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新俄游记 [book_author]江亢虎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天文地理,游记,完结 [book_length]81394 [book_dec]商务印书馆，1925年出版。1920年4月,江亢虎去苏俄旅游。6月下旬,共产国际在莫斯科举行第三次代表大会,江初被大会资格审查委员会以“社会党代表名义”,确认为具有表决权的中国代表,但“出席二三日”后,即被中国共产党代表张太雷指控为中国政府的“侦探”,而被取消了资格。1922年8月,经欧洲回国。9月,在上海创办南方大学,自任校长。因忧虑“赤化东渐”,影响“人心世道”,发表《新俄游记》一书,攻击苏俄革命。与此同时,又从英国费边社那里拾来“资产公有”、“劳动报酬”、“教育普及”和“选民参政”、“职业代议”、“立法一权”等若干洋教条,拼凑成一个所谓“新社会主义”纲领,兜售于各派军阀之间,企图借此收“曲突徙薪”之功,抵消十月革命的影响。 [book_img]Z_11393.jpg [book_title]第一次 民国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哈尔滨旅况 今日为自北京出发之第四日，即抵哈尔滨之第一日也。此行已换火车三次，不啻经行三国。自北京至奉天为中国国有路线。自奉天至长春为日本南满路线。自长春至哈尔滨为昔日俄国东清路线。今虽收归中国管理，而执事者仍皆俄人也。自行旅眼光观察之，三线路政、车务及招待情形，南满最佳，京奉次之，中东（即前东清）为下：行车不安时刻，售票不照章程；车中毫无准备，虽头等亦凌乱污秽。俄人往往越等乘车，致通行处拥挤堵塞，水管、汽炉皆不适用。忆十二年前自欧回国，经过此段，殊不如此。又闻人言长哈铁路想来收入最丰，俄人每年倚此盈利挹注他路。今则竟不敷开支。自俄国革命以来，商务不通，行人裹足，是其主因。然管理失宜，流弊百出，亦实无可讳言也。 入哈尔滨第一感不便者，即道路之崎岖是也。哈埠分道里道外，以中东路轨为界。道里为俄租界，道外则华界。地面辽阔，街亦宽广，惟均以泥沙或石块成之。北京二十年前所谓“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者，哈埠今日犹此观也。且交通具惟恃马车，又皆敞篷，粗陋恶劣。危险尤甚，断辕脱幅乃习见之事。近来已有胶皮轮人力车，然其危险且较甚于马车。马车视北京骡车为轻便，然正以其轻便，故颠簸弥剧，而危险程度亦加高。道里间有数街平坦可疾驰。至于油涂木砌，则概乎未闻也。（向游南京，曾歎下关入城一带为畏途，以视此间道里外之交通为康庄矣。）哈埠生活程度至高，极粗陋恶劣至敞马车，每时间亦需大洋一元左右，人力车称是。食宿两费亦较关内为昂。旅馆参观多山东人营业，招待颇周到，饮食亦丰腆，无论中西式，其分量皆视关内加北，三人可分啖两人之食而有余。此间对外商业向以食料、茶叶为大宗，北部各省之生产物资荟萃于此。故饮食原料价并不高，惟人工特贵耳。正惟是故，而游手者鲜，人皆足以自活，乞丐所不经见。闻商业全盛时，商人之养尊处优、穷奢极欲，仿佛昔日扬州之盐商。白手自关内来者，力作三五年，皆可致小康。今已不然矣，工人最多者皆在中东铁路及附属各公司，有团体，有组织。近议加入俄人工团，俄新政权表示欢迎。 中东铁路（一） 中东铁路本西比利亚铁路之一部，东连海参崴，西至满洲里，而哈尔滨为中枢。别分支线南下长春，与南满铁路连络，以连奉天。全路本皆俄人经营，中国名为会办，例不问事。自俄国大哥们，中国得协约国之允，代揽全权，特任前黑龙江督军宋小濂为督办，留美学生王景春为会办。同时设护路军及特别区管理处，取消俄人在哈埠一切政权、法权、兵权。然实际执事仍多俄人，且多俄旧党人，对于中国与俄新政府之交通，往往暗中牵制之。中国管理、军警亦稽查森严，出入境至为烦难。无护照者无论，有护照者有时亦不免拒斥或拘留。闻有学生十二人，领得护照入俄，行抵满洲里而被扣，以过激党嫌疑拘禁军法署中。又有男女青年十二人，自沪来哈，居留月余，不能领得护照。满洲里为中俄交界处，双方之侦察尤苛，且每星期仅通车一次，而又时有意外之阻。如此次因冰融水涨，一桥垂圮，现方从事修理，闻至早非五月五日不能竣工，往来者惟有坐候而已。远东共和驻哈代表阿杂甯君来见，自云新自赤塔抵此，甫下车即得桥危路梗之耗。现已电催速修，一俟宜告通行，余等即首途北上矣。 [book_title]第二次 十年五月三日 中东铁路（二） 行路之难莫难於入俄矣。第一难关中国政府之允许，第二关俄国新党之介绍，第三难关两国交界之检查。一切通过矣，而交通之停顿、食物之缺乏，以及意外之危险，尚有命运存焉。中国自停止俄国使馆待遇后，外交部已不复发游俄正式护照。至有特别事故请旅行者，由外交部之通商司查明属实，给以俄文证明，为护照之代用。然后请俄新政府之代表加以签字。（此层仍非正式）并须索得特别介绍书，声明此人入俄无害於新政府之设施。然行抵中俄交界处，虽有合格之证明与有力之介绍，尚往往不免受中国或俄国军官之抑止。余等此行第一第二难关早已不成问题，又得中东铁路宋督办特赠头等免票，并许附专车直达赤塔，则第三难关亦迎刃可解。不意满赤中间一桥梁，因冰化水涨而中梗，候至十日做未修复。临河而叹，无聊至矣。 试披地图，满赤中途有河流焉，名日鄂嫩。原建铁桥，工程浩大，当谢米诺夫党军侵略时，架巨炮实炸药轰毁之。赤塔政府成立，别修便桥，以通火车。桥工草率，屡修屡圮。当兹春融，冰块顺流而下，至四月下旬，即告暂停车。而桥实未断，冒险者尚可款步而过。然履行枕木，俯视洪流灭顶之凶。失足之恨，咸有戒心。况行李食料均不便取携，故余等宁隐忍坐候而已。昨得赤塔车务公司专电，本月八日可望通行。闻者举额手相庆，特虑其消息仍不可恃耳。日前赤塔政府本有正式通告，准期五月五日开车，今竟无闻矣。 外蒙失守追述 旅况无聊，中得遇军界三要人同寓此间新世界旅馆，因得过从谈话。一江中将寿祺，奉中央命令前往赤塔，宜慰难侨，并答谢赤塔政府保护接济之谊。一褚旅长其祥，自库伦败退，经赤塔而来。一路都护副使邦道，自恰克图出走，亦经赤塔而来。中将为当日与日本签定军事协约之一人，此次见协约取消而日军未退，东清沿线仍有日人军站及军用专车，井闻有暗中接济俄旧党及蒙叛军之事，言时至愤慨。褚旅长自述逃库失守之经过，以为大原因在事权不一、军帅不和、方针不定。陈镇抚使未到时，活佛及王公均已帖就范围，并受我军软禁，又屡挫俄旧党凶锋。陈使一到，力主怀柔，放走活佛，形势骤变。陈本书生，不知军事，顾好自用，时掣其肘，以致出发不发，戒严不严。俄蒙应合，全局糜烂，外蒙遂入恩琴掌中。恩琴本德人，入俄籍封男爵，隶谢米诺夫部下，为旧党最骁劲者。路使固守恰克图，本意联红军以攻库伦，外交部拒斥之。红军遂勾结蒙民党，占据买卖城，陆使仅以身免。幸商民事前多已遥出，损失尚非全部。今两君部下皆流落蒙疆，迫为寇盗。汉蒙互相仇杀，前途益不可问矣。路君十年旧交，儒雅犹昔，尝赋诗自见，余依韵和之，兼示褚将军。诗曰：把酒从君更问天，中年哀乐集尊前。素心欲掇云间月，白骨空萦塞上烟。七尺屍终教革裹，四方志莫负弧悬。相逢耻作南冠泣，卷土犹须靖一边。 [book_title]第三次 十年五月十八日 满赤道中 鄂嫩河之流冰期已过。便桥工竣，于是久断之西比利亚铁路勉强通车矣。余等於五月八日得此确耗，十一日自哈尔滨首途，越兴安岭而抵满州里，约经四十小时。满州里为中东路最后大车站，自俄旧党占领库伦以来，宣布戒严，行人于此检验护照，换乘西比利亚通车。又行时许，达十八小站，乃中俄交界处矣。弥望平原，赤野千里，车头火星飞烧道傍枯草，奇观得未曾有。鄂嫩河大铁桥毁於谢党，修复甚难。便桥架石为之，车过时岌岌可危。沿途车站略有居民，多事畜牧，然景象荒凉。时见红白战争遗迹，蔓草萦骨，荒烟敛魂，为之感喟不已。 余等有列车十四，山行时每用两车头，一推之，一挽之。车中不备食宿，宿事非难，因人数少而车位宽，随处可安顿行李。食则干糇冷炙，随身自携。过满州里并热水亦不可多得，每经大站可下车自汲，然拥挤费时。余见两华人因汲水与俄人争閧，被路警拘留。旅人有自烹爨者。间有一两站可购面包，而价则视在华倍蓰矣。满州里各物已大昂，惟鹅卵松子极廉，旅人争购食之，井储为宿粮焉。 满州里至赤塔距离不及哈满之半，而车行至三昼夜有奇。燃料缺乏，轨路崎岖，而停顿尤多而且久。屡有军警上车，检验护照，诘问口供。自去冬瘟疫盛行，俄人于途中设隔离所，由华来者除专车外皆须停留五日，无病乃听放行。盘查对俄人特严，防旧党之混入也。 余等颇受优待，上车一视即去，行李皆免验免税。同行沈总领事之行李车，途中被窃失物两件。又一列车机器油流逸，致轮轨摩擦起火。招待者告余此皆奸人所为，以倾陷新政府者，其信然乎。 赤塔见闻杂记（一） 五月十七日凌晨，车达赤塔第二站。近城市处，中国领事馆华侨联合会以人来迓。城市大约哈尔滨三分之一，居民不过十万人，华侨占七八千。道路宽而失修治，如行沙漠中。市况极萧条，商肆多闭歇，大建筑物惟车站、国会、政府、教堂及二三旅馆而已。国会本一大百物店，政府则此间一富翁旧居，行政各机关皆在焉。中国领事馆湫隘不可观。华侨联合会尚爽垲。会长洪堃今在京。副会长李鸿昇，此间商人也。别有华工联合会，由学界青年公请连崑诸君主持，赞同社会主义，联络远东政府，比较有生气。与华侨联合会如新旧党派、劳资阶级之不相能。自俄新党设立政府以来，中国领馆及侨会竟未与为一度正式接洽往来，并未取得此间政府之承认，以致诸事棘手，转运难民、保护侨工悉赖中央及省特派专员会同工会为之。此不得谓非后时而失算者矣。 余抵赤塔之日，即往见政府诸君。外交次长、代总长斯克威斯岂、交通总长沙托夫皆留美有年，烂熟英语。沙君乃IWW（世界产业工人联盟）一员也。内阁总理尼岂佛洛夫，西比利亚人，沈默质僿。大总统（实行政委员会长）克拉斯诺学阔夫，美国籍民，居留新大陆十五年。曾在芝加哥为律师，大病新愈，接晤甚欢，为人和平谨慎，熟悉中国国情。国会主席希洛夫，社会党健将，奔走革命，屡将大军，曾任阿穆尔省督军。闻余新来，专使问讯，特表欢迎。译谈经时。远东新定宪法，国会互选行政委员七人，七人公推会长执行大总统职权，会长任命内阁总理，自由选用阁员。惟须得国会同意。此届国会多数党人虽居多数，然他党亦平等列席。国体既名共和，自不同共产政府。故财产私有，商业往还，金钱通用，略如他国。国会井许外人投资，新与英商签定一金矿约章，准专利三年云。 赤塔诸事朴素。近以金融停滞，物品稀少，国会政府诸公皆极艰苦刻励，除食料外不支薪俸。亦无制服，官吏多着黑粗布衬衣，午食惟牛乳一杯，面包两片而已。治事时间，十时至三时。大小骏奔，烦劳而迅捷。见人皆和蔼而可亲。开国精神，令人钦羡。女子执事者甚多，勤苦操作尤胜男人。半皆短发敝服，亦间有修饰涂抹者。物价奇贵，大约旅馆一宿五庐布，餐馆一食三卢布，剪发两卢布，洗衣每件半卢布。衣履什器，供不给求，虽富亦无用。小商业多在华人手，自大商肆闭歇，街头巷尾皆可见华商摊市，趋之者如鹜焉。 [book_title]第四次 十年五月廿二日 赤塔见闻亲记（二） 赤塔，西比利亚一小站也。远东共和国成立以前，并无军事上、政事上重要关系。全市分第一、第二两部。一部在西北，农人（畜牧业）居之。第二部略有市区。今为京兆矣。四面皆山，中有河水，畜牧之外。则林业渔业为大。然规模狭隘，组织粗疏，如西欧十八世纪时。穷陬僻壤，且往往见初民生活状态焉。西比利亚民族本最复杂。斯拉夫外多棕肤黑发之人，骤见几疑为华种，实此间土著也。成吉斯汗之子孙蕃衍自成一部落。今大名鼎鼎之白党首领谢米诺夫即元裔也。外蒙古人归化者，逐年增加，此次列席宪法会议者盖二十余名云。 华侨多直隶、山东、山西、东三省人，大都小本经营，往来飘忽，居留者不满千人。悉畜俄妇，或入俄籍，大有乐不思蜀之意。尤有长衣编发者，因而不革，同而不化，甚可怪也。以上各省与俄邻近，移民固意中事，乃竟有上海、宁波成衣匠三四家，湖北天门眷属男女二三十人，习俗语言，自为风气。据天门人言，以荒年逃难步行来此，并有远赴西欧各国者。男子洗衣理发，妇人卖纸花、挑牙虫，小儿耍武艺变戏法。以是环游，全球传食都市。更有丑业，则男子吸鸦片，妇人翘脚趾以示人而敛钱。闻俄国各处鸦片赌博娼妓三者，几为华人专利营业。呜呼噫嘻。 此间日本人极少，而高丽人则颇多。独立党、社会党、劳工会皆分设机关，并有在俄国政界、军界执役者。自兵工农政府（俗称劳农政府）承认以海兰泡附近为韩人革命根据地，旅俄韩人辐辏其间，闻已有节制之师八千人，摩厉以须，相时而动。日人之防范亦甚严，时或侵入华俄国界，搜捕韩国党人。我国东省军警亦助虐焉。故韩人皆以俄唯一逋逃薮。而俄日两国之恶感，乃缘是征深。日本於是扶掖谢党，以图报复而肆侵凌。池鱼之殃，反在我国。此外蒙古之所以风云变色也。 今日得一消息，海参崴有一日本人家，藏匿谢党廿四人，及军械机关枪多事，为俄军事侦探所破获。俄政府拟更搜检他日本人有嫌疑者。日人不服，反遣宪兵搜检俄人家，并拘捕军官数人。市民大哔。旋被释放。此事如何了结，尚不可知也。又得一消息，日本政府将提出要求八条，限远东政府两星期内答覆，大旨远东须确定共和政体，不得推行共产主义，沿海州须开为通商口岸，并于各要地设置租界。外人在远东须有开矿、购地、筑路等权云云。日本某报斥此为无根之风说。然远东政界则信为日人一种阴谋，别有其他作用者。 中国外交代表、总领事沈勋君到此已一星期矣，仅一见外交次长斯克威斯岂，尚未正式访问总统及内阁也。美国外交代表、驻东京使馆参赞阿白特君以星期三到此，昨日非正式谒见总统克拉斯诺学兑夫，同行武官一人、通译一，住专车专车中。据云此来专为普通视察，无交涉立约之权。然美政府将依其报告以定对远东对远东外交之方针。阿君拟句留十日，即返东京，然后挈眷回美报告远东近状云。 [book_title]第五次 十年五月廿七日 赤塔见闻亲记（三） 第二赤塔政府建筑物左近有一大公园，备林泉之胜。平时午后开门，纵人游览。星期加设音乐跳舞，入场者收券资银币五角，小儿二角。余刚至其处，星期人极拥挤，余日寥寥三五而已。音乐甚佳，跳舞则凌乱无节次，意取同乐不复检束。自英法绅士社会观之，此为鄙野无状至矣。公园有音乐者仅此一处，而剧场、跳舞场音乐佳者尚甚多，惟收费绝昂。然俄人天性嗜音乐，虽重赀不恤也。此间公私治事，至迟午后四时截止。晚饭后居人纵步街衢，或盛集行乐场，熙熙焉忘其忧劳。惟法禁甚严，夜中十二时一律熄火，行人须持特别护照，并逐段受盘查。军士荷枪枪巡行，时闻呼哨声，此其与太平景象不同者。 赤塔商业凋零，物品缺乏，具如前述。业贸易者，多犹太人及中国人。店肆而外别有日中大市场。早八九时至晚三四时，四民偕来，百货萃止，彷佛北京之天桥、上海之城隍庙，惟游戏品较少，而食用品较多耳。乡村妇子举豚蹄、匹雏、牛乳、鹅卵负戴而来，绿衣红裳，五光十色。尤有蒙古美人，冠缨编发，长褂高靴。与斯拉夫人、哥萨克人、布利亚人往来参伍，如入万国和平会场，诚世界大观也。币制尚未划一，金银涨落不常。自国会议定取消纸币，俄帝国时代金银铜钞、中国之大洋、日本之金票，一例通行。大约金布一可值银卢布三四之间，大洋金票各与金卢布相埒。最可异者，大洋他种概被屏斥，惟袁世凯像一种（俗称袁头）特受欢迎。洪宪皇帝之余威，死后犹震于殊俗如此，亦足豪矣哉。 各国华侨程度之低，当无甚于旅俄者、偶录风闻一则。其余可概见也。远东有华侨总会，主持者姑讳其姓名。闻有董事数人，绝不通华俄文字，亦并非正式工商界人，假侨会名义前，与前事馆表里结纳，鱼肉善良华侨注册者。外交部定章收费每人每年大洋一元。其权本在领事，此间则由会代行，每次勒索三元，且延搁恒亘十数日。欲速办者尚须加费若干。又巧立名目，征收月捐，大户五元，小户三元。设摊市者亦出一元。月初征捐，急于星火。每延一日，加罚子金。过月不交，勒令封闭。尤骇人听闻者，侨会自置警察，自开法庭，诛求不应者，辄处以非刑。杖脊答臀，幽闭圈禁，内地所已取消者，今竟移植于外国。侨民蠢于鹿豕，驯于羔羊。忍气吞声，甘受宰割。有往请见领事者，皆受叱逐。若曰：领事大人岂肯见汝辈小民。稍逡巡者，将片送侨会责罚耳。去年北省旱灾，侨会勒捐每名三元。有一卖菜者，语近抗违，立判罚三十元，并拘禁三十日，棍打三十次。此事亲闻一上海成衣匠述之。在俄华侨约十万人，以三元计，当得三十余万元。究不知入我灾民口腹者几何，可痛也已。兹当领事交代之时，深望侨会有改组之日，荡瑕涤垢，除旧布新。毋使黑幕重重，为同胞所哭，为外人所笑，则厚幸也。 第一赤塔游记 自抵赤塔小住为佳，忽忽已十日矣。此十日间，访问参观，殆无虚晷。日前偕社会党宣传部干事夫利得君夫妇共乘汽车，一游第一赤塔及岂嫩湖。第一赤塔居民不过第二赤塔五分之一。农牧而外，多铁路工人住家。沿途见谢党焚掠遗迹，闻红白军死骸多渴葬郊原，冰化沙流，往往见败髅断骨焉。岂嫩湖外阻冈峦，中临平旷。方舟游泳，夏季为宜。惜道路失修，且毫无点缀，故游赏者甚稀。附近皆林场菜圃，当夕阳西下时，野老荷锄，村妇抱瓮，一幅绝妙豳风图也。 今将去赤塔，西游西比利亚各城而人莫斯科矣。嗣后倘通信无阻，当记叙兵工农政府下事。请暂与远东共和国别，拭目以观苏越特之俄罗斯。 [book_title]第六次 十年六月十五日 西伯利亚道中（一） 余等今在俄国革命中心之莫斯科矣。自赤塔至莫斯科，在平日快车一星期行程耳。余等则滞留至三星期以上。此三星期中，因车轮损败，停止修理者三次，共耗时三分之一。余则昼夜趱行，惟逐站停车，或数十分，或数小时不等。兹追忆沿途之见闻及感想，约略述之。 自赤塔出发为六月一日，与远东共和国总克拉斯诺学岂夫及陆军总司令马铁牙威同车，乃专车也。第一二日途中，颇觉荒寂。车行迅捷，小站不停，大站亦无所见。惟站屋月台隐约黄松白杨间，草皆枯焦，水至艰贵，纯然沙漠气象也。余等自备食品，列车屮有小庖室，可供炊爨。开水则就大车站汲取之，以省燃料。有时克君招请会餐，一羹一馔而已。克君自述其革命之历史，凡三被拘捕，两羁囹圄，一度已判死刑，跳而得免。居美十五年，筹画经费，接济军需，教育后进，心未尝一日忘俄。一九一七年以来，乃回国从事直接之运动焉。马将军年事甚少，人亦和蔼不类武夫，因蒙边军事赴依尔苦次克军务处有所商陈云。 车行三日而达小威金斯克，是为苏越特俄国东境第一城。其实远东共和国与苏越特交界处尚在其东，有小站名帝维军那是其地也。自此即见贝加尔湖，车绕湖滨而西行，终日乃得过。经大小山洞四十余。风景清幽，工程浩大，湖面汪洋。莫窥涯矣。闻其深处，测量家至今未知底里。十三年前余乘西比利亚车回国时，湖滨铁路尚未修成，有大汽船载全车横流而渡。今此船为捷克斯拉夫军所轰坏。泊湖西贝加尔车站傍。余等之列车有一轮，因摩擦生火，不能前进。因下车登舟一凭吊之。翌晨车轮修复。行抵依尔苦次克，克君急于西行，余等不及入城游览，一憾事也。 过依尔苦次克，天时地气民俗均截然而殊。寒暑表降低，路旁时见积雪，山顶之一白皑皑更无论矣。山皆岩石，隐秀可爱。森林葱郁，水草芊绵。每抵一站，辄见农家女缠头赤脚，负戴偕来。赴站旁市场中，实行以物易物之初民商业。其货品不外面包牛乳鸡卵三种，而彼辈所需则针线肥皂火柴也。余以棉线一轴，易得面包一磅。火柴两盒，易得牛乳一樽。肥皂半方，易得鸡卵十二枚。颇堪果腹矣。 同车有一俄国未来派诗人特列卡阔夫，居留海参崴有年，亦曾一游北京。又北京大学法俄文员宜万诺夫君，皆能操英语。车抵一小站，轮轴又生障阂，停止半日。余等同往乡村游行，一领略西比利田家风景。屋皆板筑，窗嵌玻璃，颇为修洁。农人虽胼手胝足，而力作多用牛马，不必躬自耕耘。妇人强健勤劳，一如男子。田事之外，兼理畜牧。羊豕鸡鸭，充满家园，生活殊不恶劣。特君告余，自俄政府取消农产国有之命，全国中饱食无忧者惟农人矣。每当市集之期，农人车载斗量其收获品，换取日用工艺品，一返上古时代之淳风，不知货币何物焉。 此时发余之感想者，即万物公有，货币废止以后之现状如何是也。俄国革命以来，人不啻政府之佃农。其所收获者除扣留自用外，一切输入于公家，农人不愿也。于是反对之运动起，积极者则蠢然欲动，将揭第二革命之旗，消极者则除仅供日用外，不复从事力作，以增加其收获量。政府患之，变通成法，按收获之比例，征收国税，所余得自由消费或交换。盖于是而商业复活。又得雇用助手，任双方自订合同。盖于是而雇工制复活。不第此也，俄国虽未废货币。而货币作用本已几于消灭。兹因农产贸易事起，货币日见其流通。浸假而都会城镇公然有普通市场矣，盖以物交物极感不便，争论多寡，分析量数，费时误事，买者卖者交苦之。货币遂乘机而恢复其左右人类之威权，亦可畏已。余于此等问题，别有解决之薏。贝侯特著专论详之，兹但引其端绪，促吾国政治经济学家及社会主义者之注意而已。 [book_title]第七次 十年六月廿九日 西伯利亚道中（二） 车轮修复，乃更前行。过叶尼塞河大铁桥，各车门窗一律关闭。有未遵行者，桥下兵士辄以枪拟之。此革命以来之新律，防反党抛掷炸弹也。抵克拉斯诺耶斯克，为中央西比利一大城。偕克拉斯诺学阔夫乘汽车周游市中，楼字祟闳，街衢清洁。远胜赤塔。克君偕赴电局，以新法电达莫斯科，不用记号，直用字母。其发信机恰如打字机，收信机亦然。一面发信，一面收信，不啻电话，而清晰无讹。又可复接，其安便似更过之。克君言俄国近日有人发明一传声器，演说唱歌奏乐同时可传达四方，遐迩共闻，万里一室，真奇制也。克城为克君旧居，两度拘囚皆在此处。克君指点向日秘密机关所在及军事监狱，不胜今昔之感。克君告余其老姊现寓城外一小村，笃信无政府主义，十年前被放至此，今已乐不思归矣。 翌晨，车停于一小站，曰泰格。见中国工人数十，皆山东籍，自战时来俄者。初充苦工，后入战陈，终乃编为红军，今又强迫执役矣，衣履不周，食料亦乏，求物不得，状至可怜。过半已娶俄妇，同力合作，亦颇有唱随之乐。有人入共产党最早，得铁路巡警职。制服荷枪，扬扬甚得。此处天时地气人事又渐变。温度加高，水草肥沃，居民亦活泼充盈，无荒寒瑟缩之状。抵一站曰鞑靼斯卡牙，乃鞑靼民族之中心。过此以西，沃野千里，田畴交错，麦浪参差，和暖宜人，仿佛旅行沪宁道中，不知身在西比利亚也。 又一日，车抵西比利亚首都之鄂木斯克，有政府在焉。总理名斯米诺夫，以一铁工人统带红军战胜白党于此，遂被命今职。其势力东及贝加尔，西暨乌拉岭，泱泱乎一大国也。对于莫斯科，亦有半独立性质。此市去年新自捷克军收回，兵燹屡经，而破坏殊甚。车站远在城外，须易乘轻便火车，约半时许可达，如南京之宁省铁路。全城地面辽阔，山河雄伟，亦不亚秣陵。而建筑之壮丽，民居之稠密，则远胜之。余等往访斯君，备蒙优待。询问中国工界事甚详，并以汽车导游各名胜，居停三日乃行。 自鄂木斯克而西，奇暧不可耐，男女多着白衣履。时有风雹，一如南方五六月天时。闻冬季则奇寒，冷热两趋极度，依然沙漠气候也。余之列车外观虽华，内质已朽，底盘、轮轴时生故障，在鄂木斯克修理两次，以为可利遄行矣。岂意行不半日，抵一小站曰伊希母，机牙崩裂，几占脱辐之凶。於是又停止修理两日。其地风景尚佳，余等散步公园，逍遥河岸。时入剧场，观农妇跳舞及影戏，颇不寂寞。嗣附慢车行，行行且止，每站均留滞数十分时，闷损殊甚。抵秋满，亚洲最后一大车站也，从此过乌拉岭，用两机头车，一推一挽，回环屈曲，如入羊肠。山皆岩石，仿佛美国之落机，而险峻似尚过之。山坡林表，时见田园麦陇尤盛。行约一日。乃抵叶卡吞柏，为入欧后第一大车站。又三日乃抵威克特卡，而车轮又坏。余等步行入城，参观军营、教堂、公园、学校、市场等处。途中遇莫斯科开来之共产党宣传车，凡十数乘车，外油绘资本家压制劳动家反抗之情。车内有影戏场、演说台、奏乐亭、陈列所。并散布画片印件。闻将开至伊尔苦次克为止，每大城停留二三日不等。翌日车修不成，余等请站长别给一专车，车为旧日二等座，设备不及原车，然坚致保无他虞。从此迳达莫斯科，果然长驱直上矣。 六月廿一日早，乃抵莫斯科城。回忆赤塔首途，寻常五六日程耳。余等乃在车中三星期许，中间列车停修三次，机关车出事两次，其余无谓之延搁、意外之稽迟，平均行者半而停者亦半。新俄交通事业之未恢复，无可言也。途中时见断壁、圮桥、废车，如历古战场。居民生活，大都寒俭，儿童乞丐，时来扰人。然所过城乡，屋皆板筑，路皆石铺，衣虽褴褛而可蔽体，食虽粗粝而无菜色。乞丐虽尾随而不罗唣，亦从无成群结队者。较之中国北五省灾区及通都大邑之叫化恶讨，老弱残疾，颠连号哭，踯躅街市者，此间犹为天堂矣。语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以俄之地大物博，而至于患寡。新政府诚不能辞其责，然视其他文明国隔一玻璃而贫富有天渊之别者，此尚为差强人意也。 [book_title]第八次 十年七月十五日 莫斯科皇宫 莫斯科本俄旧京，自共产党政府东迁以来，又为俄新京矣。全城街市如蛛网，然以皇克列母林为中心，园林绕之。此园林实即通衢，中央含步道，两傍为驰道，所谓布利洼是也。车道参伍错综，或成经线，或成纬线，不识途者，循铁轨行，往往奔波终日，复回原处。莫斯科河横贯网心河，本利航行，入城则渐狭，惟容轻舰而已。克列母林为十八世纪以来之大建筑物，教堂宫殿，均极嵯峨。今共产党政府本部在焉。俄人笃信希腊正教，教堂到处皆是。莫斯科一城大小凡二千五百余所，南朝四百十寺视之有愧色矣。教堂均圆式金顶，盖如葫芦，又如薤头，高下参差。掩映朝霞夕照中，殊璀璨可观。行人过之，多脱帽以手画胸作十字架形。革命以后，此风未灭，神权之慑人心深矣。克列母林禁城似亚州建筑式，其附近又有一城名华人区。据称有清初叶华人来此经营而成、两城皆实而坚牢，无欧西华靡之风。宫中装潢陈设，则五光十色，穷奢极侈。屡经大乱，尚保旧观。门皆铜饰金镀，雕椠嵌镶，珠宝眩目。内外墙均用摩色大理石砌成，复缘以金丝。罩以锦段。屋宇之高大，尤非吾国常宫殿所及。且椽梁柱础，隐而不见，更显匠心。皇家戏院上下七层，闻可容众万五千人。亚历山大殿肆筵设席，闻可饷客五千人，当不诬也。今万国共产党大会开幕，即在皇家戏院，而会议即在亚历山大殿之左翼。余等徘徊其间，不胜兴亡之感。俄皇御座及寝宫帷帐犹存，任人箕踞其上。皇后梳妆楼已公开为各国代表之更衣室。皇家铜像及纪念碑多已颠仆毁灭，惟各宫梁巅之双鸱国徽高伴红旗飞舞。相形之下，其动人喟叹尤甚于荆棘铜驼矣。 第三国际第三代表大会 共产党大会提议事项及决议条件，当别为报告，兹拟先述其梗概。各国社会党本有联合大会，每一二年辄开代表会一次。自俄国社会革命成功以后，共产党（即多数党）人不满于欧西社会党之政策，自立联合大会，召集各国同志同情者开议于俄国。因异于从前之第一、第二国际社会党联合大会，定名第三国际大会，一名国际共产党联合大会。一九一九年开第一次代表会，去年开第二次代表会。今年举行者为第三次。原订五月一日开慕，再三延展，直至六月廿二日始在皇家大戏院正式成立。是日入场观听者，无虑二万五干余人，各国代表列席者已一千五百余人，可谓极盛矣。自第一次代表会成，历执牛耳者，皆俄国共产党人。其主席向为党中巨子奇那越夫。列宁、托尔斯岂当然为会中最重要之人物，然以政务烦冗，会事不恒直接与闻，惟有时临莅演说，或提议表决而已。代表资格限制綦严，惟共产党之正式代表乃有决议权，社会党代表及共产党员往往被摈不得入，或仅得参观券。最高级最蒙优待得者不过有发言权而已。代表来宾已承认者，皆受俄政府之供养，起居饮食颇丰腆，车马衣服亦得与共，并理发洗衣及日常用品，均取求无禁焉。不予承认，则或不令入国，或不令入场，供张数日，护送出境。其承认不承认之标准，似视各该党对于俄共产党之忠顺程度如何。盖共产党纯取集中专制主义也，被斥者或出怨言，讥新俄帝国主义。虽片面丑诋之词，亦足见调和之非易事矣。 此大代表会到者约四十国，每国人数不一。其发言权及表决权数则以各该国共产党势力强弱为衡。最多为德国、匈牙利国、保利亚国等，每四十权。最少者东方诸国，惟发言权一二筹而已。中国共产党青年团为俄人某君在华所租织，正式代表为苏人张太雷，系由依尔苦次克之东方管理部介绍而来。余非共产党人，惟以社会党人资格列席，亦蒙优待，认为代表，并予以发言权。此外中国新闻记者一人，青年团学生一人，又室人卢岫爨，皆为来宾。日本代表亦二人，高丽代表五六人，印度代表称是。中国回疆代表三人，自列一席。非利宾、爪哇代表各一人。远东人物如是而已。 会议自六月廿二日起至七月十二止。提议通过要件甚多，然皆关涉欧洲各国事。东方问题（包括近东远东）惟以最后一日二三小时草草了之。共产党人对社会党多不信任。且新例不承认一国二党，故各国社会党与共产党之争最儒激剧。在会哄斗，声色俱厉。其结果大抵社会党失败，温情之共产党亦失败。意大利社会党与共产党之冲突，西班牙共产党与共产劳动党之互讦，论调纷纭，久而后定。列宁、托洛次岂各演说数次，极博听众之欢呼。会场秩序甚不整严，一因面积过大，声浪不能溥及，二因语言各殊，传译太费时间。（每遇紧要演说，辄用英法德语分译。）日本代表某君尝曰：余等到会，除接触空气外，他无所得一切，议案仍当求之印刷品中日耳。表决权、发吉权虽有定数，然投票几乎不可能。所有问题，一度讨论后，惟有以全权付之审查委员而已。代表除在外供张，宫中食堂日设小食一次，每人得红茶一瓯，鱼肉面包两，糖果四事。侍者皆妙龄女子，绛帻皓裳，鲜艳照人。场外则军衙森严，每过一门必出券示之。会中时发纪念品影画印件，并专出日刊名《莫斯科》，为代表会之正式言论机关云。 [book_title]第十次 十年七月廿三日 莫斯科华侨及领事 今将略华侨在俄之现状矣。中俄交通最早，十七八世纪时，华侨已成都成邑。至莫斯科皇宫附近有中国城，雉堞巍然，相传为华人古建筑物。前清季年外交官、留学生、工人、商人旅俄者号称万人。两国交界处绵亘六干余里，华人无照入境者往往有之，出入多寡难确计。至欧战起，俄国大招华工，前后应募者凡五万余人，或由官办，或由商办。垄断剥削，流弊滋繁，束缚驰骤，待遇尤酷。中国使领不能实力保护，并闻有串通招工公司营私渔利情事。华侨乃起谋自保之策，有留学生数人主持其事，首发起华侨总工会于俄京，分设支会于各埠。一方与中国使领交涉，一方与俄国政府交涉，于工商之生命财产多所保全焉。此一九一六年时事也。于时招徕之华工已多被迫应敌，死者无算。嗣后两次革命，工商歇业。多数党专政，一面厉行不工无食之政策，一面优待红军，奖励内战。且商业禁止，工场停闭，华人财产同被没收。生命屡濒危殆，回国之道路又绝，不得不为之负弩前矣。华侨中不乏赤髯公，颇有踊跃从戎之概。训练月余，便成劲旅，中下级军官亦多华人或华俄合种人X。约计华侨曾入红军者五万余人，军官亦不下千人。其最高级者，如今东俄护路司官孙福，所辖俄军约一师团云。华人红军勇悍尤甚哥萨克种，冲锋陷阵，所向无前，白党畏之如虎。黄祸之谣言因而复盛。向在新大陆风闻列宁有华人部队五百，为红军之中坚。又一法兰西人面告余，在俄华军或燔炙童孩为食品。到俄后见华侨曾临阵者，自述其目击躬逢之实况。华人坚苦迥胜俄人，而残忍亦或过之，故红党嘉其忠武，而白党斥为野蛮，非无因也。革命既成，内乱既定，兔死鸟尽，则狗烹弓藏。于是华人逐渐解除武装，听其自谋生计。除老病伤残外，一律强迫工作，而口赋极微，腹枵不充，且工作亦不尽可得。秘密贸易之事盛行，坐罪被逮者前后数千案。有一人而历犯十余次者，卒之不能禁净也。至本年三月，列宁宣布改变政策，乃官许自由贸易矣。方革命中，中国使领撤销，华俄外交断绝，华侨会易名华工总会，得多数党政府之允许，为华人唯一正式之机关，其权埒于使领。自华军退伍，糊口维艰，人人生乡土之思。遣送回国遂为华工总会一特别事件。三年以来，陆续东归者不下二万人，闻军中死伤之数亦称是。故今日华侨总数在欧俄者不过万余人耳.华工总会初以办理遣送回国事无中国政府后援，极感不便，乃开会遣代赴京，请愿设立总领事馆派遣外交代表。留学生刘少周、刘守清两君实首其事。今年正月，莫斯科总领事陈广平到任接事，刘守清被命为副领事。因领馆与工会权限关系，办事苦不能和衷。陈刘又以私事生意见，交攻互讦，几酿不测。华工总会会长张永奎袒刘毁陈，陈尤嫉之。直至本月刘免职回国，张亦期满改选，此事始告一段落。然职是之故，此半年领馆工会办事皆无进步，殊可慨也。以舆论观测之，陈长厚而颟顸，刘精敏而恣肆，陈孤立而寡助，刘能言而广交。刘不自安于属吏，陈亦非外交之长才也。最奇者，则刘代表华侨向中央请愿时，固力保陈，陈又亲向外交部荐刘以自佐。乃凶移隙末，同室操戈，至烦俄外交部之干涉与调停焉。两君皆愧知人之哲，几贻辱国之羞，此华侨所同声责备者也。新选华工总会会长单培峄，向为副会长，周旋其间，号称中立。本月二十日第五次代表盟会当选视事，颇得群众之欢心。华工总会或从此中兴，积板向上，是所望矣。代表盟会者，每半年举行一次。各埠支会推举代表二人，集于莫斯科，公选总会会长及中央委员。此次柬请领事，托故不肯来，会众颇哗噪，闻有反对陈者，将乘机以行不逞。张永奎力辩其诬，然领馆与工会之权限问题仍不得解决而罢。今回国护照已改归领馆发给，定例护照费每纸二元。陈呈部豁免，实一惠政。惟自官许贸易以来，商贾之生涯复活，街头巷尾，时见华人小本经营。向之签求资遣者，今复观望投机，上两月间回国之人数极少。将来哈鄂通车，（闻由哈尔滨直西比利首都之鄂木斯克）商交恢复，华侨或反骤加，亦意中事也。 [book_title]第十一次 十年七月卅一日 工团联合会 国际共产党大会今年魏第三次委员会既如上述。此外尚有国际工团大会，今年亦在莫斯科成立，同时召集第一次委员会。代表到者不如共产党之多，然亦二三百人不可谓非一盛事也。开会地点即在工团本部会场，旧为一大旅馆之剧场，上下可容千余人，代表来宾座为之满。此会一名红工团，因工团有共产党、社会党及非社会党之别。凡派遣代表列席此会者，皆表同情于国际共产党者也。共产党自命红党，称社会党为黄党，称非社会党为白党云。国际共产党大会来宾限制极严，故人数极少。国际工团大会则不然，凡列国际共产党大会者，皆赠以入场券。故来宾倍多于委员。然第一二日到会参观者虽颇踊跃，嗣后则非代表绝少入场者。议案既甚简单，辩论之时间亦短。故自开会至散会不过三星期而蒇事矣。 工团本部附设农工展览会，出品并不多，而图表一项极为讲求，其用意在指明兵工农政府成立以后实业逐渐发达之成绩。所谓逐渐发达者，往往专限于一二机关或一二特种。至于农工之全部，则自一九一四年以来，内战外战，万事丛脞，实毫无进步之可言也。来宾参观者咸得些须纪念赠品，并须署名及记其参观时之感想如何。盈篇累牍，大抵皆赞美之词耳。 代表横死葬仪 此处有一事令余等久不能忘者，即七代表横死之葬仪是也。国际共产党大会完毕，各代表皆被招待，分途参观军事、教育、实业诸机关。有代表三十余人，皆矿业工人或矿学专家，于七月廿四日晨偕俄国招待员乘新式飞车往观近郊一煤矿工场，流连竟日，傍晚乃归。行近莫城，车忽出轨，簸覆倾覆，全车中未受伤者仅三人。俄国车手暨代表六人皆抛掷十丈以外，血肉狼藉而死。计英国一人，德国二人，保尔加利亚人，澳洲一人，俄国二人。澳州代表名夫利蛮，本美籍，为IWW一健将，被逐居澳，发起澳州共产党，去年加入国际大会。今年由澳州历南洋过海参崴、西比利亚来俄，与余曾见於于鄂木斯克。年四十有一，精悍之气见于词色，自言会被捕五次，监禁两次，绝粒十日、绝饮七日而不死。今乃死於理想上天国之莫斯科，且死状又至惨。盖他六人皆立毙，惟夫利蛮哀号展转一昼夜而后绝，其痛苦百倍于大辟与肉刑也。七月廿八日，国际共产党为办葬仪，假工团本部为丧场，各国代表多来执绋。七棺并列于堂中，皆不封不盖，面目尚完整，躯干则蔽於衣裳不可见。奏乐表哀，全场肃穆，亲友举棺，随丧车而行。红军扬纛前驱，丧车及执事之人皆着白衣冠而不御黑色。盖俄国俗近泰东，以白为丧色，与欧美之以黑为丧色而转以白为嘉礼之服者不同也。自工团本部至克列母林皇宫正门仅数百武。门前钟楼左近划为红方场，国殇斋皆瘗于此。此七人者亦遂长眠其间，余等自崖而返，不自知涕泪之何从也。俄国自革命以来，交通机关损坏大半，名师熟手散之四方，驾御失宜，危险百出。撞车脱轨，数见不鲜。所有死亡，都归湮没之。之七人者，独被殊荣，叨邀国葬，犹为不幸中之大幸者已。 莫斯科工厂 连日所参观者，并无新奇可纪。学校既以暑假辍业，工场则因原料、燃料、食料三者缺乏，开者寥寥，执役者尤寥寥。余等亲见一高等工业实习学校，一九一三年有学生七百余人，今仅二三十人。一织业工厂，有织机二百架，而用者仅十六七人。飞机一事，新政府板极为注意。除通用常式外，别有雪上飞机及有轨飞机，为俄人发明品。莫斯科近郭有飞机制造场。小学校多在乡间，城市学生不能果腹，往往逃学。农人子弟大率自备糇粮，取给於盖藏而有余.盖在校名官供饮食，实不足充饥学龄儿童恒零贩纸烟、火柴、糖果以糊口。烟以枝计，糖以粒计，沿途兜卖，等于乞丐矣。其最可观者为模范产科医院、模范育婴堂婴及模范幼稚园各一所。科学试验，精密有条然，然每处仅收小儿二三十人。以云溥及，远哉遥遥乎。 莫斯科大学 莫斯科大学外观尚巍然，其中则蛛网尘封，绚诵消歇，而别有一新式大学崛起，所谓万国劳动共产大学是也。其东方部现已开学，有鞑靼四百人，高丽二十余人，蒙古十余人。中国则三十五六人，皆共产青年团资遣来俄者也内，湘籍者约居一半。余亦南人，多闻其入境皆由俄人接引。并不须外交部护照、俄文非五六年程度不能直接受课，故此三十余人别立一专班，瞿秋白、李仲武两君为翻译助教，用华语授共产主义大纲，以期速成。衣食住皆由共产党供给。诸生不避艰苦，跋涉而来，其志至可嘉许。从来百闻不如一见，吾人论俄事往往成在胸，赞同者有过情之褒，反对者有求全之毁。何如大开门户，纵令来游，甘苦亲尝，瑕瑜互见。赤裸裸之真相如，此能使毁者誉者相消而忘言，而受益之程度必较之失望为高，则此行为不负矣。 [book_title]第十五次 十年九月一日 第三国际大会后之结束 自国际共产大会、国际工团大会先后告终，各国代表在俄者陆续驾言旋归，留此惟驻会干事各国一二人而已。诸代表濒行皆须赴上列两机关之一报名注册，由俄政府代办路引旅费。分公开通行、秘密通行两种，前者予以正式出境入境之护照，经所过国官厅签字。后者有人乡导，绕越关津，不受盘诘，盖共产党在各国多属暗立之机关。代表此来尤多仅有票布。（票布以布或绸为之，用俄文证明其姓名及任务。轻便易携，乃一种变相之境护照也。）故旅行往还不得不用特别手续也。今年两大会代表来宾及代表之翻译、书记麝集莫斯科者二干余人，至九月一日，其不归者及将归未归者不过什一而已。 莫斯科新式旅馆，今年六七八月间，几尽为两国际大会所占用。八月卅一日为大会招待终了之期，留俄干事属共产大会者皆移入陆克斯旅馆，属工团大会者皆移入夜利特旅馆。俄人通称国际共大为客民屯，而国际工团大会为扑洛芬屯。此等术语之语根，欧陆各国方言大抵相同也。此两旅馆皆崇宏盛丽，可容数百人。革命以后，诸事丛脞，装修陈设，非复旧观。帘幕毡毯，污秽狼籍，水火电机，功用全失。且玻璃破裂，灯光稀微，居者尤觉不便。然在今日之莫城，此犹为模范公寓，专备上等党人之下榻焉。 远东大会之动议 美国哈丁大总统召集国际大会于华盛顿，将于本年十一月开幕，讨论远东问题。俄国之国际共产党亦议定召集国际大会于西比利亚之伊尔苦次克，亦将於本年十一月开幕，讨论远东问题。新旧两世界遥遥相对，同时注意於远东，远东地位之重要可见矣。一代表资本国家，谋维持国际和平。一代表劳动阶级，谋发动国际革命。芸芸黄族，莽莽神洲，其将为美利坚黄金主义之殖民地乎，抑将为多数党苏越特制度之试验场乎？客民屯总书记拉可希氏已发出通告，循请中日韩蒙同志或同情各团体遣代赴会，将派现驻依尔苦次克之共产党书记书马次岂氏为主席云。 韩党人之不平 珲春事败，韩独立军退入俄境，工农政府令准远东共和国收容之，数在六七千人以上。共产党人拟编入红军，而以俄官为指挥。独立军不从，俄党勒徼军械，致起冲突。韩人死伤数百，革命颌袖及独立军官入狱者数十。据韩国代表报告，由驻依尔苦次克书记书马次岂氏挑拨肇衅，现派共产党员朴铁纯、洪涛、金梅利等来莫斯科，向国际大会陈诉。请撤换书氏，释放囚人，抚恤死伤。中国侨民亦以书氏苛待华工，深恨其人，将联韩人共控逐之。然书氏得诸党魁之信任，其耳目爪牙又遍布要津，动摇颇非易事。而反对者如批龙鳞，如履虎尾，或罹不测，未可知也。 各国赈灾近闻 俄国今年大旱灾，重以疠疫，死人无算。七月以来，每日平均毙一万人，小儿尤多。现据官府报告，旱灾及疠疫区域最重者凡十省，难民共计三千万。与我国去年情况略同。兵工农政府以公文乞赈于各国，英美立起应援，德法亦徐图拯济。美国赈灾委员已莅俄境，自设事务所，收入支出均独立核计。美国著名战时经济家虎佛氏亦驻节近俄之利加城，声称担任收养俄国儿童一百万人。各国已认此事为人道主义之表现，不问政党派如何，中国侨民亦开大会，举余充筹赈主任，并联络青年团诸学生择期演剧为开手。现已有电内地政府及各机关，为俄难民并侨民之无告者呼吁矣。 [book_title]第十六次 十年九月六日 俄国要人之会见 俄国共产党人虽号称百万（党籍统计前三年六十万人，今年百廿万人云）然操纵全国、名震寰球者，寥寥可数，数人而已。此种现象，可作悲观，亦可作乐观。悲观者辅助乏才，不能推行尽利。政府社会各机关甚至共产党本支各部，除最少数健全分子，多无学识无经验之人。且假借名义自便私图者尤所在皆是。英国某新闻记者尝新俄为无组织，无时效，无功能之国，其言虽激，非尽无因。兵工农政府成立四年，建设方面尚未措手。共产党人亦自承认非三十年不能全复观。其最大缺乏仍是人才问题耳。乐观者，蚩蚩氓庶，不识不知，辨别之能与反抗之力皆极薄弱，大权在握，可以惟所欲为，无事左右调停或前后顾虑也。余等既得游观世界社会革命中心之都市莫斯科。又得会见世界社会革命中一心之要人，瞻其风采，聆其言论，偶记一二，非备史料，聊当谈资而已。 新俄第一要人，端推列宁。俄人有恒言曰：通国真正共产党员止有三名，曰乌拉得美，曰伊斯里奇，曰列宁。其实三名乃一人也，其意若列宁为惟一之真正共产党人。无论赞成或反对者，皆深信其人之忠实不欺。一俄人告余曰：列宁但有过失，决无罪恶，可谓的评。余之见列宁在国际大会席间，闻其演说者三次，特别会晤者两次。其人头童身中，背微伛，肤色近黄。见人时极恳挚有礼，无言时恒欹首左顾，插手衣袋，若有所深思。英语颇能运用自如。殷殷问余行程及中国近况，并致慰劳企望之意。余本约为第三次之会见，满思可以畅谈，不幸此君以病去莫斯科而乡居，两月以来不常入城。报或载其因事引避者，由此而讹传也。其次要人当屈指全俄海陆军长托洛斯岂，余昔在美会一见之，此次公私会见多次。其人精悍绝伦，目炯炯有光，穿眼镜而出。其事务室在陆军部楼上内层，广大盛丽，如王者居。托氏独处其中，案上偏置电机，通信通话，自由迅利。壁张地图，架罗书史，陈设物皆以红绸为衣。托氏自着黄色军服，平素不御帽花肩章，望之俨然一老兵也。托氏演说谈话爱操德语。英语不娴熟，然能浏览书报。且甚究心美事及东方问题。见余时首问日本社会党人片山潜氏近状如何。盖托氏识片山有年，片山亦以托氏关系弃第二国际同盟而倾向于共产主义。余劝托氏函招片山去美来俄。托氏自承对于中国现状不大了了，因相与纵谈十年来发展之历史。余力求单简，略举梗概，费时约十五分。候谒者已罗列外室矣。托氏任重而事繁，处置颇有条理，见人不好絮谈，进止一言可决。有单刀直入，迎机立断之概。御下极有恩威，执法至为严重，军官往往以冠履不整见斥，或至下狱。比较列宁，有宽猛之殊焉。再则节诺越夫，为第三国际大会之主席人。自一九一九年成立以来蝉联在任，至今讫未改选。列宁、托洛斯岂政务贤劳，党事则一委之节氏。主张激烈，谈锋犀利，态度坚决，共产党人绝好之模范也。不能英语，未获长谈，然晤见之时则最频，因国际大会开会期间节氏无日不到场也。又次外交总长齐切林，兼为列宁秘书。博通各国文言，革命前即托足外交界，且留英有年，故其外表绝类普通官僚。年逾五十，鬓发苍然。常御礼服，举止娴雅，外交各事钜细必亲。其治事时间至长，每日自晚五时至翌午一时，继续不辍，一时至五时，则其寝息时间也。闻列宁亦有此风，故外间皆传多数党要人爱俾书作夜。两氏之书记、执事颇苦之，要其精力实加恒人一等也。此四君子者，可称俄国今日第一流人物。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惹国内外之注意。综其性格与地位，亦各恰如其分际。托氏一望而知其为军人，节氏一望而知其为党人，齐氏一望而知其为外交官，而列氏则与其谓似政治家，毋宁谓似思想家也。四氏皆具平民精神，而今皆深居简出，轻易不得晋见。盖一则公事鞅掌，一则关防森严。列氏曾两度被刺，至今臂创时作隐痛。托氏亦屡濒危险。出入虽不警跸，而汽车疾驰。重帘深下，处独裁之高位，居谤议之要冲，此固亦事势之所不得已者欤。 [book_title]第十七次 十年九月十日 彼京车中 俄自大彼得帝由莫斯科迁都圣彼得堡，是新为京。农工政府成立未几，烽火内逼，西圉骚然，乃复迁回莫斯科城，而圣彼得堡又为旧京矣。余居留莫城已两月以上，乃请于外交部。为彼京之旅行。外交部代办护照车票，以九月七日晚八时二十分乘急行车首途。至翌晨十一时二十分，已达彼京第一车站。此行游俄以来最适意事。路轨平整，轮过如飞，车中设备亦颇完美。惟无电灯，以烛代之。无热水，须在各站汲取。无食堂，须自裹糇粮，或零购小食。无寝台，须携带行李。其余敷陈装饰，招待伺候，一切如欧陆普通客车。较之西比利道上，有登仙之乐矣。同车室者有英国每日新闻记者色格鲁君及贵格会救灾女医士索普君，并余等共四人。俄自革命以后，实行男女杂居，外国女士殊感不便，亦无如何。索君惟和衣假寐而已。余等之来，外交部已电彼京，嘱以汽车来站相迓。自十一时廿分候至一时半，尚不见人。电询彼京之外交分部，时许乃得回复，又时许乃得汽车。比抵旅馆，已二时矣。此数时间，托人向街头雇车，虽重价亦不可得，有行李者及不识途者诚苦境矣。盖汽车皆收归公有，非政府命令不行。私有之马车寥寥，御者居为奇货，大约必预订乃可恃。旅客往来，或负戴于道途，或麝集于货栈，旷时废事，所损不赀。惟彼京电车照常开驶，并不征费，则较之莫斯科便利多矣。莫城电车惟早晚两次，限工人有常票者乘用。自八月十五日乃开始售票。自早十时至晚五时。每站卢布二千云。 彼京街市 彼京街衙广大。楼宇祟闳。远胜莫城、一切制度习惯纯粹欧洲式，与莫城之夹带东亚色彩者不同。驰道皆以木块镶成，较上海之南路尤为美观。惜自革命以来年久失修，凹凸卼臲，尤有多处被居人掘为燃料，交通为之断绝，良可伤也。余等所居外交部特备旅馆，名日国际，专篇招待外宾，食宿均较莫城各旅馆为优，管理尤有条不紊。闻主者仍系革命前旧人，此经验之所以可贵也。 旅馆斜对以大教堂，名依萨克。金顶钟声，数十里外可见之闻之。外交分部距离匪遥，惟隔一大街名涅夫斯岂，彼京之干路也。分部主任乃一女子，故科员亦大半女子，并多妙年，大抵兼操数国方言，交际场中当行出色。来者有宾至如归，乐不思蜀之感。余等行装甫卸。从事游观。小雨连绵，不妨雅步。涅夫斯岂肩摩踵接，无比承平，惟商肆停歇，百货不陈。零星兜卖者，亦不如莫城之普及。耳根眼界清净多多。 大彼得海港 居彼京之第二日，由外交分部派员招往参观圣彼得海港。汽车半时可达。港面狭而甚深，轮步与车线衔街。其总货站兴修甫半，而革命已起，至今工辍未成。乡导者告余，自革命至今年五月，埠头荒寂如墦间。迨封锁告终，而通商开始，五月尾德商船第一入口，市人争集快睹，如入马戏场。尔来十二周间共，到外舰百五十只。英德最多。瑞荷次之。载货过干二百万封以土。食物、煤铁为大宗内，有巨额爲英美救灾会赠品。余等步入美国救灾会货栈，晤执事数人，皆自新大陆道利加而来，属虎佛氏部下。虎佛氏现驻利加，自设独立机关。埠头转运工人皆隶苏越特制下，现已有二千五百余人，虽较之战前人数不及三分之一，然继长增高，直指顾间事。工资以食料取准，多者日赋面包十磅，鱼、肉、糖、茶、纸烟各若干。工人恒出其羡余，向市场交易他日用品。其制服为红色或绿色镶边背心，望之光怪可笑。每日工作六时为率，多作者加给工资，放工时有军警拦截搜检。然盗窃夹带之风仍不能绝，妇人之腰间胯下尤为藏私之府焉。同游者有一军警执法处委员，谈及两星期前此间枪决反对党六十七人事，据述乃俄旧党与波兰人阴谍在彼京起事，事成则以彼京划归波兰。机关破获，证据确凿，由政府正式宣布其卖国内乱罪，执行死刑。内有三人为共产党党员，又有政府官吏谋内应者。此事暴露，防范益严。余等曾数见红军武装巡行，仿佛戒严景象。盖彼京为白党巢窟，普通居人亦大半持保守态度，斥新制为扰民。然禁网四张，缇骑载道，反对者惟腹诽目怒而已。闻有老妇数百辈每于深夜潜赴教堂礼拜，默祝兵工农政府速倒，其愚而无识，弱而无能，可怜亦复可笑。余等是日所乘汽车，乃外交分部官佣，本不须付赀。同乘者色格鲁君犒御者以卢布廿四，余只得分任其半。其乡导者亦由色君招请在外晚餐。闻一汤一肉，一菜一茶，四人共费七百五十，约合华币三十余元，可谓昂矣。 [book_title]第十八次 十年九月十五日 记游科学院 余抵彼得堡之翌日，此间大学东方文学教授伊凤阁博士来访。伊君留华多年，通晓汉学，兼识西夏及西藏文字。出其近著西夏弥勒菩萨兜率天上生观经典释文一册见赠。自谓费十年精力而成。中外能识西夏文字者，伊君外恐不见第二人。伊君现为俄京最高科学院会员之一，因导往参观。见庞眉皓首者数十辈，伏案著述。有图书馆，收藏颇富。东方文学自为一部，各种文字皆备。伊君举示敦煌石室经典拓文、画壁写真及自新疆甘肃一带购得之西夏石刻木刻，其人物造像与中原迥异。有讲堂课堂，革命后不常开。据云会员资格限制板极严，全俄国不足百人，会中一切因仍革命前旧状云。 记游人类博物馆 人类博物馆在科学院附近，陈设繁密，楼三层无隙地。其最可注意者为彼得大帝专室，室内偏陈帝遗物及各种造像。帝魁伟过人，其写字台高如书架，生平自制工艺亦至精，有象牙挂灯一架，象牙雕空套球数事，尤为巧夺化工。又治牙科，所拔牙累累如贯珠。所用铜铁各仪器均在。冠履衣裳文绣华艳。座钟高大如亭子，车亦广博笨重，不啻大格椎轮也。马一犬一，皮附如生。闻此室各物均革命后自宫中移出，现正在敷陈部署中，未订期公开。非得伊君特别招待不获见也。 记游冬宫 冬宫者，彼得大帝迁都时所建，历代俄皇之正宫也。全体赭色，作环拱状，中为大方广场，有石柱耸立云表。正面为皇宫，余三面则各部官署。机关辐辏，气势恢闳。宫之正门石级层叠，通入长廊，为俄皇犒军大酺之处。更进则见两壁图画功臣名将，如云台凌烟之遗，又进则罗马诺夫一朝帝后像，面目多已为革命军所涂毁。并有耶稣画像、玛利亚画像，亦被刃伤，殊失尊重美术之意。宫中有广殿数四，最大者称全俄第一，亦不知能容几人也。柱础台阶皆用大理石、花纲石，门扉窗户皆用精铜雕椠镀金。天花板、墙壁皆悬十丈左右之大油画，地板或用木或用石，皆摩色，钩心斗角，镶嵌成纹。此数事者，穷奢极侈，唯俄皇宫有之，吾国之阿房未央，定当自形秽者也。最后入帝后寝宫，附近有图书室、更衣室、浴室，尤有祈祷室，并皆佳妙。寝宫之衾枕犹陈，图书室则笔墨咸备，而居停一去不返，徒供观者凭吊。御榻皮褥已裂，中储棕毛，游人争拾撮为纪念品。陈设大件者仅存，多损坏不复可用。全宫阴森有鬼气，盖自革命以来无居人，又不举火。俄京本寒湿，宫中深邃不多受日光，宜其荒凉也。冬宫每星期日公开纵人游览。有官乡导人之解说，每人以卢布二三千。出门时见宜万第三世铜像横卧露台，令人感慨不禁，不仅华屋山邱之恸已也。 记马辛哥尔基之谈话 马辛哥尔基，文学与奥托尔斯泰齐名，俄国今日第一作手。余读其书，慕其人久矣。向见罗素游俄记，谓其卧病濒死，深恐不获一见。入俄后闻尚健在，亟赴彼得堡访问之，订期在学者俱乐部会谈。学者俱乐部者，即前乌拉得米大公邸，壮丽埒帝王居，今改全国大学教授及高等学者游燕之场。会员在彼得堡者约二千人，每星期皆亲到领取，其食品类及数量无定。前日所发者，每人约黑面包四十磅，白糖五六磅，山芋、大豆、咸鱼各若干，如是而已。发落之日，唱名挚签，轮班候值，往往自朝至昃，雁行鹄俟，学者苦之。哥尔基氏是日有讲论会，会前与余絮语约半时。其人长身鹤立，不过五六十岁以来，须无一茎白者。恳挚之情，现于词色。自云非共产党人，虽颇好共产主义，而不愿列名党籍，与现政府诸公周旋。俄国破坏之余，建设未见，重以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国人有应接不暇之苦。吾辈今日所已知者，惟旧制度彻底椎翻之一事而已。从来智识阶级与劳动社会利害相异，识解迥殊，往往背驰，或者冲突。调和并进，其难无双。今日俄国之现象，不啻予全世界以试验之佐证也。云云。哥氏自承不解华事，惟祝其改造进步。余问哥氏著作等身吾人译读当先何种，哥氏沈吟曰：先读《儿时》可也。 记彼京两大教堂 俄国建筑之美，皇宫与教堂互雄长。莫斯科之扑利奇斯丁加教堂与彼得堡之依萨克教堂皆历史名胜，其外观内容，尽美尽善，虽反对宗教者见之，亦油然而生崇拜景仰之心。美术之移人至矣哉。依萨克有升降梯，可拾级盘旋而达绝顶，全城在目，尤为大观。彼得堡有一新教堂，名日救世，乃一八八一年为亚历山大二世被剌之纪念而立。其地址即帝遇害处。全堂内外一切图画皆用磨色宝石或摩色玻璃，塔顶卅六图画，代表全俄卅六省徽章。五光十色，荡精眩魂。皇宫前为禁地，惟数堂自来公开，实爲全国美育观感所系，与博物院同其功能。欧哲有言：神权与王权为美术之护，其言诚偏，然征之俄国，犹信。 记游俄皇村 前纪冬宫之游，以为建筑铺陈穷奢极侈。今游俄皇村，乃觉所谓奢所谓侈者，盖不在彼而在此。而所谓穷所谓极者，向特少见而多怪，今乃无从更觅比较向上之词，真有眼前有景道不得之苦矣。俄皇村在彼得堡郭外，火车十五分钟可达，为俄皇夏日离宫常驻之处，如北京之有颐和园也。是日遇雨，不获畅游，惟到亚历山大三世及女帝加查林两宫而已。离宫大势较各宫为新式，不用赭色而用墨色，林端水次，清绝人寰。外观似不及吾国宫殿之雄大深邃。且宗庙之美、百官之富颇觉一览无余。然一入其中，则光怪陆离，天地变色，令人瞠目结舌，欢喜惊奇。亚历大三世离宫为前帝尼古来二世所御居，朝会之广廷，燕私之秘密，与祈祷堂、图书馆一一如各宫制，惟精致尤远过之。且陈设品皆完整，窗帘地毯悉仍旧观，四壁皆名人古画，配制景物彩色处处与屋形及光线相称。别有英国部、法国部、德国部、中国部等名词，每部装修陈设一依其国式，雕刻图画亦各自其国搜探而来。中国瓷器特多，闻前帝尼古来二世之所嗜也。历代帝后、皇子、公主铜像、石像、石膏像、绣像、画像罗列案间。又有一绣殿，上下四壁陈设各件皆被锦缎，闻为亚历山大三世后所手制，精绝无愧针神也。加查林宫正殿十余间，每间结构各具匠心，无一重复。有金殿，一切皆金。有银殿，一切皆银，有琥珀殿，天花板、地板、墙壁、门窗、儿椅、灯台皆用琥珀嵌成。有水晶殿，处处玻璃明镜，空其中而置电灯，使内外通明无碍。最奇者为一大跳舞场，歌时回声绕梁，如石钟鞺鞳，经时不歇。所张名人古董多如糊墙之纸。闻每件价值数十金圆，或至数十万金圆。屋顶全幅有广袤数十丈者，其余装饰品仍以中国日本瓷器漆器为最多亦最佳。有十三层大瓷塔两架，雕漆大礼盒一套，景泰蓝山水屏风一座，皆中国大内物，必清廷寄赠品也。其祈祷室尤庄严盛丽，形近剧场。又有移动教堂，为帝后旅行时所携用，一切皆可装卸。总之查加林宫为所见各宫最奢侈者。闻彼得堡附近尙有夫洛斯克及彼得贺夫两处行宫，不及观矣。 俄皇村原名查斯可屑洛，革命後更名蝶斯可屑洛，即儿童村之意。闻苏越特政府初成之时，曾开放此宫为幼稚园。后其事渐废，今仅为一博物院供人游览而已。全村皆贵族别墅，内有数处设公学。离宫保护周备，无兵燹之迹。回忆吾国圆明园一片焦土，颐和园及盛京故宫栋宇倾欹，宝器盗尽，败象满目，秽气剌鼻，真国耻也。 [book_title]第十九次 十年九月十九日 记白党阴谋 兵工农政府成立以来，反对党之阴谋年年有之，处处有之，皆由密侦探队发觉，军警执法处逮捕。先后处死刑者，不知几许人矣。今年旱荒大民怨沸腾，白党利用之，假赈济灾民为名，定推翻当道之策。内外勾结，函电潜通。其总机关一端在彼得堡，一端在巴黎。闻波兰、罗马尼亚政。府亦预其事。不知如何阴谋败露，政府用迅雷烈风手段，各城缇骑四出，为瓜蔓之抄枪决者日有所闻，而彼得堡六十七人之死刑独为各国新闻记者所注意。盖死者哥米诺夫为一代诗豪，拉节夫斯岂为国立大学副校长。又有妙年女子十余人，共产党党员三人。其事至惨。闻大学教授及科学院博士同声向政府哀鸣，请贷哥氏拉氏一死。哥尔基氏亦极力斡旋。卒不得免。政府宣言曰：反对现政府是反对大多数劳动阶级中人，杀戮少数所以保全多数云云。亦所谓辟以止辟者与。然闻农工界亦多谋反戈者，苟非近畿卫兵之效忠，则台省诸公为孤立矣。此赤怖之所以日剧也。 记华工之言 华工在彼得堡者约六七百人，多自东三省、直隶、山东来，而山东为最大。山西湖北籍者回国殆尽。浙江青田卖石子者今存六七十人，皆改业皮匠，其利颇厚。余则或售胰皂，或售棉线，或售烟卷，亦足自糊其口。然按之新法律，此辈皆所不应为。因商业惟许老幼废疾者营之，而此辈类少年有力当充苦工者也。故诸人经商而外，必挂名一工厂。其实工厂并不开工，开工亦不作工，作工亦不得饱食。每月约领黑面包十磅，咸鱼数尾而已。然惟挂名然后可得工作执照，得工作执照除领食以外尚可免于拘囚，因得自由营业，出入各市场。军警盘查，则曰我工余来买物耳，护照可凭，往往苟免。此等恶弊，几于尽人知之，习久而不以怪也。余接见华工十余人，多不满於现政府之所为。惟因华工向多投入红军，勇于战斗，白党恨之剌骨，故众口一词曰：白党若得势者，华工将无噍类矣。然华工亦初不为红党所喜，恒贱视之。我民族在世界之地位，良可悲也。有保定人刘龠者，前清时曾入陆军，革命时曾在烟台起义。袁政府时曾充警长，随案上帝制请愿书。欧战时曾应募来俄为工人，备受包工者虐待。俄国三月革命，曾在俄京铁工厂执役。十月革命，曾附和多数党，手发机关枪，杀社会民主党多人。白党内乱，曾投红军先锋队，克复名城。今亦挂名在一工厂夜巡，白昼则以贩卖宝石、修理钟表为业。谈论风生，滑稽间作，亦奇人也。 记市场拘人 俄国自官许贸易以来，各大城市场皆开，彼得堡旧市场连亘里许，玻璃笼罩，铁栏界画，布置井井。兵燹以后，空架仅存，行人便溺其中，秽恶不可向尔。今就其附近空地为新市场，席天幕地，往来杂沓，殊无秩序可言。且卖者买者一人恒兼营其事，犹是古初物物交易之遗。依律惟老弱残废始得请照营业，实际则什九以上皆犯法人也。然军警非有特别命令，亦视熟无睹，且时投身其中。所谓特别命令者，买者卖者一律拘捕，送入法庭。有工作执照且证实是买物非卖物者，一问即释放。否则没收商品，科罚劳役。余一日会逢其适，亲见拘人之事。男妇数百，载以粗笨大货车，军警荷枪随之，不知者几疑于大狱，实则数见不鲜，且屡戒不悛。一俄人告余，先被拘十七次，审讯时自承食物不给，儿女多人，特冒险以博蝇头，为延生命计。府亦无可如何。兵工农政府本反对商业，然以禄粮太微，工资太低，粮价太贵，不啻驱人人入於市场，为营私射利之事。至有不犯法即饿死之谣。此则作法之弊也。各机关工作者，日仅给一餐，月仅给卢布六千。卢布六千按时价仅足购黑面包两磅或苹果二枚，以此养廉，难乎？难矣！ 记旅馆新章 农工政府自采用国家资本制度，即所谓新经济政策者，一切旧状逐渐恢复。其最著者，如征收农税、官许商业、发还房产皆是。而旅馆向属自由公寓性质者，今亦公然向外国人取高率之租价。自九月十六日起，莫斯科各旅馆订定早餐金卢布一枚，大餐三枚，茶点晚餐各二枚。合计月需金二百四十枚，即纸卢布五千万左右，亦即中华银币二百五十余元也。且按官兑换率，外国人尤格外吃亏，有多人群向外交部交涉，尚不知结果如何也。彼闻一入共产国，衣食无忧金钱不用者，可以废然返矣。 记华侨家庭及俄妇 远东共和国华侨以十万计，欧俄华侨亦以万计，而妇人则极寥寥，闻在远东者不过十余人，在欧俄者室人一人而已。其后乃有广东女界代表黄璧魂君，居留一月即去。俄人犹疑其为日本或朝鲜人。即日本或朝鲜人在欧俄者，亦不过二三人耳。华侨什九娶俄妇。革命前上等俄妇不嫁黄人，今则贯族闺秀下嫁为恒事，仍是面包问题逼迫使然。往往一女适人，全家坐食，为之夫者，乃得奴隶役之，或娼妓遇之。无所谓敌体，更无所谓贞操也。华人小本经营，视俄人为善於居积，而多藏厚亡，乃一以俄妇为尾闾，不似金山华侨之时作衣锦夜行想也。其实华侨固无不使君有妇者，俄妇亦明知之，且明言之，特为一身或一家饮啖计，见金夫不有躬耳。余等恒见招于华侨之家，过从既频，闻知颇悉。大抵此绝少回国，回国亦绝不挈妇偕行。妇或别抱琵琶，或自立门户，夫不过问，亦不与闻。一旦返俄，则破镜重圆，故剑在御，亦复安然固有之。其居家时，夫晨出暮归，汲汲为谋稻梁，妇汲水析薪，烹饪缝纫浣洗等家事，亦颇井井。入夜则浓妆艳服，出入剧场餐馆间。嬲夫与俱，否则招友作伴，非一二时许不归。俄人爱秉烛夜游，革命后此风愈炽。街头巷尾，不殊濮上桑间。仕女相携，良贱无择。全俄已无官许之丑业，而雄狐遍，野雉刺天，随处皆上海福州路也。途中公然议价，以面包为皮肉之代价，其低昂亦食料之高下为平准。遇外国人尤特别欢迎。亦有砍斧头、抄小货、仙人跳等恶剧。东方共产大学某生阑入仙源，几遭毒手，银表纸币均被攫去。又某生囊空如洗，事讫无以相偿，勒解外氅为资，忍冻跄踉而归。又代表某君招两妇人度夜，皆政府一机关之职员，自言每宵足抵一月官俸，而一月官俸实不足充三日之粮，故谋生之道乃不在彼而在此，亦可悯也。 [book_title]第二十次 十年九月廿三日 记外交部与领事馆失窃事 有北京大学广东学生陈宝光者，今年春初游学来莫斯科，因事他出旅行，将行李数件寄存俄外交部之仓库，当掣收据为凭。三月归来，则扃鐍已启，现银、衣服、什器失去者值百元左右。陈君控之外交部，控之军警处，控之司法处，因循展转，至三月余，始获定案。外交部认如属赔偿，惟中国银币须按价折合纸卢布，每圆官价仅值卢布五百。陈君不服，第一次磋商加至卢布七百五十，第二次磋商加至卢布一千，第三次加至五千，第四次加至一万。其实目下时价华币可值纸卢布三万五千也。此不奇于失窃，亦不奇于纸卢布之低贱，而奇于法庭之迁就再三，如卖菜之还价也。闻陈君自判决结案后，日夜奔走于具领之事，又月余，尚未到手也。又一事亦相类，总领事馆有杨王两雇员，同时失窃，其值千金以上大索不得，而于总领事一长随箱笼中搜出枪械多件，现银千数百圆，钻石珠宝累累，今已拘入大狱矣。王某开列失单，由总领事咨报军警处，内有鸦片烟土三大包一项，侨界哗然。此亦不奇于失窃，而奇于长随之拥钜，雇员之鸦片也。 记华工会会长被刺事 向在新大陆习见堂斗之事，以为华侨之自相残惟旧金山一隅像。然比来莫斯科，始知此事亦流行于俄，且加甚焉。旅俄华人之被害者月辄二三起，财色而外，仇杀尤多。此辈恒假桃园故事，多人歃血联盟为兄弟，睚眦之怨，殃及同群。彼得堡华工会中有张德远者，本赤髯儿出身，初为工头，后充会长，党羽甚盛，而仇家亦实繁。有朝一日在会场议事，突被刺中要害，立毙。其书记一人，会计一人，皆负重伤。凶手扬长而去。闻自俄国革命以来，华人被害从无破案者，故都会之地，广座之间，可以从容杀人，自由退出。旧金山之斧头仔（粤语包办杀人者）又当拜倒下风矣。 记中国五共产党事 中国向无共产党，自社会主义青年团学生张君、于君二人来俄。适值国际大会时，遂自承中国共产党代表，俄人欢迎承认之，是为第一共产党。嗣后青年团学生陆续入俄，改称少年共产党。而后来者有不承认张、于为代表者，自立一部，是第为二共产党。黑龙江省之黑河中国社会党之旧支部，自部长刘谦遇害，有龚君、于君者，率众避入俄境，改组中国共产党，是为第三共产党。有杭人张君者，只身游俄自称支那共产党之代表，是第四共产党。上海学生姚君偕朝鲜人由西欧入俄，据云已有东方共产党之组织，而已为其专使，是为第五共产党。此五党者各不相能，而皆自以为是，互为正统之争。第二党人数最盛，约三十，已订期特开大会，宣布他人之僭伪，对姚为尤激昂，正不知结果如何也。 记俄共产党淘汰事 俄自共产党专政，加名入籍日增月盛，薰莸同器，良莠一畦，口实贻人，败象迭见。老党员有羞与为伍之意，创议大加淘汰，以肃纲纪而保令名。经大会通过，自九月起实行。其法每员须自缮具详细履历书、志愿书、签名，请同党三人签名保证，内有一人必须为劳动家。由所在地之党部订期传到，公开质问。无论何人皆可入场，皆可向此传到之人发，皆可指摘其履历书及志愿书若有虚伪矛盾情事。现在预计全党员将被淘汰者约十分之三。惟兹事体大，且繁琐费时，恐非年移不能了结。党中颇有一部分议此举为自扰者，又有忠于党事而以私怨遭人攻讦者。故正士失志，宵小生心，不平之鸣，所在而有。真所谓扶得东来，西又倒也。且党中已分左右两派，意见与言论之冲突时闻。幸领袖得人，党法严重，尚不至同室而操戈耳。 记韩国共产党分争事 韩国共产党人在俄者，亦分部相争而不相下。兹得某韩人之报告，摘要录之如下：一九二一年五月下旬，韩人在俄伊尔苦次克者，因国际大会在即，与俄国共产党东方部主任书马次岂同谋，组织韩国共产党，而听命焉。对于韩人先入俄共产党而不服从书氏指挥者，及韩国逃亡之革命党人、社会党人，皆诬以侦探，下之大狱。朴爱、桂奉瑀、金钟、张道政四人被处死刑，多人营救，改为八年惩役。金同汉、洪永等七人流放西比利亚。金奎冕、董任等十余人监禁终身。凡中日韩函电往来俄境者，均被书氏截留不发。六月韩国独立军败窜入俄，得兵工农政府允许居留。书氏及其部下之韩国共产党迫令解除武装，改编红军。独立军不听，遽调俄军掩杀之。机关枪与大炮并用，毙四百余人，余者或自投黑龙江，或缴械请降，俘虏三干余人。此等惨酷无人道之事不图于共产政下见之。书氏对待中日人亦用同一之政策，任意指使其私人在俄组织中国共产党、日本共产党，而自为主盟。中日来俄亡命或观光者，悉加以反革命，无政府或侦探之嫌疑，沮抑不使得达莫斯科，或拘流而杀害之。兹韩国已派专员由欧迂道来俄。向兵工农政府请求撤换书氏，赔偿损失。不敢经由西比利亚者，恐被书氏所暗算也，云云。闻此韩国专使团之领袖为临时政府之内阁总理李东辉氏，已正式向俄国外交部开始交涉矣。 [book_title]第廿一次 十年九月廿七日 记共产党演说会事 共产党因党员加多。党德堕落。不理于人口。决议大加淘汰，前函已略陈之。该党选派演说员多人，分赴各城，召集大会，报告党中经过及此后方针，期唤起大众之同情，解释外人之误会，甚盛事也。余于九月二十三日，参观莫斯科共产党之演说会。演说者为哥西夫氏，兹撮记其要旨如下，可作一篇共产党史略观也：俄国共产党之滥觞，远在四十年以上。其发祥地为俄京及莫斯科城，列宁亦发起之一人也。一九零五年革命党分歧为两支，一支主经济改造，发行一言论机关，名曰《工人之意》。一支主张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并行，发行言论机关名日《闪光》，列宁为主笔。盖多数党少数党之决裂，已发现于一九零三年伦敦会议时矣。然多数党虽名多数，实居少数，直至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告成后，全党员不过四万人耳。乃十月第二次革命得手，党员骤增十倍，以农民、军人为大部。至内战结果，政府巩固，智识阶级中人相约加入，猎取高位，此后流品渐杂，至有入室而操戈者。综计党员全数，自发起至一九一七年杪仅百分二十一，自一九一八年至今得百分之八十九。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既成，党中取三十一省党员名册调查比较，得智识阶级占百分之五，劳心者占二十一，而劳力者占七十四。今不然矣，本部现发出淘汰规条，特别注意于下列四种人。一曾会挂名他党者，二曾充帝国政府官吏者，三现居膏腴之地者，四在各官厅执事者。此辈或入党为间谍，或假党为护符，最不可恃也。云云。此会在莫斯科之苏越特厅举行。本俄皇时代之刑事法庭。规模闳敞，到者约近千人，不过据坐位之一隅耳。 记外交部共产党诘问会事 共产党淘汰会 员，各机关皆公开诘问会。九月二十四日，余就近参观外交部之共产党诘问会。凡党员之执役于外交部者，皆先期投入本人履历书，届时到会堂宣读之。上座共产党本部特派员二人，外交部共产党特派员二人，共同监察。对于读履历书者，加以种种之诘问。如先期收得他人保状或弹劾状，亦于其时提出宣读之。在座者任何人皆可诘问，本人须一一答复，至全堂满意为止。如信任与不信任者相参，则投票以决多寡。主席者记录一切问答之语，报告本部，定期揭晓，或留或革。闻外交部官吏杂役在党者约千五百人（多数可惊），分日诘问。是日适为外交总长齐切林氏及他重要人物被传之期。齐氏当然通过，无诘问者，然其手续一如他人。一科长被人诘问：何以三日拒不见客，贻误公事？一科长被人控告前为某屋主管时盗金像一尊。一官吏被人证明其履历中所某事虚妄。皆辩论经时。余于此会感觉三事。一：凡名人要人其履历书皆甚短，而反是者则甚长，且多夸大其词。二，各人皆表示其倾向共产主义之早，有在一九一八年入党者亦设法证明其前此与多数党之关系以取信而而荣。三，无论何人除居高位及握大权者，皆不免受人指摘，甚或吹毛求疵，似乎有意予以难堪者。以上皆普通社会心理之发现，固不独共产党人为然也。 记特洛斯岂阅兵事 国际共产党大会开幕前三日，托洛斯岂举行大阅兵式，余未及见也。九月二十五日，莫斯科军官学校毕业典礼，托氏阅兵于红方场，即皇城根，革命军丛葬处也。葬处也。红色衙军在莫斯科者全体与会，约二万五千人以上，旌旗飞舞，军乐喧闹，洋洋大观。红军军服亦不一致，其最普通者戴瓜皮帽，上有顶如蒂，下垂及耳如瓤，中嵌五出大红星。军服前缀宽红线三道如乾卦，下着红色裤、高皮靴。军官则戴平顶前檐帽，帽花嵌小红星，有肩章而无襟章。托氏莅场，奏大同乐歌，演说略谓：内战既终，外交和睦，军人方谓可庆太平。乃波兰狡然思逞，咄咄逼人（前星期下哀的美敦书于俄），吾人极愿让步以保邦交，虽订通商、开租界而不恤。然有备无患，万一波人入寇，则诸君皆将执矛剑以与之周旋。盖惟保卫于外，乃能建设于内耳，万众同声欢呼万岁。是日大雨滂沱，而场内外观者有人山人海之象，军容之盛不亚西欧。兵工农者鼎立成此新政府，而兵居第一，非偶然也。 [book_title]第廿一次 十年九月廿七日 记共产党演说会事 共产党因党员加多。党德堕落。不理于人口。决议大加淘汰，前函已略陈之。该党选派演说员多人，分赴各城，召集大会，报告党中经过及此后方针，期唤起大众之同情，解释外人之误会，甚盛事也。余于九月二十三日，参观莫斯科共产党之演说会。演说者为哥西夫氏，兹撮记其要旨如下，可作一篇共产党史略观也：俄国共产党之滥觞，远在四十年以上。其发祥地为俄京及莫斯科城，列宁亦发起之一人也。一九零五年革命党分歧为两支，一支主经济改造，发行一言论机关，名曰《工人之意》。一支主张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并行，发行言论机关名日《闪光》，列宁为主笔。盖多数党少数党之决裂，已发现于一九零三年伦敦会议时矣。然多数党虽名多数，实居少数，直至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告成后，全党员不过四万人耳。乃十月第二次革命得手，党员骤增十倍，以农民、军人为大部。至内战结果，政府巩固，智识阶级中人相约加入，猎取高位，此后流品渐杂，至有入室而操戈者。综计党员全数，自发起至一九一七年杪仅百分二十一，自一九一八年至今得百分之八十九。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既成，党中取三十一省党员名册调查比较，得智识阶级占百分之五，劳心者占二十一，而劳力者占七十四。今不然矣，本部现发出淘汰规条，特别注意于下列四种人。一曾会挂名他党者，二曾充帝国政府官吏者，三现居膏腴之地者，四在各官厅执事者。此辈或入党为间谍，或假党为护符，最不可恃也。云云。此会在莫斯科之苏越特厅举行。本俄皇时代之刑事法庭。规模闳敞，到者约近千人，不过据坐位之一隅耳。 记外交部共产党诘问会事 共产党淘汰会 员，各机关皆公开诘问会。九月二十四日，余就近参观外交部之共产党诘问会。凡党员之执役于外交部者，皆先期投入本人履历书，届时到会堂宣读之。上座共产党本部特派员二人，外交部共产党特派员二人，共同监察。对于读履历书者，加以种种之诘问。如先期收得他人保状或弹劾状，亦于其时提出宣读之。在座者任何人皆可诘问，本人须一一答复，至全堂满意为止。如信任与不信任者相参，则投票以决多寡。主席者记录一切问答之语，报告本部，定期揭晓，或留或革。闻外交部官吏杂役在党者约千五百人（多数可惊），分日诘问。是日适为外交总长齐切林氏及他重要人物被传之期。齐氏当然通过，无诘问者，然其手续一如他人。一科长被人诘问：何以三日拒不见客，贻误公事？一科长被人控告前为某屋主管时盗金像一尊。一官吏被人证明其履历中所某事虚妄。皆辩论经时。余于此会感觉三事。一：凡名人要人其履历书皆甚短，而反是者则甚长，且多夸大其词。二，各人皆表示其倾向共产主义之早，有在一九一八年入党者亦设法证明其前此与多数党之关系以取信而而荣。三，无论何人除居高位及握大权者，皆不免受人指摘，甚或吹毛求疵，似乎有意予以难堪者。以上皆普通社会心理之发现，固不独共产党人为然也。 记特洛斯岂阅兵事 国际共产党大会开幕前三日，托洛斯岂举行大阅兵式，余未及见也。九月二十五日，莫斯科军官学校毕业典礼，托氏阅兵于红方场，即皇城根，革命军丛葬处也。葬处也。红色衙军在莫斯科者全体与会，约二万五千人以上，旌旗飞舞，军乐喧闹，洋洋大观。红军军服亦不一致，其最普通者戴瓜皮帽，上有顶如蒂，下垂及耳如瓤，中嵌五出大红星。军服前缀宽红线三道如乾卦，下着红色裤、高皮靴。军官则戴平顶前檐帽，帽花嵌小红星，有肩章而无襟章。托氏莅场，奏大同乐歌，演说略谓：内战既终，外交和睦，军人方谓可庆太平。乃波兰狡然思逞，咄咄逼人（前星期下哀的美敦书于俄），吾人极愿让步以保邦交，虽订通商、开租界而不恤。然有备无患，万一波人入寇，则诸君皆将执矛剑以与之周旋。盖惟保卫于外，乃能建设于内耳，万众同声欢呼万岁。是日大雨滂沱，而场内外观者有人山人海之象，军容之盛不亚西欧。兵工农者鼎立成此新政府，而兵居第一，非偶然也。 [book_title]第廿二次 十年九月廿九日 中央行政委员会开会记事 俄国中央行政委员会，约每两月开会一次，每次约一周间或旬日。九月六日余参观，委员到者约二百人。是日提出两议案。第一：圣彼得堡附近之窝或夫斯岂发电厂总工程格拉夫梯窝氏被控不职。厂事腐败，电力薄弱，而格氏身兼数职，不能尽其责任。格氏当场演说在事困难情形，据云：该厂原有工人四万余名，革命以来，力加裁减，政府议发工食仅敷五千人之用。乃议案通过，而从未实行，每月皆须亲向财政机关坐索，所得曾不什一。工人因饿解体，督责有所不行。格氏应领工食薪水亦积欠不还，势不能不兼就他事，维持生计。云云。会中讨论结果，格氏所述，尚系实情，且其人为国内有数电机专家，而窝或夫斯岂厂又为北俄发电之中枢，不宜轻议纷更，至生顿挫。一面当由政府设法供给食料及必需品，一面仍责成格氏勉位其难，控案取消完事。第二，财政委员长克利斯丁斯岂氏说明新经济政策，并报告国家资本主义确立后政府收入之增加，及市场贸易之发达。七八两月所收地租、房租、火车电车费及市场商店营业税，已足敷中央行政费之大半。以此预测本年杪必更呈好观，将来岁出人相抵而有余。克氏指陈行政各机关预算决算之度，往往不交出预算表，或漫不依预算表行事，以致财政机关无从稽核，难立统计。现要求在两星期内各机关务将本年度预算表交出，勿再迁延。云云。会毕别开谈话会，有人提议政府向农民借贷食料，以赈旱灾。多数反对，谓信用未立，成效渺茫，自扰扰民，殊非善策，因之打消不复提议云。 蒙古政府代表到俄 蒙古革命，居然离中华民国而宣布独立矣，其俄文之宣布文已遍登此间各官报，略谓：蒙古历史、地理、人种皆与中国不同，数百年来勉受羁縻，未臻同化。民国成立，不遑远略。一九一五年中俄商约，共同承认蒙古自治。乃军阀野心，小人好事，遣送军队，蹂躏人民。强迫取消自治，不啻食言而肥。迨俄旧党恩琴巴龙等侵袭蒙疆，挟持活佛，中国竟坐视不救，任其蔓延。赖俄国兵工农政府远东政府协助我民党驱除凶憝，恢复主权。今我民党万众一心，建设独立共和政府，宣告友邦，订立条约，为和通商之从事。中国如愿修睦邻之谊，当然一体欢迎也。云云，署名者为外交总长巴托。九月间莫斯科之大旅馆日沙窝者。有黑法棕肤毛裘革履者四五人，出现于大食堂。皆能操俄语上口，署名亦用俄式，内有一人并着红军制服。此盖新蒙古独立共国驻俄外交代表团也。 莫斯科雪景 胡天八月即飞雪，乃今得亲验之。本年阴历中秋，莫斯科第一次雨雪。自是阴云叆叇，颇少风和日之时，而寒气渐增，温度渐降。至重阳节，天公玉戏，六出花飞舞空中，不食顷而一白皑皑，恍如置身银世界矣。翌日各官及公所特许生火，火不用煤而用柴。街头巷角，燃料堆积如冈，雪蔽其巅，如棉装絮裹。居人告余此累累者仅足供半月之用耳。来日方长，御冬无术，食料而外，此为全俄官民一最焦心之事矣。 俄美通商先声 前俄国驻美代表马丁思氏，虽被威尔逊政府送还，对美通商事仍积极进行不懈。自俄政府确立国家资本主义政策，美政府入共和党手，两方愈易接近。日前有秘密使命自新大陆来，代表某某大资本团，由马氏伴同，踏勘欧俄全境，参观工厂矿场，约月余始返莫斯科，刻正缮具报告，交换意见。据一美书记言，俄国原料、机械、人工均不缺乏，惟无食料，一切停滞。倘俄美商约成立，美国得某某特别利权，不出三星期，美国食料可使欧全体工人果腹。工商业之恢复原状，可以美国黄金势力保证之，云云。不知俄国共产党首领对之作何答案耳。 [book_title]第廿二次 十年九月廿九日 中央行政委员会开会记事 俄国中央行政委员会，约每两月开会一次，每次约一周间或旬日。九月六日余参观，委员到者约二百人。是日提出两议案。第一：圣彼得堡附近之窝或夫斯岂发电厂总工程格拉夫梯窝氏被控不职。厂事腐败，电力薄弱，而格氏身兼数职，不能尽其责任。格氏当场演说在事困难情形，据云：该厂原有工人四万余名，革命以来，力加裁减，政府议发工食仅敷五千人之用。乃议案通过，而从未实行，每月皆须亲向财政机关坐索，所得曾不什一。工人因饿解体，督责有所不行。格氏应领工食薪水亦积欠不还，势不能不兼就他事，维持生计。云云。会中讨论结果，格氏所述，尚系实情，且其人为国内有数电机专家，而窝或夫斯岂厂又为北俄发电之中枢，不宜轻议纷更，至生顿挫。一面当由政府设法供给食料及必需品，一面仍责成格氏勉位其难，控案取消完事。第二，财政委员长克利斯丁斯岂氏说明新经济政策，并报告国家资本主义确立后政府收入之增加，及市场贸易之发达。七八两月所收地租、房租、火车电车费及市场商店营业税，已足敷中央行政费之大半。以此预测本年杪必更呈好观，将来岁出人相抵而有余。克氏指陈行政各机关预算决算之度，往往不交出预算表，或漫不依预算表行事，以致财政机关无从稽核，难立统计。现要求在两星期内各机关务将本年度预算表交出，勿再迁延。云云。会毕别开谈话会，有人提议政府向农民借贷食料，以赈旱灾。多数反对，谓信用未立，成效渺茫，自扰扰民，殊非善策，因之打消不复提议云。 蒙古政府代表到俄 蒙古革命，居然离中华民国而宣布独立矣，其俄文之宣布文已遍登此间各官报，略谓：蒙古历史、地理、人种皆与中国不同，数百年来勉受羁縻，未臻同化。民国成立，不遑远略。一九一五年中俄商约，共同承认蒙古自治。乃军阀野心，小人好事，遣送军队，蹂躏人民。强迫取消自治，不啻食言而肥。迨俄旧党恩琴巴龙等侵袭蒙疆，挟持活佛，中国竟坐视不救，任其蔓延。赖俄国兵工农政府远东政府协助我民党驱除凶憝，恢复主权。今我民党万众一心，建设独立共和政府，宣告友邦，订立条约，为和通商之从事。中国如愿修睦邻之谊，当然一体欢迎也。云云，署名者为外交总长巴托。九月间莫斯科之大旅馆日沙窝者。有黑法棕肤毛裘革履者四五人，出现于大食堂。皆能操俄语上口，署名亦用俄式，内有一人并着红军制服。此盖新蒙古独立共国驻俄外交代表团也。 莫斯科雪景 胡天八月即飞雪，乃今得亲验之。本年阴历中秋，莫斯科第一次雨雪。自是阴云叆叇，颇少风和日之时，而寒气渐增，温度渐降。至重阳节，天公玉戏，六出花飞舞空中，不食顷而一白皑皑，恍如置身银世界矣。翌日各官及公所特许生火，火不用煤而用柴。街头巷角，燃料堆积如冈，雪蔽其巅，如棉装絮裹。居人告余此累累者仅足供半月之用耳。来日方长，御冬无术，食料而外，此为全俄官民一最焦心之事矣。 俄美通商先声 前俄国驻美代表马丁思氏，虽被威尔逊政府送还，对美通商事仍积极进行不懈。自俄政府确立国家资本主义政策，美政府入共和党手，两方愈易接近。日前有秘密使命自新大陆来，代表某某大资本团，由马氏伴同，踏勘欧俄全境，参观工厂矿场，约月余始返莫斯科，刻正缮具报告，交换意见。据一美书记言，俄国原料、机械、人工均不缺乏，惟无食料，一切停滞。倘俄美商约成立，美国得某某特别利权，不出三星期，美国食料可使欧全体工人果腹。工商业之恢复原状，可以美国黄金势力保证之，云云。不知俄国共产党首领对之作何答案耳。 [book_title]第廿三次 十年十月十五日 俄人对联合救灾会决议之愤慨 英法诸国为俄国旱灾事集议于比利时京布鲁塞勒，各代表交换意见宣布其决议三条。一：俄国须承认革命前之国债。二：俄国须承认此救灾垫款为国济金融之信用，将来如数偿还。三：救灾垫款用途由各国自由处分之。此决议通告到俄后，政府人民均大哗，以为此非恤邻，乃侵略耳。亦非赈济，乃打劫耳。盖此间喧传前总统克连斯岂氏有趁机卷土之野心。而法政府实阴左右之，故怂波兰罗马尼诸国向农工政府挑衅，法实为暗幕中之提线人。因之全俄对法极为愤慨。然老于外交者，则谓法亦不过为人所利用，如猴攫猫爪向火取栗。全世界大阴谋之总主盟，即与俄首先签定商约者也。其言或不尽无据欤。 美国救灾会之进行 美国救灾会创立于欧战方酣时。今商务部总长虎佛氏为会长，然实国民所组之国际慈善事业机关，与政府全无关系者也。此次因俄国旱灾，该会不加入欧西各国之联合救灾团体，而首先单独进行。虎佛氏宣言愿收养俄国儿童一百万人，自七八月以来，运送食料之舟车，已络绎于道。彼得堡在九月内已设立儿童食堂六十所，就食者约五万人。莫斯科亦将有同等之设备。其灾区儿童均将救出，安置于他都市，以免疫疠之传染也。美国今为方兴极盛之国，其行事皆有独往独来之概。当中国袁 氏执政时，毅然退出六国债团。欧战告终，断然拒绝国际联盟，而别召集太平洋会议。今对俄救灾，虎佛氏虽以在欧经理粮食之功绩，被推为国际会长，然实一名职而已。美国救灾会仍取怒马当先，单刀直入之态度。以我国近年外交之唯盱值伺，拾唾而甘，望风而拜者，其相越岂不远哉。 波兰对俄之阴谋 波兰独立后，因历史、地理、人种、政体之关系，虽与俄正式缔和，而敌视之心不减，时有伺隙而动之意。月前两方互责不能履行条约，至于提出哀的美敦书，幸而未致决裂。今驻波之俄使克拉罕氏报告一则，知波外交之阴谋方进行未已也。据称，十月初间，有波兰将校名列斯那波洛斯岂者，因缘请见克氏。过谈数次，即自陈现供职波兰军务部机密科，探得对俄重要军情，并有公文图表多件，愿以重价出售于俄。嗣后屡以为言，兼出摄影之文件盒为信证。俄使馆初犹虚与委蛇继，继乃峻予拒绝。十月十日，列氏又来，携某项密约影稿，索价五百万卢布。克氏遂电波兰军警就地逮捕之。今从傍搜得要据，列氏实波兰军务部特派之侦探，故使伪造公文图表等件，向俄使馆求售，其用心殊不可测。用特公布此事之本末表里，请俄政府向波政府提出质问书云。 大剧场观剧记 向见美国红十字会会员韩福利氏方自新俄游历归来，告余曰：演剧之美与观剧之乐，全世界未有如今日之俄国者也。余在莫斯科彼得堡及他都市观屡矣，颇信其言，而未极其盛。西俗大剧场暑假期极长，余以五月莅俄，至十月中旬，始得瞻仰全俄唯一“大剧场”之名剧。大剧场在莫斯科城中心，前为公园，街衢交通。剧场建筑外俊伟而内华靡，舞台可容千人，奏乐室可容五百人，长廊广座上下七级可容五六千人，洋洋大观也。是日所演为一喜剧，一跳舞。喜剧凡四幕，演俄土战役中一爱情故事。跳舞为俄国最著名之布列特式，所谓趾尖舞也。妙女百余人，婉转连翩，曲尽姿媚。声容之盛，服饰之华，摇精荡魂，非笔墨所能尽其万一也。无论何人，置身此中，将不知有旱灾、不知有农工政府、不知有共产革命、不知有内战外战之已事。而此城实为一切变乱之中心也。俄国音乐歌舞，向称全球第一，无贵贱老幼争赴趋之。闻一九七年十月共产革命进行中，俄京之马林斯岂剧场未尝一日停止，亦未尝一日不满座。舞室之歌声，奏乐台之竹声，听众之拍掌声，与冬宫攻守之枪炮声相应和。大剧场座券价本极昂，革命后各机关工厂皆发免票，俾吏役工人皆得入观，每人平均月得自由观剧两次。不在机关工厂执事者，亦得购券，价则上等座约费华币半元而已。自新济政策实行，一切加价征收，免票不再颁布，劳动家几几无复瞻仰大剧场之望。满目皆拖金纡紫之官吏与珠围翠绕之贵人矣。时当冬日，白狐紫貂，暎带生色，每袭值数百万卢布，恐英美德法本国服御无此高华，谁谓俄人穷耶。剧罢小餐，茶点冰膏，为爱情媒介品。邂逅目成，提携小步，俄而鞭森马蹄，双双并载，夜二三时许，犹流连而不归。韩君所谓观剧之乐，世罕伦比，未必指此，而此亦观剧之余兴，行乐之一端也。 [book_title]第二十四次 十年十月二十五日 英俄通商之盛况 英俄通商订约实行后，两国皆呈极满意之现象。据圣彼得堡入口报告，自开放以来已有食品五百五十万布特，铁属二百五十万布特，煤四百万布特，家用器皿二百万布特，多数皆英产也。闻英国首相在下院演说，亦谓英俄通商结果极佳。自本年正月至八月，英人对俄通商之赢利已达三百五十余万金镑云。 葡匈两国革命之所闻 此间政府官报，日日登布欧洲各国此处暴动，彼处罢工。虽多根据事实，然不免张大其词，是宣传性质也。惟葡萄牙之政府更迭，匈牙利之帝制恢复，为外国新闻特异之色彩。葡以军阀而行革命，阁员遇害者三人，地方响应者四起。其名目宛然维护共和，难持统一，与我国军阀家口吻相同。匈事尤为幻妙，奥匈前王羁留瑞士者居然乘飞机而去，过都越国，直抵匈京，为复辟党所拥戴，推翻现政府，建设新朝廷。全球震惊，如观影戏，如闻神话。此等半滑稽怪剧，是否终蹈卡扑（德国复辟党魁）、张勋之覆辙，亦内部之组织力、外部之抵抗力强弱如何，而定其命运之修促耳。然飞将军自天而下，虽电光石火，已足令人耳目一新矣。闻其主谋者为前外交总长格连将军云。 记赈灾展览会 赈灾展览会，设於莫斯科之总工会，所谓多穆索育次是也。自十月十五日起，定期一月，每午十二时至夜十二时。所陈列皆莫城及附近机器工场或手工场之出品，并各学校之美术手工成绩品。零星小件居多。每遇星期则有音乐跳舞，游人踊跃异常。普通入场券卢布二千，乐舞入场券万五干。出品售价自二三千至数百千不等。所入尽以充赈捐。闻各地亦如法踵行，预计进款颇不赀也。俄人好乐舞，星期闹十倍他日焉。 参观公学记 十月十五日以后，大小学校逐渐开课。一日行经阿巴街，见其后弄有学校一，外观颇为壮丽，因迳入请许参观，幸不见拒，招待殷勤，颇可感也。照章外人任往何处参观，必须先得所属机关之证明及允许，然后订时日，觅向导，往往经旬累月，仍不得要领而罢。此次意外遭逢，因得例外简捷，且参观更能详尽。是日招待者为一女教师，年三十以来，娴英法语言。自言服务此校于兹十年，初本私立，主者某贵族妇人，今寄居后楼上，自政府没收归公后，不复与闻校事矣。新俄教育制度，正系约分三级，曰初等，曰高等，曰大学，各五年为率，儿童自八岁起为义务年龄。莫斯科现有初等公学约六百，高等公学约百余，两等兼备者惟九所而已，此其一也。有男女学生六百五十余人，女子居十分之七。政府除令原有学校继续开学外，别设模范学校，在莫斯科者约二十处，其教员薪水、学生膳费、校中用品均由政府支付，而普通公学则四年以来教员、管理员未受公家补助分文也。余骤聆之，颇为骇怪。然校中执事所言皆同。同参观者一共产党人亦不置异词。当非虚语矣。此校自革命后学生来去无常，多寡不一。然除例假外，未尝一日停闭，他校则或作或辍。自今年春乃一律照章继续上课，教员屡次联名请愿发给食料或薪水，政府均无以应之。为支持生计与学务计，不得不兼营他业。或在官厅，或入工场，为挹注之资。故授课时间缩短，初等平均每日三时。高等四五时。校中设备有减无增，学生用品皆由自给，冬日柴火费亦由父兄会集与维持。学生例得领取儿童食券，教员惟自携黑面包上堂，四年如一日也。余不觉回想京师官立八校教员辞职风潮、学生读书运动，为之感叹不已。俄人何以肯枵腹从公，吾人何以必下堂求去。岂果人之度量相越远哉。 记母子养育院（补） 母子养育院者，产科医院与育婴堂之合也。新政府成立以来对于产孕妇及婴儿均取公共养育制度，扶持将护，煞费经营。中央暨地方政府均列此为产出巨额之一。历读新闻杂志所载，规划之大，成绩之良，心焉向往久矣。室人有身，行将分娩，迭恳当局郑重介绍，乃得特别允许收入莫城第一养育院。据闻全城仅有两院，共容母子不足五十人。以人口计之，每日产儿殆近数千，是沾溉公家实惠者，盖千万而一耳。余询执事者果据何原则为取舍去留之标准，亦无以应也。大抵一般人民熟知入院之难，多自闻风而裹足。故名公开，实则非得共产党要人先容，无敢冒昧尝试者。而共产党要人之眷属，乃反自聘专医，在家调护，不屑入院也。照章住院以子生之前后各两月为断。余送室人入院之日即请愿参观，而执事者不许，以预订后期为言。及期果蒙院长接待，乡导循观各部。孕妇产妇各十余人，分居两屋，服色亦殊。床榻皆蒙白布，整洁如程。婴儿别居一室，每日沐浴一次，每二三小时哺乳一次，夜中亦然。母子隔离，按时往视而已。看护妇二三人，侍役五六人，孕妇产亦相助为理。日食两餐一茶，食品多由美国红十字会捐。医士二人，不住院，日到诊察一次。余匆匆一过，亦觉无不满意处。惟以新俄全国模范第一之养育院，其设备乃不过尔尔，未免有一见不如百闻之叹。其后过从既稔，因得识孕妇产妇能英语者数人，皆共产党职员也。偶谈及其本身在院之经过，殊令人惊疑而不敢信，兹偶举一二例，姑作妄言妄听观可耳。一妇夫充红军将校，已则共产党本部打字书记。夫既远戍，母家无人，三月前入院，子生已半月矣。临蓐时适值十月某日之夜半，院中本无接生室（此事绝奇），接生室乃在里许以外一医家。夜间院长回寓，看护妇出游不返，又无代步可觅，不得已挽别一孕妇扶携奔走，往投此医家。中途腹痛不能行，所挽之妇亦困顿无所为计。赖一过路军人，左右肘翼之，勉强得达医家。扣门而入，则接生室已无余位，医士坚拒不收。此妇大啼不去，就们外席地坐，自夜一时至晨五时，竟就地分娩，大小平安，诚万幸矣。一妇告余，院中衾席污秽狼籍，经月不易。余约期参观之日，乃内外洗濯一新，咸住院者欢喜歌颂也。一妇力劝余迁室人他去，室人亦涕泣陈词。后得教育总长龙那卡斯岂氏斡旋，改入莫斯科大学附设产科医院。医士、看护妇犹是革命前旧人，治事较有法则。然药料食料皆不备，每日须自送饭菜牛乳，亦苦矣。 记参观两幼稚园事（补） 室人为蒙铁梭利亲炙弟子，故特别注意幼稚园事。入俄是即请愿於教育当道，拟参观各幼稚园。照章须先发允许状，并派专员向导，订期而屡爽约。一日教育总长龙那卡斯岂氏特遣其英文书记某女士，驾汽车偕往莫城唯一之蒙铁梭利幼稚园。园在道旁林中，建筑壮丽可喜，闻系一贵妇人私产。其成立盖在革命前五年，今已没收归公，而教授管理则因仍旧贯。余等下车见双扉扄闭，扣之无应者。款其后门，良久良久，一老妇人出，问余等何欲。以参观对，则哑然笑曰：政府数月不发食料，儿童因饥辍学，教职员亦他去觅食，此园荒废久矣。余等大失所望，然既远道而来，因固请其指示各室及设备。老妇人入觅钥匙，又良久良久，然后蹩躄而出，启关导一二室观及校具陈列处。蛛网尘封，凌乱无次，且室中浊气袭人。余等出庭园小憩，乃称谢而还。归途车中龙氏女书记谓余曰：政府不满于蒙铁梭利式教育，盖以为特贵族制度之遗孽耳。故部中对此亦不甚爱惜。此不足以代表新教育之精神也。君等当一视苏越特式之幼稚园。余等极道向慕之忱，坚订参观之约。越数日，龙氏果再命此女书记驾汽车导往莫城中心苏越特第一幼稚园。闻就学者皆电机工人之子女，年龄自三岁至七岁不等。比至其处，则见危楼耸入云表。余等迟疑不敢进，审视则标识无讹。入门即漆黑无所见。电梯早已废不能用，暗中摸索，拾级而上，凡六层二百五十余级乃达绝顶，始闻儿童喧哗哭泣声，则此为幼稚园教室矣。一保姆应门前导，儿童二三十人尾缀之。全园仅两教室一食堂，回旋几无隙地。几案陈设品及玩具、笔墨、图画、书本散布满地上。儿童宛转跳踯其间，欢笑哀啼息千状。一顽童最长，约七岁，凌践余儿。三五辈类踣号咣，争取玩具笔墨遥掷之。保姆前致词，本园以养成儿童自动从事日常操作篇主旨，儿童皆在园。午餐设筵肆席，皆儿童躬亲其事，保姆二人兼任烹饪洒扫之役，故终日多忙，不暇顼琐务观美也。余等奖许其能，复暗中摸索，循级而下。乡导者更贾余勇，以往观第二幼稚园为请，而余等则已有观止之叹，托词谢绝，麾车归家。 [book_title]第二十五次 十年十一月十日 俄国承认旧国债之提议 兵工农政府成立四年矣，内则反对党之阴谋四伏，外则各友邦之承认无期。其重大原因，一在没收私产，惹起中等阶级之反抗；一在取消国债，损失国际金融之信用也。自新经济政策颁行以来，国内之情势大变，除田园、森林、矿产及大建筑物外，从前没收之动产、不动产将逐渐发还原所有人。而农产之贸易自由，商店之开张无禁，公然奖励保护私产制度，一般中等阶级中人，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语，以为从此可安享升平矣。然以现象论之，私产之实际发还者无几。房屋一项，经四年之破坏时间，多已不宜于居住，修理葺治费且不赀。故原所有人皆裹足不前，而广厦万间，半归荒废。市场生意虽日有起色，然大抵负贩露店，小本经营，固定之商业甚少。仍以秩序未大定，商人不敢投资，且恐朝令夕，更不免前功尽弃也。共产党一部党员及信仰社会共产主义者，颇不满于此新政策，以为进锐退速，并国家资主义而不及，私产发达安知不更蹈欧西五十年来之覆辙。将来或非第二次社会革命不能推倒此日兴月盛之新资本家。不第此也，森林矿产及各大利权已将租借于欧美诸资本国，诸资本国经济势力输入，不难间接以影响于政治。近闻某某两国己提出要求租界及治外法权，履霜坚冰，安知此世界第一之共产国家。不驯变为诸资本国之殖民场耶。以上云云，诚类杞人之忧天。然此邦实多悲观家，不可讳也。闻日前列宁在中央委员会演说，有一共产党老党员提出质问，若谓如君所谈之新经济政策，不第普通国民将踊跃经商。吾辈行政官，亦非操奇计赢与内外资本家角逐竞争不办。奈此等事非吾辈所素习何。列宁笑曰：当吾辈放逐幽囚时，凡立法、行政、理财、治军诸事，何者为吾辈所素习？而革命而后，即不能不身当其冲，而黾勉为之。今资本事业亦如是而已矣。相与粲然而罢。此演说后不一星期，即十月之杪。农工政府之外交部，突发震动全球耳目之无线电文，承认帝政时代之一切国债是也。文中要求各国承认兵工农政府恢复国际信用为交换条件。此文一出，众论纷如。政府官报至特辟一栏，载各国对此之批评。概括言之，可分三派。一派以好意赞同此事，以为俄国与各国之争点从此消除。英法向来怂恿新立诸小邦及俄国反对党无理捣乱之政策从此放弃，而农工政府在国际之地位乃益臻巩固矣。一派丑诋共产主义之失败，世界革命之幻梦，使俄无辜人民虚受四年痛苦，生命财产均为无代价之牺牲。而其究也。仍不免低首列强，复循故道。又一派则怀疑农工政府本无履行其宣言之诚意，不过因灾荒浩大，金融困难，姑以甘言买各国之权心，请各国之承认，以便更借新债而已。至于旧债不但无偿还之能力，恐并无偿还之预算耳。余确闻俄政界某要人言，承认是一问题，偿还又是一问题。今政府仅宣言承认国债，未宣言偿还国债也。云云。此中消息，耐人寻思。现各国对俄宣言无正式答覆，大约必先有一番会议，然后取一致之行动。然此次宣言实俄国外交一大转关，其态度之剧变，殊不可轻忽之。 国庆大赦记 俄国以十一月七日（按俄旧历视新历晚十三日，第二次革命实在俄十月二十五日，故通称十月革命，革命后乃改用普通之太阳历也。）为社会革命之纪念节。本年举行四周国庆典礼。先期中央委员会宣布大赦文。略谓：劳动阶级专政以来，内乱频仍，大致由帝制党及社会民主党焗惑而成，无辜之农工军人为辈所愚，认贼作子，与自身阶级之利害相反。今幸大局和平，政府胜利，而多数农工军人流离四国，托庇外人，情殊可悯。兹特一律赦免其从逆之罪，准就所在国兵工农政府代表报告请照，自由归来。其有专门技能者，仍当量才录用，共襄建设大业。云云。论者谓此为兵工农政府最大让步，已渐抛弃其党同伐异之政见矣。并闻国内各政治犯亦有减等发落之说，政府各机关多以专门技能名义募用昔日帝制政府及资本制度下之人才。阶级仇视之见，或可从此消融乎。 [book_title]第二十六次 十年十一月二十日 远东民族大会预记 此间近日关于远东问题最惹人注意者。有远东民族大会、蒙古独立国承认、远东共和国专使、及韩国临时总理李东辉到莫斯科等事。远东民族大会为对抗华盛顿之太平洋会议而设。美总统此番召集，竟置俄国及远东共和国之要求加入于不闻不问。俄外交部总长齐切林、远东外交部总长优林先后宣言，否认太平洋会议为有效，别召集远东民族大会于两国交界西比利亚中心之伊尔苦次市。原订十一月十一日与太平洋会议同时开会，兹已宣告延期矣。与会者为中、日、韩、西藏、蒙古、鞑靼、回回等族。现议加入近东民族，确否尚未探实。惟土耳其、波斯、阿富汗等代表在莫斯科者希望更开一近东民族大会，而印度革命党人则或单独加入远东民族大会，亦意中事也。此会自以共产党为主体，而社会党、革命党、劳动党亦一并招待。确闻俄国已派运动家四十人，分赴中日韩蒙回疆等处鼓吹招徕。各民族代表已到者及原在俄境者已达二百余人。此会议关系中国极大，盖不独蒙古独立已成熟饭，即西藏、新疆两属亦将徐步后尘而去矣。回藏皆有代表在此，且皆精熟俄语。回疆代表马三臣并略通汉语，据云独立之基础已成，革命之机运不远。夫蒙回藏虽隶版图，未臻同化。民国以后，尤缺坏柔。今本部崩离，自救不暇，及时崛起，于他何尤。至于蒙古独立承认案，农工政府当然不烦讨论而通过。未独立前俄政府已派共产党东方部长、伊尔苦次市长马斯岂氏统率第五师入库伦。今大功告成，挟蒙古新政府大使以俱来。随带中蒙俘虏数人，辎重无算，浩浩荡荡，八面威风。而不达时务之韩国临时总理李东辉乃适自欧陆远来，妄思奋螳臂以当车，向农工政府及共产党本部控诉书氏惨杀韩国独立军四百人一案。不知书氏部下人才众多，韩国共产党代表南某袒书攻李，自相鱼肉。工政府既嘉书氏之勳勤，共产党本部亦倚书氏为龙。书氏现已安然回位，并被命远东民族大会主席，李氏势不能不偃旗息鼓，与尽而归。幸李氏与俄政府及共产党皆有历史上关系，否则岌岌乎殆哉。至于远东共和国外交总长优林之来，似亦与远东民族大会有涉。优林自言北京商约、大连会议均无满意之结果，此因农工政府远东政府间有许多待决之外交问题，必须亲身直接相商，大约月余可以成事。将来或留或返，一视远东政府命令如何，云云。驻京俄员多数与之偕来，并携带中国学生一人。远东总统克拉斯诺学阔夫亦自南俄来此，与优氏同寓外交部招待处沙威旅馆中。农工政府并召集通熟中日情事前外交部之东方科长威精思，久留日本老革命党员之破利诺夫，游历蒙藏多年、曾充英军及俄皇军大佐之路斯旦别克。尚有其他东方学者专家数人，皆麋集莫斯科。将来对东方政策或有变更，未可知也。闻前派赴北京裴克斯氏，专为交涉中东铁路一事，至外交代表原定书满氏，因事辞职，继派何人，尚未揭晓。或谓现驻波兰公使、前外交次长克拉罕将改派赴华，或谓驻大连、曾列席俄日会议之某氏将就近代表。大约总须远东民族大会终了，方能确定此后之外交方针也。 [book_title]第二十七次 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蒙古独立后之所闻 蒙古自独立以来，对俄关系日益频繁，俄报特辟专栏记载其事。兹以近日新闻融会撮译之如下。 蒙古虽号称民国，政体共和，然中央元首仍戴活佛。各族酋长仍系王公。日前有美新闻记者往访蒙古驻俄大使，询及此节，大使曰活佛并非世袭，实出推举，与共和国之大总统无异。 蒙古现已召集国会，据云议员六十人，多数皆工人及军人之代表。议长名杜哥夫别斯，副议长名波乌沙特。蒙古司法部制定新刑律，颁行全境，大赦众人，废止肉刑。俄报系论曰此蒙古立国以来第一次公布刑律，为文明渐进之表征也。蒙古首都库伦现驻红军约及万人，为防止白党维持治安起见，将不复退出。闻蒙古政府一再攀留，藉资保障，并请红军将校代为训练国防军，俄国军官学校已有多数蒙古人入学矣。 蒙古专使来俄，沿途极蒙优待。到莫斯科，即以军乐迎往大使馆安置，饮馔供张异常丰腆。除接见政府要人外，井排日导往参观名胜。每晚特备上等入场券，得自由出入剧场及游戏场。又将专使一行人相片放大，悬之各机关门首。内有数人辫发下垂，御马蹄袖长袍，峨冠束带，俨然前清品官服色也。 俄蒙交通专恃无线电，其电台在库伦，即安福时代假美款所增筑者也，现有蒙古留学生数人，在此专司收发无线电信事宜。俄国革命四周纪念日，蒙古军人开会庆祝。国务总理波托氏演说俄政府对蒙厚意，及蒙古前途之希望。俄代表鄂何丁氏演说社会革命与民族自决之关系，军人欢呼俄国万岁。俄报纸皆择要译成蒙文传布。 俄蒙商约签字。蒙古产森林畜牧皆俄人所必需，际此旱灾，牛羊肉之供给尤为生死人肉白骨第一要素。现议由上乌金斯克建设轻便铁路直，通恰克图库伦送食料商品之用。 蒙古生活日用品，向多仰给于中国。叠遭变故，积货一空，商人裹足，俄国亦苦缺乏，不能养欲给求。兹闻蒙古专使请农工政府通牒北京政府，声明蒙古愿与中国立约通商。于是中蒙之交际将转倚俄国居间，不可谓非国际史上之一奇观也。特不知中蒙两国政府如何谢此调人耳。 英俄交责 英俄商约为农工政府第一次与资本国携手，约中声明彼此不得宣传或计画妨害两国政府之事。月前英外部忽摭拾新闻，附以证据，指斥俄国蔑脱契约，损碍邦交。俄外部回文辩白，且反唇相稽。兹英外部第二次诘问，略谓俄政府要人、同时为第三国际之领袖，公然宣传井计划世界革命，推倒一切政府。又招集印度革命党人，供给军资，唆使起事，对于波斯、埃及、阿富汗各属无在不挑拨土人对英恶感。云云。措词颇为严重，不知俄外部如何答覆。今年来兵工农政府与第三国际互相矛盾之政策层见迭出而不已。一方向无产阶级鼓吹革命，一与资本政府修好通商，欲其两全，大非易事。而俄当局乃似游刃有余，真外交能手哉。 [book_title]第三十次 十年十一月三十日 智识阶级之复活 共产革命以来，智识阶级完全为劳动阶级所征服。虽政府当局者仍多智识阶级中人，然既主张劳动专政，则已脱离其从来之智识阶级，而代表其所同情之劳动阶级。忆共产党要人拉跌克对于罗素游俄感想录驳论中有曰：某人属某阶级者，不据其物质之遣傅，而据其精神之信仰。故列宁系出贵族，节诺越夫曾为行商，而不害其为国际共产党之领袖也。且除第一流领袖外，第二流以下之人才多系普通人及工人。如在莫城，各部之总长大抵本非劳动家，而司长科长则大抵劳动家也。各苏越特之主席团（三五七九人不等）大抵本非劳动家，而委员代表等则大抵劳动家也.劳工专政四年间，智识阶级多冒白党之嫌疑，大受政府之白眼，几不能自侪于白丁。于是全社会有绝圣弃智之倾向，着作家、美术家或溷迹市场，或吹箫道路。官厅各机关雇员用手足者食全俸，用脑力者食半俸。文学哲学书籍依废纸价出售。各大学形而上学科过半停办。可谓极斯文之厄矣。内乱渐平，气象一变，政府颇有意于文治。且新经济政策实行，而社会现状复活，公私商工各业，管理运用皆不能无待于智识阶级中人。中央一再明令，奖励保护专门人才。隆其礼貌，优其禄糈，择尤荐拔，破格登庸。两三月以来，各部顾问骤加数百人，皆来自智识阶级者也。其中亦多反对共产主义、反对社会革命之人，于时局颇抱悲观，于政治表示消极，惟出其所能，尽其所职。各机关重要地位，既皆属之共产党人，故此辈在名义上似无何等之价值。然智识之所在，即能力之所在。能力之所在，即权势之所在。彼以蚩氓而据高位者，已不自觉其魁柄之下移矣。此亦一自然反动也。 资本制度之复活 从来能发能收者为大英雄，惟此一发一收之间，恐为其所牺牲者数亦不赀耳。多数党者，俄国社会革命之中坚，世界共产主义之先导也。二十年来，其首领列宁、托洛斯岂等，持极端无调和主义，反对专制、反对共和、反对资本制度、反对中产阶级、反对社会民主党人、反对一切投机射利之事业。今革命既成政府既立，外战既息，内乱既平。四年理想试验之结果，乃转而提倡国家资本主义，更进而奖励私人财产制度，宁非古往今来一大怪事，倘所谓能发能收大英雄之本色固如是耶。列宁之言曰：凡经一次大革命，必有一次大反动。自有历史以来，此等不可避免之反动往往发于被征服者旧党之手，于是而革命之成绩几等于零。今吾人知反动之必来，不使被征服者乘机藉口为卷土之计，而吾人自身因势而利导之，迎合群众心理，调剂周围事情。一切皆可牺牲，惟吾人革命之成绩，即因革命而取得之政权决不可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患没柴烧。今日兵工农政府，盖如是其濯濯也。兹全俄第七苏埃特大会行开幕矣，闻列宁已准备一场大演说，发表其最近之政见。预料其果必极满意，大众必极欢喜踊耀赞成。盖一切议案皆早经主席团讨论完密，并已向各代表疏通周到。大会通过特形式而已。俄国所有政务会议大都如此办法，谋一致之进行，免无数之冲，诚简妙矣。 [book_title]第三十二次 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记全俄苏越特第九次大会事 十二月二十三日为全俄苏越特第九大会开幕之期。会场例在波衰大戏院。届期升旗结彩，红军巡衙森严，人人凭券入场。中央执行委员约三百人，坐舞台上。委员长加利宁为主席。内外新闻记者位近奏乐亭。会员位在正厅中。包厢中座为国际共产党各代表席。包厢左右最近舞室处为各国政府代表及外交官席。其余上下七层，均为各省各界参观席。此次计到会员一千六百六人，无所属者仅三百四十六人，余皆共产党党员也，多数之名副其实矣。首由主席宣布开幕，奏国际乐歌，全场起立欢呼。次各国代表之祝词。乌克来因、乔治亚、阿节白将、亚美尼亚、远东共和国皆由政府代表出席，英国、德国、日本则共产党驻俄干事代表出席。日本片山潜君新自墨西哥道西欧各国而来，并携带日本共产党员人九人。片山君本社会民主党人，第二际会日本代表。自去年投身共产党，大受俄人欢迎。此次被约来次，资斧充盈，供张甚盛，俄人将畀以东方革命大会盟长之高位，以赏其十余年来奔走亡命之艰苦，可谓老运亨通者矣。片山用英文演说，发音殊不了了。俄女界要人高连太据底稿为传译，口齿清晰，态度雍容，大众鼓掌。主席起立。郑重致意，期望日本革命之成功，日俄邦交之恢复，全场复起立欢呼。次列宁报告本年度行政之经过，演词极长，亘三小时，兹惟撮其要点如下。今年为立国后第一年俄能从事和平建设之事业，亦为施行新经济政策之第一年。全国实业与财政已大呈活象矣。各资本国频年以来对俄力图破坏，卒之志不得逞，现已取消封锁，并将实行通商。盖封锁政策列强受害较俄尤大，势难久持也。俄所缺乏者为食料、燃料及机械。列强虽做未正式承认新政府，而经济关系早结不解之缘矣。彼资本国纵合从抗俄，俄亦不惧。俄国今为全世界劳动者运动之中心，资本国之政府终能抹劳动者之公意而与为仇。云云。演说毕散会，已十二时，闻者皆极满意。虽非共产人向持消极态度者及左派共产党人反对新经济政策者亦一同鼓掌欢呼。良以感情的祟拜英雄，盛于理想的信仰主义，此征之群众心理，盖无往而不然。而俄国民族性当革命过渡时代，尤为显著焉。此会凡开七日。报告讨论决议不过形式上事，一切实由执行委员会预先准备，居中主持。列宁演说而外，最堪注意者为托洛斯岂之报告，对于国际形势、红军现状言之綦详，亦亘三小时，大意略谓：内乱削平，军队本可大减。然东有日本之窥伺，西有波兰之骚扰，一时仍不能不维持现状，于不得已时且将再加扩充。嗣后对于军人道德问题、教育问题，较前当更注意。军资军械亦必益求精良，务使内乱不再发生，外交可占优胜，窥者骚扰者皆有所顾忌而不敢逞其野心。然后我劳动同胞颈血心血所换得之农工国家可以巩固，可以发展，无事可以自守，有事可以进攻。列强或讥我为红帝国主义者，我亦不必强词以自解也。全场鼓掌权呼之盛一如列宁演说时闻。其结果一致通过维持军备案。对于日军攻占远东共和国领土事亦有相当之对付办法云云。二十九日夜宣告闭会，会员在莫斯科参观游览三日，乃陆续散归。外交委员长齐切林本拟有报告，因病未到场。列宁演说后亦称疾不出，直翌年正月杪尚未视一事也。 [book_title]第三十六次 十一年一月二十五日 记俄国新旧年节事 俄自革命以后，政教分离，而宗教支配社会之势力不衰，一切旧俗因仍未改。遇宗教节日，虽官厅、学校、工厂亦循例停闭休息。俄历本后于太阳历十三日，官家用新历，而民间守旧历。年节则饮食庆贺两次，如吾国焉。十二月二十五日为新历基督诞辰。先一日，植树张灯，招亲会友，与欧美各国从同。新历除夕守岁不眠，金吾不禁，满街皆酣嬉舞蹈之醉人。元日并不拜谒贺年，惟见时一声新喜而已。旧历基督诞辰，其热闹尤数倍于新历。各希腊正教教堂皆关门升燎，撞钟伐鼓，信男信女扶老携幼，杂沓而来，跪满堂中，并及墀下。手画十字，口致祷词。神父峨冠博带，衮衣绣裳，秉素烛，持炉香，巡行礼拜，吟哦诗歌，极有韵调。圣像有金铸者，有泥塑者，有木雕者，有绘画者，有摩色者，有彩绣者。盛丽庄严，动人美感。大抵装置玻黎格中，礼拜者或摩以手，或接以吻，或渍以泪，表敬爱之思。有一大蜡像，圣玛利亚产耶稣于马槽中，天使飞翔，百般呵护，生气栩栩，可称大观。此堂非圣节不开，故届期游观者尤多。有老尼持钵乞钱，游人挥手数干万不等。自是日至旧历新年，几于举国若狂，百事皆废。除夕彻夜饮乐，元日则镇日安眠，全城少举火者，彷吾国之寒食。嗣是尚陆续有节日甚多，直至正月杪而年事始毕。迥忆国内地旧历度年之景象，不胜异地同情之感焉。 记物价飞涨事 新年景象最惹人注意者，即物价之飞涨一事是也。新纸币价格日低，固是一大原因。然币价之降与物价之腾并不相平准，是知求过于供。生寡食众，材料缺乏，生活困难，殊可忧也。如白面包每磅涨至三万卢布，粳米每磅六万，块糖每磅十万，油每磅二十万，肉每磅八万，鸡每尾或至五十万。普通生活每人每月至少需用三四百万。至于金价，则金卢布十向易纸币十万者，今年亦不过十六七万。是平均一人之食料月费金币三十卢布也。此尚未劳动家之最低限。若每食日粟食肉，如吾人在上海每月元之包饭，在莫斯科非百圆不办矣。官厅、学校、工厂服役者薪水亦大有增加，然不能与生活费之飞涨相应。于是驱人人而入于操奇计之一途。大之可发横财，小之可充口腹。于是官吏、学生、军人、工人无不兼为小贩，卖家此辈充斥市场中，各逞其诈欺取财之伎俩，并伪善的商业道德而无之。盖既无行栈又无商标，一切唯图目前之利。买者卖者各凭运气，如北京之黑市焉。自去年夏间新经济政策逐渐施行，公共食公共市肆逐渐减少，至今年则除第三国际共产党所属机关外，悉变为私人资本经营之事业，索价皆昂贵异常，且继长增高，日新月异。有数种物品自新年后每日加价五千，十日而倍蓰其旧。如牛乳一尊去年除夕售价一万，今才二十日间，已升至三万五千。若在饮食店中，则五万一尊矣。夫以本国天然之普通日用品尚犹如此，舶来制造品更可问耶。外交部所属旅馆四十八家，为招待内外来宾之所，自元旦起律停止火食，征收房租。按金币核计，其价与西欧各大旅馆相埒，而设备招待则远逊之。故外宾除少数特别关系外，多迁徙他去或急赋归欤。长安居大不易，吾于共产国之首都亦云。 [book_title]第三十七次 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 记莫斯科市苏越特大会事 正月十六日，莫斯科市苏越特召集大会，仍在波衰戏院举行，会员到者约七百人，各国新闻记者、各界来宾数千。故全场密布，彷佛前次全俄苏越特大会之盛况。执行委员会长加美诺夫为主席，举止言语甚安详，无隳突叫嚣之气，其衣冠亦整洁如绅士焉。是会除普通报告演说外，最可纪者为欢迎东方民族代表及受纳蒙古军旗两事。当美国之召集华盛顿大会也，俄国要求参加而不得，即决意别开东方民族大会于伊尔苦次克以对抗之。原订亦於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开幕，因种种故障致数数迁延。后乃改在莫斯科举行。开会之期，则由正月十日而十五日而二十日而二十五日，今尚未确定也。惟中日韩蒙各国代表多于十五日前齐集，故莫斯科市苏越特大会趁此欢迎之。各代表皆在左右特别包厢座中，约计中国四十人，日本十余人，韩国五十人，蒙古五六人。主席致欢迎词，代表并无登台答谢者，惟奏国际乐歌。全场一致起立鼓掌而已。托洛斯岂到会，演说红军现状。然后主席报告，蒙古独立苏越特民国代表献纳蒙古红军军旗，对俄国表示感谢佩服之诚意。旗为三角形，赤质黄缘，丝绣金字，一面为俄文，一面而为蒙文。蒙古独立之代表即俄国共产党东方部长兼第五军军书马次岂氏，登台报告。俄兵入蒙，驱除白孽，组织红军，援助民党，建设独立国家，全境敉平，万民感戴，歌功颂德，永矢弗谖。特制蒙古红军彩旗，派遣专使前来献纳于全俄红军大首长托洛斯岂麾下，诚国际无上之光，历史永久之纪念。而共产革命大成功之表征也。全场鼓掌呼，欢呼若狂。次介绍蒙古红军代表登台。其人木讷不言，年四十许，发辫下垂半尺，着枣红团花开衩袍，马蹄袖半卷，双手高擎军旗。从者蒙俄军人约三十余，举枪竦立。托尔斯岂笑而受之，并致训词，全场呼声如雷，历数分钟不绝。中国代表一同鼓掌助兴，足见大同精神战胜国家思想矣。嗣后有俄国某处一新成红军队伍，暨莫斯科军官学校毕业生，亦对托洛斯岂行献旗礼。然後主席宣告散会。小憩半时，戏剧开幕。俄女数百人式歌且舞，自九时至十二时，奏演五出，皆名剧也。是日戏院不售普通，凡入场者皆莫斯科市苏越特会员、东方民族各代表及特许参观之人。各代表来自草茅，观光上国，征尘甫涤，仙乐遽闻，舞干戈以格有苗，绝冠缨而娱嘉客，其感想果何如耶？ 记东方共产革命大会开幕事 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日，早经召集，再四展期之东方大会，居然开幕于赤俄中心莫斯科皇宫之行政署中。此会初名反太平洋大会，改东方民族大会，又改名远东劳动者大会，又改名远东共产党革命党大会。去年十月间第三国际共产党本部决议时，即分遣运动员往韩蒙招徕各代表，凡共产主义之团体及与共产党表同情者皆得情愿列席。此次中国共产党代表为张国焘氏，国民党代表为张秋白氏，余亦以社会党人资格于开会日列席一次。其余教职员联合会、学生联合会、报界联合会、工党、工会、女界各有代表。共产党代表张国焘氏为中国代表团主任兼执行委员会长，各代表皆听命焉。日本共产党代表为片山潜氏、韩国共产党代表为金奎植氏。蒙古共产党代表为某喇嘛。四国代表共百五十人，全团由第三国际本部招待，寓共产党旅馆中。开幕之日，第三国际首领即节诺越夫为主席，居中座。东方各共产党代表分坐左右，其余代表位正厅前列。来宾约三百余人，或在正厅后列，或在楼上两廊。主席宣告开幕，奏国际之乐。主席演说，略称第二国际所以失势，因对于远东革命未甚注意也。今第三国际承认远东革命为世界革命之枢纽，鼓吹宣传，不遗余力。此大会实共产主义在远东胜利之先声，不第形式上抵抗太平洋会议已也。次俄国政府代表中央行政委员会长加利宁致祝词。次日本代表片山氏演说。次中国代表张氏演说。次大韩国代表金氏演说。蒙古代表某氏演说。次中国女代表黄璧魂氏演说。次印度共产党代表雷易氏致祝词。次美国共产党代表卡尔氏致祝词。每次皆用英俄语翻译。演说词以韩国代表者最动听，颇博全场喝采，余无足记者。闻各代表团皆分左右及极左极右各翼，不尽由主之异同，而出于感情之向背，门户之见，水火之争，同党不免，或加甚焉。代表分决议票发言票两种。有广东机器工会代表黄凌霜者，已得决议票，忽被攻讦取消。黄君据理立争，佹失而复得。反对者仍不甘，将向第三国际本部上诉，以去就要之。其所持理由，则以黄为无政府主义家也。又有某某者，亦代表团员，被某某指为侦探，出入举动通信均受严重取缔。论者谓江到浔阳九派分，世界各国社会党一到莫斯科，即呈同归而殊途之奇观。上焉者辩论学说，中焉者驰骋感情下，焉者竞争权利，其结果当然共产党最占优胜。惟有同在共产党而一菀枯，一生一灭，此中天演物竞之消息，可作一部进化史读。彼巍然独存、翘然特出者，必其最适於于环境、最善于奋斗者也。所惜者同室操戈，鸡虫得失，其细已甚。而对于其公敌如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反不能同袍偕作，一致进攻。会场中高设马格斯塑像及其格言，译为中日韩蒙文字，曰：全世界劳工联合。不知在座者亦触目而心否。 [book_title]第三十八次 十一年二月十日 记历史博物馆 莫斯科克列母林皇宫外红方场附近，帝国议会旧址斜对过，有名之历史博物馆在焉。此馆经始在五十年前，屡经扩充，渐臻完美。收藏以俄国发现或出产者为断，划分上古中古近古现代各时期，游者有上下古今之想。其最古者为历史前之石像，及南俄出土希腊时代之玻璃器，质地通明，雕镂精致。若非土花剥蚀，见者几疑为十九世纪工厂制造品矣。向在美国三藩市黄宣锐夫人家，见其所搜集地震烬余玻璃器瓷器多件，烟熏火逼，光怪陆离。其采色之奇，仿佛中国之窑变一般。美术家光学家悉心研究百计配合，调朱傅粉，俪白妃青，欲以书工夺化工之巧，而至竟不能。今此所观，似亦不过尔尔，不谓火烧三日乃与土埋千年同功，非考古专家，诚不能遽辨楮叶。近来书贾画贾有以咖啡浸素缣，纸煤烘书头，冒充宋元真本射利者。欧美博物馆中此类亦复不尠，购求而陈列之者，不知其为赝鼎也。赏鉴岂易言哉。乡导者告余，革命以来博物馆未蒙损失，一赖托洛斯岂夫人护持。夫人今为全俄博物馆联合会会长，主张保存古物，任用旧人，各馆执事绝少更置。其中尤多反对现政府及共产主义者，惟皆取消极态度，故尚可以相安而自存。夫人亦曲予优容，井厚加薪俸以羁糜之。说者谓夫人保全之宽与托氏破坏之猛，有互相调剂之妙用焉。 记农民工艺品展览会 俄国革命以来。提倡所谓平民美术，于是政府有搜求农民工艺品之命令。直至今年，始编置陈列各省送到之件，而开农民工艺品展览会于莫斯科，会场即假历史博物馆之一部分充之。入场券初售五千，继售一万，拨为赈灾之用。中陈列者以家庭什物为多，农具次之，服色又次之。结构及采色纯然为亚洲风，而古朴简陋，一如吾国田间生活风气。其最美观者篇为乡村演剧时之古装。冠履袍袴皆用彩丝绣成，间以金银线琉璃片，五光十色，不可偪视。闻一衣之制，累月经年，古农民真优游多暇日哉。其余如饮汤之瓢，大可容石。缫丝之架，高接承麈。门钥重过十斤。寝台宽如板屋。皆大陆国民性之表现，与日本日用品成绝对反比例者也。有制饼木模，雕刻为花木鸟兽形，如中国制糖者所用。又有春节赠人之鸡卵，彩绘鲜艳，如中国嘉礼陈设之喜果子。皆含美术兴趣。场中遇男女学生一队，约二三十人，随教员来参观，皆极活泼，无饥寒之色。是日乡导者为一女子，亦小学教员。自言有姊嫁日本一医士，寓东京，已四年不得消息。家有老母弱弟，生活费一取给于舌耕，有半饥不饱之苦。现决改业为小贩人，一出一人日可赢利十五万，足面包五磅、牛肉一磅之费，老弱可以果腹，其生活远胜于猢猕王矣。 记油画院 英国某新闻记者谓余日：不观特列查可夫美术院，不知俄国绘画之价值。不闻波衰戏院之合奏，不知俄国音乐之价值。信哉言也特列查可夫本此院之主人翁，身后遗嘱，毕生收藏，悉公大众，交由政府保护而管理之。余等参观之日，恰值暑期休暇之时，游人鱼贯出人，踵趾相衔，后至者植立通衢，随班递进，如公共食堂之领面包。然入场例不收费，而帽及手杖、罩鞋、外氅必须脱置外厢，司事者给铜牌为证，每人纳费万数干不等，一日所入数逾万万矣。场中陈列皆俄国名家手迹，三楼四壁几无隙地。其编置各依时代，十四十五世纪多神迹画，十六世纪渐涉人事，十七世纪善写天然，十八十九世纪为油画全盛时代，能手辈出，佳作如林，有美必臻，无奇不备，横墙钜幅，尤称大观。吾国除大内藏品外，如此者不经见也。十九世纪之末、现世纪之初，未来主义流行，新象征主义胜利，勾勒点染，务求光怪，有如醉夫泼墨，稚子涂鸦，嗜痂者谓其有味外味，不学如余，以为此特大战前后社会病狂心理表现，所谓不群之兆，衰亡之征而已。场口有写真片种出售，余购得俄土战后野祭图一幅。白骨蔽野，青磷荧然。一神父持香默祷，一军官挟圣经从之，低眉俯首，若有无穷之悲，如读李华吊古战场文也。 记未来主义戏剧 未来主义之表现于戏剧者，可于莫斯科之加美涅戏院见之。远东共利国前驻北京代表优林君告余曰：波衰戏院为十八世纪之代表，美术戏院为十九世纪之代表，而加美涅戏院则二十世纪之代表也。余承俄外交部招请往观，是日所演为一希腊悲剧。某王出征，其妃忽钟情于前妃之太子，而太子则钟情于一被俘之敌国女子。卒之情不得遂，三人皆横死。舞台陈设，惟各色布帐及木片。其形或方或圆或三角，如几何画。戏装之形式彩色亦与之相应，演剧者举手投足皆合于形学之弧角。表情最为刻露，声调抑扬高下，陡绝异常。全剧五幕不用音乐，亦无歌唱，如中国近日通行之白话新剧也。戏院初不甚大，而楼上下游行憩坐处甚多。每一幕终，休息十分时间，观客可出场，从容散步，谈话吸烟，或购饮食及画片小品。故场中得保持静穆，无喧笑者。非至幕终，无鼓掌者。且开幕时除舞室外一律息灯。观听不纷，精神自贯，演剧者亦得尽献所长。以上所陈，盖各戏院无不如此。欧洲他国及美国亦大致从同。惟场外游行憩坐处，似尚不如俄国之舒适。吾国日日言改良戏剧，而戏院之拥挤嘈杂，抛手巾、卖饮食、起坐出入，扰攘不休，一如二三十年前旧状，观客顾能安之乐之。语云：戏台下参禅，吾国人固多有定力者欤。 记美国救灾会儿童食堂 美国对俄救灾会之单独进行，供养儿童一百万人，前已屡述及之。兹得该会一执事之介绍，参观所设莫斯科最大之儿童食堂，地在著名之赫米塔旅馆旧址。高楼四阶，分设事务所、食堂、病院、衣库等部。儿童自六岁至十四岁，经父母之请愿，邻友之保证，医士之诊断，确认为贫苦饥寒者，人给食券一纸，日放食料一次。冠履、衣裳、医药，一切必需之品，亦酌量发付。初办时本准人领出食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