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删正帝京景物略 [book_author]纪昀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天文地理,地方志,完结 [book_length]73929 [book_dec]《删正帝京景物略》是对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采摭颇疏”“考据亦多不精”,甚至有的条目文不对题、违背体例而做的删订。纪晓岚删掉了正文附录的全部诗歌,还删去和节略了与体例不合的正文,并增加了一些注释。其《序》评竟陵、公安之得失,论作家之师承及文风,言简意明,极其精当。 [book_img]Z_11146.jpg [book_title]原叙 都,应垣也。燕之应极,垣有三焉,极一而已矣。日东出,躔十有二。极北居,指十有二,以柄天下之魁杓。天险设于坎,地势厚于坤,皇建而人民会归于极,有进矣。帝北宅南向,威夷福夏,玉食航焉。盖用西北之劲,制东南之饶;亦用东南之饶,制西北之劲。饶劲各驭,势长在我。若欲饶其所劲,劲其所饶,则不识先皇之远算矣。又进矣,燕云割而中华蹙,岭可界也,界之;河可界也,界之;江可界也,界之。岂无远猷,川邍阻修,科堕从枝,弓挠于觩尔。中宅天下,不若虎视天下;虎视天下,不若挈天下为瓶,而身抵其口。雒不如关,关不如蓟,守雒以天下,守关以关,守天下必以蓟。文皇帝得天子自守边之略,于厥初封,都燕陵燕,前万世未破斯荒,后万世无穷斯利,捶勒九边,橐箧四海,岂偶哉!三百年来,率土臣民,罔不辐辏,红尘白日,无有闲人。日指所及,风高沙飞,土刚水硷,幽岩胜迹,非所经心,辄有小警,而怀都意轻矣。夫都燕,天人所合发也。阴阳异特,眷顾维宅,吾知之以天。流泉膴原,士烝民止,吾知之以人。此《帝京景物略》所为著也。致中原之山势,江北主,江南宾。古圣先王,笃生必于江北。江北之山,归结泗凤,蒂从山后,奥区莫过之。本同末异者,山也;本异末同者,水也。天下之水,东趋沧海,沧海所涯,号称天津,故山水之攸结,莫并我帝京者也。于焉神人萃,物爽冯,成周鼓文,汉代瑞像,胫翼谓何,气先符应。他若潭云塔影,龙螺洞光,木石幻气精,熙游盛今古,虽留更仆,未可悉数已。 侗北学而燕游者五年。侗之友于奕正,燕人也,二十年燕山水间,各不敢私所见闻,彰厥高深,用告同轨。奕正职搜讨,侗职摛词。事有不典不经,侗不敢笔;辞有不达,奕正未尝辄许也。所未经过者,分往而必实之,出门各向,归相报也。所采古今诗歌,以雅、以南、以颂,舍是无取焉,侗之友周损职之。三人挥汗属草,研冰而成书。其卷八,其目百三十有奇。 崇祯八年乙亥冬至后二日,麻城刘侗撰 [book_title]序 游名山者耐曲径,不曲不幽,不幽不奇;不耐则山之佳处不见,然使枯朽槎枒,翳塞耳目,则山之佳处亦不见,是在所必芟夷矣。明之末年,士风佻,伪体作,竟陵、公安,以诡俊纤巧之词,递相唱导。刘同人者,楚产也,故宗楚风。于司直稔与同人游,故其习亦变而楚。所作《帝京景物略》八卷,其胚胎,则《世说新语》《水经注》;其门径,则出入竟陵、公安;其序致冷隽,亦时复可观。盖竟陵、公安之文,虽无当于古作者,而小品点缀,则其所宜。寸有所长,不容没也。独恨其每篇之后,必赘题咏数十章。司直自称,得诸本集者十有七,碑刻十有一,钞传十有五,秘笥十有二。初得五千有奇,经周损者删汰之,尚一千有奇,其用力亦勤矣。而所录诸作,古人不免疏舛,如刘中山《蜀先主庙》诗,改为《过先主故宅》诗,并改诗中“蜀故伎”为“燕故伎”,以就楼桑村之类。 明代尤为猥杂,非邑志而有邑志习,非诗社而有诗社习,自秽其书,阅之使人格格不快。长夏无事,悉割取摧烧之,独留正文一百三十余篇。用纸粘缀,葺为二册。秽杂既除,神志开朗,逐处延赏,颇足留连,是亦芟夷翳塞之道矣。他时傥有余赀,以此本刻之,或以廓清为删者功,未可知也。或此本竟渐行,原本竟隐,使人知有诗而不得见,以庸妄为删者诟,亦未可知也。然使人不见其诗,以庸妄为删者诟,则删者之有功于二君也更大矣。 乾隆丙戌六月十七日,河间纪昀书 [book_title]略例 至尊内苑,非外臣见闻传闻所得梗概。四坛诸陵,臣庶瞻望焉,罔敢至止,今略。所记帝京景物,厥惟游趾攸经,坐谭攸析者。苍莽朝曛攸至也,近百里而瞻言之;丰碑孤冢攸存也,远千年而凭吊之。粤有僻刹荒荒,家园琐琐,游莫至,至莫传矣,略之。 长安,都秦称也,都燕,非所称也。战国曰“燕”,金曰“燕京”,元曰“大都”,我明而袭古称,奚可哉?我明曰顺天,迄八府而一称之,曰“北京”。对南京而二称之。今约略古甸服内也,称曰“帝京”。 纪载有体尔,草则有疏,射则有策。今帝京名篇,而所记山水、园林、刹宇也。若指画经济,娓娓不休,谓其言有伦脊乎?编中如大学之典则,首善书院之讲学,三忠祠之运漕,卢沟桥之河道,嵇山馆之沼习,偶谭及之,用志欣慨,盖不尽不详焉。 翼《顺天府志》而传者,《燕史》戚伯坚。 《宛署杂记》沈榜。 《长安客话》蒋仲舒。 《长安可游记》宋启明。 等,或杂失伦,或讹,或漏,或漫,或俚。兹编人征其始末,事核其有无,博采约修,一新旧观。 疑乃传疑,信乃传信,必也。成书有据,碑版今存,虽故老称说,尚慭置焉。况乎东野齐谐,敢为怪邮哉?然而多僻多异,其钟孕洋溢弘远矣。 地从石晋割后,不隶中土六百余年,而辽、金、元递都之,故奇迹异闻,事多三史。编中为表旧事,不尽删削。 山之名,水之名,寺院家园之名,书土人所习呼,便游者询问也。城九门有赐名,而土人或仍旧呼,则非王制。今悉遵门额,不曰“海岱”“顺城”。惟述金、元时语,则仍其称。 西山巨刹,创者半中珰。金碧鳞鳞,区过六百,编所列梵宫,间存创者姓氏,志滥也。晏公一祠,学圣尊儒,大书特书之。 书纪帝京,庙号祖讳,森然维列。故先辈巨公,或称名而冠以官,或称名而冠以籍。僧道隐逸,名不可稽也,俗称之。 昔称古人碑碣,山川眉目。兹地汉、唐、宋碑,存者一二,余所骈列,辽、金、元物也,文字荒芜,仅志岁月,但存碑目,不录原文。 是编著作在叙记间,篇有幅,幅有其首尾,或体致弗合,则亦舍弃旧闻。如报国寺,述游所属目,以成其篇,而他碑记,即不可阑入。按记,英宗周后弟吉祥,幼祝发,昼游市陌,夜宿报国寺伽蓝殿中。英宗忽夜梦伽蓝神来告,后弟今在某所,后梦亦同,即日求得之。然吉祥愿为僧,不可强。乃改“报国寺”曰“大慈仁寺”。今西之伽蓝殿,梦所告处也。 编所主者,地也。如汉前将军,玉泉解池,著异甚众,而述止北征一事,事在燕市也。他若文山鄱湖之助战,忠肃武林之兆梦,事不在燕,一无旁及。 闾里习俗,风气关之,语俚事琐,必备必详。盖今昔殊异,日渐淳浇,采风者深思焉。春场附以岁时,弘仁桥附以酬香,高梁桥附以熙游,胡家村附以虫嬉。 名公游纪,为光山泽,要其命笔,则一日偶然之玄对。岁月先后,致人人殊,虽甚鸿篇,不仍不载。 关庙、狄祠等,不录本传,以国史炳然,无烦具述。他惟事隐轶、论淆讹者,务表章而辩白之。 园林寺院,有名称著而骈列以地,如净业寺、莲花庵之附水关,李园、米园之附海淀者。有名称隐而特标著之,如水关之太师圃、卧佛之水尽头者。有昔著今废,犹为指称焉,如高梁桥之极乐寺、玉泉山之功德寺者。 梵宇,亟称十刹海也;园馆,亟称太师圃也;山林薮泽,亟称滴水岩、云水洞也。人工崇饰,非所贵。 奕正,燕人也,好游,而游详于燕。刘子,楚客也,好游,而燕中游者五年。是编,奕正摭事,疑者罔滥,信者罔遗;刘子属辞,怪匪撰空,夸匪溢实。 成斯编也良苦。景一未详,裹粮宿舂;事一未详,发箧细括;语一未详,逢襟捉问;字一未详,动色执争。历春徂冬,铢铢 而帙成。 山川记止夷陵,刹宇记止盛衰,令节记止嬉游,园林记止木石,比事属辞,不置一褒,不置一讥。习其读者,不必其知之,言外得之。 志山水古欤,得《水经注》焉。志梵刹古欤,得《洛阳伽蓝记》焉。志熙游古欤,得《武林旧事》焉。杨、周怀音瞻道,其苦也易工;郦子轮周方域,其博也易奥。是编,盛明拜手之扬言,畿郊千里之观听也。枯菀致异,广狭量殊,难矣,难矣。且其布体敶词,不更蹑向人一步。 周二京,汉两都,非其盛也。我朝两京峙建,方初方盛,猗欤胜矣。《帝京》编成,适与刘子薄游白下,朝游夕述,不揆固陋,将续著《南京景物略》,已属草矣,博物吾友,尚其助予。 景物而追昔游,征后至,则附以诗。编所得诗,五千有奇。本集十有七,碑刻十有一,钞传十有五,秘笥十有二。奕正与刘子未暇选定,以属周子损。逸四千篇,存千篇有奇。其征诗未至者,俟之。 前记志者,陈诗不备,采诗无择焉。天宁寺之在中州,朝天宫之在金陵,秘魔岩之在五台,文山祠之在江右,忠肃祠之在武林,景异物殊,悉从删汰。 诗因时以次,例也。有因地者,先海淀,而李园,而米园。先瓮山,而耶律墓,而圆静寺。三忠祠,先祠,而通惠河。报国寺,先松,而像,而阁。各有类凡,取便阅者。 燕土著,无论已。流寓,远者数世;客久者数十年,读斯编也,耳目一惊,未也。吾耳及矣,趾未及,吾阙焉。趾及而事理疑,吾阙焉。若夫非吾阙之,而选胜选事,寡闻又多矣。以语周子,周子曰:“未也。先辈之题其地也,匪石不传也。其集也,匪木不传也。传矣,而吾目周之,十有二耳。”以语刘子,刘子曰:“吾续之,吾续之,吾恶知后且续者之不倍今兹乎。” 宛平于奕正述 [book_title]卷之一 城北内外 太学石鼓 都城东北艮隅,瞻其坊曰“崇教”,步其街曰“成贤”,国子监在焉。国初本北平府学,永乐二年改国子监。左庙右学,规制大备。彝伦堂之松,元许衡手植也,《查浦辑闻》曰:虞文靖谓许文正没后,国子监始立官府,刻印章。盖文正为祭酒时,尚在旧学,所谓王宣抚宅也。今国学彝伦堂前树,传是文正手植,恐未必然。 庙门之石鼓,周宣王猎碣也。其质石,其形鼓,其高二尺,广径一尺有奇;其数十,其文籀,其辞诵天子之田。初潜陈仓野中,唐郑余庆取置凤翔之夫子庙,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傅师得之民间,十数乃合。宋大观二年,自京兆移汴梁,初置辟雍,后“后”下当有一“徙”字。 保和殿。嵌金其字阴,错错然。据复斋碑录,嵌金在移保和殿之前,金石史及王子充集并同。 靖康二年,金人辇至燕,剔取其金,置鼓王宣抚家,复移大兴府学。元大德十一年,虞集为大都教授,得之泥草中,始移国学大成门内,左右列矣。石鼓,自秦汉无传者。《郡邑志》云:“贞观中,吏部侍郎苏勉纪其事曰:‘虞、褚、欧阳,共称古妙。’”盖显闻于唐初,自是表章代有已。唐自虞、褚、欧阳外,则有苏勗、苏勗,即苏勉,宋人讳“勗”,以“勗”为“勉”耳。一简之中,不应二名并见。应改“勉”字为“勗”字,而移此“苏勗”二字于“则有”之上,则顺矣。 李嗣真、张怀瓘、窦臮、徐浩、杜甫、韦应物、韩愈;宋则有薛尚功、杨文昺、欧阳修、梅询、苏轼、黄庭坚、张师正、王顺伯、王应麟、赵明诚、郑樵;元则有杨桓、熊朋来、吾衍、潘迪、虞集、周伯温。而我朝杨修撰慎,以为鼓发闻已先,晋王羲之、唐章怀太子尝言之。言鼓者,表厥攸始也,言人人殊。谓周宣王之鼓,韩愈、张怀瓘、窦臮也;谓文王之鼓,至宣王刻诗焉,韦应物也;谓秦氏之文,宋郑樵也;谓宣王而疑之,欧阳修也;谓宣王而信之,赵明诚也;谓成王之鼓,程琳、《雍录》亦主成王之说,此程琳恐是程大昌,再考。 董逌也;谓宇文周作者,马子卿也。鼓文今剥漫,而可计数其方,要当六百五十七言。先所存无考。在宋治平中,存字四百六十有五。此《集古录》所记。 元至元中,存字三百八十有六。此潘惬山所音训。 杨慎乃曰:“正德中存字仅三十余。据今拓本,则甲鼓字六十一,乙鼓字四十七,丙鼓字六十五,丁鼓字四十七,戊鼓字一十二,己鼓字四十一,庚鼓字八,壬鼓字三十八,癸鼓字六,共三百二十五字存。惟辛鼓字无存者。”嘉兴李尚宝日华又曰:“东坡有手钩石鼓文,篆籀全,音释备,远胜潘迪等所录,世有传者。”此据杨升庵伪托之说,朱竹垞辨之最详,见《日下旧闻》四十二。 或曰:“勒石而鼓之何?”曰:前此矣,今衡阳县合江亭石鼓书院,有石鼓一焉。其大覆钟,其字禹篆,其文禹禋祀文也,盖三代之铭制:此程大昌《雍录》之说。 文德于彝鼎,武功于钲鼓,征伐之勋,表于兵钺,田狩以阅武也。武王初集大统,因伐兽,陈天命,策命诸侯。故武成之记事也,以策;岐阳之记猎也,以鼓。 文丞相祠 今顺天府学,因宋文丞相义尽之柴市,祠丞相学宫中,曰“教忠坊”。丞相庐陵人,庐陵人祠丞相学宫外,曰“怀忠会馆”。教忠,长上志;怀忠,臣子志也。洪武九年,北平按察使司副使刘崧,始请建祠。永乐六年,太常寺博士刘履节奉命正祀典,始春秋祭于有司。祠二碑:一杨士奇,一罗伦。按公授命,至元壬午十二月初九日,风沙昼晦,宫中皆秉烛行;百官入,亦秉烛前导。世祖以问天师张,悔之,赠公特进金紫光禄大夫、赵弼《文信公传》“大夫”下有“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八字。 太保、中书平章政事、庐陵郡公,谥忠武。命王积翁书神主,洒埽柴市,设坛祀。丞相孛罗行初奠礼,旋风起,卷神主云中。云中雷啍啍如怨声,昼逾晦。乃改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国公,天乃霁。明日,欧阳夫人从东宫得令旨收公。江南十义士,舁柩藁都城小南门外五里道傍,志其处。大德三年,继子昇至都,顺城门内,见石桥织绫人妇,公旧婢绿荷也,为升语。刘牢子乃引到柩处,大小二僧塔。其大塔小石碑,刻“信公”二字。柩塔南石址焉。至元二十年,归葬庐陵。 水关 京城外之西堤海淀,天涯水也;皇城内之太液池,天上水也。游则莫便水关。志有之,曰“积水潭”,曰“海子”。盖志名,而游人不之名。游人诗有之,曰“北湖”;盖诗人名,而土人不之名。土人曰“净业寺”,曰“德胜桥”,水一方耳。土人曰“莲花池”,水一时耳。盖不该不备,不可以其名名。土人曰“水关”,是水所从入城之关也。玉河桥水亦关矣,而人不之名,是水所从出城之关也。或原焉,其委焉者举之。水一道入关,而方广即三四里,其深矣,鱼之;其浅矣,莲之,菱芡之;即不莲且菱也,水则自蒲苇之,水之才也。北水多卤,而关以入者甘,水鸟乘集焉。沿水而刹者、墅者、亭者,因水也,水亦因之。梵各钟磬,亭墅各声歌,而致乃在遥见遥闻,隔水相赏。立净业寺门,目存水南。坐太师圃、晾马厂、镜园、莲花庵、刘茂才园,目存水北。东望之,方园也,宜夕。西望之,漫园、湜园、杨园、王园也。望西山,宜朝,深深之太平庵、虾菜亭、莲花社,远远之金刚寺、兴德寺,或辞众眺,或谢群游矣。岁初伏日,御马监内监,旗帜鼓吹,导御马数百,洗水次。岁盛夏,莲始华,晏赏尽园亭,虽莲香所不至,亦席,亦歌声。岁中元夜,盂兰会,寺寺僧集,放灯莲花中,谓灯花,谓花灯。酒人水嬉,缚烟火作凫、雁、龟、鱼,水火激射,至萎花焦叶。是夕,梵呗鼓铙,与宴歌弦管,沉沉昧旦。水秋稍闲,然芦苇天,菱芡岁,诗社交于水亭。冬水坚冻,一人挽木小兜,驱如衢,曰冰床。雪后,集十余床,垆分尊合,月在雪,雪在冰。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东南人自谢未曾有也。东岸有桥,曰“海子桥”,曰“月桥”,曰“三座桥”。桥南北之稻田,倍于关东南之水面。 定国公园 环北湖之园,定园始,故朴莫先定园者。实则有思致文理者为之。土垣不垩,土地不甃,堂不阁不亭,树不花不实,不配不行,是不亦文矣乎。园在德胜桥右。入门,古屋三楹,榜曰“太师圃”。自三字外,额无扁,柱无联,壁无诗片。西转而北,垂柳高槐,树不数枚,以岁久繁柯,阴遂满院。藕花一塘,隔岸数石,乱而卧,土墙生苔,如山脚到涧边,不记在人家圃。野塘北,又一堂临湖,芦苇侵庭除,为之短墙以拒之。左右各一室,室各二楹,荒荒如山斋。西过一台,湖于前,不可以不台也。老柳瞰湖而不让台,台遂不必尽望。盖他园,花树故故为容,亭台意特特在湖者,不免佻达矣。园左右多新亭馆,对湖乃寺。万历中,有筑于园侧者,掘得元寺额,曰“石湖寺”焉。 金刚寺 金刚寺,即般若庵也。背湖水,面曲巷,盖舍弃光景,调心坊肆庵者;泊然猛力,使人悲仰。旧有竹数丛,小屋一区,曲如径在村,寂若山藏寺。僧朴野,如自未入城市人。万历中,蜀僧省南大之,前立大殿,后立大阁,廊周室密,奂焉。工未竟,南殁,方僧争宇以讼,桐城诸绅,迎蕴璞住之。蕴璞同省南师雪浪者,雪浪具大辩才,讲经四十年,然不著一字。蕴璞居此八年,则著《金刚筏喻》《心经钵柄》等书。蕴璞殁,方僧又讼焉。寺西庑石刻《金刚经》,人书一分,署宰官名,代笔也。士大夫看莲北湖,来憩寺中,僧竟日迎送,接谈世事,折旋优娴,方内外无少差别。 英国公新园 夫长廊曲池,假山复阁,不得志于山水者所作也,杖履弥勤,眼界则小矣。崇祯癸酉岁深冬,英国公乘冰床,渡北湖,过银锭桥之观音庵,立地一望而大惊,急买庵地之半园之,构一亭、一轩、一台耳。但坐一方,方望周毕,其内一周,二面海子,一面湖也。一面古木古寺,新园亭也。园亭对者,桥也。过桥人种种,入我望中,与我分望。南海子而外望,云气五色,长周护者,万岁山也。左之而绿云者,园林也。东过而春夏烟绿、秋冬云黄者,稻田也。北过烟树,亿万家甍,烟缕上而白云横。西接西山,层层弯弯,晓青暮紫,近如可攀。 三圣庵 德胜门东,水田数百亩,沟洫浍川上,堤柳行植,与畦中秧稻,分露同烟。春绿到夏,夏黄到秋,都人望有时,望绿浅深,为春事浅深;望黄浅深,又为秋事浅深。望际,闻歌有时:春插秧歌,声疾以欲;夏桔槔水歌,声哀以啭;秋合酺赛社之乐歌,声哗以嘻。然不有秋也,岁不辄闻也。有台而亭之,以极望,以迟所闻者。三圣庵,背水田庵焉。门前古木四,为近水也,柯如青铜亭亭。台庵之西,台下亩,方广如庵,豆有棚,瓜有架,绿且黄也。外与稻杨同候,台上亭曰“观稻”,观不直稻也。畦陇之方方,林木之行行,梵宇之厂厂,雉堞之凸凸,皆观之。 崇国寺 大隆善护国寺,都人呼崇国寺者,寺初名也。都人好语讹语,名初名。寺始至元,皇庆修之,延祐修之,至正又修之。元故有南北二崇国寺,此其北也。我宣德己酉,赐名“隆善”。成化壬辰,加“护国”名。正德壬申,敕西番大庆法王领占班丹、大庆法王着肖藏卜等居此,寺则大作。中殿三,旁殿八,最后景命殿。殿傍塔二,曰佛舍利塔。成化七年敕碑二,正德七年敕碑二,梵字碑二。梵字不知其工焉否也,济济历历然,此必工矣。梵语乃不可识,矧可解,以不识解,生人齐遫。天顺二年碑二:西天大 麻桑渴已 行实碑其一,大国师智光功行碑其一。元遗碑三:断碑一;至元十一年重修崇国寺碑其一,沙门雪磵法稹撰;至正十四年皇帝敕谕碑其一。学中国字,而手未忘乎笔,波画弱硬,其排置甚难也。译为中国语,而舌未伸于齿,期期支支,笑且读之。皇庆元年崇教大师演公碑其一,赵孟 撰并书也。断碑者,断为七,环铁束而立之,至正二十四年,隆安选公传戒碑,危素撰并书也。寺为脱脱丞相故宅,今千佛殿傍立一老髯,幞头朱衣,一老妪,凤冠朱裳者,脱脱夫妇也。后僧录司,司右姚少师影堂。少师佐成祖,为靖难首勋,侑享太庙。嘉靖九年,以中允廖道南请,罢侑享,移祀大兴隆寺,俄寺灾,移此。今一像一主,主题“推忠报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姚广孝”。像精峭,满月面,目炯炯,露顶,袈裟趺坐,有题偈,署独庵老人自题。独庵,少师号也。少师释名道衍,字斯道,吴之相城里人,葬房山县东北四十里,地名圣冈塔。成祖御制神道碑。盖少师生不冠而髡,不受赐第而寺处,葬不墓而塔,故享不侑庙而亦寺矣。 古墨斋 古墨斋,在宛平县署。万历初,河南内乡李公荫李字袭美,见《耳谈》,朱孟震诗作“子美”,未详孰是。 令宛平,发地得柱础六,据《耳谈》,此六础乃得之良乡学官署中,李委曲从良乡令求得之。 微有字迹,洗视之,唐李北海云麾将军碑也。字画轻逸而正得老,如颜鲁公体,至迟重而正得媚。观此碑,悟古人笔法脱换,与子瞻先后学二人书,以意参互处。碑存百八十余字,碑首存“唐攸云”三字。公因筑小室,砌碑壁间,曰“古墨斋”,傍置花柳以韵之。《春明梦余录》曰:此碑后移少京兆署中,止有二础,其四础相传万历末,为王京兆惟俭携之大梁。 龙华寺 成化三年,锦衣卫指挥佥事万贵自创寺成,疏请寺额于朝,宪宗赐额曰“龙华寺”,部覆报可。“部覆”句,应在“宪宗”句上。 成化八年,沙门道深碑记焉;万历某年,修撰朱之蕃碑又记焉。寺小构,像亦备威仪尔。其缘起奇,其所致天下古德又奇。万历之初中,遍融大师自蜀,达观大师自吴,憨山大师自金陵,月川大师自五台,云栖大师自武林,锡先后止焉。寺之规,必择方外贤者主方丈事。佛二六时之香灯,僧日中之粥饭,晨昏之钟鼓,二时之课诵,皆修洁,不间不爽也。寺门稻田千亩,南客秋思其乡者,数来过,闻稻香。 十刹海 京师梵宇,莫十刹海若者。其供佛,不以金像广博丹碧宇嶒嶒也;以课诵礼拜号称,以钟磬无远声,香灯无远烟光,必肃必忱,警人见闻,发人佛心。其供僧,不以精凿致恭,竹木致幽,童侍致容也;以单无偃僧,院无喧众,休恣不过伏腊,参静不过板,粥饭不过中。其洁除于龙华寺之前,方五十亩,室三十余间,比如号舍,木扉砖牖,佛殿亦分一僧舍,不更广也。其创作者,三藏师。师,陕人也,幼事遍融大师。终身一衲,终身未尝寝,多立少坐,危坐即其休卧时。主十刹海二十年,终未饭长住一颗,日出乞食,归立钟板侧。其乞也,持珠,佩一瓢,未饭仰之,既饭覆之。翁妪孺子,见其瓢仰,曰:师未饭。争饭之。不入人家,饭门外去。今一瓢,一数珠,犹挂庵中也。绅衿敬问,师直突语,如村师训教村童,不少回避。一宦眷作礼问,师喝曰:“女子,夫朝贵人,念佛家中也得,何得出见僧人?那畔无家法在,者畔无佛法在,将回檀施去。”万历甲寅,师示寂。荼毗竟,一中贵言:“苦行和尚,乃无舍利?”忽爆一粒著其掌上。神宗时,帑施日出,师定规止晨粥午饭,典作白言:“米麦幸多方便,为十方念佛子作朝时饭。”师曰:“米多不饱,米少不散。”后神宗升遐,帑施不出,方僧他寺散略尽,而此十方给仍前也。京师梵宇,莫十刹海若者。 千佛寺 孝定皇太后,建千佛寺于万历九年。殿供毗卢舍那佛,座绕千莲,莲生千佛,分面合依,金光千朵。时朝鲜国王贡到尊天二十四身,阿罗汉一十八身,诏供寺中。其像铜也,而光如漆,非漆也。尊天二十四像,穆肃慈猛,相具神足,衣冠法故,范镏质良。所执持器,乘海脱失,筑氏补之,非其国制也,厥工逊焉。阿罗汉一十八像,梵相,非东土形模,而与天人示现威仪又别。而十八表异,非一意一手为之,努即怒色,瞑即定神,披卷若诵,听物若审也。时西蜀遍融和尚,以诬受讯。讯次,师称华严佛号一声,刑具断裂,飞掷屋端,讯者惊阻,诬乃得白。乃延请住寺,法席大振。寺在德胜门北八步口。寺南一里,有小千佛寺焉。 火神庙 北城日中坊火德真君庙,唐贞观中址,元至正六年修也。我万历三十三年,改增碧瓦重阁焉。前殿曰“隆恩”,后阁曰“万岁景灵阁”,左右“辅圣”“弼灵”等六殿。殿后水亭,望北湖,建庙北而滨湖焉,以水济而胜厌也。先是,皇极殿灾,乾清宫又灾,哕鸾殿又灾,上命道录司左元义、吕元节主祝事,月给帑五十清醮也。殿墀二碑:一右春坊朱之蕃撰,一礼部侍郎翁正春撰。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巳刻,北安门内侍忽闻粗细乐先后过者三,众惊而迹其声自庙出。开殿审视,忽火如球,滚而上于空。众方仰瞩,西南震声发矣。望其光气,乱丝者,海潮头者,五色者,黑灵芝者,起冲天,王恭厂灾也。东自阜成门,北至刑部街,亘四里,阔十三里,宇坍地塌,木石人禽,自天雨而下,屋以千数,人以百数,燔臭灰眯,号声弥满。死者皆裸,有失手足头目,于里外得之者,物或移故处而他置之。时崇文门火神庙,神亦焰焰欲起,势若下殿出。祝跪而抱曰:“外边天旱,不可走动。”神举足还住而震发。 英国公园 英国公赐第之堂,曲折东入,一高楼,南临街,北临深树,望去绿不已。有亭立杂树中,海棠族而居。亭北临水,桥之。水从西南入,其取道柔,周别一亭而止。亭傍二石,奇质,元内府国镇也,上刻元年月,下刻元玺。当赐第时,二石与俱矣。亭北三榆,质又奇,木性渐升也。谁搤令下,既下斯流耳;谁掖复上,左柯返右,右柯返左,各三四返,遂相攫拿,捺捺撇撇,如蝌蚪文,如钟鼎篆,人形况意喻之,终无绪理。亭后,竹之族也,蕃衍硕大,子母祖孙,观榆屈诘之意。用是亭亭条条,观竹森寒。又观花畦以豁,物之盛者,屡移人情也。畦则池,池则台,台则堂,堂傍则阁,东则圃。台之望,古柴市,今文庙也。堂之楸,朴老不好奇矣,不损其古。阁之梧桐,又老矣,翠化而俱苍,直干化而俱高严。东圃方方,蔬畦也,其取道直,可射。 大隆福寺 大隆福寺,恭仁康定景皇帝立也。三世佛、三大士处殿二层三层,左殿藏经,右殿转轮。中经毗卢殿,至第五层,乃大法堂。白石台栏,周围殿堂,上下阶陛,旋绕窗栊,践不藉地,曙不因天,盖取用南内翔凤等殿石栏干也。殿中藻井,制本西来,八部天龙,一华藏界具。景泰四年,寺成,皇帝择日临幸,已夙驾除道。国子监监生杨浩疏言,不可事夷狄之鬼。礼部仪制司郎中章纶疏言,不可临非圣之地。皇龙览疏,即日罢幸。敕都民观,缁素集次,忽一西番回回蹒跚舞上殿,斧二僧,伤傍四人。执得,下法司,鞫所繇,曰:“轮藏殿中,三四缠头像,眉棱鼻梁,是我国人;嗟同类苦辛,恨僧匠讥诮,因仇杀之。”狱上,回回抵罪。考西竺转轮藏法,人诵经檀施,德福满一藏,为转一轮。一贫女不能诵经,又不能施,内愧自悲,因置一钱轮上,轮为转转不休。今寺众哗而推轮,轮呀呀如鼓吹初作。 满井 出安定门外,循古壕而东五里,见古井,井面五尺,无收有干。干石三尺,井高于地,泉高于井,四时不落,百亩一润,所谓滥泉也。泉名则劳,劳则不幽,不幽则不蠲洁。而满井傍,藤老藓,草深烟,中藏小亭,昼不见日。春初柳黄时,麦田以井故,鬣毵毵且秀,游人泉而茗者,罍而歌者,村妆而蹇者道相属,其初春首游也。 [book_title]卷之二 城东内外 于少保祠 崇文门内东半里,有祠曰忠节,祀少保兵部尚书于公谦也。公一臂一肩,定正统己巳之变。其被刑西市也,为天顺元年。九年复官,为成化二年。又二十三年,赐谥肃愍,为弘治三年。又一百一年,改谥忠肃,为万历十八年。凡百有三十三年而论定。祠三楹,祀公塑像。岁春秋,遣太常寺官致祭。按:谦,二祖列宗之社稷臣也。人臣以功名为富贵资,常事而作为非常,社稷之臣,以不变处变。夫英宗之出狩而复辟也,以社稷;景帝之立也,亦以社稷,祖宗在上,臣无二心。可曰功在景泰者,为英宗谋则未忠;功在天顺者,为景帝谋则未忠哉。变摄让自然之情形,为夺取反侧之状,而捷居功,徐、徐有贞。 石、石亨。 张、张 。 曹曹吉祥。 所为,自求口实者也。北狩之际,侍讲徐珵妄言占象,倡议南迁,公痛哭曰:“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山陵在焉,足今日动,明日事去矣。”乃决战守,一切出公处分。也先乃沮。乃迎归大驾,惟公功。英庙知之,宪宗不能忘之,即徐、石、张、曹,可得泯之乎?复辟之先,向议南迁者徐珵,更名有贞,复以占象主夺门议,而曰:“不杀于谦,今日之事无名。”情谓不名以夺,则无功;不杀公,不得实其名夺,一语本色,不觉状公冤矣。李学士贤之言曰:“天位,陛下固有,景帝不起,群臣表请复位,何至以夺为功?”上为悚然。西北边棘,恭顺侯吴瑾曰:“于谦不死,虏不至此。”上为悚然。无何,曹、石矜功,后先以逆抵法,于斯时,公忠且冤,徘徊于英庙胸中也久。宪庙初立,遣官祭焉,曰:“先帝已知其枉,朕心实怜其忠也。”景、顺间人,好捃拾新旧衅瑕,为坚功赏,奚有善处骨肉大臣如公,从容言君臣大义兄弟至情,当遣奉迎者欤!英庙复辟后二日,自为廷臣言:“弟弟好矣,吃粥矣。”上喜见眉色,而亨等默然,以此仰见宫中孔乐孔怀,则是未尝夺也。高岱言:“公失在景帝易储,不以死争。”李梦阳曰:“此留侯不能得之汉高,公能乎哉!”是未尽然。方易储加官,而公疏再辞,隐约以示讽,社稷臣其道岂效偾事一言,慷慨自为地者。景帝不豫,公与学士商辂等草疏请立元良,其略曰:“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传之于宣宗,陛下宣宗之子,见深宪宗御名。 宣宗之孙,则是未尝易也。”英庙、宪庙既心知公,社稷无疆,贞邪无朽,则是未尝死也。公被刑日,阴霾翳天,行路嗟叹。夫人流山海关,梦公曰:“吾形殊而魂不乱,独目无光明,借汝眼光,见形于皇帝。”翌日,夫人丧其明。会奉天门灾,英庙临视,公形见火光中。上悯然念其冤,乃诏贷夫人归。又梦公还目光,目复明也。公遗骸,都督陈逵密属瘗藏。继子冕请葬钱塘祖茔,既得旨奉柩,徙倚市中,见鬻画者,视之,公像也,因奉以归。后大司马王一鹗,梦公来诵一诗,中云:“空山清泪凭谁诉,万里忠魂独自归。”适傅孟春抚浙,疏请改谥,王乃更谥“忠肃”。公墓祠在杭之湖上,曰“旌功”,四方祈梦,至者踵接,而答如响。 吏部古藤 吴文定公手所植藤,在吏部右堂。质本蔓生,而出土便已干直。其引蔓也,无亸委之意,纵送千尺,折旋一区,方严好古,如植者之所为人。方夏而花,贯珠络璎,每一鬣一串,下垂碧叶阴中,端端向人。蕊则豆花,色则茄花,紫光一庭中,穆穆闲闲,藤不追琢而体裁,花若简淡而隽永,又如王文恪之称公文也。公植藤时,维弘治六年,距今几二百年矣,望公逾高以遐,而藤逾深芜。莆田方公兴邦有《古藤记》,刻石藤下。又仁和郎公瑛、秀水李公日华所记,礼部仪制司有优钵罗花焉,金莲花也,开必自四月八日,至冬而实,如鬼莲蓬,脱去其衣,中金色佛一尊者,核也。花不知何人植之,而奇以其花。今其种不存,亦不更传。然唐岑嘉州有《优钵罗花歌》,则是花东渡久矣。吏部司厅亦藤,无奇者,重以其人。文定诸所服用砚石,一竹冠,一竹杖,人间传宝之。士尚介尚元者,或记或铭之。 泡子河 京城贵水泉而尊称之,里也,海之矣;顷也,湖之矣;亩也,河之矣。崇文门东城角,洼然一水,泡子河也。积潦耳,盖不可河而河名。东西亦堤岸,岸亦园亭,堤亦林木,水亦芦荻,芦荻下上亦鱼鸟。南之岸,方家园、张家园、房家园。以房园最,园水多也。北之岸,张家园、傅家东西园。以东园最,园水多,园月多也。路回而石桥,横乎桥而北面焉。中吕公堂,西杨氏泌园,东玉皇阁。水曲通,林交加,夏秋之际,尘亦罕至。岁中元鬼节,放灯亦如水关。北去贡院里许,春秋试者士,“士”字应在“春”字上。 祷于吕公,公告以梦,梦隐显不一,而委细毕应。祠后有物,白气竟丈,夜游水面,人或见之,则倒入水,作鼓桨声,或曰“水挂也”。 成国公园 园有三堂,堂皆荫,高柳老榆也。左堂盘松数十科,盘者瘦以矜,干直以壮,性非盘也。右堂池三四亩,堂后一槐,四五百岁矣,身大于屋半间,顶嵯峨若山,花角荣落,迟不及寒暑之候。下叶已兔目鼠耳,上枝未萌也。绿周上,阴老下矣。其质量重远,所灌输然也。数石经横其下,枝轮脉错,若欲状槐之根。树傍有台,台东有阁,榆柳夹而营之,中可以射。繇园出者,其意苍然。园曰“适景”,都人呼“十景园”也。 宜园 堂室则异宜已,幽曲不宜宴张,宏敞不宜著书。垣径也亦异宜,蔽翳不宜信步,皛旷不宜坐愁。冉驸马宜园,在石大人胡同,其堂三楹,阶墀朗朗,老树森立,堂后有台,而堂与树交蔽其望。台前有池,仰泉于树杪堂溜也,积潦则水津津,晴定则土。客来,高会张乐,竟日卜夜去。视右一扉而扃,或启焉,则垣故故复,迳故故迂回。入垣一方,假山一座满之,如器承餐,如巾纱中所影顶髻。山前一石,数百万碎石结成也。风所结,霣为石;卤所结,硵为石;波所结,浮为石;火所结,灰为石;石复凝石,其劫代先后,思之杳杳。园创自正德中咸宁侯仇鸾,后归成国公朱,今庚归冉。石有名曰“万年聚”,不知何主人时所命名也。 灯市 张灯之始也,汉祀太乙,自昏至明。僧史谓西域腊月晦日,名“大神变”,烧灯表佛,汉明因之,然腊月也。梁简文有《列灯赋》,陈后主有《山灯诗》,亦复未知岁灯何时、月灯何夕也。张灯之始上元,初唐也:睿宗景云二年正月望日,胡人婆陀请燃千灯,帝御安福门纵观。上元三夜灯之始,盛唐也:元宗正月十五前后二夜,金吾弛禁,开市燃灯,永为式。上元五夜灯之始,北宋也:乾德五年太祖诏曰:“朝廷无事,年谷屡登,上元可增十七十八两夜。”上元六夜灯之始,南宋也:理宗淳祐三年请预放元宵,自十三日起,巷陌桥道,皆编竹张灯。而上元十夜灯,则始我朝:太祖初建南都,盛为彩楼,招徕天下富商,放灯十日。今北都灯市起初八,至十三而盛,迄十七乃罢也。灯市者:朝逮夕,市;而夕逮朝,灯也。市在东华门东,亘二里,市之日,省直之商旅,夷蛮闽貊之珍异,三代八朝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集。衢三行,市四列,所称九市开场,货随队分,人不得顾,车不能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也。市楼南北相向,朱扉绣栋,素壁绿绮疏,其设氍毹帘幙者,勋家、戚家、宦家、豪右家眷属也。向夕而灯张,灯 则烧珠料,丝则夹画堆墨等,纱则五色,明角及纸及麦秸,通草则百花、鸟、兽、虫、鱼及走马等。 乐作,乐则鼓吹、杂耍、弦索,鼓吹则橘律阳、撼东山、海青、十番,杂耍则队舞、细舞、筒子、觔斗、蹬坛、蹬梯,弦索则套数、小曲、数落、打碟子,其器则胡拨四、土儿密失、乂儿机等。 烟火施放。烟火则以架以盒,架高且丈,盒层至五,其所藏械:寿带、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等。 于斯时也,丝竹肉声,不辨拍煞,光影五色,照人无妍媸,烟冒尘笼,月不得明,露不得下。永乐七年,令元宵节赐百官假十日。今市十日,赐百官假五日。内臣自秉笔篆近侍,朝臣自阁部正,外臣自计吏,不得过市,犹古罚帟幕盖帷意。其他例得与吏士军民等过市。楼而檐齐,衢而肩踵接也。市楼价高,岁则丰,民乐。楼一楹,日一夕赁至数百缗者。童子捶鼓,傍夕向晓,曰“太平鼓”。二童子引索略地,如白光轮,一童子跳光中,曰“跳白索”。妇女相率宵行,以消疾病,曰“走百病”,又曰“走桥”。 曲水园 驸马万公曲水家园,新宁远伯之故园也。燕不饶水与竹,而园饶之。水以汲灌,善渟焉,澄且鲜。府第东入,石墙一遭,径迢迢皆竹。竹尽而西,迢迢皆水,曲廊与水而曲,东则亭,西则台,水其中央。滨水又廊,廊一再曲,临水又台,台与室间,松化石攸在也。木而化欤,闻松、柏、槐、柳、榆、枫焉,闻化矣,木尚半焉。化石,非其化也,木归土而结石也。松千岁为茯苓,茯苓,土之属也;又千岁为琥珀,又千岁为瑿,琥珀与瑿,石之属也。夫石亦有形似,不可以化言之,洞壑中有禽若兽若者矣,可谓之物化乎?古丈夫仙佛若者矣,人天化乎?楼若、城若、塔若者矣,人所构造以化乎?然石形也松,曰“松化石”,形性乃见,肤而鳞,质而干,根拳曲而株婆娑,匪松实化之不至此。 东岳庙 庙在朝阳门外二里,元延祐中,建以祀东岳天齐仁圣帝。殿宇廊然,而士女瞻礼者,月朔望日晨至,左右门无间阈,座前拜席为燠,化楮钱垆,火相及,无暂熄。帝像巍巍然,有帝王之度,其侍从像,乃若忧深思远者,相传元昭文馆学士艺元手制也。元,宝坻人,初为黄冠,师事青州把道录,得其塑土范金抟换像法。抟换者,漫帛土偶上而髹之,已而去其土,髹帛俨成像云。始元欲作侍臣像,久之未措手,适阅秘书图画,见唐魏徵像,矍然曰:“得之矣,非若此莫称为相臣。”遽走庙中为之,即日成。今礼像者,仰瞻周视,一一叹异焉。元仁宗尝敕元,非有旨,不许为人造他神像也。殿前丰碑三:赵孟 楷书一,孟 弟世延楷书一,虞集隶书一。正统中,益拓其宇,两庑设地狱七十二司。后设帝妃行宫,宫中侍者十百,或身乳保领儿婴以嬉,或治具,妃将膳,春匜栉为妃装,纤纤缝裳,司妃之六服也。宫二浴盆,受水数十石,道士赞洗目无目诸疾,入者辄洗。帝妃前悬一金钱,道士赞中者得子,入者辄投以钱,不中不止,中者喜,益不止,罄所携以出。三月廿八日帝诞辰,都人陈鼓乐、旌帜、楼阁、亭彩,导仁圣帝游。帝之游所经,妇女满楼,士商满坊肆,行者满路,骈观之。帝游聿归,导者取醉松林,晚乃归。 春场 东直门外五里为春场,场内春亭,万历癸巳府尹谢杰建也。故事,先春一日,大京兆迎春,旗帜前导,次田家乐,次勾芒神亭,次春牛台,次县正佐、耆老、学师、儒府、上下衙,皆骑,丞尹舆。官皆衣朱簪花,迎春自场入于府。是日,塑小春牛芒神,以京兆生舁入朝,进皇上春,进中宫春,进皇子春。毕,百官朝服贺。立春候,府县官吏具公服礼勾芒,各以彩仗鞭牛者三,劝耕也。退,各以彩仗赠贻所知。按造牛芒法,日短至辰日,取土水木于岁德之方,木以桑柘,身尾高下之度,以岁八节四季,日十有二时,踏用府门之扇,左右以岁阴阳,牛口张合,尾左右缴。芒立左右,亦以岁阴阳,以岁干支纳音之五行三者色,为头身腹色,日三者色,为角、耳、尾,为膝胫,为蹄色,以日支孟仲季为笼之索,柳鞭之结子之麻苎丝。牛鼻中木曰“拘脊子”,桑柘为之,以正月中宫色为其色也。芒神服色,以日支受克者为之,克所克者,其系色也,岁孟仲季,其老壮少也。春立旦前后五日中者,是农忙也,过前,农早忙;过后,农晚闲也。而神并乎牛,前后乎牛分之,以时之卯后八曰“燠”,亥后四曰“寒”,为罨耳之提且戴,以日纳音,为髻平梳之顶耳前后,为鞋裤行缠之悬著有无也。田家乐者,二荆笼,上着纸泥鬼判头也。又五六长竿,竿头缚脬如瓜状,见僧则捶使避匿,不令见牛芒也。又牛台上花绣衣帽,扮四直功曹立,而儿童瓦石击之者,乐工四人也。考汉《郊祀志》:迎春祭青帝勾芒,青车旗服,歌青阳,舞云翘,立青幡,百官衣皆青,郡国县官,下至令史,服青帻。今者朱衣,唐制。立春日,郎官御史长贰以上,赐春罗幡胜,宰臣亲王近臣,赐金银幡胜,入贺,带归私第。民间剪彩为春幡簪首。今惟元旦日,小民以鬃穿乌金纸,画彩为闹蛾簪之。 正月元旦五鼓时,不卧而嚏,嚏则急起;或不及衣,曰:“卧嚏者,病也。”不卧而语言,或户外呼,则不应,曰:“呼者,鬼也。”夙兴盥漱,啖黍糕,曰“年年糕”。家长少毕拜,姻友投笺互拜,曰“拜年”也。烧香东岳庙,赛放炮杖,纸且寸。东之琉璃厂店,西之白塔寺,卖琉璃瓶,盛朱鱼,转侧其影,大小俄忽,别有衔而嘘吸者,大声 ,小声唪唪,曰“倒掖气”。旦至三日,男女于白塔寺绕塔。旦至晦日,家家竿标楼阁,松柏枝荫之,夜灯之,曰“天灯”。是月也,女妇闲,手五丸,且掷且拾且承,曰“抓子儿”。丸用象木银砾为之,竞以轻捷。八日至十八日,集东华门外,曰“灯市”。贵贱相遝,贫富相易贸,人物齐矣。妇女着白绫衫,队而宵行,谓无腰腿诸疾,曰“走桥”。至城各门,手暗触钉,谓男子祥,曰“摸钉儿”。击太平鼓无昏晓,跳百索无稚壮,戴面具耍大头和尚,聚观无男女。有以诗隐物,幌于寺观壁者,曰“商灯”,立想而漫射之,无灵蠢。十一日至十六日,乡村人缚秫秸作棚,周悬杂灯,地广二亩,门迳曲黠,藏三四里,入者误不得迳,即入迷不出,曰“黄河九曲灯”也。十三日家以小盏一百八枚,夜灯之,遍散井灶门户砧石,曰“散灯”也。其聚如萤,散如星,富者灯四夕,贫者灯一夕止,又甚贫者无灯,小儿共以绳系一儿腰,牵焉,相距寻丈,迭于不意中拳之以去,曰“打鬼”。不得为系者儿所执,执者,哄然共捉代系,曰“替鬼”。更系更击,更执更代,终日击,不为代,则佻巧矣。又绳以为城,二儿帕蒙以摸,一儿执敲城中,辄敲一声,而辄易其地以误之,为摸者得,则蒙执敲儿,曰“摸虾儿”。望前后夜,妇女束草人,纸粉面,首帕衫裙,号称“姑娘”,两童女掖之,祀以马粪,打鼓歌马粪芗歌,三祝,神则跃跃,拜不已者休,倒不起,乃咎也。男子冲而仆。十九日,集白云观,曰“耍燕九”,弹射走马焉。廿五日大啖饼饵,曰“填仓”。 二月二日曰“龙抬头”,煎元旦祭余饼,薰床炕,曰“薰虫儿”;谓引龙,虫不出也。燕少蜈蚣而蝎,其为毒倍焉;少蚊而蝇,其为扰倍焉;蚤虱之属,臭虫又倍焉。所苦尤在编户,虽预薰之,实未之有除也。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一击令起,随一击令远,以近为负,曰“打柭柭”;古所称“击壤者”耶?其谣云:“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儿,打柭儿。”空钟者,刳木中空,旁口,荡以沥青,卓地如仰钟,而柄其上之平。别一绳绕其柄,别一竹尺,有孔度其绳,而抵格空钟,绳勒右却,竹勒左却。一勒,空钟轰而疾转,大者声钟,小亦蛣蜣飞声,一钟声歇时乃已。制径寸至八九寸,其放之,一人至三人。陀螺者,木制如小空钟,中实而无柄,绕以鞭之绳而无竹尺,卓于地,急掣其鞭,一掣,陀螺则转,无声也,视其缓而鞭之,转转无复住,转之疾,正如卓立地上,顶光旋旋,影不动也。 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有歌者,哭笑无端,哀往而乐回也。是日,簪柳游高梁桥,曰“踏青”,多四方客未归者,祭扫日感念出游。廿八日,东岳仁圣帝诞。倾城趋齐化门,鼓乐旗幢为祝,观者夹路。是月,小儿以钱泥夹穿而干之,剔钱,泥片片钱状,字幕备具,曰“泥钱”。画为方城,儿置一泥钱城中,曰“卯儿”;拈一泥钱远掷之,曰“撇”。出城则负,中则胜,不中而指杈相及,亦胜;指不及而犹城中,则撇者为卯。其胜负也以泥钱,别有挑用苇,绷用指者,与撇略同。有撇用泥丸者,与钱略同,而其画城廓远。 四月一日至十八日,倾城趋马驹桥,幡乐之盛,一如岳庙,碧遐元君诞也。立夏日启冰,赐文武大臣,编氓得卖买,手二铜盏叠之,其声磕磕,曰“冰盏”。冰着湿乃消,畏阴雨天,以绵衣盖护,燠乃不消。八日,舍豆儿,曰“结缘”,十八日亦舍。先是捻豆念佛,一豆佛号一声,有念豆至石者。至日熟豆,人遍舍之,其人亦一念佛,啖一豆也。凡妇不见答于夫姑婉若者,婢妾摈于主及姥者,自咎曰:“身前世不舍豆儿,不结得人缘也。”是日耍戒坛,游香山、玉泉,茶酒棚、妓棚,周山湾涧曲。闻初说戒者,先令僧了愿如是,今不说戒百年,而年则一了愿。是月榆初钱,面和糖蒸食之,曰“榆钱糕”。 五月一日至五日,家家妍饰小闺女,簪以榴花,曰“女儿节”。五日之午前,群入天坛,曰“避毒”也,过午出。走马坛之墙下,无江城系丝投角黍俗,而亦为角黍;无竞渡俗,亦竞游耍。南则耍金鱼池,西耍高梁桥,东松林,北满井,为地不同,饮醵熙游也同。太医院官,旗物鼓吹,赴南海子捉虾蟆,取蟾酥也。其法:针枣叶,刺蟾之眉间,浆射叶上,以蔽人目,不令伤也。渍酒以菖蒲,插门以艾,涂耳鼻以雄黄,曰“避虫毒”。家各悬五雷符,簪佩各小纸符,簪或五毒,五瑞花草。项各彩系,垂金锡,若钱者,若锁者,曰“端午索”。十三日,进刀马于关帝庙,刀以铁,其重以八十斤,纸马高二丈,鞍鞯绣文,辔衔金色,旗鼓头踏导之。 六月六日晒銮驾,民间亦晒其衣物,老儒破书,贫女敝缊,反覆勤日光,晡乃收。三伏日洗象,锦衣卫官以旗鼓迎象出顺城门,浴响闸。象次第入于河也,则苍山之颓也,额耳昂回,鼻舒纠吸嘘出水面,矫矫有蛟龙之势。象奴挽索据脊,时时出没其髻。观者两岸各万众,面首如鳞次贝编焉。然浴之不能须臾,象奴辄调御令起,云浴久则相雌雄,相雌雄则狂。 七月七日之午,丢巧针,妇女曝盎水日中,顷之,水膜生面,绣针投之则浮。则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槌,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妇或叹,女有泣者。十五日,诸寺建盂兰盆会,夜于水次放灯,曰“放河灯”。最胜水关,次泡子河也。上坟如清明时,或制小袋以往,祭甫讫,辄于墓次掏促织,满袋则喜,秫竿肩之以归。是月始斗促织,壮夫士人亦为之。斗有场,场有主者,其养之又有师,斗盆筒罐,无家不贮焉。立秋日相戒不饮生水,曰“呷秋头水,生暑痱子”。 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之,如莲华。纸肆市月光纸缋满月像,趺坐莲华者,月光遍照菩萨也。华下月轮桂殿,有兔杵而人立,捣药臼中,纸小者三寸,大者丈,致工者金碧缤纷。家设月光位,于月所出方,向月供而拜,则焚月光纸,撤所供散家之人必遍。月饼月果,戚属馈相报,饼有径二尺者。女归宁,是日必返其夫家,曰“团圆节”也。 九月九日,载酒具、茶炉、食榼,曰“登高”。香山诸山,高山也;法藏寺,高塔也;显灵宫、报国寺,高阁也。释不登。赁园亭,闯坊曲,为娱耳。面饼种枣栗,其面星星然,曰“花糕”。糕肆标纸彩旗,曰“花糕旗”。父母家必迎女来食花糕;或不得迎,母则诟,女则怨诧,小妹则泣望其姊姨,亦曰“女儿节”。 十月一日,纸肆裁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寒衣”。有疏印缄识其姓字辈行,如寄书然,家家修具,夜奠呼而焚之其门,曰“送寒衣”。新丧,白纸为之,曰新鬼不敢衣彩也。送白衣者哭,女声十九,男声十一。是月,羊始市,儿取羊后胫之膝之轮骨,曰“贝石”,置一而一掷之。置者不动,掷之不过,置者乃掷;置者若动,掷之而过,胜负以生。其骨轮四面两端,凹曰“真”,凸曰“诡”,勾曰“骚”,轮曰“背”,立曰“顶骨律”。其顶,岐亦曰“真”,平亦曰“诡”。盖真胜诡负而骚背间,顶平再胜,顶岐三胜也,其胜负也以贝石。 十一月冬至日,百官贺冬毕,吉服三日,具红笺互拜,朱衣交于衢,一如元旦。民间不尔,惟妇制履舄上其舅姑。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有直作圈九丛,丛九圈者,刻而市之,附以九九之歌,述其寒燠之候。歌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口中呬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要伸脚睡,蚊虫虼蚤出。” 十二月一日至岁除夜,小民为疾苦者,奉香一尺,宵行衢中,诵元君号,自述香愿,其声乌乌恻恻,曰“号佛”。行过井,过寺庙,则跪且拜而诵,香尽尺乃归。八日,先期凿冰方尺,至日纳冰窖中,鉴深二丈,冰以入,则固之,封如阜。内冰启冰,中涓为政。凡 婆果入春而市者,附藏焉。附乎冰者,启之如初摘于树,离乎冰则化如泥。其窖在安定门及崇文门外。是日,家效庵寺,豆果杂米为粥,供而朝食,曰“腊八粥”。廿四日,以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祀灶君,以糟草秣灶君马,谓灶君翌日朝天去,白家间一岁事。祝曰:“好多说,不好少说。”记称灶老妇之祭,今男子祭,禁不令妇女见之。祀余糖果,禁幼女不令得啖,曰“啖灶余,则食肥腻时口圈黑也”。廿五日,五更焚香纸,接玉皇,曰“玉皇下查人间也”。竟此日,无妇妪詈声。三十日五更,又焚香楮送迎,送玉皇上界矣,迎新灶君下界矣。插芝麻秸于门檐窗台,曰“藏鬼秸中,不令出也”。门窗贴红纸葫芦,曰“收瘟鬼”。夜以松柏枝杂柴燎院中,曰“烧松盆 岁”也。悬先亡影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馓枝,染五色苇架竹罩陈之,家长幼毕拜;已,各自拜,曰“辞岁”。已,聚坐饮食,曰“守岁”。是月,小儿及贱闲人,以二石球置前,先一人踢一令远,一人随踢其一,再踢而及之,而中之为胜。一踢即及焉,即过焉,与再踢不及者,同为负也。再踢而过焉,则让先一人随踢之。其法初为趾踵苦寒设,今遂用赌,如博然,有司申禁之不止也。 凡岁时不雨,家贴龙王、神马于门,磁瓶插柳枝挂门之傍,小儿塑泥龙,张纸旗,击鼓金,焚香各龙王庙,群歌曰:“青龙头,白龙尾,声作以。 小孩求雨天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声作巴。 摩诃萨。”初雨,小儿群喜而歌曰:“风来了,雨来了,禾场背了谷声作古。 来了。”雨久,以白纸作妇人首,剪红绿纸衣之,以苕帚苗缚小帚令携之,竿悬檐际,曰“扫睛娘”。日月蚀,寺观击钟鼓,家击盆盎铜镜,救日月,声嘈嘈屯屯满城中。蚀之刻,不饮不食,曰“生噎食病”。幼儿见新月,曰“月芽儿”,即拜,笃笃祝,乃歌曰:“月月月,拜三拜,休教儿生疥。”小儿遗溺者,夜向参星叩首,曰:“参儿辰儿,可怜溺床人儿。”见流火则啐之,曰“贼星”。夜不以小儿女衣置星月下,曰:“女怕花星照,儿怕贼星照。”亦不置洗濯余水,为夜游神饮马也,曰“不当价”。如吴语云罪过。 初闻雷则抖衣,曰“蚤虱不生”。见霓曰“杠”,戒莫指,谓生指顶疮,曰“恶指”也。初雪戒不入口,曰“毒”;再雪则以炖茶;积雪以塑于庭。燕旧有风鸢戏,俗曰“毫儿”。 今已禁,风则剖秫秸二寸,错互贴方纸其两端,纸各红绿,中孔,以细竹横安秫竿上,迎风张而疾走,则转如轮,红绿浑浑如晕,曰“风车”。 三忠祠 出崇文门三里,曰“大通桥”。运河数千里,闸七十二,抵桥下闸,不复通矣。大通云者,著有成也。水从昌平白浮村之神山泉,过双塔榆河,会一亩、玉泉诸水,入城,汇积水潭,繇玉河中出,桥下闸而滩之,渹渹沌沌,撄怒则鸣。过滩贸然, 活活,水乃疾行;疾者去之,缓以洄者取之,吱吱轨轨,林间之桔槔也。倚高城,临运河,一二园亭而东之。三忠祠祀三忠:汉武侯、宋鄂王、信国也。祠后濯缨亭,亭即河之岸,拨船千艘,亭槛艘樯,日与摩拂。河故元通惠河,都水监郭守敬浚者,即今辽故河也。我成化正德中,再疏之再未就。嘉靖丁亥,御史吴仲请修,修三月,告成功,上舟观之,廛居夹岸二十里,柳垂垂蘸河,漕舟上下达。大学士张璁等联句以闻,上喜,给光禄馔,又分御膳赐焉。万历中岁运,二月徂五月,冻粮至,去年粮也;夏徂秋,逮乎冬而至,本年分粮也。十年来饷用急,漕政渐修,闸河一线,无守冻船。每花信麦秋时,亭阴闲闲,岸草静好。出都门,半取水道;送行人,闲者别张家湾,忙者置酒此祠亭,去住各荒率。亭所阅少闲人。对岸鹿园,金章宗故园也,今曰“蓝靛厂”。下流十里小圣窝,龙湫也。崇祯壬申四月二十一日,大通桥下有声如雷,有白物如犬,拥波而驰,至小圣窝而伏。 蒯文通坟 人鬼而千年不泯,不必其天神地祇也,不必仙佛,果位中也。犹之人或久而名氏,不必其人;诗文传者,不必其诗其文也,或数存焉,其精神亦有然矣。蒯文通坟,在广渠门外北八里庄南坡上。古埠高四尺,而蒯时出没其坟,高冠广衫,道人装,一童子携纱灯随之。坟百步外一井,蒯向井汲乃返。昼阴晦日见,鬼之能也。见或立半空中,非鬼之能矣。万历初,丘太守瓒坟其侧,遂不复见尔,地脉哉!丘先欲发视,坚不可,乃止也。寻梦蒯幞头朱衣来言:“生身一先辈人,尺寸地不见让耶?”丘悔之,今其子孙微矣。读《蒯彻传》,说武信淮阴,殆任数者;及对汉高,殆任质者;性情麇至,殆有道者。传又云,蒯说韩不用,佯狂燕市,盖殁而葬此。蒯所著《隽永》八十一篇不传矣,而坟传。 将台 洪武元年闰七月,左丞相徐达师至通州,距城三十里,筑台驻军。翌日天雾,设伏战,擒其梁王孛罗等。元主闻报,夜开建德门,北如上都。达兵遂至燕京,攻齐化门入,执其监国帖木儿不花等。今州西土埠,高半里,方广半里者,所筑台也。或曰“唐薛仁贵征辽驻军台也”,达因之。后成祖靖难而南,驻跸焉。嘉靖中,都门一道人,称言遇中山王将台边,授贾力法,以授人也。其法:用意蓄气,周其身,处处运之,挺直立,彻顶踵无懈骨,卷肱,掌指稍诎。两足齐,踵相去数寸,立定。两手从上,如按物难下状,几至地,转腕从下,托物难上也。过其顶,两手植,则又攀物难下,而至肩际,转腕,掌向外,微拳之,则卷肱立如初。乃卷两肱,开向后者三,欲令气不匿膺间也。却舒右肱,拦物之欲右者以左,逮乎左,左之爪相向己,如将及之,则左手撑而极左,右手拉而却右,左射引满,引满,右肱卷如初矣。则舒左肱拦,右手撑,左手拉且满,以右法,左右互者,各三之,则卷两肱立如初。左手下拊左外踝,踝掌竞劲相切也。则以右手腕,推植物使左倾,倾矣,顾曳之,使右倚肩际,如是者三之。则右手下,以左法,左推曳之以右法者三,则卷两肱立如初。平肱,掇重者举之,势极则扳,盖至乳傍而拳矣。握固,腹左右间,不附腹也,高下视脐之轮,则劈右拳,扼右肩傍一强物,至左足外踵,转腕托上,托尽而肱且右植,则扳而下,至右肩际,拳之,反拳,据右腰眼,左右互者各三之,徐张后两拳而前,交叉指上举,势极则转腕。举者,掌下,十指端上也。转者,掌上,十指端下也。叉掌上拱首项负筐,腋以下皆卓焉。就其势倒而左,几左足外地,以前势起,倒而右,左右互者各三之。凡人倒左者,左膝微诎也。倒右者,右膝微诎也。不诎者,法也。乃取盐汤壮温者,濯右手,掌背指濡之,平直右肱,横挥之而燥,则濯左左挥,左燥复右,互者各三之。计挥且数十矣,自是两肱不复卷矣。乃蹬右足数十,左仍其数,蹬以其踵,或抵之,蹜以其趾,或绊之也则屹立,敛足,举前举踵,顿地数十,已而两足蹲立,相去以尺,乃挥右拳,前击数十,左如之,乃仰卧,复卷肱如立时然,作振脊欲起者数十,而工竣焉。凡用势左右,必以其脊俱。凡蓄气,必迄其工。凡工日二三,必微饮后及食后一时行之。时则以拳遍自捶,毋使气有所不悉。时揸五指头,捣户壁几案,久而作木石拊声焉。坐,屈肘上之,屈拳前之。卧必侧面,上手拳而杵席。坐卧各因其左右,其拳皆握固。 黄金台 黄金台名,后人拟名也。其地,后人拟地也。《史记》:昭王为郭隗改筑宫而师事之。《新序》《通鉴》皆言筑宫,不言筑台。后汉孔文举谓昭王筑台以延隗。梁任昉谓台在幽州燕王故城中,土人或呼“贤士台”“托贤台”。有台名,无黄金名。李善引《上谷郡图经》曰:“黄金台在易水东南十八里,燕昭王置千金其上,延天下士。”《水经注》云:“固安县有黄金台遗址。《图经》云然,始有黄金台名。”今易州易水边二黄金台,都城朝阳门外东南又一黄金台。三黄金台,岿然皆土阜。 [book_title]卷之三 城南内外 关帝庙 关庙自古今遍华夷。其祠于京畿也,鼓钟接闻,又岁有增焉,又月有增焉。而独著正阳门庙者,以门于宸居,近左宗庙右社稷之间,朝廷岁一命祀,万国朝者退必谒,辐辏者至必祈 也。祀典:岁五月十三日,祭汉前将军关某。先十日,太常寺题,遣本寺堂上官行礼,凡国有大灾,祭告之。万历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司礼监太监李恩赍捧九旒冠、玉带、龙袍、金牌,牌书敕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于正阳门祠,建醮三日,颁知天下。然太常祭祀,则仍旧称。史官焦竑曰:“称汉前将军,侯志也。”天启四年七月,礼部覆题得旨,祭始称帝。先是成祖北征本雅失理,经阔滦海,至斡难河,击败阿鲁台,勒铭擒胡山。军前每见沙蒙雾蔼中,有神前我军驱,其巾袍刀仗,貌色髯影,果然关公也,独所跨马白。凯旋,燕市先传:车驾北发日,一居民所畜白马,晨出立庭中,不动不食,晡则喘汗,定乃食,回跸则止。事闻,乃敕崇祀。祠有修撰焦竑碑,庶吉士董其昌书之。碑辞曰:“桓桓关侯,天挺神武。流连草昧,归心汉绪。逸群绝伦,为帝御侮。勇摧七将,气吞群旅。报曹讵盩,詈吴非忤。炳炳丹心,天高日午。郁郁遗魂,骇霆怒雨。蒸哉文皇,幽燕启土。侯呵护之,如栋斯础。晻霭阴风,弓刀楚楚。伏腊朝昏,有来士女。卜以筳茅,如答枹鼓。子孝臣忠,弟友兄序。匪耳提之,凛面相语。义举长信,奸谋遄沮。侯其冥冥,有纷獯虏。侯甲皑皑,亦赭其马。乘风奋扬,天兵鬼斧。永祚皇图,为百神主。牲牷既 ,既歌且舞。孔盖祗临,霓幢纷下。敬勒铭词,浩然终古。”祠签,跪而摇,报而顿首谢者,恒数人;旁跪而代者,恒数人;挨挤而俟者,恒数十人,日无虚刻。签语答一如其来事,各惕然去。休咎后无爽者。 药王庙 天坛之北药王庙,武清侯李诚铭立也。庙祀伏羲、神农、黄帝,而秦汉来名医侍。伏羲尝草治砭,以制民疾,厥像蛇身、麟首、渠肩、达掖、奯目、珠 、骏毫、翁鬣、龙唇、龟齿、叶掩体,手玉图文八卦。神农磨蜃,鞭茇,察色,嗅尝草木而正名之,病正四百,药正三百六十有五,爰著《本草》,过数乃乱。厥像弘身、牛颐、龙颜、大唇、手药草。黄帝咨于岐雷而《内经》作,著之玉版。厥像附函、挺朵、修髯、花瘤、衮冕服。左次孙思邈,曾医龙子,出《千金方》乎龙藏者。右次韦慈藏,左将一丸,右蹲黑犬,人称药王也。侧十名医:三皇时之岐伯、雷公,秦之扁鹊,汉之淳于意、张仲景,魏之华陀,晋之王叔和、皇甫谧、葛洪,唐之李景和,盖儒道服不一矣。药者、勿药者、药效、罔效者,月朔望,焚楮香,祈报弭焉。男女彭彭然,晨夙兴,午余罢。左墀碑文书丹,俱恭顺侯吴惟英也。天坛临溪,溪当门,门瞻之,黄垣一周,树头屯屯,方殿猗猗,圜丘苍苍,瞻乎坛,而妇人孺子,有扬步漫指,嘂笑错立族谈者,人或闵然为作怖畏。西天庆寺,宣德十年僧达庵建。西慈源寺,成化二年指挥朱善建。东关庙一楹,俗传吴将姚彬盗公马而获,强不屈,庙塑缚彬像,臂弩出于缚。公戎巾服,作色左顾彬。彬反面,色不屈。侍将七,怒色,视听指归乎彬。捶者瞋彬,色作努,缚彬者仰公而色然受命。马回望公,其色喷沫。人曰隋像也,呼姚彬关王庙云。 金鱼池 金故有鱼藻也,旧志云:池上有殿,榜以“瑶池”。殿之址,今不可寻。池泓然也,居人界而塘之,柳垂覆之,岁种金鱼以为业。鱼之种,深赤曰“金”,莹白曰“银”,雪质黑章,赤质黄章,曰“玳瑁”。其鱼金,贵乎其银周之;其鱼银,贵乎其金周之,而别以管若箍。管者,鬣下而尾上,周其身者也。箍者,不及鬣,周其尾者也。鱼有异种者,白而朱其额曰“鹤珠”,朱而白其脊曰“银鞍”,朱脊而白点七曰“七星”,白脊而朱画八曰“八卦”。 有虾种者,银目、金目、双环、四尾之属。 种故善变,饲以渠小虫。鱼则白,白则黄,黄则赤,无生而赤者。鱼病二:曰虱,曰瘟。瘦而白点,生虱也,法以粪浸新砖投之。鳞张如脱者,瘟也,法以新蓝布擦之。 鱼死三:吞肥皂水得一死,橄榄柤得二死,核桃皮水得三死。天将雨,鱼拍拍出水面,水底蒸如热汤也。岁谷雨后,鱼则市。大者,归他池若沼;小者,归盆若盎。若琉璃瓶,可得旦夕游活耳。岁盛夏,游人携罍饮此,投 饵,唼呷有声,其大者,衔饵竟去。按:金鱼古未闻,《鼠璞》曰:惟杭六和寺池有之。故杜工部诗:“沿桥待金鲫,竟日为迟留。”苏子瞻曰:“我识南屏金鲫鱼。”今亦贵鲫不售鲤,盖鱼寿莫如鲤,金鲤则天,且抟身而鸿,且投饵不应,且游迟迟,不数掷出波间也。池阴一带,园亭多于人家,南抵天坛,一望空阔。岁午日,走马于此。关西胡侍曰:“端午走马,金元躤柳遗意也。”躤柳,今名“射柳”。 明因寺 僧之律,不得俗家居。独而团瓢,众而丛林,有时过都市,视都市寺院,顾犹俗家无逾也。正阳门外三里河东之明因寺,乃行僧乐居之。万历二十九年,紫柏大师自五台来,夜梦十六僧,请挂瓶钵。亭午,有负巨轴售者,轴十六,贯休所画罗汉也。轴轴展视,面面若旧曾识,夜请挂瓶钵者僧俱是也。师叹异购之,各系以赞,传寺中。今绢素敝,墨如蜕痕, 黄如现身烟云中。非承日光展视,则苍苍无所见。乃日下视久,眩眩目睛劳,目前见黑矣,无能竟阅十六轴者。寺先是有李伯时渡海尊者卷,不知何年何人脱赚去,存者赝本,而僧不知。天启二年,董宗伯其昌过此,书佛成道记,笔秀劲似李北海。宗伯三十年前,见紫柏此寺中,索书成道记,寻前诺也。今拓石矣,置寮左壁。寺僧雪崖,以讲宗仰崖,以讲经著都门。而僧乾峰,念佛三十年,都人无知者。崇祯四年正月十六,乾峰曰:灯夕也,邀湖州章孝廉日炌茗饮。饮次,叹浮生者再,呼童子歌中峰《皮袋子歌》。歌竟立化,年七十,僧腊五十。 李皇亲新园 三里河之故道,已陆作乂,然时雨则渟潦,泱泱然河也。武清侯李公疏之入其园,园遂以水胜。以舟游,周廊过亭,村暧隍修,巨浸而孤浮。入门而堂,其东梅花亭,非梅之以岭以林而中亭也。砌亭朵朵,其为瓣五,曰“梅”也。镂为门为窗,绘为壁,甃为地,范为器具,皆形以梅。亭三重,曰“梅之重瓣”也,盖米太仆之漫园有之。亭四望,其影入于北渠,渠一目皆水也。亭如鸥,台如凫,楼如船,桥如鱼龙。历二水关,长廊数百间,鼓枻而入,东指双杨而趋诣,饭店也。西望偃如者,酒肆也。鼓而又西,典铺、饼炸铺也。园也,渔市城村致矣,园今土木未竟尔。计必绕亭遍梅,廊遍桃、柳、荷渠、芙蓉,夕又遍灯,步者、泛者,其声影差差相涉也。计必听游人各鲜典,且酒,且食,醉卧汀渚,日暮未归焉。 法藏寺 北地高以风,故能塔不能空。天宁寺,隋塔也;妙应寺,辽塔也;慈寿寺,明塔也。远可以望,近或礼之,无人登焉者。他岌岌,支提塔耳。法藏寺弥陀塔,独空可登。塔十丈,窗面面,级盘盘,人蚁上而窥观,窗窗方望,九门之堞全焉。窗置一佛,佛设一灯,凡窗八,凡级七,凡五十八佛,凡五十八灯。岁上元夜,塔遍灯,僧遍绕奏乐乐佛。金光明空,乐作天上矣。寺旧名“弥陀”,金大定中立。景泰二年,太监裴善静修之,更曰“法藏”。有祭酒胡濙,沙门道孚二碑。道孚,戒坛第一代戒师,世人称“鹅头祖师”也。 隆安寺 隆安寺,天顺间废寺也。僧何年去,殿何年欹,垆何年不烟,龛何年不镫,尘面佛何年金不浴。比邻人登座闲谭,脱帽,除履袜,看童子踏佛肩,探雀雏去。行人系马金刚臂上,枕罗汉以卧,如是者百年。万历己酉,僧翠林自蜀来,闵叹弥日。乃制巨铁索,与韦驮共锁项,曝烈日中,而韦驮汗出于面,珠珠下滴。金钱大集,殿佛得更新。殿后堂三楹,曰“净土社”。堂列龛五十三,结僧念佛,六时观想,六时称号。其称号也,为哀曼声,一字数转,千号半百刻,渊渊悠悠,如大江海波也。林曰:“称佛名号,声促则观想不备,声舒则有昏杂心者。首座端听,乃可识之,戒尺及其顶。”堂广纵五丈,砖方以尺,火道旋其下,垆窗外四端,日焰煤三百斤,堂温始满。温周昼夜而冷定,又新煤矣,以燠念佛者,曰“地炕”也。岁元旦,设果饵享佛,盘千数,费各一金,此千金已,曰“千盘会”也。林殁乃罢。其后一阁,则崇祯元年僧大为立者。都城诸寺僧律,隆安为犹肃。 报国寺 送客出广宁门者,率置酒报国寺二偃松下。初入天王殿,殿墀数株已偃盖,既瞻二松,所目偃盖松,犹病其翘楚。翘楚者,奇情未逮,年齿未促迨也。左之偃,不过檐甃。右之偃,不俯栏石。影无远移,遥枝相及,鳞鳞蹲石,针针乱棘。駴叹久,松理出,盖藤胫而蔓枝,旁引数丈,势不得更前,急却而折,纡者亦轮转,然无意臻上也,被于地则已耳。人朱柱支其肘,乃得跼蹐行影中。僧视客颜定,导之上毗卢阁。望三殿日光,四坛雨色,意气始得扬。每日霁树开,风定尘短,指卢沟,舆骑载负者井井。下阁,礼观音,僧前通曰“窑变也”。像可尺,宝冠绿帔,瞑而右倚,偃左膝,膝承左手,手梵字轮,植右膝,膝植右肘,右腕支颐焉。右倚不端坐者,晏坐也。右肘微鸿者,肘屈植也。准颊微偏右者,支颐也。维化身自定故,岂意匠所能识,所敢攦指。礼罢送客,别意满胸,奇情满胸。 长椿寺 万历中,归空和尚自伏牛入京。和尚平生苦行,为迷参学,为悟调心欤?而人所知者,在其能一再七不食,日饮水数升,持之至五年,遂众号之曰“水斋”也。水斋名明阳,自孩幼,好抟颡天地,出家慈氏寺。后三十年行脚,不袜不席。曾跪行至五台,足膝血流不知痛。为参古松,燃一指以供文殊。再礼普陀,参大智,燃一指以供观音。后礼峨眉,印通天,燃一指以供普贤。至北京时,誉者众,孝定皇太后闻而创寺居焉。神宗赐额曰“长椿”,并赐紫衣金顶凡三。吉水邹都宪南皋问:“十指今七,那三指何处?”和尚曰:“十指依然。”又曰:“老宿遍参,所得何事?”曰:“是慈氏寺明阳。”崇祯甲戌岁九月朔,和尚端坐,宣偈四句而寂焉。寺有渗金多宝佛塔,高一丈五尺,《妙法莲华经·宝塔品》中所说“自地涌出者像”也。金色光不可视,而梵相毕具,势态各极,视之,又不可算,不可思。寺有僧性柔,能言和尚始末,可竟日听。 悯忠寺 悯忠寺者,悯战亡将卒,以蜡封骼胔,为无所知;复借资冥冥,慰其死忠魂魄也。唐史称贞观十八年,太宗以张亮、李世 为行军大总管,诏亲征高丽。十九年七月,攻安市城不下,诏班师。十月,帝还至营州,诏战亡士卒遗骸集柳城,帝自为文祭之,临哭尽哀。抵幽州,复作佛寺以资冥福,赐名“悯忠寺”。有高阁著闻,故志称“悯忠阁”也。谚云:“悯忠寺阁,去天一握。”自贞观至今,九百八十七年,寺非复旧。高阁者,其趾竟无,止三断碑,砌今殿壁间。一碑上半断裂,可读者其下段字,有净光宝塔颂,有至德二载十月十五日建,有参军张不矜撰、参军苏灵芝书。苏灵芝者,李北海自镌名也。文书石不书丹,故从左读。有御史大夫史思明名。夫然,寺尝塔矣。一碑下半断裂,可读者其上段字,有燕京大悯忠寺观音地宫舍利函记,有金大安十年沙门善制撰。一碑也全,而剥其字殆尽,不可读。其年月处又剥,字惟有重藏舍利函记,采师伦书,则塔且舍利矣。寺经我明正统七年重修,改额“崇福”,有翰林院待诏陈贽碑。万历三十五年又修,有谕德公鼐碑。至万历四十六年,镇江大会和尚,开律堂寺中,依式说戒,受者数百人。注菩萨忏,未竟而卒。于斯时,寺几可复兴之,而中废,注未竟者,亦不复传。其在今无阁,无塔,无舍利,寺直仅存。然而战亡将卒,其悯之及其身后且千年,无如贞观东征将卒者! 草桥 右安门外南十里草桥,方十里,皆泉也。会桥下,伏流十里,道玉河以出,四十里达于潞。故李唐万福寺,寺废而桥存,泉不减而荇荷盛。天启间,建碧霞元君庙其北。岁四月,游人集醵且博,旬日乃罢。土以泉,故宜花,居人遂花为业。都人卖花担,每辰千百,散入都门。入春而梅,九英、绿萼、红白缃。 而山茶,宝珠、玉茗。 而水仙,金钱、重胎。 而探春。白玉、紫香。 中春而桃李,而海棠。上西府,次贴梗,次垂丝,赝者木瓜。辨之以其叶,木瓜花先叶,海棠叶先花。 春老而牡丹,栽之法,分之法,接之法,浇之法,医之法,一如博州、雒下,近有藤花而牡丹叶者,曰“高丽牡丹”。 而芍药,而孪枝。北种或盆而南,南人嚼其梗味正似杏,乃接以杏,此种遂南。 入夏,榴花外皆草花。花备五色者,蜀葵、莺粟、凤仙;三色者,鸡冠;二色者,玉簪;一色者,十姊妹、乌斯菊、望江南。秋花耐秋者,红白蓼;江乡花也,此地高几以丈。 不耐秋者,木槿、朝鲜夕萎。 金钱。午后仅开,向夕早落。 耐秋不耐霜日者,秋海棠。一名“断肠”,或曰“思妇泪所凝也”。 木樨,南种也,最少。菊,北种也,最繁。种菊之法,自春徂夏,辛苦过农事。菊善病,菊虎类多于螟螣贼蠡,癃头者菊蚁,瘠枝者黑蚰,伤根者蚯蚓,贼叶者象干虫。菊蚁以鳖甲置傍,引出弃之;黑蚰以麻裹箸头捋出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象干虫磨铁线穴搜之。 圃人废晨昏者半岁,而终岁衣食焉。凡花无根茎花叶俱香者,夏荷秋菊也。凡花历三时者,长春也,紫薇也,夹竹桃也。香历花开谢者,玫瑰也。非花而花之者,无花果也。草桥惟冬花支尽三季之种,坏土窖藏之,蕴火坑晅之。十月中旬,牡丹已进御矣。元旦进椿芽、黄瓜,所费一花几半万钱。一芽一瓜,几半千钱。其法自汉已有之。汉世大官园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煴,菜得温气皆生。召信臣为少府,谓物不时不宜供奉,奏罢之。盖水腹坚,生气蛰,蛰者伏其毒,贾火气以怒之,木挟骄而生,不受风雨,非膳食所宜齐。今紫姹江妖,目交鼻取,其中人精微,于滋味正等矣。草桥去丰台十里,中多亭馆,亭馆多于水频圃中。而元廉希宪之万柳堂,赵参谋之匏瓜亭,栗院使之玩芳亭,要在弥望间,无址无基,莫名其处。 胡家村 永定门外五里,禾黍嶷嶷然被野者,胡家村。禾黍中荒寺数出,坟兆万接,所产促织,矜鸣善斗,殊胜他产。秋七八月,游闲人提竹筒、过笼、铜丝罩,诣丛草处,缺墙颓屋处,砖壁土石堆磊处,侧听徐行,若有遗亡,迹声所缕发而穴斯得。乃掭以尖草,不出;灌以筒水,跃出矣,视其跃状而佳,逐且捕之。捕得,色辨形辨之;辨审,养之。养得其性若气,试之;试而才,然后以斗。《促织经》曰:虫生于草上者,身软;砖石者,体刚;浅草瘠土者,性和;砖石、深坑及地阳向者,性劣,若是者穴辨。凡促织,青为上,黄次之,赤次之,黑又次之,白为下,号红麻头、白麻头、青顶金翅、金丝额、银丝额,上也。黄麻头,次也。紫金、黑色又次也。 若是者色辨。首项肥,腿胫长,背身阔,上也。不及欺次,反斯下也,其号之油利挞、蟹壳青、枣核形、土蜂形、金琵琶、红沙、青沙、绀色为一等;长翼、梅花翅、土狗形、螳螂形、飞铃为一等;皂鸡、蝴蝶形、香狮子为一等。 若是者形辨。养有饲焉,有浴焉,有病用医焉。鳗鱼、稻撮虫、水蜘蛛、匾担虫、沟红虫、蟹白、栗黄、米饭,食养也。榨小青虫汁而糖调之以浴,随净甜水以涤,水养也。虫病而治之,水畔红虫主积食,蛆蜕厕上曰棒槌虫。蚊带血者主冷,主热,粉青小青虾主斗后,自然铜浸水点者主斗损,茶姜点者主牙损,童便调蚯蚓粪点者主咬伤,竹蝶主气弱,蜂主身瘕,医养也。 如是,促织性良气全矣。中则有材焉者,间试而亟蓄其锐以待斗。初斗,虫主者各内虫乎比笼,身等,色等,合而内乎斗盆。虫胜主胜,虫负主负,胜者翘然长鸣以报其主,然必无负而伪鸣,与未斗而已负走者,其收辨,其养素,其试审也。虫斗口者,勇也;斗间者,智也。斗间者俄而斗口,敌虫弱也;斗口者俄而斗间,敌虫强也。考促织,《尔雅》曰:“螒,天鸡。”李巡曰:“酸鸡。”郭璞曰:“沙鸡,一曰樗鸡。”《方言》曰:“蚟 ,一曰蜻蛚。”《尔雅翼》曰:“蟋蟀生野中,好吟于土石砖甓下。斗则矜鸣,其声如织,故幽州谓之促织也。”促织感秋而生,其音商,其性胜,秋尽则尽,今都人能种之,留其鸣深冬。其法土于盆养之,虫生子土中。入冬以其土置暖炕,日水洒绵覆之,伏五六日,土蠕蠕动,又伏七八日,子出,白如蛆然。置于蔬叶,仍洒覆之,足翅成,渐以黑,匝月则鸣,鸣细于秋,入春反僵也。凡都人斗促织之俗,不直闾巷小儿也,贵游至旷厥事,豪右以销其赀,士荒其业,今亦渐衰止。惟娇姹儿女,斗嬉未休。然嬉之虫又不直促织。有虫黑色,锐前而丰后,须尾皆岐,以跃飞,以翼鸣,其声蹬棱棱,秋虫也。暗即鸣,鸣竟刻,明即止。瓶以琉璃,饲以青蒿,状其声名之曰“金钟儿”。有虫便腹青色,以股跃,以短翼鸣,其声聒聒,夏虫也,络纬是也。昼而曝,斯鸣矣;夕而热,斯鸣矣;秸笼悬之,饵以瓜之饷。以其声名之曰“聒聒儿”。其先聒聒生者,曰“叫蚂蚱”。以比于聒聒,腹太似,恨骞;翅太似,恨长;鸣太似,恨细。有蝍蟉者,蜩也。马蝍蟉者,蝉也。名以听者之所为情,寂寥然也。鸣盖呼其候焉。三伏鸣者,声噪以急,如曰“伏天、伏天”。入秋而凉,鸣则凄短,如曰“秋凉、秋凉”。取者以胶首竿承焉,惊而飞也,鸣则攸然。其粘也,鸣切切,如曰“吱吱”。入乎手而握之,鸣悲有求,如曰“施施”。促织之别种三:肥大倍焉者,色泽如油,其声呦呦呦,曰“油胡卢”。其首大者,声梆梆,曰“梆子头”。锐喙者声笃笃,曰“老米嘴”。三者不能斗而能声,摈于养者,童或收之,食促织之余草具。蚂蚱之种三:俱不鸣,青翼而黄身,跃近而飞远,飞则见其袭羽,或红焉,或黄焉,曰“蚂蚱”。其青而长身者,曰“匾蜑”,嬉者股系而提之,使飞不止,以观其袭羽。其扁身长脰,昂首出目者,刀郎,螳螂也。性怒无所畏让,嬉者亦股系而触之,以观其怒也。蜻蜓之类三:大而青者,曰“老青”。红而黄者,曰“黄儿”。赤者,曰“红儿”。好击水而飞飞,童圈竹结彩线网,曰“ ”。循水次群逐而扑之,名呼以祝,曰“栖栖”。扑着,曰“ 着”。得一,曰“一朵”,以色玩如花也。别有鳖身象鼻而贝色,大如朱樱,曰“椿象”。生椿,其臭椿也,不可触。有若半赤豆而萆麻点者,曰“瓢儿”。生蔬畦,捉之则溺腥黄,污不可脱,而童手之不已也。有金光而绿色,甲坚而须劲以动,曰“金牛儿”。黑色白点,曰“春牛儿”。无所可娱也,系而毙之则已。有玄身而两截,形刚而性媚,掐其后,首则前顿,声嚗嚗然,仰置之,弹而上,还复其故处,不能遂覆而走也,曰“叩头虫”,一曰“捣碓虫”焉。 韦公寺 京师七奇树,韦公寺三焉。天坛拗榆钱也。榆春钱,天坛榆之钱以秋。显灵宫折枝柏也,雷披一枝,屏于霤中,折而不殊,二百年葱葱。报国寺矬松也,干数尺,枝横数丈,如浅水荇,如蛀架藤。卧佛寺古娑罗也,下根尽出,累瘿露筋,上叶砌之,雨日不下。与韦公寺内之海棠也, 婆也,寺后五里之柰子而七也。寺在左安门外二里,武宗朝常侍韦霦建。赀竭不能竟,诏水衡佐焉。赐额弘善寺。寺东行一折,有堂,堂三折。有亭,亭后假山,亭前深溪。溪里许,芦荻满中,可舟尔,而无舟。寺无香火田地,以果实岁。树周匝层列,可千万数。寺南观音阁, 婆一株,高五六丈。花时鲜红新绿,五六丈皆花叶光。实时早秋,果着日色,焰焰于春花时,实成而叶渴矣,但见垂累紫白,丸丸五六丈也。寺内二西府海棠,树二寻,左右列,游者左右目其盛,年年次第之,花不敢懈。寺后五里柰子树,岁柰花开,柰旁人家,担负几案酒肴具,以待游者,赁卖旬日,卒岁为业。树旁枝低亚,入树中,旷然容数十席。花阴暗日,花光明之,看花日暮,多就宿韦公寺者。海棠、 婆、柰子,色二红白。花淡蕊浓,跗长多态,海棠红于 婆, 婆红于柰子也。崇祯己巳冬之警,我师驻寺,海棠 婆以存;柰子树,敌薪之。 弘仁桥 地气萃止,神人以灵,西北地,无少隆下,而气坚瑕,视水避趋,其水环者,避坚也。乘其轮,句于矩,郁乎冲冲已。出左安门东行四十里,石桥五丈,曰“弘仁桥”。桥下水,从琉璃河一支西来,余百里,过桥,水东北去,不足百里,入于运河为一支。桥东头元君庙,西向临桥,若梯阶之。桥左右,水若特意环之,避其霤中。按稗史:元君者,汉时仁圣帝前有石琢金童玉女。至五代,殿圮,石像仆。至唐,童泐尽,女沦于池。至宋真宗封泰山还,次御帐,涤手池内,一石人浮出水面,出而涤之,玉女也。命有司建小祠安奉,号为“圣帝之女”,封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后祠日加广,香火自邹、鲁、齐、秦以至晋、冀。而祠在北京者,称泰山顶上天仙圣母。麦庄桥北,曰“西顶”;草桥,曰“中顶”;东直门外,曰“东顶”;安定门外,曰“北顶”。盛则莫弘仁桥若,岂其地气耶!夫亿万姓所皈礼,以俗教神道焉,君相有司不禁也。岁四月十八日,元君诞辰,都士女进香。先期,香首鸣金号众,众率之,如师,如长令,如诸父兄。月一日至十八日,尘风汗气,四十里一道相属也。舆者、骑者、步者、步以拜者、张旗幢鸣鼓金者。舆者,贵家豪右家。骑者,游侠儿、小家妇女。步者,窭人子酬愿祈愿也。拜者,顶元君像,负楮锭,步一拜,三日至,其衣短后,丝裩,光乍袜履;五步、十步至二十步拜者,一日至,群从游闲,数唱吹弹以乐之。旗幢鼓金者,绣旗丹旐各百十,青黄皂绣盖各百十,骑鼓吹步伐鼓鸣金者,称是。人首金字小牌,肩令字小旗,舁木制小宫殿,曰“元君驾”,他金银色服用具称是。后建二丈皂旗,点七星,前建三丈绣幢,绣元君号。又夸儇者,为台阁,铁杆数丈,曲折成势,饰楼阁崖木云烟形,层置四五儿婴,扮如剧演。其法,环铁约儿腰,平承儿尻,衣彩掩其外,杆暗从衣物错乱中传下,所见云梢烟缕处,空坐一儿,或儿跨像马,蹬空飘飘,道旁动色危叹,而儿坐实无少苦。人复长杆掇饼饵,频频啖之。路远,日风暄拂,儿则熟眠。别有面粉墨,僧尼容,乞丐相,遢伎态,憨无赖状,闾少年所为喧哄嬉游也。桥傍列肆,抟面角之,曰“麻胡”。饧和炒米圆之,曰“欢喜团”。秸编盔头幞额,曰“草帽”。纸泥面具,曰“鬼脸、鬼鼻”。串染鬃鬣,曰“鬼须”。香客归途,衣有一寸尘,头有草帽,面有鬼脸,有鼻,有须,袖有麻胡,有欢喜团。入郭门,轩轩自喜。道拥观者,啧啧喜。入门,翁妪妻子女,旋旋喜绕之。然或醉则喧,争道则殴,迷则失男女;翌日,烦有司审听焉。 南海子 城南二十里,有囿,曰南海子。方一百六十里,海中殿,瓦为之。曰幄殿者,猎而幄焉尔,不可以数至而宿处也。殿旁晾鹰台,鹰扑逐以汗,而劳之,犯霜雨露以濡,而煦之也。台临三海子,水泱泱,雨而潦,则旁四淫,筑七十二桥以渡,元旧也。我朝垣焉。四达为门,庶类蕃殖,鹿、獐、雉、兔,禁民无取,没海户千人守视。永乐中,岁猎以时,讲武也。天顺二年,上出猎,亲御弓矢,勋臣、戚臣、武臣,应诏驰射,献禽,赐酒馔,颁禽从官,罢还。正德十二年,上出猎。隆庆二年三月,上幸南海子。先是,左右盛称海子,大学士徐阶等奏止不听。驾至,榛莽沮洳,宫幄不治,上悔之,遽命还跸矣。海子西北隅,岁清明日,蚁亿万集,叠而成丘,中一丘,高丈,旁三四丘,高各数尺,竟日而散去。今土人每清明节往群观之,曰“蚂蚁坟”。传是辽将伐金,全军没此,骨不归矣,魂无主者,故化为虫沙,感于节序,其有焉。岁五日,中侍例同太医院官来捕虾蟆。嘉靖中,御用监奉御来定,五日方捕。至羊房南大柳下,坐柳根午食。顾旁一髑髅,来濡肉蒜盘,内髑髅口,戏问:“辣否?”髑髅曰:“辣。”来惊去肉,辣音不已。骤驰而归,辣辣音追之。数日,来卒。海子西墙,有沙岗委蛇,岁岁增长,今高三四丈,长十数里矣。远色如银,近纹若波,土人曰“沙龙”。 聚燕台 采育东南二十里,有埠高丈,广三四十尺,曰“聚燕台”。岁秋社,燕辞巢日,京畿城村燕,必各将其成雏数千百,聚此台,呢喃竟二日,然后乃能去之。为话将别,为语约所群归也。闻燕归有国矣;又曰藏焉。伏气穴土,及树中空,然明中春来,复葺乳其旧巢者,定故燕尔;盖主人曾以彩线约足而识之。 白云观 白云观,元太极宫故墟。出西便门,下上古隍间一里,麦青青及门楹者,观也。中塑白晰皴皱无须眉者,长春丘真人像也。观右有阜,藏真人蜕。像,假也;蜕者,亦假也;真人其存欤?真人名处机,字通密,金皇统戊辰正月十九日生。有日者相之曰:“神仙宗伯。”年十九,辞亲居昆仑。二十,谒重阳王真人,请为弟子。道成,而成吉思皇帝,自乃蛮国手诏致聘。诏文云:“朕居北野,嗜欲莫生,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享,谋素和,恩素畜。是以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未之有也。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规,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朕仰怀无已,避位侧身,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谨邀先生,不以沙漠悠远为念。”真人庚辰正月,乃北至燕。令从官曷剌驰奏:“登州栖霞县志道丘处机,近奉宣旨远召,海上居民,心皆恍惚。处机自念,同时四人出家,三人得道,惟处机虚名,憔悴枯槁。比到燕京,听得车驾遥远,风尘 洞,天气苍黄,老弱不堪,伏望圣裁。龙儿年三月日奏。”十月,曷剌回,复敕师前。壬午四月,达行在所。雪山之阳,设座黄幄东,与讲钧礼而不名,延问至道。真人大略答以节欲保躬,天道恶杀,治尚无为之理。命史书策,赐号神仙,爵大宗师。赐金印章,曰“神仙符命”,掌管天下道教。夜醮焚简,五鹤翔焉。寻乞还,诏居大都太极宫,改从真人号,曰“长春”。真人每晨起,呼果下骝,其徒数十,徜徉山水间,日暮返。年八十,时北山口崩,太液池竭,真人曰:“其在我乎?”七月九日,留诵而逝。逝之明年,其徒尹清和,始以师入龛,葬于处顺堂之后。今都人正月十九,致浆祠下,游冶纷沓,走马蒲博,谓之“燕九节”。又曰“宴丘”。 相传是日,真人必来,或化冠绅,或化游士冶女,或乞丐。故羽士百十,结圜松下,冀幸一遇之。西十余里,为唐太宗哀忠墓。西南五六里,为萧太后运粮河,泯然漶灭,无问者。 观音寺 杭州上天竺观音大士古像,晋天福年,僧道翊,见瑞光发涧,得奇木以刻也。后汉乾祐年,僧从勋自雒阳奉佛舍利,安大士顶。妙相既备,昼而白光。宋建炎四年,兀术入临安,高宗逊于海。兀术问知像缘,遂与玉帛图籍,尽航而北。僧智完率徒以从,至燕,舍都城西南五里之玉河乡,建寺奉之,此观音寺也。我天顺壬午,土人权五修之。成化丁酉,僧德显又修之。因得石土中,金大定十七年刻,载天会七年梁王徙像,甚悉。今寺所奉,乃又非晋像,岂天兴初曾颠沛于兵,抑至正末,复崎岖而北也?寺有成化二十三年学士程敏政碑。至今游杭天竺者,僧仍指大士曰“晋像”,不知徙此已四百八十二年矣。 天宁寺 释迦舍利珠,八斛四斗,其三之一,住人间也。阿育王置塔八万四千,东震旦得塔十九,其粒不可得计也。康僧会恳佛七日,得七。昙荣恳之,自三粒至三百粒。隋文帝遇阿罗汉,授舍利一裹,与法师昙迁数之,数多数少莫能定。乃七宝函,致雍、岐等三十州,州各一塔。天宁寺塔,其一也。塔高十三寻,四周缀铎以万计,风定风作,音无断际。寺僧云:“音敛则光见,或岁一见,或数岁见。”嘉靖庚戌三月廿八夕,娄东王司寇世贞宿寺中,微雨簌簌,塔铎忽敛,他声作于下,耔耔然类蛩鼓翼者。视相轮表,青白光晶濙,大于五 瓮,上下闪歘,间一射人衣,亦青白色,可炊黍时乃定。则铎声发,他耔耔声息也。塔倒影,在大士殿。日方中,阖殿中门,日入门罅,塔全影倒现石上。昔人云:“影从罅入,空中物则旁碍,碍则影束,影束则倒。”段成式云:“海水倒翻故尔。然是舍利珠影也,珠光上聚,摄入塔影,影入隙光,光则倒受;倒者,光中塔影,非此塔影也。”今悬镜中像,过傍镜,其物正倒也。阳燧倒影者,日光倒入也;又光从上来,层十三具,光一再传,物体则小也。佛光,日也;舍利珠光,月也,光色青白,每见,以夜及晦及雨也。佛光恒在,人目体阴,避光日中,克影门隙。今穿竹至丈,承目指空,方昼见星也。塔前一幢,隋开皇中立,书体遒美。杨升庵云:“最似欧、褚笔法。”寺在唐开元名天王寺,正统始名天宁。或曰:京师,古幽州也,隋所建塔藏舍利者,幽之弘业也。幽今无弘业,天宁之先又不为弘业,意者志轶之。志轶之,安知弘业不为天宁也? 卢沟桥 卢沟桥跨卢沟水,金明昌初建,我正统九年修之。桥二百步,石栏列柱头,狮母乳,顾抱负赘,态色相得,数之辄不尽。俗曰:“鲁公输班神勒也。”桥北而村数百家,己巳岁,兵焚掠略尽。村头墩堡,循河婉婉,望去如堞。考卢沟水,出太原天池,伏流至马色,从雷山阳,发为浑泉,是曰“桑干水”。雁门云中水皆会,经太行,经宛平东南,至看丹口。支为二:其东支,通州注白河;其南支,霸州会易水,又南经丁字沽,注运河。是水过怀来,委委两山间,磬折回射,不得自左右,惟所束之,乃亦挟其豗怒,迤宛平而西四十里。石景山东,地衍土疏,惟触斯受,水雷奔云泄,意左趋左,意右趋右。永乐十年七月,河溃岸八百二十丈,修焉。洪熙元年七月,溃狼窝口百丈,修焉。宣德三年六月,溃百丈,修焉。正统元年七月,溃小屯厂,修焉。正德元年二月,溃岸六百丈,修焉。盖河至无状,而意所欲食,前可知也。淫为淤者,其所舍也。其所咀啮,有堤廓如,然趾窞危立。成化十七年,允霸州知州蒋恺请,从三角淀抵小直沽,修筑堤岸。而宪宗朝,卢沟无患也。其积津盛势,久噎不泄,河不自得止,则务支之;不可支也,诱之;不可诱也,归之。嘉靖十年,命工部郎中陆时雍修卢沟河,以支流导入于海。三十四年,命修卢沟河,从柳林通鸡鹅房,导入草大河。四十一年,命工部尚书雷礼修卢沟河,先浚大河,令岔河水归故道,从丽庄园入直沽下海。凡三易治,而世宗朝,卢沟无患也。俗言卢沟数溃,罔决圮于桥,桥有神焉。万历三十五年,阴霖积旬,水滥发,居民奔桥上数千人,见前水头过桥且丈,数千人喧号,当无活理。未至桥,水光洞冥间,有巨神人,向水头按令下伏,从桥孔中去。 [book_title]卷之四 西城内 首善书院 都门讲学,始首善书院。首善书院,始天启二年十一月,阅月二十,至天启四年六月罢讲。罢逐主讲者都察院都御史吉水邹先生元标、副都御史三原冯先生从吾。两先生万历初各以建言予杖去,里居讲学四十年。泰昌初征入京,寻总副台宪。公暇,辄会讲城隍庙百子堂,自绅衿氓隶,听者数百人。始议建书院宣武门内城下,御史周公宗建董之。讲堂三楹,后堂三楹,供先圣,陈经史典律。院碑一,大学士叶公向高文,礼部尚书董公其昌书也。讲有期,日必竟。讲未几,崔、魏盛,党祸深,御史倪文焕等,诋为伪学斥逐,请碎其碑。有疏曰:“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啖不冷不热之饼。”乃碎碑,暴其碎于门外,乃毁先圣主,焚弃经史典律于堂中,院且拆矣。会今上改元,倪等伏法,院遂以存。后礼部尚书徐公光启,率西洋人汤如望等,借院修历,暂署曰“历局”。时亦有议复书院,立先圣主,设经史典律,起所碎碑讲学者。 天主堂 堂在宣武门内东城隅,大西洋奉耶稣教者利玛窦,自欧罗巴国航海九万里入中国,神宗命给廪,赐第此邸。邸左建天主堂,堂制狭长,上如覆幔,傍绮疏,藻绘诡异,其国藻也。供耶稣像其上,画像也,望之如塑,貌三十许人;左手把浑天图,右叉指若方论说次,指所说者。须眉竖者如怒,扬者如喜,耳隆其轮,鼻隆其准,目容有瞩,口容有声,中国画缋事所不及。所具香镫盖帏,修洁异状。右圣母堂,母貌少女,手一儿,耶稣也。衣非缝制,自顶被体,供具如左。按《耶稣释略》曰:耶稣,译言救世者,尊主陡斯,降生后之名也。陡斯造天地万物,无始终形际,因人始亚当,以阿袜言,不奉陡斯,陡斯降世,拔诸罪过人。汉哀帝二年庚申,诞于如德亚国童女玛利亚身,而以耶稣称,居世三十三年。般雀比剌多,以国法死之。死三日生,生三日升去。死者,明人也;生而升者,明天也。其教,耶稣曰“契利斯督”,法王曰“俾斯玻”,传法者曰“撒责而铎德”,如利玛窦等。 奉教者曰“契利斯当”。如丘良厚等。 祭陡斯以七日,曰“米撒”,于耶稣降生升天等日,曰“大米撒”。刻有《天学实义》等书行世。其国俗工奇器,若简平仪,仪有天盘,有地盘,有极线,有赤道线,有黄道圈,本名范天图,为测验根本。 龙尾车,下水可用以上,取义龙尾,像水之尾尾上升也。其物有六:曰轴、曰墙、曰围、曰枢、曰轮、曰架。潦以出水,旱以入,力资风水,功与人牛等。 沙漏,鹅卵状,实沙其中,颠倒漏之,沙尽则时尽,沙之铢两准于时也,以候时。 远镜,状如尺许竹笋,抽而出,出五尺许,节节玻璃。眼光过此,则视小大,视远近。 候钟,应时自击有节。 天琴铁丝弦,随所按,音调如谱。 之属。玛窦亡,其友庞迪峨、龙华民辈代主其教。教法,友而不师。师,耶稣也。中国有学焉者,奉其厄格勒西亚七式。 石镫庵 庵旧名吉祥,万历丙午,西吴僧真程自云栖来,葺之而居,发古甃下,得石幢一,式如灯台,傍镌《般若心经》一部,唐广德二年少府裴监施,朝请郎赵偃书。适黄仪部汝亨过其地,以庵甫治而镫适出,遂手书额,自是称“石镫庵”焉。程居此无华饰,朝梵夕呗,二十余年无懈日,日无懈声。绅衿缁素,月八日就此放生,笼禽雀,盆鱼虾,筐螺蚌,罗堂前。僧作梵语数千相向,纵羽空飞,孽者落屋上,移时乃去。水之类,投皇城金水河中,网罟笱饵所希至。人谓庵“小云栖”云。 李文正公祠 祠近皇城迤西,孝宗赐第也。第久析为民居。嘉靖乙酉,麻城耿公定向首议,赎还为公祠,祀公像。传双履,履二寸许,绊系之。一粗纻小衫,公举奇童时,着以见景帝者。耿为具箧,撰文镂箧,盖衣已半敝。履朱,斓然熟桃痕,履系乃不知色。今守祠者,人敛数钱,则出示之。按公当国,正逆瑾擅政时,刘公健、谢公迁致政去,人以独留长短公;或以阴用救正,与狄梁公比。而公实未尝委曲自存也,且瑾辈固未易委曲为救正者。违少从多,适来嫚侮,于否剥何赖,伺其且败而一击,亦市贾智焉。惟公朴忠忍节,大服之,识又夺之,气又夺之,诸所力救。荷较者:尚宝卿崔濬,给事中方奎,御史姚祥、张彧,主事张伟。逮者:都御史杨一清。诸所力争大狱者:有投匿名书罪瑾,群臣悉逮诏狱,以公言得释。平江伯陈熊湿米事觉,瑾欲置之死,乃兴大狱,以公言得释。盖事事执争,气未少下之,公所为执不可者。在孝庙时,有细必争。中官李广,炼药被宠,公疏引唐柳泌、宋郭京为鉴。有为李广乞祠额者,公执言不可。在武庙时,有大必争。四川镇守太监罗籥,以既革巡抚,请得便宜行事,瑾主之力。公谓兵马钱粮,祖制无归一人者,执言不可。瑾异谋卒败,于此折其首谋。后张永发瑾奸状,太监温祥持永疏至阁,公曰:“天下望此久矣。”遂拟旨伏法。盖公始终在位,而卒诛夷瑾。公先世茶陵人。父淳,金吾卫军余,为武清渡子,有叟来言,汝有善念,当为择瘗亲地,指一山曰:“有白狐卧处是。”李夕往,见卧白狐,因折树枝有声,狐惊,耸身三立去,即其穴瘗。明日,叟来曰:“俟狐自起尔,今惊去,当中衰。然汝子三公矣。”果生公,四岁能大书。景帝召见,命书龙、凤、龟、麟十余字,书奏,上喜,抱置膝上,赐珍果宝镪。六岁、八岁两召,试《尚书·益稷》篇,命肄京庠。十九岁,举进士,历事三朝,官大学士。一日朝退,沉思休致,袍带未及解;有道士服紫玉环来见,指公所服带,并自指曰:“何如我环,其能弃却入山?”公曰:“久服无味,入山须之岁月耳。”道士笑,出庭中微吟,踏剑飞去,时正德七年也。上欲调边军入卫,公疏谏不听,遂乞休。卒年七十。著有《怀麓堂集》百卷。公名东阳,字宾之,号西涯,赠太师,谥文正。墓在畏吾村。万历中,邻人取土,几露前和。宛平方公从哲封树之,坎掩而已。公子兆先夭,世荫皆侄。殁甫百年而中衰,如叟言。 双塔寺 西长安街双砖塔,若长少而肩随立者,其长九级而右,其少七级而左。九级者,额曰“特赠光天普照佛日圆明海云佑圣国师之塔”。七级者,额曰“佛日圆照大禅师可庵之灵塔”。或乃曰:“地,元之旧狱,夜多冤苦鬼声,塔以镇之。”又曰:“地,唐悯忠寺之坟院,二师者,悯忠寺一二代祖。”非矣。双塔地,元庆寿寺也。海云、可庵,元僧也。寺今僧室中有碑矣。燕京编修所次二官王万庆撰,略云:海云,名印简,山西之宁远人,七岁入学,授《孝经》之首章,遽问开者何宗?明者何义?父异之,以见传戒颜公,祝发。明年,礼中观沼公,受戒,修童子行。一日披中和五条衣,升座为同列演说,见者叱之,师曰:“佛言三世诸佛所说之法,吾今四十九年,不加一字;童子所说,非妄有加。”年十一,纳具足戒,已能开众讲义,济众凶岁。金宣宗闻之,赐号“通玄广惠大师”。宁远城陷,师与中观皆执,元成吉思帝,遣使语太师国王曰:“卿言老长老、小长老,是告天之人,可好存济。”自是天下称小长老焉。一夕,梦神速其行,乃来燕。夜宿松铺岩下,击火大悟,年二十也。至景州,参本无玄禅师,玄曰:“孟八郎又恁么去也?”时中和老人章公,住燕京之庆寿寺,梦僧杖而入门,踞狮子座。是日师至,中和以向上键锤,差别机智,一一勘验,曰:“已到大安乐地。”年三十,合罕帝遣阿先脱兀怜赐以“称心自在行”之诏,每言于大官人忽都护:孔子者,生民圣人,宜世封以祀。复言颜子、孟子后,及习周孔学者,皆宜免差役,勤服其业。从之。诏试僧道,不通经者,还编户。往见厦里丞相曰:“山僧年三十六,一字不识。”丞相曰:“一字不识,何名为僧?”曰:“方今大官人,识字也无?”因言僧以悟为第一,岂与聘士同科?丞相以闻。所著语录,曰《杂毒海》。前后得其法乳者十四人,可庵朗公继主庆寿寺,事焉。今寺尚有海云、可庵二像,衣皆团龙鱼袋。海云像,门弟子刘秉忠赞之。按今射所,亦庆寿寺址也。文皇初欲为姚少师建第,少师固辞,居庆寿,后更大兴隆名。旧有石刻金章宗“飞渡桥、飞虹桥”六大字。嘉靖十七年寺灾,石刻亦毁。二十九年,锦衣卫都督陆炳请改大兴隆寺址为射所,寻以金鼓声彻大内,拟改建玄明宫,其射所别于大慈恩寺址,在海子桥,今废为厂。 炳言慈恩亦近禁城,请移民兵教场安定门外,移射所民兵教场,而兴隆故地,于以演象良便,得旨允行。今人并称射所、演象所云。 城隍庙市 京师市各时日:朝前市者,大明门之左右;日日市,古居贾是也。灯市者,东华门外,岁灯节,十日市,古赐 是也。内市者,东华门内,月三日市,今移灯市张矣,犹称“内市”也。穷汉市者,正阳桥,日昃市,古贩夫贩妇之夕市是也。城隍庙市,月朔望,念五日,东弼教坊,西逮庙墀庑,列肆三里。图籍之曰古今,彝鼎之曰商周,匜镜之曰秦汉,书画之曰唐宋,珠宝、象玉、珍错、绫锦之曰滇、粤、闽、楚、吴、越者集。夫我列圣,物异弗贵,器奇弗作,然而物力蕴藉,匠作质良,古未有,后不磨,当代已稀重购。故簪、佩、钩、环之靡者、害者,市无传也。其坛庙服用之器具则传。器首宣庙之铜,宣铜垆其首,垆之制有辨焉,色有辨焉,款有辨焉。制所取,宜书室,登几案,入赏鉴,则莫若彝乳垆之口径三寸者,其制百折,彝垆、乳垆、戟耳、鱼耳、蜒蚰耳、薰冠、象鼻、兽面、石榴足、橘囊、香奁、花素、方圆鼎等,上也。角端象头鬲、判官耳、鸡腿脚扁垆、翻环、六棱、四方、直脚垆、漏空桶垆、竹节、分裆、索耳等,下也。 铸耳者,宣垆多仿宋窑,中有身耳逼近,施错无余地者,乃别铸耳,磨冶钉入,分寸始合也。钉耳多伪,宣垆铸耳不称者,拣去更铸,十不一存,故伪者但能钉耳也。 色种种:仿宋烧斑者,初年色也;尚沿永乐垆制。 茶本色,中年色也;中年愈工,谓烧斑色掩其铜质之精,乃尚本色,用番硵浸擦熏洗为之。 本色愈淡者,末年色也。末年愈显铜质,着色愈淡。后人评宣垆色五等,栗色、茄皮色、棠梨色、褐色,而藏经纸色为最。 鎏金色者次本色,为掩铜质也;鎏腹以下,曰涌祥云。鎏口以下,曰覆祥云。 鸡皮色者,覆手色,火气久而成也。迹如鸡皮,拂之实无迹。 本色之厄二:嘉隆前有烧斑厄,时尚烧斑,有取本色真垆,重加烧斑者。 近有磨新厄,过求铜质之露,取本色垆磨治一新,至有岁一再磨者。 款亦制辨色辨之,阴印阳文,真书“大明宣德年制”,字完整,地明润,与垆色等旧,非经雕凿熏造者。 后有伪造者,有旧垆伪款者,有真垆真款而钉嵌者。伪造者,有北铸,嘉靖 初之学道,近之施家。施不如学道远甚,间用宣铜别器改铸。然宣别器,铜原次于垆,且小冶单铸,气寒俭无精华。 有苏铸,有南铸。苏蔡家,南甘家。甘不如蔡远甚,蔡惟鱼耳一种可方学道。 旧垆伪款者,有永乐之烧斑彝。耳多宽索,腹多分裆。 景泰、成化间之狮头彝等,厚赤金作云鸟片帖铸之,原款用药烧“景泰年制”等字,二者价逊宣垆,后人伪凿宣款,以重其价。 真垆真款而钉嵌者,宣呈样垆,宣他器款也。当年监造者,每种成,不敢铸 款,呈上准用,方依款铸,其制质特精。流传至后,谓有款易售,取宣别器款色配者,凿空嵌入,其缝合在款隅边际,但从覆手审视,觉有微痕。 宣垆惟色不可为伪,其色黯然,奇光在里,望之如一柔物,可挼掐然。迫视如肤肉内色,蕴火爇之,彩烂善变;伪者外光夺目,内质理疏,稿然矣。传宣庙时内佛殿灾,金银铜像浑而液,因用铸器,非也。宣庙欲铸垆,问工:铜何法炼而佳?工奏:“炼至六,则现殊光宝色,异恒铜矣。”上曰:“炼十二。”炼十二已,条之,置铁钢筛格,赤炭溶之,其清者先滴,则以铸;存格上者,以作他器。故宣他器,先不极量于铜,后不致养于火,其入赏鉴亚之。次窑器,古曰柴、汝、官、哥、均、定;在我朝,则永、宣、成、弘、正、嘉、隆、万、官窑。首成窑,次宣,次永,次嘉,其正、弘、隆、万,间有佳者。 其时饶土入地未恶,其土骨紫白料法,泑药水法,底足火法,花青画彩法,雅既入古,致又尽今,故悬日无多,而购市重直,传世永宝焉。永窑之压手杯,传用可久,价直甚高。坦口折腰,沙足滑底,外深青花,内双狮球,球内篆书“永乐年制”,细如粒米。鸳鸯心次之,花心次之。 近者仿之以蠢厚,约略形似耳。宣窑之祭红杯盘,浑身者,红鱼者,百果者,发古未有,末西红宝石,涂泑内烧出,泑上宝红凸起紫黑者,火候失也。 青花茶 杯,画龙、松、梅。 酒 杯,画人物海兽。 朱砂小壶、大碗,色红鲜,白锁口。 竹节卤壶、小壶、匾罐,皆罩盖者。 炉、瓶、盘、碟,敞口花尊,蜜渍桶罐,多五彩者。 白坛盏,心有“坛”字。 暗花白茶盏,瓮肚、釜底、绵足,里有龙凤暗花,底有“大明宣德年制”暗款。 坐墩等,有漏花填彩,有 实花填彩,皆深青地,有蓝地填彩,有白地青花,有冰裂纹。 各有精者,而以花款,青色,泑光,品次之。他则水注、五彩桃注、石榴注,彩色双瓜注、双鸳注、鹅注。 笔洗、鱼藻洗、葵斑洗、磬口洗、螭洗。 两台灯架、雀食罐、蟋蟀盆等。成窑之草虫可口、子母鸡劝杯,人物莲子酒盏、草虫小盏、青花酒盏、薄才如纸。 葡萄 杯、五色,敞口匾肚。 齐箸小碟、香合、小罐。皆五彩者。 成杯,茶贵于酒,采贵于青,其最者斗鸡可口,谓之鸡缸。神庙光宗,尚前窑器,成杯一双,值十万钱矣,成宣 杯,俱非所贵。 嘉窑,泡杯其最,低小磬口者。 花三友者,泡杯之最,水藻次之,灵芝又次之。 适用曰“坛盏”,大、中、小三号。 内字曰“茶”,为坛盏最,酒枣汤次之,姜汤又次之,姜汤不恒有。 盏色正白,如玉斯美,泑嫩则近青,泑不净则近黄。 其青花五彩,二窑制器悉备焉。有三色鱼匾盏、磬口、馒心、圆足。 红铅小花合子等。大如钱,有青花,有红花。 盖永尚厚,成尚薄,宣青尚淡,嘉青尚浓,成宣用青之漂,去其沉脚,嘉青全用浓者。 成青未若宣青,苏渤泥青也。宣彩未若成彩,浅深入画也。嘉万之回青,特为幽菁,鲜红土尽绝,色止矾红,而回青盛作。 隆窑之春宫,不入鉴藏,是其别已。其同者,汁水莹厚如堆脂,汁纹鸡橘也。质料腻实,不易茅蔑也,官窑土骨坯,干经年,重用车碾,薄上泑水,候干,数次而厚入骨,最坚。出火口足泑漏者,谓之骨,则碾去,上泑更烧之,故鸡皮橘皮纹起,久用口不茅,身不蔑焉。其发棕眼蟹爪纹者,泑中小疵,反以验火候之到,亦如宣垆冷热充补,他铸无及者。 磨弄岁深,火色退净也。今市所争购,多当年不中御用者。其有龙纹五爪,不落民间,或碾去一爪而亦市之。次漆器,古犀毗、剔红、戗金、攒犀、螺钿,市时时有,而国朝可传则剔红、填漆、倭漆三者。剔红,宋多金银为素,国朝锡木为胎,永乐中果园厂制,合盘匣不一,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等式。蔗段人物为上,蒸饼花草为次。盘有圆、方、长、八角、绦环、四角、牡丹瓣等式,匣有长方、四 方、二撞、三撞四式。 其法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底漆黑光,针刻“大明永乐年制”字。 以比元作者,张成、杨茂。 剑镮香草之式,似为过之。宣庙青宫时,剔红等制,原经裁定;立后,厂器终不逮前。工屡被罪,因私购内藏盘合,款而进之,磨去永乐针书细款,刀刻“宣德”大字,浓金填掩之。 故宣款皆永器也。间存永乐原款,则希有矣。填漆,款亦如之。填漆刻成花鸟,彩填稠漆,磨平如画,久愈新也。其合制贵小,深者,五色灵芝边。浅者,回文戗金边。 其古色苍然莹然,其器传绝少,故数倍贵于剔红,故伪者亦多剔红。倭漆,国初至者,工与宋倭器等。胎轻漆滑,铅钤口,金银片,漆中金屑,砂砂粒粒,无少浑暗,有圆三五七九子合,有方四六九子匣。其小合匣,重止三分。有三撞合,有粉扇笔等匣,有水铫,有角盥,以方长可贮印者贵。香合次之,大可容梳具为最,然不恒有。 中国尽其技者,称蒋制倭漆与潘铸倭铜。然倭用碎金入漆,磨漆金现,其颗屑圜棱,故分明也。蒋用飞金片点,褊薄模糊耳。正统中,杨埙之描漆,汪家之彩漆,设色如画,用粉入漆,久乃如雪,或曰,真珠粉也。 隆庆中,方信川之堆漆螺钿,黄平沙之剔红,人物精采,刀法圆滑。云南雕法虽细,用漆不坚,刀不藏锋,棱不磨熟矣。伪剔红者,用矾朱或灰,团起,外朱漆二层,曰“罩红”也。次纸墨,纸不如旧,墨不如新。宣纸至薄能坚,至厚能腻,笺色古光,文藻精细。有贡笺,有绵料,式如榜纸,大小方幅,可揭至三四张,边有宣德五年造素馨纸印。 后则有白笺,坚厚如板,两面砑光如玉。 有洒金笺,有洒金五色粉笺,有金花五色笺,有五色大帘纸,有磁青纸。坚韧如段素,可用书泥金。 宣纸,陈清款为第一,外则薛涛蜀笺,镜面高丽笺,松江谭笺,新安仿宋藏经笺等,皆市。墨欲黑,古墨色光如漆,浓不湮沁,淡不脱神,今其法不可得。国朝御用内墨,则宣庙之龙凤大定,光素大定,青填金填“大明宣德年制”字,别有朱、蓝、紫、绿等定。 外则国初之查文通、龙忠迪、碧天龙气、水晶宫二种。 方正、牛舌墨。 苏眉阳,卧蚕小墨。 嘉万之罗小华、小道士等。 汪中山、太极十种,元香太守四种,客卿四种,松滋侯四种。 邵青丘、墨上自印小像。 青丘子格之、方于鲁、青麟髓等,其子封曰“羲仓篆”。 程君房、玄元灵气等,方程墨各有谱。 汪仲嘉、梅花图。 吴左干、元渊、髻珠二种。 丁南羽父子,一两可染三万笔。 今之潘嘉客、紫极龙光。 潘方凯、开天容。 吴名望、紫金霜。 吴去尘,不可磨、未曾有等。 而市品价尤重者,始方罗,中方程,今两吴也。罗尚珠宝,增墨之光,亦减墨之黑,罗不如方。宣墨亦太多香料。 程尚胶轻,宜南不宜北,程不如方。两吴质轻烟细,易松以桐,佐桐以脂,烟百两,油三石,今五石矣。远烟独草,今茜染四剖矣。胶用鹿麋,熟而悬之经年矣。夫焰头蚀烟则白,角以时解,胶则凝释,若遂能县之侧毂,使轮旋而受烟,法古干漆,取代胶泥,徐铉、李廷珪何至殊异哉。有内府扇曰“宫扇”,带曰“宫带”,香曰“宫串”。外夷贡者,有乌斯藏佛,有西洋耶稣像,有番 ,有倭扇,有葛巴剌碗。数珠则有顶骨禄,有番烧,有腻红,有龙充,有鳅角。段帛,有蜀锦,有普鲁,有猩猩毡,有多罗绒,有西洋布,有琐附,有左机等。市之日族族,行而观者六,贸迁者三,谒乎庙者一。庙建自永乐初,正统中,重修。洪武初,神有封号,曰“鉴察司民城隍显佑公”。今称都城隍之神。岁春秋,祀于有司。二门列十三省城隍,冠笏立侍。庙有石刻“北平府”三字,字径尺,半埋土中。 鹫峰寺 城隍庙之南,齐檐小构者,鹫峰寺。以旃檀像应化集此,缁素瞻礼无虚日,寺遂以名。像高五尺许,寒暑晨昏不一色,大抵近沉碧,万历中,慈圣太后始傅以金。 相传为旃檀香木,似木耳,扣之磬然者石。濡者石,坚者金,轻者髹漆,柔可受爪者乃木。鹄立上视,后瞻若仰,前瞻若俯,衣纹水波,骨法见其表,左手舒而植,右手舒而垂,肘掌皆微弓,指微张而肤合,三十二相中鹅王掌也。勇猛、慈悲、精进、自在,各以意求之,皆备,调御丈夫哉。按《瑞像记》云:释迦如来初为太子,诞七日,母摩耶弃世,生忉利天。佛既成道,思念母恩,遂升忉利,为母说法。优填国王欲见无从,乃刻旃檀为像,目 连尊者,以神力摄三十二匠升忉利天,谛观相好,三返乃成。及佛返人间,王率臣庶,自往迎佛。此像腾步空中,向佛稽首。佛为摩顶受记曰:“我灭度千年,汝从震旦,利人天。”像繇是飞历西土一千二百八十五年,龟兹六十八年,凉州一十四年,长安一十七年,江左一百七十三年,淮安三百一十七年,复至江南二十一年,北至汴京一百七十七年,北至燕京十二年,北至上京二十年,南还燕京内殿五十四年。燕宫火,迎还圣安寺一十九年,元世祖迎入仁智殿十五年,迁于万安寺一百四十余年,以上元学士程钜夫记。 复居庆寿寺一百二十余年。嘉靖戊戌,庆寿寺灾,奉迎鹫峰寺,迄天启丁卯,共居八十八年。计优阗造像,当周穆王辛卯,至我熹宗丁卯,凡一千六百一十余年。以上蜀僧绍乾续记。 万历己未,寺僧济丹,在殿诵经次,一士人礼拜墀下。僧睹仪观有异,乃迎上殿,士固不可,僧固迎不已。士自通曰:“城隍也,殿有戒神呵护,我小神,敢轻入?”语罢不见。 灵济宫 皇城西,古木深林,春峨峨,夏幽幽,秋冬岑岑柯柯,无风风声,日无日色,中有碧瓦黄甃,时脊时角者,灵济宫。永乐十五年,文皇帝有疾,梦二真人授药,疾顿瘳,乃敕建宫祀,封玉阙真人、金阙真人,封其配曰“仙妃”。十六年,改封真君。成化二十二年,改封上帝。像机胎,木体被衣,首机其项,手机髃肘,足机髋膝,撼之动巍巍,取福州原像也。岁元旦,日短至,及真人诞辰,遣太常寺堂上官行礼。朔望,宫道士行礼。岁四孟,更服,祭告,冕衮服,平时冠巾袍 ,私衵袜系履綦服,服各以其时。福州先有灵济宫,自永乐十五年例,每六年,遣博士,赍袍服往祭告。万历四年,奏罢,命本省潘司祭告,具袍服。其北京灵济宫,礼如初。万历二十二年,大学士王锡爵病,上特发帑五十两,命灵济宫道官白昭忻建醮三日夜,锡爵上疏谢,病寻愈。相传二真人,徐姓,知证、知谔名,五代时义祖徐温子也。按《南唐书》:徐知证,义祖第五子,仕吴,历州刺史,至节度使。烈祖,姓李,名昇,吴丞相徐温养子,晋天福二年称帝,国号唐。子璟嗣,璟子煜降宋。 封徐氏与李氏同,知证初封江王,改魏王,元宗嗣位,内宴王,起舞拜跪为寿,王亦叔父自处,无所让,卒年四十二。知谔,义祖第六子,初封饶王,进梁王,镇润州,兼中书令。好珍异物,所蓄不可计。尝曰:“人年七十为修,吾生王家,穷极欢乐,一日可世人二日,年三十五其死乎?”至期卒,如其言。二王皆不至闽及燕,亦不闻雅意道术,其殁也,则为明神。 显灵宫 永乐中,道士周思得行灵官法,知祸福,先文皇帝数试之,无爽也。至招弭祓除,神鬼示魅,逆时雨,禬灾兵,远罪疾,维影响,乃命祀王灵官神于宫城西。世传灵官藤像,文皇获之东海,崇礼朝夕,对如宾客,所征必载。及金河川,舁不可动,就礼而秘问之,曰:上帝有界,止此也。成化初,灵应愈著,敕所司拓其宇,曰“大德显灵宫”,大建弥罗阁,以祀上帝。嘉靖初,复于阁左,建昊极通明殿,以祀净德王,宝月光后。东辅萨君,殿曰“昭德”;西弼王帅,殿曰“保真”。西殿二柏有异,枝去干委地,其擘若手,枝干肤连处,望止丝发,视他柏无恙,交枝接叶乃倍焉。观者手约枝叶乃得入,观日所穿射,深深澹澹,如夜月纷纷。都人云:王帅盖萨君弟子,乃像对相望也。百年前,夜雨霹雳,晓见柏垂当门为屏,知神意隐蔽,遂仍弗殊,而柏不更枯。 万松老人塔 万松老人,金元间僧也。兼备儒释,机辩无际,自称万松野老,人称之曰“万松老人”。居燕京从容庵。漆水移剌楚材,一见老人,遂绝迹屏家,废餐寝,参学三年。老人以湛然目之,后以所评唱《天童颂古》三卷,寄楚材于西域阿里马城,曰《从容录》。自言着语出眼,临机不让也。楚材序而传至今。老人寂后,无知塔处者。今乾石桥之北,有砖甃七级,高丈五尺,不尖而平,年年草荣其顶,群号之曰“砖塔”,无问塔中僧者。不知何年,人倚塔造屋,外望如塔穿屋出,居者犹闷塔占其堂奥地也。又不知何年,居者为酒食店,豕肩挂塔檐,酒瓮环塔砌,刀砧钝,就塔砖砺;醉人倚而拍拍,歌呼嫚骂,二百年不见香灯矣。万历三十四年,僧乐庵讶塔处店中,入而周视,有石额五字焉,曰“万松老人塔”,僧礼拜号恸,募赀赎而居守之。虽塔穿屋如故,然彘肩、酒瓮、刀砧远矣。 嵇山会馆唐大士像 都中之古像二:优阗王造旃檀像,自周,二千六百一十余年至今。尉迟敬德造观音像,自唐贞观,一千一十二年至今。观音古铜身,三尺,不以髹塑,不以金涂饰,妙相慈颜端若,而丈夫概具,磊磊然也。下刻“大唐贞观十四年,尉迟敬德监造”字。旧供宣武门外晋阳庵,庵废,内侍朱,移像受水塘,创古佛庵供之。庵今又废,像复移置稽山会馆也。尝考会馆之设于都中,古未有也,始嘉、隆间。盖都中流寓十土著,游闲屣士绅,爰隶城坊而五之。台五差,卫五缉,兵马五司,所听治详焉。惟是四方日至,不可以户编而数凡之也。用建会馆,士绅是主,凡入出都门者,藉有稽,游有业,困有归也。不至作奸,作奸未形,责让先及,不至抵罪,抵于罪,则藉得之耳,无迟于捕。会馆且遍,古法寝失,半据于胥史游闲,三奸萃焉,居间曰“擸纤”,指称曰“撞太岁”,勒胁曰“拿讹头”。 继自今,内城馆者,绅是主;外城馆者,公车岁贡士是寓。其各申饬乡藉,以密五城之治,斯亦古者友宗主薮,两系邦国意欤? 帝王庙 世宗肃皇帝之九年,命建历代帝王庙,如留都。越岁庙成,上亲诣致祭。厥后岁春秋,遣大臣祭。庙在阜成门内大市街之西,故保安寺址也。庙设主不像。庙五室:中三皇伏羲、神农、黄帝座。左帝少昊、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座。右禹王、汤王、武王座。又东汉高祖、光武。又西唐太宗、宋太祖。凡十有五帝。庑从祀臣四坛:东一坛九臣,风后、力牧、皋陶、夔、龙、伯夷、伯益、伊尹、傅说。二坛十臣,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召虎、方叔、张良、萧何、曹参、陈平、周勃。西一坛八臣,邓禹、冯异、诸葛亮、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晟、郭子仪。二坛五臣,曹彬、潘美、韩世忠、岳飞、张浚。凡三十有二臣。庙初,元世祖犹列,十年九月,翰林院修撰姚涞奏言,部议:太祖睿断有确,不从。二十四年二月,礼科给事中陈棐奏言,遂罢元世祖祀。相传南京帝王庙成,太祖亲祀,见元世祖像,面痕如泪,上笑曰:“尔失天下,失尔漠北所本无;我取天下,取我中原所本有,复何憾?”泪则止。今世宗从群臣议撤主,南京亦撤其像祀矣。其帝王陵寝,诏地方官春秋祀,如太祖制。 白塔寺 凡塔级级笋立,白塔巍然蹲也。三异相,二异色,下廉以栏,为莲九品相。中丘以圜,为佛顶光相。上盖以霤,为尊胜幢相。其白垩色,非石也,今垩有剥而白无减。铜盖上顶,一小铜塔也,盖铜色青绿矣。顶灿然黄黄。塔自辽寿昌二年,相传藏法宝种种,有光静夜,疑是塔然。至元八年,世祖发视之,舍利二十粒,青泥小塔二千,石函铜瓶,香水盈满,前二龙王跪而守护。案上,《无垢净光陀罗尼》五部,轴以水晶。金石珠琢异果十种,列为供;瓶底一钱,钱文“至元通宝”四字也。世祖惊异,乃加崇饰,铜网石栏焉。元初有童谣曰:“塔儿红,北人来作主人翁。塔儿白,南人作主北人客。”谣载《草木子 ·古今谚》。 世祖时,塔色焰赤。及我太祖兵起淮阳,塔白如故。天顺元年,赐额“妙应寺”,更造百八灯龛也。塔上有树生之,花时亦花,高不甚辨,久久落熟烂果,其核杏也。岁元旦,士女绕塔,履屣相蹑,至灯市盛乃歇。或言辽主于燕京五方,方镇以塔,塔五色,兵燹后惟白塔灵异特存。今四色中,黑塔、青塔废,其寺在,人呼黑塔寺、青塔寺云。 朝天宫 太祖高皇帝于冶城旧址,建朝天宫,奉上帝,时维洪武十有七年。宣宗章皇帝仿南京式,建宫皇城西北,靓深亢爽,百物咸具。建三清殿,以奉上清、太清、玉清。建通明殿,以奉上帝。建普济、景德、总制、宝藏、佑圣、靖应、崇真、文昌、元应九殿,以奉诸神。东西建具服殿,以备临幸。于是两京两朝天宫。宫成于宣德八年闰八月戊午,是夕,景星见西北方。西北方,天门也,御制诗文,勒碑纪事,诗曰:“巍巍太极至道宗,元始一气开鸿蒙。上元清都九天重,勾陈环御紫微宫。帝居玉清天之中,主宰气机权化工。妙运合辟无终穷,仁存发育万汇同。居高视听明且聪, 衿下土氓蚩蚩。简命有德兼君师,有克敷仁训以治。惠溥中夏暨四夷,恒申锡之祥与祺。国家受命式九围,三圣昭事肃以祗。薄海内外跻雍熙,骈见叠出承蕃釐。予嗣大宝御兆民,好生惓惓体帝仁。靡间遐迩视惟均,秉恪夙夜坚忱恂。一心绥怀副高旻,都城乾位宫宇新。精洁祀事居明神,既落厥夕瑞应臻。景星煌煌烛天门,惟天至仁锡嘉祥。予谅菲薄曷克当,所笃虔志祈穹苍。七庙在天绥明灵,圣母万寿长乐康。巩固社稷宁家邦,时和岁稔民物亨。二仪奠位七政明,一统八表皆升平。”爰诏正旦、冬至、圣节,百官习仪宫中。先是,习仪庆寿寺、灵济宫也。宪宗纯皇帝承太祖、宣宗朝天之心,于成化十七年六月重修,御制诗文,勒碑纪事,诗曰:“元气鸿蒙帝所居,三清景界神所都。星辰环拱天之枢,风雷鼓荡天之隅。龟蛇蟠结昭灵符,文昌道化尔玄虚。诸祖通明如可呼,诸真妙应无时无。矜怜万姓本来愚,长养万物同洪垆。眷兹玄教匪妄传,古今崇事殊精虔。琳宫玉宇在在然,金身宝像霞光连。麒麟不断焚龙涎,胆瓶高插璚葩鲜。春祈秋报清镫前,朝瞻夕礼幡幢边。禁城西北名朝天,重檐巨栋三千间。创自我祖宣皇时,朕今承继载新之。辉煌不减先成规,神祇下上鸾凤随。百官预于兹肄仪,羽士日于兹祝釐。祝我祖庙明灵绥,祝我慈闱乐耆颐。祝我皇图民物熙,千秋万岁无穷期。”天启六年六月廿夜,朝天宫灾,有异状,无火而延,十三殿齐火,不以次第及,烬不移刻,无所存遗。后天师府,旁近道房民屋,不熯不焦,罔所殃累。天师府有赵孟 张天师像赞碑、大道歌碑,虞集黄箓大醮碑。宫之址,元旧也。府设道箓司,主天下之道教。 [book_title]卷之五 西城外 高梁桥 水从玉泉来,三十里至桥下,荇尾靡波,鱼头接流。夹岸高柳,丝丝到水。绿树绀宇,酒旗亭台,广亩小池,荫爽交匝。岁清明,桃柳当候,岸草遍矣。都人踏青高梁桥,舆者则褰,骑者则驰,蹇驱徒步,既有挈携,至则棚席幕青,毡地藉草,骄妓勤优,和剧争巧。厥有扒竿、觔斗、 喇、筒子、马弹解数、烟火水嬉。扒竿者,立竿三丈,裸而缘其顶,舒臂按竿,通体空立移时也。受竿以腹,而项手足张,轮转移时也。衔竿,身平横空,如地之伏,手不握,足无垂也。背竿,髁夹之,则合其掌,拜起于空者数也。盖倒身忽下,如飞鸟堕。觔斗者,拳据地,俯而翻,反据仰翻,翻一再折,至三折也。置圈地上,可指而仆尔,翻则穿一以至乎三,身仅容而圈不动也。叠案焉,去于地七尺,无所据而翻空,从一至三,若旋风之离于地,已则手两圈而舞于空,比卓于地,项膝互挂之,以示其翻空时,身手足尚余闲也。 喇者,掐拨数唱,谐杂以诨焉,鸣哀如诉也。筒子者,三筒在案,诸物械藏,示以空空,发藏满案,有鸽飞,有猴跃焉。已复藏于空,捷耳,非幻也。解数者,马之解二十有四,弹之解二十有四。马之解,人马并而驰,方驰,忽跃而上,立焉,倒卓焉,鬣悬,跃而左右焉,掷鞭忽下,拾而登焉,镫而腹藏焉,鞦而尾赘焉,观者岌岌,愁将落而践也。弹之解,丸空二三,及其堕而随弹之,叠碎也;置丸童顶,弹之碎矣,童不知也。踵丸,反身弹之,移踵则碎,人见其碎,不见其移也。两人相弹,丸适中遇而碎,非遇,是俱伤也。烟火者,鱼、鳖、凫、鹥形焉,燃而没且出于溪,屡出则爆,中乃其儿雏,众散,亦没且出,烟焰满溪也。是日游人以万计,簇地三四里。浴佛、重午游也,亦如之。 极乐寺 高梁桥水,来西山涧中,去此入玉河。辞山而平,未到城而净,轻风感之,作青罗纹纸痕。两水夹一堤,柳四行夹水。松之老也秃,梅之老也秃,柳之老也,逾细叶而长丝。高梁堤上柳,高十丈,拂堤下水,尚可余四五尺。岸北数十里,大抵皆别业,僧寺低昂疏簇,绿树渐远,青青漠漠,间以水田,界界如云脚下空。距桥可三里,为极乐寺址。寺,天启初年犹未毁也。门外古柳,殿前古松,寺左国花堂牡丹。西山入座,涧水入厨。神庙四十年间,士大夫多暇,数游寺,轮蹄无虚日,堂轩无虚处。袁中郎、黄思立云:小似钱塘西湖然。 白石庄 白石桥北,万驸马庄焉,曰“白石庄”。庄所取韵皆柳,柳色时变,闲者惊之。声亦时变也,静者省之。春,黄浅而芽,绿浅而眉,深而眼;春老,絮而白。夏,丝迢迢以风,阴隆隆以日。秋,叶黄而落,而坠条当当,而霜柯鸣于树。柳溪之中,门临轩对,一松虬,一亭小,立柳中。亭后,台三累,竹一湾,曰“爽阁”,柳环之。台后,池而荷,桥荷之上,亭桥之西,柳又环之。一往竹篱内,堂三楹。松亦虬。海棠花时,朱丝亦竟丈;老槐虽孤,其齿尊,其势出林表。后堂北,老松五,其与槐引年。松后一往为土山,步芍药牡丹圃良久。南登郁冈亭,俯翳月池,又柳也。 惠安伯园 都城牡丹时,无不往观惠安园者。园在嘉兴观西二里,其堂室一大宅,其后牡丹,数百亩一圃也。余时荡然藁畦耳。花之候,晖晖如目不可极,步不胜也。客多乘竹兜周行塍间,递而览观,日移晡乃竟。蜂蝶群亦乱相失,有迷归径,暮宿花中者。花名品杂族,有标识之,而色蕊数变。间着芍药一分,以后先之。 真觉寺 成祖文皇帝时,西番板的达来贡金佛五躯,金刚宝座规式,诏封大国师,赐金印,建寺居之。寺赐名“真觉”。成化九年,诏寺准中印度式,建宝座,累石台五丈,藏级于壁,左右蜗旋而上,顶平为台。列塔五,各二丈,塔刻梵像、梵字、梵宝、梵华。中塔刻两足迹,他迹陷下廓摹耳。此隆起,纹螺若相抵蹲,是繇趾着迹涌,步着莲生。灯灯焰就,月满露升,法界藏身,斯不诬焉。按《西域记》:五塔因缘,拘尸那揭罗国,即中印土。 娑罗林精舍,有塔,是金刚神躄地处。次侧一塔,是停棺七日处。次侧一塔,是阿泥楼陀,上天告母,母降哭佛处。次一塔,是佛涅槃般那处。次侧一塔,是佛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又按《僧祗律》,亦五塔因缘,云塔,有舍利者,支提;无舍利者,凡人。起塔于佛生处,得道处、转法轮处、佛泥洹处,菩萨像、辟支像、佛像、佛脚迹处,得安华盖供养。上者,供养佛塔;下者,供养支提也。寺因缘者,寺因山水,缘贤圣熏修也。塔前有成化御制碑,曰:“寺址土沃而广,泉流而清,寺外石桥,望去绕绕,长堤高柳,夏绕翠云,秋晚春初,绕金色界。” 万寿寺 慈圣宣文皇太后,所立万寿寺,在西直门外七里广源闸之西。万历五年时,物力有余,民已悦豫,太监冯保奉命大作。虽大作,役不逾时,公私若无闻知。中大延寿殿五楹,旁罗汉殿各九楹。后藏经阁,高广如中殿。左右韦驮、达摩殿各三楹,如中傍殿。方丈后,辇石出土为山,所取土处为三池。山上,三大士殿各一,三池共一亭。僧云:万历十六年,上幸寺,尚食此亭也。山后圃百亩,圃蔬弥望,种莳采掇,晨数十僧。寺成,赐名“万寿”。万寿者,文武吏士、商旅井陌,燕私之诵声,四十八年如一日也。寺之碑,大学士张居正奉诏撰,其词曰:“惟君建极,敛福锡民。民有疾苦,如在其身。巍巍大雄,转轮弘教。毗卢光明,大千仰照。佛力浩衍,君亦如然。共以悲智,济彼颠连。琅函贝叶,藏之天府。以翊皇度,自我列祖。沿及我皇,跻民极乐。祗奉慈命,复轸民瘼。毋烦将作,乃发帑储。鸠工庀材,龙宫蔚如。翼翼峨峨,有截其所。仰侔神造,俯瞰净土。凡斯钜丽,前武之绳。聿追来孝,旋观厥成。景命有仆,永锡纯嘏。既相烈考,亦佑文母。保兹天子,亿万斯年。本支百世,蛰蛰绵绵。”先是,文皇帝铸大铜钟,侈弇齐适,舒而远闻。内外书《华严》八十一卷,铣于间。书《金刚般若》三十二分,字则铸欤,点画波捺楚楚,如碾如刻,复如书楷,其笔法必沈度、宋克也。向藏汉经厂,于是敕县寺,日供六僧击之。每击,八十一卷,三十二分,字字皆声。是一击,竟华严一转,般若一转矣。内典云: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天启年中,钟不复击,置地上,古色沉绿,端然远山。 西域双林寺 万历四年,西竺南印土僧,左吉古鲁,东入中国,初息天宁寺。后过阜成门外二里沟,见一松盘覆,趺坐其下,默持陀罗尼咒,匝月不食不动。僧耳环,手钵,红罽衣,苍紫面而虬鬈,古达摩相也。毕长侍奏之,赐织金禅衣,赐日斋万僧,赐酥燃灯,赐松地居焉,赐寺名“西域双林寺”。闻禅二:性宗、相宗。学二:见地、行地。经二:论部、律部。法二:摄义、折义。摄受义者,示现哀悯;折服义者,示现忿怒,二义一义也。忍与不忍为根,慈亦太慈之贼,其为梵相狞异,正尔低眉垂手矣。寺殿所供,折法中三大士,西番变相也。相皆裸而跣,有冠有裳,有金璎珞,犼、象各出其座下。中金色,勇猛丈夫也,五佛冠。上二,交而杵铃。下二,趺而坐。左右各蓝色,三目,彩眉,耳旁二面,顶累二首,乃髻。首三项腰,各周以髑髅,而带以蛇。左喙鼻耳角,牛也。三十二臂,一十六足,中二手交,把髑髅半额,而铲取其脑。其三十手所执械:号者,旗幡鼓铃焉。御者,牌金火轮焉。缚者,绳。击者,棰杵。杀者,刀、叉、枪、剑、铁钺、弓矢焉。其所执残身头手足肉骨,血淋淋皆新。其有陈者,髑髅也。足左踏皆若凤,右踏皆若马。各有人金冠合掌,腰腹承之,其一人两手拍捧而悲也。右,魔王鬼神像也。其耳环,一十八臂而四足,手二交而托,十四仰而托,托皆葛巴剌碗。左之碗盛菩萨,右盛虎、狮、象、驼、犀、海马,三色焉。葛巴剌碗者,解顶颅骨而金络,瓣棱尖如莲房也。足踏人四色,前仰后伏之。殿壁所遍绘,亦十方如来,示现忿怒尊者像也。有鞯人革其面爪趾宛然者。有倒络人首而为缨,蹬髑髅口而为镫者。有载人面首,若猎而狐兔雉累者。有尸三刃穿,有戟三首贯者。有方啖人半身,而披发垂于吻者。其计令瞻而众怖,思而猛省欤?忿怒变像,乌斯藏每贡之,曰“马哈剌佛”。寺后一土山,山前一塔,傍皆朱樱。实时,火齐靺鞨,的的灼灼,绕塔怀山。寺东,兴教寺,成化二十一年建,以居大兴法王结干领占者。西,昭应宫,元至元建也,龟蛇兆焉。正德八年修,蛇复驯出,赤质黑章,金文烂然,大学士费宏碑文记之。西又二里三虎桥,亦曰“神虎桥”。桥四石虎,万历中,其一虎夜逸,晓得之田间;北去桥一里,不更返也。 利玛窦坟 万历辛巳,欧罗巴国利玛窦入中国。始到肇庆,刘司宪某,待以宾礼。持其贡,表达阙庭。所贡耶稣像、万国图、自鸣钟、铁丝琴等,上启视嘉叹。命冯宗伯琦,叩所学,惟严事天主,谨事国法,勤事器算耳。玛窦紫髯碧眼,面色如朝华。既入中国,袭衣冠,译语言,躬揖拜,皆习。越庚戌,玛窦卒,诏以陪臣礼葬阜成门外二里嘉兴观之右。其坎封也,异中国,封下方而上圜,方若台圮,圜若断木。后虚堂六角,所供纵横十字文。后垣不雕篆而旋纹。脊纹,螭之岐其尾。肩纹,蝶之矫其须。旁纹,象之卷其鼻也。垣之四隅,石也,杵若塔若焉。祔左而葬者,其友邓玉函。函善其国医,言其国剂草木,不以质咀,而蒸取其露,所论治及人精微。每尝中国草根,测知叶形花色、茎实香味,将遍尝而露取之,以验成书,未成也。卒于崇祯三年四月二日。按西宾之学也,远二氏,近儒,中国称之曰“西儒”。尝得见其徒而审说之,大要近墨尔。尊天,谓无鬼神也。非命,无 祥也。称天主而父,传教者也。器械精,攻守悉也。墨也,墨乃近禹。今其徒晷以识日,日以识务,昼分不足,夜分取之,古之人爱日惜寸分,其然欤。墓前堂二重,祀其国之圣贤。堂前晷石,有铭焉,曰:“美日寸影,勿尔空过;所见万品,与时并流。” 慈慧寺 万历己丑,黄南充辉,是入词林,其词翰见天下。时其友楚僧愚庵,自蜀弘法北上,曰:“京城内外巨刹,四事之奉甲东土,而释子问法至者,无弛担所。”乃募建寺,檀施半出宫中。壬寅寺成,赐名慈慧。安像安藏,安十方僧单、十方僧供,而愚庵饮水戢蕉其中,若客然。陶祭酒望龄,乃撰寺碑,南充乃书。寺周匝列大树,墙百堵,乱砌石,曰“虎皮墙”,随其奇角,块块礨礨,龙鳞虎斑。寺后有阁,供栴檀佛,南充手定坯范,铸成,居然瑞像也。蜘蛛塔碑、甘井碑、金刚塔碑,皆南充书。蜘蛛塔者,南充诵《金刚经》次,一蜘蛛缘案上,正中立,向佛而伏。驱之,盘跚复来,就前位伏。南充曰:“听经来者。”为诵经终卷,为说情想因缘竟,蜘蛛寂然矣。举之而轻,视之,遗蜕耳。以沙门法龛之,塔之,碑之。 摩诃庵 近市焉,非庵所也;近名焉,非僧事也,远之而后可。有游者,为招寻计矣。庵近不欲市,远不欲山;僧高不至圣,卑不至伧。郊外庵,韵中僧,聊可娱耳。阜成门外八里之摩诃庵,嘉靖丙午建也。高轩待吟,幽室隐读,柳花、榆钱、松子飞落时,满院中。诗僧非幻,琴僧无弦,与客耦俱。万历中,宇内无事,士大夫朝参公座,优旷阔疏,为与非幻吟,为听无弦琴。住斯庵也,浃日浃辰,盖不胜记。留诗庵中,久久成帙焉。庵有楼以望西山。天启中,魏珰过庵下,偶指楼曰:“去之。”即日毁。自是人相戒不过。僧日畏不测,渐逃死,庵则渐废。东法藏庵,无弦别院也。西大乘庵,与摩诃庵,盛相妒,衰相后先。 钓鱼台 近都邑而一流泉,古今园亭之矣。一园亭主,易一园亭名,泉流不易也。园亭有名,里井人俗传之,传其初者。主人有名,荐绅先生雅传之,传其著者。泉流则自传。偶一日园亭主,慎善主之,名听士人,游听游者。出阜成门南十里花园村,古花园。其后村,今平畴也。金王郁钓鱼台,台其处。郁前玉渊潭,今池也。有泉涌地出,古今人因之。郁台焉,钓焉,钓鱼台以名。元丁氏亭焉,因玉渊以名其亭。马文友亭焉,酌焉,醉斯舞焉。饮山亭、婆娑亭,以自名。今不台,亦不亭矣。堤柳四垂,水四面,一渚中央,渚置一榭,水置一舟,沙汀鸟闲,曲房人邃,藤花一架,水紫一方。自万历初,为李皇亲墅。 皇姑寺 皇姑寺,英宗睿皇帝复辟建也。正统八年,驾出紫荆关,亲征也先,陕西吕尼迎驾谏行,曰“不利”。上怒,叱武士交捶,尼趺坐以逝。及蒙尘虏营,数数见尼,娓娓有所说,时时授上饼饵。驾返,居南宫,数数见尼,娓娓有所说。复辟后诏封皇姑,建寺,赐额曰“顺天保明寺”。或曰:“隐也,明保天顺焉。”后殿祀姑肉身,趺生愁容,一媪也。万历初年,像未饰以金,顶犹热尔。姑着绣帽,制自宫中。殿悬天顺手敕三道,廊绘己巳北征之图。今寺尼皆发,裹巾,缁方袍,男子揖。 慈寿寺 万历丙子,慈圣皇太后,为穆考荐冥祉,神宗祈胤嗣,卜地阜成门外八里,建寺焉。寺成,赐名“慈寿”,敕大学士张居正撰碑。时瑞莲产于慈宁新宫,命阁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赋之,碑勒寺左。寺坯杇丹漆,与梵色界诸天,与龙鬼神诸部,争幻丽,特许中外臣庶,畏爱仰瞻。有永安寿塔,塔十三级,崔巍云中。四壁金刚,振臂拳膂, 瞅据踏,如有气叴叴,如叱叱有声。天宁寺隋塔摹也。中延寿殿,后宁安阁,阁扁慈圣手书。后殿奉九莲菩萨,七宝冠帔,坐一金凤,九首。太后梦中,菩萨数现,授太后经,曰“九莲经”。觉而记忆,无所遗忘,乃入经大藏,乃审厥像,范金祀之。寺有僧自言,梦或告曰:“太后,菩萨后身也。” 海淀 水所聚曰“淀”。高梁桥西北十里,平地出泉焉,滮滮四去,潨潨草木泽之,洞洞磬折以参伍,为十余奠潴。北曰“北海淀”,南曰“南海淀”,或曰“巴沟水”也。水田龟坼,沟塍册册,远树绿以青青,远风无闻而有色。巴沟自青龙桥东南入于淀。淀南五里,丹陵沜。沜南陂者六,达白石桥,与高梁水并。沜而西,广可舟矣,武清侯李皇亲园之。方十里,正中,挹海堂。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