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李白选集
[book_author]李白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诗集,完结
[book_length]548278
[book_dec]《李白选集》:本书精选李白诗300余首、文10余篇,逐篇注释、评点,并且辑录前人评语,深刻揭示李白的创作经历、思想特点和艺术风貌。选注者充分吸取古往今来的李白研究成果,时有独到的见解。
[book_img]Z_20439.jpg
[book_chapter]甲、編年詩
[book_title]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2]。野竹分青靄[3],飛泉挂碧峰[4]。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5]。
【注釋】
[1]戴天山:又名大匡山、大康山,在今四川省江油市。山有大明寺,傳開元中李白讀書於此。
[2]露:一作“雨”。鐘,宋本作“鍾”,據他本改。
[3]青靄:山中雲氣。王筠《苦暑》詩:“日阪散朱氛,天隅斂青靄。”
[4]飛泉:陸機《招隱詩》:“飛泉漱鳴玉。”
[5]“愁倚”句:謝靈運《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詩:“停策倚茂松。”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九:寫幽意固其所長,更喜其無丹鼎氣,不用所短。
《唐詩歸》卷一六鍾惺評:全首幽適。
唐汝詢《唐詩解》卷三三:今人作詩,多忌重疊,右丞《早朝》妙絶今古,猶未免五用衣服之論。如此詩“水聲”、“飛泉”、“樹”、“松”、“桃”、“竹”,語皆犯重,得脱王、何之論,幸也。吁!古人於言外求佳,今人於句中求隙,去之所以更遠。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三:全不添入情事,只拈死“不遇”二字作,愈死愈活。
賀貽孫《詩筏》:無一字説“道士”,無一字説“不遇”,却句句是“不遇”,句句是“訪道士不遇”。何物戴天山道士,自太白寫來,便覺無烟火氣,此皆以不必切題為妙者。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七:前解訪道士不遇,後解則對景而悵然,倚樹望竹泉而已。
《唐宋詩醇》卷八:自然深秀,似王維集中高作,視孟浩然《尋梅道士》詩,華實俱勝。
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四引吴汝綸曰:此(犬吠)四句寫深山幽麗之景,設色甚鮮采。
按:《唐詩紀事》卷一八引楊天惠《彰明逸事》云,李白“隱居戴天大匡山,往來旁郡,依潼江趙徵君蕤。(蕤)亦節士,任俠有氣,善為縱横學,著書號《長短經》。太白從學歲餘,去游成都……益州刺史蘇頲見而奇之”。説明李白青年時曾隱居戴天山讀書。並知李白隱戴天山在游成都謁見蘇頲之前。按《舊唐書·蘇頲傳》,蘇頲於開元八年後由禮部尚書出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則李白隱居戴天山讀書約在開元七年(七一九),年十九歲。此詩當作於是年,為現存李白最早詩篇之一。全詩信手拈來,無斧鑿痕,而平仄黏對都合律詩規則,中間兩聯尤屬工對,足見詩人早年於律詩曾下過工夫。前人或謂李白不善律詩,豈其然乎?
[book_title]登錦城散花樓[1]
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2]。金窗夾繡户[3],珠箔懸瓊鈎[4]。飛梯緑雲中[5],極目散我憂[6]。暮雨向三峽[7],春江繞雙流[8]。今來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注釋】
[1]錦城:錦官城的簡稱。故址在今四川省成都南。三國蜀漢時管理織錦之官駐此,故名。後人即用作成都的别稱。散花樓,在成都摩訶池上,乃隋末蜀王楊秀所建。
[2]“朝光”句:謂朝陽使散花樓閃閃發光。這裏的“光”用作致使性動詞。
[3]“金窗”句:金碧輝煌的窗子夾著雕繪華美的門户。形容樓中華麗的房屋。
[4]“珠箔”句:珠箔,即珠簾,由珍珠綴成或飾有珍珠的簾子。瓊鈎,一作“銀鈎”,銀或玉製的簾鈎。梁簡文帝《東飛伯勞歌二首》:“網户珠綴曲瓊鈎。”
[5]“飛梯”句:形容樓梯極高,似飛挂於緑雲之中。
[6]極目:盡目力所及遠眺。
[7]三峽:古時山川稱三峽者甚多,名稱亦不一,而以長江上游的瞿塘峽、巫峽、西陵峽者為最著名。
[8]雙流:縣名,本漢廣都縣,隋時避煬帝諱,改為雙流,以縣在郫江、流江之間得名。今屬成都市。
按:此詩當是開元八年(七二〇)或九年春游成都時所作。《唐詩紀事》卷一八引《彰明逸事》謂李白“依潼江趙徵君蕤”,“從學歲餘,去游成都”。此詩即游成都登樓覽景之作。
[book_title]白頭吟[1]
錦水東北流[2],波蕩雙鴛鴦[3]。雄巢漢宫樹,雌弄秦草芳[4]。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5]。
【注釋】
[1]白頭吟: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四一列於《相和歌辭·楚調曲》。《西京雜記》卷三云:“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絶,相如乃止。”南朝宋鮑照、陳張正見以及唐代劉希夷,均有《白頭吟》之作。李白集此題有二首,此其一。另一首内容與此首相同,語句略異。《千一録》謂“蓋初本也”。近是。
[2]“錦水”句:錦水即錦江;又名流江、汶江,在今四川省成都平原。為岷江分支之一,自郫縣西岷江分出,到成都市南與岷江分支郫江合流。據《華陽國志》記載,蜀人織錦,於此水中濯則錦鮮明,故名錦江。北,《文苑英華》作“碧”。
[3]鴛鴦:偶居不離的水禽,故古稱匹鳥,常喻夫婦。
[4]“雄巢”二句:漢宫、秦草,互文見義,均指長安(今陝西西安)地區。二句以一對鴛鴦棲居在長安一帶,隱襯下文相如與卓文君。樹,《文苑英華》作“月”;秦,《文苑英華》作“春”。
[5]“寧同”二句:綺翼,錦翼,猶言美麗的翅膀。分張:分離。《顔氏家訓·風操》:“梁武帝弟出為東郡,與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與汝分張,甚以惻愴。’”二句意謂寧願砸碎美麗的翅膀而同死,不願在天空中兩相分離。
以上六句為第一段,托物起興。
此時阿嬌正嬌妒,獨坐長門愁日暮。但願君恩顧妾深,豈惜黄金買詞賦[6]?相如作賦得黄金,丈夫好新多異心[7]。一朝將聘茂陵女[8],文君因贈《白頭吟》[9]。東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條羞故林[10]。
【注釋】
[6]“此時”四句:阿嬌,漢武帝皇后陳氏小字。相傳陳皇后原甚得漢武帝寵幸,頗嬌妒。後失寵,居長門宫。聞説司馬相如善作賦,深得武帝賞識,故以黄金百斤請相如作《長門賦》,武帝讀後很感動,於是陳皇后又得到寵幸(見《文選》卷一六司馬相如《長門賦序》)。詞賦,同“辭賦”,辭賦同體,屈原楚辭亦可稱“楚賦”或“屈賦”,漢賦亦由楚辭發展而來,故可並稱。惜,《文苑英華》作“憚”。買詞賦,咸本作“將買賦”。
[7]丈夫:古時對成年男子的通稱。傅玄《苦相篇》“玉顔隨年變,丈夫皆好新。”
[8]茂陵:古縣名、陵墓名。漢武帝建元二年(前一三九),在槐里縣(今陝西興平東南)茂鄉築茂陵,漢武帝死後葬此。並因此置茂陵縣,治所在今興平東北。
[9]贈:宋本校:“一作賦。”
[10]“東流”二句:南朝民歌《子夜歌》:“不見東流水,何時復西歸。”故,蕭本、郭本、胡本、咸本作“固”。此以流水不再西歸、落花羞返故林喻夫妻分離後難以重合。
以上為第二段,叙司馬相如富貴後喜新厭舊。
兔絲故無情,隨風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11]。莫卷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12]。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13]。古時得意不相負,秖今惟見青陵臺[14]。
【注釋】
[11]“兔絲”六句:兔絲,即菟絲。《詩·小雅·頍弁》:“蔦(niáo)與女蘿。”毛傳:“女蘿,菟絲也。”《爾雅·釋草》:“唐蒙,女蘿;女蘿,菟絲。”郭璞注:“别四名。”毛傳、郭璞注都以女蘿與菟絲為一物。而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則認為:“菟絲蔓連草上生,黄赤如金,今合藥菟絲子是也,非松蘿。松蘿自蔓松上生,枝正青,與菟絲殊異。”《爾雅翼》卷二亦曰:“女蘿、菟絲,其實二物也。然皆附木上。”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認為女蘿即松蘿。按今植物學家認為菟絲乃旋花科植物,松蘿為地衣門松蘿科植物,兩者絶不相類。由於菟絲蔓有時纏繞在女蘿上,所以古人常用菟絲、女蘿比喻男女愛情。如古樂府:“南山冪(mì)冪菟絲花,北陵青青女蘿樹。由來花葉同一根,今日枝條分兩處。”此處以兔絲、女蘿兩草的“一心”、“縈抱”,反襯男子對愛情不堅貞,“人心不如草”。傾,《樂府詩集》、《全唐詩》作“顛”。
[12]“莫卷”四句:龍鬚席,以龍鬚草編織的席子。南朝《吴聲歌曲·長樂佳》:“玉枕龍鬚席,郎眠何處牀。”琥珀枕,用琥珀(名貴的樹脂化石)製成的枕頭。《西京雜記》卷一謂漢成帝皇后趙飛燕曾接受她妹妹送的琥珀枕。又南朝宋武帝時,寧州曾獻琥珀枕,光色很美,價值百金。徐陵《雜曲》:“只應私將琥珀枕,暝暝來上珊瑚牀。”詩中所寫龍鬚席和琥珀枕,往往指愛情生活而言。此四句表示女子對以往愛情生活的追念和留戀。時,一作“來”。
[13]“覆水”二句:傳説姜太公吕望初娶馬氏,馬氏厭其不事産業,因離而去之。後太公輔佐周武王取得天下,封侯齊國,馬氏要求再合。太公取水傾覆於地,令馬氏收水,結果只取得泥土。太公因謂覆水不能收,人離難再合。見胡侍《真珠船》卷一。按:此乃小説家語,未必可據。《後漢書·何進傳》:“國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後以“覆水難收”比喻事成定局,難以挽回。
[14]青陵臺:戰國時宋康王所築,故址在今河南商丘縣。《搜神記》卷一一載戰國時宋康王見韓憑(一作朋)妻何氏很美,奪為己有,並將韓憑囚禁,處以“城旦”之刑(輸邊築長城的勞役)。後夫婦相約自殺。宋康王大怒,使分葬兩墓。不久便有梓樹從墓旁長出,樹根在地下交錯,樹枝在空中交錯。又有一對鴛鴦在樹上交頸悲鳴,宋人因名此樹為相思樹,謂鴛鴦是韓憑夫婦的精魂所化。這一傳説後來在唐代《嶺表録異》、《法苑珠林》,以及宋代《太平御覽》中均有記載。敦煌石窟遺書中亦有唐寫本《韓朋賦》發現。然各書記載内容不盡相同。
以上為第三段,抒發人心不如草的感歎。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三:“此時阿嬌正嬌妒”:妒有不嬌,嬌未有不妒者。又評“相如”二句:駡武帝,並相如亦駡,甚快。又評“東流”二句:與“寧同”、“不忍”句呼應。歡則願死聚,怨則願生離:皆鍾情語。又評“莫卷”四句:四句可摘作《子夜歌》,妙絶。又評末四句:此四句為贅。詩人好盡,往往病此。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詩》:此詩其為明皇寵武妃廢王后而作乎!……唐詩人多引《春秋》作魯諱之義,以漢武比明皇,中間比義引事,讀者自見。
胡震亨《李詩通》:舊説卓文君為相如將聘茂陵女為妾作。然本辭自疾相知者以新間舊,不能至白首,故以為名。六朝人擬作皆然。而白詩自用文君本事。
沈德潛《唐詩别裁》:太白詩固多寄托,然必欲事事牽合,謂此詩指廢王皇后事,殊支離也。
延君壽《老生常談》:《白頭吟》云:“此時阿嬌正嬌妒”,接法有形無迹,有一落千丈之勢,其妙不可思議。“莫卷龍鬚席”四句,尚作迴護之筆,至“覆水再收”句,方下決絶語,用筆如晴絲嫋空,深静中自能一一領會。
潘德輿《養一齋李杜詩話》:方氏宏静曰:太白《白頭吟》,頗有優劣,其一蓋初本也。天才不廢討潤,今人落筆便刊布,縱云“揮珠”,無怪多纇。
按:詹鍈《李白詩文繫年》據首句“錦水東北流”,謂此詩乃開元八年(七二〇)游成都時有感於卓文君事而擬作。其實首六句乃樂府詩常用之托物起興,未必實指寫作地點。日本學者松浦友久(早稻田大學教授)認為此詩首句只是作為引出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故事的一種修辭手段,不能作為此詩寫於成都的根據(《李白的蜀中生活》,見早稻田大學中國文學會編《中國文學研究》一九七九年第五期)。但目前尚未能考定寫作年代。而托物起興亦不排除由眼前所見景物引起聯想,故仍編於此。李白此詩主題與古辭最相近:表現被棄女子的悲哀及其對負心男子的譴責。李白另有《怨情》詩,主題亦為譴責喜新棄舊之人,可參讀。蕭士贇以為此詩“為明皇寵武妃廢王后而作”,即含有“君恩以薄”之意,而沈德潛《唐詩别裁》又以“支離”駁之。古題樂府主題的寓意往往難解,於此可見一斑。
[book_title]登峨眉山[1]
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2]。周流試登覽[3],絶怪安可悉[4]?青冥倚天開[5],彩錯疑畫出[6]。泠然紫霞賞[7],果得錦囊術[8]。雲間吟瓊簫[9],石上弄寶瑟。平生有微尚[10],歡笑自此畢[11]。烟容如在顔[12],塵累忽相失[13]。儻逢騎羊子[14],攜手凌白日[15]。
【注釋】
[1]峨眉山:《元和郡縣志》卷三一劍南道嘉州峨眉縣:“峨眉大山,在縣西七里。《蜀都賦》云‘抗峨眉於重阻’。兩山相對,望之如蛾眉,故名。”在今四川峨眉山市西南。
[2]“峨眉”句:邈,遠。匹,匹敵,相比。此句意謂峨眉山綿延遼遠,為它山所難相比。
[3]周流:周游。
[4]“絶怪”句:絶,極,獨特。悉,盡其所有;一作“息”。此句意謂山巒獨特怪異,不能全部登覽。
[5]“青冥”句:青冥,原指青色的天空。屈原《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倏忽而捫天。”此處指青幽的山峰。開,一作“關”。
[6]彩錯:指色彩斑斕錯雜。
[7]“泠然”句:《文選》卷三一江淹《雜體詩三十首·許徵君詢自序》:“泠然空中賞。”李周翰注:“泠然,輕舉貌。”紫霞,紫色的雲霞,多指神仙居處。此句意謂如仙人般地飄游空中,欣賞神異的景色。
[8]錦囊術:錦囊,用錦製成的袋子。《太平御覽》卷七〇四引《漢武内傳》:“帝見王母有一卷書,盛以紫錦之囊,母曰:‘此吾真形圖也。’”後因以“錦囊術”指成仙之術。
[9]吟瓊簫:吟,《文苑英華》作“吹”。瓊簫,玉簫。
[10]微尚:微小的志向。自謙之詞。謝靈運《初去郡》詩:“伊余秉微尚。”
[11]“歡笑”句:意謂自己決定脱離塵世,求仙隱居,人間的歡笑從此結束。
[12]烟容:傳説仙人托身雲烟,因此容顔也有雲烟色。
[13]塵累:世俗的牽累。
[14]“儻逢”句:儻,通“倘”,倘若。騎羊子,指古代傳説中的仙人葛由。《列仙傳》卷上載周成王時羌人葛由,好刻木羊出賣。有一天他騎羊入西蜀,蜀中的王侯貴人追隨他登上峨眉山西南的綏山,結果都得了仙道。
[15]“攜手”句:凌,升。謂升天成仙。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攜手登白日,遠游戲赤城。”
按:此詩當作於開元九年(七二一)游成都之後、開元十二年(七二四)出蜀之前。從詩中看出詩人此時已熱衷於求仙學道。後李白有《秋日煉藥院鑷白髮贈元六兄林宗》詩云:“弱齡接光景,矯翼攀鴻鸞。投分三十載,榮枯同所歡。”知其二十歲左右與元林宗結交,當即在游峨眉山時。此詩的求仙思想似與元林宗的影響有關。前八句描寫峨眉山的高遠廣大及秀麗怪絶,無與倫比。自己登覽不可全悉,飄然賞紫霞而得修道成仙之術。後八句描寫吹簫雲間,鼓瑟石上,自己平生有游仙之趣,世俗歡笑自此而盡。詩人感到烟容在顔,塵累忽失。倘遇騎羊之仙人,自當攜手飛升。
[book_title]峨眉山月歌[1]
峨眉山月半輪秋[2],影入平羌江水流[3]。夜發清溪向三峽[4],思君不見下渝州[5]。
【注釋】
[1]峨眉山:見《登峨眉山》注。
[2]半輪秋:謂秋夜的上弦月形似半個車輪。
[3]平羌江:即今青衣江,大渡河的支流,在今四川中部峨眉山東北。
[4]“夜發”句:古時稱三峽者甚多,味此詩中之三峽,似非指長江三峽。《樂山縣志》謂當指樂山縣之黎頭、背峨、平羌三峽,而清溪則在黎頭峽之上游。其説可供參考。
[5]“思君”句:君,前人多謂指月亮。今人或謂指友人。按:似指友人為是,唯不知指誰。渝州,唐代州名,治所在巴縣,即今重慶市。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七:色與月俱清,音與江俱長。不獨無一點俗氣,并無一點仙氣。“秋”字作韻,妙。“影”字安在上,妙。試一變動,便識妍媸。
劉辰翁評:含情悽婉,有《竹枝》縹緲之音。(《唐詩品彙》卷四七引)
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此是太白佳境,然二十八字中,有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使後人為之,不勝痕迹矣。益見此老爐錘之妙。
王世懋《藝圃擷餘》:談藝者有謂七言律一句不可兩入故事,一篇中不可重犯故事。此病犯者故少,能拈出亦見精嚴。然我以為皆非妙悟也。作詩到神情傳處,隨分自佳,下得不覺痕迹,縱使一句兩入,兩句重犯,亦自無傷。如太白《峨眉山月歌》,四句入地名者五,然古今目為絶唱,殊不厭重。蜂腰、鶴膝、雙聲、疊韻,休文三尺法也,古今犯者不少,寧盡被汰邪?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五:“君”者,指月而言。清溪、三峽之間,天狹如線,即半輪亦不復可覩矣。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金獻之云:王右丞《早朝》詩,五用衣服字;李供奉《峨眉山月歌》,五用地名字;古今膾炙。然右丞用之八句中,終覺重複;供奉只四句,而天巧渾成,毫無痕迹,故是千秋絶調。
黄叔燦《唐詩箋注》:“君”,指月。月在峨眉,影入江流,因月色而發清溪,及向三峽,忽又不見月,而舟已直下渝州矣。詩自神韻清絶。
按:此詩乃開元十二年(七二四)秋天,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在離開蜀中赴長江中下游的舟行途中,寫下這首膾炙人口的七言絶句。在篇幅短小的絶句中,忌用人名、地名或數字,而李白此詩二十八字中連用五個地名,却不但没有被人譏諷,反而受到人們的贊賞,因為安排巧妙,毫無呆板、堆砌之迹,讀來仍感明快、自然、流暢,顯示出青年詩人的藝術天才。李白一生酷愛明月,常在詩中歌詠。對峨眉山月愛之尤深,晚年還寫有《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詩,可參讀。
[book_title]巴女詞[1]
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飛[2]。十月三千里[3],郎行幾歲歸?
【注釋】
[1]巴女:巴地的女子。巴,古族名、古國名。主要分布在今重慶市、湖北省交界地帶。周武王克殷,封為子國。春秋時與楚、鄧等國交往頻繁。公元前三一六年被秦所滅,以其地為巴郡。
[2]“巴水”二句:王琦注:“唐之渝州、涪州、忠州、萬州等處,皆古時巴郡地。其水流經三峽下至夷陵,當盛漲時,箭飛之速,不是過矣。”按:巴水即指今重慶至湖北宜昌的一段長江。
[3]“十月”句:謂郎離去時間之久和兩地相距之遥遠。
【評箋】
胡震亨《李詩通》:似亦效《西曲》者。
按:此詩似是開元十二年(七二四)詩人出蜀過三峽時擬巴地民歌之作。詩中以巴地女子的口吻,從眼見湍急如箭的流水和飛速遠去的巴船,懷念久去不歸的丈夫,發出“郎行幾歲歸”的呼唤。全詩清新、自然,風格與當地民歌《巴渝曲》極為相似。
[book_title]渡荆門送别[1]
渡遠荆門外,來從楚國游[2]。山隨平野盡[3],江入大荒流[4]。月下飛天鏡[5],雲生結海樓[6]。仍憐故鄉水[7],萬里送行舟。
【注釋】
[1]荆門:山名。在今湖北宜都市西北長江南岸。《水經注·江水》:“江水又東歷荆門、虎牙之間。荆門在南,上合下開,闇徹山南。有門像。”送别,唐汝詢《唐詩解》云:“題中‘送别’二字,疑是衍文。”沈德潛《唐詩别裁集》云:“詩中無送别意,題中‘送别’二字可删。”其説良是。
[2]“渡遠”二句:渡遠,乘舟遠行。從,至,向。楚國,指今湖北省境,春秋戰國時屬楚國。
[3]“山隨”句:意謂荆門山以東,地勢漸趨平坦,隨着平原的出現,長江兩岸的高山隨之消失殆盡。
[4]大荒:廣闊無際的原野,極遠之地。
[5]“月下”句:謂月影倒映江中,如天上飛下的明鏡。《玉臺新詠·古絶句四首》:“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6]海樓:即海市蜃樓。海上光線經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發生顯著折射時,把遠處景物顯示在空中或地面,變幻出像城市、樓臺般的景象;古人誤認為蜃(大蛤)吐氣而成,並稱之為“海市蜃樓”。《史記·天官書》:“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氣成宫闕然;雲氣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積。”詩以“海樓”形容江上雲彩奇異的變幻。
[7]“仍憐”句:憐,愛。一作“連”,誤。故鄉水,長江水自蜀東流,詩人長於蜀中,極愛蜀中山水,故稱之為“故鄉水”。沈德潛《唐詩别裁》云:“太白蜀人,江亦發源於蜀。”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三:“山隨”二句:此二句意象渾漠,下聯不稱。不若作淡語度去為妙。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四:“山隨平野闊,江入大荒流”,太白壯語也;杜“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骨力過之。
陸時雍《唐詩鏡》卷一七:詩太近人,其病有二。淺而近人者,率也;易而近人者,俗也。如《荆門送别》詩,便不免此病。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四:明麗果如初日。結二語,得象外於圜中。“飄然思不窮”,唯此當之。泛濫鑽研者,正由思窮於本分耳。
應時《李詩緯》卷三引丁谷雲評:胡元瑞謂“山隨平野”一聯,此太白壯語也,子美詩“星隨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二語骨力過之,似矣。豈知李是晝景,杜是夜景,又李是行舟暫視,杜是停舟細視,可概論乎?
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一:太白云:“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少陵云:“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此等句皆適與手會,無意相合,固不必謂相為倚傍,亦不容區分優劣也。
高步瀛《唐宋詩舉要》:語意倜儻,太白本色。
按:此詩乃開元十二年(七二四)李白離開蜀中行至楚地漫游時的作品。全詩風格雄健,意境高遠,是一首色彩明麗、風姿秀逸而又格律工穩、對仗精切的早年五律佳構。
[book_title]秋下荆門[1]
霜落荆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挂秋風[2]。此行不為鱸魚鱠[3],自愛名山入剡中[4]。
【注釋】
[1]秋下荆門: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題作《初下荆門》。
[2]布帆無恙:用東晉畫家顧愷之語,意謂一路平安。《晉書·顧愷之傳》:“後為殷仲堪參軍……仲堪在荆州,愷之嘗因假還,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風大敗,愷之與仲堪箋曰:‘地名破冢,直破冢而出,行人安穩,布帆無恙。’”
[3]鱸魚鱠:《晉書·張翰傳》:翰在京城洛陽做官,“因見秋風起,乃思吴中菰菜、蓴羹、鱸魚鱠,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鱠,通膾,切細的魚肉。
[4]剡(shàn)中:古地名,今浙江嵊州市和新昌縣一帶。當地有剡溪,即晉王徽之雪夜訪戴逵處。那裏有沃洲、天姥,山明水秀,故自晉至唐多隱逸之士。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八:自清勝,然思鱸魚是晉人偏趣,翻作愛山,是唐人便癡。
《唐宋詩醇》卷七:輕秀。運古入化,絶妙好辭。
李鍈《詩法易簡録》:首句寫荆門,用“霜落”、“樹空”等字,已為次句“秋風”通氣。次句寫舟下,趁便嵌入“挂秋風”字,暗引起第三句“鱸魚鱠”意來。第三句即以“此行”承住上二句,以“不為鱸魚鱠”五字翻用張翰事,以生出第四句來。托興名山,用意微婉。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評》:清景幽情,自然深出,若着一點俗思,作不得亦讀不得。此等句點撥入神,筆端真有造化。
按:此詩在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中題作《初下荆門》,當是開元十二年(七二四)秋天初次離開荆門東下時所作。從此詩可見“入剡中”乃李白出蜀時的原定計劃,前人以為李白“東入溟海”僅到揚州為止,是不正確的。沈德潛謂“天下將亂”,尤誤。絶句因篇幅短小,一般不用典實。詩人在此連用兩個典故,讀來仍然流暢自如,使人不易察覺,可謂七絶妙境。
[book_title]望廬山瀑布二首[1]
其一
西登香爐峰,南見瀑布水[2]。挂流三百丈,噴壑數十里[3]。欻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4]。初驚河漢落,半灑雲天裏[5]。仰觀勢轉雄[6],壯哉造化功[7]!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8]。空中亂潨射,左右洗清壁[9]。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10]。而我游名山,對之心益閑[11]。無論漱瓊液,且得洗塵顔[12]。且諧宿所好,永願辭人間[13]。
【注釋】
[1]廬山:在江西省北部,聳立於鄱陽湖、長江之濱。江湖水氣鬱結,雲海彌漫,多巉巖、峭壁、清泉、飛瀑,為著名游覽勝地。題中“瀑布”下一多一“水”字。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只收其一,題作《瀑布水》。《文苑英華》卷一六四題作《翫廬山瀑布》。
[2]“西登”二句:香爐峰,據陳舜俞《廬山記》卷二,廬山有南、北兩個香爐峰,李白所登乃山南之香爐峰。見,宋本校:“一作望。”
[3]“挂流”二句:自上懸下奔流,不着崖壁,望之如挂。三百丈,《文苑英華》作“三千尺”,宋本校:“一作三千匹。”數十里,一作“數千里”。
[4]“欻如”二句:欻(xū)如,迅疾貌。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倏如”。飛電,空中閃電。電,《文苑英華》作“練”。隱若,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宛若”。沈約《被褐守山東》詩:“掣曳瀉流電,奔飛似白虹。”按:飛電、白虹,及下句的河漢,皆形容瀑布之狀。
[5]“初驚”二句: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舟人莫敢窺,羽人遥相指”。河漢,宋本校:“一作銀河。”半灑雲天,宋本校:“一作半瀉金潭。”
[6]“仰觀”句: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指看氣轉雄”。
[7]造化功:大自然的力量。
[8]江月:江,宋本校:“一作山。”
[9]“空中”二句:空,《又玄集上》任華《雜言寄李白》詩引作“明”。潨,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叢”。洗青壁,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各千尺”。潨(cóng),衆水流相會在一起。此處形容瀑布水之美。
[10]“飛珠”二句:飛珠、流沫,皆指瀑布水所濺。圓而成珠,浮而成沫。穹石,大巖石。《漢書·司馬相如傳上》:“赴隘陿之口,觸穹石,激堆埼。”顔師古注引張揖曰:“穹石,大石也。”流,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灑”。沸,咸本作“拂”。
[11]“而我”二句:游名山,游,一作“樂”。對之心益閑:對,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弄”。心益,《文苑英華》校:“一作益自。”
[12]“無論”二句:《唐文粹》無此二句。漱瓊液,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傷玉趾”。且,胡本、《全唐詩》作“還”。瓊液,瓊漿玉液,仙家所飲。此指山中清泉。
[13]“且諧”二句: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愛此腸欲斷,不能歸人間”。似是。宋本校:“一作集譜宿所好,永不歸人間。”且,《文苑英華》作“仍”。諧,諧和。宿,舊。
【評箋】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四:太白《望廬山瀑布》絶句……東坡美之。……然余謂太白前篇古詩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磊落清壯,語簡而意盡,優於絶句多矣。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三:徐凝《瀑布》詩云:“千古猶疑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或謂樂天有賽不得之語,獨未見李白詩耳。李白《望廬山瀑布》詩云:“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故東坡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以余觀之,銀河一派,猶涉比類,未若白前篇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鑿空道出,為可喜也。
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上:李太白《廬山瀑布》詩有“疑是銀河落九天”句,東坡嘗稱美之。又觀太白“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一聯,磊落清壯,語簡意足,優於絶句,真古今絶唱也。然非歷覽此景,不足以見此詩之妙。
瞿佑《歸田詩話》卷中“廬山瀑布”:然太白又有“海風吹不斷,山月照還空”,亦奇妙句,惜世少稱之者。
《唐宋詩醇》卷七:五、六以淺得工,至“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可吟賞不置矣。
按:此詩首段叙寫登香爐峰望瀑布水,前人評此詩,皆謂“海風”二句“氣象雄傑,古今絶唱”。此首雖是古詩,其中却有不少對仗。古今讀者多謂此首不如第二首絶句寫得好,但也有不少人指出此詩自有妙句。
其二[14]
日照香爐生紫烟,遥看瀑布挂長川[15]。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16]。
【注釋】
[14]詩題,宋本校:“一本題云《望廬山香爐峰瀑布》”,胡本題作《望廬山瀑布泉》,《文苑英華》作《廬山瀑布》,《萬首唐人絶句》、《唐詩品彙》作《望廬山瀑布水》。
[15]“日照”二句:《文苑英華》作“廬山上與斗星連,日照香爐生紫烟”。宋本校:“一作廬山上與斗星連,日照香爐生紫烟。”香爐,香爐峰。峰頂水氣鬱結,雲霧彌漫如香烟繚繞,故名。紫烟,雲霧在陽光照射下呈紫色烟霧。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廬山》:“香爐初上日,瀑布噴成虹。”長川,一作“前川”。
[16]“飛流”二句:九天,九重天,即天空最高處。極言瀑布落差之大。三千尺,《文苑英華》作“三千丈”。九天,一作“半天”。
【評箋】
《蘇軾文集》卷六八《自記廬山詩》:僕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日所未見,殆應接不暇,遂發意不欲作詩。……是日有以陳令舉《廬山記》見寄者,且行且讀,見其中有云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開元寺主求詩,為作一絶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八:亦是眼前喻法,何以使後人推重?試參之。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五:泉自峰頂而出,故以香爐發端,從天際而下,故以銀河取譬。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一三:東坡以此斥徐凝,而劉須溪曰:銀河猶不免俗,亦太刻矣。
宋宗元《網師園唐詩箋》:非身歷其境者不能道。
按:本詩寫香爐峰瀑布,境界瑰麗,氣勢磅礴,想像奇特,不僅傳瀑布之神,而且合廬山高峰之理,展現出詩人胸襟之高遠逸放。後來中唐詩人徐凝也寫一首《廬山瀑布》詩:“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其弊就在不能想落天外、虚實相生,缺乏“才氣豪邁,全以神運”(趙翼《甌北詩話》)之筆力。宋代蘇軾曾評這兩詩云:“帝遣銀河一派垂……”(見本詩評箋所引)《東坡志林》卷一《記游廬山》把李白詩推為古今絶唱,而徐凝詩却被斥為“惡詩”。任華《雜言寄李白》詩曰:“登廬山,觀瀑布:‘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余愛此兩句。”即指此詩,其下又曰:“中間聞道在長安,及余戾止,君已江東訪元丹。”可知此詩作於入京以前。則此二詩當是開元十三年(七二五)初游廬山時所作。
[book_title]望廬山五老峰[1]
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2]。九江秀色可攬結[3],吾將此地巢雲松[4]。
【注釋】
[1]五老峰:廬山東南部名峰。五峰聳立形如五老人並肩聳立,故稱。突兀雄偉,雲烟縹緲,變化萬千,為廬山勝境之一。峰下即九疊屏(屏風疊),李白後來隱居處。望,一作“登”。
[2]“青天”句:削出,形容五老峰峭拔險峻。芙蓉,蓮花,喻山峰秀麗。其色黄,故曰“金芙蓉”。
[3]“九江”句:攬結,即攬取。此句謂登上五老峰,九江秀色盡收眼底。
[4]巢雲松:巢居於白雲青松之間。《方輿勝覽》卷一七:“《圖經》:李白性喜名山,飄然有物外志,以廬阜水石佳處,遂往游焉。卜築五老峰下,有書堂舊址,後北歸猶不忍去,指廬山曰:“與君再會,不敢寒盟。丹崖緑壑,神其鑒之!”
【評箋】
《唐宋詩醇》卷七:純用古調,次句亦秀削天成。
按:此詩當是與《望廬山瀑布二首》同時之作。全詩以“望”字着筆,以簡馭繁,輕妙地揮灑出一幅五老峰山水圖,並抒發了傾慕之情。
[book_title]望天門山[1]
天門中斷楚江開[2],碧水東流直北迴[3]。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注釋】
[1]天門山:在今安徽省當塗縣西南長江兩岸。東為博望山,西為梁山。兩山夾江對峙,中間如門,故合稱天門山。
[2]“天門”句:意謂天門山中間斷裂,為大江打開通道。楚江,指長江。當塗在戰國時代屬楚國,故流經此處的長江稱楚江。
[3]直北迴:直北,一作“至北”,又一作“至此”。按:作“至此迴”為勝。因兩山石壁突入江中,江面突然狹窄,上游水流至此衝撞石壁而形成旋渦回流。王琦注引毛西河語曰:“因梁山、博望夾峙,江水至此一迴旋也。時刻誤‘此’作‘北’,既東又北,既北又迴,已乖句調,兼失義理。”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八:自然,清遐。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六:太白七言絶,如“楊花落盡子規啼”、“朝辭白帝彩雲間”、“誰家玉笛暗飛聲”、“天門中斷楚江開”等作,讀之真有揮斥八極、凌屬九霄意。賀監謂為謫仙,良不虚也。
黄叔燦《唐詩箋注》:此天然圖畫境界,正難有此大手筆寫成。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此等詩真可謂“眼前有景道不得”也。
俞陛雲《詩境淺説續編》:此詩賦天門山,宛然楚江風景……能手固無淺語也。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三年(七二五)夏秋之交,二十五歲的詩人初次過天門山所作。題中著“望”字,可知詩中寫的都是詩人“望”中的天門山勝景。全詩四句,每句都是一個特寫鏡頭。在這幅壯麗的山水畫中,山多麽靈秀,水多麽矯健,帆多麽瀟灑。在這景的背後,反映了詩人的氣宇、感情和風貌。讀者可從字裏行間體會到詩人情緒是愉快的。全詩都用白描。緊扣題中“望”字,每句都是“望”中所得,但都不落“望”字;四句都不説舟在行進,讓讀者從中去體會,這是此詩的高妙之處。
[book_title]金陵城西樓月下吟[1]
金陵夜寂涼風發[2],獨上高樓望吴越[3]。白雲映水摇空城[4],白露垂珠滴秋月[5]。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6]。解道澄江浄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7]。
【注釋】
[1]金陵,即今江蘇南京市。城西樓,咸本無“城”字。按《景定建康志》卷二一“李白酒樓”條下引此詩,則“城西樓”當即城西孫楚酒樓,詩人又有《翫月金陵城西孫楚酒樓訪崔四侍御》詩,可參看。
[2]寂:宋本校:“一作静。”
[3]“獨上”句:高,一作“西”。吴越,指今江蘇南部和浙江北部一帶。古為吴國和越國的屬地。
[4]“白雲”句:意謂白雲和城樓均倒影水中,隨波摇蕩。空城,《文苑英華》作“秋光”。空,宋本校:“一作秋。”
[5]“白露”句:江淹《别賦》:“秋露如珠。”此句寫白露在秋月下垂滴如珠。垂珠滴秋月,宋本校:“一作沾衣濕秋月。”垂,《文苑英華》作“如”。滴,《又玄集》作“濕”。
[6]“月下”二句:沉吟,一作“長吟”。相接,指在思想上能引起共鳴的人。二句謂在月下吟歎長久不歸,自古以來知己甚少。
[7]“解道”二句:解道,懂得。長憶,咸本作“還憶”,《文苑英華》作“却憶”。謝玄暉,南朝齊代詩人謝朓,字玄暉。其《晚登三山還望京邑》詩有“餘霞散成綺,澄江静如練”句,令詩人歎慕傾倒。
【評箋】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四:太白云:“解道澄江静如練,令人還憶謝玄暉。”至魯直則云:“憑誰説與謝玄暉,休道澄江静如練。”……皆反其意而用之,蓋不欲沿襲之耳。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六:“白雲”二句:摇着雲,滴着月,好。又評“月下”二句:懷古傷今,無限悲思。
按:此詩當是出蜀後初到金陵時開元十三年(七二五)作。全詩結構巧妙,層層深入,馳騁古今,揮灑自如。
[book_title]長干行[1]
妾髮初覆額[2],折花門前劇[3]。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4]。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5]。十四為君婦,羞顔未嘗開[6]。低頭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7],願同塵與灰[8]。常存抱柱信[9],豈上望夫臺[10]?十六君遠行,瞿塘灩預堆[11]。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12]。門前遲行迹,一一生緑苔[13]。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來[14],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15],坐愁紅顔老[16]。早晚下三巴[17],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18],直至長風沙[19]。
【注釋】
[1]長干行: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七二《雜曲歌辭》有《長干曲》,原為長江下游一帶民歌。行,古詩的一種體裁。按:宋本《李太白文集》中《長干行》有二首,此為其一。第二首實非李白作,前人已屢言之。長干,地名,即長干里、長干巷,在今江蘇南京市。六朝時建康(今南京市)城南秦淮河兩岸有山岡,其間平地為吏民雜居之所。江東稱山隴之間平地為“干”,故名。左思《吴都賦》:“長干延屬,飛甍舛互。”有大、小長干巷相連,大長干巷在今南京市中華門外;小長干巷在今南京市鳳凰臺南,巷西達古長江。
[2]“妾髮”句:妾,古代婦女自稱的謙詞。初覆額:纔遮額,指髮尚短。
[3]劇:游戲。
[4]“郎騎”二句:寫兒童時兩小無猜相伴嬉戲之狀。竹馬,古代兒童玩耍,常把竹竿騎在胯下當馬騎。牀,古代坐卧用具。亦指井上的欄杆。弄,玩。
[5]“兩小”句:嫌猜,嫌疑、猜忌。古代封建禮教規定:男女七歲以上,授受不親,以别嫌疑。此句謂當時兩人都很年幼,天真爛漫,所以不避嫌疑。
[6]“羞顔”句:羞顔,臉上顯示怕羞的神情。
[7]展眉:開眉;謂略懂世事,感情展露於眉間。
[8]塵與灰:塵、灰原是同類,本易凝合;此喻夫妻倆願永遠和合不分,亦即古詩“以膠投漆中”之意。
[9]抱柱信:典出《莊子·盜跖》:“尾生與女子期於梁(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後人即以此稱堅守信約。
[10]“豈上”句:豈,宋本校:“一作耻。”望夫臺,即望夫山。古代傳説,夫久出不歸,妻每天上山眺望,化為石頭,因稱之為望夫石,山亦被稱為望夫山或望夫臺。此蓋以石形想像成説。典籍中記載的望夫山有多處。如劉義慶《幽明録》謂在武昌山北,劉澄之《鄱陽記》謂在鄱陽西,《水經注·江水》及《輿地紀勝·江州》謂在今江西德安西北一十五里。《太平寰宇記》卷一〇五謂在今安徽當塗北四十七里,王琦注引蘇轍説在今重慶忠縣南數十里,等等。
[11]“瞿塘”句:瞿塘,為長江三峽之一,指今重慶市奉節以下一段較窄的長江。灩澦(yàn yù)堆,亦作“淫預堆”,為長江江心突起的大巖石,在奉節東五公里瞿塘峽口。附近水流湍急,乃舊時長江三峽的著名險灘。古樂府《淫預歌》:“灩澦大如襆(fú),瞿塘不可觸。”陰曆五月,江水上漲,灩澦堆被水淹没,船隻不易辨識,容易觸礁致禍,故曰“五月不可觸”。
[12]“猿聲”句:猿聲,《樂府詩集》作“猿鳴”。古時三峽多猿,啼聲哀切。《水經注·江水》引古歌謡説:“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天上,形容峽中山高,猿聲如在天上。以上四句寫丈夫西去巴蜀,江行艱險,表現女子對丈夫安危的深切關懷。
[13]“門前”二句:謂久盼丈夫不歸,門前小徑長滿了青苔。李白《自代内贈》詩:“别來門前草,秋巷春轉碧。掃盡更還生,萋萋滿行迹。”遲,等待,動詞。一作“舊”。行迹,足迹。緑,宋本校:“一作蒼。”
[14]蝴蝶來:來,胡本作“黄”。明代楊慎《升庵詩話》卷一〇謂秋天黄色蝴蝶最多,並引李白此句以為深中物理。認為今本改“黄”為“來”,“何其淺也”。但王琦注云:“以文義論之,終以來字為長。”按:六朝至唐代詩中寫黄蝶者甚多,如梁簡文帝《春情》詩:“蝶黄花紫燕相追,楊低柳合露塵飛。”李白好友張謂《别韋郎中》詩:“峥嶸洲上飛黄蝶,灩澦堆邊起白波。”可見無論春或秋季都有黄蝶。
[15]感此:指因蝴蝶雙飛而引起感觸。
[16]坐:由於。
[17]“早晚”句:早晚,疑問詞,猶今言多早晚、什麽時候。三巴,即巴郡、巴東、巴西,相當於今重慶市及奉節、合川等地。
[18]不道:不管、不顧,不嫌。
[19]長風沙:地名,在今安徽安慶市長江邊。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三:“郎騎”二句:《摽有梅》,匪媒弗得,用自關情。又評“同居”二句:極尋常情事,説得出。又評“低頭”二句:常情羞生,此却羞熟。又評“五月”二句:“不可觸”、“天上哀”,或近或遠,難為情。
《唐詩歸》卷一五鍾惺評:古秀,真漢人樂府。“繞牀弄青梅”,寫出小兒女來。“千唤不一迴”,有許多情在裏面,不專是小不解事。“豈上望夫臺”,解事又似太早了,可見低頭向暗壁,不是一味嬌癡。“相迎不道遠”,酷像,妙!妙!譚元春評“兩小無嫌猜”:關尹子兩幼相好,不如此情深。“千唤不一迴”,嬌癡可想。“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太白絶句妙口,此四語亦可截作一首矣。
陸時雍《唐詩鏡》卷一七:古貌唐音。
沈德潛《唐詩别裁》:“蝴蝶”二句,即所見以感興。又曰:長風沙在舒州。金陵至舒州七百餘里,言相迎之遠也。
李鍈《詩法易簡録》:此詩音節,深得漢人樂府之遺,當熟玩之。
《唐宋詩醇》卷三:兒女子情事,直從胸臆間流出,縈迂迴折,一往情深。嘗愛司空圖所云:“道不自器,與之圓方。”為深得委曲之妙。此篇庶幾近之。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三年(七二五)或十四年初游金陵時所作。詩中以商婦自述的口吻,描述了一個生動的愛情故事。全詩通過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段和心理活動的描寫,展示了少婦的心理成長史和性格發展史。將這位南方女子温柔細膩的感情、心理,寫得纏綿婉轉,步步深入,充分顯示出她單純、嬌柔、深情、脆弱等性格特點,塑造了一個美麗的商婦形象。全詩情、景、理三者交融,抒情和叙事完美結合,對後來白居易《琵琶行》等詩的創作有重要影響。
[book_title]楊叛兒[1]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2]。何許最關人[3]?烏啼白門柳[4]。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烟一氣凌紫霞[5]。
【注釋】
[1]楊叛兒:楊,宋本作“陽”,據他本改。下同。六朝樂府《西曲歌》曲調名,《樂府詩集》卷四九列為《清商曲辭》,題作“楊叛兒”。《舊唐書·音樂志二》:“《楊伴》,本童謡歌也。齊隆昌時,女巫之子曰楊旻,旻隨母入内,及長,為后所寵。童謡云:‘楊婆兒,共戲來。’而歌語訛,遂成‘楊伴兒’。”後來演變為《西曲歌》的樂曲之一。現存古辭八首,皆為情歌。其二云:“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李白即以此意改寫成此詩。
[2]“君歌”二句:歌,咸本作“家”,非。新豐酒,指美酒。新豐,一是漢代縣名,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北。漢高祖定都長安,因其父思歸故鄉,乃於故秦驪邑仿照豐、沛街巷築城,遷豐、沛部分居民於此,以樂其父,名之曰新豐。六朝以來即以多出美酒聞名。王維《少年行》有“新豐美酒斗十千”句。二是在今江蘇鎮江丹徒區。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録》卷一一:“丹徒縣有新豐鎮。陸游《入蜀記》:六月十六日,早發雲陽,過夾岡,過新豐小憩。李太白詩云:‘南國新豐酒,東山小妓歌。’又唐人詩云:‘再入新豐市,猶聞舊酒香。’皆謂此,非長安之新豐也。然長安之新豐亦有名酒,見王摩詰詩。”
[3]“何許”句:何許,何處。關人,牽動人的情思。
[4]白門:六朝時都城建康(今南京市)的正南門即宣陽門,民間謂之白門。後來用為金陵(南京市)的别稱。一説為“建康城西門也,西方色白,故以為稱”(見胡三省《通鑑注》)。
[5]“博山”二句:博山爐,古香爐名,在香爐表面雕有重疊山形的裝飾,香爐像海中的博山,下有盤,貯湯,使潤氣蒸香,以像海之回環(王琦注)。《西京雜記》卷一:“長安巧工丁緩者……又作九層博山香爐,鏤為奇禽怪獸,窮諸靈異,皆自然運動。”沉香,又名沉水香,南方瑞香科植物,産於我國臺灣、越南、印度、泰國等地,木材心為著名的薰香料。紫霞,指天空雲霞。二句詩用古歌意,女子以博山爐自喻,以沉香喻對方,象徵男女愛情生活融洽歡樂。烟,宋本作“咽”,誤,據他本改。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三:“烏啼隱楊花”二句:此二句賦、比、興俱現。又評末二句曰:有此蛇足,愈見古曲之妙。且道笈符籙語入此,更惡俗。
楊慎《升庵詩話》卷二:古樂府:“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李白用其意,衍為《楊叛兒》。……即“暫出白門前”之鄭箋也。因其拈用,而古樂府之意益顯,其妙益見。如李光弼將子儀軍,旗幟益精明。又如神僧拈佛祖語,信口無非妙道,豈生吞義山、拆洗杜詩者比乎?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即《子夜》、《讀曲》意,而語不嫚褻。故知君子言有則也。
王琦注《李太白全集》:“沉水”、“博山”之句,非太白以“雙烟一氣”解之,樂府之妙亦隱矣。
陳沆《詩比興箋》:詩中“楊花”與其篇題皆寓其姓也。“君醉留妾家”,寄其志也。香化成烟,凌入雲霞,而雙雙一氣,不少變散,兩情固結深矣。其寓長生殿七夕之誓乎?
按:此詩亦當為青年時代游金陵時作。是繼承古樂府《楊叛兒》而進行藝術再創造的一首情歌。樂府古辭原來只有四句,此詩衍化為八句,使男女形象更為豐滿,生活氣息更為濃厚。
[book_title]金陵酒肆留别[1]
風吹柳花滿店香[2],吴姬壓酒唤客嘗[3]。金陵子弟來相送[4],欲行不行各盡觴[5]。請君試問東流水[6],别意與之誰短長?
【注釋】
[1]金陵:地名。今江蘇南京市。戰國時楚威王七年(前三三三)滅越國後置金陵邑,在今南京市清涼山。東晉時王導謂“建康古之金陵”。後人作為今南京市的别稱。酒肆:酒店。
[2]“風吹”句:風吹,宋本作“白門”,據他本改。柳花,指柳絮。柳絮本無香味,徐文靖《管城碩記》以為指用柳花作酒的酒香。楊慎《升庵詩話》卷七云:“其實柳花亦有微香,詩人之言非誣也。柳花之香,非太白不能道。”滿,宋本校:“一作酒。”
[3]“吴姬”句:吴姬,吴地美女。春秋時金陵屬吴地,故稱金陵美女為吴姬。此指酒店侍女。壓酒,古時米酒釀製成熟,盛於囊中,置之槽内,壓以重物,去滓而取汁。唤,蕭本作“使”,郭本作“勸”。
[4]子弟:青年人;年輕的一輩人。
[5]“欲行”句:欲行,指自己。不行,指金陵子弟。盡觴,飲盡杯中酒。觴,酒杯。
[6]試問:一作“問取”。
【評箋】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引《詩眼》:山谷言,學者若不見古人用意處,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遠。如“風吹柳花滿店香”,若人復能為此句,亦未是太白。至於“吴姬壓酒勸客嘗”,“壓酒”字他人亦難及。“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益不同。“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至此乃真太白妙處,當潛心焉。故學者要先以識為主,禪家所謂正法眼。直須具此眼目,方可入道。
趙彦衛《雲麓漫鈔》卷一〇:李太白詩“吴姬壓酒勸客嘗”,説者以為工在“壓”字上。殊不知乃吴人方言耳。至今酒家有“旋壓酒子相待”之語。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三:首句:句既飄然不群,柳花説香,更精微,山谷本作“桃花”,便俗。又評次句:山谷謂“壓酒”字他人難及,不知“使”字更難及。又有作“勸”字者,便與“嘗”字無干。又評三、四句:“欲行不行”四字内,不獨情深,已有短長意。又評末二句:當與《别汪倫》句參看。
楊慎《升庵詩話》卷七:李太白詩:“風吹柳花滿店香。”温庭筠《詠柳》詩:“香隨静婉歌塵起,影伴嬌嬈舞袖垂。”傳奇詩:“莫唱踏春陽,令人離腸結。郎行久不歸,柳自飄香雪。”其實柳花亦有微香,詩人之言非誣也。
謝榛《四溟詩話》卷三:太白《金陵留别》詩:“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妙在結語,使坐客同賦,誰更擅場?謝宣城《夜發新林》詩:“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陰常侍《曉發金陵》詩:“大江一浩蕩,悲離足幾重。”二作突然而起,造語雄深,六朝亦不多見。太白能變化為結,令人叵測,奇哉!又卷二:詩有簡而妙者,若劉楨“仰視白日光,皎皎高且懸”,不如傅玄“日月光太清”。……亦有簡而弗佳者,若……劉禹錫“欲問江深淺,應如遠别情”,不如太白“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供奉一味本色,詩則如此,在歌行誠為大宗。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語不必深,寫情已足。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三:此篇短調急節,情景各勝。首句非謂柳花香也,乃風吹柳花時,則滿店香耳。麗春美酒,别意更濃,自當徘徊盡興而去。流水無盡時,如君之意,又寧有盡耶?
《唐宋詩醇》卷六:言有盡而意無窮,味在酸鹹之外。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評“欲行不行”句:無情有情。
按:此詩當是李白初游金陵後將往廣陵(今江蘇揚州)時留贈青年朋友之作,其時在開元十四年(七二六)春。首二句在寫景和叙事中點明留别的時節和地點。首句七字不僅將春光、東風、柳絮的優美景色生動而自然地脱口吟出,着一“香”字,引出下句的酒香、吴姬。而且“店”字在首句出現,初看不知為何店,至第二句始知是酒店,可謂安排妥帖而緊湊。首二句已將春光、柳絮、酒香、美女勸酒等美好境界全部寫出,三、四兩句便在這環境中接着寫青年朋友間的深厚情誼:一群金陵子弟聽説詩人要走,都趕到酒店來送行,於是,“欲行”的詩人和“不行”的金陵子弟都頻頻乾杯,盡情飲酒。情意綿綿,依依不捨。面對這種場面,詩人激動萬分,於是脱口而出最後兩句,以具體形象的長江流水,比擬抽象的離别之情,意境含蓄而韻味深長,惜别之情得到淋漓酣暢的表現。這一表現手法為後代許多詩人效仿。值得注意的是:後代詩人以流水比擬情感之深長,多為愁情;而李白此詩則表現的是激動歡快的情緒。此時李白只有二十六歲,還不知道憂愁哩!
[book_title]夜下征虜亭[1]
船下廣陵去[2],月明征虜亭[3]。山花如繡頰[4],江火似流螢[5]。
【注釋】
[1]征虜亭:故址在今江蘇南京市。因為東晉時征虜將軍謝石所建,故名。
[2]廣陵:今江蘇揚州市。
[3]明:此用作使動詞,意謂照亮。
[4]繡頰:古代女子用丹脂塗飾臉頰,色如錦繡,因稱繡頰。此喻山花紅豔光澤。
[5]“江火”句:江,一作“紅”,非。江火,江船中的燈光。流螢,飛動的螢火。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四年(七二六)春夜離金陵往廣陵時所作。首二句點明前往之地和離别之地,並點明是月夜舟行。後二句寫景,以“繡頰”代稱少女,用來形容山花之美;用飛來飛去的螢火蟲來形容倒映在江中的閃爍漁火;一幅春江花月的舟行夜景圖躍然紙上。語言明快,形象鮮明。
[book_title]别儲邕之剡中[1]
借問剡中道,東南指越鄉[2]。舟從廣陵去,水入會稽長。竹色溪下緑,荷花鏡裏香。辭君向天姥[3],拂石卧秋霜[4]。
【注釋】
[1]儲邕:人名,事蹟不詳。李白另有《送儲邕之武昌》詩,當為同一人。剡中,古地名。見前《秋下荆門》詩注。今浙江嵊州市和新昌一帶,當地有剡溪,即東晉王徽之雪夜訪戴逵處。該地山明水秀,故自晉至唐多隱逸之士。
[2]越鄉:即指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春秋時為越國都城,故稱越鄉。
[3]天姥:山名。在今浙江新昌縣。謝靈運《登臨海嶠與從弟惠連》詩:“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太平寰宇記》卷九六“越州”引《後吴録》:“剡縣有天姥山,傳云登者聞天姥歌謡之聲。”天姥山為道教中的福地。
[4]“拂石”句:謂在霜秋季節拂拭山石高卧雲林。此指隱居。
按:從“借問剡中道,東南指越鄉”二句可知,乃初入會稽之作。又云“舟從廣陵去”,知從廣陵出發。“竹色溪下緑,荷花鏡裏香”,時當盛夏。則此詩當是開元十四年(七二六)盛夏從廣陵出發初入會稽之作。
[book_title]越中覽古[1]
越王勾踐破吴歸[2],義士還家盡錦衣[3]。宫女如花滿春殿[4],只今唯有鷓鴣飛[5]。
【注釋】
[1]越中:指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春秋時越國國都。覽古,游覽古迹。
[2]“越王”句:勾踐,春秋時越國君主(?—前四六五年)。曾被吴王夫差打敗,屈服求和。後卧薪嘗膽,發憤圖強,任用范蠡、文種等賢人整理國政。經過二十年的生息積聚,終於轉弱為強,滅亡吴國。接着又在徐州(今山東滕縣南)大會諸侯,成為霸主。破吴,滅亡吴國。事在公元前四七三年。
[3]“義士”句:義士,忠勇之士,即《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所稱的君子六千人。一説,“義士”乃“戰士”傳寫之訛。還家,《全唐詩》作“還鄉”。錦衣,貴顯者穿的錦繡衣。此句謂忠勇之士因破吴有功,回來時都得到官爵賞賜。
[4]春殿:指越王的宫殿,因勝利凱旋而充滿春意。春,美好的時光和景象。
[5]“只今”句:只今,《文苑英華》作“至今”。飛,一作“啼”。鷓鴣,鳥名。羽毛多黑白相雜,尤以背上和胸腹等部的眼狀白斑更顯著。棲息於山地灌木叢,鳴時常立於山巔樹上。多分布於我國南部。《文選》卷五左思《吴都賦》:“鷓鴣南翥而中留。”劉逵注:“鷓鴣,如雞,黑色,其鳴自呼。或言此鳥常南飛不北,豫章已南諸郡處處有之。”
【評箋】
敖英輯評《唐詩絶句類選》:弔古諸作,大得風人之體。……《越中覽古》詩,前三句賦昔日之豪華,末一句詠今日之淒涼。大抵唐人弔古之作,多以今昔盛衰構意,而縱横變化,存乎體裁。
查慎行《初白詩評》:用一句結上三句,章法獨創。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五:此“只今唯有”四字用在合句,各盡其妙。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二〇:三句説盛,一句説衰,其格獨創。
《唐宋詩醇》卷八:前《蘇臺覽古》,通首言其蕭索,而末一語兜轉其盛;此首從盛時説起,而末句轉入荒涼,此立格之異也。
黄叔燦《唐詩箋注》:《蘇臺覽古》……是由今溯古也。此首從越王破吴説起,雄圖霸業,奕奕聲光,追出“鷓鴣”一句結局,是弔古傷今也。體局各異。古人煉局之法,於此可見。
李鍈《詩法易簡録》:前三句極寫其盛,末一句始用轉筆以寫其衰,格法奇矯。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評》:極力振宕一句,感歎懷古,轉有餘味。
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凡例·論文雜言》:杜公“蓬萊宫闕對南山”,六句開,兩句合;太白“越王勾踐破吴歸”,三句開,一句合,皆律絶中創調。
俞陛雲《詩境淺説續篇》:詠勾踐平吴事,振筆疾書,其異於平鋪直叙者,以真有古茂之致;且末句以“惟有”二字,力綰全篇,詩格尤高。前三句言平吴歸後,越王固粉黛三千,宫花春滿;戰士亦功成解甲,晝錦榮歸。曾幾何時,而霸業烟消,所餘者惟三兩鷓鴣,飛鳴原野,與夕陽相映耳。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四年(七二六)初游會稽時所作。此詩的結構與一般七言絶句也不同。一般七絶在第三句作轉折,而此詩前三句却一氣貫串直下,到末句才轉折,而且轉折得非常有力,對比非常強烈。這在一般詩人是難以做到的。
[book_title]越女詞五首[1]
其一
長干吴兒女[2],眉目豔星月[3]。屐上足如霜[4],不著鵶頭襪[5]。
【注釋】
[1]胡本、《全唐詩》題下注:“越中書所見也。”按此組詩乃寫金陵和越中女子之美好,非專寫越女,當是編集者將五首合成組詩。
[2]“長干”句:長干,即長干里,金陵里巷名。見前《長干行》注。吴,指今南京市一帶。兒女,指女子。
[3]“眉目”句:謂眉目明朗比星月還要美豔。星,《全唐詩》作“新”。
[4]“屐上”句:屐,木屐,古代吴越男女多穿木屐。《晉書·五行志上》:“初作屐者,婦人頭圓,男子頭方。圓者順之義,所以别男女也。至太康初,婦人屐乃頭方,與男無别。”由此可證女子亦穿木屐。如霜,形容皮膚潔白。
[5]鵶頭襪:一種使拇趾與其他四趾分開的襪子。“鵶”,“鴉”的異體字。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一:有此品題,始知女兒露足之妙,何用行纏?
按:此詩疑是開元十三年(七二五)初游金陵(今江蘇南京市)時所作。詩中描寫金陵長干里的女子眉目秀美,不穿襪子,雙足細白。語言風格顯然受南朝民歌的影響。
其二
吴兒多白皙[6],好為蕩舟劇[7]。賣眼擲春心,折花調行客[8]。
【注釋】
[6]“吴兒”句:吴兒,吴地女子。白皙,白浄。
[7]好:喜歡。蕩舟劇,摇蕩舟船的游戲。《史記·齊太公世家》:“二十九年,桓公與夫人蔡姬戲船中。蔡姬習水,蕩公,公懼,止之。”裴駰《集解》引賈逵曰:“蕩,摇也。”劇,游戲。
[8]“賣眼”二句:謂女子對人以飛眼傳情,賣弄春心,折花戲弄行客。賣眼,以目傳情。即《楚辭》中“目成”之意。調,戲弄,挑逗。梁武帝《子夜四時歌·冬歌四首》其一:“賣眼拂長袖,含笑留上客。”二句即化用其意。
【評箋】
《唐詩歸》卷一六鍾惺評:填詞妙語,入詩不纖。譚元春評:似吴兒在此詩中,呼之或出耳。
[日]近藤元粹《李太白詩醇》卷五:“賣眼”字、“擲”字俱奇。調,嘲笑也。
按:此詩與上首當是同時之作。詩中描寫吴地女子皮膚細白,喜歡蕩舟,還善於眉目傳情,折花挑逗行客。
其三
耶溪采蓮女[9],見客棹歌回[10]。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11]。
【注釋】
[9]耶溪:即若耶溪。在今浙江紹興市南。溪旁舊有浣紗石古迹,相傳西施浣紗於此,故一名浣紗溪。
[10]棹歌:摇船時所唱之歌。漢武帝《秋風辭》:“簫鼓鳴兮發棹歌。”
[11]“佯羞”句:佯,假裝。此句謂假裝害羞而不出來。出,宋本作“肯”,據他本改。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一:調客不如避客,眼擲不如笑去,女兒情以此為深。如前者易喜,亦易賤也。
《唐詩歸》卷一六譚元春評:説情處,字字使人心宕。鍾惺評:非“佯羞”二字,説不出“笑入”之情。
應時《李詩緯》卷四評“笑入”二句:極寫情態。雖寫深情,亦是變風之正。又引丁谷雲評:小樂府之神,昔人不多得。
按:此詩疑是開元十四年(七二六)初入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時所作。詩中描寫若耶溪采蓮女的天真嬌羞的動作和神態,棹歌、笑入荷花、佯羞不出來,逼真如畫。
其四
東陽素足女[12],會稽素舸郎[13]。相看月未墮,白地斷肝腸[14]。
【注釋】
[12]“東陽”句:東陽,唐縣名,屬江南道婺州,今浙江東陽市。素足女,不穿襪子的赤脚女子,亦即指雙足潔白的女子。
[13]“會稽”句:會稽,唐縣名,屬江南道越州,為越州治所所在地,今浙江紹興市。素舸,不加裝飾的船。謝靈運《東陽溪中贈答》詩其二:“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
[14]“相看”二句:白地,猶俚語“平白地”,“白白地”。按此詩點化謝靈運《東陽溪中贈答二首》:“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何,月就雲中墮。”此“月未墮”,則反用其意。
【評箋】
楊慎《升庵詩話》卷八:李白詩:“東陽素足女,會稽素舸郎。相看月未墮,白地斷肝腸。”按謝靈運有《東陽江中贈答》二首云:“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答詩云:“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為,月就雲中墮。”太白蓋全祖之也,而注不知引。
按:此詩當與前首同時之作。前二句分寫東陽、會稽的一對小情人,後二句寫兩地同看一個明月而愁斷肝腸。全詩點化謝靈運《東陽溪中贈答二首》為一詩,更有情趣。
其五
鏡湖水如月[15],耶溪女如雪[16]。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絶[17]。
【注釋】
[15]“鏡湖”句:鏡湖,得名於王羲之“山陰路上行,如在鏡中游”之句。又名鑑湖、長湖、慶湖,在今浙江紹興市會稽山北麓。東漢永和五年(一四〇),會稽太守馬臻徵集民工修築,周圍三百一十里,呈東西狹長形。築堤東起今曹娥鎮附近,經郡城(今紹興)南,西抵今錢清鎮附近,盡納南山三十六源之水瀦而成湖,灌田九千餘頃,為古代長江以南大型水利工程之一。水如月,謂鏡湖呈圓月形狀,如一銅鏡。如,《全唐詩》作“似”。
[16]“耶溪”句:耶溪,若耶溪。北流入鏡湖,二句雖分言兩水,實即一地。女如雪,謂女子肌膚潔白如雪。按:鏡湖、耶溪,雖分言兩水,實處一地。
[17]“新妝”二句:謂越女新妝臨春水,倩影映碧波,蕩漾生輝,水光和倒影極美,兩相奇絶。新妝,謂新打扮。新波,指春水。
按:此詩與前二首當為同時之作。詩中前二句描寫鏡湖之水和耶溪之水都極美,水如月,女如雪,明亮潔白。後二句描寫越女新妝映入春水中,新妝新波,相互輝映,人極美,景也極美,所謂兩奇絶。
[book_title]蘇臺覽古[1]
舊苑荒臺楊柳新[2],菱歌清唱不勝春[3]。只今唯有西江月[4],曾照吴王宫裏人。
【注釋】
[1]蘇臺:即姑蘇臺。故址在今江蘇蘇州市西南姑蘇(又名姑胥、姑餘)山上,春秋時吴王闔閭(hé lǘ)興建;其子夫差增修,立春宵宫,與西施及宫女們為長夜之飲。越國攻吴國,吴太子友戰敗,遂焚姑蘇臺。覽古,游覽古迹。
[2]舊苑荒臺:舊時吴王的園林和荒圮的臺榭。
[3]“菱歌”句:菱歌,采菱時所唱的歌曲。清唱,指歌聲清晰響亮。宋本作“春唱”,據他本改。菱歌清唱,《文苑英華》作“采菱歌唱”。不勝春,不盡的春意。
[4]西江月:西邊江上的月亮。西江,指從江西省九江市至江蘇省南京市之間這一段長江。此段長江呈西南往東北流向,古稱“西江”。宋本作“江西”,據他本改。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九:感慨語,極清深。但太白多用此,亦不堪數見。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三:衛萬《吴宫怨》:“吴王宫闕臨江起,下捲珠簾見江水。……祗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裏人。”高華響亮,可與王勃《滕王閣》詩對壘。第末二句全與太白同,不知孰先後也。
陳繼儒《唐詩三集合編》:末二句如天花從空中幻出。
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七言絶句……其免於滯累者,如“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裏人”,“黄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則又疲苶無生氣,似欲匆匆結煞。
應時《李詩緯》卷四引丁谷雲評:意若盡而味無窮,真絶句體也。
黄叔燦《唐詩箋注》:弔古情深,語極淒婉。
李鍈《詩法易簡録》:一、二句但寫今日蘇臺之風景,已含起吴宫美人不可復見意。却妙在三、四句不從不得見處寫,轉借月之曾經照見寫,而美人之不可復見,已不勝感慨矣。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五年(七二七)春由越州回到蘇州時作。在結構上,末句“吴王宫裏人”與次句“菱歌清唱”暗相對照,妙在不着痕迹。此詩與《越中覽古》主題相似,同為弔古。但此詩以今溯古,而《越中覽古》則從盛寫到衰,以古襯今;此詩之轉在第三句,而彼詩之轉在末句;可謂同中有異。由此可見李白詩歌藝術的構思巧妙多變。
[book_title]烏棲曲[1]
姑蘇臺上烏棲時,吴王宫裏醉西施[2]。吴歌楚舞歡未畢[3],青山猶銜半邊日[4]。銀箭金壺漏水多[5],起看秋月墜江波[6],東方漸高奈樂何[7]!
【注釋】
[1]烏棲曲:六朝樂府《西曲歌》舊題。《樂府詩集》列於《清商曲辭》。梁簡文帝、梁元帝、蕭子顯、徐陵、岑之敬等均有此題之作,内容多寫男女歡愛。按《文苑英華》收李白此詩題為《烏夜啼》,誤。
[2]“姑蘇臺”二句:姑蘇臺,見《蘇臺覽古》注。烏棲時,指黄昏時。吴王,此指春秋時的吴王夫差(?——前四七三)。公元前四九四年,夫差打敗越王勾踐,勾踐獻美女西施求和。從此夫差驕奢淫逸,與西施晝夜飲酒作樂。據《述異記》卷上記載,吴王在姑蘇臺上“别立春宵宫,為長夜之飲,造千石酒鍾。夫差作天池,池中造青龍舟,舟中盛陳妓樂,日與西施為水嬉”。二十年後,勾踐舉兵復仇,吴國遂亡。
[3]吴歌楚舞:春秋時吴國與楚國疆域相接,都在南方,故此泛指南方樂舞。
[4]“青山”句:形容太陽下山時的情景,意謂整天作樂,不覺又到了黄昏。猶,一作“欲”。
[5]銀箭金壺:《河岳英靈集》作“金壺丁丁”。我國古代的計時器,以銅壺盛水,水從壺底孔中緩緩滴漏。水中立一有刻度的箭,度數隨着水平面逐漸下降而變化,藉以標誌時間。又稱“銅壺滴漏”。
[6]“起看”句:謂一夜又到了盡頭。秋月墜江波,黎明前的景色。起,咸本作“趨”。墜,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墮”。
[7]“東方”句:東方漸高,東方漸曉。高,讀皜(hào),白,明,曉色。按漢樂府《有所思》:“東方須臾高知之”,與此同意。奈樂何,《河岳英靈集》作“奈爾何”。此句意謂吴王日夜尋歡作樂,即使天亮,又對他怎樣呢!
【評箋】
孟棨《本事詩·高逸》:賀(知章)又見其《烏棲曲》,歎賞苦吟,曰:“此詩可以泣鬼神矣。”故杜子美贈詩及焉。……或言是《烏夜啼》,二篇未知孰是,故兩録之。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老杜《寄李十二白》詩云:“詩成泣鬼神。”元和中范傳正誌白墓云:“賀公知章吟公《烏棲曲》,云此詩可以哭鬼神矣。”……古人作詩,類皆摭實,豈若今人憑空造語耶!
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下:豔詩有述歡好者,有述怨情者,《三百篇》亦所不廢。……至如太白《烏棲曲》諸篇,則又寓意高遠,尤為雅奏。
又《古詩評選》卷一評蕭子顯《烏棲曲》“芳樹歸飛聚儔匹,猶有殘光半山日”曰:“第二句為太白奄有,遂成絶唱。”
又《唐詩評選》卷一:蠆尾銀鉤,結構特妙。總此數語,由人卜度,正使後人誤解,方見圈饋之大。“青山”句天授,非人力。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末句為樂難久也。綴一單句,格奇。
《唐宋詩醇》卷二:樂極悲生之意寫得微婉。荒宴未幾而麋鹿游於姑蘇矣。全不説破,可謂興寄深微者。胡應麟以杜之《八哀》雋永深厚,法律森然,謂此篇斤兩稍輕,詠歎不足,真意為謗傷,未足與議也。末綴一單句,有不盡之妙。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二:太白層次插韻,此最迷人,真太史公文法矣。
按:相傳李白初入長安賀知章吟讀此詩後,大為贊賞説:“此詩可以泣鬼神矣。”(見孟棨《本事詩·高逸》)則此詩當是李白出蜀後游蘇州登姑蘇臺遺址有感而作。當是與《蘇臺覽古》同期作品。唐汝詢《唐詩解》卷一二謂“此因明皇與貴妃為長夜飲,故借吴宫事以諷之。”非是。
全詩構思的特點是以時間為線索,寫出吴宫淫蕩生活自暮達旦、又自旦達暮不斷進行的過程。通過日暮棲烏、落日銜山、秋月墜江等富於象徵色彩的物象,暗示荒淫君王不可避免的樂極生悲的下場。全篇純用客觀叙寫,不入一句貶辭,但諷刺却很尖鋭而冷峻深刻。李白的樂府詩和七言古詩,多雄奇奔放,縱横淋漓,而此詩却收斂含蓄,深婉隱微,成為李白樂府詩中的别調。
淮南卧病書懷寄蜀中趙徵君蕤[1]
吴會一浮雲,飄如遠行客[2]。功業莫從就,歲光屢奔迫[3]。良圖俄棄捐,衰疾乃綿劇[4]。古琴藏虚匣,長劍挂空壁[5]。楚懷奏鍾儀,越吟比莊舄[6]。國門遥天外[7],鄉路遠山隔。朝憶相如臺[8],夜夢子雲宅[9]。旅情初結緝[10],秋氣方寂歷[11]。風入松下清,露出草間白。故人不在此,而我誰與適[12]?寄書西飛鴻,贈爾慰離析[13]。
【注釋】
[1]淮南:唐代開元時分全國為十五道,淮南道治所在揚州(今江蘇揚州),故此以淮南稱揚州。趙徵君蕤,徵君趙蕤。《唐詩紀事》卷一八引楊天惠《彰明逸事》:“(李白)隱居戴天大匡山,往來旁郡,依潼江趙徵君蕤。(蕤)亦節士,任俠有氣,善為縱横學,著書號《長短經》。李白從學歲餘,去游成都。”徵君,對曾經被朝廷徵聘而不肯受職的隱士的尊稱。《後漢書·黄憲傳》:“初舉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而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天下號曰徵君。”按:宋本題下有“淮南”二字,乃宋人編集時所加,以為作詩之地。
[2]“吴會”二句:宋本校:“一作萬里無主人,一身獨為客。”吴會,東漢時分會稽郡為吴郡和會稽郡,合稱“吴會”。後雖分郡漸多,但仍以吴會通稱兩郡故地。其地在今江蘇東南部、上海市和浙江北部。浮雲:喻游子,此為自稱。其時詩人客游越州和蘇州後回到揚州,故云。魏文帝《雜詩二首》:“西北有浮雲,亭亭如車蓋。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吴會。”潘岳《杨氏七哀詩》:“人居天地間,飄若遠行客。”二句即用其意。
[3]“功業”二句:莫從就,無所從而不得成就。歲光,歲月時光。奔迫,奔走催逼,形容歲月逝去之迅速。
[4]“良圖”二句:良圖,指美好的志向、政治抱負。俄,頓時,頃刻。棄捐,捨棄。綿劇,延續加重。
[5]“古琴”二句:以琴、劍的虚藏空挂放置不用,喻己才能抱負無法施展。
[6]“楚懷”二句:宋本校:“一作卧來恨已久,興發思逾積。”奏,宋本作“秦”,繆本改作“奏”,今據改。一本上句作“楚冠懷鍾儀”,是。《左傳·成公九年》:“晉侯觀于軍府,見鍾儀,問之曰:‘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使税之。召而弔之。再拜稽首。問其族,對曰:‘泠(伶)人也。’公曰:‘能樂乎?’對曰:‘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使與之琴,操南音。……公語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杜預注:“南音,楚聲。”此謂鍾儀戴南冠奏南音表示對楚國的懷念。莊舄(xī):《史記·張儀列傳》:“越人莊舄仕楚執珪,有傾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執珪,富貴矣,亦思越不?’中謝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也。”此處用二典表示自己思念故鄉。
[7]國門:故鄉;指蜀中。李白《早春於江夏送蔡十還家雲夢序》:“海草三緑,不歸國門。又更逢春,再結鄉思。”
[8]相如臺: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的琴臺,遺迹在今四川成都市。
[9]子雲宅:西漢文學家揚雄,字子雲,其宅故址在今四川成都市。
[10]初結緝:宋本校:“一作如結骨。”按結緝當作“結縎(gǔ)”,鬱結不解之意。王逸《九思·怨上》:“佇立兮忉怚,心結縎兮折摧。”《漢書·息夫躬傳》:“涕泣流兮萑蘭,心結愲(gǔ)兮傷肝。”本作“結絓”,屈原《悲回風》:“心結絓而不解兮,思蹇産而不釋。”“縎”、“愲”並為“絓”之通假字。
[11]寂歷:蕭瑟,冷落。《文選》卷三一江淹《雜體詩三十首·王徵君〈養疾〉》:“寂歷百草晦。”李善注:“寂歷,凋疏貌。”
[12]“故人”二句:不在此,一作“不可見”。而我,一作“幽夢”。誰與,咸本作“與誰”。誰與適,與誰適。適,合。
[13]“贈爾”句:謝靈運《南樓中望所遲客》詩:“路阻莫贈問,云何慰離析?”爾,你;第二人稱代詞。離析,離别分散。析,一作“拆”,據他本改。
按:這是李白出蜀後唯一的一首寄蜀中友人的詩。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萬。”此詩當作於開元十五年(七二七)秋天游吴會後回到揚州時。其時黄金散盡,功業無成,加之貧病交迫,因而思鄉寄友,情懷潸然。
[book_title]静夜思[1]
牀前看月光[2],疑是地上霜[3]。舉頭望山月[4],低頭思故鄉。
【注釋】
[1]静夜思:詩人自製的樂府詩題,《樂府詩集》卷九〇列入《新樂府辭》。題解曰:“新樂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辭實樂府,而未常被於聲,故曰新樂府也。”其實李白這類作品仍存舊題樂府的傳統特質,絶去雕飾,純出天真,雖不用樂府舊題,而古意盎然。與後來元稹、白居易等人的新樂府不同。
[2]看月光:《唐人万首絶句選》及《唐詩别裁》作“明月光”。
[3]“疑是”句:梁簡文帝《玄圃納涼》詩:“夜月似秋霜。”此即化用其意。
[4]山月:《唐詩品彙》作“明月”。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前句生二句,二句生四句,却一意説出,不由造作。
劉辰翁曰:自是古意,不須言笑。(《唐詩品彙》卷三九引)。
范梈曰:五言短古不可明白説盡,含糊則有餘味,如此篇是也。(《唐詩選》卷六引)。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六:太白五言,如《静夜思》、《玉階怨》等,妙絶古今,然亦齊、梁體格。
《唐詩歸》卷一六鍾惺評:忽然妙境,目中口中湊泊不得,所謂不用意得之者。
吴逸一評《唐詩正聲》:百千旅情,妙復使人言説不得。天成偶語,詎由精煉得之?
胡震亨《李詩通》:思歸之辭,白自製名。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一九:旅中情思,雖説明却不説盡。
黄叔燦《唐詩箋注》:即景即情,忽離忽合,極質直却自情至。
《唐宋詩醇》卷四:《詩藪》謂古今專門大家得三人焉:陳思之古,拾遺之律,翰林之絶。皆天授,非人力也。要是確論。至所云“唐五言絶多法齊梁,體製自别”;此則氣骨甚高,神韻甚穆,過齊梁遠矣。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四:此詩如不經意,而得之自然,故群服其神妙。
俞樾《湖樓隨筆》:李太白詩“牀前明月光……”,王昌齡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此兩詩體格不倫而意實相準。……牀前明月光,初以為地上之霜耳,乃舉頭而見明月,則低頭而思故鄉矣。此以見月色之感人者深也。蓋欲言其感人之深,而但言如何相感,則雖深仍淺矣。以無情言情則情出,從無意寫意則意真。知此者可以言詩乎!
俞陛雲《詩境淺説續編》:前二句,取喻殊新。後二句,在舉頭、低頭俄頃之間,頓生鄉思。良以故鄉之念,久藴懷中,偶見牀前明月,一觸即發,正見其鄉心之切。且“舉頭”、“低頭”,聯屬用之,更見俯仰有致。
按:此詩乃客久而思鄉之辭,疑作於“東涉溟海”、“散金三十萬”之後的貧困之時。中國古代詩歌向有描寫月夜思鄉思親友的傳統,因為月亮普照天下,遠隔千山萬水的故鄉親友,與游子所見到的是同一個月亮。所以曹丕的《燕歌行》描寫思婦在“明月皎皎照我牀”的情況下思念客游邊地的夫君;《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和南朝《子夜吴歌》分别寫游子思鄉和女子思念情人,都是由明月引起思念。這些詩對李白此詩的藝術構思乃至遣詞造句都有一定的影響。此詩短短二十字,情景交融,描繪出一幅客子秋夜思鄉的鮮明圖畫,語淺情深,委婉動人,完美地表現了旅人思鄉的普遍性主題,所以此詩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永遠激動人心。
[book_title]夜泊牛渚懷古
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1]
牛渚西江夜[2],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3]。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4]。明朝挂帆席,楓葉落紛紛[5]。
【注釋】
[1]詩題一作《夜宿牛渚》。牛渚:山名,在今安徽馬鞍山市。山北部突入長江,名牛渚磯,又名采石磯。按:題下為李白自注。《世説新語·文學》:“袁虎少貧(虎,袁宏小字也),嘗為人傭載運租。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歎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劉孝標注引《續晉陽秋》及《晉書·袁宏傳》所載略同。
[2]西江:見《蘇臺覽古》注[4]。牛渚山即在此段江邊。
[3]“空憶”句:空憶,徒然想念。謝將軍,指謝尚。《晉書·謝尚傳》:謝尚,字仁祖,累官至建武將軍,進號安西將軍。永和中,拜前將軍、豫州刺史,鎮歷陽(今安徽和縣)。入朝,進號鎮西將軍,鎮壽陽。升平初(三五七),徵拜衛將軍,加散騎常待,未至,卒於歷陽。按:袁宏即在謝尚為安西將軍、豫州刺史時被引入幕府參其軍事。
[4]“余亦”二句:意謂我也能如袁宏那樣高誦自己的詩篇,可惜此人(謝尚)已無法聽到了。斯人,此人。指謝尚。李白《勞勞亭歌》:“昔聞牛渚吟五章,今來何謝袁家郎。”《答杜秀才五松山見贈》:“吾非謝尚邀彦伯,異代風流各一時。”可與此參讀。
[5]“明朝”二句:感歎不遇知音,只得在楓葉紛紛下落的秋色中張帆離去。挂帆席,揚帆駛船。古代帆或以席為之,故名帆席。見劉熙《釋名》。按:朝,咸本作“月”。挂帆席,宋本校:“一作洞庭去。”落,宋本校:“一作正。”胡本作“正”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九:淒然。
又《滄浪詩話·詩體》: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挂席東南望……”,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者。
王士禛《帶經堂詩話》卷三:或問“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説。答曰:太白詩“牛渚西江夜……楓葉落紛紛”,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無迹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
沈德潛《説詩晬語》卷上:又有通體俱散者,李太白《夜泊牛渚》……興到成詩,人力無與,匪垂典則,偶存標格而已。
又《唐詩别裁》卷一〇:不用對偶,一氣旋折,律詩中有此一格。
《唐宋詩醇》卷八:白天才超邁,絶去町畦,其論詩以興寄為主,而不屑屑於排偶、聲調。當其意合,真能化盡筆墨之迹,迥出塵壒之外。司空圖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嚴羽云:“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羚羊挂角,無迹可求。”論者以此詩及孟浩然《望廬山》一篇當之,蓋有以窺其妙矣。羽又云:“味在酸鹹之外。”吟此數過,知其善於名狀矣。
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二二引趙宦光曰:律不取對,如李白“牛渚西江夜”云云,孟浩然“挂席東南望”云云,二詩無一句屬對,而調則無一字不律。故調律則律,屬對非律也。近有詩家竊取古調作近體,自以為高者,終是古詩,非律也。中晚之律,每取一貫而下,已自失款,況今日之以古作律乎?楊用修云:“五言律八句不對,太白、浩然有之,乃是平仄穩貼古詩也。”楊謬以對為律,亦淺之乎觀律矣。古詩在格與意義,律詩在調與聲韻。如必取對,則六朝全對者正自多也,何不即呼律詩乎?律詩之名起於唐,律詩之法嚴於唐。未起未嚴,偶然作對,作者觀者慎勿以此持心,方能得一代作用之旨。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前解是牛渚懷古,後解自況袁宏,正寫懷古之情。此詩以古行律,不拘對偶,蓋情勝於詞者。
陳僅《竹林答問》:盛唐人古律有兩種:其一純乎律調而通體不對者,如太白“牛渚西江月”、孟浩然“挂席東南望”是也。
施補華《峴傭説詩》:五律有清空一氣不可以煉句、煉字求者,最為高格。如太白“牛渚西江夜”、“蜀僧抱緑綺”,襄陽“挂席幾千里”,摩詰“中歲頗好道”,劉眘虚“道由白雲盡”諸首,所謂“羚羊挂角,無迹可求”。又曰:五言律有中二語不對者,如“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是也;有全詩不對者,如“挂席幾千里”、“牛渚西江夜”是也。須一氣揮灑,妙極自然。初學人當講究對仗,不能臻此化境。
按:此詩自傷不遇知音。當作於青年時代名未振之時。詩云“明朝洞庭去”,疑作於開元十五年(七二七)秋完成“東涉溟海”後溯江往洞庭擬安葬友人吴指南途經牛渚時。牛渚是有深厚歷史文化積澱而充滿魅力的山水勝地,更易引起詩人的懷古情緒。全詩意境明朗,蕭散自然,富有令人神遠的韻味。尾聯更是餘音嫋嫋,含不盡之意於言外。這是一首五律,平仄都合規矩,但中間兩聯却未按規矩對仗。這也是李白律詩不拘約束的一個特點。
[book_title]贈從兄襄陽少府皓[1]
結髮未識事[2],所交盡豪雄。却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3]?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欽英風[4]。小節豈足言?退耕舂陵東[5]。歸來無産業[6],生事如轉蓬[7]。一朝狐裘弊,百鎰黄金空[8]。彈劍徒激昂,出門悲路窮[9]。吾兄青雲士[10],然諾聞諸公[11]。所以陳片言[12],片言貴情通。棣華儻不接[13],甘與秋草同。
【注釋】
[1]咸本無“襄陽少府”四字。從兄,比自己年長的伯叔之子。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趙郡李氏東祖房有李皓,許州司馬,未知是否此人。又按李白另有《贈臨洺縣令皓弟》詩,而此詩稱兄,彼詩稱弟,當非一人。襄陽,唐代襄州有襄陽縣,在今湖北襄陽。少府,對縣尉的敬稱。唐代敬稱縣令為明府,縣丞為贊府,縣尉為少府。皓,宋本校:“一作晤。”
[2]結髮:束髮。古代男子二十歲束髮加冠,以示成年。此指年輕時。
[3]“却秦”二句:戰國時齊人魯仲連喜為人排難解紛。秦軍圍困趙都邯鄲,趙向魏求救,魏不敢出兵,却派將軍辛垣衍去説服趙尊秦為帝,諛秦罷兵。魯仲連知此事後,立即去見辛垣衍,指出尊秦為帝的禍患。辛聽後心悦誠服,不敢再提此事。秦將聞之,為之退軍五十里。趙平原君趙勝封魯仲連以官爵,被他謝絶。又置酒以千金為魯仲連壽。魯仲連説:“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於是辭别而去,終身不復見(見《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却秦,使秦退兵。擊晉,胡本作“救趙”,是。寧為功,豈能以此為功。
[4]“托身”四句:這是詩人青年時任俠思想的寫照。與魏顥《李翰林集序》中説“少任俠,手刃數人”相符。一本脱此四句。
[5]舂陵東:指湖北安陸。李白《寄遠》其五云:“妾在舂陵東”,即指夫人許氏居安陸可證。《元和郡縣志》卷二一隨州棗陽縣:“舂陵故城在縣東南三十五里。”按隋代舂陵郡治所在今湖北棗陽縣,轄境相當於今湖北棗陽縣迤南至大洪山、北至河南唐河縣地,唐武德三年(六二〇)改置昌州,開元年間已屬隨州。此沿用舊名,舂陵東當指大洪山之東的安陸。開元十五年(七二七)秋,李白結束“東涉溟海”之游後即至安陸隱居。其間曾到過襄陽。舂,宋本作“春”,誤。據他本改。
[6]産業:指私有的土地、房屋等家産、財物。
[7]“生事”句:生事,猶生計。轉蓬,蓬草枯後根斷,遇風飛旋,故曰轉蓬。古人常以此喻行踪不定或身世飄零。《文選》卷二九曹植《雜詩六首》其二:“轉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二句謂被生計所迫如轉蓬似地到處漂泊。
[8]“一朝”二句:狐裘,一作“烏裘”,黑色皮衣。弊,一作“敝”。鎰(yì),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或二十四兩為一鎰。《戰國策·秦策一》:“(蘇秦)説秦王書十上而説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盡。”二句用蘇秦仕途困頓舊事,喻己窮困潦倒。
[9]“彈劍”二句:《史記·孟嘗君列傳》記載,戰國時齊國孟嘗君門客馮驩曾多次彈鋏(劍把)而歌,慨歎生活不如意:“長鋏歸來乎,食無魚!”“長鋏歸來乎,出無車。”“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後因以“彈鋏”或“彈劍”喻生活困窘,求助於人。路窮,《晉書·阮籍傳》:“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返。”
[10]青雲士:品行高尚之士。
[11]“然諾”句:然諾,許諾,答應並實現諾言。此句意謂李皓以守信義、重然諾的品德聞名於諸公。
[12]陳片言:陳説簡短的幾句話。
[13]“棣華”句:棣華,指兄弟。《詩·小雅·常棣》:“常棣之華,鄂不韡韡(wě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常棣,木名。鄂,通“萼”,花托。不(fū),柎的本字。即萼柎,花蒂。韡韡,光明貌。詩以花萼喻兄弟情誼。後因以“棣華”為兄弟的代稱。儻,通“倘”,倘使。二句謂如堂兄李皓不肯接濟,自己則甘願似秋草般地枯萎下去。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八:首二句:“未識事”即能如此,固作贊語説;“未識事”乃能如此,亦可作危語看。又評末二句:至性語,甚烈。
按:此詩當作於開元十五年(七二七)。其時黄金散盡,來到安陸隱居,其間曾去襄陽,向從兄襄陽縣尉乞求接濟。
[book_title]黄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1]
故人西辭黄鶴樓[2],烟花三月下揚州[3]。孤帆遠影碧山盡,唯見長江天際流[4]。
【注釋】
[1]咸本和《唐文粹》題中無“黄鶴樓”三字。黄鶴樓,故址在今湖北武漢市蛇山黄鶴磯上。相傳始建於三國吴黄武二年(二二三),歷代屢毁屢建。傳説費禕登仙,每乘黄鶴於此憩駕,故號為黄鶴樓。孟浩然(六八九—七四〇),唐代詩人,襄州襄陽(今屬湖北)人。早年隱居鹿門山,四十歲游長安,應進士試,不第。游歷東南等地,曾一度為荆州張九齡幕府從事,後患疽卒。其詩風格清淡,多反映隱逸生活,以山水田園詩著稱於世,與王維齊名,世稱“王孟”。之廣陵,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下維揚”。之,往。廣陵,今江蘇揚州市。
[2]“故人”句:故人,指孟浩然。李白在此之前曾北游汝州(今河南臨汝)途經襄州時結識孟浩然,故此次送行得以稱他為“故人”。西辭,黄鶴樓遠在廣陵之西,故云。
[3]烟花,形容春天繁花若霧的景象。
[4]“孤帆”二句:陸游《入蜀記》卷五云:“八月二十八日訪黄鶴樓故址,太白登此樓送孟浩然詩云:‘征帆遠映碧山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蓋帆檣映遠山尤可觀,非江行久不能知也。”影碧,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映緑”。山,一作“空”。
【評箋】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五:“黄鶴”,分别之地;“揚州”,所往之鄉;“烟花”,叙别之景;“三月”,紀别之時。帆影盡,則目力已極;江水長,則離思無涯。悵望之情,俱在言外。
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陳繼儒曰:送别詩之祖,情意悠渺,可想不可説。
吴烶《唐詩選勝直解》:首二句將題面説明,後二句寫景,而送别之意已見言表。孤帆遠影,以目送也;長江天際,以心送也。極淺極深,極淡極濃,真仙筆也。
黄生《唐詩摘鈔》:不見帆影,惟見長江,悵别之情,盡在言外。
《唐宋詩醇》卷六:語近情遥,有“手揮五絃,目送飛鴻”之妙。
黄叔燦《唐詩箋注》:“下揚州”着以“烟花三月”,頓為送别添毫。“孤帆遠映”句,以目送之,“盡”字妙。“惟見”句,再托一筆。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評》:不必作苦語,此等語如朝陽鳴鳳。
俞陛雲《詩境淺説續編》:襄陽此行,江程迢遞,太白臨江送别……尚悵望依依,帆影盡而離心不盡。十四字中,正復深情無限。
按:此詩約作於開元十六年(七二八)暮春,時李白二十八歲,孟浩然四十歲,兩人都未經過政治上的挫折,詩中洋溢着青春歡快的活力。前兩句表面上只是點明送别的地點、時令和友人的去向,實際上每個詞都在創造氣氛。後二句表面是寫景,但其中藴含着豐富而濃厚的感情。試想:詩人送友人上船,船揚帆而去,詩人還在江邊目送遠去的小舟,一直看到帆影越去越遠,最後消失在碧空盡頭,而詩人還在翹首遥望,只看到一江春水浩浩蕩蕩流向水天交接處。由此可想見詩人眺望時間之長,也可體會詩人對朋友感情之深。詩中没有直接抒寫惜别之情,而是融情入景,含不盡之意,於言外見之,餘味無窮。
[book_title]江夏行[1]
憶昔嬌小姿[2],春心亦自持[3]。為言嫁夫婿[4],得免長相思。誰知嫁商賈,令人却愁苦。自從為夫妻,何曾在鄉土?去年下揚州,相送黄鶴樓。眼看帆去遠,心逐江水流[5]。只言期一載,誰謂歷三秋[6]。使妾腸欲斷,恨君情悠悠。東家西舍同時發[7],北去南來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8]?作箇音書能斷絶[9]。適來往南浦[10],欲問西江船[11]。正見當壚女[12],紅粧二八年[13]。一種為人妻[14],獨自多悲悽。對鏡便垂淚,逢人只欲啼。不如輕薄兒[15],旦暮長追隨[16]。悔作商人婦,青春長别離。如今正好同歡樂,君去容華誰得知[17]?
【注釋】
[1]江夏行:李白自製的樂府新題。《樂府詩集》卷九〇列為《新樂府辭》。江夏,據兩《唐書·地理志》:唐代鄂州有江夏縣,為鄂州治所。天寶元年(七四二)鄂州改名江夏郡,乾元元年(七五八)復改為鄂州。即今湖北武漢市武昌。
[2]嬌小姿:謂體態窈窕。
[3]“春心”句:春心,心懷春情,指男女間愛戀之情。持,控制。
[4]婿:宋本作“聓”,婿的異體字,據他本改。
[5]“去年”四句:揚州,泛指今江蘇南京、揚州一帶。按南朝樂府中“揚州”多指金陵,即南京市;而唐貞觀以後揚州即為今江蘇揚州市。黄鶴樓,見前《黄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注。古樂府《莫愁樂》:“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又《西曲歌》:“送歡板橋灣,相待三山頭。遥見千幅帆,知是逐水流。”此四句受其影響。
[6]“只言”二句:期一載,以一年為期。三秋,三年。曹植《雜詩六首》其三:“自期三年歸,今已歷九春。”
[7]東家西舍:猶左右鄰居。
[8]行李:《左傳·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於寡君。”杜預注:“行李,行人也。”此指外出的丈夫。
[9]能:只是。意謂只是音訊斷絶,無法通信。胡震亨注:“能,善也,吴音有此。”疑非是。按唐詩中“能”作“只”解者甚多。杜甫《月》詩:“只益丹心苦,能添白髮明。”“只”與“能”互文同義,可證。詳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三。或謂“能”乃“恁”之吴音,意亦勝。
[10]“適來”句:適來,剛纔。南浦,古水名,一名新開港,在今武漢市南。古詩常用作送别之地的泛稱。屈原《離騷》:“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11]西江船:從長江下游來的船。西江,見《蘇臺覽古》注[4]。釋寶月《估客樂》:“大艑珂峨頭,何處發揚州?借問艑上郎,見儂所歡不?”
[12]當壚女:賣酒的女子。《漢書·司馬相如傳》:“乃令文君當盧(壚)。”顔師古注:“賣酒之處,累土為盧(壚),以居酒甕,四邊隆起,其一面高,形如鍛盧(爐),故名盧(壚)耳。而俗之學者,皆謂當盧(壚)為對温酒火盧(爐),失其義矣。”此指在酒店賣酒的女子。
[13]二八年:十六歲。
[14]一種:一樣,同樣。
[15]輕薄兒:輕佻浮薄的男子。
[16]追隨:一作“相隨”。
[17]容華:美麗的容貌。鮑照《行藥至城東橋》詩:“容華坐銷歇,端為誰苦辛?”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七:首八句:以嫁之前後言之,無遺情,有餘情。一意一氣,只家常説來,不著一字,此最上乘也。此處即接“一種”二句與“不如”二句,意已足,氣已全,餘皆可割。
《唐宋詩醇》卷五:曲盡怨别之情,絮絮可聽。“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末句正用此意。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六年(七二八)春在江夏作。首段言出嫁前的情態和想像,與出嫁後的出乎意料相對比。將少女的天真寫得非常生動。胡震亨《李詩通》曰:“按白此篇及前《長干行》篇,並為商人婦詠,而其源似出《西曲》。蓋古者吴俗好賈,荆、郢、樊、鄧間尤盛。男女怨曠,哀吟清商,諸《西曲》所繇作也。第其辭,五言二韻,節短而情有未盡。太白往來襄漢、金陵,悉其人情風俗,因采而演之為長什。一從長干上巴峽,一從江夏下揚州,以盡乎行賈者之程,而言其家人失身誤嫁之恨,盼歸遠望之傷。使夫謳吟之者,足動其逐末輕離之悔,回積習而裨王風。雖其才思足以發之,而踵事以增華,自從《西曲》本辭得來,取材固有在也。凡白樂府,皆非泛然獨造,必參觀本曲之辭與所借用之曲之辭,始知其源流之自、點化奪换之妙。要不獨此二篇為然,聊發凡資讀者觸解云。”
[book_title]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1]
雲卧三十年[2],好閑復愛仙。蓬壺雖冥絶,鸞鶴心悠然[3]。歸來桃花巖,得憩雲窗眠[4]。對嶺人共語,飲潭猿相連[5]。時昇翠微上[6],邈若羅浮巔[7]。兩岑抱東壑[8],一嶂横西天[9]。樹雜日易隱,崖傾月難圓[10]。芳草换野色,飛蘿摇春烟。入遠構石室,選幽開山田[11]。獨此林下意,杳無區中緣[12]。永辭霜臺客[13],千載方來旋[14]。
【注釋】
[1]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宋本校:“一作春歸桃花巖貽許侍御。”一作,誤為“下作”。胡本校:“一作春歸桃花巖贈許侍御。”安陸,唐縣名,屬淮南道安州。今湖北安陸市。白兆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三二淮南道安州安陸縣:“白兆山在縣西三十里。”《輿地紀勝》卷七七德安府:“桃花巖在白兆山,即太白讀書之處。”劉侍御綰:監察御史劉綰。唐代御史臺分臺院、殿院、察院。臺院官員有侍御史,敬稱為端公;殿院官員有殿中侍御史,察院官員有監察御史,俗稱為侍御。《唐御史臺精舍碑題名》監察御史有劉綰。
[2]雲卧:高卧於雲霧繚繞之中。謂隱居。鮑照《代昇天行》:“風餐委松宿,雲卧恣天行。”
[3]“蓬壺”二句:蓬壺,即蓬萊,古代傳説中的仙山。《拾遺記·高辛》:“三壺,則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壺,則方丈也;二曰蓬壺,則蓬萊也;三曰瀛壺,則瀛洲也。形如壺器。”冥絶,遥遠;隔絶。鸞鶴,王本作“鸞鳳”。鸞、鳳與鶴,相傳為仙人所乘。二句謂蓬壺神山雖遥遠隔絶,但自己心中却似乘鸞鶴那樣悠然自得。
[4]“雲卧”至“窗眠”六句:宋本校:“一本云:幼采紫房談,早愛滄溟仙。心迹頗相誤,世事空徂遷。歸來丹巖曲,得憩青霞眠。”
[5]“飲潭”句:《爾雅翼》卷二〇:“(猿)尤好攀援,其飲水,輒自高崖或大木上纍纍相接下飲,飲畢,復相收而上。”
[6]翠微:青翠的山峰。
[7]羅浮:山名,在今廣東省東江北岸,增城、博羅、河源等縣之間。風景優美,為粤中游覽勝地,道教稱之為“第七洞天”。《藝文類聚》卷七引《羅浮山記》曰:“羅浮者,蓋總稱焉。羅,羅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體,謂之羅浮,在增城、博羅二縣之境。”
[8]“兩岑”句:謂兩座小小的高山環抱着東邊的坑谷。岑,小而高的山。壑,坑谷。
[9]一嶂:一座屏障似的山峰。
[10]“崖傾”句: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迴溪石瀨修竹茂林》詩:“崖傾光難留。”此句用其意。圓,咸本作“延”。
[11]“入遠”二句:意謂進入山巖深遠處構築石室,選擇幽勝的地方開山種田。
[12]“獨此”二句:林下意,歸隱之心。林下,指山林田野退隱之處。《高僧傳·義解二·竺僧朗》:“與隱士張忠為林下之契,每共游處。”區中緣,塵世的俗缘。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想像崑山姿,緬邈區中緣。”
[13]霜臺客:指監察御史劉綰。霜臺,御史臺的别稱。御史職司彈劾,為風霜之任,故稱。霜臺,宋本校:“一作繡衣。”
[14]“千載”句:暗用丁令威故事。《搜神後記》卷一:“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虚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旋,咸本作“還”。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二:首四句:妙變動於毫端。又評“入遠”句:“入遠”佳,“入”字更佳。
《唐宋詩醇》卷六:此等篇詠,與鮑參軍、謝宣城自是神合,不徒形似。
按:此詩約作於開元十八年(七三〇)。時詩人已三十歲,被“許相國家見招,妻以孫女”後,隱居在安陸白兆山桃花巖。
[book_title]山中答俗人[1]
問余何意棲碧山[2],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3],别有天地非人間。
【注釋】
[1]山中答俗人:一作《山中問答》。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山中答俗人問》。《河岳英靈集》題作《答俗人問》。
[2]“問余”句:意,一作“事”。棲,隱居。
[3]“桃花”句:暗用陶淵明《桃花源記》事。桃花源中人與外界隔絶,安居樂業。窅然,深遠貌。窅,宋本校:“一作宛。”一作“杳”。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六:云“不答”,又復答矣。
李東陽《麓堂詩話》:詩貴意,意貴遠不貴近,貴淡不貴濃。濃而近者易識,淡而遠者難知。如……李太白“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王摩詰“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皆淡而愈濃,近而愈遠,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
應時《李詩緯》卷四:絶句原是古之遺,不可以作律法為之,恐失神致,觀此可知。又評首二句:從古中脱化。又引丁谷雲評:太白仙才,筆下絶無烟火氣。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五:此詩信手拈來,字字入化,無段落可尋,特可會其意,而不可拘其辭也。
黄叔燦《唐詩箋注》:《山中答俗人》及《與幽人對酌》,皆是太白絶調。
《唐宋詩醇》卷七: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王闓運《湘綺樓説詩》:李頎《寄韓鵬》詩:“為政心閑物自閑,朝看飛鳥暮飛還。寄書河上神明宰,羨爾城頭姑射山。”此篇超妙,為絶句上乘。所謂“羚羊挂角,不著一字”者也。欲知其超,但看太白詩“問余何事棲碧山”一首,世所謂仙才者,與此相比,覺李詩有意作態,不免村氣。李選字皆妍麗,此則拉雜,如“神明宰”等字,比之“桃花流水”等字,雅俗相遠,而俗者反雅,雅者反俗,何耶?
又手批《唐詩選》卷一三:假作超妙。
按:此詩約作於開元十七年(七二九)或十八年隱居安陸白兆山桃花巖之時。
[book_title]酬崔五郎中[1]
朔雲横高天[2],萬里起秋色。壯士心飛揚[3],落日空歎息。長嘯出原野,凛然寒風生。幸遭聖明時,功業猶未成[4]。奈何懷良圖,鬱悒獨愁坐[5]。杖策尋英豪,立談乃知我[6]。崔公生人秀,緬邈青雲姿[7]。制作參造化[8],托諷含神祇[9]。海嶽尚可傾,吐諾終不移[10]。是時霜飈寒,逸興臨華池[11]。起舞拂長劍,四座皆揚眉[12]。因得窮歡情,贈我以新詩。又結汗漫期,九垓遠相待[13]。舉身憩蓬壺[14],濯足弄滄海。從此凌倒景[15],一去無時還。朝游明光宫[16],暮入閶闔關[17]。但得長把袂,何必嵩丘山[18]!
【注釋】
[1]崔五郎中:即崔宗之,兄弟間排行第五,官至右司郎中。《全唐文》卷四〇九崔祐甫《齊昭公崔府君(日用)集序》:“公嗣子宗之,學通古訓,詞高典册,才氣聲華,邁時獨步。仕於開元中,為起居郎,再為尚書禮部員外郎,遷本司郎中,時文國禮。十年三月(一作“入”),終於右司郎中。年位不充,海内歎息。”按崔宗之為李白好友,除此詩外,李白尚有《贈崔郎中宗之》、《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憶崔郎中宗之游南陽遺吾孔子琴撫之潸然感舊》諸詩,可參讀。先是,崔宗之有《贈李十二》詩給李白,李白以此詩酬答。
[2]朔雲:北方的雲。
[3]心飛揚:形容心情動蕩,難以平静。《楚辭·九歌·河伯》:“心飛揚兮浩蕩。”王逸注:“心意飛揚。”
[4]“功業”句:劉琨《重贈盧諶》詩:“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5]“奈何”二句:良圖,良好的抱負。左思《詠史詩》:“夢想聘良圖。”鬱悒,憂悶。《楚辭·離騷》:“曾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王逸注:“鬱邑,憂也。邑,一作悒。”獨愁坐,宋本校:“一作空獨坐。”
[6]“杖策”二句:杖策,執鞭,此指驅馬而行。《後漢書·鄧禹傳》:“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立談,站着談話。比喻時間短暫。揚雄《解嘲》:“或立談而封侯。”
[7]“崔公”二句:崔公,對崔宗之的敬稱。生人,一作“生民”。“人”字乃唐人避太宗諱而改。秀,優秀者。緬邈,遥遠貌。青雲姿,《文選》卷二一顔延年《五君詠》:“仲容青雲器,實禀生民秀。”李善注:“青雲,言高遠也。”二句稱贊崔公人品秀傑。
[8]“制作”句:制作,著作,詩文作品。造化,天地;陰陽。《淮南子·覽冥訓》:“懷萬物而友造化。”高誘注:“造化,陰陽也。”《後漢書·張衡傳論》:“崔瑗之稱平子曰: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
[9]“托諷”句:托諷,指在詩文中托物而寄諷喻之意。神祇,天地神靈的總稱,在天為神,在地為祇。
[10]“海嶽”二句:海嶽,大海和山嶽。吐諾,吐辭而然諾。二句謂崔公重諾守信。
[11]“是時”二句:是時,此時。霜飈,霜日巨風。逸興,超邁豪放的意興。華池,對池塘的美稱。《楚辭·七諫》:“蛙黽游乎華池。”王逸注:“華池,芳華之池也。”
[12]揚眉:形容振奮歡欣之狀。
[13]“又結”二句:《淮南子·道應訓》:“盧敖游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玄闕,至於蒙穀之上。見一士焉……顧見盧敖,慢然下其臂,遁逃乎碑。盧敖就而視之,方倦龜殼而食蛤梨。盧敖與之語曰:‘唯敖為背群離黨,窮觀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乎?敖幼而好游,至長不渝,周行四極,唯北陰之未窺。今卒睹夫子於是,子殆可與敖為友乎?’若士者齤然而笑,曰:‘……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駐。’若士舉臂而竦身,遂入雲中。”高誘注:“汗漫,不可知之也。九垓,九天之外。”後因以汗漫為仙人的别名,或指仙游之意。
[14]蓬壺:古代傳説中的海中仙山,即蓬萊山。見《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詩注。
[15]倒景:倒影。景,通“影”。道家指天上最高之地。《漢書·郊祀志》:“登遐倒景。”顔師古注引如淳曰:“在日月之上,反從下照,故其景倒。”
[16]明光宫:猶丹丘,神話中神仙之地,晝夜長明。《楚辭》王褒《九懷》:“朝發兮葱嶺,夕至兮明光。”王逸注:“暮宿東極之丹巒也。”又屈原《遠游》:“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注:“丹丘,晝夜常明也。《九懷》云:夕宿乎明光。明光,即丹丘也。”
[17]閶闔關:神話傳説中的天門。《楚辭·離骚》:“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王逸注:“閶闔,天門也。”
[18]“但得”二句:把袂,猶言握手,謂會面。嵩丘山,即嵩山。二句意謂只要能經常會面就好,何必一定要一起到嵩山去隱居呢!這是對崔宗之詩中“我家有别業,寄在嵩之陽。子若同斯游,千載不相忘”的回答。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六:“長嘯”二句:見其人。又評“仗策”二句:許人處必自許,古人不輕己如此。又評“制作”二句:上句想得及,此句想不及,詩家自有三昧,此政不可思議處。
按:此詩是對崔宗之《贈李十二》詩的酬答。從崔詩云“李侯忽來儀,把袂苦不早”、此詩云“杖策尋英豪,立談乃知我”可以想見,此時乃兩人初次見面。按李白開元二十二年(七三四)寫的《與韓荆州書》曰:“而君侯亦薦一嚴協律,入為秘書郎。中間崔宗之、房習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忠義奮發,白以此感激。”可知在此之前李白已與崔宗之結識。則此詩當作於開元十八年(七三〇)或十九年初入長安之時。又按崔宗之開元二十七年(七三九)尚在禮部員外郎任,見《舊唐書·禮儀志六》。則此詩題應作《酬崔五員外》,或只作《酬崔五》,不應稱郎中。此詩所叙“奈何懷良圖,鬱悒獨愁坐”,正是追求功業無路的寫實。其時李白隱於終南山,崔宗之建議去隱嵩山,李白不願,正表明其追求功業之強烈。
附:贈李十二 崔宗之
涼秋八九月,白露空園庭。耿耿意不暢,梢梢風葉聲。思見雄俊士,共話今古情。李侯忽來儀,把袂苦不早。清論既抵掌,玄談又絶倒。分明楚漢事,歷歷王霸道。擔囊無俗物,訪古千里餘。袖有匕首劍,懷中茂陵書。雙眸光照人,詞賦凌《子虚》。酌酒絃素琴,霜氣正凝潔。平生心事中,今日為君説。我家有别業,寄在嵩之陽。明月出高岑,清溪澄素光。雲散窗户静,風吹松桂香。子若同斯游,千載不相忘。
按:此乃崔宗之贈李白之詩,李白《酬崔五郎中》即為酬答此詩。宋本題下署名“崔宗之”前有“左司郎中”四字。按“左司郎中”當是後人所誤加,崔宗之終於右司郎中,從未任職左司郎中。今存《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左司郎中亦無崔宗之名可證。況此詩乃崔宗之與李白初次相識時所贈之詩,從詩中“把袂苦不早”等句可知。則此詩當作於開元年間李白初入長安之際。其時崔可能尚未入仕,或初仕為起居郎之職。
[book_title]玉真公主别館苦雨贈衛尉張卿二首[1] (選一)
其一
秋坐金張館[2],繁陰晝不開[3]。空烟送雨色[4],蕭颯望中來[5]。翳翳昏墊苦[6],沉沉憂恨催。清秋何以慰[7]?白酒盈吾杯。吟詠思管樂[8],此人已成灰。獨酌聊自勉,誰貴經綸才[9]?彈劍謝公子,無魚良可哀[10]。
【注釋】
[1]玉真公主:唐睿宗之女,玄宗之妹,太極元年(七一二)出家為女道士。别館,别墅;指本宅外另置的園林游息處所。亦稱“别業”。玉真公主别館在今陝西周至縣終南山麓,今稱樓觀臺。王維《奉和聖製幸玉真公主山莊》、儲光羲《玉真公主山居》諸詩中的“山莊”、“山居”皆指此别館。苦雨,《埤雅·釋天》:“雨久曰苦雨。”衛尉張卿,《舊唐書·職官志三》:“衛尉寺,卿一員(從三品)……卿之職,掌邦國器械文物之事,總武庫、武器、守宫三署之官屬。”張卿指張垍(jì)。詳見拙著《李白叢考·李白與張垍交游新證》。又據《唐故九華觀主□師藏形記》(原文此处为□)(永貞元年八月廿四日,姪張冏撰):“叔母志意弘静……以總髮之年爰歸我族大鴻臚諱倜,即玉真公主之次子也。……叔上元中得罪,流竄遐荒,茂年傾逝,終於南土。”此上元年間官至鴻臚卿的張倜,是玉真公主次子,説明玉真公主的丈夫也姓張,也是駙馬,也有可能曾為衛尉卿員外置同正員,則此二詩中的衛尉張卿亦可能即玉真公主的丈夫。詳見拙著《李白與玉真公主過從新探》(《文學遺産》一九九四年第六期)。
[2]“秋坐”句:秋,一作“愁”。金張,《漢書·張湯傳》:“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寵貴,比於外戚。”按漢宣帝時,金日磾和張安世並為顯宦,後世因以“金張”喻貴族。左思《詠史詩》:“朝集金張館。”此處以金張館喻玉真公主别館。
[3]繁陰:濃陰。
[4]送雨色:送,一作“迷”,是。
[5]蕭颯:同“蕭瑟”、“蕭索”,蕭條寂寥。
[6]“翳翳”句:翳翳,光線暗弱貌。《文選》卷二二謝靈運《游南亭》詩:“久痗昏墊苦。”張銑注:“昏霧墊溺也,言病此霖雨之苦也。”
[7]慰:宋本作“尉”,據他本改。
[8]管樂:指管仲、樂毅。管仲,春秋時齊國名相;樂毅,戰國時燕國名將。《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每自比於管仲、樂毅。”詩人自比管樂,可見其欲追慕諸葛亮,思立功業於當世。
[9]經綸才:治理國家的才能。
[10]“彈劍”二句:用馮驩在孟嘗君門下當食客的故事。見前《贈從兄襄陽少府皓》詩注。此處以馮驩自喻,以公子喻張垍。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八:“吟詠”二句:亦是下物。
按:此詩當是開元十九年(七三一)初入長安隱居終南山時,在玉真公主别墅中酬贈衛尉卿張垍之作。從詩中可以看出,當時玉真公主不在别館。詩人獨自坐在貴族之家,秋雨連綿,憂愁滿懷,只能借酒澆愁。詩人自以為有管仲樂毅之才,到長安來就是想“曳裾王門”,尋找出路的。但“誰貴經綸才”,詩人將張垍比作當年的孟嘗君,自比馮驩,希望能得到張垍援引,全詩抒寫窮困處境與苦悶心情,風格沉鬱,與李白一貫的豪放詩風不同。
[book_title]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1]
漢道昔云季,群雄方戰争[2]。霸圖各未立[3],割據資豪英[4]。赤伏起頽運[5],卧龍得孔明[6]。當其南陽時,隴畝躬自耕[7]。魚水三顧合[8],風雲四海生[9]。武侯立岷蜀,壯志吞咸京[10]。何人先見許?但有崔州平[11]。余亦草間人[12],頗懷拯物情[13]。晚途值子玉,華髮同衰榮[14]。托意在經濟[15],結交為弟兄。無令管與鮑,千載獨知名[16]。
【注釋】
[1]諸葛武侯傳:當指《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諸葛亮(一八一—二三四),三國時蜀相。晚年被封為武鄉侯,簡稱武侯。長安,指長安縣,今西安市。按唐京兆府在皇城内有萬年、長安二縣。據徐松《兩京城坊考》卷二考證,以朱雀門大街為界,萬年縣領街東五十四坊及東市,長安縣領街西五十四坊及西市。崔少府叔封昆季,長安縣尉崔叔封兄弟。少府,對縣尉的敬稱。崔叔封,《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二下》崔氏清河大房有叔封,乃同州刺史崔子源子。李白又有《答長安崔少府叔封游終南翠微寺》詩。昆季,弟兄。
[2]“漢道”二句:謂時當東漢末年,群雄争奪天下。云,語助詞。季,末年。群雄,指東漢末年袁紹、袁術、曹操、孫堅、孫權、劉備等人。楊炯《廣溪峽》詩:“漢氏昔云季,中原争逐鹿。天下有英雄,襄陽有龍伏。”
[3]霸圖:稱霸天下的宏圖大業。
[4]“割據”句:資,憑藉,依靠。豪英,英雄豪傑。此句謂割據一方須憑藉智謀傑出之士。
[5]“赤伏”句:《後漢書·光武帝紀上》記載,光武帝劉秀原在長安時,有人獻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王。”預言劉秀將做皇帝。此以西漢滅亡後由劉秀振興建立東漢王朝,喻東漢滅亡後由劉備復振劉氏衰亡的命運。頽運,衰落的命運。
[6]卧龍:指諸葛亮。《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徐庶謂劉備云:“諸葛孔明者,卧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卧,指隱居;龍,喻才能傑出。孔明,諸葛亮字。
[7]“當其”二句:諸葛亮《出師表》:“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按諸葛亮隱居的南陽隆中山,在今湖北省襄陽西。
[8]“魚水”句:魚水,形容劉備與諸葛亮關係親密融合。三顧合,《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徐)庶曰:‘此人(諸葛亮)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劉備)遂詣亮,凡三往乃見。……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9]“風雲”句:謂諸葛亮輔佐劉備在各地建立叱咤風雲的功業。
[10]“武侯”二句:武侯,指諸葛亮,封武鄉侯,卒諡忠武侯。立岷蜀,謂在蜀中建立根據地。蜀中有岷山、岷江,故稱岷蜀。咸京,指秦漢時京城咸陽、長安一帶。二句謂諸葛亮立足蜀中,志在吞滅關中,統一天下。壯志,宋本作“壯士”,據他本改。
[11]“何人”二句:見許,為人贊許。但有,只有。有,胡本作“見”。崔州平,《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12]草間人:指隱於草野並未出仕者。人,宋本校:“一作士。”
[13]拯物情:指拯救蒼生的心願。
[14]“晚途”二句:晚途,晚年。值,遇到。子玉,指東漢崔瑗。《後漢書·崔瑗傳》:“瑗字子玉,早孤,鋭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與扶風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此以崔瑗借指崔叔封。華髮,花白頭髮。二句謂到了晚年才遇崔少府,鬢髮都已花白了。按咸本校云:“一本無此二句”,是。李白寫此詩時尚未到晚年。胡震亨《李詩通》云:“既云州平,不得復云子玉,況又云管鮑乎!或謂余,子玉不如改為之子,則管、鮑亦不妨用,是則然,但青蓮政不如此拘拘耳。”
[15]“托意”句:謂寄托志向於經世濟民。《晉書·殷浩傳》:“足下沈識淹長,思綜通練,起而明之,足以經濟。”
[16]“無令”二句:無令,一作“毋令”,是。不要使。管與鮑,春秋時政治家管仲和他的好友鮑叔牙。《史記·管晏列傳》:“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八:贈人適以自贈,見任達;然有望而無怨,亦見温厚。
周珽《删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盛五古五》評:此因讀武侯傳而感己懷才未遇,欲崔知所薦引也。蓋武侯之才不可窺測,先見許者其崔州平。太白托意經濟,得結交叔封昆季,意氣相似,故少府與州平同姓,又子玉亦崔姓,兩借以為比,見既有相知之雅,必當如管、鮑之不渝,勿使其讓於千載之士也。
按:此詩當是開元年間初入長安時所作。詩中以崔州平、鮑叔喻崔叔封昆季,隱以諸葛亮、管仲自比。冀人薦舉,成就一番事業,乃李白初入長安的主要思想,這一思想在李白初入長安及西游邠州、坊州時的許多詩篇中均有表現。或謂此詩中有“晚途值子玉,華髮同衰榮”,未必為開元年間詩。其實,“一本無此二句”為是。
[book_title]烏夜啼[1]
黄雲城邊烏欲棲[2],歸飛啞啞枝上啼[3]。機中織錦秦川女[4],碧紗如烟隔窗語[5]。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6]。
【注釋】
[1]烏夜啼:六朝樂府《西曲歌》舊題,《樂府詩集》卷四七列於《清商曲辭》。《舊唐書·音樂志二》:“《烏夜啼》,宋臨川王義慶所作也。元嘉十七年,徙彭城王義康於豫章。義慶時為江州,至鎮,相見而哭。為帝所怪,徵還宅,大懼。妓妾夜聞烏啼聲,扣齋閣云:‘明日應有赦。’其年更為南兖州刺史,作此歌。故其和云:‘籠窗窗不開,烏夜啼,夜夜望郎來。’今所傳歌似非義慶本旨。”按今存《烏夜啼》本辭八首,多寫男女離别思念之情。
[2]“黄雲”句:邊,王本校:“一作南。”欲,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校:“一作夜。”
[3]啞啞:烏鴉叫聲。《本事詩》作“鴉鴉”。《淮南子·原道訓》:“烏之啞啞,鵲之唶唶。”吴均《行路難五首》:“唯聞啞啞城上烏。”
[4]“機中”句:宋本校:“一作閨中織婦秦家女。”秦川女,指蘇蕙。《晉書·列女傳》:“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苻堅時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悽惋,凡八百四十字。”庾信《烏夜啼》:“彈琴蜀郡卓家女,織錦秦川竇氏妻。”此泛指織錦女子。秦川,古地區名。泛指今陝西、甘肅秦嶺以北平原地帶,因春秋、戰國時地屬秦國而得名。
[5]碧紗如烟:謂黄昏時碧緑的窗紗朦朧如烟。
[6]“停梭”二句:宋本校:“一作停梭向人問故夫,知在流沙淚如雨。”獨宿孤房,《本事詩》作“欲説遼西”,宋本校:“一作獨宿空堂,一作知在流沙。”孤房,胡本作“空房”,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空牀”。梭,織錦用的梭子,即引導緯絲使之與經絲交織的器件。悵然,失意懊惱貌。然,宋本校:“一作望。”遠人,指遠在外地的丈夫。
【評箋】
范德機批點《李翰林詩》卷一:漢魏詩多不可點,所以為好者,蓋其氣象自不同耳。李詩妙處亦復難點,點之則全篇有所不可擇焉。若此二詠(指《烏夜啼》與《烏棲曲》),則實精金粹玉耳。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只於烏啼上生情,更不復于情上布景,興賦乃以不亂。直叙中自生色有餘,不資爐冶,寶光爛然。
應時《李詩緯》卷一:語不必深,而深情婉致,人自難到。鳳洲譏其不合古,則非也。
吴昌祺《删定唐詩解》卷七:含藴無窮,而節奏亦妙。
吴烶《唐詩選勝直解》:對景傷心,淚零如雨,此種情緒,描摹逼真。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藴含深遠,不須言語之煩。
《唐宋詩醇》卷二:語淺意深,樂府本色。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語簡情深,昔人評為精金粹玉。
按:此詩疑作於開元年間初次到長安時。其主題與古辭同,寫秦地婦女對遠戍親人的思念和孤獨生活的痛苦。
[book_title]子夜吴歌[1]
春
秦地羅敷女[2],采桑緑水邊。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3]。蠶飢妾欲去,五馬莫留連[4]。
【注釋】
[1]子夜吴歌:六朝樂府《吴聲歌曲》有《子夜歌》,《樂府詩集》卷四四列為《清商曲辭》。《舊唐書·音樂志二》:“《子夜》,晉曲也。晉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聲過哀苦,日常有鬼歌之。”今存晉、宋、齊《子夜歌》本辭四十二首,内容多寫女子思念情人之辭。又有《子夜四時歌》七十五首,《樂府題解》曰:“後人更為四時行樂之詞,謂之《子夜四時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變歌》,皆曲之變也。”這四首詩題下原注“春夏秋冬”四字,每首復標春、夏、秋、冬。在《樂府詩集》中則題為《子夜四時歌》,每首分别標明《春歌》、《夏歌》、《秋歌》、《冬歌》。
[2]羅敷:漢樂府《陌上桑》古辭中的人名。古辭云:“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善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繫,桂枝為籠鈎。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此詩即用其意。
[3]鮮:鮮豔明麗。咸本作“仙”,非。
[4]“蠶飢”二句:寫女子拒絶紈絝子弟調戲之語。梁武帝《子夜四時歌·夏歌三首》:“君住馬已疲,妾去蠶欲飢。”五馬,漢時太守乘坐的車用五匹馬駕轅,因借指太守的車駕。李白另有《陌上桑》詩亦表現這一主題,可參讀:“美女渭橋東,春還事蠶作。五馬飛如花,青絲結金絡。不知誰家子?調笑來相謔。妾本秦羅敷,玉顔豔名都。緑條映素手,采桑向城隅。使君且不顧,況復論秋胡。寒蛩愛碧草,鳴鳳棲青梧。托心自有處,但怪旁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駕空踟躕。”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極動情,使人不敢動情。
《唐宋詩醇》卷四:多少含蓄,勝於《陌上桑》作。
按:此詩櫽括漢樂府《陌上桑》詩意。
夏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5]。五月西施采[6],人看隘若耶[7]。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注釋】
[5]“鏡湖”二句:鏡湖,又名鑑湖、長湖、慶湖,在今浙江紹興市會稽山北麓。東漢永和五年(一四〇),會稽太守馬臻徵集民工修築,周圍三百一十里,呈東西狹長形。築堤東起今曹娥鎮附近,經郡城(今紹興)南,西抵今錢清鎮附近,盡納南山三十六源之水瀦而成湖,灌田九千餘頃,為古代長江以南大型水利工程之一。菡萏(hàn dàn),含苞待放的荷花。《詩·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毛傳:“菡萏,荷華也。”《説文》:“菡萏,芙蕖華。未發為菡萏,已發為芙蕖。”二句謂三百里鏡湖中含苞待放的荷花競相吐豔。
[6]西施:春秋末年越國的民間美女,由越王勾踐獻給吴王夫差。見《吴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後常用以喻越中一帶的美女。
[7]隘若耶:若耶,溪名,在浙江紹興市南,源出會稽山,北流入鏡湖。溪旁舊有浣紗石古迹,相傳西施曾浣紗於此,故一名浣紗溪。隘,極言圍看人多,使若耶溪因之顯得狹小。
【評箋】
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菡菡”句:菡萏又言荷花,得行布意。
按:此首是游吴越時之作。全詩風格清新含蓄。富有南朝樂府民歌的氣息和情韻,耐人尋味。
秋
長安一片月,萬户擣衣聲[8]。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9]。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10]?
【注釋】
[8]擣衣:用木棒捶擊布帛,使之平貼,以備裁製衣服。謝惠連《擣衣》詩:“櫩高砧響發,楹長杵聲哀。微芳起兩袖,輕汗染雙題。紈素既已成,君子行未歸。裁用笥中刀,縫為萬里衣。”李白亦有《擣衣篇》。
[9]“秋風”二句:玉關,玉門關。此泛指邊塞。二句意謂秋風吹不走對遠戍玉門關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
[10]良人:古代妻子對丈夫的稱呼。《詩·唐風·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孔穎達疏:“妻謂夫為良人。”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前四句:極含情,極盡情。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二:前四句是天壤間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
又《薑齋詩話》卷下: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長安一片月”,自然是孤棲憶遠之情。
沈德潛《説詩晬語》卷下:詩貴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吴歌》,本閨情語,而忽冀罷征。
又《唐詩别裁》卷二:不言朝家之黷武,而言胡虜之未平,立言温厚。
田同之《西圃詩説》:李太白《子夜吴歌》“長安一片月……”,余竊謂删去末二句作絶句,更覺渾含無盡。
《唐宋詩醇》卷四:一氣渾成。有删末二句作絶句者,不見此女貞心亮節,何以風世厲俗?
瞿蜕園、朱金城《李白集校注》:古時裁衣必先搗帛,裁衣多於秋風起時,為寄遠人禦寒之用,故六朝以來詩賦中多假此以寫閨思。此與下章詞意相連。
按:此詩疑是初次到長安時的有感之作。用《子夜吴歌》寫思婦對征夫的思念之情,這是詩人的創新。全詩有畫面,有畫外音。細細品味,思婦形象無處不在,濃烈情思彌漫於月色秋聲中,情景渾融無間。
冬
明朝驛使發[11],一夜絮征袍[12]。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13]?
【注釋】
[11]驛使:古時傳遞書信和物件者。
[12]絮征袍:給征袍鋪絮。絮,用作動詞。
[13]臨洮:郡名。唐代臨洮郡即洮州,屬隴右道,治所在今甘肅臨潭縣。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五:情古。
《唐宋詩醇》卷四:語逼清商。《擣衣篇》尚帶初唐綺習,不及此之真摯。《夏歌》一首,亦祇綺語,故并不録。
按:此詩與前首詞意相連,當為同時之作。
按:此四詩疑非同時所作。第一首寫“秦地女”,第三首寫到“長安”,或作於長安。四首内容均非行樂之詞。首篇歌頌采桑女蔑視貴公子調戲,其二寫越國女子之美,三、四兩篇詞意相連,從少婦思念征夫,寫到希冀平虜罷征,總不脱古樂府傳統題材和民歌風韻。
[book_title]古風[1](其二十四)
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2]。中貴多黄金,連雲開甲宅[3]。路逢鬥雞者[4],冠蓋何輝赫[5]!鼻息干虹霓[6],行人皆怵惕[7]。世無洗耳翁[8],誰知堯與蹠[9]!
【注釋】
[1]古風,本指古代風尚、古人風度。以古風作為詩體名,即古詩、古體詩,當自李白始。五代時韋縠所編《才調集》,收李白《古風》三首,即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古風五十九首》其十九“泣與親友别”、其二十三“秋露如白玉”、其二十七“燕趙有秀色”。編排先後次序一致,説明此組詩在以前已編成。今存諸本題作《古風五十九首》者,篇目不盡相同,當為各本結集者所為。但可知,此組詩非一時一地之作,亦非一人所編集。此組詩之内容,胡震亨《李詩通》概括為“指言時事”和“感傷己遭”,其實此外還應加上“抒寫抱負”。其體仿《古詩十九首》,繼阮籍《詠懷》、左思《詠史》、郭璞《游仙》、陳子昂《感寓》後的集大成者,此後,《古風》作為古詩同義的詩體名流傳下來(詳見拙著《論李白〈古風五十九首〉》)。此首在宋本《李太白文集·古風五十九首》中列二十四。
[2]“大車”二句:謂大車馳過,灰塵揚起,使正午時的道路為之昏暗。亭午,中午。亭,正、當。阡陌,田間小路。《史記·秦本紀》:“為田開阡陌。”司馬貞《索隱》引《風俗通》:“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河東以東西為阡,南北為陌。”
[3]“中貴”二句:謂宦官得到皇帝的重賞,構築的高等住宅連雲接霄。中貴,即中貴人,内臣之貴幸者,亦即有權勢的宦官。甲宅,甲等住宅。《舊唐書·宦官傳》:“玄宗尊重宫闈,中官稍稱旨,即授三品將軍,門施棨戟……故帝城中甲第,畿甸上田、果園池沼,中官參半於其間矣。”
[4]鬥雞者:據陳鴻《東城老父傳》記載,唐玄宗喜歡鬥雞游戲,治雞坊於兩宫間。開元間諸王、外戚、公主等養雞成風。童子賈昌因善鬥雞,深受玄宗寵幸:“金帛之賜,日至其家。”開元十三年籠雞三百從封東嶽,父死泰山下,縣官為葬器喪車,乘傳洛陽道,歸葬雍州。十四年三月,衣鬥雞服會玄宗温泉。當時天下號為“神雞童”。時人為之語曰:“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狗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
[5]“冠蓋”句:冠蓋,指鬥雞者的衣冠和車蓋。輝赫,顯赫,氣勢熏灼。
[6]“鼻息”句:形容鬥雞者氣焰囂張,不可一世。鼻息,呼吸。干,犯,上衝。虹霓,雲霞。按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云:“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可互參。
[7]怵惕:害怕;恐懼。
[8]洗耳翁:指堯時隱士許由。《高士傳》卷上:“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時其友巢父牽犢欲飲之,見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後因稱之為洗耳翁。
[9]堯與蹠:堯,傳説中的上古賢君。蹠,“跖”(zhì)的異体字。相傳是春秋末年奴隸造反的領袖。《史記·伯夷列傳》張守節《正義》則曰:“蹠者,黄帝時大盜之名。”據《莊子·盜蹠》記載,蹠曾率“從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諸侯”。由於歷來統治階級對他的憎惡,“蹠”一直被當作惡人的代表。《史記·淮陰侯列傳》載韓信被殺後,漢高祖劉邦獲悉蒯通曾勸韓信反,欲烹殺蒯通。蒯通説:“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詩意謂如今没有像許由那樣清白的人,怎能分清好人與惡人?
【評箋】
趙翼《甌北詩話》卷一:《古風五十九首》非一時之作,年代先後亦無倫次,蓋後人取其無題者彙為一卷耳。如……第十九首“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則安禄山陷東都時也。二十四首鋪張鬥雞之賈昌,則開元中事也。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卷一:真有此人,但非跖耳。
按:此詩當是開元年間初次入長安時,目睹宦官窮奢極侈、鬥雞之徒氣焰囂張,深為憤怒而作。
[book_title]蜀道難[1]
噫吁嚱[2]!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注釋】
[1]蜀道難:南朝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四〇列於《相和歌辭·瑟調曲》,並引《古今樂録》曰:“王僧虔《技録》有《蜀道難行》,今不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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