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新大陆游记 [book_author]梁启超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天文地理,游记,完结 [book_length]118643 [book_dec]梁启超著。清光绪二十九年正月二十三日至九月二十三日(1903.2.20～11.11),作者为促进北美“中国维新会”(即保皇会)的建设,赴北美旅行,并写下了这部游记。书中首先叙述四年前(1899、冬)游美不成和此次游美的经过,然后分节记述游历中所见的有关问题和事物。特别是通过记游,用较大篇幅宣传了资本主义制度比封建专制制度的巨大优越性,继续介绍了西方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情况,以及有关的思想主张和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和资产阶级国家的弊病,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精华。但书中亦有不少对革命的攻击,对英国式“和平过渡”的吹嘘,以及对美国华人同胞的缺点的一味批评和谴责。其中关于英属加拿大的一部分内容,曾以《海外殖民调查报告书》为题发表于《新民丛报》,后收入《饮冰室合集》。 [book_img]Z_11395.jpg [book_title]徐序 余游美数年，以余所见，举美国一学校也，举美国一兵队也，举美国一商店也，举美国一工厂也，举美国一家族也，举美国一花园也，以语任父。任父曰：良信。吾因而近观比较于我祖国，觉我同胞匪惟不能自治其国而已，乃实不能自治其乡，自治其家，自治其身；乃至所行者不能谓之路，所居者不能谓之室，所卧者不能谓之榻；此岂耻恶衣恶食，亦以觇文明程度之标准也。吾又觉吾同胞乃至言者不能谓之能言，立者不能谓之能立，步者不能谓之能步。此宁细故耶？国民之性，凡知一国强弱所由基也。细故如此，大者可知矣。余非崇拜西人者，余倔强之僻性，凡知我者靡不知之。虽然，余以我民族与彼民族比较，余惟有怵息，余惟有流涕，余不忍道，余又不忍不道。任父之在美也，余与之同游者月余，任父将为游记，余尼焉。既乃见其稿，则皆余之所欲言而不能言者也。且彼以十月间所观察、所调查，乃多为吾三年间所未能见及。人之度量相越，不亦远耶？以是公诸世，其影响于民族前途者，必非浅鲜，岂徒小道可观云尔。任父索序，乃弁数言。 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同学三水徐勤。 [book_title]自序 余游新大陆，日拉杂有所记，将诠次为一小册。君勉至纽约，尼余曰：“子毋尔。凡游野蛮地为游记易，游文明地为游记难。子以尔许之短日月，游尔许之大国土，每市未尝得终一旬淹，所见几何？徒以辽豕为通人笑耳。”余颔其言，欲中止者屡。顾性好弄翰，有所感触，不能不笔之。积数月，碎纸片片盈尺矣。自一覆视，虽管蠡之见，可笑实甚，然容亦有为内地同胞所未及知者。宋人之献其曝，曝宁足贵？惟献焉者之愚诚，欲已不自已也。因积两旬之力，诠次丛稿。既成，乞序于君勉而布之，志余愎谏之咎，且以自赎。 癸卯除夕，著者识。 [book_title]凡例 一 兹编本游历时随笔所记，但丛稿盈尺，散漫无纪，令读者有恐卧之想。故返日本后，以两旬之力重理之。如今本一段中所记，或非在一时也。 一 中国前此游记，多纪风景之佳奇，或陈宫室之华丽，无关宏旨，徒灾枣梨。本编原稿中亦所不免，今悉删去，无取耗人目力，惟历史上有关系之地特详焉。 一 兹编所记美国政治上、历史上、社会上种种事实，时或加以论断。但观察文明复杂之社会，最难得其要领，况谫陋如余，又以此短日月，历彼广幅员耶？其不足当通人之一噱明矣。但以其所知者贡于祖国，亦国民义务之一端也。于吾幼稚之社会，或亦不无小补。大雅君子，尚希亮之。 一 此次于美国政治，所欲论述尚多，本拟附录一《美国政治评》，但稿太丛乱，重整理之，费日更多，出版更迟，故惟于《归途篇》略附一二，今后得间，再赓续之。 一 此次所至，承我海外同胞异常之欢待，实不克当。本宜详述，以志感谢，但限于篇幅，详叙或失诸冗漫，使读者生厌。故此类之笔记，悉从删去，诸君谅焉。 甲辰正月，著者识。 [book_title]◎由横滨至加拿大 一 首途 舟中 余蓄志游美者既四年。己亥冬，旧金山之中国维新会初成，诸同志以电见招，即从日本首途。前所作《二十世纪太平洋歌》，所谓“逝将适彼世界共和政体之祖国”者是也。道出夏威夷岛（即檀香山），夏人絷维之，约留一月行。既而防疫事起，全市华侨廛宅付一炬，环岛不通行旅者数阅月。于是余自庚子正月至五月蛰居夏威夷，六月十七严装往美。忽得上海电，促之归。遂以二十日回马首而西，道日本返上海。遽闻汉口之变，志不遂，遂折而南，由香港而星加坡而槟榔屿而印度，绕澳大利亚洲一周。辛丑四月，经菲律宾复至日本，居日本者又几两年。至是始续旧游，实癸卯正月廿三日也。 廿六日为余三十一初度。余频年奔走海内外，未尝有所终三年淹。其尤奇者，则年年今日，必更其地，十年来无一重复。自癸巳在家乡一度生日，诸母犹噢以饴饧枣栗之类。尔后，甲午此日在黄海舟中，乙未此日在京师，丙申此日在上海，丁酉此日在武昌，戊戌此日在洞庭湖舟中，己亥此日在日本东京，庚子此日在夏威夷岛，辛丑此日在澳洲雪梨市，壬寅此日在日本东海道汽车中，今年癸卯今日在太平洋。嘻，此亦一诗料也，成诗一章： “十年十处度初度，颇感劳生未有涯。日月苦随公碌碌，人天容得某栖栖。庄严地狱来何暮，刍狗年华住且佳。一事未成已中岁，海云凝望转低迷。” 二 至加拿大 全加拿大华人数 二月初六凌晨，舟入加拿大属温哥华岛之海口。两岸青山，如送如迎，左英属，右美属，山皆秀丽，灌木如莽。舟行于朝曦融曳之间，颇极快游。 午后一点钟，舟抵域多利，维新会同志李君福基等迎于码头者数十人。停舟十五分钟，即启行。温哥华及二埠之同志叶君恩、刘君章轩、李君佑枢等，亦至域多利相迎。夕间抵温哥华，同人迎于码头者复百余。 英属加拿大凡分七省，其沿太平洋海岸者为布列地士哥伦比亚省（british colombia），计加拿大全属华人约二万，而哥伦比亚省居十之六七焉。哥伦比亚省之首府曰域多利（victoria），其附近大都会曰温哥华（vancouver）（华人俗称咸水埠）、曰纽威士绵士打（new westminster）（华人俗称二埠），一切华商华工皆麇集于此。计全加拿大华人人数大略如下： 域多利，五千余；温哥华，四千余；纽威士绵士打，一千；夭寅米，一千；奶么，五百；卡拉布，一千；噶黎，一千；满地罗，二千余；阿图和，二百余；其余散在各市者，约三千余。 十余年前，c.p.r.公司筑大铁路之时，华人来者最众，计全盛时代殆不下七八万人。铁路成后，需工渐少，今仅有此数。 三 温哥华之繁盛 华人之生计 工业 商业 华日之小商比较 温哥华市，距今十五年前，一林莽耳。自太平洋铁路公司（西名为canadian pacific railway co.，省名为c.p.r.公司）开大铁路，横截大陆以通纽约，凿欧洲交通东方之孔道，又开“中国皇后”“日本皇后”“印度皇后”三船，来往于日本及中国；其铁路之车站，轮船之码头，皆以温哥华为终点，故温哥华骤盛。哥仑比亚省本以域多利为首府，今则势力全趋于温哥华矣，地价骤涨至百数十倍。吾华人十五年前来此者既实繁有徒，从无一人肯买地以牟大利者；虽或西友劝之，亦莫或应。此亦学识不足，不能与西人竞争之明证也。 华人之在加拿大者，生计殊窘蹙，远不逮在美国。其工人之不得职业者十而五六，困苦不可言状。商人恃工人为生，工业衰，故商业亦衰。盖商于此间者，皆非有大资本营大事业，不过专办本国日用饮食之物，售诸工人以取利耳。故工人来者少，则商店自少；工人困苦，则商利益微。吾所至夏威夷、澳洲各地皆同一现象，而加拿大为尤甚。 哥仑比亚省之工人，以做沙文鱼为最多。计每年鱼来时，业此者每月可得美金三十元至六七十元不等。然每年惟4月至7月为鱼来时节耳，自余数月，凡业鱼者皆无所得业，束手坐食，故岁入恒不足以自赡也。 日本人在此者，亦以鱼为业。然日人则采渔也，华人则制鱼也。采鱼每日每人工价优于制鱼者数倍，然此地西人限华人非已入英籍者不得采鱼。故虽以此区区之利权，亦不得与他族竞。 制鱼业外，惟有厨工、洗衣工为大宗。厨工最上者每月可得美金七八十元，最下者十余元。洗衣工工价甚微，大约每月美金十余元。满地罗洗衣工最多，以其地为加拿大之最大都会也。其余尚有采矿工、伐木工等，然不多。合观哥仑比亚省之商业（专指华商），域多利埠凡商店百四十余家，温哥华五十余家，纽威士绵士打二三十家，其数不可谓不盛。然与西人贸易者，不过一二家耳，其余皆恃华工以为养者也。中国杂货店，居十之七八，而域多利埠，则以制贩鸦片为一大宗。盖鸦片入口税轻，易于牟利也，但所牟者亦皆华人之利而已。大半销入美国，近则美国查税极严，故所销岁减。其余则洋服裁缝店有十余家，稍争西人利益于一二而已。 商于此者以赌博为一专门业，几于无家不赌。以区区之温哥华埠，而番摊馆有二十余家，白鸽票厂有十六七家，他埠亦称是。吾常稽其每月消费之数：每一番摊馆受工者约五六人，每人每礼拜薪工美金六元内外，每馆地一间租钱每月约美金四十元。通计温哥华摊馆每月之支费，约在美金六千元内外，为中国通用银者万二千元矣，每年当消费十五万元矣，白鸽票及其他杂赌之消费亦称是。是每年温哥华一埠之资本，蚀于赌者将三十万，合计哥仑比亚全省，岁蚀至百万矣。所生之利不足以偿所分，华人生计之日蹙也固宜。 日本人亦最嗜赌。闻其每年输与华人者，约在美金十六万元云（温哥华一埠），此亦争外利之一道欤。嘻！ 日本人之不能商务，尤甚于中国。计日人在此者殆四千人，而无一稍完之商店。吾昔曾至木曜岛（在澳洲之东北隅），见其地有日本人二千而极贫，有中国人不满一百而颇富。诘其由，则此数十中国人即恃彼二千余日本人之贸易以致富者也。而二千日本人中竟不能立一商店，因疑华人商务之天才过于日人远甚，今观此地益信。 虽然，华人商务之天才，只能牟本国人之利，只能牟东方人之利；然与欧美人相遇辄挫败，则有此天才而不知扩充故也。 四 加拿大之限制华工 与各地禁例比较 白人待华人之两法 加拿大华工麇至之理由 谁之过欤 哥仑比亚省亦有限制华工之例。前此每一人登岸，须约税金一百元（美金），近则增至五百元，合中国通用银千余元矣。此案自五年以前，已提出于本省议院，久未通过。今年则提出于加拿大之总议院，以4月1日通过，1904年1月1日实行。自此以往，吾华工来此地之路又绝矣，一叹！ 白人之殖民地，除南亚美利加及南洋海峡群岛以外，几无一不限制华工。其限制之例种种，以余所知者，则： 美国及其属地，皆与中国申明禁约，严定法律，一切劳动者皆不许至（禁约禁例详下编）。澳洲之鸟修威省征税金一百磅（华银千元）。澳洲之域多利省、坤锡兰省，限每船容积五百吨，则每次许搭华工一名；每五百吨递进一名，不许逾额多载。澳洲之西澳、南澳两省，限能解英语五十句以上者乃可登陆（此1900年以前之例也。其时澳洲诸省各自分治，华人在甲省上陆者，不许阑入乙省。自1900年1月澳洲联邦成，六省合而为一，其已登陆者，各省许通来往。然此后限制之例益苛，今则虽纳税金亦不许至，虽吨位亦不许容，其苛禁殆更甚于美国矣）。纽西仑岛征税金三十磅（华银三百元）。加拿大征税金一百元（华银二百元），今增至五百元（华银一千元）。夏威夷、古巴、菲律宾，昔皆许华工自由，隶逮美后，一从美例；古巴近已独立，若当其政府新易时，解此禁自非难，惜我国政府恬不以为意，今无及矣。 白人之待华人，惟有两法：其一则既居其地者，一切应守之法律，与彼民平等，惟限制我不许来；其二则来去任我自由，惟居其地者设特别法律以相待。其第一法，用之于白种人多他种人少之地，如美洲、澳洲是也；其第二法，用之于白种人少他种人多之地，如南洋群岛、安南、暹罗诸地是也。要之，不许与彼平等而已。 吾昔在澳洲，闻吾华工每一人至其地者，率须费七八百金。其船位之价不过百金耳，何以余费产之巨至于如是？盖因坤士兰、域多利两省限吨位，每船率仅能载四五人，而欲往者之数，殆十倍之而未已。故必报名候补，候补或至五六年不得，故竞以多金赂船行之司事。甲以三四百得一位，乙以五六百夺之，丙又以七八百夺之，故遂至以七八百为定价也。其事殆与官场之捐“尽先班”者同矣。寻常西人以三百金得头等船位，而我华人乃以七八百金得三等船位。可叹！ 华人之往澳洲者，其目的地率在鸟修威（雪梨市者，鸟修威之首府也），以千金之税不易纳也。故由吨位以过域多利或坤士兰，然后复由彼两省间道以潜入鸟修威境（两省皆鸟修威之邻境），谓之偷过界。偷过界被拿获者，除照征税金百磅外，仍加罚五十磅。无赀可罚则下狱一年，狱满仍逐出境。 加拿大属觅工甚难，而华人来此络绎不绝者何也？盖由此偷过界以入美境也。去年一岁，上陆于域多利、温哥华两埠者五千余人，其入美境者殆十而六七，他岁称是。 此间华商有专以导人偷过界为业者，每人索贿美金二百余元，其贿则美境之税关及驻温哥华之美领事皆有分润云。故今日华工之改入美境者，亦须华银七八百元乃得达。盖来加拿大之税金二百元，入境之贿四五百元，其余船费车费不过百余元耳。以祖国数万里膏腴之地，而使我民无所得食，乃至投如许重金以糊口于外，以受他族之牛马奴隶，谁之过欤？ 五 中国维新会之起点 选举法之试行 总会所树楚础之典 华人爱国心颇重，海外中国维新会（西名为chinese empire reformassociation）实起点于是。自己亥年此会设立以来，至今蒸蒸日上，温哥华入会者十而六七，域多利则殆过半，纽威士绵士打几无一人不入会者。会中章程整齐，每来复日必演说，每岁三埠合同大叙集一次。近集数万金建总会所于温哥华，俨然一小政府之雏形也。 今岁会事益有进步。效立宪国选举法，公举总会之副总理一人，监督一人（其大总理既有定员），域、温、纽三埠各出候补者二名，先期一月布告其名，届日以匿名投票之法选举之。三埠同时开票，互以电报报某名得票之多寡。当选举期以前，竞争殊剧烈，各候补者到处游说运动，演说其所怀抱之政策，俨然与文明国之政党无异，此诚中国数千年所未有也。他日有著“中国政党史”者，其必托始于是矣。余到后四日，为总选举之期。定章凡会员皆有选举权，有权者六千余人，投票之数不过千数，盖风气初开，未知公权之可贵，各国皆如是也。得票最多者为六百七十一票，被选为副总理。明年届选举期，则弃权者之数必少于今年矣。 三月廿六日为维新会总会所兴工建筑之期。西例凡有公家建筑，必请一有声望之人，先置一石，且献祝词，名曰树础之典。诸同志以余适至，因固留数日，使行斯礼。当时中西人士观者如堵，余置石献祝词后，演说一次，鼓掌之声雷动。此亦中国前此未有之举也。 六 美国总统卢斯福之太平洋演说（其一） 二十世纪太平洋之势力圈 欧洲列国之猜忌 卢斯福之太平洋演说（其二） 文明中心点之迁移 地中海时代北海时代 大西洋时代 太平洋时代 十九世纪初之太平洋 美国太平洋势力渐进之略史 咄咄逼人 太平洋之主人翁 我国民其猛省 美国之公言 中国辜负太平洋 在温哥华读西报，见美国总统卢斯福巡行太平洋沿岸，所至演说，雄辩滔滔，其言有深足令吾国人猛省者。今录其在屈臣威尔市所演者如下： （前略）吾国民有不可不熟察者一事，即吾国在太平洋上过去及现在所占之优势及其根原是也。太平洋，洋中之最大者也。而此最大洋，在今世纪中，当为吾美国独一无二之势力范围。虽然，欲就最大之事业者，不可不负最大之责任。凡国民欲增进其幸福与其名誉，不可不先纳其代价。苟不尔者，亦疲苶之国民已耳。呜呼我同胞！吾信诸君，吾信吾国民，吾深谢彼苍之以此绝好机会畀于二十世纪时代之我同胞也，吾为诸君贺！呜呼，机会不可逸！吾侪今者以吾祖宗遗传活泼进取之精神，对于此问题，吾祝吾侪大成功之日，不在远也！ 呜呼，何其言之自负乎！而大统领之自负，亦即全国民自负之代表也。此演说之语飞达欧洲，欧洲各国奔走相告。各报馆群起而睨之，而德国为尤甚。《柏林公报》论之曰：“美国之怀抱野心以欲盗太平洋，匪伊朝夕。至其明目张胆无忌惮以言之，自此度始。虽然，我欧洲列国，其与太平洋有切密之关系者亦不鲜。卢斯福之佳梦，殆未易遽践也。”其余各报，同时为此等议论者，亦杂遝相接，笑骂之声殆不可听（据当时美国各报所译载）。 未几，卢斯福至旧金山，更为第二次之太平洋演说，其气焰益高。兹译录如下： （前略）余之未亲睹太平洋也，余已为国中主张帝国主义者之一人。（拍掌）及今亲见之，而益信夫欲进吾美于强盛之域，为我子孙百年之大计，舍帝国主义其末由也。（拍掌）在今世纪中，惟能在太平洋上占优胜权者，为能于世界历史上占优胜权。请言其理。人类权力舞台之中心点，自陆而陆，自海而海，恒变动而无已时。以吾辈所记忆，若上古之小亚细亚文明、埃及文明，其与海运关系者虽绝少。洎夫腓尼西亚人勃兴以来，地中海遂为历史之中枢。若喀西士、若希腊、若罗马，皆以其军舰商船，以争产业上、军事上之牛耳。繄何故乎？盖国民兴盛之要具，舍此末由耳。彼罗马之霸九州，全在其掌握地中海航权之时代，是其例矣。虽至罗马灭亡之后，其南方海滨为全欧文明之中坚者，犹亘数世纪。地中海之势力，不亦伟耶！彼俾尼士、志挪亚诸市府之发达，即在彼时也。 虽然，权力日渐推移，北方诸国稍崭然显头角。商船贸易日以发达，而北海、波罗的海及比斯加湾（按：biscay湾，今法兰西与西班牙接壤之海湾也）沿岸诸市，日见兴旺，而冒险勇敢之商人，来往于大西洋之欧岸者如织。此奈渣兰半岛（按：班葡两国之总名）诸市发达之原因也。英、荷、班、葡、法诸国，竞张帜于海外，一以博名誉，一以谋大洋上利益之优先权耳。其后遂寻得好望角航路与美洲新大陆，于是大西洋海权左右世界，其位置与昔时之地中海同。 今也以悬崖转石之机，其大运乃直趋入于世界最大之洋；而此最后之大规模，非以文明国民之力，无由开拓之。呜呼，天将以太平洋畀其第一之骄子，今正其时矣。 今吾与诸君翻观十九世纪之初，此庞大之太平洋，何物之与有？其与波涛冲激航行稍远者，惟少数之捕鲸船耳。宅于其中之岛屿，与环于其旁之岸原，曾未能一脱泰古原人之情状。其在洋之东，犹有旧式之帆船，稍游弋于中国、日本、印度间，若吾美大陆之西鄙，则依然为红夷之巢穴，眺其海岸，惟时见刳木之舟（按：吾中国古代言刳木为舟，今地球上此种舟尚不少，吾于印度尝试乘之），三点两点，与波上下而已。此岂远而？不过一世纪以前事耳。何图仅及百年，当本世纪之初，其状态之变迁，遽乃若此；其地位之重要，殆有非吾辈拟议所能及者。位于其南之澳洲联邦，既已突兀涌现，日本亦非复昔日之日本，骎骎乎欲与列强争中原鹿。而彼中国者，老朽垂死，欧洲列强共尽势力于东亚大陆；而吾合众国亦以同时扩其版图，若加罅宽尼、若阿利根、若华盛顿（按：三省名也。旧金山即加罅宽尼省最大之市，砵仑即阿利根省最大之市，舍路即华盛顿省最大之市。三市实太平洋东岸之中坚也，吾国人旅于是者甚众），昔也石田，今也天府矣。至如阿拉悉加也（按：太平洋北一岛，距日本四日程耳）、夏威夷也（按：即檀香山）、菲律宾也，皆次第内隶，为我郡县。海岸线之扩张，驯使吾美一跃而立于太平洋一等国之位置。若吾国民能以精心果力，利用此地理上之优胜乎，吾信其将来以平和之手段，制此莫大之霸权，决非难矣。（拍掌）今者洋底之海电既已告成，洋面之大航船亦已著手，世之论者，至有谓此船为当今船中之王者矣（按：详见别节）。地峡运河之开凿权，其必归于我手，殆又可断言也。（拍掌）（按：彼时巴拿马尚未自立）而彼运河者，实使我大西、太平两洋之沿岸地，忽相联属，其所裨于我商业上、海陆军上者，至重且大也。且我国民非好战也，而迫于不得已，使我无端而出于征讨菲律宾之举，不谓之天助焉不得也。我国民乎！我辈苟不愿为劣者、弱者，不愿以堕落之历史贻我子孙，则猛进、猛进，以实行我所怀抱之壮图，今其时哉！（拍掌） 凡欲以大国民自负者，必当思将由何道，使吾国在世界上得占伟大之地位，且持续之。故不进则必退，国家存亡，皆在此点。吾国民万不可以不占此地位，势使然也。而加罅宽尼省诸君之责任，尤加一层。何也？吾国之国力，将皆由此金门（按：旧金山海口之名）而进也！（拍掌） 呜呼！我同胞诸君，吾今深庆吾国之得此好机会，吾又深信吾国民之智识、勇气、毅力，视此机会犹高一级焉。此吾所为欢喜无量者也！（拍掌）吾国民其毋曰：吾从事于此大业与否，吾将择焉。何也？人各有天职；天职者，天所命垂，吾能辞乎？（拍掌）若犹欲超然于世界活剧之外，而袖手旁观焉，非惟不可，抑亦不能矣。今后之美国，将大成功乎，将大失败乎，其机皆决于今日。故夫小国之国民，在世界之舞台，执小役，斯可也。何也？物理则然也。苟以大国民而执小役者，吾以为不如死之为愈矣！（拍掌）（下略） 吾在报中见卢斯福此演说文之后，吾怵怵焉累日，三复之不能去焉。夫其曰“执世界舞台之大役”，曰“实行我怀抱之壮图”，其“大役”“壮图”之目的地何在乎？愿我国民思之。 此虽卢斯福一人之言，实美国之公言也。自德国报纸之冷嘲热骂，频数相加也，美国报纸与之舌战者，全国嚣然焉。 世界大势日集中于太平洋，此稍知时局者所能道也。世界大势何以日集中于太平洋？曰以世界大势日集中于中国故，此又稍知时局者所能道也。若是乎，其地位可以利用此太平洋以左右世界者，宜莫如中国。中国不能自为太平洋之主人翁，而拱手以让他人，吾又安忍言太平洋哉！虽然，吾之所不忍言者，又宁止一太平洋哉！ 七 现世界之第二铁路　加拿大首都阿图和加拿大何故不合并于美国乎其理由一二三四五六　加拿大与中美南美诸国之得失　世界第一之国会议堂满地可之一瞥 四月三日，由温哥华首途，乘汽车往纽约，即c.p.r.公司之铁路也。此铁路横贯美大陆，长三千余英里，实中国万里矣。当俄国西伯利亚铁路未成以前，此路实世界第一之长线（美国铁路虽贯大陆者数线，然非全成于一公司之手）。当初议建筑时，资本家多目笑之。募股份，应者寥寥，谓其工程之断难就也，今则利数十倍矣。加拿大联邦之巩固，实自此铁路始。铁路与国政群治之关系，伟矣夫。 行经落机大山而东，层峰积雪者千余里。汽车所经行最高点，距海平殆三千尺，以机器车三座推挽，始得上。沿山螺旋，蜿蜒而进，一目见三铁路，若作平行线形，亦一壮观也。车中有感，口占一绝： “四月尤为踏雪游，光明世界入双眸。山灵知为谁辛苦？如此华年也白头。” 行五日抵阿图和。阿图和为加拿大首都，总政府在焉。加拿大之政体与澳洲略同，名虽英属，实则一独立国也。七省各自有政府，各自有议院。复合为一联邦，有联邦之总政府，有联邦之总议院，其性质亦皆大类美国。 加拿大与美国，万里接壤，仅地图上以一直线为界。其历史上发达相类，其现行政体相类，顾何以百余年来，不合并于美，此实一疑问也。考其历史，当独立战争时，美军侵入加拿大者亦数次。然其时美国以十三省起义，只求完十三省之自由独立而已，他犹非力所能及也。而加拿大东部之殖民（其时西部全未开辟，加拿大、美国皆然），法国人最占势力（至今犹然）。美国之倡独立者，皆前此清教徒之子孙，其信仰，其习惯，皆与加拿大东部之民不相容，故彼时不能合并。此其理由一。1812年，英美海战开，彼时美人并吞加拿大之志始萌芽。然战端不久即息，且美国国力未充，犹未以外竞进取为国是。至1823年，门罗为总统时，宣告亚美利加与欧罗巴之关系，即今日美国人所奉为金科玉律之“门罗主义”是也。其宣言中有云“欧罗巴诸国现在之属国，及殖民地在美洲者，美国决不干涉之，且将来亦不干涉之”云云。此门罗主义，在今日固一变为进取的；而在十年以前，则一向皆为保守的也。以此之故，苟加拿大非有自谋叛英之举，则美国势不得强迫之。此其理由二。英政府自美国独立以后，其对殖民地之政策一变，舍干涉主义而取放任主义。加拿大无论属英，无论合美，其所得政治上自由之权利等耳，而何必为此一举？此其理由三。迨南北战争以后，全美国人狂热于战事，倡并吞加拿大之论者，一时沸腾。然老练之政治家，见夫经营南部诸省，已经尔许窘难，深察夫国群之离台，由历史上自然发达，不能强求，故持重之论胜，而并吞之论卒不敌。此其理由四。自兹以往，而英美两国之感情日加亲密，同种同文相友相助之义，深入于两国民之脑中。苟从事并吞，势不得不诉于兵力，而两国民皆有所不欲。此其理由五。自c．p．r．公司横贯大陆之铁路既成，加拿大联邦之力日以巩固，且大西洋海运日盛一日，故其与母国之关系，亦日亲一日。至于今日，美国虽锐意实行帝国主义，而加拿大之势力亦已不可侮。此其理由六。吾研究此问题，欲以兹六者解释之，其犹有未尽欤，则非吾游客皮相之所能道也。 位于美国之北者为加拿大，位于其南者为中美、南美诸国。以名义论，则加拿大者，君主国之一附庸也；中南美诸国者，则独立之共和民主国也。以实际论，则加拿大人所获之自由、所享之幸福，以视中南美诸国何如？使加拿大非以宏毅慎重之条顿人种为其中心点，而一任彼轻僄浮傲无经验之拉丁人种主持之（加拿大东部，拉丁人种居其半，条顿及他人种居其半），妄为无谋之革命独立，则其现象或竟与今之秘鲁、巴西同，未可知也。天下事有与名实不相属者，此类是矣。 阿图和国会议堂，其结构之美丽，在世界诸国会中，号称第一。余至此，得保守党领袖褒尔君之介绍，遍游之，诚壮观也。全厦以红白大理石相间构造，居中一最大座，为上下议院；左右两座，其大稍逊，为行政各部官公署。亦可见英人之视立法重于行政也。堂中于上下议院之外，复有实业会议所、藏书楼、书记房、议员治事室、议员休憩室等，俱极壮丽。堂中一高塔，凡拾五百余级，始达绝顶，全市皆历历在目矣。其中最伟观者为藏书楼，楼为一圆形，凡六层，藏书三十一万册。在堂下一望，可以尽见之。 初十日，抵满地可。满地可者，加拿大最大之都会也。人口约四十余万，工商业大盛，视西部各市，过之远矣。其中法国之移民强半，市内除最旺之一隅外，多有以英语不能通行者。吾未尝至法国，观此亦可以见法人社会之一斑焉。 凡在阿图和二日，在满地可五日。其地素未有中国维新会，至是始设，人心大好，会所咄嗟成立焉。 [book_title]◎由加拿大至纽约 八 纽约之欢迎 全世界现在之第二都会将来之第一都会 生计上都市之结集全世界商业之中心点 四月十六日，由满地可抵纽约。以午后九点钟至，维新会同人迎于车站者数百。华人市皆罢工，观者如堵。余直至华人戏院，演说片刻，表谢意。座中西人亦多，并以英语谢其欢迎。 居纽约凡两月余。其间由纽约而适波士顿，而适华盛顿，而适哈佛，而适费尔特费，而皆复返于纽约，实居纽约者不过一月。其间接见邦人，接见报馆访事，演说，赴宴，费时日十之八九，殆无余晷以及游览调查之事，所观察草草殊甚。仅以夜间藉字典及舌人之助，一阅报纸，或访问于其市民。欲以评论此世界第一都会，所谓隔靴搔痒也，姑就所触，随记一二。 纽约当美国独立时，人口不过二万余（其时美国中一万人以上之都市仅五处耳）。迨十九世纪之中叶，骤进至七十余万；至今二十世纪之初，更骤进至三百五十余万，为全世界中第二之大都会（英国伦敦第一）。以此增进速率之比例，不及十年，必驾伦敦而上之，此又普天下所同信也。今欲语其庞大、其壮丽、其繁盛，则目眩于视察，耳疲于听闻，口吃于演述，手穷于摹写，吾亦不知从何处说起。 斯宾塞言：“野蛮时代，以生产机关为武备机关之供给物；文明时代，以武备机关为生产机关之保障物。”十九世纪以来，欧美各国，殆皆日趋重于生产一事，而美国又其尤著者也。考现在各国都市之趋势，皆由政治上之结集，一变为生计上之结集。故古代希腊之雅典、斯巴达等市，大率为政治上、兵事上安辈防御而设。及中世著名之意大利市府，亦为政权发达之地。凡市之以政治而结集者，虽极繁盛，而总有所限量。至于以都市为生产机关之总汇，则其发达之速率，有不可思议者。现世之大市，莫不皆然。而纽约则尤为纯粹之生产机关，而无所搀杂者也。 若伦敦，若柏林，若巴黎，若维也纳，若罗马，皆当今第一等都会也。一国中政治之中心点在是，商业之中心点在是，乃至文学美术之中心点，莫不在是。独纽约不然，惟为商业之中心点而已。虽然，商业者，位于美国凡百事物之第一位者也。故观美国之菁英，于纽约焉可也。且纽约不徒为美国商业之中心点而已，又实为全世界商业之中心点。然则观二十世纪全世界生存竞争之活剧，亦于纽约焉可也。 九 纽约所产怪物托辣斯 托辣斯之意义 托辣斯之沿革 全世界总资本之小半数在数人之 掌握中1899年以后之托辣斯 资本表四十三万有奇 之资本托辣斯之利十二 条托辣斯之弊十 条 美国现今之最大问 题 美国对于托辣斯舆论之变迁 关于托辣斯问题之书籍及杂件 国际托辣斯及其关系于中国 纽约市于前世纪与今世纪之交，产一怪物焉，曰“托辣斯”。此怪物者，产于纽约，而其势力及于全美国，且骎骎乎及于全世界。质而言之，则此怪物者，其势力远驾亚历山大大帝、拿破仑第一而上之者也，二十世纪全世界唯一之主权也。吾欲考求其真相也有年，今至纽约而始得此机。 托辣斯者，原文为trust，译言信也。其用之为一特别名词者，自1882年，而大盛于最近之五年中。托辣斯者何？以数公司乃至数十公司之股份之全数或过半数，委托之于所谓“托辣斯梯”（trustee）（即可信之人之意），而此托辣斯梯（或一人或数十）发回一证券于股东。自此以后，此托辣斯梯有全权管理各公司之营业，或分析，或合并，或扩充，悉听其指挥，而以所得利益分配于股东。托辣斯者，以政治上之现象譬之，则犹自各省并立而进为合众联邦也，自地方分治而进为中央集权也。质而言之，则由个人主义而变为统一主义，由自由主义而变为专制主义也。 托辣斯之滥觞，起于1882年之煤油托辣斯，即世所称煤油大王洛奇佛儿之所手创也。尔后1883年，绵油托辣斯成；1886年，蒸饼托辣斯成；1887年，制糖托辣斯成。其利益昭昭，耸动一世耳目。自兹以往，举国皆狂热于托辣斯。及于今日，而美国全国之资本，其在各托辣斯之支配下者，殆十而八。夫美国者，今世界第一之资本国也，美国资本殆占世界全部资本之半。然则现今世界资本总额之小半数，全归于此最少数之托辣斯梯诸人之手中也。嘻，岂不异哉！岂不伟哉！ 今欲语托辣斯之盛况，特将纽约《四季丛报》所列最近五年托辣斯之资本表，译录如下： 1899年1月以后设立之托辣斯资本表 （附注：其资本一千万元以下者原文不录） 以上所列，除铁路托辣斯及1898年以前所立之托辣斯未计外，其资本总额已四十三万万零一千八百万有奇。以现在中国银价之比列，实当上海、香港通用银九十万万元有奇。计美国现在通用货币之数，二十五万万有奇，而钢铁托辣斯，以一公司之资本，而居其半额。其气象之伟大，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考托辣斯之所由起，原为防自由竞争生产过度之病，实应于今日时势，不得不然也。而其流弊亦自不少，今刺取各家言其利害者而平论之。 托辣斯之利： 一、可以利用最新、最大、最敏之机器，而尽其所长。所用资本势力，视前此为少，而所产物品，视前此为多。二、资本既合并，则需用原料多，需用多则其购之也较廉；原料价廉，则制出之物，其价亦随而廉。三、以工场夥多之故，可以实行分业之学理，使日趋精密，则庸工各尽其长，成物良而速。四、以资本多之故，能有余力以利用废物，造出种种附属副产物，使无弃材，而正产物之价亦得更廉。五、以全国本业皆合同故，能节制生产，毋使有羡不足，因以免物价之涨落无定，而资本家无时常倒闭之患，劳力者亦不至被牵涉而失其业。六、能经营附属事业，扩张外国贩路。七、能淘汰冗员，节减薪费。八、凡一切竞争之冗费，如告白费、运动费等，皆可以节省。九、以其工场遍于全国故，可以节省运送费，使本公司与贩卖人皆食其利。十、以制品多故，能随时立应买客之求，使生计界之信用日坚实。十一、以资本雄大故，不假借贷，无畏外界市场之恐慌，即有借贷，其息亦廉。十二、可以交换智识，奖厉技术，为全社会之利益。 托辣斯之弊： 一、以全权委诸一二人之专制，苟不得其人，则全局失败。二、以规模太大故，统一之，监督之，大非易易。三、独占一业，莫与之竞，则生产技术之改良进步将中止。四、淘汰多数之工场，采用省力之机器，许多劳佣因以失业。五、以垄断利益故，有相竞争者，以种种手段摧灭之，使小资本家不能自存。六、以独占之故，强以廉价勒买原料品，使生产家蒙其害；强以高价售出制造品，使消费家蒙其害。七、以独占之故，所制产之物，虽日杂粗窳以欺市众，而莫敢谁何。八、滥用保护关税之权利，其制造品售出外国，价或更廉，售于本国者反更贵。九、以独占之故，劳力家舍彼处别无糊口之途，因得任意克减工价，延长作工时刻。十、其资本估价，多报浮数。号称百万者，其实不过五十万或二三十万，一有失败，则其托辣斯证券搅乱市场。 以上所陈，左右袒两说之大略在是矣。要之，最近十年间，美国全国之最大问题，无过托辣斯。政府之所焦虑，学者之所讨论，民间各团体之所哗嚣调查，新闻纸之所研究争辩，举全国八千万人之视线，无不集于此一点。故欲知美国之国情，必于托辣斯；欲知世界之大势，必于托辣斯。 托辣斯之初出也，全国视为怪物，视为妖魔，政府务所以摧抑扫除之，殆与现时中国政府之谋摧锄新党者无以异。故自1889年至1899年，凡二十八省之政府，发布法律，以禁止托辣斯，华盛顿政府亦随之，然卒不可禁。民间之组织托辣斯者，易其名而用其实，而发达且日盛一日。至1900年以后，举国舆论幡然一变，知此物之发生，由于天演理势，相迫使然，愈遏之则其势愈盛，而弊亦愈深。于是禁遏之政策，一变为补救之政策，而托辣斯之机体，乃今渐确立矣。 今举1897年以后之出版书籍及杂件，其关于托辣斯问题最详博确实而有力者，列数种如下。 甲、政府调查报告书及托辣斯会议议事录。 （一）《美国上下议院联合调查托辣斯会之报告书》（1897年）。（二）《芝加高及圣路易之托辣斯调查会议事录》（1899年）。（三）《美国调查工业委员会之报告书》及《美国保工局报告书》（1900年）。（四）《芝加高反对托辣斯会议之报告书》（同上）。（五）《美国生计学会总会演说集》（同上）。 乙、民间之著述。 （一）以托辣斯为适应于现今生计界，实天演使然，无可逃避，而因详论其起源、利益、流弊，及谋所以补救之法者：jenks，the trust problem.harpers,restraint of ★http://m.daxuan.com★llier,trusts.halle,trusts and industrial combinations in unitedstates.（二）攻击托辣斯者：ely，monopolies and trusts.clark,trusts.（三）颂扬托辣斯，谓其功德巍巍，为全社会各阶级人之利益者：gunton，trusts andthe public. 要之，托辣斯实二十世纪之骄儿，必非以人力所能摧沮，此今世稍有识者所同知也。至今以往，且由国内托辣斯进为国际托辣斯，而受害最剧者，必在我中国。然则我辈不能以对岸火灾视此问题也明矣。至其起源、其利害、其影响及吾国今后对之之策，吾将别著论论之。 十 美国亚细亚协会 美英工业进步之比较 英国工业之牛耳已被夺于美 竞争舞台东渐之由 廿六日，赴亚细亚协会之宴。座中美国人二十三，日本人二，中国人并余而六，其美国人类皆纽约市中实业家之有力者也。此会之目的，全在生计上，于政治上毫无关系。然东方稍知名之人至者，必飨宴焉。前公使伍，现公使梁，皆尝到演说。宴梁后半月而余至，席间，总干事赫钦士先起演说，极言美国无利中国土地之意，惟愿保和平、兴商务。余亦照例述感谢之词，并言中国若不得良政府，则世界之平和终不可得望。列强狃于现政府一日之安，欲在此乱机满地之市场，殖其产业，非预备数倍之保险费不可；或又欲利用现政府之昏弱，而因以攫特别之权利，吾信其将来之或失，必不偿现在之所得云云。余约演四十五分之久，此后继演者尚十数人，率皆照例附和余言。 次日访赫钦士于其家。赫氏复极言中国之平和扰乱，其影响于美国者甚大。即如拳匪之变，美国南方业棉花者，已倒闭三之一，失业之劳佣数千云云。余时读新闻纸，见英国殖民大臣张伯伦所演说，谓英国工业品（即物之已经制造者）输出额，每人平均二十五元六角（美金）；美国工业品输出额，每人平均价五元一角，足证美国犹未脱农产时代，其工业实未足与英颉颃云云。余惑其说，因以叩赫氏。赫氏曰：“不然。美国人工业发达之实力，实已在英国之上。不过其所产工业品，大半消于本国。仅据出口之额以为比较，非笃论也。且美国非不能推广其工业品于海外，实缘本国人消费力甚大，现在尚无余裕以输于外耳。欲实知两国工业进步之比较，必须合其工产之全额计之。”因检出英人玛尔荷（按：玛氏近世统计学最著名之大家也）所著《民富论》一书，举其统计相示，则当1860年，英国所产工业品之全额，每人平均九十五元；其年美国所产工业品之全额，每人平均不过五十九元。迨1894年，形势已一变。英国每人平均增至百一十元，美国每人平均增至百四十元。相去仅三十四年间耳，而其位置之改易如此。赫氏又言：“玛氏之统计，为万国所共信者也，且出诸英人之口，而其言如此。”又言：“玛氏书刊于1895年，于近数年之统计未及详。而此数年间美国之进步，更有不可思议者。1900年，吾美工业品之全额，实一百三十万万零三千九百二十七万九千五百六十六元（美金）。以现在人口计之，每人平均百七十一元有奇；其年英国工业品全额，不过五十万万内外，每人平均百二十元耳。若夫以出口额计之，而美反劣于英者，则英国之工品业，以百分之二十五输出海外，而美国则仅以百分之四输出耳，此其所以径庭也。”云云。其言确凿，至可信据。 昔欧洲人口产业发达之故，不得不求尾闾于海外。新大陆之开辟，其原因殆皆在于是。今则新大陆者，已无复隙地可容欧洲产业之渗入，不宁惟是，且更皇皇然自求其尾闾。此竞争之舞台，所以日东渐也。 十一 美国将来最危险之大问题 近两年海外移民国别表 近二十五年移民比较表 意奥俄最盛 北欧日少南欧日多 条顿民族衰退之消息 罗马之覆辙可忧同化力不足悖 道德上之影响 政治上之影响一二三四五六七 欧洲移民与中国移民之利害比较 选举权之重要 中国人失权利之由 共和政体一大缺点 余游美，无一事为美人忧为美人恐者。虽然，有一焉。则欧洲及其他各地之下等民族，日输入于美国，而为其国民是也。试将去年及今年之统计，列其移民比较表如下（此表据西历12月在旧金山所购美国今年统计书）： 【附注】上表所列，连美国属地在内。即如“中国”条下，包含往檀香山及菲律宾者；“日本”条下，则往檀香山者居大半也。然惟此两国惟然耳。自余诸国人，皆往美国本境，其往属地者，不及百之一也。 更举最近二十五年间移民之统计，则： 【附注】上表所列，以今年（即1903年）为最高额，而1882年次之，去年（即1902年）及1881年、1892年复次之。1885年何以锐减？则初禁华工之结果也。1894年以后何以复锐减？则再禁华工之结果也。由此观之，知前二十年移民之数，中国人占一大部分也。至近一两年之增加，则全属欧洲人矣。观前表自明。 由此观之，仅以二十五年间，而外国人之入美者，总数凡一千一百八十余万，居美国人口七分之一有奇矣。而其势且滔滔横流，未知所届。稽其国别，则意大利人及奥匈人最多，在昨年各十七万余，在今年各二十万余，居全数之半。次则俄罗斯人，去年十万余，今年十三万余。合三国计之，几居全数三之二。稽其种别，则拉丁民族居八分之三有奇，斯拉夫民族居八分之二有奇，其余东方民族及难晰别之民族，居八分之二有奇，而条顿民族则仅八分之一也。且其国别、种别之递嬗，愈近而愈变。当十年前，即1893年，德国人之来者七万八千余人，去年则减至二万八千余人。十年前，爱尔兰人之来者四万三千余人，去年则减至二万九千余人。若意大利，则十年前来者仅七万二千余耳，而去年乃增至十七万，今年乃增至二十三万。此实北欧移住者日以少，南欧移住者日以多之明证也。若是者为美国之利乎？将为美国之害乎？吾不能无疑。 美国当1800年，只有五百三十万人，至1900年，骤增至七千六百三十五万人。百年之间，增十五倍，何以得此？曰惟受海外移民之赐。美国前此以欢迎移民为国是也，无足怪者。虽然，以今日大势所趋，恐数十年以后，美国将不为条顿人之国土，而变为拉丁人及他种人之国土，此其机不徒在移民之突进而已。其原住之旧民，婚姻愈迟而产子愈少，其入籍之新民，婚姻愈早而产子愈多。苟率此不变，吾恐不及百年，而前此殖民时代、独立时代高贵民族之苗裔将屏息于一隅矣。吾所以代美国抱杞忧者，莫亟于是，而美之政论家，若瞷然不以为意焉，是则下走所不解也。 美国人以平等博爱之理想自夸耀者也，故其对于他民族，妒嫉之念颇淡（除中国民族不计），是其可敬佩者也。但以吾观之，美国立国之元气何在？亦曰条顿民族之特质而已。使政治上、社会上种种权利，全移于条顿以外诸民族之手，则美国犹能为今日之美国乎？吾所不敢知也。昔北欧蛮族南下，而罗马之文物以亡。自今以往，美国若有溃虞，其必自此焉矣。 美国自恃其同化力之强，谓能吸集种种异族，使从同于美，故虽庞杂不为害，斯固然也。虽然，吾见其同化力之速率，不能与外加骤进之力相应也。昔日本人谓中国人最不肯同化，无论至何地，必自成所谓支那村、支那町者。今吾观于美，则岂惟中国人而已，即纽约市中，若者为意大利材、意大利町，若者为犹太村、犹太町，若者为俄罗斯村、俄罗斯町，虽以吾辈初旅行者，犹一望而知其区别。然则所谓同化力者，其亦仅矣，其亦缓矣。 以吾所见，则外来之民，其影响于美国之道德上、政治上者甚多。 其道德上之影响奈何？外来之民，固非无大学问家、大政治家、大宗教家，足为美国前途之光者。虽然，不过百中之一二耳，若其大多数，非无智无学之农民，则荡检败行之丑类也。或其生计不能自存于本国，或其性行不能见容于本国，乃不得已，而以新大陆为逋逃薮。据伦敦移民会报告书云，每岁由爱尔兰移住美国者，其百分之七十四为罪满出狱之囚徒。观于此，不能不为美人矍然惊也。失业无赖之人麇集既众，于是酣酒、奸淫、杀人、盗窃诸恶风，日浸淫于美国，终非宗教之制裁所能范围。据1900年统计，纽英仑四省之人口，其外来者居百分之四十，而犯罪之人数，外来者居百分之七十五，可以见其概矣。其他虽不悖于法律，而有害于风俗者尚多。据1900年统计，则美国卖酒业中百分之六十三，酿酒业中百分之七十五，饮食店中百分之七十七，皆为外来移民之所营业云。其于道德上之影响必不少矣，其政治上之影响奈何？ 一、外来者多酣酒，故务求所以利酒业。当投票选举时，至生出所谓“酒家票”者，驯至为政治上一势力。近世有“禁酒会选举团”，亦因防此弊而起也。 二、外来者多好淫，故摩门教利用之（摩门教起于美国中都，以一夫多妻为教义），当选举时，生出所谓“摩门派投票”者，为政治上一势力。 三、外来者之大多数属天主教，故天主教投票，为政治上一势力。 四、外来者多持偏激之社会主义，故社会党投票，为政治上一势力。 五、外来者多麇集于大都会，致使市政种种腐败，危及地方自治之基础。 六、外来者多不能同化于美国，各自用其国语，沿其国俗，于合众国政治上别为一团。若德意志人、意大利人、爱尔兰人，其最甚也。故有所谓德意志投票、意大利投票、爱尔兰投票者，各为一特别之势力，牢不可破。每当选举时，其妨害公安公益者实甚。 七、外来者以无智、无学、无德之故，实不能享有共和国民之资格。以一国主权授诸此辈之手，或驯至堕落暴民政治，而国本以危。 由是观之，则外来移民其关系于美国前途者，辽乎远哉。然此等种种恶影响，惟自欧洲来者实尸其咎，而自中国来者盖甚稀焉。中国人之病美国者，不过劳佣价廉，与彼之下工相竞耳。而所竞者，又仅在太平洋岸之一小部分，而非若彼等之蔓延及于全国也。然则为美国计，中国移民不过疥癣之患，而欧洲移民实心腹之忧也。乃彼中政治家，顾厄我而骄彼者何哉？彼有选举权而我无之耳。美国政治家，他无所惧，而最惧工党。盖一失工党之欢，而位遂不可保也。准是以谈，则美国人对于此问题之理由，可以见矣。夫孰不知其为国家将来一大患，其奈国中选举票之半数，皆已在外来新入籍者之手。一倡异议，则万戈向之。彼十年前，固尝有议禁意大利人者矣，乃不旋踵而噤若寒蝉焉。则国中有二百余万意大利人之投票以盾其后也。使我华人在美者而有此权也，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噫！ 虽然，以媚众取宠之故，而置最大问题于不顾，则与专制国讳言朝廷阙失者何择焉？此亦共和政体一大缺点也欤！ 十二 犹太人 之大势力 犹太人左右 纽约市政犹太人 之团结力 犹 太之名士 中国何敢望犹太 犹太人之恶德 美国外来移住民之中，其势力最大者，则犹太人也。闻美国之银行业，犹太人居十之三四；其银行职员，犹太人居十之五六云。 布埒委街者，纽约第一大街也。大商店凡数千家，属于犹太人者十而六七，吾中国则仅一家而已。 纽约市政之权，一惟犹太人所左右，他无足与抗者。其他大市，亦大率类是。 犹太人何以能若是？则以其团结力之大，为他种人所莫能及也。闻之彼族有一公会，其组织规制甚秘密，外人莫得闻。凡一犹太人来美国者，公会量其才而贷以资本，使营商业。获利则税其若干以复于公会，折阅则再贷之，复折阅则三贷之，贷之三而犹不能自立，乃不复矣。此所以相扶相导，而全世界之商业日入彼掌握也。故纽约市中二十余万之犹太人，其从事于下等劳动职业者甚稀，而小商店营业不计其数。 余初到纽约时，适遇俄罗斯杀掠犹太人事件。纽约各报日攻击之，描写其惨状不遗余力。其实此次被杀伤者，合计不满四百人。以视拳匪之役，俄人在黑龙江畔，一日而杀华人七千，其相去亦远矣。而全球报纸，其肯为我实力讼冤者有几耶？彼曷为尔尔？则以纽约者，犹太人之纽约也。动纽约则动全美国，动美国则动全世界。而俄人虐杀事件，遂招天下公愤。于此见中国人之生命，贱于犹太人远矣。此役也，纽约市捐救济金千余万，全美国合捐二千余万，纽约之华人亦有助者。闻美国犹太人公会，建议欲尽迎旅俄之同胞至新大陆云。 近世犹太人最有名者，如英国前大宰相侯爵的士黎里，为保守党魁，与格兰斯顿争政权数十年，其最著也。现今纽约市中，若西士弗氏，为纽约财界之雄，每年捐助教育事业，常在万金以上。若士特拉夫氏，两任土耳其公使，为美国第一等外交家。若立温德列氏，现任纽约高等法院长，为法律名家。自余类此者，不可枚举。纽约《每月丛报》尝汇举现世界重要人物属于犹太族者，凡四十八人（各国皆有），揭其小传及其肖像。 呜呼！以数千年久亡之国，而犹能岿然团成一族，以立于世界上，且占其一部分之大势力焉，则其民族之特色之实力，必有甚强者矣。不然，彼巴比伦人、腓尼西亚人，今何在也？即希腊人、罗马人，其今昔之感，又复何如也？吾中国今犹号称有国也，而试问一出国门，外人之所以相待者，视犹太为何如？而我国人之日相轧轹相残杀，同舟而胡越，阖室而戈矛者，视今之犹太人，又何其相反耶？吾党犹嚣嚣然曰：中国将为犹太，将为犹太。呜呼！其亦不惭也已矣！ 犹太人之趋利若鹜，视钱如命，诈伪贪鄙，此尽人所同知也。故西国通用语，呼人之贪吝谲诈者曰“周”。周者，犹太字之原音也。吾尝论犹太人对于本族有道德，对于本族以外无道德。虽然，凡道德者皆爱其类、利其群之谓耳，又岂独犹太哉！ 犹太人之不洁，与中国相类。纽约唐人街与犹太街接壤，其秽湫不相上下。 十三 旅行之 感情 住地底住地面 住地顶 鸽笼蛛网百足之虫 公园 公园与卫生及道德之关系 路易第十四宫中物 格兰德之墓 自由岛 数千万枝之电灯 从内地来者，至香港、上海，眼界辄一变。内地陋矣，不足道矣。至日本，眼界又一变。香港、上海陋矣，不足道矣。渡海至太平洋沿岸，眼界又一变。日本陋矣，不足道矣。更横大陆至美国东方，眼界又一变。太平洋沿岸诸都会陋矣，不足道矣。此殆凡游历者所同知也。至纽约，观止也未。 吾闻日本游历家皆曰：“先至美国，后至欧洲者，无不惊欧洲之局促顽旧；先至欧洲，后至美国者，无不惊美国之嚣尘杂乱。”吾未至欧洲，吾不能言之。 吾在纽约无余日以从事游览，若政治上、生计上、社会上种种观察，百不得一，固不待论，即风景亦所见绝稀，吾深负纽约也。初到时，有拉杂笔记百数十条，记琐见琐闻。及游历遍，复视之，觉其全属辽东豕，故概淘汰不编入，惟略存十数条如下： 野蛮人住地底，半开人住地面，文明人住地顶。住地面者，寻常一两层之屋宅是也。住地底者，《孟子》所谓下者为营窟。古之五祀，有中霤，穴地为屋，凿漏其上以透光，雨则溜下也。今吾国秦晋豫之间，犹有是风。北京之屋，亦往往有入门下数石级者，犹近于地底矣。纽约之屋，则十层至二十层者数见不鲜，其最高者乃至三十三层，真所谓地顶矣。然美国大都会通常之家屋，皆有地窖一二层，则又以顶而兼底也。 纽约触目皆鸽笼，其房屋也。触目皆蛛网，其电线也。触目皆百足之虫，其市街电车也。 纽约之中央公园，从第七十一街起至第一百二十三街止，其面积与上海英、法租界略相埒。而每当休暇之日，犹复车毂击、人肩摩。其地在全市之中央，若改为市场，所售地价可三四倍于中国政府之岁入。以中国人之眼观之，必曰弃金钱于无用之地，可惜可惜！ 纽约全市公园之面积，共七千方嗌架，为全世界诸市公园地之最多者。次则伦敦，共六千五百方嗌架。 论市政者，皆言太繁盛之市，若无相当之公园，则于卫生上、于道德上皆有大害。吾至纽约而信，一日不到公园，则精神昏浊，理想污下。 街上车、空中车、隧道车、马车、自驾电车、自由车，终日殷殷于顶上，砰砰于足下；辚辚于左，彭彭于右；隆隆于前，丁丁于后；神气为昏，魂胆为摇。 人言久住纽约者，其眼必较寻常人为快。苟不尔者，则当过十字街时，可以呆立终日，一步不敢行。 纽约之最大旅馆，其上等房位，每日百五十元（合墨西哥银三百余元），房中陈设，皆法前王路易第十四宫中物云。李文忠游美时住此馆，但仅住二等房位耳，每日七十五元，其参随辈皆住三四等以下云。以中国第一等地位之人，而作纽约第二等客。一笑。 格兰德之墓，亦纽约一游燕处也。格兰德罢任总统后，贫不能自存，无有恤之者。及其死也，以数兆金营其墓，可称咄咄怪事。闻贱丈夫欲罔利者，营此别业，吸引裾屐，因使其附近地价，可以骤涨云。兹事虽小，亦可见薄俗之一斑也。墓临河，风景绝美，士女云萃，过于公园。合肥手植一树于墓门，泐数言焉，行人咸目之。 自由岛者，在纽约海口中央，竖一自由女神像，法国人所赠也，美人宝之。登之有潇洒出尘之想。 郎埃仑在布碌仑之西，由纽约乘电车半点钟可达，避暑之地也，游者以夜。余尝一游，未至里许，已见满天云锦，盖电灯总在数千万盏以上也。层楼杰阁，皆辍华灯，遥望疑为玻璃世界。中有一园，名狂笑园者，人以洋一角售券入园。园中诸陈设玩区，有普通者，有特别者，特别者零买券乃能入观。其券贱者半角，最贵者亦不过两角半。然欲遍观之，每人须费二十三元有奇。自余如狂笑园而稍小者，尚数十区，欲遍游非三四日不能。然至者，率皆中下等社会及儿童耳。 十四 黑暗之纽约贫民窟之情状财产分配之太悬绝 慈善事业及其效果 以人为机器且为机器之奴 隶智者愈智愚者愈愚 大势滔滔返于专制 女权不过表面上一点佳话 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纽约，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纽约。吾请略语黑暗之纽约： 排黄热者流，最诋华人不洁。以吾所见之纽约，则华人尚非不洁者。其意大利人、犹太人所居之数街，当暑时，老妪少妇，童男幼女，各携一几，箕踞户外，街为之塞。衣服褴褛，状貌猥琐，其地电车不通，马车亦罕至也。顾游客恒一到以观其风。以外观论，其所居固重楼叠阁也。然一座楼中，僦居者数十家，其不透光、不透空气者过半，然煤灯昼度不息，入其门秽臭之气扑鼻。大抵纽约全市作此等生活者殆二十三万人。 据1888年之统计，纽约之赫士达及摩比利两街（大半属意大利人所居，德国人、中国人、犹太人亦间有），其人口死亡之比例，每千人中至三十五人有奇。其五岁以下之小儿死亡者，每千人中至百三十九人有奇。较之纽约全市普通统计，每千人实应死亡二十六人有奇耳。其贫民生活之艰难，可以想见。此等率皆由住宅缺空气、缺光线所致云。 又一统计家言，全纽约赁人合居之房屋，凡三万七千间，住于其中者百二十万余人云。 此等住居，非特有妨于生也，且有害于道德。又据统计家言，纽约某街有一楼，居者四百八十三人，而一年之间，犯罪者百有二人，其影响亦大矣。 杜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吾于纽约亲见之矣。据社会主义家所统计，美国全国之总财产，其十分之七，属于彼二十万之富人所有，其十分之三，属于此七千九百八十万之贫民所有。故美国之富人则诚富矣，而所谓富族阶级，不过居总人口四百分之一。譬之有百金于此，四百人分之，其人得七十元；所余三十元，以分诸三百九十九人，每人不能满一角，但七分有奇耳。岂不异哉？岂不异哉！此等现象，凡各文明国罔不如是，而大都会为尤甚，纽约、伦敦其最著者也。财产分配之不均，至于此极。吾观于纽约之贫民窟，而深叹社会主义之万不可以已也！ 此等情形，既日日刿心怵目，于是慈善事业起焉。据统计表，则纽约既有之慈善事业，凡千二百八十八所。其类别如下： 公立 28 临时救助 83 特别救助 51 救助外国人 26 常川救助 67 医院 101 救助废疾 16 改良事业 16 传道会附属救助 49相互救助 78 教会附属救助 590 杂类 183 现在纽约全市，每年慈善事业所费，亦恒在千万元以上云。虽然，慈善果遂足以救此敝乎？慈善事业易导人于懒惰，而生其依赖心，灭其廉耻心者也。此所以此等事业虽日兴，而贫民窟之现状亦日益加甚也。观于此而知社会之一大革命，其终不免矣。 观各公司之制造工场，更令人生无穷之感。近世之文明国，皆以人为机器，且以人为机器之奴隶者也。以分业之至精至纤，凡工人之在工场者，可以数十年立定于尺许之地而寸步不移。其所执之业，或寸许之金，或寸许之木，磨砻焉，控送焉。此寸金寸木以外，他非所知、非所闻也。如制针工，磨尖者不知穿鼻之事，穿鼻者不知磨尖之事，而针以外之他工无论矣，而工以外之他事业、他理想更无论矣。以是之故，非徒富者愈富，贫者愈贫而已，抑且智者愈智，愚者愈愚。如彼摩尔根、洛奇佛拉之徒，以区区方寸之脑，指挥数千兆金之事业，支配数十百万之职员，历练日多，才略日出，而彼受指挥、受支配之人，其智识乃不出于寸金寸木。呜呼！何其与平等之理想太相远耶！此固由天才之使然，然亦人事有以制之。准是以谈，则教育普及之一语，犹空言耳。呜呼！天下之大势，竟滔滔日返于专制，吾观纽约诸工场，而感慨不能自禁也。 纽约省统计，对于男子一人而有女子六七人之比例。闻由近日东方之民，谋食于太平洋岸一带及大北铁路一带者日多，而其细弱则仍居东部，故悬绝至此甚云。此事于道德上影响亦不少。美国号称最尊女权，然亦表面上一佳话耳。实则纽约之妇女，其尊严娇贵者固十之一，其穷苦下贱者乃十之九。娇贵者远非中国千金闺秀之所得望，下贱者亦视中国之小家碧玉寒苦倍蓰焉。以文明之地，结婚既难，而女性复多于男性数倍，故怨旷之声洋洋盈耳。以华人之业贱工者，而中下等之西女犹争愿嫁之，则其情形略可想矣。此摩门教所以岁月侵入，而卖淫业者之数殆逾三万，其号称良家而有桑濮之行者且遍地皆是也。此亦纽约黑暗之一大端也。 十五 社会党员之来谒 社会主义与中国 社会主义者一种之迷信也 社会主义之实力 访“商界之拿 破仑”摩尔根氏 摩尔根之赠言 摩尔根略传 三大托辣斯之成功 全世界之原动力 并世两人杰 廿九日，纽约《社会主义丛报》总撰述哈利逊氏来访。余在美洲，社会党员来谒者凡四次。一在域多利，一在纽约，一在气连拿，一在碧架雪地。其来意皆甚殷殷，大率相劝以中国若行改革，必须从社会主义著手云云。余谢以进步有等级，不能一蹴而几。彼等皆云：均之改革也，均之与旧社会之现状战也，均之艰难也。大改革所费之力，与小改革所费之力，相去不相上下，毋宁径取其大者焉，所谓狮子搏兔与搏虎之喻也。余以其太不达于中国之内情，不能与之深辩，但多询其党中条理及现势而已。大抵极端之社会主义，微特今日之中国不可行，即欧美亦不可行，行之其流弊将不可胜言。若近来所谓国家社会主义者，其思想日趋于健全，中国可采用者甚多，且行之亦有较欧美更易者。盖国家社会主义，以极专制之组织，行极平等之精神，于中国历史上性质，颇有奇异之契合也。以土地尽归于国家，其说虽万不可行，若夫各种大事业，如铁路、矿务、各种制造之类，其大部分归于国有，若中国有人，则办此真较易于欧美。特惜今日言之，非其时耳。社会主义为今日全世界一最大问题，吾将别著论研究之。 吾所见社会主义党员，其热诚苦心，真有令人起敬者。墨子所谓强聒不舍，庶乎近之矣。其于麦克士（德国人，社会主义之泰斗）之著书，崇拜之，信奉之，如耶稣教人之崇信新、旧《约》然。其汲汲谋所以播殖其主义，亦与被传教者相类。盖社会主义者，一种之迷信也，天下惟迷信力为最强，社会主之蔓延于全世界也亦宜。 哈利逊为余言：现在全地球社会党之投票权，合各国计之，已共有九百余万。而近一两年来，其党员以几何级数增加，不及十年，将为全地球政治界第一大势力云。此其言虽不无太过，然其盛大之情况，固在意计中也。近来国际社会党最发达，此亦人类统一之一征兆。哈氏言日本人入党者已有九百余人，而中国尚无一（以余所闻，在美洲有余君表进者，社会主义党员之一人也。余君亲为余言之，特未能为该党有所尽力耳。想曾入其党者，尚不止此数。哈氏或未确知耳）。哈氏极欲与吾党联络，拓殖此主义于我国，且欲得内地或海外之华文报数家为其机关报。余以中国人现在之程度未足语于是，婉谢之，期以异日而已。哈氏以其党之主义纲领等小册子及其丛报凡数十册见赠，余深谢之。 是日下午往访摩尔根。摩尔根者，世所称托辣斯大王，又称现今生计界之拿破仑者也。余本无事与彼交涉，特以全美国最大魔力之人，以好奇心欲一见之耳。彼生平未尝往访人，惟待客之来访。虽以大统领及国务大臣，或关于一国财政上求助于彼，亦惟就咨之，不敢望其枉驾也。又闻彼之会客，以一分钟至五分钟为度，虽绝大之问题，只以此最短时刻决断之，而曾无失误，其精力真千古无两。余于前两日以书道来意，求五分钟之晤谈，且约期。至是诣彼窝尔街之事务室访之，则应接所之客数十，以次引见，真未有过五分钟以外者。余本无所求，且不欲耗彼贵重之时刻，故入谈仅三分余钟而毕。彼赠余一言云“凡事业之求成，全在未著手开办以前。一开办而成败之局已决定，不可复变矣”云云。此语殆可为彼一生成功之不二法门，余深佩之。 摩尔根，美国干捏底吉省人，累代皆为美名族。父拥大资本，在波士顿创一摩尔根银行，握大西洋两岸金融之权者数十年。摩氏虽藉父业起家，然自少年即富于自立之性。大学卒业后，二十一岁即入纽约之丹康查门银行，从事实务之练习。自南北战争以后，美国产业勃兴，而全国中各事业，其资本在数百万圆以上者，殆无一不与摩氏有关系。及1882年以后，美国托辣斯渐兴。野心家从事此业者踵相接，而真能成就者不过十之一二，其余则屡起屡仆，大牵动生计界，惹起举国物议。于是天然淘汰，优胜劣败，其成功全归摩氏之手。计今摩氏所倡办，及与彼有关系之托辣斯公司等，凡三百六十余家，全美国总资本之半额，归彼一人支配之下。其最大者：一、铁路大托辣斯，以1900年成立，凡合并十一大公司，全美国最大之干线，皆被网罗。其线路合计四万三千三百余英里，足以绕地球四周而有余。其资本为美金十万万零五千四百余万，当中国政府二十年之岁入。二、钢铁大托辣斯，以1901年成立，凡合并八大公司。其资本为美金十一万万零四千五百万，部下职员凡二十五万有奇。三、轮船大托辣斯，以1902年成立，凡合并八大公司。有船百十八艘，八十八万一千五百六十二吨，英、美、德三国在大西洋航路之船，一网而尽。嘻，伟矣！当摩氏之谋设钢铁托辣斯也，钢铁大王卡匿奇不欲，乃摩氏仅一席话，而卡氏遂帖然奔走，三月事遂大定。其谋设轮船托辣斯也，欲握大西洋航权，使新旧两大交通机关入于其手也。黎伦轮船公司者，英国最大最久之公司。其船来往大西洋者二十九万三千余吨，英国百余年来所以左右海权者，实惟此公司是赖。摩氏之初至英也，英人闻其有建轮船托辣斯之议，目笑存之。乃亦不及数月，竟戢戢以就范围。于是全欧人始骇汗相惊，曰美国祸，曰美国袭来，曰美国统一世界。若此者谓其原动力在摩氏一人可也。举世锡彼徽号曰“商界之拿破仑”，诚哉，其拿破仑也！摩氏至德国，德皇维廉第二出其御船迎之，与之同游宴者三日。退而语人曰：“吾见当世英雄惟有一人，曰摩尔根。”摩氏亦语皇云：“使陛下而生于美国，凭藉此大舞台，以演陛下之大手段，其鸿图当更有不可思议者。”呜呼！使君与操，真并世之两人杰哉！其目无余子也固宜。抑一十世纪以后之天地，由武力时代变为实业时代，然则今日再有一武力之拿破仑，亦终不免在劣败之数；而有一实业之拿破仑，其并吞囊括之大业，谁又能测其所终极耶？ 十六 纽约华人及其生计 李鸿章杂碎 西人嗜用华医 中国商业之惭色 纽约全省之华人，约二万。其在纽约市及布碌仑（与纽约相连，今合为一自治团体）者万五千，大率业洗衣工者最多，杂碎馆者次之，厨工及西人家杂工又次之。其余商人，则皆恃工以为生，商店大小亦有数百家，自成一所谓“唐人埠”者。每来复，唐人埠街衢为塞。盖工人休暇，皆来集也，余日则颇冷淡。吾侪在东方诸市演说，惟来复日听众阗塞，余日则至者不及半数。 杂碎馆自李合肥游美后始发生。前此西人足迹不履唐人埠，自合肥至后一到游历，此后来者如鲫。西人好奇家欲知中国人生活之程度，未能至亚洲，则必到纽约唐人埠一观焉。合肥在美思中国饮食，属唐人埠之酒食店进馔数次。西人问其名，华人难于具对，统名之曰“杂碎”，自此杂碎之名大噪。仅纽约一隅，杂碎馆三四百家，遍于全市。此外东方各埠，如费尔特费、波士顿、华盛顿、芝加高、必珠卜诸埠称是。全美国华人衣食于是者凡三千余人，每岁此业所入可数百万，蔚为大国矣。 中国食品本美，而偶以合肥之名噪之，故举国嗜此若狂。凡杂碎馆之食单，莫不大书“李鸿章杂碎”“李鸿章面”“李鸿章饭”等名，因西人崇拜英雄性及好奇性，遂产出此物。李鸿章功德之在粤民者，当惟此为最矣。然其所谓杂碎者，烹饪殊劣，中国人从无就食者。 西人性质有大奇不可解者，如嗜杂碎其一端也，其尤奇者，莫如嗜用华医。华医在美洲起家至十余万以上者，前后殆百数十人。现诸大市殆无不有著名之华医二三焉。余前在澳洲见有所谓安利医生者，本不识一字，以挑菜为生，贫不能自存。年三十余，始以医诳西人，后竟致富三百余万。及至美洲，其类此者数见不鲜。所用皆中国草药，以值百数十钱之药品，售价至一金或十金不等，而其门如市，应接不暇，咄咄怪事。 西例，凡业医者必须得政府之许可，然在美国得之并不难。各医家皆自称在中国某学校卒业之医学士、医学博士等。盖美国贿赂风盛行，有钱则万事俱办也。自此点观察之，则不如日本远甚。日本唐人埠之医生，无一能得免许状者。 纽约者全世界第一大市场，商业家最可用武之地也。中国至微至贱之货物，如爆竹、如葵扇、如草席，每岁销数皆各值美金数百万，大者无论矣。然大率由美国人手经办，中国人自办者寥寥。统计纽约全市，其与西人贸易之商店，仅两家而已。中国人对外竞争之无力，即此可见。谓中国人富于商务之天才者，亦诬甚矣。 纽约及东部一带之华人，有眷属者颇稀，不如西部之多。盖道远往来难之所致欤。以此之故，华童在学校者亦甚少，约计不盈百人。 哥仑比亚大学，美国大学中之第一流也。吾中国学生一人，曰严君锦镕，北洋大学堂官费所派遣者，学政治法律，明年可以卒业。 [book_title]◎由纽约至哈佛、波士顿 十七 谒容纯甫先生 中国初次 出洋学生留学地前学 生留美者之情状耶路大学中国学生之名誉 白种人咍然变色 耶路大学拟设分校于中国 教育权可假人否 四月晦，由纽约至哈佛。哈佛者，干捏底吉省之都会，而东部著名之市府也。 居纽约将匝月，日为电车、汽车、马车之所鞺鞈，神气昏浊，脑筋瞀乱。一到哈佛，如入桃源，一种静穆之气使人悠然意远。全市贯以一浅川，两岸嘉木竞荫，芳草如箦。居此一日，心目为之开爽，志气为之清明。 全市华人不过百余，而爱国热心不让他埠，举皆维新会中人也。时容纯甫先生闳隐居此市，余至后，一入旅馆即往谒焉。先生今年七十六，而矍铄犹昔，舍忧国外无他思想，无他事业也。余造谒两时许，先生所以教督之、劝勉之者良厚，策国家之将来，示党论之方针，条理秩然，使人钦佩。 翌日乡人请余演说，容先生亦至。 哈佛者，中国初次所派出洋学生、留学地也，于吾国亦一小小纪念。容先生导余游其高等学校，实全美国最良之高等学校云（余行后三月，康同璧女士来留学斯校）。其校长出二十年前校中记事录，言及中国学生者见示，余为欷歔久之。 中国初次出洋学生，除归国者外，其余尚留美者约十人，余皆尽见之，舍叹息之外，更无他言。内唯一郑兰生者，于工学心得甚多，有名于纽约，真成就者，此一人矣，然不复能为中国用。以美国数百万学者中，多此一人，何补于美国？其次则容骙，现在我公使为头等翻译，笃诚君子，文学甚优，亦一才也，吾深望其将来有所效于祖国。自余或在领事署为译员，或在银行为买办，等诸自郐矣。人人皆有一西妇，此亦与爱国心不相容之一原因也。一叹！ 市中有一室，昔为留学生寄宿舍者，中国政府所购置也，数年前始售去。其一匾额落杂货肆中，乡人以数金易归，免将来入博物院，增一国耻而已。 由纽约至哈佛，道经纽海文，实耶路大学所在地也。耶路为美国最著名之大学，吾国学生亦有三人在焉，曰陈君锦涛，曰王君宠佑，曰张君煜全，皆北洋大学堂官费生也。吾自初即发心往参观此校，然迫于时日，所至各地皆有期约，竟不能下车，以为遗憾。今年夏季卒业，其法律科，王君袖然为举首，受卒业证书时，王君代表全校四千余人致答词，实祖国一名誉也。是次法律科第一名为黄种人，第二名为黑种人，第三名乃为白种人，各报纸竞纪之，谓从来未有之异数云。 闻耶路大学近拟开一分校于我上海，已有成议，或以明年秋冬间可开校云。果尔，则为吾国学者求学计，便益多矣。虽然，我辈当思彼美人者果何爱于我，而汲汲焉乃不远千里而来教我子弟耶？人才未始不可以养成，特不知能为祖国用否耳？教育者何？国民教育之谓也。天下固未有甲国民而能教育乙国民者。不然，香港之皇仁书院，上海之圣约翰书院，其学科程度，虽不及耶路之高，然在中国固罕见矣。问其于我祖国前途作何影响耶？吾闻耶路开学之举，喜与惧俱矣。 余在哈佛二宿即行，五月二日至波士顿。 十八 波士顿之维新会 共和政治之发光点 自由祖国之祖百有一人 新世界石勃黎福创行共和政治之略史 波士顿与美国合众自立之关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抛弃英茶之港口 诗 英美兵第一交绥之地 诗 华盛顿点兵处 华盛顿夺英堡寨处 独立前之礼拜堂 波士顿者，马沙诸些省之首都，现今美国第五位之大都会，而自独立以前素著名誉之市府也。人口五十六万余，华人约三千。美国东部中国维新会之开，以斯市为最早。会成于己亥秋，至壬寅冬而大扩张，故吾党与该市华人关系颇切密。既至，诸同志迎于车站，留学生徐君建侯偕焉，欢迎一如纽约。是夕，余为中国国旗演说，及波士顿历史之演说，听者颇感动。 波士顿者，美国历史上最有关系之地，而共和政治之发光点也。初，英人之殖民于美洲，在1602年。初有新英兰勿尔吉尼诸地之公司，而其实行共和政体者，为自今马沙省所属菩利摩士一支之殖民始。余于五年前所为《饮冰室·自由书》有一条题为“自由祖国之祖”者，其文云： 北亚美利加洲有一族之人民焉，距今二百七十余年前，其族之先人百有一人，苦英苛政，相率辞本国，去而自窜于北美洲蓬艾藜蒿之地，栉风沐雨，千辛万苦，自立之端绪稍萌芽焉。其初至之地曰苦利摩士，遗迹至今犹有存者。尔后有志之士，接踵而来，避秦而觅桃源者，所在皆是。积百有余年，户口渐繁，财政渐增。至1775年，既弥漫于十三洲之地，遂建义旗，脱英羁轭。八年苦战，幸获胜利，遂为地球上一大独立国，即今之美国是也。回忆一百有一之先人，于1620年12月22日，冽风阴雪中，舍舟登陆，茧足而立于大西洋岸石上之时，其胸中无限块垒抑塞，其身体无限自由自在，其襟怀无限光明俊伟，殆所谓本来无一物者，而其一片独立之精神，遂以胚胎孕育今日之新世界。天下事固有种因在千百年以前，而结果在千百年以后者。今之人有欲顶礼华盛顿者乎？吾欲率之以膜拜此百有一人也。 吾梦想此境者有年，吾今乃得亲履其地，抚其遗迹，余欣慰可知矣。菩利摩士距波士顿仅汽车五点余钟。余凌晨而往，观所谓新世界石者，即彼百有一人初至时登岸所立之地也。二百年来，美之爱国家及外来游客至者，每椠凿少许，怀之而归，以作纪念。原石损坏殆半，至是以铁栅围之，禁采折云。徐君建侯锡其名曰“新世界石”，本书所载之图，即徐君亲自摄影见赠者也。 初，十七世纪之初元，英民以谋利目的渡航美洲者渐夥，至其真为自由主义坚苦刻厉以行其志者，实始自此百有一人。百一人之首领为勃黎福，实清教徒中之急进派也。当英王占士第一即位，严压新教。勃黎福及其党人乃决计出奔异国，自行其是。1608年率其徒赴荷兰，寄居数年，困甚；又虑其子弟久居异邦，失其国粹，时闻勿尔吉尼省之殖民公司，为清教会中所主持，始谋来美托庇同道。乃贷资于伦敦富商，期以七年偿还，约定买巨艇尽族而行。1620年，抵菩利摩土。见其地饶沃宜种植，遂定居焉，不隶于勿尔吉尼。其始定制，通力合作，种植所得悉存为公积，而同人亦衣食于公家，无有私财，实行柏拉图之共产主义。未几，故国人闻之，深相慕羡，来者日众；见共产之制不可以久，乃议每夫画田一亩为私有，建筑村邑，公议管理之法。首建议会，举勃黎福为伯里玺天德。小事由伯理玺处分，大事则公议公断，凡成年者皆有会议权。至1638年，以居民分拓殖于各地，散处不能悉赴会，乃行代议制度，是菩利摩士开辟之略史也（菩利摩士初时自为一省，后乃合并干马沙）。故美国共和政团，实托始于是。 美国人合众自立之端绪，殆无一不发源于波士顿。当1643年，红印度土人屡与殖民诸白人为难，而英廷亦与清教会相持，于是始联合马沙诸些、菩利摩士、干捏底吉、纽海文四省，立一殖民总会（后菩利合于马沙，纽海文合于干捏，实今之二省，而当时分四政府也），实为联邦之滥觞。而其总会所在，波士顿也。1664年，英廷颁发航海条例，欲以限制殖民。遣使至新英兰及马沙诸省，而廷折其公使，拒不纳者，波士顿人也。1684年，英廷废马沙省之证书（美国诸殖民地皆受自治证书于英廷，或先传证书而后来，或殖民渐就绪而后求得证书），特派一总督统辖新英兰诸省。及1688年，马沙人首立共和政府，复要求自治证书于英廷，其政府所在，则波士顿也（是年英王维廉第三遂给回证书于马沙）。当英法七年战争之役，法人大联红印度土人与英属诸殖民省为难，故诸省不能不会同拒敌，于是有亚尔拔尼（纽约省之首都也）大会议。实为联邦进步之第二著。而其时之军事会议，则在波士顿也（时华盛顿为勿尔吉尼省之副将，参与军事会议于波士顿，自是华盛顿始著名）。1765年，英廷创行印花税。诸殖民地大愤，其首发难相抵抗，使税员惧而辞职，而印花税得以暂废者，则亦波士顿市民之为之也。1767年，英国户部大臣汤欣厉行苛税，设法六章，而特由英廷设一美洲总税务司于波士顿。其首倡临时公议，抗此新法，令各税务司皆惧而逃匿于炮台者，亦波士顿人也。1772年，居民与驻防兵首交哄，为军事之先声者，又波士顿人也。其后汤氏新税虽废，而仍留茶税一项，印度茶必经由英国，由英廷抽税乃许入美。1773年，英茶至波士顿，起岸候验，居民闻之大哗，群起夺取茶箱，尽投诸海港。此实为美国人对于英廷宣战之第一著，则亦波士顿之倡也。其年，英廷遣兵一小队，以军政治其地，而马沙亦自设政府，募民兵。1775年，遂有奔勾丘之战，其最初交绥之地，则波士顿也。其年5月，复开国会于费尔特费，举华盛顿为统帅，其第一次战捷，挫英兵之锐气者，则首围波士顿而夺据之也。由此论之，谓波士顿为美国合众自立之母，谁曰不宜？ 余在波士顿九日，每以半日与国人演说谈论，以半日访寻其历史上遗迹。手《美国史》一部，《波士顿名胜记》一部，地图一纸，按图而索之。初四日，往观抛弃英茶之港口，则今为一大街最繁盛之区矣。街角墙上嵌一铜碑，铭曰“1774年抛弃英茶处”，下复纪其事略。盖当时有市民七人，涂面易服，为红印度人之装束，夜袭英船，取其茶数十箱投诸海云。斯事与林文忠在广东焚毁英人鸦片绝相类，而美国以此役得十三省之独立，而吾中国以彼役启五口之通商，则岂事之有幸有不幸耶？毋亦国民实力强弱悬绝之为之也。余徘徊久之，得一绝句： “雀舌（谓茶）入海鹰起陆（美国以鹰为徽章），铜表摩挲一美谈。猛忆故乡百年恨，鸦烟烟满白鹅潭。” 同日，游奔勾山，至则仅一小丘耳。1775年4月，马沙民兵围波士顿，与英驻防兵初交绥，即在此地。今有一华表、一民兵首领战死者之铜像。华表之守护人导余遍游全丘，逐一指点曰：某处者，某兵官所立废令之地也；某处者，某兵官战死之区也。是役也，英兵死伤千五百，美人仅四百云。余凭吊感慨，不能自禁，成一诗云： “昔游东台冈（日本勤王师战胜处，即今东京上野公园是也），今上奔勾丘。渺兹一蒉土，长留万人讴。生命固所爱，不以易自由。国殇鬼亦雄，奴颜生逾羞。当其奋起时，磊落宁他求？公义之所在，赴之无夷犹。一射百决拾，往折来轸遒。大业指挥定，啧啧凝万眸。谓是实天幸，人谋与鬼谋。谓是某英雄，只手回横流。岂识潜势力，乃在丘民丘。千里河出伏，奔海不能休。三年隼不鸣，一击天地秋。获实虽今日，播种良远由。固知无实力，不足语大猷。即今百年后，兵销日月浮。铺锦作河山，琢玉为层楼。周文与殷质，国粹两不仇。入市观市民，道力尚无俦。清明严肃气，凛凛凌五洲（波士顿风俗之美，至今尤为美国冠）。益信树人学，收效远且遒。仰首啸鸿蒙，回首睨神州。先民不可见，怀古信悠悠。” 翌日，游公园。有一树为华盛顿初次点兵处，原树已槁，今所见，其补植者也。 随游道前斯达岭，前此英兵所屯，华盛顿夺据之，以临波士顿，遂获全胜者也。有石碑示华盛顿所立处。 同日游一礼拜堂，乃独立前清教会之所建者。规模甚局小，体制甚古朴，实独立时民党屡次集议之地云。今不复在此讲道，惟以当一博物院而已。其中所陈历史上纪念物甚多，不能备述。 十九 世界最古之市 立图书馆世界最古之报馆 古报馆之价值 嗜报国民 每日出报数次至十数次 博物院所藏中国宫内器物 观哈佛大学 世界最美丽之汽船 初六日，往观市立图书馆。设图书馆以保存古籍者，自十六世纪时日耳曼人已行之。至以此为公共教育之机关，实自兹馆始云。1847年，波士顿市长乾士氏议征市税，以设市立图书馆，议会许之，即为此馆之嚆矢。越二年，英国仿其例，由议会提款以充兹事之用。1854年，英之门治斯达、利物浦二市始有图书馆，实波士顿以后第一次继起者也。以1896年之调查，则全美国中藏书三千卷以上之图书馆，凡六百二十六处云。本馆所藏书凡八万册，其前后建筑费合计美金二百六十五万元。除总馆之外，其分布于市中者，尚有分馆十所，借书处十七所云。此皆馆长为余所言者，彼龈龈然以此为波士顿市对于全世界之名誉也。 同日往观《波士顿报》馆，史家或亦以此为世界最古之报馆云。考新闻纸之起原，或云当中世之末，意大利之俾尼士已有之。由政府发行，每月一册，用手写，非印刷也。其在英国，则1580年，额里查白女皇与西班牙交战之时，政府亦曾发一新闻纸，出版无定期。至占士第一时，始有礼拜报。实则《英国每日新闻》，实自1709年始。而此《波士顿报》，则滥觞于1704年，然则谓此报为报界之祖，殆无不可。距今适二百年，已不知几易主，而其规模之宏大，亦不可思议。余往观经三点钟乃毕，内容繁赜，倦于笔记矣，观毕后馆主请留一相。余每至一市，诸报馆访事皆来照相，此次又特别留记者也。 报馆愈古者则愈有价值。盖泰西之报馆，一史局也。其编辑文库所藏记事稿，无虑百千万亿通；所藏名人相及名胜图画，无虑百千万亿袭；分年排比，分类排比。吾尝游大新闻报馆数家，其最足令吾起惊者，则文库是也。故无论何国，有一名人或出现、或移动、或死亡，今夕电报到，而明晨之新闻纸即登其相，地方形胜亦然。彼何以得此？皆其文库所储者也。 美国当1850年，全国报馆仅二百五十四种，读者仅七十五万八千人。至1900年，报数增至万一千二百二十六种，读者增至千五百十万人。全国印出报纸，总数凡八十一万万零六千八百五十万部，统计全国报馆平均支出费用总额一万万零九千二百四十四万元（美金），收入总额二万万零二千三百万元。於戏，盛哉！而倡之者实自《波士顿报》，此亦波士顿之一荣誉哉。美国之大报馆，皆一馆而出报至数种或十数种之多，有晨报焉，有午报焉，有晚报焉，有夜报焉，有来复报焉，有月报焉，有季报焉，有年报焉，皆以一馆备之。其最大者如纽约之《太阳报》《世界报》《时报》，每日出至十数次以上，大抵隔一点或两点钟即出一次。午间向街上卖新闻者而求其早间所出之报，则已不可复得矣。凡大都会之大新闻，大率类是。以视吾东方之每日出一张，销数数千乃至数万，即庞然共目为大报馆者，其度量相越，岂不远耶？ 初七日，往观博物院。其中陈设之璀璨瑰玮，吾固数见不鲜，不复缕述。所最令余不能忘者，则内藏吾中国宫内器物最多是也，大率得自圆明园之役者半，得自义和团之役者半。内有文宗所用之表，云是俄罗斯皇室所赠者，其雕镂之精巧，殆无伦比。表大不过径寸，其外壳椠两裸体美人倚肩于瀑布之上，两鸟沿于瀑布之下，表机动则瀑布飞沫，诚奇工也。其余雕玉物品，雕金物品，古近瓷器，凡数百事，并庋一龛，不遑枚举。余观其标签，汗颜而已。 初八日，观哈佛大学。美国东部大学以哈佛、耶路、哥仑比亚三者最著名，其程度莫能轩轾，至科学，则仍以哈佛为最高云。吾中国始终未有一人卒业于此校。 初九日，往纽巴弗。其地华人不过数十，徐建侯留学于其地实业学校，招往焉。演说一次，往观学校而还。 初十日，由波士顿复返纽约。道经科利华，其地有华人百余，强留一宵演说。 十一日，乘船归纽约，其船称世界汽船中最美丽者云。 [book_title]◎由纽约至华盛顿 二十 最闲雅之大公园 “喀别德儿”之庄严 世界第一美丽之图书馆 祖国文字大统领官邸之质素 华盛顿纪功华表 国文铭石之辱国 华盛顿留学生 五月十四日，由纽约至华盛顿。 华盛顿，美国京都，亦新大陆上一最闲雅之大公园也。从纽约、波士顿、费尔特费诸烦浊之区，忽到此土，正如哀丝豪竹之后，闻素琴之音，大酒肥肉之余，嚼鲈莼之味，其愉快有不能以言语形容者。全都结构皆用美术的意匠，盖他市无不有历史上天然之遗传，而华盛顿市则全出于人造者也。 都中建筑最宏丽庄严者为“喀别德儿”（capitol）。喀别德儿者，译言元首之意，谓此地为一国之元首也。喀别德儿之中央一高座为联邦法院，其左右两座次高者为上议院、下议院，其后一大座为图书馆，合称为喀别德儿。喀别德儿之前，置华盛顿一铜像，其中央高座中门檽楹桷壁，盖皆美国历史纪念画。其技或绘、或雕、或塑，其质或金、或石、或木，自殖民时代、独立时代、南北战争时代以至近日，凡足以兴国民之观感者，无一不备。对之令人肃然起敬，沛然气壮，油然意远，甚矣美术之感人深也！环喀别德儿之周遭，皆用最纯白大理石铺地，净无纤尘，光可鉴发。其外则嘉木修荫，芳草如箦，行人不哗，珍禽时鸣，琅环福地，匪可笔传矣。 华盛顿之图书馆，世界中第一美丽之图书馆也。藏书之富，今不具论。其衣墙、覆瓦之美术，实合古今万国之菁英云。吾辈不解画趣，徒眩其金碧而已。数千年来世界上著名之学者，莫不有造像，入之如对严师。其观书堂中，常千数百人，而悄然无声，若在空谷。 观书堂壁间以精石编刻古今万国文字，凡百余种，吾中国文亦有焉，所书者为“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二十一字，写颜体，笔法道劲，尚不玷祖国名誉。 喀别德儿之庄严宏雨如彼，而还观夫大统领之官邸，即所谓白宫（white house）者，则渺小两层垩白之室，视寻常富豪家一私第不如远甚。观此不得不叹羡平民政治质素之风，其所谓平等者真乃实行，而所谓国民公仆者真丝忽不敢自侈也。於戏，倜乎远矣！ 全部中公家之建筑最宏敞者为国会（即喀别德儿），次为兵房，次为邮局，最湫隘者为大统领官邸。民主国之理想，于此可见。 华盛顿纪功华表矗立都之中央，与喀别德儿相对，高五百英尺，实美国最高之建筑物也。其中空，可以升降，用升降机上之，须五分钟始达绝顶，步行则须二十分钟以外。登华表绝顶以望全都，但见芳草甘木，掩映于琼楼玉宇间，左瞰平湖，十顷一碧。同行一西人，为余指点某丘某壑，是独立军决斗处，某河某岸，是南北战争时南军侵入处。余感慨欷歔，不能自胜，得一诗云： “琼楼高处寒如许，俯瞰鸿蒙是帝乡。十里歌声春锦绣，百年史迹血玄黄。华严国土天龙静，金碧川山草树香。独有行人少颜色，抚栏天末望斜阳。” 华盛顿纪功华表构造时，征石于万国，五洲土物鸠集备矣。各国赠石，皆系以铭，用其国文泐之，以颂美国国父之功德。吾中国亦有一石焉，当时使馆所馈。道员某为题词，其文乃用《瀛寰志略》所论载，谓华盛顿视陈胜、吴广，有过之无不及云。呜呼！此石终可不磨，此耻终不可洒，见之气结。 旅美十月，惟在华盛顿五日中最休暇，遍游其兵房、库房、铸银局、博物院、植物院等。惜不能到华盛顿故里一观遗迹，最为憾事。 每夕使馆中人多相访者，询美政府对满洲问题之真相颇悉。今事已过去，已发表，不复再述。 华盛顿除使馆外，有中国留学生八人，寿州孙氏居其五，皆沉实向学，有用才也。 二十一 访外务 大臣海氏 访大统领卢斯福 卢 斯福略传极端之进取主义 门罗主义性质之大变化 门罗主义之起原 门罗主义之内容两方针 其变迁之历史 亚美利加者美国人之亚美利加世界者美 国人之世界卢斯福之演 说门罗主义 门罗主义所向无敌 其意何居 十六日，访外务大臣约翰·海氏于其家，谈两点余钟。语以中国朝局真相及一二年来民间之思潮，海氏皆若不胜其骇者，劝著一书以谂欧美人。许之，病未能也。海氏号称美国第一政治家，任国务卿兼外务大臣者将十年，近年美国对外政策，多由彼主持。彼又为余言，彼向持中国可以扶植之论，虽同僚亦多非笑之者。今见余，且闻余言，益自信其所见之不谬。余闻之，深为我祖国悲惭，唯唯而已。濒行，殷殷以常通信相嘱，亦有心人也。其人沉默廉悍，一望而知为外交老手。 十七日，访大统领卢斯福于白宫。时卢氏巡行国内初归，坐客阗溢，导余别室，会晤约两刻。无甚深谈，惟言常接我会电报，且见章程，深佩其宗旨及其热诚，祝此会将来有转移中国之势力，且祝其现在有转移美国华侨之势力云云。又言深以未得见康南海为憾事，属余代致意，且属有欲陈之言，悉告海氏，与彼无异云。 卢斯福之人格，与德皇维廉第二相仿佛。并世各国首长中，其雄才大略，有开拓万古推倒一时之概者，惟此两人而已。卢氏以1859年生于纽约市，1880年卒业哈佛大学，受法学博士学位，出仕为海军部书记官。已著论大倡扩张海军之议，其时国民无以为意者。西班牙战役起，慨然投笔，自募义勇队率以从军，威名大显。战毕，被举为纽约市警察总监，旋任纽约省总督，极力节制资产家，使不得跋扈。及选举大统领时，资产家忌其能，故欲以闲职安置之，乃推为副统领之候补员，竟获选就任。美国制，副统领不过上议院一议长，且在院中无发言权，无投票权，实坐啸画诺之闲员耳。党人以此术敬而远之，将使彼无用武之地。乃无端而有前统领麦坚尼遇刺之变，定例以副统领袭其后，于是卢氏一跃而立于最高之地位，骥足始克展矣。美国自麦坚尼以来，共和党（即利帕辟力根党，现政府党也）即已倾心于帝国政略，卢氏更持极端之进取主义，雄心勃勃。其所著书有《奋斗的生涯》一篇，自余所至演说，无不以战争为立国之大原，即此可见其为人矣。将来下次选举大统领时，卢氏已有独占多数之势，大约其复任可以豫决。果尔，则卢氏在任七年中，美国之突飞进步，正未可量也。 美国近数十年，以门罗主义为外交上神圣不可侵犯之国是，此尽人所同知也。虽然，经麦坚尼、卢斯福两大统领之时代，而门罗主义之性质生一大变化，欲知世界全局之大势者，不可不深察也。考门罗主义之宣言，在1823年，其时中美洲、南美洲诸国尚悉为欧罗巴人殖民地，顾皆不堪虐政，欲脱母国自立，而母国犹汲汲镇压，始终认属地为其固有之权利。其时欧洲各专制君主国结集所谓“神圣同盟”者，思以挫民权自由之气焰，而西班牙遂藉此同盟之威力，欲镇压殖民地之叛乱，而恢复其故权。以此之故，中美、南美战乱无已时，而商业上、交通上皆生障害。美国大统领门罗氏乃宣言于各国，明定北美合众国对于全美洲之权利及其义务，是即所谓门罗主义者是也。故门罗主义者，非国际法上一原则，而实对抗于神圣同盟之防守军也。所谓门罗主义之性质如是如是。今剖析其内容，则有积极之方针三，有消极之方针三： 一、亚美利加大陆中，凡已宣告自由独立之国士，则欧罗巴诸国不得以之为殖民地。二、若欧罗巴诸国欲压制拉丁亚美利加诸国（按：中美、南美诸国皆拉丁民族所殖民，故谓之拉丁亚美利加。美国人自称则条顿亚美利加，或盎格鲁亚美利加也），或以他种方法阻其进步，是即与美国为敌也。三、欧罗巴同盟诸国，不得扩殖其政体于南北美两大陆；苟尔则是有意欲破坏美国之平和及其幸福。 以上三条积极之宣言。 一、欧罗巴诸国所有现在之殖民地及属国，美国不干涉之。二、亚美利加大陆诸国，各从其所采择之政体，美国不干涉之。三、欧罗巴诸国之内政及其外交和战等事，美国决不干涉之；但有侵害美国权利之时，则为正当之防御。 以上三条消极之宣言。 此门罗主义最初之本相也。虽然，八十年来随美国国势之进步，而此主义亦日变其形。今略述，则： 1845年，博克为大统领时，宣言曰“合并美洲大陆之国土，此美国之义务也”云云。1881年，加弗为大统领时，宣言曰“拉丁亚美利加诸国所有纷扰事件，宜以美国为其裁判者”云云。1895年，国务大臣阿尔尼宣言曰“美国者，亚美利加全洲之主权者也”云云。 由是观之，则门罗主义之本相则所谓“亚美利加者，亚美利加人之亚美利加”是其义也。及其变形，则所谓“亚美利加者，美国人之亚美利加”矣。而孰知变本加厉，日甚一日，自今以往，骎骎乎有“世界者，美国人之世界”之意。而其所凭藉以为口实者，仍曰门罗主义，门罗主义。嘻，岂不异哉！谓余不信，请观卢斯福之门罗主义演说。 卢斯福巡行全国至芝加高演说云： （前略）门罗主义者，今犹未能为国际法上之原则，顾其将来，必有能为国际法上原则之一日，此吾所敢断言也。虽然，此主义能实行与否，全视吾美国人之远志与实力何如；而其为国际法上原则与否，殆余事耳。此则我国民所一日不可忘者也。夫大言壮语，非所贵也，于人与人之交涉有然，于国与国之交涉亦有然。使徒言之以快一时，仓卒遇变，而无所以应之之具，则辱滋甚耳。谚有之：“勿多言，携盾于手，汝斯得进。”鄙人思之熟思之，苟吾美国能具置有力之海军，且持久而勿替焉，斯我门罗主义，所向无敌矣（下略）。（按：此演说甚长，且极有关系之文也，其大意皆在奖厉海军思想，于下节观美国海军时再录之。兹不多赘） 吾读此演说，三复其“门罗主义所向无敌”一语，吾不禁瞿然以惊，而未测卢斯福及美国国民之本意何在也。夫使门罗主义而仅曰“亚美利加者，亚美利加人之亚美利加”也，则需海军何为者？就使门罗主义而仅曰“亚美利加者，美国人之亚美利加”也，则需强大之海军何为者？且门罗主义，凡以保守耳，防御耳，故他国之向于门罗主义，容或有之。至以门罗主义向人，吾不知其何意也，卢氏之言曰“所向无敌”，呜呼，可以思矣！夏威、菲律，夷为郡县，若不阙秦，将焉取之？吾恐英国鸦片烟之役，法国东京湾之役，德国胶州湾之役，此等举动，不久又将有袭其后者也。 二十二 大统领之权力及职掌 大统领平时权力小战时权力大 大统领与立法部之关系 三权鼎立之实行 历任大统领何故多庸才乎 其理由 一第一流人不入政界 二大统领可以用庸才 三异才为国民所忌 四异才不利于候补 五省界之竞争与其得良大统领毋宁 得良候补者六高才之士多有不愿 为大统领者 大统领者党派之傀儡也 共和政体之流弊 今后之变迁 美国大统领，其权力职掌与他国之首长有所异。今据其宪法所定者论次之： 一、大统领有总督联邦海陆军及各省民兵之权。二、大统领有缔结条约之权，惟须得上议院议员三分有二之协赞。三、大统领有任用外交官、司法官及联邦政府各官吏（其宪法中特别规定之官吏不在此限）之权，惟亦须得上议院之协赞。四、有赦减刑罚之权（惟议院所弹劾之案不在此数）。五、遇大事故，有临时召集议院之权。六、国会决议之法律案，大统领有权拒之，或饬令再议（惟再议之后，若两院皆以三分二之多数通过前案，则大统领不得不画诺）。七、大统领有将美国国情禀告于国会，以政策呈荐于国会之义务。八、有效忠于法律之义务。九、有监督联邦官吏之义务。 美国大统领之性质，其最与他国首长相径庭者有一焉，则在平时其权力甚小，在战时其权力甚大是也。盖在平时，国内行政大部分之权在各省政府，即联邦之诸政务（论美国政治者，当于各省政府与联邦政府画清界限，本书末章已略论之）亦大率由立法部（即上下议院）之法律所规定，故行政部（即大统领所属）无自由行动之余地。若一旦与外国宣战，或国中内乱起，则大统领据其总督海陆军之权，且实行其效忠法律之义务，可以将一切权力悉入掌握中。如南北战争时之林肯，是其例也。彼于1862年宣告放奴之檄于全国，未尝问各省立法部之许可与否，而毅然举行，且一切普通法律，皆得以便宜行事停止之。故西人常言在盎格鲁-撒逊人种之中，其个人之权力最大者，前有一克林威尔，后有一林肯耳。大统领战时之大权，可见一斑。 美国大统领与立法部之关系，以视英王与立法部之关系，大有所异。彼英王者，以形式上言之，则立法部之一员也。何以故？彼英国宪法本以国会为王所召集，以王为会议长，以听人民之疾苦，而制定匡救之法律者也（今事实上实非尔尔，但其由来则如是耳）。故现今英国重要之法律，大率皆由政府大臣奉王之名提出于国会，以求其协赞。美国则不然，彼大统领非立法部之一员也，故其宪法不许大统领及其阁臣提出法律案于议会。何以故？彼等无列议于国会之权利故。此亦政法上一有趣味之问题也。盖美国者，实行孟德斯鸠三权鼎立之义，而界限极分明者也。美国何以能如此？则以英国之宪法由天然发达，而美国则全加以人力也。 美国大统领多庸材，而非常之人物居此位者甚稀焉。此实我辈异邦人所最不可解之问题也。试历数建国以来二十四名之大统领中，除华盛顿、遮化臣、林肯、格兰德、麦坚尼五人，此外碌碌余子，其不藉大统领之地位而能传其名于历史上，殆无一人也。呜呼！距今不过数十年耳，试问全地球中谁复知博克（1845至1849年之大统领）、皮阿士（1853至1857年之大统领）之为何如人者，亦谁复欲知其为何如人者。故以百余年来英国大宰相与美国大统领比较，英则有维廉鳖特、小鳖特、惠灵顿、罗拔、比儿巴、马斯顿、格兰斯顿、的士黎里、沙土勃雷，皆可称世界历史上第一流人物，求诸美国，足与颉颃者惟彼五人（遮化臣、格兰德尚稍有惭色）。嘻！咄咄怪事，孰有过此？ 若此者，其理由何在乎？英人占士·布利斯所著《美国政治论》，书中言之特详，且深中症结。兹节译之： 第一，美国第一流人物多不肯投身于政治界也（此事之原因，布利斯别有详论）。 第二，美国之国势及其宪法所规定，非必须非常之才，始足以当此任也。如彼英国之大宰相，总揽立法、行政两大权，故必须有左右群众之雄辩，有案画大政策、创制大法律之能力，始克堪此。若美国大统领，则不能参列于国会，不能妄演说于公众之前，不能提出议案于两院，不能以别种手段扩张其势力于立法部。故大统领之在平时，不过一奉行成法之长吏而已，与寻常一公司之总办，其职务正相等。故勤慎敏直之人即可当此职而有余，而远虑博识雄才大略，非所必需也。 第三，美国自建国以来，于专制武断政体深恶痛绝，此等脑识，传数百年，入人最深。其所最惧者，若克林威尔、拿破仑等人物滥用其权力，驯变为僭主专制政体也。故以华盛顿初次就任时，犹且谤议沸腾，谓其妄自尊大，欲拟英王。故第二次满任时，华盛顿决避嫌引退。其后格兰德在任时，舆论亦以其功名太盛，部卒爱戴，谤妒之言，横生叠见。故美国之大统领，非特不必要第一流人物而已，抑且不欲要第一流人物，此美人之僻性使然也。 第四，英杰之士，多友亦多敌，此常理也。今当两政党竞争选举之时，各指定一人为候补者，彼通例不肯用其党中第一等人，而惟用第二、三等以下之人。何以故？彼第一等人久已著名，为万众所俱瞻，而任事愈多者，其授人以可攻之隙亦必愈多。当其竞争剧烈之时，甲党对于乙党之候补者，攻击每不遗余力，往往将其平生行谊，毛举以相指摘。枫秀于林，风则摧之。故英杰之士，不利于候补，毋宁举无咎无誉之辈之较有成算也，是则党派之私见为之也。 第五，且美国人有两重爱国心，一曰爱合众之国，二曰爱本省之国。彼等各以大统领出于其省，为一省之名誉；又以为本省人为大统领，其所以谋本省之利益者必更周也。故甲省之票，投诸以举乙省人者甚稀。故各党指定其候补人之时，常校其籍贯，务取之于大省。若纽约省选举大统领有三十六票，滨士温尼亚省（按：即费尔特费所在）有三十一票，伊鲁女士省（按：即芝加高所在）有三十票，阿海和省有二十三票，若温门省、埒埃仑省则仅各四票，的拉华省、柯利根省则仅各三票（按：美国选大统领用间接选举法，故每省只有此数）。然则其候补人出于纽约与出于柯利根，其得票之数相去必悬绝矣。故陬澨之乡，虽英俊不能以自达，冲要之邑，虽庸材反得以成名，亦党派之意见为之也。 要而论之，大统领自大统领，候补者自候补者；良大统领未必为良候补者，良候补者未必为良大统领。昔一名士求为大统领而自荐于友人曰：“诸君当知以余为大统领则甚良，以余为大统领候补者则甚劣。”当时传诵以为名言。痛乎哉，美国党人之意见也！与其求得良大统领也，毋宁求得良候补者之为急。盖为国家百年之大计，事未可知；而为一党目前之利害，则选举一失败，而此四年间本党已蠖屈而不可得伸矣（按：大统领任期四年）。故其所兢兢研究之问题曰：将由何道而使本党之选举获胜利而已。噫！此大统领所以不得人才，而共和政体之所以有流弊也。 第六，不宁惟是，高才之士亦多有不自愿为大统领者。盖任期只有四年或八年，任满之后欲再投身于政界，大有所困难也。各部之次等行政官固非所欲，欲入于上下议院，则本省各有常员，不易出缺。且曾居高位，为十手十目所指示，不免授敌党以可攻之隙。在本党中，则当其在任时，党员之请谒，势不能尽如其意，相憾者亦复不少，故以罢任大统领而望再举为议员，是殆必不可得之数也。不宁惟是，罢职之后欲营别业，从事于辩护、商务等，非惟损名誉也，又辱国体。故退职之大统领，几无一业可就，非生计素裕，甚或罹冻馁之忧。故人之不甚乐就此职也，亦宜。（按：国家待退职大统领之法，此亦美国多年一大问题也。昔罗马共和政时代，其退职之“康士”皆为上议院议员，盖以其名誉阅历深有补于政界也。此实良法美意也，奈美国则其势万不能行。盖美国上院议员代表一省，每省之员数相均，各二人。今若以退职大统领加入之，则甲省多一人，而乙省之妒嫉将起。此其所以不能行也） 【按】布氏所论，可谓穷形尽相矣。准是以谈，则大统领者殆不免为党派中之一傀儡，其废置一在党中策士之手。既傀儡矣，则其好用庸才也亦宜。难者曰：若英国亦非无党派，何故其大宰相不用傀儡？曰：其情实不同也。英国党派之胜败，于选举议员时决之；美国党派之胜败，于选举大统领时决之。英国但求党员在议院中占多数耳，既占多数，则其党魁自得为大宰相而莫与争。故所争者非在宰相其人也。美国反是，胜败之机，专在一著，夫安得不于此兢兢也？夫美国争总统之弊，岂直此而已。其他种种黑暗情状，不可枚举。吾游美国，而深叹共和政体，实不如君主立宪者之流弊少而运用灵也。若夫中美、南美诸国，每当选举时，必杀人流血以相从事者，更自郐无讥矣。（党派之以大统领为傀儡者，盖大统领有任用官吏之权。苟新任者与前任者异党，则一国之官吏将尽行易人。新大统领对于举主，不能不为特别之酬劳。昔加弗以3月就任大统领，以7月被刺死，有记其事者谓此五月中，加弗除应酬求官者之外，别无他事云。其奴隶于党派，可概见矣。自文官任用法改正后，此弊稍减） 虽然，大统领之好用庸才，此惟在太平时为然耳。彼美国人者固非于国之利害与党之利害，尽倒置其轻重者也。彼以为在平时则大统领虽庸才，而非有所大害于国。故利用之以为党谋，其谋私益也，以不侵公益之范围为界也（于公益非无所损，但以比较的言之，未为甚耳）。一旦有事，则各能诎小群以伸大群，忍小害以防大害。故南北战争之前，能用林肯其人者，放奴义举，其成功不徒在林肯，而国民能任用林肯，实其足以致成之道也。今者万国比邻，外竞日剧，美国方汲汲然扩张其帝国政略于新大陆以外，势不能不戴雄才大略者以为一国之元首。故最近两大统领麦氏、卢氏，皆一世伟人也。吾知自今以往，若博克、若皮阿士之徒，断无望滥竽斯职焉矣。 二十三 美国最奇者一事曰无首都 华盛顿不足以当首都 纽约费城波士顿芝加高圣路易皆非首都 各省亦无首府 其理由 中国亦无首都 华盛顿市民无选举权选举区之疆界 第一流人物何故不投身政界乎 其理由一二三四五六七 美国有最奇者一事，曰无首都是已。华盛顿，美之首都也。曷云无之？曰：吾之所谓首都者，谓全国中各种权力之集中点也。若英之有伦敦，法之有巴黎，德之有柏林，奥之有维也纳，意之有罗马，俄之有彼得堡，日本之有东京。举国中人口最多者此地也，财力最厚者此地也，商务最盛者此地也，工业最繁者此地也，富豪权势之人最乐居者此地也，最大学校之所在者此地也，最大新闻纸发行者此地也。一国中政治势力之原泉在是，学问智识之原泉在是，财富通输之原泉在是。国中诸地，万海朝宗，归集于此一点，复由此一点以分布于诸方，如血轮之在心房然，是之谓首都。若此者求诸美国中，何地足以当之乎？将曰华盛顿乎？以最近之统计，其人口仅二十七万八千余人，黑人居三之一焉，与诸市府比较，班在第十五。其社会之交际，仅议员、官吏、外国公使等耳。大商业家不在是，大文学家不在是，大美术家不在是，大工场、大新闻不在是，其不足以当此名，昭昭然也。 将曰纽约乎？纽约诚人口最多，财力最厚，商务最盛，工业最繁之地也。虽然，其在政治上，除选举大统领投票占多数外，无一毫特别之势力（此亦指纽约省耳，非指纽约市也）。实业上之伟人虽多，而文学上之伟人殊少。其新闻纸诚最良、最广销者也，然究为纽约之新闻纸，以视伦敦、巴黎之一国新闻纸自固有间。故纽约非首都。将曰费尔特费乎？波士顿乎？当独立时，此两地虽几有此资格，而今则无有也。将曰芝加高乎？圣路易乎？此两地将来之发达虽不可限，然充其量固无以逾纽约明甚也。若是乎美国洵无首都，且殆将终无首都也。 又不徒全国为然也，于各省亦有然。政治之中心点，与社会之中心点，常不相合并，是美国之特色也。纽约省总督所在，阿尔拔尼也，而非纽约。滨士温尼省总督所在，哈利士卜也，而非费尔特费。伊里女士省总督所在，士庇灵弗也，而非芝加高。加罅宽尼省总督所在，沙加免图也，而非旧金山。阿海和省总督所在，哥仑布士也，而非先丝拿打。柯利根省总督所在，西林也，而非砵仑。自余各省，大率类是。以吾侪外国人之眼观之，实千万不可思议。 美国以何因缘而无首都？由自然耶，由人造耶？此问题吾犹未能断之，大率两者各与有力焉。若华盛顿，则全由人造者也。彼自其始未尝不可择一繁盛之都市，若波士顿、若费尔特费者，以为首善。但以各省互相嫉妒，且大市府竞争剧烈，虑其于政治上起骚扰，故避之而宅于一林莽未辟之也。故华盛顿者，在美国诸省中，不属于一省，别以七十英方里之地，自名哥林比亚，为联邦政府之直隶（略与我顺天府不属于各省者同，而其性质微异）。此所谓由人造者也。其余亦有由天然者，若纽约省当独立以前，阿尔拔尼市之繁盛实过于纽约市，后此以交通大开，其商业中心点随而移动，而政府所在尚未易也（如我中国直隶省会本在保定，通商以后忽移于天津。但我则政治枢纽随之而移，彼则尚仍其旧耳）。其余他省，亦有类此者。此所谓由天然者也。 凡殖民地之现象，往往如是。如英属加拿大最繁盛之市为满地可，而其政府国会乃在阿图和。澳洲初为联邦时，维多利省与鸟修威省争联邦之首都，卒乃于两省之界，画一瓯脱而建置焉，是亦美之华盛顿也。 除美国外，其无首都之国，当惟中国。中国之北京，本有完全首都之资格者也，近则势力已渐坠落。其政治上之权，多分散于各疆吏。学术思想界之权，当乾嘉间，悉萃于北京，今翩其反矣。若夫商工业则更不足道。以将来之趋势测之，则上海骎骎乎有将为中国首都之势。夫至以上海为首都，则亦列国公共殖民地之首都，而非复我之首都矣。一叹！ 余在美时，有西教士杜威者偶为余言曰：“华盛顿市民无选举权。”余初闻大骇愕，及察之，信也。此真一怪现象也。考美国例，有所谓某省某省之市民（citizen），而无所谓合众国之市民（外人欲入美籍者，必入某省籍，得省籍而国籍亦同时俱得矣。若欲竟入国籍，则无从入也）。市民者，选举权所从出也。哥仑比亚（即合众国直隶华盛顿所在地）无市民，则华盛顿人无市民权也亦宜。虽然，此则真普天下立宪国之所无矣（华盛顿市民欲求选举者，则各归其本省求之，盖各有原籍故也）。 欧洲、日本诸立宪国，其选举区与被选举人，常不相属。甲地之人，可以运动乙地以竞选举，甚自由也。惟美国不然，此省之票，决不投彼省人，彼市之票决不投此市人，此亦美国与诸国相异处也。此皆由联邦政治各自保其邦之权利然也。 前引布利斯言，谓美国第一流人物不肯投身政界。此其理由究何在乎？请毕布氏说。 第一，则以无首都故。彼欧洲各国政治中心点所在，即职业中心点所在，故如英、法政治家在伦敦、巴黎，一面运动国事，一面仍照常操其职业。美则不然，苟欲为联邦之政治家（如国会议员之类），势不得不别家乡抛职业以居于幽静之华盛顿，非人情所甚欲故也。 第二，欧洲诸国国会中数百议员，位置甚宽，欲得之者可以到处游说，以求选举。此地不得，去而之他。美国则诸省、诸市各举其土著人，若己之选举区，本党党员候补者之额已满，则更无术可以拦入。若必拦入，则出于内竞耳。故其得为议员也，视他国为较难。怀才之士，不欲作鸡虫之争，盖亦为此。 第三，美国政界之大问题，不如欧洲之多。欧洲政界所属演之大活剧，则外交政略问题也，改正宪法问题也，宗教问题也。此三者美国皆无之，所余者惟货币问题、关税问题等一二大事耳，故奇才异能之士，往往不屑厝意也。 第四，欧洲百年来争竞最剧者，则地主富豪家压抑下等贫民，而贫民亦日思上进以迫彼辈也。一则欲保守其特别之权利，一则欲争其应享之权利。咸思舌战于议会，以决胜负，凡以为自为计也，故两阶级中皆多产政治家。美国则建国以来，已墨守人类平等主义，除放奴问题外，更无足劳辩争者。此亦政界所以少活气也。 第五，美国之立法权，由联邦议会与各省议会分掌之，各有其权限。如外交、关税诸问题，则属于联邦；社会改良、慈善事业诸问题，则属于各省以分之，故其范围遂狭。政治家入联邦政界，则不能为本省有所尽；入本省政界，又不能为联邦有所图。故第一流之经世家为功名心所驱迫者，以其地小不足以回旋也，故望望然去之。 第六，欧洲各国，凡在政界得意之人，其于社会交际常得特别之名誉利益。美国则万民平等，虽大统领犹一市民，故慕虚荣家不趋焉。 第七，美国人欲求出身之路，与其入政界也，宁入实业界。盖以无尽之富源，新辟之地利，怀抱利器之士，技身于商业、工业、矿业、铁路，可以数年之间起，蓬荜而埒王侯。故美国当今第一流人物，咸愿为所谓铁路大王、煤油大王、钢铁大王、托辣斯大王者，而不屑在“喀别德儿”中争一座位也。 以上所论，真有特识。观此则美国社会之情状，可睹一斑焉，故并译之。 二十四 华盛顿杂记 美国宪法自1787年9月17日制定，凡七章二十条。1791年12月15日修正十条，1798年1月8日修正十一条，1864年9月25日修正十二条，1868年7月28日修正十四条，1870年3月30日修正十五条，即现行宪法是也。立宪以来，凡修正者五次，然大致不异于其初。 上议院代表各省，每省二人。由各省立法部（即省议会）派遣，任期六年，每六年改选其三分之一。现时总数九十员。 下议院代表个人，各选举区以人口疏密定员数多少，任期二年，现时总数三百五十余。 行政权在大统领，大统领以下有政府。今举政府各员如下： 大统领、副大统领（兼上议院议长）、国务大臣、户部大臣、兵部大臣、检事总长、邮运总监、海军大臣、农务大臣。 大统领年俸五万元，自副大统领至农务大臣各年俸八千元，上下院议员各年俸五千元（皆美金）。政府各员任期，皆以四年，如大统领。 余旅美十月，其最闲静者，则在华盛顿四日间也。除访卢氏、海氏外，更不见客。晚间惟使馆中一二旧友及留学生诸君来寓纵谈。此地华人甚稀，且无维新会，应酬殊稀。尽日游览，各名胜遍历矣。 十八日晚返纽约。 [book_title]◎由纽约至费城 二十五 独立时代国会所在地 访独立厅 会议宪法之堂 自由钟 自由钟出游 维廉·滨遗像 宣读独立檄文处 华盛顿慰恤伤兵处 维廉·滨遗物 五月二十一日，由纽约至费尔特费（华人通省称费城）。 费城者，独立时代国会所在地，现今第三位大市府也。人口一百二十九万三千六百九十七人，华人约三千余。有维新会新开，会员约华民全额之半。 至费城演说后，所最关心者则访独立厅也。二十二日晨兴造焉。 厅两层，上有阁，悃朴质素，百年前风也。 门外地石嵌一铜碑，盖林肯尝立此演说云。 门外铸华盛顿铜像一。 入门左侧一堂，则1787年会议宪法处也。陈旧椅七张，围以铁链，中一椅华盛顿所坐也。华盛顿时为议长，余六椅，则哈弥儿顿、遮化臣诸人所坐，皆标名椅旁。当时各代表人签名所用之笔及墨水壶等，皆宝存焉。 闻李合肥来游时，必欲一坐华盛顿所坐之椅。阍人曰：“自国父去后无坐者。”合肥曰：“我偏尔尔。”阍者难拒，卒破例许之云。此老作此态何居？ 堂上悬遗像数十通，皆当时会议宪法各省代表人也。 出堂登楼，楼梯下欧脱处置破钟焉，即所谓“自由钟”者是也。 余将至费城前数日，读新闻纸，忽报自由钟出游，余嗒然谓何无缘也。及钟归之后一日而余至。钟之出游，波士顿迎之也，以五十万金作保证云。 缘梯而上以至楼上之堂，满壁皆画像。自殖民时代至独立时代之先民凡数百通，不能悉记。内英前王、前后遗像亦与焉。其当中最大之像，为维廉·滨。盖滨士温尼省（即费城所属之省）之殖民，自滨始也（即以其名名省）。滨父母之像皆在。 楼上西堂为1776年宣读独立檄文处，原草稿存焉。余购其影本一张，十七省代表人之签名皆备。 楼板新加一层于其上覆之，惧刓伤旧板也。中空尺许，覆以玻璃，使游客窥旧迹一斑焉。 东堂为华盛顿慰恤伤兵处。时伤者皆舁至此堂，狼藉满地云。今旧楼板中尚见斑斑血点。 东堂置维廉·滨所用之几及书案，皆初殖民时自英携来者，几为滨母所手织云。 华盛顿母像与维廉·滨母像，同悬一龛，皆蔼然仁人也。 有维廉·滨当时与红印度土人买地之质剂，及土人所馈维廉·滨物品十数事。滨待土人最宽，土人德之，卒以辟滨士全省云。 余徘徊摩挲一时许，向阍人购买纪念物数十种归。 二十六 观海军造船所 美国海军与现任大统领卢氏之关系 海军嚆矢 兴海军仅七年 西班牙战役时美国之海军力 美国最近海军力 卢斯福之海军演说一二列国海军比较 美国人猜忌兵备之旧谬见 费城历史上遗迹尚多，惜余在彼时日匆促，未能遍探。二十三日往观海军造船所，美国第一军港也。 美国昔持非战主义，故海军之建设为日甚浅。1895年以前，殆微末不足道。今则形势一变，以武断主义为对内政策，以侵略主义为对外政策，至是扩张海军一事，为国家百年大计矣。闻美国今年1903年海军扩张预算八百四十万元（美金），与昨年比较实增加四十万。以此趋势，岁岁进步，则其凌德法，驾英俄之日，亦当不在远耳。 考美国海军发达史，当以现任大统领卢斯福氏为功首矣。当1812年与英国争战时及1861年南北之役，海战之绩良不可没。然殆如曾文正之长江水师，置之今日，值一噱耳。迨1870年前后，参将马韩氏大声疾呼，言经营海军之为急（美国人之注意东方问题，自马韩氏之著书始），然举国目笑存之，莫以为意也。1882年，卢氏奉职海军省，著一书，极言美国现在之海军，非旧式老朽之艨艟，即新造劣等之艋舴，我国民举其国防托诸此等之手，其危险实不可思议云云。卢氏大文学家也，其词剀切透达，足以动人，民渐倾听，舆论一变。至1890年，海军省乃设海军军政局，提出军舰扩张案于国会，得其协赞。是为美国有海军之嚆矣。 美国军舰之参列于世界海军团，自1895年始也。其时德国开凿恺沙维廉运河，动工之际，各国军舰参贺于德之奇尔港。美国二舰至焉。 美国军舰出海自兹役，不过七年前事耳。其时新式战舰，美国无一焉。据最近之海军报告，则美国所属十二战舰，皆1895年以后所新造。惟“印地安拿”“马沙诸些”“柯利根”三艘，以1893年进水，然1895年以前未供公用也。其十二舰中，内五只排水量各一万六千吨，现方制造，不日落成，成后则美国海军之位置跃进矣。要而论之，则谓1895年为美国海军之新纪元可也。 及1899年，西班牙战役起，美国海军在散地哥、马尼剌等处连战连捷，声价顿增，国民海军热亦渐盛。考其时美国之海军力，则： 一等战舰四只，二等战舰一只，装甲海防舰七只，装甲巡洋舰二只，保障甲巡洋舰十八只，小巡洋舰及炮舰十八只，水雷舰十八只。 以视五年前奇尔港会操时，洵一日千里之进步矣。近两年来，其计画日益扩张，据本年（1903年）统计年舰，美国最近之海军力如下表： 卢斯福氏当1899年尝演说云： 我国民非好战者，若事势相迫于不得已之时，不战则已，战则不可不期于必胜。而在今日世界大势，战之胜败，必以海军之优劣为衡。苟海军不完，则不论我国民之富力进步何若，智力进步何若，其失败可计日而待也。故扩张海军者，我今日爱国之国民，所当每饭不忘也。 今年其在芝加高演说亦云（参观第二十一节）： （前略）两年以来，我海军突飞进步。鄙人所以为国民庆者，莫大于是。吾深谢前议会之诸君子，赐我同胞以九艘之大战舰，且许增加海军将校及其兵员。俾平时练习得宜，一旦有事，可以扬国威于海外。此之功德，我国民终不可谖者也。诸君当知军舰者，最精细、最复杂之一种大机械也，故制造之非以数年之岁月，不能为功；且将校及水兵之训练，尤非咄嗟可办。苟当国际破裂，兵戈相见时，而始为见兔顾犬之计，既无及矣。试观近世之战事，其终局皆甚速。然则开战以后，决无复余裕以为制舰练将之预备。苟尔者非直愚而失计，且罪恶莫甚焉！何也？以其驱无罪之民肝脑涂地，而且以辱国也。夫西班牙之役，吾国人在马尼剌及散地哥所奏凯歌，国民咸艳称之。而其所以得此之由，则十五年前之经营之为之也。吾侪深颂自吾海军将校之伟业，吾尤不得不深谢我国之公人（按：指政府及议员等）与夫造船厂厂主及各铁工也。何以故？1898年荣誉之战胜，皆受彼等之赐故。抑吾更有一言，余之欲我国有庞大之海军也，非为战争计也，以此为平和之保证而已。若吾果能得有力之海军而继续之扩充之乎，则敢信我国将来之国难，必永远销息；而海外诸国，更无复能与吾门罗主义争轻重者。诸君请悬此以验吾言（按：卢氏此次演题本为门罗主义，故末节并及之）。 此论者在二十年前为卢氏一人之私言，在今日则已成全国之舆论矣。美国对外政略之变化，于此益可见。更据统计年鉴所列列国海军比较表，则其等第如下： 呜呼！门罗主义所向无敌，门罗主义所向无敌！岂其将以之向欧洲而行门罗主义之正反对耶？而汲汲焉何为？我同胞一念之。 卢氏此次演说又云：“即我陆军之宜增设者亦久矣，而蹉跎以至今日。夫以拥七千余万自由民之大国，置十万以上之常备兵，抑亦微乎末矣。而论者犹或惧以此故，危及共和政体之前途，其亦过虑之甚矣。”云云。以此可见美国人对于兵备之猜忌，其旧谬见至今未泯。而识时之士所以哓舌瘏口，谆谆以此相劝勉者，其亦不得已之言也。伯伦知理谓共和政体不适于今后之竞争，信然信然！虽然，美国国论今固大变矣。 费城之制造汽车机器厂为全世界第一，余往观矣。 二十五日返纽约。 [book_title]◎由纽约至波地摩、必珠卜 二十七 波地摩 必珠卜 烟市 钢铁大王卡匿奇 善散财之豪杰 助自助者 普天下图书馆之檀越 独立纪念日 诗 闰月初四日，由纽约启行而西，复至费尔特费两宿焉，应该地维新会之大会议也。 初六日，往波地摩，美国第六大都会也。属美利仑省，人口五十万八千九百五十七，华人约六百余。未有维新会，余至演说一晚，会遂成。迫于他地之期约，不能少留。 初七日，至必珠卜，行汽车十七点钟。 必珠卜者，美国第十一大都会也。属滨士温尼亚省（与费城同省，一极东一极西也），人口三十二万一千六百十六人。以人口与富率平均比较，全国中以此市为第一云。华人六百余，维新会已开，余留市一来复。 必珠卜者，钢铁大王卡匿奇之老营也，其大钢铁公司在焉。满市皆机器厂，烟囱如林，煤气成雾，有烟市（smoke town）之目。市甚炎热，而无穿白衣，盖不半日而素化为缁也。 卡匿奇为现今美国第一富豪。然其所以为世模范者，不在其能聚财，而在其能散财。彼常语人曰：“积资产以遗子孙，大丈夫之耻辱也。”于是定计，将其有五万万美金之财产，务于生前悉散之，分布于社会之自助者，务使得其所，毋失其宜。彼近年来之苦心皆在于是。彼尝言大集者必当大散，集之固不易，散之亦良难。于是有好事某，大药房之主人，作八百万部美丽之小册子，记卡氏小传及其财产总数而颁之于美国，募人投票，论卡匿奇当用何法以散其财于公益事业。于是应募投书者凡四万六千通，其类别如下： 当此投票纷纷骚扰之时，卡氏乃始著手处置其财产。计数年来，设必珠卜工业大学捐五千万元，纽约市图书馆一千万元，纽约以外美国诸市之图书馆凡一千万元，必珠卜图书馆及工人救恤费一千万元，都合捐出八千万元以上云。 卡氏虽常助金钱于种种团体，然始终未尝一助教会，未尝一助政治运动。 卡氏不助不自助者。彼常言曰“自发心欲上梯子者，从后助之可也。若不欲上者，虽助之亦不得上，徒令其受坠落之苦而已。是非益之，却害之也”云云。 卡氏出身寒微。自其幼时，未尝得受相当之教育，惟恃在公立图书馆中得种种之智识，故卡氏以图书馆为慈善事业之第一，倾全力以助之。余所至各市，无不见有卡氏所立图书馆者，虽日本所设立，彼亦佽助数处云。惟其善果，未一播于中国，殆岂中国人无自助力，不足邀卡氏之助耶？噫！ 余至必珠卜时，卡氏往欧洲，惜未得见。 十一日，即西历7月4日，百廿七年前美国宣告独立之日也。以财赋最盛之奥区，行举国最大之祝典，其盛况可想矣。余不能殚述之，且羞述之。有诗两章： “此是君家第几回？地平弹指见楼台。巍巍国老陪儿戏，得得军歌入酒杯。十里星旗连旭日，万家红爆隐惊雷。谁怜孤馆临渊客，凭陟升皇泪满腮。 “寻思百廿年前事，穆穆神山不可望。拼使军前化猿鹤，岂闻闾左有蜩螗。成功自是人权贵，创业终由道力强。予欲无言君记取，勃黎遗教十三章（殖民初祖勃黎福有“共产自治团体规则”十三章，皆德育要领，至今美人宝焉。勃黎福实以一讲学大师，开此宏业者也）。” 二十八 太平洋海电通信祝典 太平洋海电之二线 十二分钟绕地球一周 九分钟绕地球一周 二万四千六百六十英里之电线 美国与太平洋海电之关系 太平洋海电与中国之关系 工价最昂 美国太平洋海电告成，即以独立纪念日举行通信祝典。我太平洋彼岸人当此，其感更何如？ 昔英国诗圣索士比亚作梦游仙吟有句云：“吾有宝带兮，以四十分钟一周地球。”此实三百年前理想家之一寓言耳。岂期物换星移，物质文明之发达，不可思议，我辈生此二十世纪者，竟人人皆得以至微末之代价，利用彼索士比亚之宝带而有余。嘻，不亦异哉！不亦伟哉！ 此宝带之出现，始自1850年英吉利海峡之设置海电，及至本世纪之第二三年，英国之太平洋海电、美国之太平洋海电，先后竣工，而全带乃成。英国之线，则自加拿大属之域多利经佛安宁岛、菲支岛、那儿福克岛而达于澳洲之比里斯宾市终焉，以1902年完成。美国之线，则自旧金山经夏威夷岛之汉挪路卢，再经蔑德威岛、嘉谟岛，至菲律宾之马尼剌终焉。其旧金山至夏威夷间之线，以本年西历元旦告成，其夏威夷至菲律宾间之线，即此次所成者是也。 7月5日，《必珠卜报》载4日之夕十点五十分时，大统领卢斯福在纽约电报总局发一电于菲律宾总督达富特氏（文曰：“祝美国太平洋海电之开通！并颂：贵督及菲岛人民起居万福！”）。迨十一点二十分，达富特氏之覆电已至（文甚长，凡百五十余言，并有求美国政府轻减菲律宾生产品进口税之语）。此祝电既发后，大统领更发一电贺海电局总办麦奇氏，即在本局发电，令绕地球一周而复还本局。麦奇氏亲自监督发电（文曰：“贺太平洋海电之成功！并代全国民敬谢足下之先君子及足下！”），实其夜十一点二十三分也。麦奇氏自揣环地球一周，大约历一点钟可以复还，心急之极，自持时表注视长短针之运行，怵息以待。忽然电机跃动，举局之人环集争睹，随现随写，视之正大统领祝电也，距发信时不过十二分钟耳。彼时麦奇氏之得意，真有万乘不易者。 此电经行之路，则由纽约经大陆出旧金山，由旧金山即用此新海电经夏威夷岛、蔑德威岛、嘉谟岛，至马尼剌，更由马尼剌接英国海电至香港，复由香港经西贡、新加坡、槟榔屿、马德拉士、摩尔达（地中海）、志布罗尔达、利士般（葡萄牙），达于亚佐士群岛（大西洋），再由彼循美国海电复返于纽约云。 麦奇氏既接此祝电，复致一覆电于卢斯福。此次之电，改由大西洋发，循前此欧洲与东方通行之旧线至马尼剌，复由马尼剌用新海电至旧金山，经美洲大陆复还纽约。发电时十一点五十五分，接电时十二点四分三十秒，相距仅九分零三十秒云。呜呼！人巧之夺天工，至此而极。 今举其经行之里数如下： 其距离之远如此，而以十二分至九分之短时刻，瞬息相接。嘻，伟观矣哉！回忆大西洋海电初议建设之时，实在1858年，而历数次之失败，直至1866年，始获就绪。曾几何时，今则大西洋上之电线已十六条，而亘世界大半之太平洋，亦同时而成二线。世界之进化，真不可思议！ 纽约《太阳报》曾论美国与太平洋海电之关系云：“美国之电报，前此全恃大西洋传来。倘或偶有事变，大西洋海电稍生窒碍，则美国与世界全部，无一地可以交通，其危险莫甚焉。且也世界之大势，日趋于泰东。今吾美既得夏威夷、菲律宾，以东方诸国为吾市场，非在东方得一最迅速最直接最确实之交通机关，则事事将落人后。前此华盛顿政府与马尼剌之交通也，由迂回辽远之电路，当外国干涉之冲，虽幸而未尝遇意外之变。藉或有焉，何以御之？故海电告成之日，即美国在东方势力范围始稳固之日也。”云云。由此观之，美人之注热诚以欢迎此海电也，亦宜。 抑吾更有一言。四十六年以前，纽约之人口不过七十万，及今乃一跃而至三百余万。虽其他种原因尚多，而自大西洋海电既通以后，骤增突进之迹，历历不可诬矣。然则此太平洋海电开通以后，东亚之纽约殆将出现，此亦推理而可征者矣。我国民若能利用之，其助我文明进步之速率，又岂浅鲜？而惜乎锦绣江山，他人入室，吾又安忍言哉！ 【附记】 西7月25日芝加高电局改正电报价目表摘录如下： 芝加高至汉挪路卢，每字四角四分（俱记美国银，下同）；至蔑德威，六角九分；至嘉谟，九角四分；至菲律宾岛，一元一角四分；至香港，一元一角九分；至中国，一元一角九分；至澳门，一元二角九分；至日本，一元五角。前此由芝加高发电至中国每字电费一元六角，今减四角一分云。 美国诸市工价之昂，以必珠卜为最。华人在此者照例仍以洗衣工为独一无二之职业，以此贱工而每来复所入，自美金十七元乃至二十二元。视内地候补道一局差，优之远矣。 十四日行。 [book_title]◎由必珠卜至先丝拿打、纽柯连 二十九 先丝拿打 诗奴隶省 寡头政体 黑人蕃殖问题 黑人之自由虚名耳 最可笑一事 待黑人之私刑 所谓文明者吾知之矣 西班牙风 闰五月十四日，由必珠卜首途之纽柯连，道经先丝拿打，被邦人絷留焉，一宿行。 先丝拿打者，美国第十大都会。属阿海和省，人口三十二万五千九百〇二人，华人九十余。市虽大，颇贫瘠，拉丁人种所麇集，文明程度远出他市下。余演说一夕，维新会成。十五日行。以溽暑节入热带地，坐汽车竟日，如入瓮然。口占一绝： “黄沙莽莽赤乌虐，炎风炙脑脑为涸。乃知长宿水晶盘，三百万年无此乐。” 十六日至纽柯连。 纽柯连者，美国第十二大都会，而南部之重镇也。属路易安拿省，人口二十八万七千一百〇四人，华人千余。 此地西人、华人之生计风俗皆与东部绝异，至此耳目为之一新。 南部诸省，前此所谓“奴隶省”，而纽柯连实为之总镇。纽柯连即南部数省之摄影也，故吾至纽柯连，其特别之趣味独多。 南部诸省黑人殆三分之一，而纽柯连之比较率，恐尚不止此数。盖旧蓄奴者皆大地主，而大地主集于大都会，故奴数尤多。今虽自主，犹附著于土地也。入其市，几忘为白亚美利加，而疑为黑亚美利加矣。 南部诸省号称为共和政体，实则至今仍寡头政体也。其人民大率可分三级：其一曰上等之白人。即南北战争以前此地之殖民贵族（亦有新自北部移来者），而掌握地方上实权者也，其人数甚少，不过十与一之比例。其二曰下等之白人。此辈当用奴时代即已来住，但其时富家以蓄奴获利，一切垦辟耕耘之业，皆奴为之。此辈既不自有资本，求劳佣之业亦无所得，其生计之困难不可名状。坐是之故，更无余力以兴教育、受教育，其智识亦在水平线以下数级。其优于黑奴者，不过名义上有选举权，称自由民耳（此在南北战争前耳。若在今日，则黑人与彼等不能轩轾）。近年来矿业、制造业渐兴，此辈之困稍苏，然其进步究缓慢，远不逮上级社会。此等人约居十之四有奇。其三则黑人。黑人自解放后有选举权，与齐民等。然黑白之不敌，岂待论矣。黑人亦约居十之四。吾故谓南部之政治，非共和政治，而寡头政治，抑亦非寡头政治不足以靖南部也。 黑人蕃殖于美国之前途，其影响将何如？此亦一问题也。1890年之调查，美国黑人共七百四十七万四十人（最近精确之调查未见，闻约近九百万云），适居总人口十分之一。而据米因斯密之《社会统计学》（日本有译本）所论，有大足资研究者。即自1860至1870年，凡十年间黑人生产之数比前锐减。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