惧,问计干安。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见温,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板。安从容就席,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耳。”遂笑语移日。及温病笃,讽朝廷加九锡。使袁宏具草。安见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会温薨,锡命遂寝。 ⑦ 又:《谢安传》曰:时会稽王道子专权,而奸谄颇相扇构。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以避之。帝出祖于西池,献觞赋诗焉。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颜色。及镇新城,尽金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未就,遂遇疾笃。上疏清量宜旋旆。遂还都。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又曰:新城筑埭于城北。后人追思之,名为召伯埭。 ⑧ 李注:唐德宗时,浙江观察使韩滉于石头筑五城。五城即石城,冶城,台城,苑城,新城。 ⑨ 《唐宋诗举要》:陇,垄之通借字,盖谓丘垄。以对下“西州”,或用“垄东”相配耳。 ⑩ 又:《谢安传》曰:羊昙者,太山人,知名士也,为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⑾ 又:《谢安传》曰: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 ⑿ 又:《谢安传》曰:桓温尝以安所作《简文帝谥议》,以示坐宾曰:“此谢安石碎金也。” ⒀ 又:《谢安传》曰:安善行书。张怀瓘《书断》曰:安石隶、行、草并入妙。李注:阁帖中亦有公尺牍。 ⒁ 又:《谢安传》曰:尝与王羲之登冶城,羲之谓曰:“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⒂ 又:“东阳故侯孙”,疑谓沈道原也。《梁书·沈约传》曰:“隆昌元年出为宁朔将军,东阳太守。梁高祖受禅,为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故以为况。曾子固《仁寿县太君吴氏墓志铭》曰:“七子者,曰安仁、安道、安石、安国、安世、安礼、安上;女三人,长适沙县张奎,次适天长朱明之,次适扬州沈季长。”道原盖季长字也。介甫《疟起示道原诗》,李注曰:“道原姓沈,公之妹婿。”按:介甫又有《定林示道原》、《对棋与道原至草堂寺》、《同沈道原游八功德水》等诗,则此同游者为道原可知矣。 ⒃ 又:《礼记·学记》曰:入学鼓箧。郑注曰:鼓箧,击鼓警众,乃发箧出所治经业也。 ⒄ 又:韩退之《潮州刺史谢上表》曰:“岭海之陬。”按:岭谓五岭,海谓南海;唐之岭南道,宋之广南路也。 ⒅ 又:《后汉书·马援传》曰:援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史,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李贤注曰:款犹缓也,言形段迟缓也。跕跕,堕貌也。 ⒆ 李注:唐代宗时,禁民皂衫擫耳帽,以余官健。 ⒇ 《唐宋诗举要》:《曲礼》上曰:“羹之有菜者用梜。”郑注曰:梜犹箸也今人或谓箸为梜提。《释文》曰:《字林》作筴,云“箸也”。 1; 又:《庄子·齐物论》曰: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2; 又:《汉书·循吏·龚遂传》曰:为渤海太守。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 3; 又:《广韵。三十三业》曰:岌嶪,山貌。按:此犹言岌岌,危也。 4; 又:《庄子·大宗师》:丘(孔子),天之戮民也。郭注:是知进而不知退,则性命丧矣。《德充符》:天刑之,安可解乎!(无趾论孔子语) 5; 又:《庄子·在宥》曰:吾未知圣智之不为桁杨椄槢也。司马(彪)云:椄槢,械楔。《释文》引崔(譔)注:桎梏梁也。 6; 又:《庄子·人间世》:叶公子高曰:“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谓孔子语。受命,受命使齐也。)《释文》曰:叶公子高(叶音摄),楚大夫,为叶县尹,僭称公。 7; 又:《谢安传》曰:怅然谓所亲曰:“昔桓温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命殆不起乎?”寻薨。年六十六。(谢安卒于太元十年乙酉,介甫生于辛酉,故引白鸡事。) 8; 又:《说文》:憭,慧也。《庄子·列御寇》曰:形谍成光。郭注曰:举动便解而成光仪也。 9; 又:《汉书·游侠·原涉传》曰: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颜曰:五陵谓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也。 11; 又:《庄子·秋水》曰:公孙龙曰:“口呿而不合。”(公孙龙闻魏牟论庄子语:“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呿,司马云:开也。《天运篇》:孔子曰:“予口张而不能嗋。”(孔子见老聃:“予何规老聃哉。”下一语,归谓弟子。)《释文》曰:嗋,合也。 《唐宋诗举要》:吴先生(闿生)曰:著“鸡梦”一语,则前文凭吊谢公,皆以自况。此点睛法也。 又:奇险兀傲,韩公嗣音。 又:此诗之韵,凡三用之,而此首尤胜。(《再用前韵寄蔡天启》见《宋诗钞》及《集》二,《用前韵戏赠叶致远直讲》见《集》二,赠叶诗全咏围棋。 介甫《谢公墩》诗:走马白下门,投鞭谢公墩,昔人不可见,故物尚或存。问樵樵不知,问牧牧不言。摩挲苍苔石,点检屐齿痕。想此絓长樯,想此倚短辕,想此玩云月,狼藉盘与樽。井径亦已没,漫然禾黍村。摧藏羊昙骨,放浪李白魂,亦已同山丘,缅怀莳兰荪。小草戏陈迹,甘棠咏遗恩;万事付鬼箓,耻荣何足论!天机自开闔,人理孰畔援?公色无惧喜,傥知福祸根。涕泪对桓伊,暮年无乃昏!(《宋诗钞》) 介甫又有《谢安》诗云:谢公才业自超群,误长清谈助世纷。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韵语阳秋》八。) 又:《再用前韵寄蔡天启》诗:蔡侯东方来,取友无所挟;翛翛一囊衣,偶以一书笈。定林朝自炊,有匕或无筴;时时羹事藿,镬大苦难燮。骄顽遂敢侮,有甚观骈胁。淡然山谷中,变色未尝辄。始见类欺魄,寒暄粗酬接;从容与之语,烂漫无不涉。奇经可治疾,秘祝可解魇,巫医之所知,瞽史之所业,载车必百两,独以方寸摄。微言归易悟,疾若髭赴镊。天机信卓越,学等何足躐!纵谈及既往,每与唐许协。扬雄尚汉儒,韩愈真秦侠。好大人谓狂,知微乃如谍。惟初造文字,人惑鬼愁慑。秦愚既改“罪”,新眊仍易“叠”。六书遂失恉,隶草矜敏捷。谁珍坛山刻!共赏兰亭帖。东京一祭酒,收拾偶予惬。少尝妄思索,老懒因退怯。侯方习篆籀,寸管静尝擫。深原道德意,助我耕且猎。昔功恐唐捐,异味今得馌。京师媚学子,追师尝劫劫;陆赢淮汴粮,水僦湖海艓。远求而近遗,如目不见睫。伪凤易悦楚,真龙反惊叶。闻予再三叹,往往心不厌。或自逸而走,或呿而不嗋;或嗤无郎漫,或訾白翁嗫。铄金徒欲消,韞玉岂愁浥?贤愚有定分,咄汝无喋喋!跨鞍随我游,曳屣联我跕。照泉浥清泚,跂石缘嵬嶪;东坡数鯈鱼,西崦追蛱蝶;翳林窥搏黍,藉草听批颊;黄寻远莲须,红阅邻杏靥。荏苒光景流,杨园忽无叶。扶痾归未久,吾见喜宁帖;褰裳告我去,禄仕当随牒。萧晨秣款段,归骑得追蹑;谓言循东路,复出西域牒。行矣忍羁旅,无鱼勿弹铗。天闲久索骥,骏足方腾蹀;长驱勿骄矜,小踠亦勿惵。鹏飞九万里,勿借风一箑。溟波浩难穷,勉自养鳞鬣。爵禄实天械,功名为椄□。宁能复与我,摇漾秦淮楫!附书勿辞频,隔岁期满箧!(《宋诗钞》) 沈辽有《德相送荆公三诗用元韵戏为之》,《德相所示论书聊复戏酬》,《德相惠新茶复次前韵奉谢》。(见《云巢诗钞》,《宋诗钞》) 明妃曲二首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沈约诗:“聊承云鬓垂。”李贺诗:“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此作联处似断,用笔甚健。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低徊”二句,吴闿生《古今诗约选》:“深文曲致。”“当时”句,吴云:“用意高绝。”全诗,吴云:“矜炼深雄,远胜欧公。”《昭昧詹言》十二:“归来二字掷。”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官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吴闿生:《古今诗约选》:《汉书·苏武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拨春风手,《旧唐书·音乐志》:“旧琵琶皆以木拨弹之。太宗贞观,始有手弹之法。”又《礼乐志》:“高丽伎琵琶以蛇皮为槽,厚寸余,有鳞甲。楸木为面,而象牙为捍拨。”一捍拨当弦,所以护之。查慎行《诗评》:“亦是一说,却未有人道。”弹看飞鸿劝胡酒。李注:“意不在胡。”嵇康《赠秀才入军诗》:“目送飞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乐莫乐兮新相知”,见《楚辞》。上句“悲莫悲兮生别离。”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① 《年谱》:诗作于仁宗嘉祐四年(1059)。介甫年三十九,提点江西刑狱。 《后汉书·南匈奴传》:昭君字嫱(《前汉书·元帝纪》作樯),南郡人也。(李贤注:《前书》曰:“南郡秭归人。”)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人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以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前书·匈奴传》:归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复株絫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 闻人倓《古诗笺》:王嫱报元帝书:“南望汉关,徒增怆结。有父有弟,望陛下幸少怜之。” 《汉书》:元帝后宫既众,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悉行货赂。王昭君姿容甚丽,志不可苟求。工遂毁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帝,帝以昭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 《琴操》:王昭君者,齐国王襄女也。年十七,献元帝。(《文选》石季伦《王明君词》注引) 《西京杂记》上: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其形,按图召幸。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自恃容貌,不肯与。工人乃丑图之。遂不得见。后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按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娴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方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尽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 又:上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帝悔之,穷案其事,画工韩延寿弃市。 又: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 《乐府古题要解》:天子穷究其事,画工杜陵毛延寿,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下杜阳望、樊青,皆同日弃市,籍其资财。 《汉书·西域传》:武帝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乌孙昆莫。 《乐府古题要解》:汉人怜昭君远嫁,为作歌诗。石崇有妓曰绿竹,善歌舞;以此曲教之,而自制《王明君歌》,其文悲雅。《唐宋诗举要》三据此谓:是所谓琵琶怨曲,皆后人所拟,非其自为矣。 《琴操》:王昭君,齐国王穰女,端正娴丽。年十七,献之元帝。元帝以地远不之幸,以备后宫,积五六年,帝每游后宫,昭君常怨不出。后单于遣使朝贺,帝宴之,尽召后宫,昭君乃盛饰而至。帝问欲以一女赐单于,谁能行者,昭君乃越席请往。时单于使在旁,帝惊恨不及。昭君至匈奴,单于大悦。昭君恨帝始不见遇,乃作怨思之歌。单于死,子世达立。昭君谓之曰:“为胡者妻母,为秦者更娶。”世达曰:“欲作胡礼。”昭君乃吞药而死。 石崇《王明君词》并序:王明君者,本是王昭君,以触文帝讳,改焉。匈奴盛,请婚于汉元帝。以后宫良家子昭君配焉。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其造新曲,多哀怨之声,故叙之于纸云尔。诗云:“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陵辱,对之惭且惊。报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文选》二十七) 傅玄《琵琶赋序》:《世本》不载作者。故老云:汉送乌孙公主,念其行道思慕,使知音者于马上作之。 黄鲁直跋第一首,引王深父(回)语谓: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人生失意”句非是。李注:黄以“子欲居九夷”解之。 李注:引范冲对高宗语谓:“诗人多作《明妃曲》,以失身胡虏为无穷之恨。安石则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然则刘豫不是罪过,汉恩浅而虏恩深也。孟子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以胡虏有恩,而遂忘君父,非禽兽而何!”公语意固非;然诗人务一时为新奇,求出前人所未到,而不知其言之失也。 蔡上翔谓冲为祖禹之子。祖禹于元祐中以与修《神宗实录》获罪。 黄生《载酒园诗话》评:王介甫《明妃曲》二篇,诗犹可观,然意在翻案,如“家人(至)南北”。其后篇益甚。故遭人弹射不已。至高季迪长篇,则翻案愈奇。结句曰:“妾语还凭归使传,妾身没虏不须怜。愿君莫杀毛延寿,留画商岩梦里贤。”意则正矣。有此事否?恐终是文人之语,非儿女子之言也。余因思此题终不及储光羲“胡王知妾不胜悲,乐府皆传汉国词。朝来马上箜篌引,稍似宫中闲夜时。”大都诗贵入情,不须立异。后人欲求胜古人,遂愈不如古耳。 《宋诗菁华录》:“低徊”二句,言汉帝之犹有眼力,胜于神宗。“意态”句言人不易知。“可怜”句用意忠厚。末言君恩之不可恃。“汉恩”二句即“与我善者为善人”意;本普通公理,说得太露耳。二诗荆公自己写照之最显者。 欧阳修《明妃曲和王介甫作》: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李白《战城南》:胡人以杀戮为耕作。)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出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释名·释乐器》:批把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固以为也。《类聚·乐部》四,引批把作琵琶。《古今诗约选》玉韵下云:“感叹深至。”肠韵下云:“寄托甚高。”姚姜坞曰:“后四句颇具唐人风趣。”方东树曰:“恩深,无一处是恒人胸臆中所有。”又曰:“以后一层作起,谁将句逆入明妃,玉颜二句逆入琵琶。收四语又用他人逆衬,所以为思深笔曲也。”) 又:再和《明妃曲》:汉宫有佳(一作“美”)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首六语用李延年歌及白居易《长恨歌》语意)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同上) 司马光和王介甫《明妃曲》:胡雏上马唱胡歌,锦车已驾白橐驼。明妃挥泪辞汉主,汉主伤心知奈何!宫门铜环双兽面,回首何时复来见。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乡县。万里寒沙草木稀,居延塞外使人归;旧来相识更无物,只有云边秋雁飞。愁坐冷冷调四弦,曲终掩面向胡天;侍儿不解汉家语,指下哀声犹可传,传遍胡人到中土,万一他年流乐府;妾身生死知不归,妾意终期寤人主。目前美丑良易知,咫尺掖庭犹可欺。君不见白头萧太傅,被谗仰药更无疑。(《集》三)(刘敞有《同永叔和介甫昭君曲》,见《公是集》十八) 《石林诗话》中:昆陵张子厚善书。余尝于其家见欧阳文忠子棐以乌丝栏绢一轴,求子厚书文忠《明妃曲》两篇,《庐山高》一篇。略云:先君平日未尝矜大所为文。一日,被酒,语棐曰:“吾诗《庐山高》今人莫能为,唯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为,唯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篇,则子美亦不能为,唯吾能之也。” 《唐宋诗举要》三:叔弼托永叔之言,谓杜子美亦不能为,因为过情之誉,黄山谷跋介甫此篇,谓可与李翰林、王右丞并驱争先,亦不免溢美。平心而论,实皆不失为佳构。永叔《再和明妃曲》云:“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议论既庸腐,词亦质直少味。介甫后篇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持论乖戾。范元长(冲)对高宗论此诗,直斥为坏人心术,无父无君。(李注引)虽不免深文周内,然亦物腐虫生,偏激之论,有以致之。李雁湖曰:“诗人务一时为新奇,求出前人所未道,而不知其言之失也。”可谓持平之论也。 介甫《明妃曲》:我本汉家子,早入深宫里。远嫁单于国,憔悴无复理。穹庐为室毡为墙,胡尘暗天道路长。去住彼此无消息,明明汉月空相识。死生难有却回身,不忍回看旧写真。玉颜不是黄金少,爱把丹青错画人。朝为汉宫妃,暮作胡地妾。(一作“今日汉宫妃,明朝胡地妾。”)独留青冢向黄昏,颜色如花命如叶。(《文集》三十六集句) 送程公辟守洪州 【李注本作“之豫章”】 画船插帜摇秋光,鸣铙梁简文帝《南郊颂序》:“鸣铙韵响。”传一作“伐”鼓《后汉书·南匈奴传》:“鸣钟传鼓于清渭之上。”《诗·采芑》:“钲人伐鼓。”水洋洋。豫章太守吴郡郎②,行指斗牛先过乡③。乡人出郭航酒浆,炰鳖脍鱼《诗·六月》:“炰鳖脍鲤”。炊稻粱。芡头肥大菱腰长,釂酬喧呼坐满床④。怪君三年滞《文集》作“寓”瞿塘⑤,又驱传马登太行⑥。缨旄脱尽归大梁⑦,翻然出走天南疆。九江左投贡与章⑧,扬澜吹漂浩无旁。老蛟戏水风助狂,盘涡忽坼千丈强⑨。《古诗笺》:“船帜铙鼓,言太守仪卫之盛。”《江赋》:“盘涡谷转。”君闻此语悲慨慷,迎吏乃前持一觞。鄙州历选多俊《文集》作《儁》良,镇抚时有诸侯王⑩。拂天高阁朱鸟翔⑾,西山蟠绕鳞鬛苍⑿。下视城堑真金汤⒀,雄楼杰屋郁相望。中户尚有千金藏,漂田《古诗笺》:“漂田,水田也。”种秔秔,稻之不粘而晚熟者,俗作粳。出穰穰⒁。《史记·淳于髠传》:“穰穰满家。”《诗》:“丰年穰穰。”沉檀珠犀杂万商,大舟如山起牙樯,一本无此句。杜甫《城西坡泛舟诗》:“春风自信牙樯动。”输泻交广流荆扬⒂。轻裙利屣列名倡⒃,春风踏谣能断肠⒄。平湖湾坞烟渺茫,树石珍怪花草香,幽处往往闻笙簧。地灵人秀古所藏⒅,胜兵可使酒可尝⒆。十州将吏随低昂⒇,谈笑指麾回雨旸㉑。非君才高力方刚㉒,岂能跨《文集》作“得”有此一方,无为听客欲沾裳。《水径注·江水》引《宜都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使君谢吏趣治装,我行乐矣未渠央㉓。 ① 据李注,诗当作于嘉祐七年(1062),介甫年四十二。《宋史·循吏传》:程师孟,字公辟,吴人,进士甲科。(《文集》八十一有《答程公辟议亲书》,盖以侄女聘小辟子。)累知南康军楚州。提点夔路刑狱。泸戎数犯渝州边。使者治所在万州,相去远,有警率浃日乃至。师孟奏徙于渝。夔部无常平粟,建请置仓。适凶岁,振民不足,即矫发他储,不俟报。吏惧,白不可。师孟曰:“必俟报,饥者尽死矣!”竟发之,徙河东路,为度支判官。知洪州。积石为堤,浚沟揭闸。无水患。 李注:公辟入为三司判官,刑部郎中,出知洪州。时嘉祐七年五月。 ② 《太平寰宇记》:江南西路洪州,汉为豫章郡。 《元丰九域志》:江南西路洪州豫章郡,镇南军节度治南昌、新建二县。 《汉书·地理志》:吴地,斗分野也。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尽吴分也。 ③ 王勃《滕王阁诗序》:龙光射牛斗之墟。 ④ 韩愈《陆浑山火》诗:熙熙釂酬笑语言。 ⑤ 《太平寰宇记》:瞿塘,在夔州东一里。连崖千丈,奔流电激,舟人为之恐惧。 ⑥ 《礼记·玉藻》:士曰传遽之臣。郑注:传遽,以车马给使者也。 《太平寰宇记》:河东道泽州晋城县:太行山在县南三十六里。河北道怀河内县:太行山在县北二十五里。 ⑦ 《汉书·苏武传》:武仗汉节,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太平寰宇记》:河南道开封府(原注曰:今理开封、浚仪二县)战国时为魏都。《史记·魏世家》云:“魏惠王自安邑徙都大梁。”即今西面浚仪县故城是也。 ⑧ 《尚书·孔传》:江于此分为九道。 《水经·赣水篇》郦注引刘澄之曰:县东有章水,西有贡水。县治二水之间,合“赣”字,因以名县焉。《太平寰宇记》引《虔州图经》:章、贡二水合流为赣。其间置邑,因为赣县。 ⑨ 韩愈《听颍师弹琴》诗:失势一落千丈强。 ⑩ 李注:诸侯王谓滕王(元膺)。本朝太宗第六子元偓,亦尝为镇南节度、洪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 ⑾ 王文考《鲁灵光殿赋》:朱鸟舒翼以峙衡。 王勃《登洪州滕王阁饯别序》: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 ⑿ 李注:柳子厚《马退山茅亭记》:“是山崒然起于莽苍之中,亘数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亦言鳞鬣之类。 ⒀ 《汉书·蒯通传》:“皆为金城汤池。”洪州州城之西为大江,大江之外为西山。西山特高,虽隔江,下视州城如金汤。 ⒁ 《唐宋诗举要》三:漂田殆即葑田也。《农书》(卷上)曰:若深水薮泽,则有葑田。以木缚为田丘,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