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楚辞通释 [book_author]王夫之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辞赋,学术,完结 [book_length]91320 [book_dec]明末清初王夫之撰。前附司马迁《屈原列传》、张任可《序》以及《序例》诸文。 正文分十四卷,删去王逸《楚辞章句》所录《七谏》以下五篇,补入梁代江淹《山中楚辞》四篇和《爱远山》,又因王夫之“生于屈子之乡,而遘闵戢志,有过于屈者”,故附作《九昭》一篇,“以旌三间之志”。《通释》在作品题目之后,附王、朱等人题说,然后参以己意以正题旨,继而分段作注,并说明各段大意,以求“通释”。作为与屈原经历大致相同的王夫之,能够通过注释《楚辞》,阐发并表达其抗清复明、忍辱负重的爱国之情,故把握屈作题旨,多切实际;在具体注释章句中,能“旌幽志”、“达微言”,深入作品之中,疏达通解,并注意纠正和批判王逸、朱熹等人的见解,突破传统巢臼,“就文即事,顺理诠定”;发前人未发之言,有许多真知灼见。但由于王氏的过分比附于屈原,亦有不少主观臆断之处,甚至以道家之说阐发屈旨,妄加议论,是不对的。 [book_img]Z_20498.jpg [book_title]史记屈原列传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佯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于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丐,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昧。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无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 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今《九章》中《怀沙》篇是也。 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book_title]张仕可序 楚三闾大夫扃志沉湘,遗文贲楚。《骚经》写百折之孤忠,《天问》诘千秋之疑理。神以思通,作歌而侑;倦如可接,托赋斯游。鬼不能谋,詹尹之陈蓍漫托;人无同志,渔父之鼓枻忘言。是其回风之悲,于谁荡愤;而往日之惜,究于《怀沙》者也。从游若宋、景二子,瑰词仅托《招魂》;隔代有王、刘诸贤,呻吟要为无病。 船山王先生旷世同情,深山嗣响。赓著《九昭》,以旌幽志;更为《通释》,用达微言。攻坚透曲,剖璞通珠,啸谷凌虚,搏风揭日。盖才与性俱全于天,故古视今藉论其世。余薄官三湘,于兹六载。值绅衿有乡祀之请,佥云等身书昔所未有。访嗣子,录遗稿以呈,对曰:“先人志文其在兹。”灯下细翻,呼儿朗诵。井底不终沉,痛饮连浮数白;曲终如可见,望湘遥对峰青。属为弁言,珍之行弆。 镇江张仕可题,时今上康熙四十六年季秋月下浣。 [book_title]序列 《经解》曰:“属辞比事。”未有不相属而成辞者。以子属天,则为元后;以下属天,则为六宇。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或积崇隆为泰华,或衍浩瀚为江海,卮出而不穷,必不背其属,无非是也。王叔师之释《楚辞》也异是。俄而可以为此矣,俄而可为彼矣,其来无端,其去无止。然则斯制也,其为孛星之欻见,行潦之忽涸乎?昧于斯旨,疑误千载。今此所释,不揆固陋,希达屈子之情于意言相属之际。疏川浍以入经流。步冈陵而陟绝巘,尚不迷于所往乎! 唯意谓然,不度其指,作者既杳,亦孰与正之?舍本事以求情,谓山为洼沼,谓海为冈阜,洞崖似沼,波涛似阜,亦何不可!昔人有云:“后世谁定吾文者?”惮人之仿佛而迷谬之也。《九歌》以娱鬼神,特其凄悱内储,含悲音于不觉耳。横摘数语为刺怀王,鬼神亦厌其渎矣。至于《天问》,一皆讽刺之旨,复使忠告不昭,而别为荒怪,何也?凡此类,交为正之。 或为怀王时作,或为顷襄时作。时异事异,汉北、沅湘之地异。旧时释者或不审,或已具知而又相刺谬,其瞀乱有如此者。彭咸之志,发念于怀王,至顷襄而决。远游之情,唯怀王时然,既迁江南,无复此心矣。必于此以知屈子之本末。 蔽屈子以一言曰“忠”。而《七谏》以下,悻悻然如息夫躬之悁戾,孟郊之龌龊,忮人之憎矣。允哉,朱子删之。而或以此诬《骚经》《九章》弥天亘地之忱,为患失尤人之恨,何其陋也!既为涤雪,复缀《九昭》于卷末,匪曰能贤,时地相疑,孤心尚相仿佛。 楚,泽国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国也。叠波旷宇,以荡遥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无涯,而天采矗发,江山光怪之气莫能揜抑。出生入死,上震天枢,□□□秦,□江□□,皆此为之也。夫岂东方朔、王褒之所得与乎? 《远游》极玄言之旨,非《诺皋》《洞冥》之怪说也。后世不得志于时者,如郑所南、雪庵,类逃于浮屠。未有浮屠之先,逃于长生久视之说,其为寄焉一也。黄老修炼之术,当周末而盛,其后魏伯阳、葛长庚、张平叔皆仿彼立言,非有创也。故取后世言玄者铅汞、龙虎、炼己、铸剑、三花、五气之说以诠之,而不嫌于非古。 自《周易》《彖》以韵制言,《雅》《颂》《风》胥待以成响。然韵因于抗坠,而意有其屈伸,交错成章,相为连缀,意已尽而韵引之以有余,韵且变而意延之未艾,此古今艺苑妙合之枢机也。因韵转而割为局段,则意之盭戾者多矣。今此分节立释,一唯其意之起止,而余韵于下,以引读者不倦之情。若吟讽欲其成音,则自随韵为于喁,不待 也。韵、意不容双转,为词赋诗歌万不可逆之理。推而大之,四时五行七政六律,无不交相离合。四方八片阴阳老少截然对待之说,术士之《易》,而非天地之固然。元气元声,存乎交禅不息而已。 岁在乙丑秋社日,南岳王夫之释。 [book_title]楚辞通释卷一 离骚经 王逸旧注曰:“《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入则与王图议政事,决定嫌疑;出则监察群下,应对诸侯。谋行职修,王甚珍之。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共谮毁之。王乃疏屈原。屈原执履忠贞而被谗邪,忧心烦乱,不知所诉,乃作《离骚经》。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故上述唐、虞、三后之制,下序桀、纣、羿、浇之败,冀君觉悟,反于正道而还己也。是时秦昭王使张仪谲诈怀王,令绝齐交,又使诱楚,请与俱会武关,遂胁与俱归,拘留不遣,卒客死于秦。其子襄王复用谗言,迁屈原于江南。屈原放在草野,复作《九章》,援天引圣,以自证明。终不见省,不忍以清白久居浊世,遂赴汨渊而死。”国士,国事也。上官靳尚疑本一人。靳尚之称上官,犹原之称三闾。若别为一人,不应有姓而无名。浇,与奡同,女教切。秦昭王,旧注据史以为惠王。襄王,顷襄王也。迁者,流而禁之。原初去位,隐居汉北,至此迁于沅湘。汨,音觅。汩水出江西万载县界,径浏阳县,至长沙城北入于湘。其下有屈潭,原所沉也。 今按旧注所述,是篇之作,在怀王之世。原虽被谗见疏,而犹未窜斥。原引身自退于汉北,避群小之愠,以观时待变,而冀君之悟。故首述其自效之诚,与怀王相信之素,谗人交构之由;而继设三端以自处,游志旷逸,舒其愁绪;然且临睨旧乡,蜷局顾眄,有深意焉。至于终莫我知后,有从彭咸之志,矢心虽夙,而固有待,未遽若《九章》之决也。夫以怀王之不聪不信,内为艳妻佞幸之所蛊,外为横人之所劫,沈溺瞀乱,终拒药石,犹且低回而不遽舍,斯以为千古独绝之忠。而往复图维于去留之际,非不审于全身之善术,则朱子谓其过于忠,又岂过乎!若夫荡情约志,浏漓曲折,光焰瑰玮,赋心灵警,不在一宫一羽之间,为词赋之祖,万年不祧。汉人求肖而愈乖,是所谓奔逸绝尘,瞠乎皆后者矣。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高阳,颛顼有天下之号。颛顼生老童,为楚始祖。其后武王熊通之子瑕,食邑于屈,因以为氏,世为楚宗臣。父曰皇考;皇,大也。伯庸,其字。古者讳名不讳字。太岁在寅曰摄提格。贞,当也。孟春之月曰陬月。庚寅,原生日。皇,皇考省文。览其初生之日,合于吉度,因锡以美名。灵,善也。平者,正之则也;原者,地之善而均平者也。隐其名而取其义以属辞,赋体然也。以上序所自出及生旦名字,以自表著。言己与楚同姓,情不可离;得天之令辰,命不可亵;受父之鉴锡,名不可辱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 序 中 夹 意 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中洲之宿莽 。“中洲”,一本无“中”字。 纷,不一之谓。内美,得天之美命,为亲所嘉予。重,直龙切,加也。修能,志正道、学正学而成材也。扈,被也。江蓠,大叶芎藭,叶似芹者。辟,辟绩为裳。芷,白芷,一名茝,一名药,一名 。纫,纽合也。兰,绿叶紫茎,类菝 ,六月开花,至秋结穗,以子种之,叶甚香。兼众芳为裳佩,言集古今之美以服躬也。汩,聿也,语助辞,音越笔反。若将不及,志业既正,欲及时利见也。阰,与陂同。搴,取也。木兰,香木,辛夷之白者。宿莽,卷葹,拔心不死。言上陈善道以辅君,下修训典以治民,晨夕不遑,以靖国有功绩也。以上述己素修之志业,及任三闾,官左徒,急于效能修职之勤劳无怠如此。 亦 似 承 上 文 暗 转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 “忽”,一本作“曶”。“此度也”,一本无“也”字。 春秋代序,喻国之盛则有衰。草木零落,喻楚承积强之后,至于怀王,秦难益棘,疆宇日蹙,有陨坠之忧。君之起衰振敝,当如救焚拯溺,不容濡迟,盍不用自强之术,弃邪佞之说,以改纪其政,而免于倾丧?以上言己所必谏之故,以国势之将危也。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 宕 — 句 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披”,一作“被”。“惟夫”,一本无“夫”字。 来,相召告诫之辞。道,去声,引导之也。先路,前路也。言美人能以迟暮为忧而改度,如驾良马,骋康庄,则吾导之以长驱矣。三后,旧说以为三王,或鬻熊、熊绎、庄王也。丝无颣曰纯。米精曰粹。申椒,未详,或申地所产之椒。菌桂,如竹,花白蕊黄,今方家谓之筒桂。蕙,今谓之零陵香。党人,张仪、靳尚、内结郑袖,比周惑怀王者。皇舆,君所乘车。败绩,车覆也。己所用以道君于前路者,集先王之美,遵尧舜之正,鉴桀纣之非。虽党人险昧,必将忮害,而不敢畏祸,惟一意忧君之倾覆,故秉忠以谏,道君以坦行于夷庚,践前王之迹,则殃且及而不辞。此上自述其违众忧国以强谏之情,宜为君之所鉴谅,以信己不疑,而前王可继也。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 又 急 下 二 语 能合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荃,与荪通,似石上菖蒲,而叶无剑脊,亦香草也。以喻君。齌,音 ,疾急也,《诗》所谓不舒究也。凡谗言之入,姑缓而察之,则其情见。愚者如溅滴水于沸油,速发而不可抑止,谗之所以行也。舍,如字。九天,七曜经星及上宗动天。正,征也,犹射者之正鹄为征准也。灵,善也。修,长也。称君为灵修者,祝其所为善而国祚长也。黄昏,日将落而黄,乃向昏黑。古者婚礼成乎夜,喻君臣道合,若婚姻之好合。羌,楚人发语辞。离别,君不用则退而待放。数,亟也。化,变也,变前约也。君虽齌怒,犹必固争,指天自明,不避祸谪。非己强于求伸,亦为君之故耳。乃君亟信谗邪,取与己所定之成谋而弃之。疑其人,并废其道,非己之辱,而实国之灾矣。原所与怀王成言者不传。史称屈平为楚合齐以摈秦。怀王惑于张仪,合秦以绝齐。或谓此欤?此上序怀王始信己说,继而内惑郑袖,外听上官靳尚、张仪之邪说,己力争而不胜,为被放之由。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畮,古亩字。竢,同俟。 三十亩曰畹,亩埒长曰畦。揭车,一名 舆,似零陵香,高数尺,黄花白叶。杜蘅,似细辛,叶如马蹄。峻,茎高。茂,叶盛也。刈,采而用之也。秽,蔫坏也。以上言己欲匡君立政,博求贤才,置之君侧,冀其大用,俟时之可为,以张大楚国。己既不得于君,谗人指为朋党,驱逐皆尽,使众芳萎废。在己之萎绝何伤,而群贤坐绌,此周公鸱鸮取子之悲所不能已。李、杜戮而党锢兴,赵、朱斥而道学禁,盖古今之通恨也。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贪食之已曰婪。凭,恃也,恃君宠以恣行也。索,所白切;求索,苛索君子之疵瑕而攻击之也。如心之谓恕。君子之恕,如其心之忠也;小人之恕,如其心之邪也。小人以己之贪,度人之贪,因生嫉妒。急,亟也。以上言小人以私心絜度而猜疑,因谮己而一空善类。余非不能与众正竭力以争胜,而固非所欲,是以屈而见放。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 颔亦何伤! 冉冉,渐也。修名,长久之名也。菊英不落,然萎槁既久,终亦凋坠。姱,美也。练,习事熟也。要,得事之理也。 音坎,颔,一作 ,音菡;饥而面黄,贫贱之容也。承上言所不屑与小人驰骛争胜者,己之秉忠贞而树贤于国,唯以国势浸衰,将有危亡之忧,而君有丧邦之耻,隳其令名。是以愿俟时以有为,初非欲与鸡骛争食。故虽见放废,饮坠露,餐落英,食贫不饱,且恬然安之。虽哀众芳之芜秽,然愿与同志者安守义命,终不与小人争得失也。 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擘”,一作“ ”,启妍切。 擘,持也。木根,恶木之根。结, 而损之也。薜荔,蔓生,缘古木,叶如碧鳞,结实如瓜,俗谓之木馒头。蕊,实也。矫,反剥之也。纫,纽而揉之也。胡,大也。绳,绹也。 ,绳垂貌。以木根蹙茝,以大绳穿薜荔,束缚桂蕙,喻君子之受摧残也。同乎人曰周。彭咸,殷之贤士,秉贞介,不得志于世,自沉于江。此言己不屑与小人争,而众邪丑正,乱国是,妒贤能,诛逐异己。君子孤尚姱修,志异道殊,进不屑与竞,退必不能与同,唯誓依彭咸,以死自靖而已。原之沉湘,虽在顷襄之世、迁窜之后,而知几自审,当怀王之时,矢志已夙,密于此见之。君子之进退生死,因时以决。若其要终自靖,则非一朝一夕之树立。唯极于死以为志,故可任性孤行,无所疑惧也。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 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 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民,人也;谓同列之小人,如靳尚之党。艰,险也。 ,马口衔。羁,络头也。谇,问也。替,亏替之也,谓谗毁也。 ,佩带。揽,尽取之也;谓既谮己,而又遍攻击其善类。九死,言十有九死,势必不能容也。自此以下,反复言其直道不容、所忧不释之情。此言小人艰险,朝问己与同谋议,夕即谤毁。虽清操孤尚,在浊世而不能伸,若良马受贱工之衔勒。然亦何至倏忽变迁,执我仇仇,而反予来赫,若此之酷哉?虽然,此背憎鬼蜮之常态,君子不幸与奸佞同朝,必逢其害,固势所必然。素料其然而自信无悔,则虽死而固不足为己伤也。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 意 中 遥 送 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周”,一作“同”。 浩荡,如水渺茫,支派不分也。民,人也。不察,不辨其邪贞也。谣,飞语。诼,毁谤也。偭,面响也。规矩在前,舍之而自为方圆,所谓改错也。追曲,随意曲直,无定则也。周容,比周以求容。忳,徒魂切,积忧也。郁邑,与于邑通,读如呜咽。侘,勅驾切;傺,勅界切;失志无聊而迟立貌。溘,忽也。周,同也。方必不可圆,圆必不可方,不能合同也。安,相容也。承上言小人险诐害政,所恃者君之明察耳,乃君之不慧,喜佞曲而恶忠直,听群小之妒,诬我以罪。彼小人之所以惑君者,唯颠倒是非,巧徇君志,而与俗委顺,故能得上下之欢心以容身,则余怀贞而匪舌是出,独受其穷困矣。余之宁死而不忍为此态者,忠佞殊涂,忠之不能容佞,犹佞之不能容忠,如鸷鸟不能与燕雀为群,非特臭味之殊,抑家国安危之所自决,判于毫厘,必不能毁方为圆,委曲因时以求两可。君之不察,且怪我之独与众异而绌之,则我遭时不幸,非徒邪佞之与居,而实君心之先迷也。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邱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雧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 又 收 回 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诒”,一作“垢”。“复修”,一无“复”字。“雧”,古“集”字。 尤,过谪也。攘,却也。厚,谓难言之也。相,审择也。延伫,迟回也。山脊曰椒。芰,菱也。荷,莲叶,其华芙蓉。陆离,璀璨也。泽,垢腻也。昭质,昭明洁白之标准也。上言誓死而不能与奸佞并立,此又设为两全之说,以己非不念及引身归隐之计,以洁己而全身,亦尝往复思惟,使隐忍以远讥谤,奚必抗直以死为?前圣之所难言,固将悔己不熟察于进退语默之道,而及今祸之未及,归休于兰皋椒丘,以避谣诼,荷衣蓉裳,服芳自洁,君虽不知,而吾道自存,高冠长佩,可自旌异,清浊杂处,昭质自全,此亦奚其不可?而吾岂未尝念及此邪?下乃决其不忍然。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荒,远也;四荒,谓四方之远也。菲菲,香远飘也。解,音蟹;体解,谓被刑肢解。惩,改也。言己非不可引身归隐,与世相忘,而恩则同姓,分则君臣,黄昏之期不能忘,迟暮之忧不能释。忽尔情由中发,仰溯古人,旁观天下,君臣之遇合,身膺其荣、志极其展者,功名表见,繁饰弥章,各以乐行其道。则余好修之常,岂其独不能自遂?则愤懑之志,有虽死而不能惩者矣。盖使鲁侯以高宗之师傅说者师孔子,则孔子岂徒为传说?齐王以桓公之任管仲者任孟子,则孟子岂徒为管仲?即怀王以秦之待范睢、燕之待乐毅者待原,原亦不徒为睢、毅而已。然则当世岂无君臣相信之美,而己独受谣诼之伤,君独怙悔遁之过,哀愤忘生,虽欲返初服以怡情芰荷,何能自戢乎?忠贞之士,处无可如何之世,置心澹定,以隐伏自处,而一念忽从中起,思古悲今,孤愤不能自已,固非柴桑独酌、王官三休之所能知,类若此夫!此上原述志已悉,自女媭以下至末,复设为爱己者之劝慰及鬼神之告以广言之,言己悲愤之独心,人不能为谋,神不能为决也。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女媭,旧以为原姊。婵媛,婉而相爱也。申申,重言也。詈,责也。曰者,所责之辞。 ,与鲧同。不以考终曰殀。博,过其幅量之谓,犹言过也。姱节,奇行也。 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蒺藜也。菉,王刍,叶似竹,开碧花,《本草》谓之鸭脚莎,俗呼竹叶菜。葹,枲耳,苍耳也,三者皆恶草,以喻小人。判,别也。离,弃也。言汝独别异不佩服之。察余之余,代原自称。子听之予,代世人自称。言人皆谓汝不己听,茕然独异而无徒也。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用而不长”,“而”一作“之”。“举贤”下一有“才”字。 节中,节刚柔得中也。喟,叹其不然之辞。凭心,犹言任意。历兹,谓涉历此世。女媭叹原任己之志,不参观古今成败之迹,以审刚柔屈伸之节,而 直以涉此乱世。就重华以陈词,考前圣之节也。以下备陈三代之兴衰,见主圣而后臣可直;及其昏乱,则不可救药也。《九辩》《九歌》,未详。王逸以为禹辩九州之物而歌九功,未知是否。禹所作而言启者,谓启能缵禹之道。康,太康。家巷,旧都也。失乎家巷,《书》所谓俟于洛汭也。封狐,大狐。横流而渡曰乱流,言不顺理也。浞,寒浞子。圉,与御通,谓力可御人。被服强圉,负强捍众也。忍,戢也。自忘,忘其身之危也。常违,与常道相违。遂,长恶不悛。后辛,纣也。菹醢,杀贤人而醢之。俨,庄恪也。颇,音婆,倾仄不安也。 险 短 之 节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惟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承 简 以 舒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民德,民之视听也。错,七故切,置也。错辅,立君以辅天养民。苟,乃也。用,宰制而服役之也。前后,古今也。计极,计其兴亡得失之度数也。用,谓施行正道。服,谓听善言而服膺不忘也。谓必秉义乐善者,乃可进嘉谋以使之行。若怀王之昏庸,天命已去,虽进以善,必不受也。 又收转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阽,危也。余,亦代原自称。初,正谏见疏,已有前验也。凿,穿孔。正,方也。枘,榫也。纳方枘于圆凿,必不相入也。前修以菹醢,谓前贤之所以醢菹也。自“ 婞直以亡身”以下至此,皆女媭责原之词,欲其度时中节,以免于患,勿凭其忠耿以游于乱邦。仰稽舜、禹、启、汤、文、武之所以兴,太康、羿、浞、桀、纣之所以亡:其兴也,唯主圣而后臣能尽其直;其亡也,虽有贤臣不能施其匡救,直言匡救,则危死及身。盖义而后可用善言,善而后可服正训,所谓节也。若圆凿方枘,必不相容。已逢恶怒,犹不悔而思退,则菹醢固前贤之明鉴,奈何不惧祸以思免乎?此委曲全身之亦一道,爱原者之为原谋,必出于此,是即渔父淈泥歠醨之说。原非不知,而心有不安于此者,故设为其姊之劝诫,而下详答以不然之故。其立言之善,即于女媭责己之中,寓三代善恶兴亡之炯戒,则所以讽谏怀王者即在于是。昔人谓“《小雅》怨诽而不伤,《离骚》有之”,诚不诬也。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曾,与增通,闻女媭之言而益悲也。朕时不当,言不得逢舜、禹、汤、武之时。揽,取也。浪,平声;浪浪,流貌。取哲后之能用义服善,以形怀王之不尔,而哀不可止也。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敷衽,整襟也。陈辞,答女媭。自“耿吾既得此中正”以下,皆答女媭之言。玉虬,白龙。鹥,凤类。喻己所欲进之君者,施行之美,若乘龙驾凤以登天。埃,当作竢,传写之讹。嘉谋已定,惟俟君之用,则可以远征而高举。轫,止车木。发,撤之以行车。苍梧,荒远之地。县,音悬;县圃,西极仙山,所由以登天。灵琐,未详。旧说以为琐者,门旁疏窗;灵琐,君门,恐未是。羲和,日御。崦嵫,日所入山。曼曼,衍长貌。修,长也。言己欲少俟,而国势危蹙,如日将暮,乃抑必得同志之贤,以匡君而赞大谋,故犹须之时日,上下求索,遍在廷在野而冀遇之。索,所格切。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枎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枎”字从木。 咸池,日所浴,天中黄道也。总辔,总握六辔,驱车行也。枎桑,日所出。若木,日所入。拂,挥之使勿没也。相,与倘通;相羊,徙倚也。望舒,月神。飞廉,风神。奔属,疾趋相连属也。鸾皇先戒,尽礼绍介以往求也。雷师未具,极言其情之迫也。凤鸟飞腾,四顾求贤也。旦拂日而夕前月,继以日夜,其欲得同心忧国之贤,与之和衷,至矣。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班陆离其上下。 辞 不 类 以 伸 其 意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时暧暖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屯,聚也。离,丽也,附也。总总,众貌。陆离,杂色貌。帝阍,喻君门。阊阖,西北乾位为天门,即帝阍也。望予,谓劳予之凝望。罢,音罴,倦也。言求仕者相帅旅进,挟策之士来若飘风,世族之子炫若云霓,总总陆离,杂然并进。己为三闾大夫,掌三族之黜陟而监察群下,故得尽阅旅进者。而因以求同志之士,夙夜不倦,愿与结兰相赠,以共匡楚国,非孤尚茕独而不听人也。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白水,旧注云出昆仑山,饮之不死。阆风,亦在昆仑,或云即县圃。绁,系也。言己念贤人之见嫉于浊世,故于流俗毁誉之外,高视远望,冀遇卓然超逸之士,与相匹合,同心效国。而在位者杳无其人,虽欲与同而不得也。 宛折尽致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 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 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 煎 金 作 液 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游春宫,折琼枝,喻求于君,设好爵以待士。荣华未落,喻君犹听己之时。高丘无女,在位者不可与谋;故相下女,求草泽之贤,欲诒琼枝而与偕游春宫也。丰隆,雷神。令雷求者,求之迫也。宓,音伏;宓妃,神女。蹇修,旧以为伏羲臣,盖始为媒氏者。理,合二姓之好也。纷总总,来去无定之貌。纬 ,如纬丝之 结,乖戾不就绪也。穷石,西极之山;洧盘,水,出崦嵫;皆谓幽隐之处。言草泽之士,隐深远避,保身洁己,傲世而自怡,虽其志行可嘉,而无君臣之礼,又不我助。不能违之,而仍求之四方之贤者,如下文所云。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欲远集而无 意中百折笔委曲以赴之 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 至 此 又 卓 然 哲王又不寤。 览也,相也,观也,重叠言者,明旁求之不止也。偃蹇,高远貌。有娀,简狄姓。佚,游也。此喻四方之贤者,原欲为君致之,与己匹合共匡君也。鸩,毒鸟。鸠,拙鸟。言欲因人招致,而非鸩则鸠,不能为道志以致贤;欲自往求,又恐佻巧小人之谤己外交结党,以是疑而不能往。于是高辛先介凤皇以纳聘,贤士已用于他国,我虽自远而安集之,彼已不以为我栖止之地,故我且浮游更索而别求之,不能得之有娀,几可遇之二姚。乃奸佞已张,己权日替,蔽美称恶者又多方间阻,我无能为四方之贤士主,彼贤者既远而难致,怀王又为蔽贤者所迷,终不觉悟。所以我孤立无辅,一凤介于群枭之间,见为茕独婞直,如女媭所责也。 卓然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发,伸也。终古,言久与居也。怀求同志之贤以戮力协志,而人不易得,王又不寤,群小非鸩则鸠,是以己独见异。而此翕讹龃龉之小人,将以同昏而取败亡,吾又安忍与久处乎?自“耿吾既得此中正”以下至此,皆答女媭之辞。言责我以茕独而违众,不如并举而好朋,乃我将辅王以大有为,乘龙以御天,则既旁求贤士,思与协恭戮力,无如上下四索,倚阊阖而望,既总总陆离,离合无据,皆不可与交之徒众,是高丘无女矣。求之于下,而山林之贤者,又高举远引而不我顾。求之于四方,而我一人慕贤之情,不敌群鸩之妒,则或用于他国,或浮游而不我即。是以怀忠贞之志,抱匡济之具,含情孑处,唯与小人群居。则离众招尤,固非我之婞直自遂,实遭时之不幸也。此因时屈伸之道,非己所能为之一说也。 索琼茅以筳 兮,命灵氛为余占之。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 卓 然 恶?民好恶其不同兮,唯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 辞似重而意各别 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善恶”,一作“美恶”。 琼茅,《尔雅》谓之葍,其花赤;《本草》谓之旋覆花。索,所革切,求取也。筳,折竹枝。 ,为卜算也。楚人有此卜法,取琼茅为席,就上以筳卜也。灵氛,神也。迎神于筳 而玩其占,其下则所占之繇词。两美,君臣道合也。孰信修而慕者,非两美相合,无能信慕也。有女之女,如字。以婚姻譬臣主相遇,言不必楚乃可仕也。再言“曰”者,卜人申释所占之义。释女之女,音汝。谓原抱道怀才,求贤者自不能舍。芳草,谓君也。古者三谏不从,则去之他国。战国之士,旦秦夕楚,立取卿相。以原之才,何患乎无君?故卜有此象,示以决去。“世幽昧”以下,极言楚君臣之不足有为,以见不可复留之意。是非不察曰幽昧。好听辩言曰眩曜。好恶不齐者虽凡民之情,拂人之性者尤小人之异。艾,恶草。盈要者,佩之周要也;谓群小充斥于廷。珵美,宝玉,喻霸王之大业。贤奸不辨,宁望其成大业乎?苏,采取也。充帏,填塞帏中。此上托于卜占之辞,言楚国无可与居之人,当去楚以游他国,天下自有信任己而大用之者,亦士人择君之一道。贾谊吊原文,意亦如此。原又言我非不知此,而不忍为尔,盖同姓之卿,恩深义重,天性所存,神鬼不能为之谋。此段但述卜意,不置辨者,素志自定,不待辨析而明也。 结 上 即 以 赴 下 暗 渡 无 梁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原不忍背宗国,且尝受王之宠任,尤不忍绝君臣之义。故灵氛告以他适而不欲从。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巫咸,神巫之通称。楚俗尚鬼,巫或降神,神附于巫而传语焉。糈,米也;椒糈,以椒香渍米,用之降神。要,迎也。翳,蔽空而下也。九疑,山神,或曰舜之灵也。缤,盛貌。并迎,皆要请之也。皇,尊称神之辞。剡剡,犹冉冉,仿佛之貌。狐疑不欲从卜,故因巫以要神告。此下神告之辞。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矩”,一作“榘”。“矱”,一作“彟”。 升,与升同。上下,援古以证今也。矩,曲尺;矱,两截尺,屈伸以定度者;皆谓法也。因时进退,古有成法,求与之同则无失。 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严,敬也,谓敬贤以求一德也。调,和也,谓上下和同也。挚,伊尹名。傅岩,在今山西平阳。鼓,动也;鼓刀,屠也。相传太公屠于朝歌。该,备也;辅,佐也;使备顾问、为辅佐也。此言古今同然之矩矱,君敬以求贤,诚于好修,则贤者自相叶合,不待媒而应矣。前言旁求高丘、下土、四方之士而不得,伤小人多而君子无援。此谓君苟决于敬信,又何藉于同朝之推挽,而谗人岂能离间?则原之不用,实怀王之昏昧,终不可辅。援古证今,得失成败之矩昭然矣。咎繇,即皋陶。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 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一本无“夫”字。一无“为”字。 鹈 ,读如提决,伯劳也;仲夏鸣,群芳皆歇。承上言舜、禹、高宗、汤、文、齐桓,急于用贤,虽当国势方兴之际,常怀后时之忧,恐一失事理,而贤者亦无救其后。今楚何时,而王犹不寤,非天下之至愚者乎!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 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偃蹇,受蔽而不安也。 然,草叶丛翳貌。不谅,险诈不可测也。折,伤也。古盛王之急于用贤也如彼,今怀王之不足有为如此。故谗言交张,祸且及身。原之不可久留以深众忌,决矣。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 卓 然 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萧,白蒿。好修,君志正而乐贤也。群臣一旦靡然从邪佞而为党,唯君德不修之故。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慆兮, 又充夫佩帏。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只?固时 旷 然 远 引 之 句 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 余,巫咸代原自称。兰、椒,旧杯铩说以为斥子椒、子兰。按子兰,怀王之子,劝王入秦者,素行愚顽,固非原之所可恃。且以椒、兰为二子之名,则 与揭车、江蓠又何指也?此五类芳草,皆以喻昔之与原同事而未入于邪者,当日必有所指,而今不可考尔;原方任事之日,竞附于正人之列,君信邪弃忠,则旦夕改而党佞,庸人之恒态也。容长,谓虚有其表。苟,幸也。因君子进用而佞附焉,遂有君子之名,幸得之也。 ,食茱萸,似椒而不芳。帏,与袆同,佩囊也。入,迎合君心也。祗,音支,专壹也。上邪而下佞,素为君子者皆变而之邪,乱之已成,不可救药也。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兹佩,指原所服行。和调度者,怡性理情以养生也。沫,已也。女,音汝;谓自求生理,犹释氏所谓主人翁者。余,巫咸代原自称。饰方壮,道家所谓鼎未败也。周流观上下,游神物外,体天地之和也。承上言举国若狂,众芳皆变,原独秉幽芳,安能委弃素志以历此浊世乎?昭质未亏,当高蹈冥飞,放志江湖,自适以观化也。自“曰勉升降”以下至此,皆巫咸降神之言,托于神告,以明其自审以处放废者。从俗求容,既义所不可;求贤自辅,而君德已非,风俗尽变;若委质他国,又心之所不忍为;惟退而闲居,忘忧养性,以自贵其生。审彼二术,唯此差堪自慰,所以不从女媭之詈,不听筳 之占,如下文所云,退居汉北,终怀王之世,抑《远游》一篇所由作也。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此灵氛,谓巫咸所降之神。凡卜之所兆,巫之所传,皆鬼神精灵之气,故皆曰灵氛。占,神所告也。历,选也。吾将行,退而浮游也。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琼,赤玉。精,舂之精凿。 ,干粮。以玉为粮,驾飞龙而乘象玉之辂,所以自旌高贵而殊于俗也。君心已离,不可复合,则尊生自爱,疏远而忘宠辱,修黄老之术,从巫咸之诏,所谓爱身以全道也。以下皆养生之旨,与《远游》相出入。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霭兮,鸣玉鸾之啾啾。 “霭”,一作“蔼”。 昆仑,群山之祖,最高者也。在人为泥丸,诸阳之舍。邅,转也。鸾,马镳上铃;玉鸾,以玉饰之。扬云霓,御气上行也。玉鸾和鸣,从容中节也。 点 染 生 色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发轫,运行也。天津,析木之津,在箕、斗之间,东北之隅,真铅之所生,气之海也。西极,魄之宫也。东方魂,北方气,魂乘气而游历以暎魄,自东徂北而西,所谓逆之则仙也。凤翼承旗,其翱翔自得之状。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流沙,西方大津。赤水,南方真汞,神之舍也。魂映魄,魄不滞而流行以合于神,蛟龙为梁以渡魄而南。所谓龙吞虎髓,龙虎匹合,交构而与神遇,则三花聚顶矣。西皇,魄之灵也。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径待,待之于径也。不周,西北之山,天之柱也。生死之枢在魄,气之合离,西北其枢也。左转,谓已遵赤水,而复归不周,逆折而反其所映之魂也。西海,西之极,魄之藏也。总魂、气、神而会于此,所谓“以魄钤魂,虎吸龙精”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驮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屯,音豚,止也,聚也。驮,车辖也。车千乘而皆屯之,万念归于一念,一念归于无念,无念之念,神光照乎八牖,浑合流行,玉驮并驰矣。八龙,八卦之精,阴阳水火山泽雷风,惟其所御而行,不沉不掉,如西子之离金阁,杨妃之下玉楼。婉婉、委蛇,和气守中,长生之玄诀也。委蛇,音威夷。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忘宠辱而弃世以游仙自适,庶乎忧愤之志抑而驰神于高远,气和而心得,若奏《九歌》,舞《箫韶》,终天年以欣适,则内不丧己,外不徇物,忧危不动其心,而无亏于素节:是巫咸所告,为退而自全之道。其视女媭顺俗之谏、筳 外仕之谋为愈,而己之所欲从者也。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皇,天也。戏,与曦同;赫戏,光明之盛也。得修性养命之术,与天为徒,精光内彻,可以忘物忘己矣。乃倏尔一念,不忘君国之情,欲禁抑而不能,则生非可乐,和不可久,魂离魄惨,若仆悲马怀,而远游之志顿息。盖其忠爱之性,植根深固,超然于生死之外,虽复百计捐忘,而终不能遏。即以巫咸之告,于道无损,抑无以平其不已之情,而况比匪奸邪以求容,背去宗邦而外仕,曾足以动其孤贞哉?抑考郭景纯不屈于王敦,颜清臣不容于卢杞,皆尝学仙以求远于险阻,而其究皆以身殉白刃,则远游之旨,固贞士所尝问津,而既达生死之理,则益不昧其忠孝之心。是知养性立命之旨,非秦皇、汉武所得有事,而君子从容就义,固非慷慨轻生、奋不顾身之气矜决裂者所得与也。审乎进退者裕而志必伸,原之忠,岂忠而过乎!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无人”下一有“兮”字。 既申巫咸之旨,知故都缤纷变易之不必怀,抑念政恶则国无与存,而义则君臣,恩则同姓,情则成言有黄昏之期,又安能置故都于不怀邪?往复思惟,决以沉江自矢。虽当怀王之世,未尝绝望,且退居汉北以有待,而君子知几已夙,其必于舍生取义以从彭咸,又奚竢顷襄迁窜之日乎? 《楚辞通释》卷一终 [book_title]楚辞通释卷二 九歌  十一篇 王逸曰:“《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故其文意不同,章句杂错,而广异义焉。”今按逸所言“托以风谏”者,不谓必无此情。而云“章句杂错”,则尽古今工拙之词,未有方言此而忽及彼,乖错瞀乱,可以成章者。熟绎篇中之旨,但以颂其所祠之神,而婉娩缠绵,尽巫与主人之敬慕,举无叛弃本旨,阑及己冤。但其情贞者其言恻,其志菀者其音悲,则不期白其怀来,而依慕君父、怨悱合离之意致,自溢出而莫圉。故为就文即事,顺理诠定,不取形似舛盭之说。亦令读者泳洗以遇于意言之表,得其低回沉郁之心焉。 按逸言沅湘之交,恐亦非是。《九歌》应亦怀王时作。原时不用,退居汉北,故《湘君》有北征道洞庭之句。逮后顷襄信谗,徙原于沅湘,则原忧益迫,且将自沉,亦无闲心及此矣。 东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十乾曰日,十二支曰辰。外祀用刚日,内祀用柔日。吉、良,卜得吉也。穆,敬也。将,奉而进也。愉,乐也。上皇,谓东皇也。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珥,剑柄垂组也;玉珥,系玉组间。璆锵、琳琅,皆玉声。此巫歌舞之饰。古人有剑舞以送酒,项庄拔剑起舞,盖楚俗也。 瑶席兮玉瑱,盖将把兮琼芳。 “瑱”,一作“镇”。 席,神席;瑶席,席华美如瑶也。瑱,读如镇,以压席者。琼芳,芳草色如琼也。敷神席而奉芳草,以礼神而降之。 蕙肴烝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烝”,一作“蒸”。 肴烝,体解牲为折俎。藉,所以承隋祭者,尸祭奠于上。蕙、兰、桂、椒者,皆以形其芳洁。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枹,音孚,击鼓杖。疏缓节者,鼓以为歌节,其声疏闻而缓也。安歌,声出自然。竽,笙类,三十六簧。浩,音之盛也。倡,与唱通。歌合竽瑟而盛也。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灵,东皇太一之神。偃,安居貌。肆筵荐俎,歌舞设而神来降矣。 五音纷兮繁会。 神既来降,又大合乐以绥之。 止 君欣欣兮乐康。 以此乐冀神之歆享。 东皇太一  旧说中宫太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则郑康成《礼》注所谓耀魄宝也。然太一在紫微中宫,而此言东皇,恐其说非是。按《九歌》皆楚俗所祠,不合于祀典,未可以礼证之。太一最贵,故但言陈设之盛以徼神降,而无婉恋颂美之言。且如此篇,王逸宁得以冤结之意附会之邪?则推之他篇,当无异旨,明矣。 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英,花也;若英,言衣之华采粲丽如花也。沐浴盛服以承祭也。 写云容入化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连蜷,云行回环貌。留,神留止于云中也。烂,光明貌。蹇,楚人语助词。寿宫,清虚之宇,终古不变。云有去来,而神澹荡于空际,终古不灭。特其或聚或散,有时而希微若无,人不可得而见,及其聚而有象,则与日月同其昭回矣。此颂云中君之德也。龙驾、帝服,拟神之形容也。翱游,言其停聚迟回而不下。周章,言其忽然因风驶行而不留。言己虽斋祓承祀,而神寓乎高玄旷杳之中,不即来降,思之切也。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冀州,见《淮南子》,九州之一,谓中土也。皇皇,盛大而遽也。言鉴己之诚洁,或一来降格,而云之为神,本飘忽不定,则降未久而又将飏去,周览中土,横绝四海,不可得而再邀也。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夫,音扶,语助词;称夫君者,亲之之词,犹言阿翁阿母。忡忡,忧思不宁貌。神不可以久留,则去后之思,劳心益切。前序其未见之切望,后言其响后之永怀,肫笃无已,以冀神之鉴孚。凡此类或自写其忠爱之恻悱,亦有意存焉,而要为神言。旧注竟以夫君为怀王,则舛杂而不通矣。 云中君  此云之神也。言中者,云气也。其聚散之灵,则神也。神行于气之中;君者,其主宰。《汉书·郊祀志》有云中君。古盖特祀之,今从祀圜丘。 湘君 忽然离唱 若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夷犹,坦然自适而无行意也。此序迎神未至而慕望之意。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要眇,静好貌。宜修,宜于收敛,坦适无泛滥也。沅湘二水在江水上流。沅湘不涨,则大江不溢而亦安流,乘桂舟者皆沛然顺下而无忧。此叹美湘君而称其功德也。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参差”,一作“ ”。 参差,洞箫,吹之以迎神。沅湘在楚南,故望之而未即来。谁思,谓非思夫君而谁思也。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拍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此言神将降而未至,望之极,故愈近而愈见其迟也。北征,言自湘而北来所祀之处。时原退居汉北;祀神者,汉北之人也。邅,迟行不进貌。湘水驶流,至乔口入湖,水渟凝不流,故其来迟。神未必尔,望之者疑其然也。拍,桡下板以击水者。绸,旗杠缠也。荪,与荃同。言薜、蕙、荪、兰者,美之之辞。涔水在汉北入汉,合于江。自洞庭下汉阳,西望涔阳,当横绝江水,入湖北之口而后至,道险且远也。灵,当作舲。扬,鼓枻而行,如飞扬也。极,至也。女,音汝;谓神当念己之切望,而亦以不即至为叹也。陫侧,与悱恻同,欲言不得而心不宁也。灵之来也,乘龙舟,载旌旗,鼓桡东下,而涉洞庭之波,绝大江之口,不能即至。两心相念,望者徒劳矣。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棹,篙也。枻,桨类。芙蓉,荷花。浅音笺;浅浅,湍水急流不退貌。此望之欲其即至,故疑其不肯降,而辗转以思其故。言彼岂斫棹枻于冰雪之中邪,而迟回若是,令我求见而不得,如采薜荔于水中,搴芙蓉于木末邪?望石濑之浅浅而不返,待飞龙之翩翩而不集,将无神之心不与我同,恩于我而不甚邪?抑我交不忠而致怨,故虽有期不信,而托言不闲以相拒邪?望之迫,疑之甚,自述其情以冀神之鉴。凡此类,皆原情重谊深,因事触发,而其辞不觉其如此,固可想见忠爱笃至之情。而旧注直以为思怀王之听己,则不伦矣。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此言神之来至也。朝在江皋,夕即至乎北渚,喜其来,则见其速也。望之见为迟,而已至则见为速;情之至者,其心然也。鸟不期而次于屋上,水不期而周于堂下,喻无所待而安集之意。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余,代湘君自称。述湘君之意,言己捐玦遗佩,速于来降,非期不信而迟留也。澧水,见下章。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女,音汝;下女,下土之人也。遗,去声;采芳相遗,神贶以福也。 暗 中 又 出 一 意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己之望神也如此其至,神之贶己也如此其厚,而所用 酢者,一日也。故祝神且从容而歆享之。 湘君  王逸谓湘君,水神;湘夫人,舜之二妃。或又以娥皇为湘君,女英为湘夫人。其说始于秦博士对始皇之妄说。《九歌》中并无此意。孟子言“舜卒于鸣条”,则《檀弓》卒葬苍梧之说,亦流传失实。而九疑象田,湘山泪竹,皆不足采。安得尧女舜妻为湘水之神乎?盖湘君者,湘水之神,而夫人其配也。《山海经》言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帝,天帝也。洞庭之山,吴太湖中山,非巴陵南湖,郭璞之疑近是。湘水出广西兴安县之海阳山,北至湘阴,合八水为洞庭。楚人南望而祀之。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 帝子,尊贵之称。山川之神,皆天所子也。《艮》《坎》,《乾》《坤》之六子。此几幸其来之辞。言帝子其将降于北渚乎! 句相连而意相禅化工之笔无痕 目眇眇兮愁予。 眇眇,视而不见貌。望其来而未来,故愁不释。 自然古今绝唱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袅袅,木叶辞枝,袅翔欲坠貌。商飙兴,木叶脱,巴蜀雪消,秋水初涨,天空湖旷,神在洞庭之南,道阻且长,所为极望而愁予也。 白 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白 ”上一有“登”字,非是。 草似莎而大,然青而不白,疑 字之讹。与,如《礼记》“生与来日”之与,数也。张,音涨,设也。目极白 之浦,而望神之降,因豫数吉日,夙夕供张以迎致。 鸟萃兮 中,罾何为兮木上? 一本“萃”上有“何”字,亦通。 ,一名田字草,秋开白花。鸟网曰罾。鸟方萃于 中,而设罾于木上,不可得也。喻夕张已具而忧神之不降也。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澧水出蛮中,入洞庭。或作醴,未是。醴水在长沙南,去沅远矣。或称公子,或称帝子,一也。沅则有芷,澧则有兰,方将以其芳香邀留公子,而不听人之迎致,故思之切而不敢显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荒,与怳同。虽不敢言而念之切,溯洞庭之远以南望之。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麋驯养于苑囿则何食乎?食于堂下矣。蛟何在乎?则居水之涯矣。物各就其所安。夕张具,思望切,神当就己而安也。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此代神言,感其诚而来降也。湘水北流,汉在其西,故曰西澨。逝,行也。偕也,夫人与湘君偕。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掬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蘅。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掬”,一作“播”。 此言修饰祠宫,盛设夕张,极其芳洁以候神,神来斯安也。筑室水中,就洲渚为祠宫,如洞庭龙堆之类是也。紫,旧注以为紫贝,与上下文不相类,或紫戾 草也。坛,庭砌也。掬,聚也。栋,脊柱。橑,音老,桷也,今谓之椽。辛夷,一名木兰,春开白花,紫晕,香闻数里,亦谓之玉兰。楣,栋上横梁。《仪礼》:“当楣北面再拜。”药,芷也。或言芷,或言茝,或言药,广异名。罔,与网通,结也。擗,音檗,析也。櫋,檐际木。析蕙悬之檐际,如今结彩然。镇,柱础也。疏石兰,疏刻砌石为兰草。为芳,取芳香之义也。芷葺,荷屋又加葺以芷。皆言其饰檐宇之形,如今瓦外甋瓴为花草纹。缭,四围萦绕之也。实庭,遍莳众佳卉于庭墀也。建,树也。庑门,廊。极言祠宫之芳洁,为神所歆以妥之。 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九疑山在湘南。神自彼缤纷而来,我合湘君并迎之。其侍从如云,处荷屋,就兰堂,以慰望释愁,共歆喜也。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袂,当作玦。褋,当作 。《诗》:“童子佩 。”远者,谓祭主。神自九疑而来,故谓主人为远者。遗,去声。骤,屡也。 湘夫人。 大司命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天门,神所自降。言大司命在天来降于祠宫也。冻雨,暴雨也。或称吾,或称君,皆大司命之神也。自歌者言之称君,述神之意称吾。女,音汝,谓承祭之主人。错举互见意,故释者多惑焉。空桑,山名。逾高山而下集,谓从空而至也。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总总,人众貌。予,代大司命自称。此诘何故而尽操生人寿夭之柄。下乃释言之。 形 容 大 化 入 微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斋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斋”,一作“齐”。 超形器之上曰高飞。善屈伸之用曰安翔。清气,冲和之气,理阴阳以立性命者也。吾,代司命自称。君,谓人也。斋,偕也。速,言化之倏忽也。帝之,犹言帝所,帝之所在,天也。九坑,地也。人之生也,受魂于天,受魄于地;其死也,魂升于天,魄降于地;皆司命导之,合万汇而化之速也。被,音披;被被,犹言翩翩。陆离,文采貌。状神之容,在若有若无之间,纷纶旁薄,抟合阴阳,分剂各得,以立生人之寿命于无所为之中,而人莫能知也。此言大司命所以操九州生民寿夭之故,而极赞其功德之盛如此。 赫 赫 萧 萧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疏麻,未详,旧说以为麻花,白似玉,服食可却老延年。离居,谓主人与神异处,故曰离居。神折瑶华以遗人,所以延其寿命。极,至也。老冉冉其将至矣,非承神贶而亲近之,则神将去己,日以疏远,而生理不足以存,故欣其来而唯恐其去也。 用词转 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驼,与驰通。言神不寝近则愈疏。若既去之后,乘龙上天,则虽怀芳延佇,不可得而再见,唯愁思永结而已。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当,谓所值有定期也。言所以恋慕于神而愁其去己者,以神司生人之命,愿承其保贶,长若今日,不忧老死也。虽知生死昼夜也,时值之而不可违也,然身与世离,神与形离,永诀之际,怆悽生心,不能自已。则依神佑以求永命,唯恐去己,情自不容于已也。 大司命  旧说谓文昌第四星为司命,出郑康成《周礼》注,乃谶纬家之言也。篇内“乘清气”“御阴阳”,以造化生物之神化言之,岂一星之谓乎?大司命统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则司人子嗣之有无。以其所司者婴稚,故曰少。大则统摄之辞也。古者臣子为君亲祈永命,遍祷于群祀,无司命之适主而弗无子者祀高禖。大司命、少司命,皆楚俗为之名而祀之。 少司命 入 手 即 高 吟 动 人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目兮愁苦? “荪”,一作“荃”,指神。 麋芜,当归苗。芳草生于堂下,喻人之有佳子孙。晋人言“芝兰玉树,欲其生于庭砌”,语本于此。言人皆有美子,如芳草之生于庭,而翳我独无。荪何使我而愁苦乎?此述祈子者之情。 似 承 上 而 非 承 上 闲 句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此下言神之来下,歆其祀而相眷顾也。芳草盈望,美人满堂,人皆致其芳洁以事神,而己独邀灵睐。目成,以目睇视而情定也。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神之来去无迹也。云旗,云卷舒如旗。 止 写 得 出 遂 空 千 古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以别离之悲,知新知之乐,神降而与余目成,喜可知矣。此叙其欣幸得事神之情。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美”,一作“媺”。成池,旧注星名,盖天池也。 此追述其望神不至意。待之久,望之深,则神来而目成,乐莫乐矣。倏来忽逝,疑其未果来也。君谁须,犹言于谁须君也。“与女游兮九河”二句,旧说以为《河伯》章错简重出,是也。与女沐者,巫与主人也。咸池,喻水之盛满洁清者。阳之阿,初日所照之地。待之既久,沐而晞发,而神尚未至,临风浩歌,望之切也。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旍”,一作“旌”。“竦”,一作“怂”。 孔,孔雀;翠,翡翠,以其羽饰盖旍。彗星如帚,抚之以除灾眚。拥,卫也。幼艾,婴儿也。竦剑以护婴儿,使人宜子,所为司人之生命也。荪,称君之词,谓少司命也。述己之于神未来而望之切,已至而乐之甚。以神之灵扫除无子之眚而护幼艾,使兰蘪生于阶庭而释吾愁苦,故婉恋之心为尤切焉。 少司命。 东君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枎桑。 斜日照空,温和之气,晨曰朝暾,暮曰夕暾。此言朝暾也。暾光初出,照吾东楹,知日之初出于枎桑矣。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皎”字从日。 日自枎桑初出,安驱而上,改夜而昼,晶宇明皎,委蛇以伸,如驾龙雷、载云旗,不疾而速也。 妙 于 景 中 写 情 祝 融 观 日 当 知 此 景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日出委蛇之容,乍升乍降,摇曳再三,若有太息低佪顾怀之状。晶光炫采,如冶金闪烁,观者容与而忘归。此景唯泰,衡之颠及海滨观日能得之。并言声者,破云霞,出沧海,若有声也。古者祭日,必于春朝东向而礼之,迎初升之阳气。此写承祭时之景也。 瑟兮交鼓,箫锺兮瑶簴。鸣 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应律兮合节。 向日之出而合乐以迎之,所谓乐以迎来也。 ,张 也。交鼓者,瑟非一,齐鼓之也。箫,排竹而张其尾,横吹之。锺,与钟通。瑶簴,以玉饰钟簴也。 ,一作篪,长尺四寸,八孔,一孔上出,横吹之。灵保即神保,见《诗》,谓尸也。祭日之尸,未闻何人。思,以音乐想像其贤姱而咏叹之。翾,小飞也。曾,高举也;翠曾,如翠鸟之飞,谓舞容也。展诗,陈诗而歌之。会舞,谓歌与舞交作,皆合于一律也。“节”,与“日”叶,而赋乐舞止此,下文意别。古人有作,韵意不双转,于此晓然矣。 灵之来兮蔽日。青云衣兮白霓裳。 日,无日不丽乎天,其灵无难降格,而或为云霓之所蔽,则不能邀灵光而昭事之,故愿如下文所云。 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 弧矢,《礼》所谓救日之弓,救月之矢也。天狼,妖弗之气,蔽日者。反沦降,散坠也。 止住 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桂浆,天浆,谓露也。撰,具也。余,代东君自称。妖氛除,清露降,日乃整辔安驱,破幽冥而自东徂西,容光皆无所蔽矣。盛乐以求诸阳而迎之,尤必为之祛除氛祲,而后日可得而礼也。 东君  日神也。此章之旨,乐以迎神,必驱祓妖氛之蔽,而后可使神听和平,阳光远照。其寓意于去谗以昭君之明德者,事与情会而因寄所感,固不待比拟而自见。若他篇之本无此意,初不可以强相附会也。 河伯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横波。 “冲”,一作“溯”。“横”,一作“扬”。一本无“水”字。 女,音汝。九河,河之下流,入海,禹所凿者。与女,发端之辞,犹言相与游也。冲风,横渡之风,因激浪而横也。河非楚之封内,故言曾游九河而与神遇。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螭,龙无角者。水为车,荷为盖,驾龙而骖螭。河伯之神,寓于有象而无形,于波浪横生时想像见之。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昆仑,河所自出。河伯登河源之上,而见其流万里,心与俱驰,逝而不反,至于九河之极浦。河已归墟,庶几于此寤寐怀思以求之。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 紫贝,瑇瑁之属。朱,与珠通。灵居水中,似鱼鳞为屋,龙鳞为堂,珠贝为宫阙。虽寤怀极浦,而终无定居,未易邀迎也。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 纷兮将来下。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 ”字从“仌”。“鳞”,一作“邻”。 文鱼,鱼有文者,如今朱鲫之类。流 解冻,水神无定居,而寤怀不已,则将乘鼋逐鱼,乘流东行,与交手偕游,而相送于清波游鱼之间。九河去楚道里悠远,神不我顾,而依媚之情,驰神遥寄,故其辞如此。 河伯  河神也。四渎视诸侯,故称伯。楚昭王有疾,卜曰“河为崇。”昭王谓非其境内山川,弗祀焉。昭王能以礼正祀典,故已之。而楚固尝祀之矣。民间亦相蒙僭祭,遥望而祀之。《序》所谓“信鬼而好祠”也。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女萝,兔丝也。仿佛似人,故曰若有人。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譱窈窕。 “譱”,一作“善”。 此以下皆山鬼之辞,述其情,因以使之歆也。子,谓巫者。予,山鬼自予也。山鬼多技而媚人,自矜其妖姣,为人所慕,故闻召而至也。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蘅,折芳馨兮遗所思。 人既慕而召我,则乘山兽,御木叶,出女萝薜荔之中,携兰蘅以来相遗。今俗谓山獠能富人,故贪夫事之。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容容,不一色也。雨,于付切,自上降也。灵修,公子,皆山鬼称人之辞,谓主人及巫也。三秀,芝也。闲,如求间以见之间;或音娴,亦通。山鬼言己处篁箐,游山巅,偶乘飘风,降于人间,以君慕我,故依君安处而忘归,然恐淹留久而岁聿暮,主人之诚意已衰,不复能以荣华相待,则且归而采芝于危石丛葛之间,怨主人不久留己,使我怅然,惟恐忘归而急返。既已归山,则后虽思我,而我且不得闲,无由再见也。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芳,采芳也。然疑,且然且疑,不知其所在也。我以不得间而不复来者,君将何从而求我哉?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狖,似猿,仰鼻长尾。萧萧,木叶落也。空山雷雨,猿鸣木落,思今日之欢而不得,徒离忧而已。曲写山鬼之情,即以使及今歆感,而弗怀疑思去,不当忧我之倦,而不能以荣华终始相待也。此章缠绵依恋,自然为情至之语,见忠厚笃悱之音焉。然非必以山鬼自拟,巫觋比君,为每况愈下之言也。 山鬼  旧说以为夔,鸣阳之类是也。孔子曰:“木之怪:夔、罔两。”盖依木以蔽形,或谓之木客,或谓之獠,读如霄。今楚人有所谓魈者,抑谓之五显神。巫者缘饰多端,盖其相沿久矣。此盖深山所产之物类,亦胎化而生,非鬼也,以其疑有疑无,谓之鬼耳。方书言其畏蟾蜍。楚俗好鬼,与日星山川同列祀典。而篇中道其乔媚依人之情,盖贱之也。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吴戈,赤堇之铜所铸,戈刃铦利。犀,山牛,三角。错毂,两敌相迎,戎车相间,左右击刺,毂相错也。短兵,车右之矛,对弓矢为短兵。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 躐,横突而过也。右,右骖。两骖死伤,车不得行,两轮如埋,两服如絷矣。霾,与埋通,当作薶。 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玉枹,未详。或大将以玉嵌枹,欲其重与?车絷不行,犹援枹而鼓,死战也。天时坠,大命倾也。威灵怒,死而怒气不散也。严杀,威严杀气也。尽,死而气熸也。勇余于方死之顷,而气尽于既死之后也。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魂不能归也。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当带剑挟弓之日,豫知身首分离,而不为之惩止,其誓死之志久矣。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子魂魄”,一作“魂魄毅”。 不可凌,志不为死所凌夺也。雄,谓雄长群神。 国殇  为国战死之魂也。无主之鬼曰殇。 礼魂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会鼓,合乐也。传芭,未详,或今催花送酒之类。代舞,更番舞也。 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 “菊”,一作“鞠”。 女,如字。倡,歌也。春兰秋菊,四时更采芳以荐也。兰或言春,或言秋者,兰春生秋华。菊,大菊,蘧麦也。 长无绝兮终古。 祀典不废,长得事神。盖《诗》“勿替引之”之意。 礼魂  凡前十章,皆各以其所祀之神而歌之。此章乃前十祀之所通用,而言终古无绝,则送神之曲也。旧说谓以礼善终者,非是。以礼而终者,各有子孙以承祀,别为孝享之辞,不应他姓祭非其鬼。而篇中更不言及所祭者,其为通用明矣。魂亦神也。神统魂魄,而专言魂者,天地山川之神,既未成乎魄;山鬼、国殇虽魂魄具,而魄滞于化,魂返于虚,尤可得而礼,故求诸阳而阴自应之。 《楚辞通释》卷二终 [book_title]楚辞通释卷三 天问 王逸曰:“《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忧心愁悴,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昊旻,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圣贤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泻愁思。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论述,故其文义不次序云。”尔按篇内事虽杂举,而自天地山川,次及人事,追述往古,终之以楚先,未尝无次序存焉,固原自所合缀以成章者。逸谓书壁而问,非其实矣。逸又云:“不言问天而言天问,天高不可问。”说亦未是。原以造化变迁,人事得失,莫非天理之昭著,故举天之不测不爽者,以问憯不畏明之庸主具臣。是为天问,而非问天。篇内言虽旁薄,而要归之旨,则以有道而兴,无道则丧,黩武忌谏,耽乐淫色,疑贤信奸,为废兴存亡之本。原讽谏楚王之心,于此而至,欲使其问古以自问,而蹑三王、五伯之美武,违桀、纣、幽、厉之覆辙,原本权舆亭毒之枢机,以尽人事纲维之实用。规瑱之尽,辞于斯备矣,抑非徒渫愤舒愁已也。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统一篇而系以“曰”,则原所自撰成章可知。遂,与邃通,远也。唐虞始有书,苍颉始有字。而或侈言远古之事。口耳相授,岂能传远乎?谓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子丑二会,人且未生,何从考质?发端问此,以见荒怪之事无所征验,得失兴亡,要诸理而已。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唯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以上皆问天地幽明之故。原好学深思,得其所以然,为吉凶顺逆之原本,而为习而不察者诘,使察识而不自锢于昏昏之内也。冥,幽也。昭,明也。瞢暗者,幽明分剖,而幽明一致之理,屈伸相感,不能显见也。极,至也,知至之也。冯,皮冰切,相乘也。翼,回翔也。阴阳之动,递相乘而相与回翔也。惟像,阴阳交感,形象乃成也;运转于未形之先,无从察识矣。明明,当明而明,昼也。暗暗,当暗而暗,夜也。时,是也。天何为有昼夜?知此,则消长兴亡之故可知矣。三合,阴也,阳也,冲气也。冲气以为本,阴阳以为化,天道人事尽于此也。圜则,浑天之仪表。九重,七曜天、经星天、宗动天之层次。测之以理数,非营度所得知也。兹,谓天地阴阳之化。天地为功于人而人不知;运行日生,无有初终,孰能测知?斡,亦极也;谓南北二极常不动以持天地。维,四隅之纪。东北曰报德之维,西南曰背阳之维,东南曰常羊之维,西北曰蹄通之维。四隅之气,寒暑之所自转,系于无形之中,莫能知其捖运,知其变则必通而已。加,托也。南北二极如栋,必有所托;将何加哉,元气自为加尔。八柱,地有八山,当四方四隅,以上升其气与天相通者。当,在也。地不满东南;中国南东际海,水盈上虚也。际,相交接之处。放,至也。属,连也。隅,隈也。地形参差,虽方而不方,其隈曲无能尽知。沓,合也。十二,周天之次。分天之度,三十度有奇为一次;自玄枵至星纪,为日月交合之会,岁星岁易之次舍,而下合于分野。天高远,而分野有涯,何以合也?以上所问,皆有常理常数,可原天道以验人事,而人不知,故问之。 衍句妙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汤”一作“旸”。 此上问二曜显晦之理。属,系也。县于碧空,若有系而得不坠,实无所系也。列星,经星。陈,谓列布之,亘古而不易其处。汤,音阳。汜,音似。汤谷,日所出。蒙汜,日所入。夜光,月也。德,谓秉以为性者。死,晦而无光。育,明复生也。月惟虚顺,故能受日光。乍暗旋明,可以知人之德必虚而后受也。菟,古兔字;顾菟,月中暗影似兔者,能亏月圆明之体。月何所利而有此?人之利欲为蔽,包容小人而自损其明,亦何利哉?凡篇内即事以寓规谏者仿此。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此问气化之变也。女歧,神女,无夫而生九子。夫,音扶。伯强,厉鬼,一曰禺强,北方阴气之化。惠,顺也,南方和顺之气也。阴淫而生,或淫而害,知其所藏之处与阳和所施之功,则贤奸治乱之故可征矣。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此问昼夜之所以分也。开阖者,天地之气,阳开照物,阴阖则暗也。角宿,其位在东方卯辰之次。日出而旦。曜灵,日也。以日之明,入于地中,则匿而晦。与女子小人匿处,其昏暗必也。 赋家啄句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日何忧?何不课而行之?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洪泉极深,何以真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河海应龙,何画何历?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愎”,一作“腹”,非是。 此因地形而问鲧、禹之事,言得失成败莫不自己也。不任,力不胜任也。汩,音骨,治也。鸿,洪水。师,众也。尚,推高而举荐之。何忧,言可任治水而无患。课,试也。行,用也。言尧何不早试其功,而待之九载?鸱龟曳衔,相传鲧死弃尸于羽渊,上为鸱衔,下为龟曳。听者,无能自免也。顺欲成功,谓顺水之所欲归而功成。帝何刑焉,言其所以自免者非无术也。永遏,禁锢也。施,与弛同,释也。舜锢之三年而后殛之,岂非其怙过不悛之故乎?鲧之愎,禹之圣,父子一气而变化殊,天性异邪?抑所谋之顺逆异邪?洪泉,洪水。窴,与填通,塞也。九则,九州田赋九等之式。坟,分也。言禹平水土,定则壤,用何道也,顺其理而已。应龙,龙无角者。相传禹治水,有神龙以尾画地成川,禹因而疏之,导河入海。实则禹循水脉,水脉亦谓之龙耳。鲧营而得罪,禹谋而成功;顺欲,刚愎,在父子而成败异,可以悟人之不可逆而愎谏自用之咎矣。 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 康回,共工名。相传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故地东南倾。谓西北山高,递降而东南为海。要之,寓言耳。天柱折,裂天经也。地维绝,亏地义也。倾,乱也。狂怒不逞,祸延天下如此。坠,古地字。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 ,其衍几何?昆仑县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其谁从焉?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此广诘地理也。错,与厝通,安置也。九州之土,大气举之,非有所错也。洿,卑下也。非有损益之者,而高卑殊矣。东流,海水也。修,长也。 ,一作椭,圆而长也。衍,余也。谓南北长于东西,凡几许也。昆仑之岭曰县圃,增城在其上,但传有其处,无有至者,故莫定其所在与其高也。尻,古居字。四方之门,《淮南子》曰:东方开明之门,西方阊阖之门,南方暑门,北方寒门,盖四时之气所自出入。辟,与 通。启,开也。北极之北,去黄道远,日所不到,有神曰烛龙,以其目光,代日为光,见《山海经》,亦以意想像然尔。羲和,日也。若华,若木之华。日入地中,则若木花发赤光以照,亦见《山海经》。凡此皆存而不论之事。天地之间,必无长夜之理。日所不至,尚或照之,见明可以察幽,人心其容终昧乎?暖,与暄同;音萱,俗读如 者非。南粤冬暖,五台夏寒,地殊候异,时变固不可测也。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焉有虬龙,负熊以游?雄虺九首,倏忽焉在?何所不死?长人何守?靡萍九衢,枲华安居?一蛇吞象,厥大何如?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鲮鱼何所?鬿堆焉处?羿焉 日?乌焉解羽? “鲮”,一作“陵”。 此广诘物变也。石林,石能生枝叶,近贵州有之:石干木枝,亦一异也。《曲礼》言猩猩能言,或人教习之尔。虬龙负熊,未详所出。虺,蝮蛇类,或曰与虫同,虫也。倏忽,见《庄子》。不死之民,在交胫国东,见《山海经》。长人,若《国语》所载防风氏,《春秋传》侨如之类。守,所居也。靡萍、枲华,未详。衢,枝交错。二者皆奇草也。巴蛇吞象,见《山海经》。黑水,见《禹贡》。玄趾、三危,皆山名。三危在今肃州塞外。延年不死,导引之士言之。然相传出没人间者数百年,亦不复见,则寿固有所止;亲故凋尽,死于崖谷,人无知者耳。鲮鱼,人面人手,见则风涛起。鬿堆,一曰魋雀,状如鸡,食人,见《山海经》。羿,尧时善射者。 ,射也。相传十日并出,羿射落其九,当亦喻言。或尧承挚乱,天下僭为帝者不一,羿灭其九,《庄子》谓“尧伐丛枝、胥敖”是已。西北极寒之野,鸟飞至其地,毛羽冻落,见《穆天子传》。凡此诸问,原本天地,推极物理,尽其生成变化之万殊。盖欲使闻之者,于其有实者,穷所自之理,以推得失兴丧之故,而扩其心志,勿迷锢于床第户牖之间;于其无实者,知人之为言,诡谲面欺,无所不至,必听之审,辨之明,而后不为所惑也。 禹之力献功 句 ,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嗜不同味,而快朝饱? “四方”,一本无“四”字。 自此以下,述古人得失成败而详问之。于去谗远色,贵德贱力之理,反覆致诘,欲令怀王镜古以自悟也。此言禹力能平水土而献功,四方皆其所降者,岂不能择美而娶?乃道娶涂山氏、惟恤继嗣之不立,而无择于色。夫人悦色之情,同于甘食,虽贤者岂异于人哉?乃但快朝饱,不求甘旨,则禹之循理而遏欲,所以兴也。若怀王徒以色故而宠郑袖,纵嗜欲而无厌足之心,抑又何也?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 ,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竹书纪年》载益代禹立,拘启禁之,启反起杀益以承禹祀。盖列国之史,异说如此。离,去声,罹也。蠥,灾也,谓为启所杀也。忧,能忧勤以济难也。拘,囚禁也。达,逸出兴师也。射 ,未详。 ,或作鞠。无害厥躬,言禹受舜禅,与益受禹禅同,益以亡身,而禹无害。作革,言为启所革。播降,《书》所谓“敷于四海”也。禹、启道同,而虞、夏之存亡异,岂非商均耽乐,而启能忧之故乎?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九辩》《九歌》启所作乐。余未详。凡篇内隐僻不可解者,盖当时有此异说,而今不可复考矣。旧注强为附会,语多怪诞,今不从。附旧注:“禹治水时,自化为熊,以通轩辕之道。涂山氏见之而惭,遂化为石。时方孕启,禹曰:‘归我子。’于是石破北方而启生。其石在嵩山。”竟地,即化石也。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嫔?冯珧利决,封狶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帝降,言天降羿,令为虐。羿,有穷后也。革,变也;革孽,革夏祚而孽夏民。河伯,古诸侯司河祀者。羿射杀河伯,而夺其妻有洛氏。冯,藉也,恃也。以蜃 弓弰曰珧。利决,巧力能决中也。封狶,大豕。蒸肉之膏,射牲而烹蒸以祀。若,顺也。纯狐氏,寒浞之妻。言羿之力足冯如此,而上帝不歆其祀,乃假手寒浞夫妇,协谋诱羿杀之。揆,度其必克,而羿无能胜。盖无道必亡。虐民纵欲,虽有强力,不足冯也。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 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此据晋侯寝疾,黄熊入梦而言,事见《左传》。阻穷,道路险远也。羽渊在东海,西至晋国,越太行之岩险。活,谓降其灵如生也。 ,音丸。秬黍,嘉谷。莆 ,恶草。艺嘉谷则必营除其恶草,贤佞不并立也。尧之用人,五臣与四凶并用,如种秬黍而未除莆 ,乃使鲧取精多而用物弘,长养其恶,千载而下,越山河之险远以病晋君,其贻害之修长盈满如此。则知人之难,祸延久远,贤奸之辨,可不早乎? 白蜺婴弗,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婴,与缨通;茀,云气。婴茀,项带云气也。臧,与藏同。从,即恭切。旧说崔文子学仙于王子乔,子乔化为白蜺而婴茀,持药与文子。文子惊怪,引戈击蜺,中之,因坠其药,俯而视之,子乔之尸也。取而置之室中,覆以敝笥,须臾化为大鸟而鸣,开而视之,翻飞而去。天式纵横者,言造化生物之定式,从生为人,横生为鸟。然形离则神散,子乔受杀,化为大鸟,虽能鸣而已丧其故体矣。盖子乔不知文子之逆,而轻授以药,反逢其恶,化鸟哀鸣,无益于生,喻利器不可假人。大权移于小人之手,害必及之。 萍号起雨,何以兴之?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萍号,雨师。撰,具也。协胁,胁骨骈生也。鹿,五鹿,卫地。萍号起雨,气机之动于微者也。晋文公观胁于曹,授块于五鹿,而拜赐之征卒验。则祸福荣辱,几有先见,要惟晋文任贤以自强,有以膺之也。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以迁之?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易”上有“陨”字。 鳌举首而戴蓬莱之山,见《列子》。抃,舞也。释舟,舟离水也。迁,荡移之也。逐犬,猎也。女歧,浇嫂。馆同爰止,同止宿也。鳌之戴山,其任重矣,若恃其神力而抃舞,则必不能安。浇负荡舟之力,以杀羿而篡天下,犹之乎其荡舟于陵,而舟卒不可动,则亦鳌之戴山而舞也。而况嫂方缝裳,已窥户以宣淫,益增凶慝。故少康因田猎,遂袭杀之,初杀女歧,继知其误,并追杀浇。负乘非据,凶淫逢殆,理不诬也。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易,改革也。旅,众也。谓改革众志,去夏而归商也。厚,谓厚集其势,期必得也。太康失国,夏后为羿所灭,少康依于斟寻,此有夏覆舟之前鉴。使桀能以为戒,则汤将何道取之乎?所谓“殷鉴不远”,国必自亡而后人亡之也。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汤何殛焉?舜闵在家,父何以鳏?尧不姚告,二女何亲?厥萌在初,何所亿焉?璜台十成,谁所极焉?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亿”,一作“意”。 妹,音末。嬉,读如喜。璜,石次玉者。璜台,瑶台。成,级也。蒙山,有施氏之国,桀伐之而得妹喜,宠之生乱。舜三十未娶,尧不告其父母,妻以二女,终以刑于化成天下。当其始也,桀恶未著,舜德未彰,汤何以亿之而知其可殛?尧何以亿之而知其必兴?则惟桀之筑璜台以纵欲殃民,而舜之道足陟元后。其萌见者,其枝叶必不可掩也。故君唯无道,而后奸色淫声得以中之。然则郑袖之惑怀王而倾楚,亦怀王自贻也。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相传女娲一日而七十化。若此之类,广异闻以诘事理之不然,见人言之未可信也。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 “体”,一作“豕”。 服,顺也。终为害,欲杀舜不已也。象至不仁,均于禽兽,而舜不加诛,舜之仁非象所应得也。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旧说泰伯、仲雍去周而开吴,未详是否。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帝乃降观,下逢伊挚。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缘鹄,未详。饰玉,谓禹锡玄圭告成,上帝歆飨,以有天下。后世子孙,贻谋可承,何至桀而灭丧?天降观四方,乃授伊尹佐汤,致放伐于鸣条,而群黎九服大说。则兴亡之故,岂不以人哉!说,音悦。 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 此言商之先世,受命于天。以下皆言商初之事,于史亡考,阙之可也。旧说穿凿,故略之。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旧说晋大夫解居父使吴,过陈之墓,见妇人负其子,欲与之淫泆,其妇称“墓门有棘”之诗以刺之,未详是否。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 此必殷未有其事,而今不可考矣。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此汤举伊尹之事。极,至也。妃,读如配。吉配,君臣道合,犹配耦也。相传伊尹生于空桑。谓尹母溺死,化为空桑,尹孕其中,或得而育之,恶其无父母,故使为媵臣,而汤得之为佐。言贤者之生不偶,非世人所知,待圣主而后兴也。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重泉,地名,桀拘汤于此。汤既出囚系,初无怨桀之心,求胜以必于伐夏,而谁挑之以必伐?《伊训》曰:“造攻自牧宫。”桀无道而造兵端,祸自己先发也。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践期,不期而会也。苍鸟,鹰也。言牧野之师,诸侯争赴,如群鹰飞击。惟纣之无道,故有以致之也。 到击纣躬,叔旦不嘉?何亲揆发,足周之命以咨嗟? “足”,一作“定”,非是。 到,至也。不嘉,嘉也。亲,谓身任之也。揆,谋也。足,满也,成也。言至纣已诛之后,周公之功,岂不嘉哉?身任发兵之谋,以成周之景命。而流言繁兴,使公咨嗟,有毁室取子之忧。谗言之为害,甚矣。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施,置也。乃,汝也。伐器;斧 之属。行、将,所奉之词以致讨也。并驱,尽驱除也。击翼,翦其党也。言管叔以武庚欲授还殷之天下,则将置成王于何地?弃亲即仇,只以反速武庚之亡而已。周公破斧折斨,以平商奄,尽翦乱人之党,其奉辞伐罪,将王命而行,以何为名乎?惟管叔之不度德而弃懿亲,自取之也。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厥利维何,逢彼白雉? 昭王南巡,自贻胶舟之害。盖闻越裳贡白雉,谓南夷可以宾服,而不知变生不测,是徼非望之利而逢祸。楚王食商于而会武关,殆类此也。 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梅,与枚通,马策也。巧梅,善御也。天子环理天下,莫敢不来享,而何驱驰以求索?贪之败度如此。索,所革反。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曳炫,负物炫卖也。幽王之先,童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后有夫妇卖是器者,以为妖,将执而戮之。夫妇夜亡,闻宫人所弃女子啼而哀之,去至褒,其女长而美。幽王伐褒,褒人入此女以赎罪。幽王宠之,遂亡宗周。篇内于女戎之祸,再三言之,盖深痛郑袖之祸楚也。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齐桓死于竖刁、开方之手,虫流出户,与见弑同。听贤则兴,任奸则亡,天命无常,惟人所召。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诌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沉之?雷开阿顺,而赐封之? 雷开,纣佞臣。阿,当作何。内有妲己,则外有雷开,而比干抑矣。惑乱之本,艳妻也。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详狂。 梅,音浼。梅伯,殷诸侯,谏纣,纣醢之以赐诸侯。详,与佯同。圣人尽忠事君,其德一也。或死或狂,归于自尽而已。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元子,元妃姜嫄之子。竺,厚也。飞鸟覆翼,天厚之。冯弓挟矢,谓稷之后裔,至于文武,以武功定天下也。殊能,大功。将,大也。惊帝切激,谓稷为高辛所骇异,激怒而弃之。何卒逢天佑而福泽之长如此?天祚有德,祸福不测,存乎其人而已。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号”一作“號”。 伯昌,谓文王。号,令也。衰,衰世之主也。秉鞭,御也。西伯赐钺专征,御天下,作牧伯,亦奉衰殷之命令,乃终易侯社,而有殷之天下。臣主无常,有德则兴耳。 自此以下有急管繁弦之意情愈迫也 迁藏就岐何能依? 藏,帑也。太王舍邠之畜聚而迁岐,何所凭依以立国,依于民也。 殷有惑妇何所讥? 讥,为人所指摘也。纣贵为天子,宠一妲己而天下万世贱之。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受,纣名。赐醢,以九侯之醢赐诸侯。上告,武王告纣罪于天。称西伯者,武王初亦为侯伯。亲就,躬受也。听谗诛忠,天所不赦。故武王请于天,受天之命,以讫殷祚,而莫可救。 师望在肆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喜? 相传太公隐于屠肆,文王往问焉。扬声,古者屠刀柄首有铃。惟圣知人,昏主进前而不知。 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 武发,武王发。悒,恨也。载尸,所谓父死不葬也。惑嬖妾,弃贤任谗,人所公愤,故武王急于燮伐。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坠?夫谁畏惧? 伯,长也。林,君也。谓晋世子申生,君之长子也。感天抑地,谓申生神遇狐突,云“请命于帝,帝命罚夷吾于韩”。抑,及也。申生之精诚,死能感动天地,而生不能感献公,至于雉经。岂献公之不可感哉?骊姬贼之也。妹喜也,妲己也,褒姒也,骊姬也,郑袖与之为五矣。原屡言致诘以致痛。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受礼,受天之赐也。至,后来者也。括言三代之兴,天命之,而申以大戒。乃后嗣不道,代者又兴,天命靡常也。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承”,一作“丞”。 前疑后丞,右弼左辅,王者之四辅。后兹,终任之也。任贤勿贰,汤之所以兴也。尊食宗绪,谓锡以世禄。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厉,能流厥严? 勋阖,谓吴子阖庐。旧说以为勋,君也。梦,音蒙,吴子寿梦也。生与姓同,孙也。阖庐为寿梦嫡孙,乃王僚立,阖庐散亡居外,而卒杀僚以立,破楚残越,自强则威名著矣。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旧说以为彭祖烹雉献尧,尧食而美之,未详是否。彭,彭铿,导引服食而寿,尧飨其献,寿八百岁。喻用贤则可以祈天永命。 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蛾微命力何固?惊女采薇鹿何佑?北至回水萃何喜?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百两卒无禄。 以上未详。当时稗官所记,今亡考矣。蛾,洪兴祖谓古蚁字。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 此似言舜事。舜纳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其德可以事上帝,而不能得瞽瞍之心,至浚井而穴空以匿,此又何说?精诚可以格天,不能感顽嚣,孝子忠臣所以穷也。下将言楚事,故重述此以自白其孤贞之志。 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谓楚灵王也。灵王兴师,凭陵中夏,威亦大矣。而缢于乾溪,祚不得长。子革谏之,亦悟其过,而改之弗及,不救败亡。言之无益,又何言也?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何环穿自闾社邱陵,爰出子文? 此言楚昭王之事。吴光,阖庐也。环穿,穴墙作孔也。吴光挟争国之威,破楚入郢,昭王出奔,斗辛救之,穴墙而逃,出闾社,越邱陵,乃免于难。辛出自子文之后,固楚同姓之世臣也。楚自亡而存,皆宗臣之力。而怀王惑于靳尚、张仪,疏远世臣,故诘之。 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楚人谓不成君者为敖。堵敖,楚成王兄,立而遇弑。此言昭王奔随,国人不知,传其已死,告于子西:王且如堵敖。子西因自立以拒吴。已而知王在随,乃去王号。子西试以上位自予,非贪大位,为社稷计也,故忠名不损。忠臣苟利国家,知无不为如此。昭王能知其忠,任以国政,楚以复振。哀今王之听谗而疑忌也。 《楚辞通释》卷三终 [book_title]楚辞通释卷四 九章  九篇 王逸曰:“《九章》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于江南之壄,思君念国,忧心罔极,故复作《九章》。章者,著也,明也,言己所陈忠信之道甚著明也。卒不见纳,委命自沉。楚人惜而哀之,世论其词以相传焉。”洪兴祖曰:“《史记》云: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王怒而迁之,乃作《怀沙》之赋。则《九章》之作,在顷襄时。”其说是也。 按《离骚》之作,当怀王之时。怀王虽疏远原,而未加窜流之刑。其后复悔而听之,欲追杀张仪而不果。原以王不见听,退居汉北,犹有望焉。故其辞曲折低回,虽有彭咸之志,固未有决也。言讽而隐,志疑而不激。迨顷襄狂惑,窜原于江南,绝其抒忠之路,且弃故都而迁寿春。身之终锢,国之必亡,无余望矣,决意自沉,而言之无容再隐。故《九章》之词直而激,明而无讳。章者,无言不著,以告天下后世而白己之心也。至于《悲回风》之卒章,驰神写殁后之悲思,生趣尽而以熏蒿凄怆之情与日星河岳互相融结,惟贞人志士神遇于霏微惝恍之中,非王逸诸人所能尽知者矣。 惜诵 惜诵以致 兮,发愤以抒情。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令五帝以 中兮,戒六神与向服。俾山川以备御兮,命咎繇使听直。 “ ”,一作“析”。 惜,爱也。诵,诵读古训以致谏也。 ,与改愍同,忧恤也。抒,舀也,出心所欲言,如舀粟于臼中也。正,证也,证己之得失也。五帝,太暤、炎帝、黄帝、少暤、颛顼、古帝之明神配五行者。六神,上下四方之神。 ,与析同,辨也;中,刑书之要也; 中,辨 事理,定为爰书也。向,对也。服,事也,对质其事理也。山川之神备御在列,公听断也。咎繇,与皋陶同。言己爱君而述古训以致谏,所言之事理,质诸鬼神而无疑也。 竭忠诚以事君兮,反离群而赘疣。忘儇媚以背众兮,待明君其知之。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证之不远。吾谊先君而后身兮,羌众人之所仇。专惟君而无他兮,又众兆之所雠。一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疾亲君而无他兮,有招祸之道也。 一本“仇”“雠”下有“也”字。 离群,为众所不容也。赘,余肉。疣,音侯,痣也。儇,小慧轻薄也;忘儇媚者,戆直而不能同于众人之巧媚也。不变,有诸中者必见诸外,无变易也。以,用也。即迹征心,考言询行,察貌知情,贤奸易辨,其则不远也。专,一也。惟,思也。疾,亟也。上既言己之正谏,可以质诸鬼神,则虽与群小不协,而君应自知之。君若不一其心,听谗而犹豫,则众方视我如仇雠,我且有招祸之道矣。此追述未放以前之情事,故自白其忠直之易知,以冀君之违众以鉴己,故明知为招祸之道而不恤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贱贫。事君而不贰兮,迷不知宠之门。忠何罪以遇罚兮,亦非余心之所志。行不群以巅越兮,又众兆之所咍。纷逢尤以离谤兮,謇不可释。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心郁邑余佗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申佗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 一本“志”“咍”“释”“白”下各有“也”字。一本“结诒”作“结而诒”。 思,念也。咍,笑也。忳,徒昆切,屯结于心也。巅,与颠同,仆也。承上言忠与人异,为招祸之道。然抑念之:遇罚而贫贱,非己所恤,但徒勤无益,只见笑于小人,则有不能甘者。故于谏不听而又谏之时,迟回自念,欲言姑止。乃忠愤内积,不可强抑,则虽逢尤离谤,而謇直不可释。若沉默不言,则己心既不见谅于君而莫白;欲自陈己志,乃言之必长,不可挈其要以简陈之,言烦而君且厌听,终无能以自达。故两端交战于心,退而静默,进而号呼,皆有所不可,唯烦惑郁邑而已。此述谏而不听又思再谏时之情。 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吾使厉神占之兮,曰:“有志极而无旁。终危独以离异兮,曰君可思而不可恃。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惩于羹者而吹齑兮,何不变此志也?欲释阶而登天兮,犹有曩之态也。众骇遽以离心兮,又何以为此伴也?同极而异路兮,又何以为此援也?晋申生之孝子兮,父信谗而不好。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 “惩于羹者”,一作“惩热羹”。 此托占梦之言,见屡谏于同昏之廷,必无助己者,且有申生、伯鲧之祸。己非不知,而不能自已也。厉神,大神之巫。志极,谓志所至也。旁,辅也。危独,身孤而危也。离异,与儇媚者异也。可思者,君臣情之不容已;不可恃者,君不明也。惩羹吹齑,言己以谏而逢尤,当缄默以自全。释阶登天,无左右近习之援而欲君之信己也。曩,谓初谏怀王时。若如曩强谏,顷襄必怒,不异昔也。骇遽,闻言骇异,不从容绎悦,遽加恶怒也。极,至也;同极,同有所欲至而其路相背驰。小人亦托于谋国,而邪正异趣也。此,我也。伴,助也。自“有志极”以下至此,皆占梦之言。 吾闻作忠以造怨兮,忽谓之过言。九折臂而成医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 忽,轻也。承上占梦而言。彼所云作忠造怨,吾忽其言为不足听,乃复谏不止。谗言益张,君怒益甚,至于迁窜,乃知彼言之果信然。前之不然,非不知也,爱君无已,不忍其遽若此也。不幸而九折臂,虽成医,何补哉? 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 矰,以丝系矢。罻,捕鸟网。辟,音璧,法也。娱,诱也。侧身,乘间而进,拯君之危也。小人设机张网,陷君于危亡,或张强秦之威以胁之,或进偷安之计而饵之。己欲侧身以入,匡救其危而无从矣。 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汝何之?欲横奔而失路兮,坚志而不忍。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郁结而纡轸。 “坚志”上一本有“盖”字。 儃佪,不行貌。干,求也。傺,往也。背在身后,膺在身前。交痛,进退两难也。纡,曲也。轸,念也。言奸佞充斥,无能匡救。欲依楚国以居,则为小人之所侧目。欲出奔他国,非无所往也,特忠臣有死无贰,故不忍往。进退两难,苑结曲念,无可解也。 捣木兰以矫蕙兮,糳申椒以为粮。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 矫,揉也。糳,舂也。播,扬散之也。糗,干饭。不及新熟而食,积畜之也。不能安于国中,又不忍奔他国,撞机息牙,以自闵默,芳无人采,摧折之余,怀以自居而已。此谏而不听、无从再谏之时,其抑菀有如此者。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挢兹媚以si处兮,愿曾思而远身。 信,与伸同。于时已见窜迁,小人且加之以罪,情不可以不白,故重述昔者所谏之正,不忍不谏之情,与欲再谏而无从,戢芳忍愁,终不忍去故国之心,如上文所云以自著。盖至屈抑其忠爱媚主之忱,伏处远身,遑有他念,奈之何谗人之犹不相释也! 惜诵  此章追述进谏之本末。言己之所言无愧于幽明,冀君之见谅而终不见用者,非徒君之不察,实小人设阱误国,恶其异己而蔽毁之。故欲反覆效忠,再四思维,知其不可,而情难自抑,是以终罹于害。宗臣无去国之义。吞声放废,浮沉于羁旅,要未尝一日忘君也。《离骚》《远游》与此章皆有归隐之说。此章虽作于顷襄之世,迁窜江南之后,与彼异时,而所述者乃未迁已前,屏居汉北之情事,故与彼同,而无决于自沉之意。于时上官大夫恐其复用,必构其怨望之语,诬以外叛之罪,故自表著其始终所由,与《涉江》《怀沙》《悲回风》诸篇词旨有异,而《抽思》篇中所云“集汉北”“望北山”者,皆述往事也。 涉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奇,珍异也;奇服,喻其志行之美,即所谓修能也。言“既老”,则作于顷襄之世益明矣。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长铗,剑也。陆离,剑光。切,犹齐也。冠高若与云齐也。明月,宝珠。被,缀也。璐,美玉。以上喻其志行之高远光洁。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世虽莫知,而所怀者远大。欲以济世匡君,上参虞舜,混一区宇,厝国祚于长久。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南夷,武陵西南蛮夷,今辰沅苗种也。既被迁江南,将绝江水,溯湘而西,与苗夷杂处。谁复有知我者乎?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鄂渚,今江夏。欸,音哀,叹声。绪风,相续之风。步,解驾使散行也。邸,阁而悬之不用也。方林,方丘树林。原既不用,退居汉北。至是迁窜江南,故乘车而东南行,至于江夏。山川相缪,车不可行,将舍车登舟而南。今北往襄、德者,自汉口陆行,舟车各从所便也。既至鄂渚,登黄鹄之矶而西北望,时方秋冬,风自西北来,临风回眺故国,杳在天西矣。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之”,一作“其”。 舲,小舟。榜,棹也。言吴榜者未详。击汰,楫入水击波上溅也。容与,不进;沅水滩高,舟不易上也。回水,矶上逆流。凝滞,不行也。枉渚,在武陵西。辰水出辰溪,至普市入沅。水北曰阳。原自江夏往辰阳,绝江而南,至洞庭,乃西溯沅水而上。洞庭九派,湘水为其正支,涉洞庭则涉湘矣。故前云济湘,此云上沅,不相悖。 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字。 “猿狄”上一本有“乃”字。 沅西之地,与黔、粤相接,山高林深,四时多雨,云岚垂地,檐宇若出其上。江北之人,习居旷敞之野,初至于此,风景幽惨,不能无感。被谗失志之迁客,其何堪此乎?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 愈旷愈悲 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桑扈,《庄子》所谓子桑户也。不以,亦不用也。与,数也;历数前世之贤而不用者。 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将,谓志若此也。董,正也。不豫,无所迟疑也。重昏,幽闭于南夷荒远之中也。人不足怨,而守正无疑,安于幽废,明己非以黜辱故而生怨。所怨者,君昏国危,如下乱曰所云。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言君侧之无贤人。 燕雀鸟鹊,巢堂坛兮。 疾小人之乘权误国。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露申,未详,或即申椒也。草木丛生曰薄。贤人为奸佞所蔽,嘉谋不用。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御,进也。薄,与泊同。近也。 澹止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国祚将倾,时过中矣。此所以怀忠信者被窜,而吾不能已于远迁,而国事日非也。 涉江  涉江自汉北而迁于湘沅,绝大江而南也。此述被迁在道之事。山川幽峭,滩碛险远,触目兴怀。首言己志行之贞洁,谋国之远大,而不见知;次引义命以自安;而终之以君之不明,奸邪误国。此虽欲强自宽抑而有所不能,所怨者非一己之困穷也。 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纯,常也。言天命之无常,不佑楚也。震,动而不宁也。愆,失其生理也。东迁,顷襄畏秦,弃故都而迁于陈。百姓或迁或否,兄弟昏姻,离散相失。仲春,纪时,且言方东作时。旧说谓东迁为原迁逐者,谬。原迁沅湘,乃西迁,何云东迁?且原以秋冬迫逐南行,《涉江》明言之,非仲春。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写 出 无 知 得 意 之 状 发郢都而去闾兮,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一本“荒忽”,上有“怊”字 旧郢一曰丹阳,今枝江也。楚自熊通迁于江陵,亦谓之郢。至是东迁,泛江而下,径江夏、陵阳,由江入淮,以达于陈。江夏者,江汉合流也。汉水方夏,水涨于石首,东溢,合于江,故汉有夏名。其经流至汉阳乃与江合,而汉口亦名夏口。则汉谓之夏,相沿久矣。流亡者,迫于强邻,弃其故都,倾国而行,如逋逃然。甲之朝,启行之日。极,至也,言何所底止也。楫齐扬者,君臣民庶万艇皆发也。民不能尽迁,其留于郢者,永与楚王诀别,不得再见。一时宗庙人民瓦解之哀,于斯极矣。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汜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 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楸,梓也;长楸,长林也。夏首,夏口。西浮,西望汉水浮天际也。龙门,郢城东门。蹠,所往也。洋洋,去而不返。阳侯,波神,谓波也。薄,与泊通。 ,系也。蹇产,诘屈也。此上言在途飘泊,追思故都者之情。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上则有洞庭,下则有江,滔滔东逝,去而不返也。终古,自先王以来也。逍遥,无知自得之貌。灵魂,犹言梦魂。归故都。夏浦,汉渚也。此上皆追忆郢都之辞。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坟,堤岸也。登者,泊舟而登也。自江汉而下,岸平土沃,可以怡情,而云哀者,所谓信美非吾土也。江介,夹江南北也。遗风,吴之故俗,与楚殊者。陵阳,今宣城。南渡,舟东南行也。焉如,不知所栖泊也。国既东迁,江汉之间人民失次,旧时井疆夷为丘墟,故都城阙草莱荒芜,则州土平乐,又何足以舒忧乎?此叙始至下江而不安之情。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 忧者,忧所迁之不宁;愁者,愁故都之不复。当始迁时,且谓秦难稍平,仍复归郢。至此作赋之时,九年不复,终不可复矣。赋作于九年之后,则前云仲春、甲之朝者,皆追忆始迁而言之。 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佗傺而含戚。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 承欢,上下相承以相娱也。汋,与绰同;汋约,纵敛自如貌。谌,信然也。前皆叙迁者之情,此以下原自道其忧国忧谗之意。顷襄迁原于江南,其迁都于陈,原不与同迁。寻绎此篇前后之旨,盖原虽不用,然犹可与闻国政。东迁之役,原所不欲。谗人必以沮国大计为原罪而谮之,故重见窜逐。其伤心悲叹者,于此为切。而深憾昏主佞臣,安于新邑,嬉游自得,曾不知国之弱丧不可复持,则虽放逐,忧难自已也。 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湛,徒感切;湛湛,厚貌。被,音披;被离,侈张貌。瞭,明也。杳杳,高远也。薄天,言德之高峻极于天也。谗人毁正,尧舜传贤,且可被以不慈之名,况其他乎?憎、好,君憎之好之也。愠惀,诚积而不能言也。夫,音扶;夫人,犹言此人,指谗己者。慷慨,巧言无忌也。踥蹀,相踵而进。超越,疏远也。此申上郁郁含戚之意。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曼,延也。壹,决也,决计反都于郢也。乡,与向通。首,音狩。人情怀其故土国君,效死而勿去,此己所湛湛愿进之忠也。 信非吾罪而放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虽谏而见放,然愿君西归之心,不能旦夕忘也。 哀郢  哀故都之弃捐,宗社之丘墟,人民之离散,顷襄之不能效死以拒秦,而亡可待也。原之被谗,盖以不欲迁都,而见憎益甚。然且不自哀,而为楚之社稷人民哀。怨悱而不伤,忠臣之极致也。曰“东迁”,曰“楫齐扬”,曰“下浮”,曰“来东”,曰“江介”,曰“陵阳”,曰“夏为丘”,曰“两东门可芜”,曰“九年不复”,其非迁原于沅溆,而为楚之迁陈也明甚。王逸不恤纪事之实,谓迁为原之被放,于《哀郢》之义奚取焉!逸注之错杂鲁莽,大率如此。 抽思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怀忧不释,长夜追思,忆往昔纳忠见逐之情,如下文所云,所谓抽绎旧事而思也。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动容,秋风惨烈,变卉木之容也。回极,风之往来,回旋而至也。浮浮,不定也。数,所角反。荪之多怒,谓怀王轻于喜怒,无定情以谋国。摇起横奔,任情离合,贪忮而妄行也。民尤,通国皆知其过也。因秋风之回旋无定,兴怀王之轻喜易怒,摇惑人言,横奔失路,如听张仪而骂齐,割地献秦,请囚张仪之类,人皆知其为过。己愿王察众论以慎于举动,故不容已于正谏。 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回畔,反背也。 ,与骄同。造,在到反,作也。怀王初与己同心谋国,既为奸佞所惑,背己而从异说,反自谓得策,而骄我之不如。余虽与言而不信,顾且怒我之不顺从。此述始谏怀王而不听之情事。 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自察,自表著也。震悼,君方怒己,惧益见疏也。憺憺,犹言荡荡,动而不宁貌。详,与佯同。切人,切直之言不利于小人也。此述初谏不听,从容再谏,君既不听,因触怒,而谗言所自兴也。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何毒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完。 “何毒药”,一本作“何独药斯”。 毒药,攻毒之药,喻直谏也。言己所陈之利害著明,事后验之,一皆合符,岂非扶危定倾有用之言乎?言虽苦口,亦愿君之祈天永命,保完社稷而已。 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三五,旧说以为三王五伯。仪,法也。言己所陈者,稽王伯之成轨,尽彭咸之忠节。使其得用,则何所极而不至?声闻达于四邻,国家保其巩固,皆如施之必报,实之可获,耿然昭著而不诬。而君所 我以美好者,皆希非望之福,袭无实之名,无利而徒害。余言虽毒,抑岂过哉! 少歌曰: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 少歌、倡,皆楚人歌曲之节。追思君与我致怨之故,日夜以思之而不得其理。 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敖,与傲通。己之所言,皆由中出,实而可获者。顾以邪佞之言为美好相骄傲,此所以思之而不得其故也。 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此追述怀王不用时事。时楚尚都郢,在汉南。原不用而去国,退居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既茕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道逴远而日忘兮,愿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逴”,一作“卓”。 牉,别也。异域,言不在国中。逴,亦远也。日忘,言君不复念己也。北山,襄、邓西北楚塞之山。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心神惝惚,依于宗国,其情景有如此者。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从容,委曲相就也。己身在外,而心飞鹜于君侧;小人日在左右而情不相系。忠佞之不同若此。乃心离者貌合,心依者身违。君且昵彼而疏我,亦无如之何也。 乱曰: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此作赋时事,其迁窜江南所历之境也。潭水出辰州,入沅。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轸,视也。蹇,语助辞。临流眄石,佯狂四顾以自娱。欲以忘忧,而忧固有不能忘者,如下文所云。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超,远也。回,回思也。隐,伤也。远忆昔日所秉之志度,欲行而伤于进。是以心终不可得而娱也。 低佪夷犹,宿北姑兮。烦冤瞀容,实沛徂兮。 北姑,地名,未详其处。烦冤,心郁而躁也。追思前事,故迟回旅宿,心烦容瞀。念今此所行,颠沛无聊也。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 灵,魂也。即上“一夕九逝”之意。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虽神驰君侧,终无能自达。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道,言也。救,申理也。无能达情志于君,聊自表白始志,及两代见摈、愠于群小之情,以申理烦冤。乃忧国之心不得遂,亦谁能知我而为可告者乎? 抽思  抽,绎也。思情也,原于顷襄之世,迁于江南,道路忧悲,不能自释,追思不得于君、见妒于谗之始,自怀王背己而从邪佞。乃自退居汉北以来,虽遭恶怒,未尝一日忘君。而谗忌益张,嗣君益惑。至于见迁南行,反己无疚,而世无可语,故作此篇以自述其情,冀以抒其愤懑焉。曰“汉北”,曰“南行”,殊时殊地,旧注都所未通,读者当分别观之。 怀沙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慜”,一作“愍”。 滔滔,犹言悠悠。孟夏,日长也。莽莽,丛生貌。眴,与瞬同。杳静,幽默,结愁于心,神志衰沮也。舒轸,愁之长也。鞠,穷也。目不欲视,口不欲言,有死之心,无生之气,自沉之志,于斯决矣。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为圆兮,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易,变也。初本迪者,始所立志,本所率由也。画者,匠者墨所画也。志,记也。所画之墨,守之以为直,章明易见,记之以无失尺度也。言欲屈抑徇物,毁方为圆,变易初志,而抚念情志,若改易绳墨,则为君子所鄙,心不能安也。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巧倕不斫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忠以厚君,直以正事,无巧言之慷慨,孰诚朴之昭质,唯大人为能显其功,犹倕必试之以斫而后知其巧。今党人识既鄙固,又怀嫉忌,国事不审,安危不察,既莫我用,反诬我以所谋不臧而屈抑之。忠直之不达。固已。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犬之”,一本无“之”字。 党人以匪材而居大任。以致陷覆,然且愎谏自用,使有嘉谋嘉猷者无可告语而反遭疑谤,固庸人之恒态,不足深怪。所恃者,明主能察之而已。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 兮,孰知余之从容? 疏内,内通而外不炫也。朴,木质也。委积,所藏者厚也。袭,亦重也。谨,慎于事也。厚,深于谋也。丰,大功所自立也。 ,与晤同,遇也。党人之谋国,忽而狂怒,忽而畏愞。秉仁义而虑深远者,从容自定,贤不肖之辨亦易别矣。乃君非大舜,安从辨之?则群吠之犬,唯所噬害矣。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也?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也。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慜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一本无二“也”字。 君昏臣妒,自不可与古人并美。而云不知其故者,望之之切而归咎无从也。连,连衡事秦,张仪之邪说也。忿,若怀王骂齐而绝之,割地献秦,求杀张仪,皆一朝之忿,不思而逞。若能抑其小忿,自强以不屈于秦,则何汤禹之不可学乎?怀王不听己言,地割身囚,覆败已有成像。使顷襄能以为鉴,遘悯而思迁,则事犹可为,乃己所深愿而冀其然者。今顾不然,其亡可立而待矣。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北,背也,次,所止宿也。大故,死亡也。日既夕矣,犹舍其次舍,冥行不止。国有大忧,舒缓而不恤,先君之哀,娱乐而不愤,死亡之不可逃,天限之矣。原所以不忍见而愿沉湘也。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汩,音鹘,波流貌。忽,荒忽,不能达也。窜于沅湘,去君日远,谗间蔽之,欲自白而无从。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匹,合也。程,衡量也。抱忠诚以孤立于党人之世,君又无特达之知,终不可以有为而救时艰矣。 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安心广志,余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错,仓故切,置也。生死唯天所置,则死不足惧。而伤怀哀叹,不容已者,举国安危乐亡,不可与言也。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安心不惧,归于一死。而犹明告君子,表著己志者,盖欲使有心者超然于祸福之外,抗忠直以匡危乱,勿惩己之放逐,而欲勿与为类也。 怀沙  《怀沙》者,自述其沉湘而陈尸于沙碛之怀,所谓不畏死而勿让也。原不忍与世同污而立视宗国之亡,决意于死,故明其志以告君子。司马迁云:“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汩罗。”盖绝命永诀之言也。故其词迫而不舒,其思幽而不著,繁音促节,特异于他篇云。 思美人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揽涕,挥涕也。结,聚也,聚所欲言而陈之也。发,亦达也。申旦,重复而明也。此总叙其怀忠而不得达之情。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因归鸟而致辞兮,羌宿高而难当。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欲变节以从容兮,愧易初而屈志。独历年而离 兮,羌冯心犹未化。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 “宿”,一作“迅”。 将,致也。宿高,鸟宿高枝。难当,不相就也。人无可托,欲因飞云归鸟以寄思君之衷而不可得,甚言其穷也。玄鸟诒高辛以传帝命,神者通之。而当今之人曾莫能感,媒绝路阻,终不能达矣。将欲介绍小人,冀致于君,而贞邪异致,道不可屈。故自怀迄襄,历年遘 ,而此心冯依正直,虽有委曲全生之道,非所忍为也。 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 前辙,谓怀王听谗佞而国破身死于秦也。车覆马颠,所行不遂亦明矣。改辙异路,人不知悔,己所不昧也。 忽转以意相承 勒骐骥而更驾兮,造父为我操之。迁逡次而勿驱兮,聊假日以须时。指嶓冢之西隈兮,与 黄以为期。 操,持辔也。迁,改也。逡次,逡巡,顺路而缓行也。嶓冢,在秦西,秦始封之地。 黄,日斜色赤黄。时怀王听张仪之邪说,为秦所诱执,如纵辔驰驱,以致倾覆。原愿顷襄惩前败而改辙,己将授以固本保邦、待时而动之策。如操辔徐行,审端正术,则可以自强而待强秦之敝。秦者,楚不共戴天之仇而不两立之国也。深谋定虑,以西捣其穴,至于嶓冢,虽未可卒图,而黄昏不为迟暮。此与岳鹏举痛饮黄龙之志同。而君懦臣奸,忠臣被祸,其不能雪耻以图存一也。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揽 挽回轻安,有力故轻,轻故安。 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 初春韶日,喻顷襄初立,且有更新之望。原虽不见任,而犹未罹重谴,故将集思广谋,揽芳搴美,以有为于国。乃顷襄不可与言,无夏少康、燕昭王之志。则怀芳自玩,谁与听之? 解萹薄与杂菜兮,备以为交佩。佩缤纷以缭转兮,遂萎绝而离异。 萹,音褊,蓄也。杂菜,蒠菲之类,恶菜也。缤纷,杂而盛也。缭转,萦回于左右也。恶草充佩,则芳草萎而不用;众佞盈廷,则哲人怀芳不试,而与上离。此所以不及古人而无与玩芳也。 吾且儃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 “承,”一作“烝”。 泽,污也。身既见逐,处于事外,观党人之所为,见其幸君子去国,快遂其欲,凭怒奰发,若将不及。唯然,而善恶炳著,公论不泯,贞邪相形,己之忠贞内满、讦谟外扬者,四邻闻之,万民传之,固不可掩也。 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因芙蓉以为媒兮,惮蹇裳而濡足。登高吾不说兮,入下吾不能。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蹇,当作褰。说,与悦同。君不我知,臣不我容,志虽白于天下,而知我者木杪之薜荔,水际之芙蓉尔,俱不可因之以自白。假四邻之称说,则疑于外比;听国人之显理,则嫌于沽誉。固我之形势所不可为,且益以增暗君之疑而只辱矣。 百 转 千 回   顺 带 出 一 意 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前画,谓当怀王时,所以谋国者。广遂,谓于顷襄时仍用前谋,而更因变以尽所谋也。罢,止也。白日未暮,国尚未亡也。故,故迹也;谓愤世沉江,彭咸之故事。己忠不白,国事益非,命己处于幽暗莫伸,则唯及败亡未至之日,一死而已。所以茕茕南行,将沉于湘也。 思美人  此以篇首之语名篇,而述其所为国谋之深远,前后一志,要以固本自强,报秦仇而免于败亡。忠谋章著,而顷襄不察。誓以必死,非婞婞抱愤,乃以己之用舍系国之存亡,不忍见宗邦之沦没,故必死而无疑焉。其曰指嶓冢之西隈,微词也,抑要言也。刘向、王逸之流,惟不知此,故但以不用见逐为怨。使其然,则原亦患失之小丈夫而已,恶足与日月争光哉? 惜往日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诗。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心纯厖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 惜,忆也。曾信,尝为君所信也。昭诗,一作昭时,旧说谓教王以诗,以耀明其志;按原未尝为王传,自当作“时”。时,是也,即下所云明法度也。先功,先王之功令也。娭,乐也。过失弗治,王许以虽有过失不责治之。厖,厚也。泄,与洩同。《史记》称怀王甚任屈原,使造为宪令,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原不与,因谗之曰:“原为令,众莫不知。一令出,自伐其功,曰非我莫能为。”此盖追赋其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澄其然否。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信谗谀之溷浊兮,晠气志而过之。何贞臣之无罪兮,被离谤以见尤。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晠”,古“盛”字。“景”,古“影”字。 盛气志,怒也。过,谪也。离谤,谤以离其上下之交也。光景,光辉影迹之外著者也。古之人诚信所孚,光辉外著,上必见信于君,下非小人之所能蔽。今备诚信于幽隐,而光影不昭,俯自悼念,惭回天转日之无功。君子自尽之极致也。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为无由”,“为”,一作“而”。 焉者,无所望之辞。恬,安也。不聊,心无可慰也。无可奈何,决于一死,死而君可以悟,死可恬也。然而心终莫能自慰者,忠贞不见谅,君终于暗,国终于危,身没而名绝也。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封介山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思久故 点染生色得不滞 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弗味,不玩味子胥之忠谏也。文君,晋文公。枯,焚死也。寤,觉也。禁,禁火。优游,有余也。久故,谓从亡出外之旧故。亲身,爱己也。言追悔痛哭,知其爱己之德有余,亦无补也。太公、伊尹、宁戚、百里奚虽疏贱,而大功立,则诚信积中,而光景外著矣。若子胥、介子,身死而夫差、晋文始悔,亦奚益乎?此幽隐绝名,虽身死而固无聊者也。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 谩而不疑。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谩,强不知以为知而欺人也。申旦,重察也。戒,棘也。微霜降,芳草殀,喻己方有为而遽摧折也。前世,谓怀王之世。谗人盘踞,炫嫫母之姣好,虽先王客死,国事日非,而相踵代兴,如近世所谓传衣钵者,坚护门户,终不使贞臣复进,是以顷襄之世,更被谴窜。小人之情,贞人之冤,追惟今昔,皎然易见矣。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乘汜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汜,浮也。泭,与桴同,栰也。心治,思治也。辟,与譬同。马逸桴浮,国势危而妄作也。再者,怀王辱死于秦,顷襄将为之继也。小人之情,君子之冤,明白易见,不能觉察。背安全之法度,乃欲希觊功名,此怀王已覆之舟车,祸将再发。己不忍见,故决意沉湘。然追念受知怀王见任之始,中被谗谤,至于今日,非国之不可为,君之不可寤,而群奸壅闭,以至于斯,则虽死而有余惜。贞臣一以君国为心,所云伊、吕、戚、奚者,惜君之不王不伯,岂以身之不遇为愤怒,如刘向诸人之所叹哉? 惜往日  亦以篇首语名篇。追述初终,感怀王始之信任,而惜功之不遂。谗人张于两世,国势将倾,故决意沉渊,而余怨不已,诚忠臣之极致也。 橘颂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徕,与来通。服,谓此南服也。天地所生珍木不偶,喻贤者内美性成,为天所授。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更,平声,连“徙”为义,从“徙”字断句,而有余义,下句足之。古人文字多有然者,唐宋人不知耳。难于徙而更易之,其志壹矣。橘不逾淮,喻忠臣生死依于宗国。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圜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圜”,一作“圆”。 素荣,白华也,喻士志行修洁。曾,与层通,枝重叠也。剡,锐也。枝上有茦,与枣茦类,喻贞介与俗相拒。抟,若抟合而成,喻德行纯全。青黄杂糅者,当橘熟时,或青或黄,相杂陆离,喻德之有实,备诸众美。烂,文盛貌。 精色内白,类可任兮。 “可任”,一作“任道”。 内,瓤也。内含精液而清白,类人有精白之心,可托以大任。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纷缊,剖之而香雾霏微也。类人之修能合宜,芳美发见而无恶。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木之美恶,各从其种。当初生而已为嘉树,喻贞邪各从性生。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橘既长成实,迁之则不实。岂不可喜者,言迁之肥壤,岂不可荣?而植根必固,徙之则瘁。喻君子必不徇俗而同污。廓者,自信己贞,廓然无所回惑也。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苏,草也,言生于荏草之中,而贞干独立,不随草靡。喻君子杂处于浊世,而不随横逆以俱流。 闭心自慎,终不过失兮。 皮瓤相裹,周固自护,喻己含忠内韫,不敢轻泄,如上官大夫所谮者。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内瓤分瓣,均平得理,如君子之德,可以参天地而无私。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橘树冬荣,霜雪不凋,志愿坚贞,与岁相为代谢,友四时而无渝。喻己忠贞不改其操。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淑,美也。离,丽也。枝叶茂盛,华香果美,而其为木也,坚挺独立,无繁艳婀娜之态。盖梗介自理,志士仁人之节也。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木之寿者,或数百年。橘非古木,故曰年少。而坚芳有实,可为乔木之师。喻己虽生乎百世之下,然可仰质古人,风示来者。置,植也。以上诸美,坚贞芳洁,可比德于伯夷。故植之园囿,以砺己志,因而颂之。 橘颂  橘者,南方之嘉木也。古产于楚、湘,今盛于闽、粤。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悲回风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回风,大风旋折,所谓焚轮之风也。性,生也。风之初起,生于 末,已而狂飘震荡,芳草为之摧折。谗人之在君侧,一倡百和,交荡君心,则国是颠倒,诛逐无忌,贞笃之士,更无可自全之理。故追原祸始,而知己之不可复生也。 夫何彭咸之造忠兮,暨志介而不忘。 暨,与也。己与彭咸同其志介,誓死而必无生之想者何也?下文极言其故。 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原虽放逐,而群小犹或为羁縻之言。楚已滨危,而目前且未有倾覆之祸,然情形已不可掩,则国之必亡,己之终不容于世亦明矣。 鸟兽鸣以号君兮,草苴比而不芳。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 苴,败草。比,聚也。葺,亦比也。荼,苦蓼。荠,甘菜。独芳,人莫知也。鸟兽号群,翕 相聚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