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book_author]尼采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9874 [book_dec]德国19世纪后半叶著名哲学家、文学家尼采的最负盛名的著作,中译本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出版。全书近26万字,分为4个部分。书中作者以富有诗意的散文和格言,抒发了他的权力意志哲学。这部分假托古代波斯的圣者查拉斯图拉,向他的门徒和人民传布所谓“超人哲学”。作者在书中大声疾呼“上帝死了”,提出“重新估定一切价值”,主张以一种新的哲学,新的价值标准把人从旧哲学、旧基督教道德的愚弄中拯救出来。在尼采看来,人类进化的理想是发展更优更强的个人——超人;而且也只有超人才能推动历史进程,才能使人类摆脱退化、毁灭的命运。超人要由优良的家世和优生的配育来产生,他有理智而且高傲,他的行为超出善恶之外,可以为所欲为;超人傲视一切,鄙视人民,远离民众。他认为人民群众是“奴隶”、“畜群”,因而把道德也分为“老爷道德”和“奴隶道德”。尼采鼓吹超人无情地消灭精神上的弱者,鼓吹肆无忌惮、漠视一切法律和道德的兽性侵略,他的学说充当了极端反动的资产阶级的理论化身,为希特勒分子广泛利用。总的说来,这部书在法国哲学、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享有很高评价。尼采本人对此也十分自负,他说:“纵然把个个伟大心灵的精力和优点集合起来,也不能创作出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一篇。” [book_img]Z_10114.jpg [book_title]第一卷 一 查拉斯图拉三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了他的故乡和故乡之湖,而去住在山上。他在那里保真养晦,毫不厌倦地过了十年。——可是,他的内心到底有了转变。一天早晨,他黎明时起身,而对着太阳说: “啊,你,伟大的星球啊!假若你没有被你照耀的人们,你的幸福何在呢? 十年来,你每天向我的山洞走来:假若没有我,和我的鹰与蛇,你会厌倦于你自己的光明和这条旧路罢。 但是,每天早晨,我们等候着你,我们取得了你的多余的光明,因此我们祝福你。 看啊!我像积蜜太多的蜂儿一样,对于我的智慧已经厌倦了;我需要伸出来领受这智慧的手。 愿意赠送与布散我的智慧,直到聪明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疯狂而喜欢,穷困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财富而欢喜。 因此,我应当降到最深处去:好像夜间你走到海后边,把光明送到下面的世界去一样。啊,恩惠无边的星球啊! 我要像你一样地'下山'去,我将要去的人间是这样称呼这件事的。 祝福我罢,你这平静的眼睛能够不妒忌一个无量的幸福! 祝福这将溢的杯儿罢!使这水呈金色流泛出来,把你的祝福的回光送到任何地方去罢!看呵,这杯儿又会变成空的,查拉斯图拉又会再做人了。“——查拉斯图拉之下山如是开始。 二 查拉斯图拉独自从山上下来,任何人都不会遇见他。可是当他走进森林里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老者站在他的前面,这老者是离开了他的神圣的茅舍,来到森林里寻找树根的。他向查拉斯图拉说: “这个旅行者,我与他有一面之缘:很多年以前,他曾经过这里。他的名字是查拉斯图拉;但是他现在改变了。 那时候你把你的灰搬到山上去;现在你要把你的火带到谷里去吗?你不怕挨'放火犯'的惩罚吗? 不错,我认出这是查拉斯图拉。他的眼睛是纯洁的,他的双唇不显露什么厌恶。他不是正像一个跳舞者似地前进着吗? 查拉斯图拉是改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孩子;查拉斯图拉已是一个醒觉者了:你现在要到睡着的人群里去做什么呢? 唉,你现在竟想登陆了吗?唉,你生活在孤独里时,像在海里一样,海载着你。你又想拖着你的躯壳这重负吗?“ 查拉斯图拉答道:“我爱人类。“ “我为什么,“这圣哲说,“逃跑到这森林里与孤独里来了呢?不正是因为我曾太爱人类吗? 现在我爱上帝:我不爱人类。我觉得人是一个太不完全的物件。人类之爱很可以毁灭了我。“ “什么也不要给他们罢!“这圣哲说。“你毋宁取去他们一点负担,而替他们掮着——只要你高兴这样,他们自然是欢喜不过了。 即今你想赠与,别给他们多于赏给乞丐的布施;并且让他们向你请求罢。“ “不,“查拉斯图拉答道,“我不布施什么,我并不穷得如此。“ 这圣哲开始笑查拉斯图拉了,他说:“那么,你尝试使他们接受你的宝物罢!他们不信任孤独者,也不信任我们是来赠与的。 在他们耳里,我们的走在街上的足音,响得太孤独了。好像他们夜间躺在床上,听到一个人在日出以前走路一样,他们自问着:这窃贼往哪里去呢? 不要到人群里去,留在森林里罢!毋宁回到兽群里去罢!熊归熊群,鸟归鸟群,——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样呢?“ “在森林里,圣哲干什么事呢?“查拉斯图拉问。 这圣哲答道:“我制作颂诗而歌唱它们。当我制曲时,我笑、我哭、我低吟:我这样赞美上帝。 我用歌唱、哭、笑和低吟,赞美我的上帝。可是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呢?“ 查拉斯图拉听完了这些话,他向这圣哲行礼道:“我能够给你们什么礼物呢?请让我快点走罢,那么,我就不会拿去你什么东西了!“于是他俩——这圣哲和这旅行者,互相告别,笑得和两个孩子一样。 查拉斯图拉独自走着,他向自己的心说:“这难道可能吗? 这老圣哲在他的森林里,还不曾听说上帝已经死了!“ 三 查拉斯图拉走到了一个最近的靠着森林的城市。发现市场上集着许多人:因为有人预告,大家可以看到一个走软索者的献技。于是查拉斯图拉向群众说: “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你们曾作怎样的努力去超越他呢? 直到现在,一切生物都创造了高出于自己的种类,难道你们愿意做这大潮流的回浪,难道你们愿意返于兽类,不肯超越人类吗? 猿猴之于人是什么?一个讥笑或是一个痛苦的羞辱。人之于超人也应如此:一个讥笑或是一个痛苦的羞辱。 你们跑完了由虫到人的长途,但是在许多方面你们还是虫。从前你们是猿猴,便是现在,人比任何猿猴还像猿猴些。 你们中间最聪明的,也仅是一个植物与妖怪之矛盾和混种。但是我是教你们变成植物或妖怪吗?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 超人是大地之意义。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必是大地之意义罢! 兄弟们,我祷求着:忠实于大地罢,不要信任那些侈谈超大地的希望的人!无论有意地或无意地,他们是施毒者。 他们是生命之轻蔑者,将死者,他们自己也是中毒者。大地已经厌恶他们:让他们去罢! 从前侮辱上帝是最大的亵渎;现在上帝死了,因之上帝之亵渎者也死了。现在最可怕的是亵渎大地,是敬重'不可知'的心高于大地的意义! 从前灵魂轻蔑肉体,这种轻蔑在当时被认为是最高尚的事:——灵魂要肉体丑瘦而饥饿。它以为这样便可以逃避肉体,同时也逃避了大地。 啊,这灵魂自己还更丑瘦些,饥饿些;残忍也是它的淫乐! 但是,你们兄弟们请讲,你们的肉体表现你们的灵魂是怎样的呢?你们的灵魂是不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呢? 真的,人是一条不洁的河。我们要是大海,才能接受一条不洁的河而不致自污。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他便是这大海;你们的大轻蔑可以沉没在它的怀里。 你们能体验到的最伟大的事是什么呢?那便是大轻蔑之时刻。那时候,你们的幸福,使你们觉得讨厌,你们的理智与道德也是一样。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幸福值什么!它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可是我的幸福正应当使生存有意义的!'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理智值什么!它是否渴求知识像狮子贪爱捕获物一样呢?它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道德值什么!它还不曾使我狂热过。我是怎样地疲倦于我的善于恶呵!这一切都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正义值什么!我不觉得我是火焰与炭。但是正直者应当是火焰与炭的!'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怜悯值什么!怜悯不是那钉死爱人类者的十字架吗?但是我的怜悯不是一个十字架刑。' 你们已经这样说过了吗?你们已经这样喊过了吗?唉!我何以不曾听到你们这样喊叫呢! 这不是你们的罪恶,而是你们的节制,向天呼喊;你们对于罪恶的厌恶向天呼喊! 那将用舌头舔你们的闪电何在?那应当给你们注射的疯狂又何在?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他便是这闪电,这疯狂!“——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这些话,群众中的一个人叫道:“我们听够了那个走软索者了,让我们看看他罢。“于是群众都笑查拉斯图拉。而走软索者以为大家要求他出场,便开始献技。 四 但是查拉斯图拉看着群众,觉得很惊奇。于是他又说: “人类是一根系在兽与超人间的软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软索。 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瞧望也是危险的,战栗或不前进,都是危险的。 人类之伟大处,正在它是一座桥而不是一个目的。人类之可爱处,正在它是一个过程与一个没落。 我爱那些只知道为没落而生活的人。因为他们是跨过桥者。 我爱那些大轻蔑者。因为他们是大崇拜者,射向彼岸的渴望之箭。 我爱那些人,他们不先向星外找寻某种理由去没落去作牺牲,却为大地牺牲,使大地有一日能属于超人。 我爱那为建筑超人的住宅,为预备好大地和动植物给超人而工作而发明的人。这样,他追求着自己的没落。 我爱那珍爱自己的道德的人:因为道德是没落之意志和一枝渴望的箭。 我爱那个人,他不保留精神的任何一部分给自己,而欲整个地成为他的道德的精神:这样,他精神上跨过桥。 我爱那使自己的道德成为自己的倾向和命运的人:这样,他可以为着他的道德,或生或死。 我爱那不愿有多种道德的人。一种道德胜于两种道德,因为那种道德更是悬着命运的纽结。 我爱那浪费灵魂的、不受谢也不致谢的人:因为他常常给予,什么也不私存。 我爱那个人,他看见骰子有利于他而怀惭,而他自问:我是一个作弊的赌博者吗?——因为他愿意死灭。 我爱那嘉言先于行为、实践多于允诺的人:因为他追求着他的没落。 我爱那使未来的人生活有意义,而拯救过去者的人:他愿意为现在的人死灭。 我爱那惩罚上帝的人:因为他爱上帝;因为他要因神怒而死灭。 我爱那个人,他便在受伤时灵魂还是深邃的,而一个小冒险可以使他死灭:这样,他将毫不迟疑过桥。 我爱那因灵魂过满而忘已而万物皆备于其身的人:这样,万物成为他的没落。 我爱那精神与心两俱自由的人:这样,他的头仅是他的心之内脏;但是他的心使他没落。 我爱那些人,他们象沉重雨点,一颗一颗地从高悬在天上的黑云下降:它们预告着闪电的到来,而如预告者似地死灭。 看罢,我是一个闪电的预告者,一颗自云中降下的重雨点:但是这闪电便是超人。“ 五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这些话,他看着群众沉默起来。“他们站在那里,“他向自己的心说:“他们现在开始笑了:他们全不了解我;我的舌与他们的耳朵太不对劲了。 难道先要撕去他们耳朵,而使他们学着用眼睛听话吗?难道要喧哗得像铙钹与斋戒节的牧师一样吗?或者他们只相信口吃者罢? 他们有一件自觉可炫之物。他们怎样称这使他们自炫之物呢?——他们称它为文明;这个使他们与牧羊者相异。 所以他们不愿听到'轻蔑'这个字被用在他们身上。我应当诉诸他们的骄傲。 我将向他们讲说最可轻蔑之物,那便是'最后的人'!“ 于是查拉斯图拉开始向群众说: “人类给自己决定目的的时候到了。人类栽种最高希望之芽的时候到了。 现在土壤还相当地肥沃。但是有一天,它会变成不毛的瘠地,任何大树不能在上面成长。 不幸呵!人类不再把他的渴望之箭掷过人类去的时候近了!人类的弓弦不再能颤动的时候近了! 我向你们说:你们得有一个混沌,才能产生一个跳舞的星。我向你们说:你们还有一个混沌。 不幸呵!人类不再产生星球的时候近了。不幸呵!最可轻蔑的人的时候近了,他会不知道轻蔑自己。 现在我把'最后的人'给你们看。 '爱情是什么?创造是什么?渴望是什么、星球是什么?'——最后的人如是问,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那时候,大地会变得更小些,最后的人在它上面跳跃着;他使一切变小。他的族类和跳蚤一样地不可断绝;同时他也生活得最久。 '我们发现了幸福。'——最后的人说,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他们抛弃了难于生活的地带:因为他们需要热。他们还爱邻人,和邻人摩擦着:因为他们需要热。 他们把病倒和怀疑当成罪恶:他们谨慎地前进。走在石上与人上而跌倒的,该是疯子罢! 他们随时随地吃一点毒药:给自己许多美梦。最后却吃得多些,而惬意地死去。 他们还工作着,因为工作是一种消遣。但他们小心翼翼地不使消遣损伤自己的身体。他们不再变富些或穷些,这是两件费力的事情。谁还愿意统治呢?谁又愿意服从呢?这也是两件费力的事情。 这样,仅有一群羊,而没有牧羊者!大家平等,大家的希望一致:谁有别的情感,便是甘心进疯人院。 '从前的人都是病狂的。'——他们中间的狡狯者说,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他们是聪明的,知道一切发生的事情:这样,他们不断地互相讥讪着。他们偶尔争执,但立刻言归于好,——唯恐损伤了自己的胃。 他们昼间有他们的小快乐,夜里亦是如此:但是他们十分地珍护健康。 '我们发现了幸福。'——最后的人说,而眼睛一开一闪着。——“ 查拉斯图拉第一次说教,被称为序篇的终止于此:因为这时候群众的呼喊与欢乐阻断了他。“啊,查拉斯图拉,把最后的人给我们罢,“——他们叫道,——“把我们做成最后的人罢!我们把超人壁还给你!“群众转舌作声地狂叫起来。但是查拉斯图拉却忧郁地向自己的心说: “他们全不了解我:我的舌与他们的耳朵太不对劲了。 无疑地我在山上生活得太久了;我惯听树木之呼啸与溪涧之潺湲:我现在向他们讲话,还和向牧羊者攀谈一样。 我的灵魂平静得、光明得和旭日下的山一样。但他们当我是冷心肠和一个说刻薄话的讥讪者。 他们是怎样地看着我笑呵:他们的笑里有怨恨;他们笑里有冰霜。“ 六 但是,这时候,大家的视听都集中于一件新发生的事情上。因为这时候走软索者正开始他的表演:他从一个小门出来,在软索上走着。这软索是系于两塔间,张在市场和群众上面的。当他走到软索中点的时候,小门又开了,跳出一个彩衣的丑角似的少年,这少年用迅速的步武,跟随着第一个人前进,“快点罢,跛子,“少年的可怕的声音喊着,“前进!懒骨,偷路者,灰白的面容!不要让我用脚使你发痒罢!你在软索上做什么!你是应当被关闭在塔里的;你挡阻了本领较高者的去路!“——他每说一个字,便更迫近些。当他隔走软索者仅只一步时,便发生了那集中全场视听的事情:——这丑角鬼似地叫了一声,从那碍着路的走软索者之头上跃过。这走软索者看见敌手胜利,立刻昏乱起来:他的脚踩了空,平衡棍溜出了他的掌握;他手足乱舞地很快地倒向地下去。市场里的群众,便像大风雨时的海:他们无秩序地乱逃着,尤其是走软索者的身体将堕下的地方。 但是查拉斯图拉却很镇静的,那身体恰堕在他旁边,面目模糊,四肢不全,可是还有一丝气息。过了一会,走软索者清醒过来,他看见查拉斯图拉跪着。“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终于发言了,“我早就知道魔鬼会赏我一钩腿的,现在他正拖我到地狱去:你要阻止他吗?“ “朋友,请以我的荣誉为誓,“查拉斯图拉答道:“你说的一切都不存在:没有魔鬼,也没有地狱。你灵魂之死,还比你的肉体快些:不要害怕罢!“ 走软索者不信任地抬眼望他:“如果你的话不错,“他接着说,“那么,我并不因为丧失生命,而真牺牲了什么。我差不多只是一匹兽,人们用棍子和少量的食品,使我学会了走软索。“ “不然,“查拉斯图拉说,“你使危险成为你的职业;那并无可轻蔑之处。现在你殉了你的职业:所以我将亲手埋葬你。“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话,走软索者没有答话;但他移动他的手,像是寻找查拉斯图拉的手,表示感谢。 七 这时候,黄昏已经降临,市场早为黑暗所覆盖。群众渐渐地四散,因为好奇和惊怕也疲倦了。查拉斯图拉坐在死者旁的地上,沉溺在思潮里:他忘却了时间。最后,夜来了,一阵冷风吹过这孤独者。查拉斯图拉立起来,他向自己的心说: “真的,查拉斯图拉今天渔捕的结果太好了!他不曾捉到人,倒捉到一个尸体。 人生是多灾难的,而且常常是无意义的:一个丑角可以成为它的致命伤。 我将以生存的意义教给人们:那便是超人,从人类的暗云里射出来的闪电。 但是我隔他们还很辽远,我的心不能诉诸他们的心。他们眼中的我是在疯人与尸体之间。 夜是黑暗的,查拉斯图拉之路途也是黑暗的。来罢,僵硬如冰的同伴!我背负你到我将亲自埋葬你的地方去。“ 八 查拉斯图拉向自己的心说完这些话,便掮了尸体,开始上路。他还不曾跨到百步,一个人溜到他旁边来,凑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话。——吓!这说话的人竟是那塔中的丑角!“啊,查拉斯图拉,离开这个城市罢!“这丑角说:“恨你的人太多了。善良者正直者恨你,称你为他们的仇敌,他们的轻蔑者;正宗信仰的信徒恨你,称你为群众之洪水猛兽。人们笑你还是你的幸运:你说话实在太像一个丑角了。你把自己和这死狗结成伴侣,也是你的幸运;你今天的自辱救了你的性命。无论如何,离开这城市罢,否则我这活人明天又得跳过一个死人了。“ 这人讲完了这些话,便消失在夜里;查拉斯图拉继续取黑路前进。 在城门边,掘坟穴的工人遇见了他:他们用火把照照他的面部,认出他是查拉斯图拉,而刻薄地讥讪他。“查拉斯图拉背负着这死狗:了不得,查拉斯图拉又变为掘坟者了!我们的手太干净,不值得去埋葬这匹兽。查拉斯图拉想偷魔鬼的食物吗?去罢,祝你用餐时好福气罢!只要魔鬼不是一个比你高明的偷儿就好了!他也许两个一起都偷了,吃了!“他们并头笑着。 查拉斯图拉不回答什么,向前迈步着。他沿着森林与泥地走了两个小时,听到许多饿狼之呻嚎;忽然,他也觉得饥饿起来。他便停在一个四无邻居而内有灯光的屋子前。 “饥像饿强盗似地追着了我,“查拉斯图拉说,“在森林与泥地间,深夜中,饥饿抓住了我。 我的饥饿有些奇怪的恶习。常常餐时刚过,它来了,今日它却整天不曾来:它曾在什么地方逗留着呢?“ 查拉斯图拉敲敲那屋子的大门。一个老者拿着一盏灯出来,他问:“谁到我这里来,谁到我恶睡里来了呢?“ “一个活人与一个死者。“查拉斯图拉说,“给我一点饮食罢;我昼间忘却了这件事。智慧说:飨饿者的人,同时也安慰自己的灵魂。“ 老者进去,立刻拿了面包与酒出来,给查拉斯图拉。“这是一个对于饿者很不利的地方,“他说,“所以我便住在这里,人与兽都来找我这孤独者。但是,请你的同伴也喝点吃点罢;他比你还疲倦些呢。“查拉斯图拉说:“我的同伴死了;我不容易劝他做这件事。“ “这于我毫无关系;“老者埋怨地说,“谁敲我的门,就得接受我给他的食物。吃罢,祝你们前路平安!“—— 接着,查拉斯图拉信任着星光与路又走了两小时之久:他有夜行的习惯,并且喜欢正视陲着的一切。当东方刚发白时,查拉斯图已在一个前无去路的深邃的森林里。于是他把尸体放在一个和他等高的空树里,——因为他想使饿狼无法找到它,——自己便躺在地下的苔上。他立刻熟睡了,肉体虽倦,灵魂却是平静的。 九 查拉斯图拉睡得很久;不但黎明,连早晨也从他脸上溜过了。最后,他睁开眼睛来,向寂静的森林投了惊诧的一瞥,又惊诧地看看自己。接着他迅速地站起来,像一个忽然发现陆地的水手;他叫出一声快乐的呼喊: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新的真理。他向自己的心说: “一线光明在我心里破晓了;我需要同伴,活的同 伴,——而不是任我负到无论什么地方的同伴或尸体。 我需要活的同伴,他们跟随我,因为他们愿意跟随自己,——无论我往什么地方。 一线光明在我心里破晓了:查拉斯图拉不应当向群众说话,而应当向同伴说话!查拉斯图拉不应当做羊群之牧人或牧犬! 从羊群里诱夺去许多小羊,我是为这个来到的。群众和羊群会因我而激怒起来:查拉斯图拉愿意被牧者们视为强盗。 我称他们为牧者,但是他们自称为善良正直者。我称他们为牧者,他们自称为正宗信仰的信徒。 请看那些善良者正直者罢!谁是他们最恨的呢?他们最恨破坏他们的价值表的人,破坏者,法律的破坏者:——但是这人正是创造者。 请看各种信仰的信徒罢!谁是他们最恨的呢?他们最恨破坏他们的价值表的人,破坏者,法律的破坏者:——但是这人正是创造者。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和共同收获者:他认为一切都成熟了,等待着收获。但是他缺乏百把镰刀:所以他愤怒地扯拔着穗实。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和善于磨锐镰刀的人。他们将被称为破坏者与善恶之轻蔑者。但从事收获而庆祝丰收的,会是他们。 查拉斯图拉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查拉斯图拉所寻找的是共同收获者和共同庆祝丰收者:羊群牧者与尸体,于他有何用处! 但是你,我的第一个同伴呀,在和平中安息了罢!我已经小心地把你埋在这空树里;我已经把你密藏着,不致为饿狼所侵害了。 但是,我得离开你,时候已经到了。在两个黎明之间,我得到一个新真理的诏示。 我不应当是牧人或是掘墓者。我决不再向群众说话;同时这是最末一次,我向一个死者说话。 我要加入创造者之群去,加入那些收获者庆祝丰收者之群去;我将给他们指出彩虹与超人之梯。 我将唱歌给独居者和双居者倾听;谁还有耳朵听不曾听过的东西,我将使他的心充满着我的祝福。 我向着我的目的前进,我遵循着我的路途;我越过踌躇者与落后者。我的前进将是他们的没落。“ 十 查拉斯图拉向自己的心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太阳已经正午了。忽然他向上投掷诘问的一瞥,因为他听到天空中有尖锐的鸟叫。看呵!一个鹰浮在天空中画大圈儿,悬挂着一条蛇,不像一个俘获而像一个朋友:因为这蛇绕在它的颈上。 “这是我的鹰与蛇了!“查拉斯图拉说,而满心欢喜起来。 “太阳下最高傲的动物呵,太阳下最聪明的动物呵,—— 它们为侦察而来的。 它们想知道查拉斯图拉是否还生存着。真的,我现在算是生存着吗? 在人群里,我遇到的危险比兽群里还多些;查拉斯图拉走着危险的路途。让我的鹰与蛇指点我罢!“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记起森林里圣哲的劝告。于是他叹息着向自己的心说: “我希望我更聪明些!让我从心的深处再聪明些,像蛇一样罢!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祷求我的高傲陪伴我的智慧! 如果将来智慧竟舍弃了我:——唉!它是喜欢逃遁 的!——至少我的高傲还可以和我的疯狂继续同飞罢!“—— ——查拉斯图拉之下山如是开始。三种变形 我告诉你们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小孩。 许多重负是给精神,给强壮忍耐而中心崇敬的精神担载的:精神之大力要求重的和最重的负担。 “什么是重的?“能担载的精神如是问;它便骆驼似地跪下,承取一个真正的重负。 “英雄们,什么最重的?“能担载的精神如是问,“说罢! 让我载着,让我的大力畅快畅快罢。“ 自卑以损伤高傲;显露疯狂以讥讪智慧:这个是不是呢? 正当自己的主张庆祝胜利时,而抛弃了这主张;爬上高山去挑拨诱惑者:或是这个罢? 以知识之果与草自养,为着真理而使灵魂受饿:或是这罢? 患病而拒绝安慰者,交给永不会了解你的愿望之聋聩:或是这个罢? 只要那是真理之水,不顾污秽地跃入,而不嫌恶冰冷的和发热的蛙:或是这个罢? 亲善我们的轻蔑者,伸手给想使我们惊怕的妖怪:或是这个罢? 这一切重负,勇敢的精神都担载在身上,忙着向它的沙漠去,象负重的骆驼忙着向沙漠去一样。 但是,在最寂寥的沙漠中,完成了第二变形:在这里,精神变成狮子;他想征服自由而主宰他自己的沙漠。 在这里,他寻找他最后的主人:他要成为这主人这最后的上帝之仇敌;他要与巨龙争胜。 谁是那精神不愿称为主人与上帝的巨龙呢?“你应“是它的名字。但是狮子之精神说,“我要。“ “你应“躺在路上,侦候着狮子之精神;它是一个放射着金光的甲兽,每个鳞上有“你应“的金字! 千年来的价值在这些鳞上放光。这最有权力的龙如是说: “万物之一切价值——它们在我身上闪耀。 一切价值都已创造。而一切已创造的价值——那就是我,真的,'我要'是不应存在的。“这龙如是说。 兄弟们,精神之狮子用处何在呢?那谦让崇敬而能担载的骆驼不已够了吗? 创造新的价值,——狮子亦不足为此:但是为着新的创造而取得自由,——这正需要狮子的力量。 创造自由和一个神圣的否定以对抗义务:兄弟们,这是狮子的工作。 取得创造新价值的权利,——这是崇敬而能担载的精神最可怕的征服。真的,这于它是一个掠夺与一个凶恶的食肉猛兽的行为。 从前它曾爱“你应“为最神圣之物:现在它不得不在最神圣之物里,找到幻谬与暴虐,使它可以牺牲爱以掠夺自由: 为着这种掠夺,我们需要狮子。 但是,兄弟们,请说,狮子所不能做的事,小孩又有何用处呢?为什么掠夺的狮子要变成小孩呢? 小孩是天真与遗忘,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轮,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神圣的肯定。 是的。为着创造之戏,兄弟们,一个神圣的肯定是必要的:精神现在有了他自己的意志;世界之逐客又取得他自己的世界。 我向你们说明了精神之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变成狮子,最后变成小孩。——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这时候,他住在被称为彩牛的城里。道德的讲座 人们向查拉斯图拉夸说一个智者,他善于谈说睡眠与道德:因此他获得崇敬与赞颂,许多少年来到他的讲座前受教。查拉斯图拉也来到智者这里,和少年坐在他的讲座前,于是这智者如是说: “尊尚睡眠而羞涩地对待它罢!这是第一件重要的事!回避那些不能安睡而夜间醒着的人们! 窃贼在睡眠之前也是羞涩的:他的脚步总是悄悄地在夜里偷过。守夜者是不逊的;同时不逊地拿着他的号角。 睡眠绝不是一种容易的艺术:必须有整个昼间的清醒,才有夜间的熟眠。 每日你必得克制你自己十次:这引起健全的疲倦,这是灵魂的麻醉剂。 每日你必得舒散你自己十次;因为克制自己是痛苦的,不舒散自己的人就不能安睡。 每天你必得发现十条真理;否则你会在夜间寻求真理,你的灵魂会是饥饿的。 每天你必得开怀大笑十次;否则胃,这个苦恼之父,会在夜间扰乱你。 很少人知道这个:但是一个人为着要有熟眠,须有一切的道德。我会犯伪证罪吗?我将犯奸吗? 我会贪想我邻人的使婢吗?这一切都与安眠不甚调和的。 纵令你有了一切道德,你还得知道一件事:合时宜地遣道德去睡眠。 你须使它们不致互相争执,那些小爱宠!不为着你争执,你这不幸者! 服从上帝,亲睦邻人:安睡的条件如此。同时也与邻人的魔鬼和协!否则它会在夜间来追附你。 敬重统治者而信服他们,便是跛足的统治者,也得这样!安睡的条件如此。权力高兴用跛足走路,我有什么办法想吗? 凡是牵引羊群往最绿的草地去的,我总认为是最好的牧者:这样,才与安眠调和。 我不要许多荣誉或大财富,这是自讨烦恼。但是没有美誉与小财富的人是不能安睡的。 我宁愿选择一个窄狭的友群,而不要一个恶劣的;但是他们必得按时来而按时去。这样,才与安睡调和。 我对于痴子也感受很大的兴趣:他们促进睡眠。当人们承认他们有理由的时候,他们是很快乐的。 这样,有德者的昼间便过去了。当夜间来到时,我切不召唤睡眠。睡眠这一切道德的主人,是不愿被召唤的! 但是我反省着日间所做所想的事。我反刍着,我忍耐如牛地自问你的十次自克是什么?十次舒散,十条真理与十次使我开心的大笑是什么? 我反省着,在这四十人思念的摇篮里摇荡着。忽然睡眠这道德的主人,这不奉召者,竟抓着了我。 睡眠轻轻敲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就沉重起来。睡眠接触着我的口,我的口就张大着。 真的,它用轻悄的脚步,溜到我身上来,这最亲爱的偷儿,它偷去了我的思虑:我痴笨地站着,如这书案一样。 但是我站不多时,就已经倒下去了。“—— 查拉斯图拉听完了智者这些话,他心里暗笑起来:一线光明在他心里破晓。他向自己的心如是说: “这智者的四十个思念,颇有些傻劲:但是我相信他是善于睡眠的。 谁是住在这智者旁边的是有幸福的!这种睡眠是传染的,虽隔着一层厚墙,也会传染。 他的讲座放射出一种魔力。这些少年们来听这道德的说教者,不是白费时间的。 他的智慧告诉我们:为着夜间的安睡,必须有昼间的清醒。真的,如果生命原无意义,而我不得不选择一个谬论时,那么,我觉得这是一个最值得选择的谬论了。 现在我知道从前人们找寻道德的教师时,人们所追求的是什么了。人们所追求的,是安睡与麻醉性的道德。 一切被称颂的讲座智者之智慧,只是无梦的安眠:他们不知道生命还有其他的更妙的意义。 这种道德的说教者,现在还存在几个;但那几个都不如眼前这个诚实:不过他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们站不多时,就已经倒去下了。 这些昏昏欲睡的人们被祝福;因他们立刻熟睡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遁世者 从前,查拉斯图拉也曾如遁世者一样,把他的幻想抛掷到人类以外去。那时候我觉得世界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上帝之作品。 那时候我觉得世界是一个上帝之幻梦与奇想;一个神圣的不自足者放在眼睛前的彩色的烟雾。 善恶,苦乐与我你,——我觉得都是创造者眼睛前的彩色的烟雾。创造者不愿再看见自己,——于是他创造了世界。 受苦的人能够不看见自己的痛楚而忘却了自己,这于他是一种陶醉的快乐。从前,世界对于我也曾是陶醉的快乐与自我的遗忘。 这世界,这永不完美的、一个永恒的矛盾的略似的形象——它的不完全的创造者的一种陶醉的快乐;——从前我曾觉得世界是这样。 所以我也曾如遁世者一样,把我的幻想抛掷到人类以外去。但是真正抛掷到人类以外去了吗? 唉,兄弟们,我创造的这个上帝,如其他神们一样,是人类的作品与人造的疯狂! 他也是人,而且只是一个“人“与一个“我“的可怜的一部分罢了:他是从我自己的灰与火焰里走出来的幻影,真的!他不是从天外飞来的! 兄弟们,以后便如何呢?我克服了痛苦着的我;我把我自己的灰搬上山去;我给自己发明了一种更光明的火焰。看罢!那幻影便离我远遁了! 现在,相信这样的幻影,对于新愈者是痛苦与侮辱;对于我是恶运与羞屈。我向遁世者如是说。 痛苦与无能——它们制造了别的世界和这短期的幸福之狂,只有痛苦最深的人才能体验到。 疲倦想以一跃,致命的一跃,达到最后的终结;可怜的无知的它,也不愿再有意志:于是它创造了神们与别的世界。 相信我,兄弟们!这是肉体对于肉体的失望,——它用迷路的精神之手指,沿着最后的墙壁摸索着。 相信我,兄弟们!这是肉体对于大地的失望,——它听到存在之肚皮向它说话。 于是它把头穿过最后的墙,伸出去,不仅是头——它想整个地到“彼岸的世界“去。 但这“彼岸的世界“是无人性的非人性的,是一个无上的空虚;它深藏着,不给人类看见;存在的肚皮如果不是用人的身份,便不向人说话。 真的,证明存在,或使它发言,是很难的。但是,告诉我,兄弟们,你不觉得最奇特的事情,便是已经被证明最好的事情吗? 是的,这个“我“,这个有创造性,有意志而给一切以衡量与价值的“我“,它的矛盾与混乱,便最忠诚肯定了它自己的存在。 这个“我“这最忠诚的存在,便是当它沉思时,狂热时,或用断翼低飞时,也谈着肉体,还需要着肉体。 这个“我“时时学着忠诚地说话;它愈学,愈能找到赞颂肉体与大地的字句。 我的“我“教我一种新的高傲,而我又教给人们:莫再把头藏在天物之沙里,自由地,戴着这地上的头,这创造大地之意义的头罢! 我教人类一个新的意志:意识地遵循着人类无心地走过的路,肯定这条路是好的,而莫像病人与将死者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它! 病人与将死者蔑视肉体与大地,发明一些天物与赎罪之血点;但是,这甜而致死的毒药,他们还是取自肉体与大地! 他们想从不幸中自救,而星球却太远了。于是他们叹息着:“不幸呵,为什么没有天路,使我们可以偷到另一生命里和另一幸福里呢!“——于是他们发明了一些诡计与血之小饮料! 他们自以为脱离了肉体与大地,这些忘恩的。谁给他们脱离时的痉挛与奇欢呢?还是他们的肉体与大地呢! 查拉斯图拉对于病人是宽厚的。真的,他不因为他们的自慰的方式,或他们的忘恩负义而恼怒。让他们痊愈了,超越了自己,给自己一个高等的身体罢! 查拉斯图拉对于新愈者,也是宽厚的。他不因为他们留恋于失去的幻想,半夜起来巡礼他的上帝的坟墓而恼怒;我认为这些新愈者的眼泪,是一种疾与身体的一种病态溺于梦想而希求着上帝的人,很多是病态的;他们毒恨求知者与最幼的道德:那便是诚实。 他们常常后顾已过去的黑暗时候:自然,那时候的疯狂与信仰,都是不同的。理智的昏乱便认为是上帝之道,疑惑便是罪恶。 我十分清楚这些像上帝的人:他们要别人相信他们,而疑惑便是罪恶。我也十分知道他们自己最相信的是什么。 那真不是什么另一世界或赎罪之血点:他们最相信的是肉体;他们把自己的肉体视为绝对之物。 不过他们仍认为肉体是一个病物:很愿意脱去了这躯壳。 所以,他们倾听死亡之说教者,而他们演说着另一世界。 兄弟们,倾听着健康的肉体的呼声罢:那是一个较忠诚较纯洁的呼声。 健康,完善而方正的肉体,说话当然更忠诚些,更纯洁些;而它谈着大地的意义。——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book_title]第二卷 肉体的轻蔑者 我有几句话,要说给肉体的轻蔑者知道。我并不要他们变换什么学与教的方法,我只要他们向他们自己的肉体告别,——而成为哑巴。 “我是肉体与灵魂。“——小孩如是说。为什么他们不也作如是观呢? 但是,醒悟者自觉者却说:“我整个地是肉体,而不是其他什么;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 肉体是一个大理智,一个单一意义的复体,同时是战争与和平,羊群与牧者。 我的兄弟,你的小理智——被你称为“精神“的,是你的肉体的工具,你的大理智的小工具与小玩物。 你常说着“我“而以这个字自豪,但是更伟大的——而你不愿相信——是你的肉体和它的大理智:它不言“我“,而实行“我“。 一切五官所感受的,精神所认知的,本身都没有目的。但是,感觉与精神想使你相信它们是成物之目的:它们是如此虚荣的。 感觉与精神不过是工具与玩物:它们的后面,“自己“存在着。“自己“也使用感觉的眼睛与精神的耳朵。 “自己“常常谛听而寻找着:它较量着克服着而破坏着。 它统治着。也是“我“的主人。 我的兄弟,在你思想与感情之后,立着一个强大的主宰,未被认识的哲人,——那就是“自己“,它住在你的肉体里,它即是你的肉体。 你肉体里的理智多于你的最高智慧中的理智。谁知道到底为什么你的肉体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着你的“我“与它的骄傲的跳跃。谁知道到底为什么你的肉体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己“笑着你的“我“与它的骄傲的跳跃。“这些思想的跳跃与飞驰对于我是什么呢?““自己“自语道。“都只是达到我的目的的旁径罢了。我是'我'的极限,也是'我'的一切观念的提示者。“ “自己“向“我“说:“品尝一点痛苦罢!“于是“我“便痛苦起来,而想如何免除痛苦。——它必为这个目的而思考。 “自己“向“我“说:“品尝一点快乐罢。“于是“我“便快乐起来,而想如何常享快乐。——它必为这个目的而思考。 我想向肉体的轻蔑者说几句话。让他们轻蔑肉体罢!这正是他们对于肉体的尊敬。谁创造了尊敬与轻蔑,价值与意志呢? 这创造性的“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尊敬与轻蔑,欢乐与痛苦。创造性的肉体为自己创造了精神,作为它的意志之手。 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便在你们的疯狂与轻蔑中,你们也是为你们的“自己“服务。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而逃避生命。 它已不能做它所最愿做的事:——创造高于自己之物。 这才是它最强烈最热诚的希望。 但是,现在已是过迟:——所以你们这些肉体的轻蔑者呵,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 因为你们的“自己“愿意毁灭,所以你们成为肉体的轻蔑者!你们不能创造高出于你们之物。 你们怨恨生命与大地,但是一种不自觉的妒忌,显露在你们邪射的轻蔑的目光里。 肉体的轻蔑者,我不会蹈你们的覆辙!你们决不是我的达到超人的桥梁!——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快乐与热情 我的兄弟,如果你有一种道德,而它是你的特有的道德时,你切不可和其他任何人共有着它。 自然,你想赐予它一个佳名,而抚爱它;你想提提它的耳朵,和它游戏。 但是,看罢!一旦它取得了你给它的名字,而群众都共有着它的时候,那么,你会因这道德而成为群众与常人之一! 你毋宁应该说:“这使我灵魂又愁又甜的东西,是不可言喻的;这使我内心饥饿的是无名的。“ 使你的道德高贵得不容许亲昵的称谓罢:如果你须读到它,你不必害羞,你无妨期期艾艾地说。 你可以吃吃地说:“这是我所珍爱的善,它极使我喜悦,我所需要的善正是如此。 我需要它,不是因为它是上帝的法律,或是人类的规条,或是人类的必需:它绝不是导往另一世界或天堂的指南。 我爱它是地上的道德:它的智慧不多,而理智更少。 但是这鸟儿在我旁边建筑了他的巢:所以我温柔地爱它——现在它在我家里,孵着金卵。“ 你应当这样期期艾艾地谈说与赞颂你的道德。 从前你有许多热情,而你称它们为恶。但是现在你只有你的道德,它们是从热情里诞生的。 你曾把你最高的目的放在这些热情里:所以它们变成了你的道德与快乐。 你纵属于多怒者的,肉欲者的,溺信者的,或睚眦必报者的族类: 当你的一切热情,终于会变成道德;你的一切魔鬼,终于变成天使。 从前你的地窖里有许多野犬;但是现在它们变成了鸟儿与美好的歌唱者。 你用你的毒药制出了你的止痛剂;你曾挤出痛苦之牛的乳汁,——现在你饮着这甜香的液体。 你身上不会再诞生恶,除非是多种道德之争斗,所产生的恶。 我的兄弟,你如果是幸运的,你只须有一种道德,而不多于一种罢:这样,你过桥更容易些。 能有多种道德是一件漂亮的事,但是那是一个较难忍受的命运;很多人,因为不堪作多种道德之战场,跑到沙漠里去自杀。 我的兄弟,战争是恶吗?这是必要的恶;妒忌,毁谤与不信任,在你的多种道德中也是必要的。 看罢!什么是每种道德所最贪求的事呢:它要你整个的精神做他的先驱,它需要你在爱憎与怒里的全部力量。 道德互相妒忌,而妒忌是可怕的。多种道德都可以因妒忌而死灭。 为妒忌之火焰所包围的人,像蝎一样,终于以毒针转向自己。 唉,我的兄弟,你从不曾看见一个道德之自谤与自杀吗? 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所以你应当珍爱你的道德:—— 因为你可以因它而死灭。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苍白的罪犯 你们这些法官和祭司们,在牺牲没俯首以前,你们当然不愿意杀戮罢?看呵!这苍白的罪犯俯首了:他眼睛里显露着他的大轻蔑。 “我的'我'是应当被超越的:我的'我'便是我对于人类的大轻蔑。“罪犯的眼睛如是说。 这是他的至高无上的时刻,他的自我审判的时刻。莫让这高举着的人再降到他的低下的地位去罢! 这样因自己而痛苦的人,除了速死而外是无法得救的。 啊,法官啊,你们的杀人应当由于哀矜而不由于报复;你们杀人时还得留心替生命辩护。 你们仅与被你们杀死的人讲和是不够的。让你们的悲哀成为对于超人的爱罢:这样,你们才合法化了你们自己的不死! 你们只当称他是“仇敌“而不是“恶徒“;你们只当称他是“病者“而不是“流氓“;你们只当称他是“疯子“而不是“罪孽者“。 你,赤色的法官,如果你把你思想过的事高声说出来:大家会如是叫道:“除却这秽物与毒液罢!“ 但是思想与行为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行为的意象又是另一件相异的东西。因果之轮不在它们中间旋转。 一个意象使这苍白的人脸色灰败。当他犯罪时,他很有犯罪的能耐:可是完成以后,他反不能忍受这犯罪意象了。 他永远把自己当成独一行为的完成者。我称这个为疯狂: 在他身上特例变成了原则。 一条粉线可以使鸡儿迷惑;这罪犯的一击,迷惑了他可怜的理智——我称这个为事后的疯狂。 听罢,法官啊!另外还有一种疯狂:而那是事前的。唉! 你们还不曾深深地透视这个灵魂呢! 赤色的法官如是说:“为什么这罪犯杀了人呢?他想抢掠。“但是,我告诉你们,他的灵魂需要血,而全不是想抢掠: 他渴求着刀之祝福。 但是他可怜的理智,不了解这种疯狂,而决定了他的行为。“血又有何价值呢?“他说;“你不趁着机会至少抢掠一下吗?报复一下吗?“ 他听信了他可怜的理智:他的语句如铅似地悬在他身上;——于是他杀人时,也抢掠了。他不愿因自己的疯狂而怀羞。 现在他的过失之铅又重压在他身上,他的可怜的理智又如此地麻木,瘫痪而沉重。 他只要能摇摇头,他的重负便会滚下来,但是谁摇这个头呢? 这个人是什么?他是疾病的集团;这些疾病凭藉他的精神在世界上伸长着:它们想在那里寻找赃物。 这个人是什么?是一串互扭着的从不和睦的野蛇,—— 所以它们四出在世界上找寻赃物。 看这个可怜的躯壳吧!它的许多痛苦与希望,它可怜的灵魂尝试去了解它们。它的灵魂以为那就是犯罪的快乐与焦急,想取得刀之祝福的。 现在,患病的人都被当今的恶所袭击:他想用致他于痛苦之物,也使别人痛苦。但从前曾有过别的时代,别的善恶。 从前,疑惑与个人的野心都是罪恶。那时候,病者变成异教徒与巫者:他们如异教徒与巫者一样,使自己痛苦,又使别人痛苦。 我知道你们不愿听从我:你们以为这会对于你们中间的善良者有害,但是你们所谓善良者于我何有呢! 你们所谓善良者,有许多使我生厌之物;但那并不是他们的恶。我只愿他们会有一种疯狂,使他们如这苍白的罪犯似地死灭! 真的,我愿他们的疯狂便是真理、忠信、或正义;但是他们有他们的道德,那便是在可怜的自满中求得长生。 “我是河边的栏杆;谁能扶我的,便扶我罢!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诵读与写作 一切写作之物,我只喜爱作者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的。用你的心血写作罢:你将知道心血便是精神。 别人的心血是不易了解的:我恨一切以诵读为消遣的人。 深知读者的人,不会再给读者写作。这样的读者再有一世纪,——精神也会腐臭了。 让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不仅最后会损害了写作,连思想也会被损害的。 从前精神便是上帝,接着变成了人,现在他变成了群众。 谁用心血写作格言,他是不愿被人们诵读的,而是给人们默记的。 从这个峰巅到那个峰巅是两山间最短的距离;但是你必须有长腿,才能取道于此。格言应当是山之峰巅;而听受这些格言的人,应当是伟大高强的。 轻快而纯洁的空气,随时可有的危险,精神里充满着快乐的恶:这一切都互相调和。 我愿意魔鬼围绕着我,因为我是勇敢的。勇敢驱逐鬼魅而自制许多魔鬼,——勇敢需要笑。 我的感觉不再和你们的相同:我笑我下面那块云的乌黑与笨重,——只是那却是你们的激起风暴的暗云。 你们希望高举时,你们仰望着。我却俯视着,因为我在高处。 你们中间谁能又笑又在高处呢? 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着戏台上生命里的一切真假悲剧。 不顾忌的,轻蔑的,暴虐的,——智慧教我们如是:智慧是一个妇人,只爱一个战士。 你们向我说:“生命是难于忍受的。“那么,你们为什么晨倨而夜恭呢? 生命是难于忍受的:那么,不要做那荏弱的样子罢!我们都是载着重负的雄驴,牝驴。 我们和那在一颗露珠的重压之下而颤栗着的玫瑰苞儿,有什么同点呢? 这是不错的:我们之爱生命,并不是因为我们惯于生命,而是贯于爱。 爱里总有疯狂的成分。但是同样的疯狂里总有理智的成分。 在我这爱生命者看来,我觉得蝴蝶,肥皂泡和一切在人间的与它们相似之物,最了解幸福。 当查拉斯图拉看见这些轻狂、美丽而好动的小灵魂,他便要流泪而歌唱起来。 我只能信仰一个会跳舞的上帝。 当我看见我的恶魔,我觉得他安详,精细,深沉而像煞有介事的;这是严重的精神:——万物都因它倒下。 我们杀人不用愤怒,而用笑。前进,让我们杀了这严重的精神罢! 我学会了走路:以后我便让自己跑起来。我学会了飞:以后我便不须先被推挽而更换位置。 现在我轻了,我飞起来;我看见我在我自己的上面。一个上帝在我身上跳舞。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山上的树 查拉斯图拉发现一个少年总是回避他。某晚,他往彩牛城边的高山上去散步,吓,他看见这少年靠着树坐着,疲乏的目光望着深谷。查拉斯图拉抱着这少年倚坐的那棵树说: “如果我想用手去摇撼这棵树,我不能够。 但是,我们不能看见的风,却随意地摇撼它弯屈它。同样地,我们也被不能看见的手所弯屈所摇撼。“ 这少年突然地立起,他说:“我听到查拉斯图拉说话了,我正想着他!“查拉斯图拉答: “你为什么惊怕呢?——人与树是一样的。 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伸入恶里去。“ “是的,伸入恶里去!“少年喊叫起来。“你如何能够发现我的灵魂呢?“ 查拉斯图拉微笑地说:“许多灵魂,除非先被制造了,是永不会被发现的。“ “是的,伸入恶里去!“这少年又喊叫起来。 “你说的全是真理,查拉斯图拉。自从我想升往高处去,我对自己便无信心,也无人信任我;——这是何故呢?轻蔑那想升高的人。他到底想在高处做什么呢? 我如何地自惭于我的升高与我的碰跌呵!我如何地讥讪我的急喘呵!我如何地恨那飞着的呵!当我在高处我是如何地疲倦呵!“ 于是少年沉默下来。查拉斯图拉看着他俩旁边那棵树如是说: “这树独自在山上高大起来;它在人与兽之上成长着。 如果它想说话,任何人不能了解它,它长得太高了。 于是它等候着,等候着——等候什么呢?它住得太靠近云座了:它或许等候雷火第一击罢?“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这少年作激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斯图拉,你说的全是真理。我之想达到高处,只是渴求我自己的没落,而你便是我等候的雷火之一击!你看我罢,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我成了什么?这是对于你的妒忌杀了我!“——少年如是说,而痛哭起来。查拉斯图拉用臂挽住他的腰,把他牵走。 他俩并肩地走了几分钟,查拉斯图拉又如是说: “我心痛极了。你的目光诉说着你所冒的危险比你的语言还清楚些。 你还是不自由的;你仍找寻着自由。你的找寻使你如梦游者似地清醒。 你想往自由的高处去,你的灵魂渴求着星球。但是你的恶劣的本能也热望着自由。 你的野犬也想解放自己;当你的精神尝试开狱门时,它们在地窖里欢叫着。 在我看来,你还是一个幻想着自由的囚犯:唉!这种囚犯之灵魂,变成机智的,同时变成狡狯的恶劣的。 精神自由了的人,还得净化自己。在他心里还有许多禁锢和泥垢;你的眼睛也得变成纯洁的。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的爱与你的希望罢! 你还觉得你自己高贵,便是恨你,用恶意的目光看你的人,也认为你高贵。你得知道:无论何人总把一个高贵的人当成一个阻碍物。 高贵的人也是善良者之阻碍物:虽然善良者也称他善良,那只是把他丢放在旁边。 高贵的人想创造新事物与新道德。善良的人们却需要旧事物,保存旧事物。 高贵的人之危险,不是他会变成善良者,而是他会变成无耻者,讥讪者,破坏者。 唉!我曾知道许多高贵的人,失去了他们最高的希望。于是他们毁谤一切高贵的希望。 于是他们无耻地生活于短促的快乐上,他们没有隔夜的计划。 '精神也是一种淫乐。'——他们如是说。于是他们的精神自折断了翼:他们现在爬着,弄脏一切他们咬吃之物。 从前他们想成英雄;现在他们仅是享乐者。英雄这观念使他们痛苦惧怕。 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灵魂里的英雄罢!神圣化你最高的希望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死亡的说教者 有些人是死亡的说教者,同时世界上充满着那些应当被劝告抛弃生命的人。 世间充满着多余的人;生命已被过剩的人所损害。让人们用“永生“的饵,引着他们离去这个生命罢! 黄袍者或黑袍者:人们这样称呼这些死亡的说教者。但是我将使你们看到他们的别种颜色。 他们中间之最可怕的,包藏着兽心。除开肉欲或自残外,别无所择。便是他们的肉欲还是自残。 这些可怕的生物,还不会变成人类:让他们作厌恶生命之说教罢!让他们离去罢! 他们是灵魂的痨病者:刚才呱呱堕地,便已开始死亡,他们希求的是厌倦与放弃的学说。 他们愿意死亡,我们正应当赞成他们的主张!我们切不要复活死者,或损坏了这些活着的棺材。 如果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人,甚至于一个尸体,他们立刻说:“生命是被推翻了!“ 但是被推翻的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仅看见生存之一方面的眼睛。 他们生活在浓厚的忧郁中,贪着致命的小冒险:他们咬紧牙齿这样等候着。 或者,他们向糖果伸手,却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把生命悬在一片草上,但他们却笑自己还悬在那上面。 他们的智慧说:“还活着的人是疯狂者;然而我们正是那种疯狂者!这是生命中最大的疯狂!“ “生命只是痛苦!“——别的人如是说,而这并不是诳语:那么,你们设法停止生活罢!你们停止只是痛苦的生活罢! 而这是你们的道德的教训:“你应当自杀!你应当把你自己偷去——“ “淫乐便是罪恶。“——第一批死亡的说教者说。—— “让我们回避罢,不要生育孩子罢!“ “生育是劳苦的。“——第二批说。——“为什么还生育呢?人们只生育一些不幸者!“这一批人也是死亡的说教者。 “怜悯是必要的,“——第三批说。“取去我的所有物罢! 取去我的本身罢?我与生命的联系将愈少些。“ 如果他们彻底地是怜悯者,他们会使邻人也厌恶生命。为恶——那将是他们的真善。 但是他们想抛弃生命;如果他们的链索与礼物,更紧地系住了别人,他们怎会顾及呢!—— 而你们,你们的生命是焦灼与苦工:你们不曾疲倦于生命吗?你们不是已经成熟得可以接受死亡的说教了吗? 你们都喜爱苦工与一切迅捷而新奇之物,——你们对于生命的忍受已经够了,你们的勤劳只是一个自忘的逃遁与意志。 如果你们对生命有信仰些,你们便不会自弃于当前一刹那。但是你们的内在价值不够,所以你们不能等候,——甚至于也不能偷懒! 死亡的说教者的声音到处喧哗着,世界充满着那种应当被劝告就死的人。 或者说世界充满着那种应当被劝告寻求“永生“的人,这于我只是一件事,——只要他们快些走!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战争与战士 我们不愿意我们最好的仇敌姑息我们,也不愿意我们由衷地热爱着的人们姑息我们。所以,让我告诉你们真话罢! 作战的兄弟们!我从心之深处爱你们。我是,我一向是你们的同伴;我也是你们的最好的仇敌。所以,让我告诉你们真话罢! 我不茫然于你们心里的怨恨与妒忌。你们并不是伟大得不知道怨恨妒忌。所以,你们伟大些,莫以这个为可羞罢! 如果你们不能做知识的圣哲,至少做知识的战士罢。知识的战士是这种神圣性的伴侣与先驱。 我看到很多的兵;让我看到很多的战士罢!他们的穿著被称为制服。他们蕴藏在内的,该不是“制服“似地一律罢! 你们应当是那些时时用眼睛寻找仇敌的人,——寻找着你们的仇敌。你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应当第一眼就表示怨恨。 你们应当寻找你们的仇敌;你们应当作战,为着你们的思想作战!如果你们的思想被克服了,但是你们的忠诚仍当大呼胜利! 你们应当爱和平为未来战争的一种手段。你们应当爱短期的和平甚于长期的和平。 我不忠告你们工作,只忠告你们争斗。我不忠告你们和平,只忠告你们胜利。让你们的工作是一个争斗,而你们的和平是一个胜利罢! 你们说好的主张神圣化战争吗?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勇敢,而不是你们的怜悯,救了许多牺牲者。 “什么是好的?“你们问。勇敢是好的。让小女孩子们说: “美丽而又动人的才是好的。“ 人们指斥你们无心肠;但是你们的心是真实的,而我爱你们那热诚之羞怯。你们为着你们的大潮流而害羞,别人却为着他们的回浪而害羞。 你们丑吗?兄弟们!就算丑罢!用光荣这丑恶之外套包裹着你们罢! 当你们的灵魂变伟大了,它也变成为高傲的。你们的崇高之中,有恶。我知道你们。 高傲者与软弱者在恶里遇着。但是他们不互相了解。我知道你们。 你们的仇敌应当是可恨的,而不是可轻蔑的。你们应当以仇敌自豪:于是仇敌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 反抗,——这是奴隶之可贵处。你们的可贵之处,却是服从,让你们的命令也是服从罢! 一个好的战士,不喜欢“我要“,而喜欢“你应“。一切你们喜爱之物,你们应当先让别人命令了给你们。 让你们的对于生命的爱,是你们的对于最高希望的爱罢: 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是生命之最高理想罢! 但是,你们的最高理想,我命令你们罢,——就是这个: 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 所以,度着你们的服从与战斗的生活罢!长命又有何意义!哪个战士愿被怜惜呢! 我不怜惜你们,作战的兄弟们,我从心之深处爱你们!——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新偶像 兄弟们,别的地方现在还有民族与人群,但这决不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只有国家。 国家?这是什么?伸长你们的耳朵罢!我将告诉你们:民族怎样死灭的。 国家是冷酷的怪物中之最冷酷者。他冷酷地说谎;这便是从他口里爬出来的诳语:“我,国家,便是民族。“ 这是一个诳语!凡创造民族而给他们高悬了一个信仰与一个爱的,是创造者;这样,他们为生命服务。 凡给大多数人埋设陷阱,而称这些陷阱为国家的,是破坏者:他们给民族高悬了一把刀与各种肉欲。 凡是还有民族的地方,国家是不存在的。他们厌弃国家如一个不祥的人,如一种违反习惯与法律的罪恶。 我给你们这个标记:每个民族自有它的特殊的善恶之语言:他们邻族不能了解。每个民族从它的习惯与法律里自制了它的语言。 但是国家用各种善恶之语言说谎;它的话都是诳语:它的一切来自偷窃。 并且它的一切,都是假的;咬人的它,用偷来的牙齿咬着。它的内脏也是虚伪的。 善恶之语言的混杂:我给你们这个,做国家的标记。真的,这个标记所指示的是死亡之意志!真的,它招引死亡之说教者! 多余的人充塞着世间:国家是为这些多余的人而发明的!看它如何吸收着多余的人啊!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们呵! “世界上没有伟大于我的:我是上帝发令的手指。“—— 这怪物如是嗥着。跪拜在地下的,不仅是长耳短视的人! 唉!对于你们,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呵,它也向你们低说着它的怕人的诳语!唉!它猜出了这些自愿消费的富有的心! 真的,它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旧上帝之胜利者!过去的争斗使你疲倦了,现在你的疲倦投效于新偶像。 它正想找英雄与荣誉的人做它的左右,这新偶像!它爱取暖于良心的太阳里——这冷酷的怪物! 如果你们愿意崇拜它,它愿意什么都给你们,这新偶像! 如是,它买到了你们的道德之光耀与你们的高傲的目光。 你们将被用作饵,去钓骗那些多余的人!是的,它发明了一个毒计,一个死亡之马,配着神誉之鞍鞯叮当作响! 是的,它决定了许多人的死亡,一种自夸为生命的死亡: 真的,对于死亡的说教者,这是一个莫大的劳绩! 我认出国家是善人恶人都吃毒药的地方;国家是善人恶人都自趋灭亡的地方;国家是大众的慢性的自杀,——被称为“生命“的地方。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偷窃了发明者的工作与智者的宝物:他们称这种偷窃为文明。——但是一切遇到他们,都会变成疾病与祸害!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总是病着;他们吐着他们的肝液,而称这个为报纸。他们自相吞食,却不能互相消化。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愈聚积财物,但因此愈穷些。他们渴求着权力,尤其是权力之柄和多量的钱,这些无能者! 看他们爬行罢!这些敏捷的猴子!他们互相攀登,而在泥土的深坑中,互相推挤着。 他们都想走近皇座:这是他们的疯狂,——似乎幸福坐在那里!其实坐在皇座上的常常是泥土,——皇座也常常在泥土里。 我觉得他们是一些疯人,爬行的猴子与患昏热者。他们的偶像,那冷酷的怪物,已经腐臭了;他们这些偶像之崇拜者,也已经腐臭了。 兄弟们,你们愿意在他们血口之呼气里和肉欲里窒息吗? 毋宁破窗而跳出去罢! 回避恶臭罢!远离了多余的人的偶像崇拜罢! 回避恶臭罢!远离了这些人肉牺牲的烟雾罢! 现在,伟大的灵魂还可以在大地上发现自由的生活。现在还有许多地方,隐士们可以独自地或结伴地潜藏着。在那里,沉默的海的气息吹着。 伟大的灵魂还可以享受自由的生活。真的,一个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轻度的贫乏是被祝福的! 国家消灭了的地方,必要的人才开始存在;必要的人的歌唱,那独一无二的妙曲,才能开始。 国家消灭了的地方,——看罢,兄弟们!你不看见彩虹与超人之桥吗?——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市场之蝇 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因为大人物的喧闹而昏惑,因为小人们的针刺而受伤了。 森林与岩石知道庄严地沉默地陪伴着你。再学那你所素爱的长臂的大树吧:它无言地俯在海上倾听着。 市场开始于孤独停止的地方;市场开始的地方,也开始了大优伶之喧闹与毒蝇之营营。 在世界上,便是至善之物,如果没有表演者,也不会被重视;群众尊称这些表演者为大人物。 群众不了解何谓伟大,这不啻说他们不了解何谓创造。但他们对于一切大事业的表演者与优伶,却很能赏识。 世界围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形地旋转着。群众与荣誉却围着优伶而旋转:世界如是进行着。 优伶也有精神,却没有精神的自觉。他相信使他获得最好效果的一切,——和使别人信任他的一切! 明天他将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一个更新的信仰。他像群众一样,知觉很敏锐,性情不很稳定。 颠倒是非,——这是他所谓证明。使人昏眩,——这是他所谓说服。他认为血是一切论据之最强者。 一个真理,如果只能悄悄地诉诸聪耳,他认为是诳语与空话。真的,他只相信在世间闹得很响的上帝! 市场上充满着像煞有介事的丑角,——而群众正以这些大人物自眩:视他们为当今的主人。 但是,时间紧逼着他们:所以他们又紧逼着你。他们要你说出“然“或“否“。唉!你想把你的椅子放在然否之间吗? 啊,真理之情人,不要妒忌这些绝对而忙迫的人罢!真理还从不曾挽过绝对者之臂呢。 离去这些叫嚣的人,回到你的安全里去罢:只在市场上,一个人才会被“然“与“否“所牵系。 深井的体认是很慢的:深井必须等候了很久,才知道坠在底下的是什么。 一切伟大之物,总是远离了市场与荣誉才能发生:新价值之发明者总住在市场与荣誉很远的地方。 朋友,逃吧,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全身为毒蝇所伤害。逃到强暴的风吹着的地方去罢! 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你的生活太接近小物件与可怜虫了。在他们的不可见的报复之前逃去了罢!他们只想向你报仇呢。 不要伸手去抵抗他们!他们多于恒河沙数,而你的命运不是蝇拍。 这些小物件与可怜虫是无数的;许多高耸的大厦,曾被雨点与恶草所倾毁。 你不是石块,可是许多雨点已经滴穿了你。还有许多雨点将会砍分了你,粉碎了你。 我看出你为毒蝇所疲扰;你身上许多地方伤破流血;然而高傲使你不屑于发怒。 他们无顾忌地渴求着你的血;那是他们贫血的灵魂之需求,——他们无顾忌地螫咬。 但是深沉的你,便是轻伤,也使你剧痛;而且当你还没被治好以前,这些毒物又爬上了你的手。 我知道你太高傲了,不会杀死这些贪食者。但是你得当心;别让你被命定了来担受他们全部的毒恶! 他们围绕着你营营地赞颂着:他们的赞颂只是对于你的烦扰。他们想亲近你的皮与血。 他们阿谀你,如阿谀一个上帝或魔鬼;他们向你哀泣,如向一个上帝或魔鬼哀泣。多无聊!他们是一些阿谀者善哭者,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们对你常是和悦的。但是这是怯懦者的聪明。是的!怯懦者是机智的! 他们用褊狭的灵魂,思索着你,——他们觉得你总是可疑的!凡令人三思之物,总是可疑的。 他们因为你的一切道德而惩罚你。在他们的心的深处,他们只愿恕——你的过错。 你的和善与正直使你说:“他们对于他们卑贱的生存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褊狭的灵魂想:“一切伟大的生存是有罪的。“ 纵令你对他们和善,他们却自觉为你所轻蔑;他们以秘密的恶害来报答你的善行。 你的沉默的高傲总是触忤他们的趣味:当你偶然谦卑得近乎轻佻时,他们便喜欢起来。 我们从一个人看出了什么,我们同时使那东西在那人身上燃烧起来。所以远避了小人吧! 他们在你前面,自觉渺小,他们的卑贱因为反抗你,而燃烧成为不可看见的报复。 你不觉得当你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沉默起来吗?你不看出他们的力量离弃他们,如烟之离开将死的火吗? 是的,朋友,你引起你的邻人们的良心上的自责:因为他们与你是不相配的。所以他们恨你而想吸你的血。 你的邻人永是一些毒蝇;你的伟大——它应使他们更毒,更像蝇。 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罢!逃到那强暴的风吹着的孤独里去罢!你的命运不是一个蝇拍。——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禁欲 我爱森林。城市里是不良于生活的;在那里,肉欲者太多了。 跌在一个谋杀者的手里,不是比跌在一个肉欲的妇人的梦里好些吗? 请看这些男子吧:他们的眼睛说明着这个,——他们不晓得大地上还有胜于享受一个妇人的事。 他们的灵魂深处满着污泥;多不幸,他们的污泥也还有精神呢! 让你们至少应当完全得如兽类一样罢!但是兽类也有天真。 我忠告你们扑灭本能吗?我只忠告你们要保持本能之无邪。 我忠告你们禁欲吗?禁欲对于一部分人是一种道德,对于另外许多人却几乎是一种罪恶。 不错,后一种人是能自制的:但是肉欲之大妒忌地从他们的行事里反映出来。 便是在他们的道德之顶点与冷静的灵魂里,这兽也附随着他们,而使之不安。 当这肉欲之犬得不到一块肉时,它会如何地用善和爱的态度,讨乞一块精神呵! 你们爱悲剧和一切伤心的事吗?但是我不能信任你们那肉欲之犬。 我认为你们的眼睛太残酷,而你们肉欲地侦视着受苦者。 你们的淫乐不是化装着而自称为怜悯吗? 我给你们这个譬喻:欲驱逐魔鬼而入手于道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禁欲引起痛苦,禁欲是应当被抛弃的;否则禁欲会变成地狱之路,——换言之,灵魂之污秽与肉欲。 我说着不洁的事吗?我觉得这并不是最坏的事。 求知者之不愿跃入真理之水里去,是因为真理之浅薄而不是因为真理之不洁。 真的,许多人本质上就是贞恒的:他们的心较柔和些。他们比你们笑得好些,频繁些。 他们也笑禁欲,他们问:“禁欲是什么? 禁欲不是疯狂吗?但是这种疯狂来就我们,而不是我们去就它。 我们把心与屋献给这客人:现在他住我们这里,——让他随心所欲地久留着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朋友 “我身边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隐士如是想。“总是一个,——这终会变成两个的!“ 我与我自己常在太热烈的会话中:假若没有一个朋友,我怎能忍受呢? 朋友之于隐士,永远是一个第三者:第三者是阻碍两个人的会谈不致沉到深处的浮木。 唉!隐士们的深处多了。所以他们希求一个朋友,时时引他们上升。 我们信任别人的地方,正显示出我们愿自信而未能的地方。我们对于朋友的希求泄漏了我们的弱点。 一个人常常用爱来越过妒忌。他常常进攻而自树仇敌,目的在隐匿自己的可中伤之处。 “你至少做我的仇敌吧!“——真正的崇敬说,它不敢要求友谊。 如果一个人需要朋友,他必须愿意为朋友作战:因之,为着作战,他必须具有做仇敌的能耐。 我们应当敬重我们朋友身上的仇敌。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毫不冒犯他吗? 你的朋友应当是你的最好的仇敌。当你抵抗他时,你应当最接近他的心。 你不愿意在你的朋友之前穿上衣服吗?你向你的朋友显露你的真相,算是对于他的崇敬吗?无怪他诅咒你坠入魔道去! 谁不知隐匿自己,徒使别人憎怒:所以你们更应当畏惧裸体!是的,如果你们是神,你们便可以因穿衣服而羞惭。 为着你的朋友,你愈装饰愈好:因为你应当是他的射向超人之箭与希望。 你为着想认识你的朋友的真相,你曾看见过他睡觉时的形貌吗?他的形貌到底是怎样的?那是照在粗糙不完全的镜里的你自己的尊容。 你曾看见过你的朋友睡觉吗?你因他那形貌而懊丧吗? 啊,朋友,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 朋友应当是善于忖度而善于沉默的专家:你不必希望看见一切。你的梦应当把你的朋友醒着的行事告诉你。 你的同情应当也是一个忖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愿否接受你的同情。也许他喜欢你的不动情的眼睛和板着面孔的漠视呢。 对于朋友的同情应当被藏在一个可以折断牙齿的硬壳里;这样,它才充满着体贴与甜蜜。 你能提供朋友以孤独与新鲜空气,面包与药品吗?许多人不能自除链索,却是朋友之救主。 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么,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暴君吗?那么,你不能有朋友。 很久以来,妇人身上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所以妇人不解友谊:她只解爱情。 在爱情里的妇人对于她不爱的一切常有偏见与盲断。便在妇人的自觉的爱情里,光明之旁,常有暴变,闪电与黑夜。 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他们永是猫儿,鸟儿。或者作最好的说法,是牝牛。 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但是,告诉我,你们这些男子,谁又了解友谊呢? 呵!可怜的男子呵!诅咒你们灵魂的贫乏与贪吝吧!你们给朋友的,只是我给仇敌的;而我不因此更穷些。 伙伴关系是有了;还须有友谊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book_title]第三卷 一千零一个目的 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他发现了许多民族的善与恶。在世界上,查拉斯图拉没发现比善与恶更伟大些的权力。 任何民族不判断价值,便不能生存;如果它要自存,它判断的标准,应当与邻族的不同。 许多事物被此民族称为善的,彼民族却认为可耻而加以轻蔑:这是我发现的。我还发现在这里被斥为恶的,在那里却穿着荣誉之紫袍。 一个人决不能了解他的邻人:他的灵魂常常因邻人之疯狂与恶劣而奇诧。 一个价值表高悬在每个民族的上面。看吧!那是它的征克的纪录;看吧!那是它的权力意志的呼声。 一切它觉得不易成功之物,是可赞颂的;必要的艰难的便是善;那稀少而最费力之物,能够拯救大不幸的,——便被称为神圣的。 那使它统治,克服而光耀的,激起邻人的恐怖与妒忌的:它认为这物件是万物中的最高者最先者,万物之衡量与意义。 真的,我的兄弟,你如果已经认清了一个民族的需要,土地、天空与四邻;你就会猜知它的胜利的原理,就会晓得它为什么从那个梯子达到的希望。 “你应当常常第一,而超越别人:除朋友外,你的妒忌的灵魂,不应再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激动: 于是他走上伟大之路。 “说真话而熟谙弓箭之使用。“——这句话是我的名字所出自的民族认为珍贵难行的,——这名字之于我亦是亲爱而任重。 “崇敬父母,而顺从他们,直到灵魂之最深处。“别一个民族高悬了这征克的纪录而强盛不衰。 “保守忠信;为着忠信,便因险事恶事,而流血或牺牲荣誉,亦所不惜。“另一个民族用这教训,超越了自己,因此获得伟大的无穷的希望。 真的,善与恶是人类自制的。真的,善恶不是取来的,也不是发现的,也不是如天上的声音一样降下来的。 人类为着自存,给万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人“。换言之,估价者。 估价便是创造: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估价便是一切被估价之物中的珍宝。 估价,然后有价值:没有估价,生存之核桃只是一个空壳。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 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常破坏。 创造者起初是民族,接着才是个人;真的,个人还只是最初的创造。 从前,民族把善之表高悬着。希求统治之爱与希求服从之爱同创造了这种表。 人群的快乐,先于“我“的快乐:当公正还是指人群而言的时候,“我“只能说是背公了。 真的,狡狯的无爱的“我“,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里找寻个人的利益;它不是人群的起源,而是人群的没落。 热爱者与创造者,——他们向来创造善恶。爱火与怒火在一切道德里燃烧着。 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在大地上,他没发现比热爱者的工作更伟大些的权力:善恶便是这工作的名称。 真的,这毁誉的权力实是一个怪物。告诉我,兄弟们,谁替我克服它呢?谁把一条链索套在这兽的千个颈项上呢? 直到如今,我们曾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个颈项上的链索与一个唯一无二的目的却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 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爱邻 你们忙着交好你们的邻人,你们为着这个使用美丽的词句。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爱邻,只是你们的错误的自爱。 你们访问邻人以逃避自己,想把爱邻当成一种道德:但是我看透了你们这种“利他“。 “你“老于“我“;“你“是被神圣化了的,而“我“不曾: 所以一个人忙着交好他的邻人。 我忠告你们爱邻吗?我毋宁是忠告你们逃避邻人而爱远人吧! 爱远人,爱来者,高于爱邻;我认为对于事物与幻影的爱,高于对于人类的爱。 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与骨给它呢?可是你害怕,你逃到邻家去。 你们不能忍受自己,你们不十分疼爱自己:所以你们想用爱去诱惑邻人,而以他的错误自饰。 我希望你们不能忍受任何邻人与邻人之邻人;那时候,你们不得不自己创造一个朋友和他的横溢的心。 当你们想自颂时,你们找来一个证人;如果你们能诱惑他,使他心里称赞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也称赞自己起来。 诳语者不仅是故作不知的人,尤其是不知故作知的人。你们在交际场合中这样说着自己,欺骗你们的邻人。 疯者如是说:“人群的交际损伤一个人的特性,尤其是对于全无特性的人。“ 这个人之赴邻家,目的在寻找自己。那个人赴邻家,目的在想忘却自己。你们的错误的自爱,使你们的孤独成为一个牢狱。 远人却因你们这种爱邻而偿付重价;当你们已是五个人在一起时,常有第六人要死。 我也不喜欢你们那些节庆:我发现了太多的优伶,便是观众的行动,也如戏子。 我不教你们爱邻而教你们交友。让朋友是你们的地上的佳节与超人的预感吧。 我把朋友与他的横溢的心教你们。如果你们想被横溢的心所爱,你们应当知道成为海绵。 我以藏着完成了的世界,善的外壳的朋友教你们,—— 这创造性的朋友,常常献赠一个已完成了的世界。 世界曾为他展开,又自卷起来。像由恶演变为善,由偶然演变为目的一样。 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 兄弟们,我不忠告你们爱邻:我忠告你们爱远人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著名的智者 一切著名的智者啊,你们的服务是为人民和它的迷 信,——而不是为真理!正因为这个,人民敬重你们。 同样地,人民容忍了你们的不信仰,因为这只是人民的一个笑柄与一种诈术。犹如主人让奴隶们自由,而以他们的放肆为乐。 人民所恨恶的,如狗恨狼一般的,是自由思想者,禁锢之仇敌,那不肯崇拜而住在森林里的人。 把他从他的隐居驱逐出来,——这是人民所谓“正义之意义“!他们常常激怒最凶恶的犬去咬他。 所以,“人民所在,即真理所在!唉,寻找真理的人是被诅咒的!“这是常常听到的话。 啊,著名的智者啊,你们曾合法化人民的崇敬:你们称这个为真理的意志! 你们的心常常自说:“我自人民中来,上帝之声音也从那里来。“ 你们忍耐地狡狯地驴似地常常是人民之辩护者。 很多权力者为着交好人民,常在他们的马前驾上一个小驴,一个著名的智者。 著名的智者啊,我现在要你们完全脱去你们的狮皮!—— 有斑点的野兽之皮,和研究者探险者征服者之乱发! 唉,假若我尝试相信你们是求真的,那我得先看见你们粉碎了你们的崇敬之意志。 那个粉碎了崇敬之意志,而往无上帝之沙漠去的人,才是求真者。 在太阳炙热了的黄沙里,他自然也渴望着富于泉水的,浓绿庇荫着生命的岛。 但是,他的干渴并不能说服他,使他成为安适者之一:因为绿洲所在,也是偶像所在。 挨饿的、凶暴的、孤独的、无上帝的:狮之意志自愿如此。 抛去了奴隶的快乐,自拔于上帝与一切崇拜,伟大的,孤独的,不知道畏惧而使人生畏,这是求真者之意志。 求真者,自由思想者,常常是沙漠之主人似地,生活在沙漠里。在城市中,居住着著名的智者与肉食者,——负重的兽。 因为他们如驴子一般推挽着——人民之车! 我决不因此责怪他们:虽然他们的车具放着金光,他们仍然是仆役和驾在车前的兽。 他们常常是很好的无惭于薪俸的仆役。因为道德如是说:“如果你必得做仆役,找寻那个你的服务最能帮助的人罢! 你主人的精神与道德,要因为你的服务而增进:你也跟着他的精神与道德而增进!“ 真的,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跟着人民之精神与道德而增进,——人民也因你们而增进!我认为这是你们的荣誉! 但是你们纵有你们的道德,你们仍然是人民,短视的人民,——不了解什么是精神的人民! 精神是生命之自割:生命因痛苦而增长知识。——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精神之幸福是在做被眼泪所涂抹,而被神圣化为火祭之牺牲。——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盲者之盲和他的踌躇与摸索,正证明他所望见的太阳之权力。——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求知者应当和山在一起学着建筑!精神移山,只是小事。——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你们仅看见精神的火花,但不知道精神是怎样一块铁砧和它的铁锤之残酷! 真的,你们不知道精神的高傲!但是如果精神的谦卑想说话,你们更会不能容忍! 你们还不曾能把你们的精神抛在雪的深谷里,因为你们还不够热!同样地,你们也不知道从它的凉爽里得到快乐。 但是我觉得在无论那方面,你们使自己太和精神亲昵了些;你们常把智慧做成坏诗人的医院与避难所。 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不曾经验过精神恐慌时的快乐,不是鸟儿的人,不应在深谷上筑巢。 我觉得你们是半温的:但是一切深邃的知识,寒冷地流动着。精神之内泉是冰冷的:对于热手与劳动者却很舒服。 著名的智者啊,你们可敬地严肃地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你们不会被强风或强烈的意志所推动。 你们从未看见一个被怒风涨作圆形的帆战栗地走过海上吗? 我的智慧帆似地被精神所怒撼,航过海上,——我的野性的智慧! 但是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怎能和我同去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夜之歌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我身上有一件从未平静过,也不能平静的东西;它想高喊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它正说着爱的言语。 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 唉,我希望我是阴影与黑暗呢!我会怎样地在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啊! 一闪一闪的小星,天上放光的虫啊,我愿祝福你们,而被你们的光之礼物所祝福。 但是,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我吸回从我爆烈出来的火焰。 我不曾尝过取得者之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为甜蜜。 我的贫困便是我两手之不停的给与;我的妒忌便是我常看见期待的眼睛和渴望之星夜。 啊,给与者之不幸啊!我的太阳之偏食啊!希求渴望之渴望啊!满足中极度的饥饿啊! 他们取得我的给与:但是,我是否接触到他们的灵魂呢?授受之间,有一个深谷;而最小的深谷是最后被架上桥的。 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美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曾给与赠品的人们:——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我的丰富沉思着这种报复;我的孤独诞生了这种恶念。 我给与时的幸福因给与而死去;我的道德已经厌倦了它自己的丰满! 常常给与的人有失去羞涩的危险;因为这人的心与手,终于会因分赠而生出一层硬厚的皮。 我的眼睛不再为请求者之羞惭而流泪;我的手皮变成硬厚的,不能感觉到受施者的手之战栗。 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之柔嫩何往了呢?啊,给与者之寂寞啊!发光者之沉默啊! 许多太阳在空间绕行着:它们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默着。 啊,这是光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之恨恶:它毫无怜悯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是冷酷:——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太阳们循着它们的轨道大风暴似地飞进:那是它们的旅行。它们遵从着它们的不可阻挠的意志:那是它们的冷酷。 啊,只有你们,黑暗的夜间之物啊,从光取得了你们的温热!啊,只有你们,在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 唉,冰围着我;我的手接触着冰而发烧!唉,我渴,而我的渴是一种希求你们的渴之渴! 夜已到来:唉,为什么我不得不是光呢!而渴求着黑暗呢!而孤独呢! 夜已到来:现在我的渴望泉似地喷射着,——它要高喊。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 跳舞之歌 某个黄昏时候,查拉斯图拉和弟子们穿过森林;他们找寻泉水,而走到一个树木环绕的绿草场上。在那里,一些少女跳舞着。她们认出了查拉斯图拉,便停止了跳舞;但是,查拉斯图拉友好地走近她们,向她们说: “可爱的少女啊,别停止了你们的跳舞罢!来到此地的人,决不是一个不祥的败兴者,也决不是少女的仇敌。 我是在魔鬼前的上帝之辩护者:而那魔鬼便是严重的精神。轻盈的少女啊!我怎会是神圣的跳舞和处女的美脚踝的仇敌呢? 不错,我是一个暗树之森林与夜间:但是不怕黑暗的人,会在我的柏树下找到玫瑰盛开的小径。 他也可以找到那处女们最爱的小神,沉默地闭了眼睛在泉边休息着。 真的,这懒骨竟在白昼沉睡了!他曾想捉到很多的蝴蝶吗? 美丽的少女啊,如果我稍稍责训这小上帝,别对我生气罢!他也许哭喊起来;——但是即使他哭着,他随时可以笑的! 他应当两眼含泪地向你们请求一个跳舞;而我将用一首歌伴和着: 这是一首跳舞之歌,对于我的最大最强的魔鬼,被称为世界之主人的严重的精神唱出一个讽刺。“—— 这便是邱比特和少女们共舞时,查拉斯图拉唱的: “啊,生命!最近我曾凝视过你的眼睛。我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但是,你的金钩把我拉引上来;你因为我说你不可测知而讥笑我了。'一切鱼类都如是说。'你道;'它们自己无法测知之物,便认为不可测知。 但我是多变的野性的,我完全是一个妇人,而不是一个有德的妇人: 虽然你们男子称我为深沉的,忠实的,永恒的,神秘的。 你们男子常把自己的道德赋与我们;——唉,你们这些有德者!' 它曾这样笑过,这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它自谤时,我决不相信它和它的笑。 一天,我和我的野性的智慧秘密谈话,它向我怒着说: '你要生命,渴求生命,而爱生命,所以你赞颂它!' 我几乎对它作了一个无情的答复,而把真理告诉了这寻衅者;当我们把真理告诉自己的智慧,那便是最无情的答复。 一切事物对于我们三个是这样对立着。在我的内心里,我只爱生命。——真的,我恨它时我最爱它! 但是如果我喜欢智慧,或竟太喜欢它些:那因为它太使我联想到生命了! 智慧也有生命之眼睛与笑,甚至还有生命之金钩:它俩如此相肖,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一天,生命曾问我:'智慧,它到底是谁'——我忙答道: '唉!是的!智慧! 人们狂热地追求它,而不能获得满足,人们只能隔着面网看它,只能伸出手指穿过网孔去把握它。 它美丽吗?我怎能知道!但是最有经验的鱼,还不免吞咬它的诱饵。 它是多变而因执的;我曾见它紧咬着唇,反梳着头发。 它也许是恶劣而虚伪的,它也许完全是一个妇人:但是当它自谤时,它的诱惑性最大。' 我说完以后,生命闭着眼睛狡狯地笑了。'你讲的到底是谁呢?'它问。'也许是我罢? 即令你不错,——但是你竟能当着我,说这样的话吗!现在说说你自己的智慧罢!' 唉,亲爱的生命!你于是再张开你的眼睛,我又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但是当跳舞已完,少女们别去以后,他悲哀起来。 “太阳早已西匿了。“他终于说;“草场上润湿起来,森林里吹来一阵冷气。 一个不可知之物在我旁边沉思地凝视着我。怎样!查拉斯图拉还生存着吗? 为什么而生存呢?什么好处呢?凭什么生活呢?什么方向呢?何处呢?如何生活呢? 继续生活着,不是疯狂吗?—— 唉,朋友们,这是黄昏在我身上诘问,原谅我的悲哀罢! 黄昏已经到来:原谅我,黄昏已经来到了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坟茔之歌 “那里是坟茔之岛,沉默的地方;那里也是我青春之坟茔所在,我要带一个常绿的花绳做成的生命之圈往那里去。“ 我心中计算已定,我便航过了海。—— 啊,你们,我的青春之形像与幻象啊!啊,你们,爱之眼波,你们,神圣的刹那啊!你们消逝得多快啊!现在我思念着你们,如我的亲爱的死者一样。 我的最亲爱的死者啊,一种安慰心灵的,激动泪泉的香气,从你们那里飘来。真的,它使孤独的航海者战栗而舒畅。 我还是最富的,最被妒忌的,——我这最孤独者!因为我曾占有过你们,你们还占有着我:告诉我,这树上的金苹果,可曾为别人像为我一样地落下过呢? 我还是你们的爱之遗产和继承者。啊,我的最亲爱的,我为纪念你们,开出一阵多色的野生的道德! 啊,珍异而被祝福的奇物啊,我们是生来应当在一起的;你们走近我和我的渴望时,不像畏怯的鸟,——而像有信任的人走近有信任的人! 是的,像我一样,你们也是忠实和爱之永恒做成的。难道现在我得因你们的不忠实另称你们一个名字吗?神圣的眼波和刹那啊:我还不曾学过别的名字呢。 真的,消逝者啊,你们死灭得太快了!但是,你们不曾逃避我,我也不曾逃避你们:我们之于我们互相的不忠实是无罪的。 我的希望之鸟啊,他们为着杀我而缢死了你们!是的,恶总是向我的最亲爱的你们射箭,——以贯穿我的心! 而它已经中的!因为你们永是我的最亲爱的,我的占有物与占有者:所以你们不得不早夭速死了! 他们向我最易受伤的地方,向你们这些娇嫩而如一瞥即逝之笑的,射出了他们的箭! 但是,我要向我的仇敌说:杀人罪比起你们对我所做的,又算什么大事呢! 你们对我所作的恶,甚于一个杀人罪;你们夺去了我的不可补偿的:——我向你们如是说。 杀人的歌者,恶之工具,最无辜的你啊!我已经准备作一个最好的跳舞,而你的音调屠杀了我的狂热! 只有跳舞能使我说出最高贵之物的象征:——但是,现在,这最高的象征不曾被我的四肢说出! 我的最高希望,终于不曾被启示!我的青春之一切幻象与一切安慰都死了! 我怎样忍受了这一切呢?我怎样担受了克服了这些创伤呢?我的灵魂怎样从那些坟茔里又出来了呢? 是的,我有一件不致受伤之物,一件裂开岩石的不能埋没之物:这便是我的意志。它沉默地不变地经过许多年岁。 我的老意志,它用我的腿迈步着;它的本性是无情的,不致受伤的。 只有脚跟上,我才有受伤的可能。你,我的忍耐的意志啊,你永远不变地存在着!你已经从一切坟茔里找到出路了! 你身上还有我的未实现的青春;你像生命与青春似地充满着希望,坐在坟茔的黄色的废丘上。 是的,你永是我的一切坟茔之破坏者:我的意志,我敬礼你!只是坟茔所在的地方,才有复活。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 自我超越 大智者,你们称推动你们,燃烧你们的是“求真之意志“吗? 我却称你们那意志为理解一切之意志! 你们想使存在的一切成为可理解的:因为你们很有理由地怀疑着:这一切早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存在的一切都得屈服于你们!你们的意志要如是。 它应当恭敬而服从着精神,如精神之镜子与形象。 大智者啊,这是你们整个的意志,你们的权力意志;便是你们谈说善恶和判断价值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们想创造一个你们可以对着下跪的世界:这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与最后的陶醉。 不错,愚昧者、民众,——像一条推送着小船的河:在这小船里,价值之判断戴着面具庄严地坐着。 你们曾把你们的意志与价值放在演变之河里浮着;在民众认为是善与恶的东西里,我看出一个老的权力意志。 啊,大智者,你们把这样的客人放在小船上,而用奢侈的装饰品与骄傲的名称打扮了他们,——你们和你们的统治的意志! 现在这条河推送着你们的小船前进:这河必须载着它。被冲破的波浪尽管白沫四溅地怒抗着船底,那有什么重要呢! 啊,大智者,你们的危险和你们的善恶之终结不是这条河,而是你们的意志,权力意志,——不竭的创造性的生命意志。 但是,为使你们了解的我善恶之说教,我先把我的关于生命之说教与生物本性之说教告诉你们。 我曾因为考察生物之本性,而在大大小小的路上跟随它们,追逐它们。 我在百面的镜里,捉住了生命之目光,使它不开口的时候,眼睛可以向我说话。而它的眼睛确曾说话。 无论哪里,我发见了生物,我便听到关于服从的话,一切生物必得服从。 而这是第二件事:不解服从自己的人,便受别人的命令。 这是生物的本性。 而我听到的第三件事是:命令难于服从。不仅因为命令者掮着一切服从者之重负,而这重负也许压扁了他:—— 而且我看出一切命令是尝试与冒险;当生物发出命令的时候,他便冒着生命之危险。 是的,即当他命令自己的时候,他也得付与这命令以代价。他必得成为自己的法律之法官,报复者与牺牲。 这是为何缘故呢?我曾自问。使生物服从或命令,而命令时也服从的是什么呢? 大智者啊,倾听我的话罢!严格地考察:我是否已经进到生命的核心里,直达了它的深处! 无论何地我找到生物,我便找到权力意志;便在服从者之意志里,我也找到了做主人的意志。 弱者之意志说服了弱者,使他为强者执役;同时这意志也想成为更弱者的主人。这是他不愿被剥夺的唯一快乐。 弱者屈服于强者,以取得统治更弱者的快乐:同样的,弱者屈服于他的权力意志,而为权力冒着生命的危险。 冒险与生命之孤注便是强的牺牲。 牺牲、服务与爱之眼波所在的地方,便也是做主人的意志。弱者取暗道潜入强者之堡寨和心里,——而盗去权力。生命自己曾向我说出这秘密。“看罢,“它说,“我是必得常常超越自己的。“ 不错,你们称这个为创造的意志,或是达到目的的,往较高较远较复杂去的冲动;但是这只是一件事,同一个秘密。 我宁死去,不愿放弃这唯一之物;真的,只要有没落和树叶飞坠的地方,便有为权力而牺牲的生命! 我必得成为争斗,演变目的和目的之反面:唉,谁猜出了我的意志,必也猜出了它遵循着的弯曲的途径! 无论我创造的是什么,而我又如何地喜爱它,——我不久便成为它的对手与我的爱之对手:我的意志要我如是。 便是你这求知者,只是我的意志之小路与足迹:真的,我的权力意志也跟在你的求真之意志的后面! 谁谈说着“求存之意志“,便是不曾找到真理:那意志—— 是没有的! 因为不存在的不能有意志。但是,已存在的何能还追求着存在呢! 只是生命所在的地方,即有意志:但是这意志不是求生之意志,——我郑重地告诉你——而是权力意志! 许多东西是被生物视为高于生命的;这种辨别就是权力意志的作用! 这是生命一天给我的教训:啊,大智者,我用这教训解透了你们心里的迷。 真的,我告诉你们:不灭的长存的善与恶,——那是不存在的!依着它们的本性,善与恶必得常常超越自己。 你们这些评价者,用价值与善恶之程式施行你们的权力:那里面有你们的秘密的爱与你们的灵魂之光明,战栗与泛溢。 但是从你们的估价里,长出一个较强的权力,一个新的自我超越:它啄破蛋与蛋壳。 真的,谁不得不创造善恶,便不得不先破坏,先打碎价值。 所以,最大的恶也是最大的善的一部份:但是这是创造性的善。—— 让我们谈论着罢,大智者啊,虽然谈论是一件不好的事。 但是沉默是更不好的;一切不被说出的真理变成毒药。 让真理破碎了可破碎的一切罢!——须建的房屋多着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高尚的人 我的海底是平静的:谁猜到它藏着希奇的怪物呢! 我的深度是不变的:但是它的浮泳着的谜与笑发着光亮。 我今天遇着一个高尚而严肃的人,精神之忏悔者:啊,我的灵魂如何地笑他的丑陋啊! 他胸部高挺,如吸气似的,沉默地站着,这高尚的人。 他悬了许多可怕的真理,那是他的猎获物,他穿了破烂的华美的衣服;我看见他有许多刺,——却没有一朵玫瑰。 他还不曾学到笑与美。这猎者忧郁地从知识之森林里回来。 他刚和野兽斗过:但他的严肃里,还有一个野兽。—— 一个未被克服的野兽。 他站着像一个将跃的虎;但是我不喜欢那些紧张的灵魂; 也厌恶它们讳言一切的态度。 朋友们,你们告诉我“趣味是不宜讨论的吗“?但是,整个的生命是趣味之争斗! 趣味同时是重量,天平与权者。生物想生存却不为重量,天平与权者而争斗是不幸的! 这高尚的人,如果他开始厌倦于他的高尚:那时候他的美才会开始;——只有那时候,我才愿喜欢他,才觉得他合我的趣味。 直到他背弃了他自己的时候,他才能跳过他的暗影,——真的,而跳入他的太阳里。 他坐在阴处太久了,这精神之忏悔者已经双颊灰白了;他几乎在期待中饿死。 他的眼睛里还有轻蔑,他的双唇藏着厌倦。不错,他现在休息着,但还不是在太阳底下。 他应当像牛一样;他的幸福应当有泥土气息,而不是对于大地的轻蔑。 我愿看见他如一头在犁前喘叫的白牛,它的喘叫应当赞颂大地的一切。 他面部还是黑的;他的手之影子遮住了它。他的目光的意义还被掩在阴处。 他的行为还是遮着他自己的阴影;行为遮暗了行为者。他还不曾克服他的行为。 真的,我很喜欢的牛似的颈背;但是我愿也看见天使似的眼睛。 他应当忘却他的英雄之意志:他应当不仅是一个高尚的人,而且是一个高举的人:——以太应当可以高举他,这无意志的人! 他曾克服过怪物,他曾解决过谜。但是他应当赎救他的怪物与谜,而使它们成为神圣的孩子。 他的知识还不曾学会微笑,也不曾学会无妒忌;他的热情之流还不曾在美里平静过。 真的,他的热望不应停顿而沉没在满足里,而应在美里! 怜悯属于伟大的人之慷慨。 手臂放在头上:英雄应当如此休息;应当如此克服他的休息。 美正是英雄的最难的事。一切热烈的意志不能抓到美。 多一点,少一点:在这里已算过分了,在这里已算是太利害了。 高尚的人啊,松懈了的筋肉,无鞍鞯的意志;这是你们最难的事! 当权力变成怜悯的,而下降到可见的地方,我称这种俯就为美。 我向你这权力者热烈地要求美,甚至其他任何人。让你的善良是你最后的自我胜利罢。 我相信你能作各种的恶:所以我希望你为善。 真的,我常笑那些因跛腿而自称为善良的弱者! 你应当仿效柱之道德:它愈升高,愈美丽而精巧;但是它的内在的抵抗力愈强大。 是的,高尚的人啊,有一天你会美丽起来,而拿着镜子照你自己的美。 那时候你的灵魂因神圣的希望而激动起来;你的虚荣之中有崇拜! 这是灵魂的秘密:英雄抛弃了灵魂以后,在梦里——超英雄走近着他。——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文化之邦 我在未来里飞得太远了:一种恐惧抓住了我。 我望望四方,看啊!只有时间是我的唯一的同代者。 于是我回转身向后逃遁,——我加速地飞着。今日之人呀,因此我到了你们这里,我到了文化之邦。 我第一次用适宜的眼光与热诚的希望来访问你们:真的,我带着渴望的心来的。 但是以后怎样呢?虽然我恐惧,——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的眼睛从不曾看见过这种涂彩之物。 我不停地笑,同时我的腿和我的心还战栗着:“这里竟是一切颜料罐之家乡“——我说。 今日之人啊,你们的面孔与四肢被耀目的颜色涂成各种样式,我骇怪地看见你们坐在那里! 你们四周有五十面镜子,阿谀而反映着你们这颜色之戏! 今日之人啊,任何好的面具,不会胜于你们自己的尊容! 谁能认出你们呢? 你们身上原涂着过去的记号,又盖上了新的记号:这样,一切识密码者不能解释你们! 即令有人会考查内脏:但是你们能使谁相信你们还有内脏呢!你们似乎是颜料与胶纸片塑成的。 各个时代与各种人民都隔着你们的面罩混杂地偷看着: 一切习惯与一切信仰从你们的手势里混杂地谈说着。 谁除去了你们的面罩、包布、颜色与手势,便会在他面前看到一个可以吓鸟之物。 真的,我就是一个被吓的鸟儿,曾见过你们的无颜色的裸体;当这骨骼向我秋波频注时,我忙逃了。 我宁愿在地狱里和过去的幽灵一同作工!——因为地狱里的住民还比你们有内容些! 今日之人啊,我的内心的痛苦是:既不能忍受你们的裸体,又不能忍受你们的穿著! 真的,未来的不可知的焦急和一切使迷路的鸟战栗之物,都比你们的“实在“,使人安心些自在些。 因为你们如是说:“我们完全是实在的,无信仰,也无迷信。“这样,你们塞满自己的口,而并没有吞咽的咽喉。 你们这些着色的人啊,你们怎能信仰呢?——你们是一切信仰之图画! 你们是信仰之行动着的驳论和思想之四肢的脱节。你们这些实在者,我称你们为不可信者! 一切时代在你们的精神里互相詈骂;一切时期之梦想与闲谈远比你们的醒着的理智更实在。 你们是不生育的:所以你们缺乏信仰。生而创造者总有他的真实的梦与星球的信号。——他信仰着信仰! 你们是半掩的门,掘坟穴的工人等候在外面。你们的实在便是“一切值得死灭“。—— 啊,不孕的人们,活着的骸骨啊,你们在我面前站着。你们中间必定也有能够自知的人。 他说:“当我熟睡的时候,也许上帝盗去了我什么东西罢? 真的,那很够制造一个妇人的材料! 我肋骨之贫瘦是奇特的!“许多今日之人如是说。 真的,今日之人啊,你使我发笑了!尤其是你们自己觉得惊诧的时候! 如果我不能笑你们的自惊,而不得不吸千你们杯里的作呕的液体,我真是不幸的! 但是我轻轻地载着你们,因为我有重负掮着;如果渺小的蝇停在我的重负上,那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我的负担并不因此更重些!今日之人啊,给我以最大的疲倦的不是你们。—— 唉,我还得同我的渴望爬上那里去呢!我从每个山巅找寻我的故乡。 但是,无论何处,我找不到它。每一个城是我漫游之过程,每一个门是我旅行之起点。 我刚才曾被我的心推向这些今日之人,现在他们只是使我发笑的陌生人了;我从我的故乡被逐出来。 所以我只爱我的孩子们的故乡,海外的尚未发现的地方。 我吩咐我的帆永远找寻着。 我要向我的孩子赎罪,因为我是我的祖先的子孙;我也要用整个的未来,——赎回这个现在!——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无玷的知识 昨夜月亮出来的时候,它在地平线上是那样地沉重而饱满:我觉得它似乎想诞生一个太阳一样。 但是它用它的怀孕说谎;然而我宁信月中的男子而不信妇人。 不错,这畏怯的夜游者也不甚有男子气概。真的,他带着一副坏心思经过屋顶。 因为这月中的修道士是充满着贪欲与妒忌的;他贪想着大地与爱人之一切快乐。 不,我不爱它,这屋檐下的猫!我厌恶那些在半开的窗外的偷视者! 它虔信地沉默地在星之地毯上走过:——但是我厌恶那些悄悄地步行,而不使刺马具作响的人们。 诚实者之步武必有声音;但是猫却用逃遁的步伐走着。看罢,月亮像猫似地不诚实地前进着。—— 敏感的伪善者,“找寻纯知者“,我给你们这个譬喻。我称你们为肉欲者! 你们也爱大地与大地的一切:我曾猜透了你们!——但是,你们的爱里有羞耻,也有坏心思。——你们像月亮。 人们说服了你们:使你们的精神轻蔑大地的一切,但是还不曾说服你们的内脏:然而这内脏却正是你们身上的最强者! ……而这便是我所谓对于万物的无玷的知识:对于万物,别无希望,只求能够躺在它们旁边,如百眼的镜子一样! 啊,敏感的伪善者啊,肉欲者呵!你们的希望里缺少天真:所以你们毁谤希望! 真的,你们之爱大地不及乐于创造的创造者与生育者! 天真何在?天真在有生育之意志的地方。谁想创造高出于己之物,我便认为他便有最纯洁的意志。 美何在?美在我必得用整个意志去“意志“的地方;在我愿爱、愿死灭使形象不仅是一个形象的地方。 爱与死是自古以来成双捉对的。求爱之意志:那便是预备死。怯懦者,我向你们如是说! 但是你们认为你们斜行而衰弱的目光是“沉思“!而怯懦者之目光可以接触的一切是“美“!啊,你们污秽了高贵的名字! 无垢的人啊,纯知者啊,你们所得到的诅咒便是你们的永不生育:虽然你们沉重而饱满地躺在天边! 真的,你们嘴里充满高贵的语言;而你们妄想我们相信: 你们的心灵泛溢着。逛语者啊! 但是我的语言是粗糙的不值价的不成形的:我喜欢拾起你们盛宴时掉落在桌下的食物。 我用这个已足够把真理告诉伪善者了!真的,我的鱼刺,空壳与冬青叶,应当使你们的鼻作痒,伪善者啊! 在你们与你们的盛宴的周遭,空气是恶浊的:因为你们的欲念,诳语与神秘是在空气里! 先敢于信仰你们自己——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内脏罢!不自信者永是诳者。 “纯洁的人“啊,你们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上帝的面具; 你们的可怕的蛇在一个上帝的面具后面爬着。 真的,“沉思者“呵,你们真会欺骗呢!查拉斯图拉也被你们的神圣的皮所蒙蔽;他不曾猜到怎样的蛇填满在这皮里。 找寻纯知者啊,在你们的游戏里我似乎曾看见一个上帝的灵魂!我不曾知道有比你们的伪造还更好的艺术! 我们间的距离给我蒙住了蛇之秽物与恶臭,藏住了爬伏在那里的一个四脚蛇之肉欲的诡计。 但是,我走近了你们:接着,白昼为我来到了,——而现在它也为你们来到了,——月亮之爱更是要完结了! 看那里罢!它在黎明之前惊诧得泛白了! 因为红日已经到来,——它对于地球的爱也已经到来! 太阳整个的爱是天真,是创造性的渴望! 看那里罢,黎明不耐烦地来到海上!你们不感到它的爱之焦渴与热喘吗? 它想吸饮海,而把海从深处提到它的高度:同时,海之渴望贡献着无数的乳房。 因为海愿被太阳之渴所吻吸;它想变成空气,高度,与光明之通路,甚至变成光明! 真的,我也如太阳一样,爱生命与一切深海。 而我称这个为知识:一切深的要被提到——我的高度!——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book_title]第四卷 学者 当我睡着的时候,一个小羊咬吃我额上的长春藤之花圈。——它一面吃,一面说:“查拉斯图拉不再是一个学者了!“ 接着,它便不屑地骄傲地离去:这都是一个孩子告诉我的。 我爱躺在这里,孩子们傍着坏墙在蓟草与红罂粟里游戏的地方。 对于孩子们与花草,我仍然是一个学者。他们作恶时也是天真的。 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我的命运要我如是。——让这命运被祝福罢! 事实是这样:我离去了学者的家,我曾把门恶狠狠地带上。 我的挨饿的灵魂坐在他们桌旁太久了!我对于知识的态度不是如压碎核桃一样,而他们却正如是。 我爱自由和清鲜地方的空气。我宁爱甜睡在牛皮上,而不在他们的荣誉与威严上! 我因我的思想而烧红了灼痛了:它们常常阻断我的呼吸。 于是我必得到露天里去,离开一切的尘室。 但是,他们冷静地坐在凉爽的阴处:无论在哪里,他们只做观客,决不坐在太阳射着石阶的地方。 他们像那些张着口在街上看人的闲走者:这样,他们等候着,张着口看别人的思想。 谁用手抚触他们,他们像面粉袋一样,不自觉地在四周扬起一些灰尘。但是谁猜到他们的灰尘,是从谷里,从夏日田地之金色幸福里来的呢? 当他们自信为聪明的时候,那些简短的格言与真理简直使我毛竖:他们的智慧常有泥沼的气息;真的,我已经听到他们的智慧里的蛙鸣了。 他们是很能干的,他们有很精巧的手指:我的单纯与他们的复杂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手指知道抽线,作结,与纺织:所以他们编打着精神之袜! 他们是很好的钟:假若别人留心把它们适宜地扭紧!于是它们不错地指出时刻,而响出一个谦卑的滴答。 他们像磨坊与碎谷器似地工作着:让人们抛一点谷进去罢!——他们知道磨碎壳而使它成粉。 他们善于互相监视着彼此的手指,彼此不相信任。他们发明一些小策略,侦视着那些知识已跛的人,——他们蜘蛛似地等候着。 我常见他们小心地预备毒药;而用玻璃手套掩护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知道玩掷假的骰子,而我常见他们热心地玩掷着,以致汗流如洗。 我与他们互不相识,他们的道德之可厌,甚于他们的虚伪与他们的假骰子。 当我与他们共住时,我住在他们之上。因此他们恨我。 他们不愿知道有人在他们头上走着;所以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泥木与秽物。 这样,他们喑哑了我的脚步之声音:而直到现在,最大的学者最不曾听到过我。 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人类之一切弱点与错误:——在他们的住宅里,这个被称为“假天花板“。 但是,无论如何,我与我的思想在他们头上走着:即令我踩着我自己的弱点,那还是在他们与他们的头上。 因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正义如是说。我所意志的事,他们没有意志的权利!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诗人 “自从我更认识肉体以后,“——查拉斯图拉向他的一个弟子说,——“精神之于我仅成了某种范围内的精神;而一切不变之物——那只是象征。“ “我曾听到你这样说过,“弟子说;“那次你曾加上一句:'但是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了。'为什么你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呢?“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说。“你问为什么吗?我不是随便让别人问为什么的人。 难道我的经验,才只是昨日的吗?很久以来,我已用经验考察过我的论据了。 难道我必得是一个记忆之桶,以留住我的许多理由吗? 我已经很不容易留住我的意见呢;许多鸟儿展翼飞了。 但是,有时候我的鸽笼里也有一个迷路的鸟。它于我是陌生的;当我的手去捉它时,它战栗着。 查拉斯图拉从前曾向你说过什么呢?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吗?——但是查拉斯图拉自己也是一个诗人。 你相信他对于这点是说着真话吗?为什么你相信他呢?“ 弟子答道:“我信任查拉斯图拉。“但是查拉斯图拉摇摇头笑了。 “信仰不能神圣化我,“他说,“尤其是对于我的信仰。“ 但是假定有人十分诚实地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他是有理的。——我们太善于说谎了。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少,而我们是笨拙的学习者:所以我们必得说谎。 哪一个诗人不曾伪造他的酒呢?许多毒液曾在我们的地窖里预备;许多不可形容之物曾在那里完成。 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少,所以我们由衷地喜欢痴子,尤其是痴呆的少妇! 我们渴想知道老妇们晚间互述的故事。我们称这个是我们身上的永恒的女性。 我们似乎以为有一条秘密的知识之通路,而这路是不容稍有知识的人通过的:所以我们相信民众和它的“智慧“。 但是诗人们都相信:谁伸着耳朵躺在草上,或在荒野的斜坡上,总可以学到一点天地间的事。 如果他们得到一点缠绵的情感,他们便相信大自然也恋爱了他们: 便相信大自然潜行到他们的耳朵里,低说着秘事与情话: 他们在别人前以此自豪,以此为荣! 唉,天地间许多事情,只有诗人们才梦想过! 而尤其是天上的事情:因为一切神是诗人之寓言与造作! 真的,我们总被引向高处,——换言之,被引向白云之乡:在那里,我们安放我们的多色的气球,而称它们为神与超人:—— 他们都够轻,可以坐在这种座位上!——这些神与超人。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一切无内容被强称为实在的东西啊!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诗人们啊!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他的弟子悻悻地沉默着。查拉斯图拉便也不再发言;他收视向内,如望着远处一样。最后他叹息了,他吸了一口气。 “我属于今日与过去,“他于是说;“但是我身上有属于明日后日与未来之物。 我已厌倦于旧的新的诗人:我认为他们都太浅薄,都是没有深度的海。 他们不曾深思过;所以他们的感情不曾直达到深底。 一点淫乐,一点烦恼:这是他们最好的思索。 我认为他们的竖琴之声音只是鬼魅之呼吸与逃遁;直到现在,他们从声音的热诚里曾了解了什么呢!—— 他们对于我,还不够清洁:他们弄混自己的水,使它似乎深些。 他们愿被认为和解者: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一些依违两可者,好事者,不彻底者与不洁者! 唉,我在他们的海里,抛下我的网,想捉好鱼;但是我总拖出一个古神之头。 这样,海把一个石块赠给饿者。他们自己也像从海里来的。 不错,那里面也有珍珠:这更使他们像坚硬的介壳类。在他们身上,咸的泡沫代替了灵魂。 他们从海学得了虚荣:海不是一切孔雀中之最虚荣者吗? 即在最丑的牛前,它也展开它的屏;它决不厌倦于展开它的银与丝的花边扇。 牛轻蔑地望着,它的灵魂靠近着沙地,更靠近着丛林,最靠近着泥沼。 美与海与孔雀之屏,于它何有呢!这是我贡献给诗人们的譬喻。 真的,他们的精神是一切孔雀之最虚荣者与一个虚荣之海! 诗人之精神需要观客,即令观客是一些牛!—— 但是我已经厌恶这精神了;我看出他们自厌的时候也快要到来。 我已经看见诗人们改变了,诗人们的目光转向自己。 我已经看见精神之忏悔者出现:他是从诗人中生出来的。“——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大事变 海里有一个岛——距查拉斯图拉的幸福之岛颇近——那上面有一个永远冒烟的火山;一般人,尤其是老妇人,都说这岛是阻住地狱之门的岩石:而那穿过火山而下的狭路是直达这门的。 查拉斯图拉留住在幸福之岛上时,一只船来到这火山冒烟的岛旁碇泊;它的船员便登岸去猎兔子。但是船长和水手们在正午重新集合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穿过空地,走向他们,他清晰地高呼着:“现在是时候了!现在简直是时候了!“ 当这形象走近了他们时,——他影子似地迅速地跑向火山去,——他们很惊奇地认出了查拉斯图拉;因为除船长外,他们都曾见过查拉斯图拉,他们如一般人一样地爱查拉斯图拉: 同量的爱和畏惧被混合在一起。 “看罢!“老舵手说,“查拉斯图拉往地狱去了!“ 正当这些水手们碇泊火焰之岛的时候,幸福之岛上确已有查拉斯图拉失踪的谣言;他的朋友们被人询问时,答道:查拉斯图拉夜间趁船离去,不曾说明他的方向。 这样,一种忧虑蔓延着。三天后这种焦急之外又加上了水手们的叙述,——于是一般人都说魔鬼把查拉斯图拉抓住了。他的弟子们却笑而不信;其中一个并且说:“我毋宁相信查拉斯图拉抓住了魔鬼。“但是他们的灵魂之深处却充满着悲哀与渴望:第五日查拉斯图拉又出现在他们中间,他们自然快乐极了。 这是查拉斯图拉与火犬谈话之记录: “地球有一层皮;“他说,“而这层皮有许多病。例如,这许多病的一种名叫'人类'。 这许多病的另一种名叫火犬:关于这火犬,人类让自己互说了许多诳语。 为着深究这秘密,我越过大海;我已经看见了裸体的真理,真的!从脚裸到颈的真理。 我现在知道了关于火犬的真理,因而也知道了那些不仅是老妇人害怕的,推翻与反叛之魔鬼的真理。 '火犬啊,从你的深处出来罢!'我这样喊,'供认你的深度究竟多么深罢!你从何处取得你的吐唾物呢?' 你丰满地饮吸着海:你的语言之盐性告诉看我!真的,你这深处的犬,取食于地面太多了! 我至多把你当成大地之腹语者:而当我听到推翻与反叛之魔鬼说话时,我总觉得它们像你:盐性的,欺骗的,浅薄的。 你们知道怎样叫吠和怎样用灰屑遮暗天空!你们是最上等的夸大狂者,你们充分地学会了使污泥沸腾的艺术。 无论何处,你们必使污泥和腐烂,空洞而被压之物,跟随着你们:它们想取得自由。 '自由'是你们最喜欢的呼声:但是当'大事变'被包围在许多叫吠与烟雾里时,我对它们便失却了信仰。 亲爱的地狱之善闹者啊!相信我罢,最大的事变——那不是我们最喧吵的,而是我们最沉默的时刻。 世界不绕着新闹声之发明者而旋转,它绕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声地旋转着。 所以供认了罢!当你的闹声与烟雾消散了的时候,所获的结果是极不足道的。一个城市变成了木乃伊,一个石像倒在泥里,又算什么呢! 我再向石像之破坏者补说这句话。抛盐入海,推倒石像在泥里,那是最大的疯狂。 石像躺在你们的轻蔑之泥里:但这正是它生存之原理;它的新生命和生气勃勃的美,要从轻蔑中诞生出来! 它现在用更神圣的轮廓再站立着,那轮廓所表现的痛苦使它诱惑性更大些;真的,破坏者啊,它还得谢谢你们曾推翻了它呢! 我把这忠告给帝王与教堂与一切年龄的或道德的衰老者:——让你们被推翻,而再返于生命,而使道德再回向你们罢!“ 我在火犬前如是说:于是它愠然地阻止了我,问道:“教堂?那到底是什么?“ “教堂吗?“我答,“那是一种国家,是最作诳语的那一种。但是别多讲罢,伪善之犬啊!你当然最知道你自己的同类! 国家像你一样,是一头伪善之犬;为使人相信它的话来自万物之源,它像你一样地善于用叫吠与烟雾发言。 因为国家无论如何要做大地上最重要的兽;而一般人也认为它是的。“ 我说完了,火犬因妒而狂似地乱叫乱动起来。“怎样!“它喊道,“大地上最重要的兽吗?而一般人竟承认吗?“它从喉管里吐出多量的气体和可怕的闹响,我以为它会被愤怒与妒忌所窒息。 最后,它终于平静下来,它的喘息也减轻了;但是它刚不出声,我便笑着说: “火犬,你发怒了:所以我对你的判断是不错的! 为着使我维持我的有理,我向你说另一个火犬的故事罢: 它倒是真从大地的心里说话。 它的呼吸是金和金雨:它的心要它如是。灰屑、烟雾与热唾,于它有何用处呢! 笑像一片彩云似地从它飞去;它反对你的逆气、吐呕与腹痛! 但是它的金与笑,——它自大地的心里取来:因为,索性让你知道罢,大地之心是金的。“ 火犬听到了这些话,它再不能继续听下去了。它羞愧地垂下它的尾巴,失色地喊出几声“哇哇“,爬向洞里去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叙述。但是弟子们几乎不曾倾听他:他们迫切地想向他谈说水手们,兔子与那飞跑的人。 “我应如何解释呢!“查拉斯图拉说。“我那时真是一个鬼魅吗? 但是那无疑地是我的影子。你们当然曾听到过旅行者与他的影子罢? 一件事却是无疑的:我必得更严厉地抓住它;——否则它终会损伤我的名誉。“ 查拉斯图拉又惊诧地摇摇头。“我应如何解释呢!“他重述着。 “为什么那鬼魅喊着:'现在是时候了!现在简直是时候了!' 对于什么事情,——现在简直是时候了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卜者 “——我看到一个无边的悲哀降到人间。最好的人物已疲倦于自己的工作。 一个学说流行着,一个信仰陪伴者它:'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每个丘陵都回应着:'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不错,我们曾收获过: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果实腐烂了,变成棕色了呢?昨夜作恶的月亮里落下了什么吗? 我们的工作只是虚无,我们的酒变成了毒药,散布恶运的凶人萎黄了我们的田地和我们的心。 我们都枯涸了;假如火堕在我们身上,我们便会灰屑似地变成微尘:——是的,我们也使火疲乏了。 一切泉水为我们干涸了,海已经退去。整个的地要裂开,但是深谷不愿吞埋我们! '唉!我们可以自沉的海何在呢?'我们的怨诉如是说。而这怨诉只在平浅的泥沼上回顾着。 真的,我们也懒得死了;现在我们还醒着而生活下去,在死穴里。“—— 查拉斯图拉听到一个卜者如是说;这预言直打入他的心坎而改变了他。他悲哀地疲乏地漫走着;他成为卜者所说的人们之一。 “真的“,他向弟子们说,“这长期的黄昏不久就要降到人间了。唉,我将如何救助我的光明,度过这漫漫的黄昏呢! 我如何使它不致在悲哀里窒息呢!它还得是辽远的世界与黑夜的光明呢!“ 这样查拉斯图拉因他在此地而到处漫走着;三整天,他不食也不饮;他不休息,也不发言。最后,他竟熟睡起来。但是他的第子们坐在他旁边,整夜地守着,焦急地等候着他再醒悟,再发言,和他的痛苦的痊愈。 这便是查拉斯图拉醒后向弟子们的说教;但是他们觉得他的声音来自远处。 “朋友们,倾听我所做的梦罢,帮助我猜透它的意义罢! 这梦对于我还是一个谜;它的意义被藏闭在它里面,还不能以自由的翼在它顶上飞翔。 我梦到我整个地抛弃了我的生命。我在死神之堡的孤独的山上,成了守夜者与守坟者。 在那里我守着死神的棺木:黑暗的甬道里充满了它的胜利的锦标。消失了生命穿过玻璃棺望着我。 我吸着永恒之杂着灰的气息:我的多尘的灵魂被重压着。 谁能在这地方轻减他的灵魂呢! 半夜的光明包围着我;孤独也坐在它旁边;第三还有断续地喘着气的死的沉默,我最坏的朋友。 我携带着钥匙,一切钥匙的最锈者;我知道怎样开最会作恨声的门。 当两扇门叶开的时候,它的声音如哑劣的蛙鸣似地,传遍了长的走廊:这夜鸟悻悻地叫着,它不愿被惊醒。 但是当一切没有声响,而我独自坐在这不怀好意的沉默里的时候,这再来的寂寥才更可怖些,而更使我的心悲苦。 这样,时间慢慢地蠕动着,假若还有所谓时间:我怎能知道呢!但是使我醒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门被敲击了三声,如雷响一样,甬道便也回应了三次:于是我走向门边。 吓!我喊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吓!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 我转动了钥匙,我推着门,我努力地推着而力竭起来。但是那门一点也不曾开。 那时候,一阵大风暴扑开了两扇门叶:它尖锐地呼啸着,狂刮着,抛给我一个黑棺: 在呼啸中,在喧闹中,黑棺自己裂碎了,而吐出了千百个笑。 千百个孩子的,天使的,枭鸟的,疯人的,和大如小孩的蝴蝶的丑脸对着我大声笑骂。 我怕极了:我被推倒在地下。我骇呼了,我从不曾那样骇呼过。 但是我自己的呼声惊醒了我:——我恢复了知觉。“——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他的梦,便沉默着: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梦应如何解释。但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立刻站起来,握着查拉斯图拉的手说道: “啊,查拉斯图拉,你自己的生活给我们解释了这个梦。 你自己不就是那阵风,锐呼着扑开死神之门吗? 你自己不就是那个黑棺,充满着多色的恶与生命之天使的丑脸吗? 真的,查拉斯图拉如千百个孩子的笑一样,走到每个死者的室里,去笑一切守夜者守坟者和叮当作响的管钥匙者。 你用你的笑使他们恐惧而推倒他们;昏迷与醒悟证明你对于他们的权力。 即令那长期的黄昏与致命的疲倦到来,你不会从我们的天空消失,你这生命的肯定者! 你曾使我们看到新的星球与夜间的新光耀;真的,你把你的笑像多色的幕帐一样张在我们头上。 现在孩子的笑将永自棺里传出来;现在一阵烈风会来,它会克服了那致命的疲倦:你自己便是它的保人与卜者! 真的,你梦见了他们,你的仇敌:这是你最痛苦的梦。 但是,既然你从他们那里醒来,而恢复了知觉,他们也会自己醒来,——而来就你!“—— 这弟子如是说;其余的弟子便紧绕着查拉斯图拉,握着他的手而想劝他离开他的床与他的悲哀,而常态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是查拉斯图拉目光陌生地起坐在床上。他像一个久别重归的人一样,凝视着弟子们,而考察他们的面孔;他还不能认出他们。直到他们扶起他站着,他的眼睛才突然变了;他弄清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抚着长须,用洪大的声音说: “好罢,这一切都会合时宜地到来;朋友们,留心给我们快快地预备一顿美餐罢!我想这样赎回我的恶梦! 但是那卜者应当与我共饮共食:真的,我将告诉他一个可以自沉的海!“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接着他很久地注视着那释梦的弟子的面孔,而摇摇头。—— 赎救 有一天,查拉斯图拉经过大桥,残废者与乞丐围住了他。 一个驼背者向他说: “看啊,查拉斯图拉!一般人都向你请教了,信仰你的学说了:但是为使他们完全相信你,另一件事是必要的。——你必得也说服我们这些残废者!这里有一个很好的选择,真的,有一个可以多方面把握着的机会!你可以使盲者重见太阳,跛者再跑路;你可以轻减那背上负担太重的人:——我相信这将是使残废者相信查拉斯图拉的真方法!“ 但是查拉斯图拉向这发言者如是答道:“谁取去了驼背者的驼背,同时也取去了他的精神:——一般人这样说。如果盲者重获光明,他便会看见大地上许多坏事:因此他诅咒那使他病愈的人。谁使跛者跑路,便给跛者以最大的损害;因为他刚知道跑路时,他的恶便会自由地走出来:——这都是人们对于残废者的说法。当人们汲取查拉斯图拉的意见时,查拉斯图拉为什么不也汲取一般人的意见呢? 自从我住在人群里,我便发现:有人少了眼睛,别一个少了耳朵,第三个人没有脚,还有许多人失去了舌头或鼻子,甚至于失去了头颅。但是,我认为这只是最小的恶。 我看见,我曾看见更坏的可怖的事情,我不愿全说,但我又不愿全不说:——有些人缺少一切而一件东西却太多,——有些人仅是一个大眼睛,一个大嘴巴,一个大肚子,或是别的大东西,——我称他们为反面的残废者。 当我离别了孤独,第一次经过这桥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再三地注视着,最后我说:'这是一个耳朵!这是一个与人等高的耳朵!'但是我更迫近去审察:不错,耳朵后还蠕动着一点可怜的衰弱的小物件。真的,这大耳朵生长在一个瘦小的茎上,——而这茎便是一个人!谁在眼睛上再戴着眼镜,便可以认出一个妒忌的小面孔;并且还有一个空洞的小灵魂在这茎尖上摇摆着。但是一般人告诉我:这大耳朵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伟人,是一个天才。不过一般人说起伟人的时候,我从不相信他们。——我坚持着我的信念:这是一个'一切都太少一件东西却太多'的反面的残废者。“ 查拉斯图拉向驼背者和驼背者所代表所辩护的人说完以后,他很不高兴地转向弟子们说: “真的,朋友们,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人类之断片与肢体里一样! 我发现了人体割裂,四肢抛散,如在战场上屠场上似地,这对于我的眼睛,实是最可怖的事。 我的眼睛由现在逃回过去里:而我发现的并无不同:断片,肢体与可怕的机缘,——而没有人! 大地之现在与过去——唉!朋友们,——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如果我不能预知那命定必来之物,我简直不能生活。 预知者,意志者,创造者,未来之本身和达到未来之桥。唉,在某种意义上,站在这桥头的残废者:这一切都是查拉斯图拉。 你们常常自问:'查拉斯图拉对于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怎样称呼他呢?'如我一样,你们把问题作自己的答语。 他是允诺者吗,或是完成者?征服者吗,或是继承者?收获吗,或是犁刃?医生吗,或是新愈者? 他是诗人吗,或是求真者?解放者吗,或者克服者?好人吗,或是坏人? 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未来之断片里一样:这未来是我看见的未来。 我整个的想像与努力,是组合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的统一之物。 如果人不是诗人,猜谜者与机缘之拯救者,我怎能忍受为人呢! 拯救过去的人们,而改变'已如是'为'我曾要它如是':——这才是我所谓赎救! 意志,——这是解放者与传递喜讯者的名字:朋友们,我曾如是教你们!现在也学得这个罢:意志自己还是一个囚犯。 对于一切已成的,无力改变:所以它对于过去的一切,是一个恶意的观察。 意志不能改变过去;它不能打败时间与时间的希望,——这是它的的最寂寞的痛苦。 意志解放一切:但是它自己如何从痛苦里自救,而嘲弄它的囚室呢? 唉,每一个囚犯都变成疯子!被囚的意志也疯狂地自救。 它的愤怒是时间不能倒退;'已如是者'——便是意志不能踢开的石块。 所以意志因恼怒而踢开许多石块,它找着不感觉到恼怒的人而施行报复。 这样,意志这解放者成为一个作恶者,它对于能忍受痛苦的一切施行报复,因为它自己不能返于过去。 这才是报复:意志对于时间与时间之'已如是'的厌恶。 真的,我们的意志里有一个大疯狂;这疯狂之学得了精神,成为对于人类的一切的诅咒! 朋友们,报仇的精神:那是直到现在人类之最好的思考; 而痛苦所在的地方,便也应有惩罚。 '惩罚,'这是报复的自称:它用一个诳字藏着一个好心。 既然意志者因不能向后运用意志而痛苦:所以意志与生命应被认为是惩罚。 现在一片一片的云堆积在精神上:直到疯狂说教起来: '一切死灭,所以一切值得死灭! '这时间之律:时间必得吞食它的孩子,却正是正义':疯狂如是说教。 '万物是依照正义与惩罚而道德地安排着的。啊,何处是万物之潮里和“生存“惩罚之潮里的拯数呢?'疯狂如是说教。 '如果永恒的正义存在,拯救是可能的吗?唉,已如是这石块是不能移动的:一切惩罚必得也是永恒的!'疯狂如是说教。 '任何行为不能被毁灭:它怎能被惩罚解除呢!“生存“惩罚里的永恒之物——是生存必得永恒地再是行为与罪过! 除非意志终于自救,或意志变成不意志':——但是,兄弟们,你们知道这个疯狂的寓言! 当我告诉你们:'意志是创造性的',我曾引导你们远离了这些寓言的故事。 一切'已如是'都是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曾要它如是!' ——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要它如是!我将要它如是!' 它已经如是说过了吗?而它什么时候才如是说呢?意志已从它自己的疯狂里得救了吗? 意志已是它自己的拯救者与传递喜讯者吗?它忘却了报复之精神和切齿的愤怒吗? 谁教它与时间讲和了呢?谁把那比讲和更高之物教了它呢? 意志,这权力意志,必得追求比讲和更高之物:——但是它如何可能呢?谁教它向后意志呢?“ 查拉斯图拉说到这里,忽然如一个为极度惊骇所袭击的人一样,停止了他的说教。他用畏惧的眼睛望着弟子们;他的目光箭似地穿透了他们的思想与思想后的思想。但是一会儿他又笑起来,平静地说道: “生活在人群里是难的,因为沉默是难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好说话的人。“——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驼背者藏着面孔倾听了这段谈话:当他听到查拉斯图拉的笑声,他好奇地抬起眼睛慢慢地说: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向我们说的话,和向弟子们说的不同呢?“ 查拉斯图拉答道:“这有何可怪呢!我们应当用弯曲的方法向驼背者说话!“ “很好,“驼背者说;“我们也应当向学生们传授学说。“ 但是查拉斯图拉为什么向弟子们说的话,——和向自己说的不同呢?—— 人间的智慧 高处不可怕,而斜坡是可怕的! 在斜坡上,目光向下瞰望,而手却向上攀援。这双重的意志使心昏眩。 唉,朋友们,你们能猜到我心里的双重意志吗? 我的斜坡与危险是我的目光向上投射,而我的手却想悬挂在、支持在——深处! 我的意志执着于人类,我用锁链使我与人类连系着,因为我是被吸引向超人去的:所以我的另一意志要往那里去。 所以我盲目地住在人群里:好似我全不认识他们:目的只在使我的手不完全失去对于硬物的信仰。 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这种黑暗与安慰常常包围着我。我为着每一个流氓,坐在桩廊前,我问:“谁要欺骗我呢?“ 我的第一宗人间的智慧是:让我自己被欺骗,而不使我自己防卫着欺骗者。 唉,如果我对抗人群而自卫着,人群怎能做我的气球之铁锚呢!我将很容易地被夺去,被吸向高远的地方! 这种神意统治着我的命运,我必得没有先见之明。 谁不愿在人群中渴死,便得学用一切杯儿饮水;谁想在人群里保持清洁,便得学用污水自洗。 而这是我常常自慰的话:“勇敢些!鼓舞起来罢!老而益壮的心!你在一个恶运里的失败了:享受它如你的幸福罢!“ 我的第二宗人间的智慧是:我忍受虚荣者甚于骄傲者。 被中伤的虚荣不是一切悲剧之母亲吗?但是,骄傲被中伤的地方,一种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