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梭罗日记 [book_author]梭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6622 [book_dec]本书按照春夏秋冬四时更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流转的顺序编排,择取了梭罗日记手稿中的精华篇章。这是梭罗于19世纪40和50年代栖居在康科德瓦尔登湖畔,日常交游远足,观察大自然的风物、景致、节候变换的心得,不仅包括了他对天地间万物的细致记录,也包含着他对人生、心灵、真理的感悟。 [book_img]Z_10134.jpg [book_title]第1节:生态理性的范本(序) 生态理性的范本/赵白生 《梭罗日记》很长,有14卷。一般读者不读,读了就放不下来。它是自然爱好者的《圣经》。郑实女士高人雅意,约我写序。我读了近三个月,偶尔写一点日记,转抄出来,权当序言。 2004年10月1日 谁是“真正的美国人” 富兰克林?汉密尔顿?道格拉斯?狄金森?爱迪生?乔丹?盖茨?门罗?梦露? 这种仁山智水的问题难以有标准答案,可是大文豪爱默生却偏偏较真,一口咬定没有人比梭罗更担当得起“真正的美国人”这一称号。他的理由是: 他君子不器;他从未娶妻;他孑然一身;他从不上教堂;他从不去投票;他拒绝向政府纳税;他不吃肉,不喝酒,从不沾染烟草;尽管他是自然家,却不用圈套,也不用槍支。 …… 真正的美国人,非梭罗莫属。 爱默生并不真正了解梭罗。他在日记里就写过,挽梭罗的胳臂,还 不如挽一根榆树枝。然而,他的话却不幸而言中:“真正的美国人,非梭罗莫属。” 爱默生知其然,但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那一长串的否定词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正好说明,梭罗是一位无欲无为无牵无挂的自由人。自由,难道不是美国所标榜的最高价值吗?像梭罗这样自由独立的人,找遍美国有几个?如果可以严肃地向美国人民提一个“小小的建议”,我希望,在他们的某个国庆日,把纽约的“自由女神像”悄悄地换成“亨利·戴维·梭罗像”。 梭罗地下有知,肯定不干。 2004年11月11日 日记日。 世界上有这个日那个日,独独没有日记日。干吗要设立“日记日”?梭罗在日记里如是说: 世事奇妙难解,最奇妙难解的,莫过于写日记了。它无法预料,它的好不见得好,它的坏未必就坏。假如我使出浑身解数,把内心的奇珍异宝加以曝光,我的柜台似乎堆满了难以入目的家庭琐细。可是,经年累月,这堆杂乱无章的琐细,会有新的价值:从中我也许会发现印度的财富,陆地上运来的中国珍品;或许,看上去干瘪的苹果或番瓜,竟然是一串串巴西钻石,或科罗蒙代尔珍珠。(1841年1月29日) 我的日记记载着那部分我。那部分我要是不写下来,就会逝者如斯,了无踪迹;那部分我是田野的落穗,是我的收获。我不必为日记而生,可是在日记里我为众神而活。众神是我的通信人,我每天都给他们送去这些邮资付讫的稿件。我是他们账房的职员,一到晚上,我就从流水账往总账本上转账目……(1841年2月8日) 诗人难道不是注定要为自己立传?不写一部漂亮的日记,还 有什么好写的呢?他想象的主角怎样生活,我们不在乎。我们在乎的是,作为实际的主角,他是怎样日复一日地生活的。(1857年10月21日) 日记如此珍贵,如此神圣,如此重要,难怪爱默生称之为“储蓄所”。梭罗尝过“储蓄所”的甜头,他的力作《瓦尔登湖》几乎是“零存整取”的。可是,日记更大的作用,梭罗秘而不宣:它是生命的储蓄所,生命因储蓄而不朽。日记日就是生命不朽日。 2004年12月4日 梭罗是先知: 吸一口五月的余风,我幡然醒悟,没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堕落。林鸫鸟是哲学家,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还 要现代。哲学家现在都成了教条,而林鸫鸟却在传播着当下的教义。(1840年7月27日) 我们这个时代信奉“人本理性”:以人为本,天经地义。当人类无限膨胀,灭绝所有物种,人的大限还 会远吗?我们之所以要拜林鸫鸟为师,是因为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需要一种新的思想范式——“生态理性”。培育生态理性,《梭罗日记》可以说是理想的读本。 [book_title]第2节:1837年,大学毕业回乡 梭罗日记 1837年 这一年梭罗从哈佛大学毕业,回到了故乡——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不久他就与另一位美国文学史上的非凡人物、住在邻近的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1803—1882),美国散文家、思想家、诗人、演说家和美国19世纪超验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著有《论自然》、《人生的行为》等。有了密切的交往。也许部分要归功于爱默生榜样的作用,梭罗也开始了写作。他回到家乡后不久就开始写日记。当时写的日记只保存下来一部分,它们不仅包括作者个人的观察和一般的感想,还 大量抄录他正在阅读的古典作家著作的段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备忘录”。此时他的文字风格还 不够成熟,有一部分读起来颇为枯燥,但那不时闪烁的智慧的火花,却预示着一种完全个性化的、才华横溢的写作风格即将出现。 独处 10月22日“现在你在做什么呢?”他问,“你写日记吗?”于是我今天就动笔写。 为了独处,我发现有必要逃避现有的一切——我逃避我自己。我怎么能在罗马皇帝装满镜子的居室里独处呢?我要找一个阁楼。一定不要去打搅那里的蜘蛛,根本不用打扫地板,也不用归置里面的破烂东西。 雾 10月27日诺布斯考特和阿纳斯纳克的景致模糊不清。树木耷拉着大枝就像人在旅途中挨了场暴风雨,整个景色罩上了一层陰沉的色调。 而当虚幻的迷雾遮蔽了心灵,心灵挣扎着想从低俗庸碌的河谷里逃出,想冲破将地平线上的青山遮得严严实实的浓雾,这一切纯属徒劳,它只好对能一览近处的、并不好看的小山包感到心满意足。 真理 11月5日就像我们面对面和在明朗的白天里悟到真理那样,我们也在背地里和在黑暗中与真理不期而遇。 日出 11月17日此时太陽这白天之王在世界的边缘玩趁人不备猛喝一声的游戏,每间农舍的窗户都露出金色的微笑——真是一幅快乐的图景。我看见水的反光耀眼炫目。刚苏醒的一天的喘息声在耳朵里振动;从山峰到山谷,从牧场到林地,那喘息声无所不在,朝我涌来,我在这世界上感到安逸自在。 真相 12月16日……要对大自然作一次恰如其分的研究,感知其真实的意义是多么必要。有一天真相会成长为真理。时令会有成熟的那一天,使已经得到培养的悟性结出果实。只知道积累真相的人们——为大师们搜集材料——就像生长在幽暗森林中的植物,它们“只长叶子不开花”。 1838年 虽说梭罗决心不受约束,但他又觉得自己该找份工作了。他花了几个月想找个教师这样稳定的工作,却没能如愿。他甚至跑到缅因州去找工作。6月,他在康科德开办了一所自己的学校。可同时康科德附近的林地小溪对他的吸引力与日俱增。这一年的日记似乎在梭罗一生著述的四个方面同时起步了。这四个方面包括:对自然的描绘、对野生动物的描绘、对人的行为的反思和“人间喜剧”的人物特写。当然,现存那一年的日记里还 有他为一次公开演讲(题目为“社会”)所做的笔记、外出找工作的见闻、他自己写的诗歌,以及相当多的引自古典作家的段落。 人间天堂 1月6日就像孩子期盼夏天的到来,我们也会暗自怀着快乐期盼季节循环的重现永远不会耽搁。当这么多年都忠贞不渝的春天再度降临之时,我们会出去赞美和重新装饰我们的伊甸园,而且绝不会感到疲倦。 我们都交了好运 1月16日人犹如一个软木浮子,任凭狂风暴雨它都不会沉没,它最后将安全地漂入它的港湾。虽说是透过裂缝或木板的节孔来观察,人世间的美却依然纤毫无损。 春天 2月18日今天我没在外面待多久,但看上去春天已在这个日子降生了——确实它还 没有断奶,却已实实在在地存在了。大自然又唱起了“草地上的那一首老歌”,却不顾还 有18英寸的积雪。我设法以一句不动声色的“哼!就这么点吗?”来掩饰心满意足的笑咧咧模样。 做什么 3月5日……可所有这些个胡写乱写会有什么结果呢?此时在最有激情的时刻胡乱写下的东西,可以让人踌躇满志于一时。可是天啊!等到明天(不错,还 等不到明天,就在今晚),它们到头来是陈腐、单调、一无是处,而且它们不只是留下了外壳(若像煮过的鲜红的龙虾壳那样,倒是常常可以踢到一边了事),它们偏偏挡着你的道,瞪着两眼盯着你。 3月14日……假如邻居和你打招呼,询问一切都好吗,会让你觉得简直要殚精竭虑才能给出一个真实而明确的回答。稳住你的阵脚,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以严谨和真诚的公正之心相应地给他一点回应就行了。 别让社会成为你游泳的地方,你在那里受波浪的支配掷上抛下,社会更应该是一长条伸进大海的坚实的陆地,其底部每天受到潮水的冲刷,只有春潮才能涌上它的顶点。 去缅因州旅行 5月3—4日从波士顿到波特兰。 这块陆地对我们新英格兰新英格兰:包括美国东北部的六个州——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州、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缅因州和罗得州。波士顿一直被人们视为整个地区的首府。人来说真正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块供扬基人做投机生意的地方?楠塔基特楠塔基特:大西洋岛屿,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科德角以南48公里处。的捕鲸人在这块陆地的周围捕鱼,对它真是了如指掌——它是怎么回事,它有多长,它有多宽,乌龟在这里待不下去。他走访了他这片不动产的全境,照看这个区域的方方面面,他将会感到要去当万物之灵的诱惑。 意识 8月13日要是我塞住耳朵、闭上眼睛,在这一时刻向意识请教,转眼间墙壁和栅栏全都消失了,大地在我下面摇晃,我飘浮起来,借助来自大地和宇宙的动力;一种主观的沉甸甸的思想处于一个未知的和无边无际的大海的中央,要不然就像思绪的大洋那样波涛起伏,那里没有礁石,没有岬角,只有已经解开的谜,只有直线条将谜面和谜底两端连接,只有穿越我的深海的亲密嬉戏的永恒和空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不会有目标。没有太陽为我照明,因为我已在自己更强烈、更稳定的光亮里使其他较弱的光源黯然失色。我是天地万物的宝库中一个宁静的核心。 掉了一颗牙齿 8月27日我真是环境的奴隶。现在我咽下了一颗位置关键的牙齿,于是我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了,而是一个有残疾、有缺陷的家伙。我明知我的心灵没有缺口,可看起来好像由于现在大哲人的入口已经扩大,许多话便从里面脱口而出,有的话语珍贵无比,有的话语则陈腐浅陋。自从这个意外事故发生之后,我觉得自己贬了值,不敢在人群中昂起头来。我不可能再像过去那般健全和自在;我束手无策,只有听任这种境遇折磨我、妨碍我。一粒小火星惹出了如此凶猛的火灾!我相信要是此时我应召投入最激烈的战斗,我会因为少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盔甲(就像缺少了一颗牙齿)而止步不前。德行和真理变得毫不设防,虚伪和造作趁虚而入,注入了我的牙缝(虽然我已经没牙了)。当事实表明这么细小的裂缝竟成为不可救药的深沟时,人就不需要为刺激一下自己而来一场地震了。就让这有残疾的人蹒跚着他的腿,去与跑得最快的人赛跑吧。他要做的正是他心里想做的。就让掉了一颗牙的人做他以前从未做过的——铆足劲儿张大嘴絮絮叨叨、口齿不清、唾沫横飞吧。 [book_title]第3节:1839年,梭罗恋爱了 1839年 这一年里,梭罗恋爱了。他爱上了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女孩17岁,名叫爱伦·休厄尔,来自马萨诸塞州锡楚特,她夏天到康科德来做客。梭罗在日记里写的那一句“除了更深地去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爱”,显然与此事有关。在同一个夏季,梭罗和他的哥哥约翰乘上自造的船,到康科德和梅里马克的河流上进行为期两周的旅行,沿途野营和进行自然探索。正是这段愉快的经历催生了梭罗生前出版的两本书的第一本。这一年的日记还 大量充斥着哲学思考的内容。 诗人 3月3日他必须不局限于自然——甚至是超越自然的。并非是自然通过他说话,而是自然与他同在。他的声音不是发自自然当中,而是靠她呼吸,用她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当他从自然中捕捉到某个真相,然后就在心灵里加以诗化。他不用说出那是具体的何时何地。他的思想是一个世界,自然的则是另一个。他是另一个自然——自然的亲兄弟。他和自然彼此友善地各行其职,都在宣示另一方的真理。 早晨 4月4日早晨的气氛给予我们的风景一种健康的色调。疾病是在后面追赶我们的懒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它遭遇。我们拥有每一天的开始,可以在露水滴落之前与疾病保持相当的距离;不过要是我们倚靠在月光下的凉亭里,它最终会赶上我们的。早晨的露水不会引起感冒。在每天造物的工作开始之时,我们都可以获得某种缓刑的恩惠。在早晨我们不相信权宜之计;我们将从头开始,没有暂时的遮掩,不是将就的固定状态。而到了下午,人便沉溺于往昔;目光无法集中,对哪个方向都漠然视之。 相识 4月24日俗人讲究客套,因为他们没有别的立脚点;而对于世间的伟人,我们无须做什么自我介绍,他们也无须对我们做这类的介绍。 5月11日农夫与庄稼的生长和四季的周期同步,而商人则与市价的涨落同步。注意一下他们在街上走路的样子有多么不同。 我的顶楼 6月4日这个6月4日,我坐在这里,从“我的透视窗”(我这样称呼这窗户)看外面的人们和自然。透过这扇窗户,一切都显现出真实的关系。这就是我的楼顶帝国,以四壁为界,也就是说,三块刷成黄色的木板分别朝北、朝西和朝南,第四个面是灰泥抹的墙,同样刷成了黄色,面向太陽升起的地方——更不必说那边有外围的边缘地区,那里是只有鼠类光顾过的荒野之地。 巧遇 7月25日除了更深地去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爱。 8月31日……我在这里写的时候,听见附近有狐狸在枯树叶上匆匆跑过,此时又轻柔地急走在草地上,仿佛是不想打扰正滴答落下的露珠。为什么我们就不该培养与狐狸和睦相处的邻里关系呢?就像是为了让表面的友好姿态更进一步,一只狐狸跑来,在我们帐篷帘子的下面用鼻子向我们问好。我们也不粗鲁地拒绝它的好意。人和狐狸就真的是水火不容的死敌?人类与狐狸在一起躺着歇息的日子就不会到来? 嘘!看那儿,船的旁边,麝香鼠正在糟蹋我们的土豆和甜瓜。这不成了公有制的时代了?它的放肆行为激发起我的一种兄弟般的感情。我还 是起身前去侦察,悄悄沿着岸边走,想接近它。可在河边上我所能看到的只有水中星星的反光。就在这时,在弄皱一颗圆星星的涟漪近旁,我发现了它。 1840年 梭罗身为作家总算有了一点点成绩。在超验主义超验主义:在新英格兰兴盛的一种哲学和文学运动。这群松散结合的作家和哲学家反对18世纪的理性主义,奉行一种唯心主义思想体系,相信宇宙万物实质上的统一性和人类固有的善良天性,以及在揭示最深刻的真理方面,内在的洞察力优于逻辑和经验。者办的杂志《日晷》《日晷》:创刊于1840年7月的季刊,内容涉及文学、哲学和宗教,是新英格兰超验主义文学运动的喉舌。1844年4月停刊。上,他首次发表了诗作——一首题为《同情》的抒情诗, 还 发表了一篇论一位罗马诗人的短文。这一年夏天,他对爱伦确实爱得更深了,爱伦也对他很有好感。可到了11月,爱伦的父亲否决了这两个年轻人结婚的可能性,而用老套子的说法,梭罗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在这一年的中期,他写完了第一本日记,总共有546页之多,并开始写第二本。那里面依然有很多的哲学思考,对自然的描绘也变得更加细致和熟练了。 朋友 1月26日他们就像水面上的气泡,急于扎堆儿一起漂流。 就像透过远端一个天窗,我不时地瞥见一个宁静的友情之地,现在我算是搞懂了小溪为何私语,紫罗兰为何生长。 这种心灵的联系,如同时聚时分的波浪,或许在世事中沉没,或许呈现出全新的面貌。 从今往后我将与某个高尚的心灵相伴,可以想像这样的生活:两个人,两种不同的类型,却能达成单一的和谐一致;因为不可分割而合二为一,只是处于双方都赞赏的一致。这样一个犹如立下神圣誓约的共同体,怎么能允许任何不足取的东西进入我们的共同体?让耳朵去倾听夏日的每一种声响,让眼睛去观察夏日的每一个景致,我们的视线牢固地交汇在同一对象上面,从而构成同一种倾向和加倍的关注;两张嘴虽已说得疲惫不堪,而思想却仍不停地从两个泉眼喷涌而出。 [book_title]第4节:1841年,谋生的难题 3月2日爱是一切自然颂歌的主题。鸟类的歌声是一首贺喜的结婚之歌。花卉的婚礼用珍珠和钻石点缀着草地和给篱笆加上饰边。在深水里,在树林和牧场的高空以及大地的心脏,爱是万物从事的工作和生存的状态。 3月16日以拓荒者的小屋为起点,绿茵茵、黄灿灿,还 有赤褐色,一道道色彩从那里辐射出去,遍布眼前的景色;这幅风景是用斧子和铁锹“描画”出来的。 晚秋的晴暖和春天的幼芽与这农舍有多大的关系?乌鸦的飞翔和老鹰的盘旋与这房顶就毫不相干? 3月21日这个世界如今成了大戏院,任何角色都可以在那里演出。这一时刻供我选择的角色,包含人们能够过的或人们能够想像得出的各种生活。明年春天来临之时,我可能成了秘鲁的邮递员、南非的农场主、西伯利亚的流放者、格陵兰的捕鲸人、哥伦比亚河上的定居者、广东商人、佛罗里达的士兵、塞布尔角的钓鲐人、太平洋上的鲁宾逊或随遇而安的沉默寡言的航海者。选择角色的范围是如此宽广,不当一回哈姆雷特该是多么遗憾! 我比任何行星都更自由;整个世界都无怨言。我可以与舆论、政府、宗教、教育和社会统统脱离干系。我是要在米德尔塞克斯县被列入纳税人的名册,还 是在几内亚棕榈树下被估价为值一根长矛?我是要在马萨诸塞州种植玉米和马铃薯,还 是在小亚细亚种植无花果和橄榄?……我也许会去重演马可·波罗或曼德维尔曼德维尔:14世纪的英国作家,著有《约翰·曼德维尔爵士航海及旅行记》,曾被誉为中世纪最伟大的旅行家,但后来人们发现书中材料大量取自《百科全书》和别人的游记。的冒险。 这些只不过是我的种种可能性的一小部分,我还 有别的更多的事情可做呢,都是那样的无与伦比! 6月27日我正过着1840年6月27日这一天——一个令人郁闷的陰云密布的日子,没有陽光照耀。铁匠锤子的叮当声无力地在房屋间回荡,风在柔柔地吹,仿佛在梦想晴朗的日子。农夫在远处的田里耕种,工匠在店铺里忙碌。商人站在柜台后面,各种工作都毫不停顿地按部就班进行着。可我却无事可做。我要对命运之神说:我不想跟她闹着玩,要是她能抓得住我的话,就在晴朗、懒散的亚洲抓住我吧。 7月10日我们通过人的眼睛了解人。可以说眼睛是独特的,唯一的。它是个人的特征,而不是家族的特征——即使是双胞胎,眼睛仍各不相同。一个人的秘密都在他的眼睛里,要想改变眼神比想改变性格难度更大。只要我们是通过眼睛来看人,就会发现眼睛似乎是在支配这个人其他的特征,使其他的特征也变成独特的。当我们因只注意一个人的外貌、乘坐的马车和次要的特征,把他误认为另一个人的时候,其差异似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可当我们捕捉到他的眼睛,心中的疑虑顿时消除,好像那眼神渗透到他的每个特征里。 眼睛有自己的运转方式,如同我们没法控制自己的意志,我们也没法控制眼睛。眼睛的轴就是心灵的轴,就像地球的轴与老天的轴那样同步运行。 1841年 如何谋生的难题继续在困扰着梭罗。春天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解决办法。他住到了爱默生的家里,后者请他去干一些零碎的杂活。就这样,他在爱默生家一住就是两年。这一年他在《日晷》上发表了三首抒情诗。在日记里,引文的数量减少了,大量出现的仍是对自然的描绘和哲学思考的内容。写作风格也变得更灵活了。 1月24日星期日日复一日忙于应酬,简直都让我发憷了。 走自己的路坚定不移;对你所追求的态度谦恭。一定要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人,尽管对方穷得无力回报。诸神会为你筹划将来的。一个人能给予别人的高贵礼物就是他的真诚,因为其中包含正直的品德。不要急于将自己的东西施舍出去,受施者的承受能力有强有弱,但要干净利落地赠予,立即倒空自己的银柜。我处世就犹如身处自然;在大自然面前,什么都无须保留,做什么都堂堂正正。 2月6日星期六你第一次听到最亲近的朋友在公开场合讲话时,会发现朋友身上以前未曾发现的新的方面。这位朋友越为听众所熟知,你越是觉得他变得陌生。无论亲密交往的时间有多长,都无法预料你的朋友到时候会如何表现。当我观察友人与别人的交往时,尤其了解到了其性格的特征,每次我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某人准备简短地对陌生的听众说上几句时,在他有机会说话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不想太委屈自己。由于他急切而本能地不想让自己在听众面前失分,同时仍要保持自己的个性,他便想在短短的时间内去造成好多个月、好些年都达不到的印象。在他开口回应听众之前,他的思绪便像闪电一般横贯其经验的整个区域,而他小心翼翼说出来的话是来自原本的他,带有比往常更彻底的真实性。此时我和他的互相了解显得是多么的少!谁又能预料自己的朋友在某个场合会如何表现呢? 作为一个知名的演员,正由于他登上了比面前的观众高几个台阶的地方,往常听任无意识的本能做出的最简单的行为,也具有了生死攸关的重要性,变成了艰巨的行动。 2月23日在交往中有一种对疾病来说堪称健康之泉的神秘仙丹。只有来自充满健康活力的朋友的安慰才是我们所需要的。那种心怀悲哀的慰问只会令我们心情沉重。朋友来到面前,我们想要他显得健康,他的呼吸里都带着草地和荒野的浓烈芳香,他便成了我们身体恢复时期的依靠。 患病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从健康人身上见证高贵之处更有效的药了。在病中,我们的信念动摇了,而高尚的行为能使我们坚定信念。 [book_title]第5节:1842年,与霍桑有了交往 某人在很一般的场合对你的看法,经常含有比你有理由期望的更真实可靠的意义。你的行为从此以后便有了更高尚的动因。真不知道这样友善的看法如今还 能有多少。 4月26日星期一在RW爱默生家。对我来说,印第安人的魅力在于他自由、从容地处于大自然之间。他是大自然的居民,而不是客人,穿戴也来自大自然,宽松而得体。而文明人则有造屋而居的习惯。他的房屋是一所监狱,他住在里面感到的是压抑和拘束,并没有受庇护和受保护的感觉。他走动起来仿佛是支撑着屋顶;他胳膊摆出的姿势就像墙壁会倒下来压着他,他的脚走路也忘不了地板下面的地窖。他的肌肉从未放松过。而征服自己住的房屋,学会坐在房子里享受家的感觉,让房顶、地板和四壁像天空、树木和大地那样地呵护他,这样的情况真是太少见了。 逍遥是一门了不得的艺术。 5月27日星期四今天傍晚时分,我坐在瓦尔登湖上自己的船里吹长笛,看见鲈鱼在我周围回旋游动,似乎被我的笛声迷住了。月亮漫游到了河边低地的上空,那块地上到处是森林的残骸。我感觉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是人们无法想像的。自然有着魔力。康科德的夜晚比阿拉伯的夜晚更不可思议。 我们不仅想要行动的自由,还 想要在这遮蔽所有田地的黯淡夜色里的视觉自由。有时在白天,我的眼睛越过县里的道路一直看到山上远远的白桦林树顶,在月光下我则尽目力所及观察别的景物。 天国位于上面,因为天空又深又远。 从今以后,我要毫无保留地度过一生。 1842年 1月1日,梭罗的哥哥约翰因被剃刀割伤,得了破伤风,并于1月11日不幸去世。这个打击使梭罗一连几个月心情抑郁,身体状况不佳,常常没有心思写日记。这一年,梭罗与迁居康科德的作家纳撒尼尔·霍桑纳撒尼尔·霍桑(1804—1864),美国著名作家,著有小说《红字》、《带有七个尖角阁的房子》等。有了交往。他还 在《日晷》上发表了第一篇自然随笔和一些诗歌,并开始协助编辑《日晷》。 3月11日……我们能做的就是健康地去过诸神为我们指定的生活。我必须默默地接受自己的生活,就像在小溪上面拂扬的柳树叶。我工作绝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上帝,那总不会有错。我将耐心地等待微风吹起,照大自然所限定的那样生长。我的命运也就这么微不足道。我们也许会过一棵植物、一个动物或不具有动物生态的生活。动物怀有恒久和普遍的满足感,是因为它们宁静地歇息在上帝的手心里。我觉得仿佛我可以随时放弃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在上帝呵护中的责任,去变得像一棵植物或一块石头那样单纯,没有牵挂。 我的生命!我的生命!为何你要继续留驻?岁月真那么短暂和不足挂齿?一再的拖延熄灭我的热望已经好久了!难道上帝想要我忘掉他?他对我的遭遇就这么漠不关心?难道天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耽搁了?为什么一直在我耳边萦绕的乐音,却要惨遭不绝于耳的无聊声响亵渎? 3月21日人得等到多大年龄,才能以经验为师呀? 4月3日……刚才我听到金翼啄木鸟的鸣叫,它在山腰的橡树林里宣告一个新的王朝。这个时节老龄与青春并存。大自然对病弱的凡人设下这样的诱饵是何居心!永生在尚不具备比春季更大的可靠性和重要性之前不会开始。夏季的无穷由这声鸟鸣重建。不管是有期还 是无穷,一切景象都诉诸视觉,一切声响都诉诸听觉。而当景象或声响的永恒触动视觉或听觉,后者便欣喜地陶醉了。 有时仿佛是透过朦胧的烟雾,我们看到事物处于其永恒的关系之中;它们就像史前巨石群和金字塔那样矗立着,令我们感到诧异:是谁建起它们,建它们是出于什么目的。 人的命运绝不能靠理性去探究,因为人无非是平庸之辈。我只是用最聪明的计算和论证跟自己玩玩游戏。我无法把握我自己。 我无法说服我自己。上帝一定能说服。我能计算出一个算术的难题,却解决不了任何道德问题。 德行是无法计算的,就像它也难以估价。而人的命运并不是德行或身份。它是全部的道德,只有靠精神生活才能认识。上帝估算不出来。上帝那里既没有道德哲学,没有伦理学。理性在能够运用到这个论题之前,必定要对它加以束缚和限定。人怎么能一步一步地去走完漫长的、他都不知道何处为尽头的旅程呢?人怎么能在不持有前往终点的通行证的情况下,期望自己毫不间断地完成一次艰巨的旅程呢? 人一方面是现实的,另一方面是理想的。前者是理性的区域;当它受到指引时甚至成了一束神光,但它一旦闯入理想的区域便暗淡无光了。黑夜使月亮成为主宰,而白天则使太陽成为主宰。当一束神光照亮了灵魂时,理性不过是像月亮那样的一块苍白的云彩。 那必须是多么富有和慷慨,自然体系才能负担让许许多多的月亮不分昼夜地发光。虽说白天没人需要它们的光亮。一向都节省其资源的大自然可不会按这种法则行事,而是以她最节俭的方式提供资源,资源永无枯竭之日。穷人也许从她那里学会了节俭,而富人则学到了她的慷慨。由于她细心定下了施舍的限额,她便永久地施舍下去;她的慈善行为一年也就一次。她供应给蜜蜂的蜡只够满足筑巢之需,这样贫穷就奈何不得蜜蜂了;而这些节俭的小家伙不仅在荒漠中为福音传教士提供食物,还 向移民示好,为他们的饮食所需而将蜜填满森林里的树洞。 [book_title]第6节:1843年,颇为失落的一年 9月29日今天云雀飞落在草地里歌唱,知更鸟唧唧地叫,蓝知更鸟老幼一起重访它们的窝,仿佛只要大自然允许,它们乐意一而再地过着夏天,不被冬天打断。 10月21日空气这么干燥和透明,在这个季节一如以往那样易燃,草地里的一支蜡烛发出雪白、晃眼的光亮,离得越远看起来就越发纯净、越发明亮。仿佛它的热量已被分离出去,只留下温和无害的光亮。它是一颗陨落的星星。当古人把火唤作“伏尔甘伏尔甘:罗马神话中的火与锻冶之神。之花”时,他们并非只是在作诗歌意义上的逼真形容。光简直都具有了道德的意味。最强烈的光(就像恒星和我们的太陽)在自然元素中无可争议地超群绝伦。在一切生命产生的某个阶段,光无疑是和热一起出现。光引导生命萌芽,生命力存在于光和热之中。 在许多方面,梅里马克河就像往昔一般野性和天然,那河岸和周围的景色只是显现出自然的剧变。松树在岸边高高竖立,桤木和柳树给河岸的边沿装饰以流苏;只有海狸和印第安人已不见了踪影。 真正高贵和深沉的个性并不显山露水,就像国王或征服者并不行走在军队的最前列。 1843年 就某些方面而言,这是梭罗颇为失落的一年。3月至12月,他在纽约州斯塔滕岛斯塔滕岛:美国纽约州东南部岛屿,位于曼哈顿以南的纽约港内,1898年并入纽约市里士满行政区。当家庭教师。雇主是爱默生的兄弟威廉·爱默生。从理论上来说,梭罗可以舒心地教书、写作,并赢得进入纽约文学圈的机会。但实际上他哪方面进展都不顺利。他与威廉一家似乎相处得不太融洽,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散漫无条理,他在纽约文学界也没有给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对纽约没有好感,说那里比他想像的还 糟一千倍。同年他继续协助编辑《日晷》。他在该杂志上发表不少诗歌和散文,有的是他自己写的,有的是他的译作。《波士顿杂记》上登出了他的一篇随笔,同时《民主评论》上刊出他的一篇短文和一篇书评。不知道他这一年写了多少日记,如今只有一些片段留存。这些片段一部分保存在哈佛图书馆,另一部分成为亨廷顿图书馆的收藏。 4月12日星期四我喜欢夸尔斯夸尔斯(1592—1644),英国宗教诗人,其作品《纹章和象形文字》是17世纪最流行的书。和他的同时代人谈论自然的方式。他们极度诗化的表达方式说到底是一种殷勤行为——骑士对女士的尊崇。他们不以自然女神忠实的情人或与她非常亲近的身份说话,而是对她保持一种充分的崇敬,具有一种恰当的与她相识的名分。他们能够在谈论她和面对她时说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是因为他们心怀爱慕,无法控制自己的唇舌。夸尔斯这么形容她:“脸色苍白的女士,黑眼睛明净闪亮。” 我不认为在那个时代对自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信仰;但在当时她当然要居于一个“宫廷”的中心,而所有的作家便都是她的侍从,时刻准备着奉献大量适用于“宫廷”的词句。 夸尔斯总显得十分健谈;虽说他言语鄙俗、不够高雅,却也谈不上柔弱和浅薄。他写下的诗句是在不遗余力地倾诉。 夸尔斯颇为做作地写作,赫伯特赫伯特即乔治·赫伯特(1593—1633),英国宗教诗人,重要的玄学派诗人,以词句洗炼、妥帖见称。也是如此。后者使用了许多强健和硬朗的词语,它们带着一种质朴的芳香和力量,就像乡下人进城——就像怀着至诚和坚定的信念第一次投身于文学。 9月24日星期日斯塔滕岛 诗人有着厚厚的脂肪层,活像熊和土拨鼠,到了冬天就舔舔自己的肥爪子。他用自身的精髓来填饱肚子。春天降临之前,他就在人世间冬眠。他要记录充满生命力的时刻。看到这些城市,谁又会说里面有生命存在呢?昨天我徒步穿越纽约,真人和活人,就没有遇到一个。我更喜欢想想睡鼠和各种冬眠生物的群落,它们都有着充沛得都过剩了的精力,而人则日趋消瘦;冬眠的动物裹在生命厚实的褶皱里对冬天无动于衷。当我走过积雪的旷野时,我更喜欢想想躺在草丛里的那些幸福的冬眠者。诗人便是睡鼠;早在秋天他就进入了冬天的居所,直到太陽绕过这一年重新普照。然而世间大多数人却在忍饥挨饿,像老鹰那样被迫不停地飞翔,期待着常常能捕捉到一只麻雀。 9月29日星期五我正在给八音盒上发条;当我手停下来时,音乐就骤然奏起,就像一个被关闭的中世纪的喷泉突然启用。音乐竟然不可思议地类似于往事。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音乐。音乐唤醒和渲染了我的回忆。 春天的第一只麻雀!一年以这样稚嫩的希望开始,真是前所未有。最先的银铃般的啼啭传遍了裸露和潮湿的田野,像是冬天最后的薄片掉落时发出的丁零声。那么历史、年表和各种文字的展示又算得了什么呢?温暖的太陽光的薄片掉落在冻结的田地上。小河和溪流齐声唱着赞歌。鸡已找着了第一个猎物——从冬眠中苏醒后开始忙碌的动物。融化的积雪发出的嘶嘶声到处可以听到,无论是河谷、山坡,还 是受陽光照耀的河岸旁。在池塘里,冰开始解冻。大地似乎勃发出一种内在的热量;不像太陽那样发黄,绿色是大地燃起的火焰的颜色。依我之所见,春天第一块新草地让改革者看到了,会使他重新考虑自己的计划;它使没有信仰和灰心失望的人获得再生。绿草是永恒生长的一个象征——它的叶片就像长长的绿带子,从草地飘扬着进了夏季,当然它会受到霜冻的阻碍,但立即又向前推进了——举着上一年枯萎干草的长矛,掩护着下面的新鲜生命。我已看到早春时分,草丛以上个秋天枯萎干草下的三英寸新绿站住了脚。这种生长坚定得如同从土地里喷涌而出的溪流——说实在的,两者简直就是同类;因为在六月那些生命力旺盛的日子里,溪流一旦干涸,草叶便成了动物们唯一的取水途径。而年复一年,畜群“饮用”这绿色的溪流,割草人取用这不断得到补充的资源——就这样满足了多种需要。 因此人的生命的消亡只是大自然的表面现象,它的绿叶却伸向了永生。当土地积雪消尽,几个温暖的日子已使其表面变得干燥。比较一下刚出土的幼小生命分外柔弱的迹象与经受过冬天的枯萎植物庄严的美,实在是饶有趣味的事情。还 未播撒下种子的大蓟,优雅的芦苇和灯心草——它们在冬天里比在夏天更加华丽和庄重,仿佛要到这个时候,它们的美才臻于成熟。赞美它们弯成弓形、低垂的束状顶部,我从不感到厌倦。就像我们喜欢在冬天里回想夏天,最受画家喜爱的景物之一也许是野生的燕麦,它们在作品中获得永生,这永恒生命的代表此时已进入它们的秋季。它们是冬季永不枯竭的粮仓,它们的种子款待了最先飞临的鸟类。 [book_title]第7节:1845年,解除文明的约束 ……让灰心失望的人们懂得大自然并不存在衰退的迹象,存在的只是普遍的不间断的生命力。衰败和毁灭都只不过是一时的现象。谁曾窥见自然女神的额头上长出一道皱纹,有过经历风吹雨打的痕迹,或者头顶有了一根白发,衣服裂开了缝?大自然在谁看来都那么年轻和生气勃勃,没有历史的负担。如今当我们想像自己受雇于诸神,便可以与大自然建立相应的交往。我们活着就是要与河流、森林、山峦交往,包括人类与兽类的交往。我们与这些事物结交得太少太少了! 我们认为古人崇拜太陽是愚蠢的行为。假如我有勇气这样做的话,我会永远地崇拜它。观察一下新英格兰的农民是如何身处大自然之中——他在种土豆和谷物的田里的所作所为;细想一下诗人是如何梦想更具宗教意义的牧羊人的生活的;然后自问究竟哪一个更明智,哪一个最大程度地利用了自然?好像大地主要就是用来种南瓜的!你是否曾察觉到四季也在使别的果实成熟吗? 人们对死去的东西有一种古怪的爱好,他们喜欢去博物馆看生命已遭丢弃的外衣,而不是把握生命本身。博物馆里有特定的植物标本室、贝壳陈列室和骨骼展览厅,但草地上却有花儿开放,海边上有潮水摔打着鱼儿,在山上兽类在营造自己的生活,这一切在博物馆里根本不会有。也见不到旅行者的骸骨安眠在草地里——也许这更值得研究。…… 各种鱼类本来在大洋里遨游,通过填充、上清漆和将深海居民的遗骸装进玻璃柜子里想恢复其原来的风采,都是大错特错了。要是你真想看这类东西,去意大利或埃及吧,在那里尸骨与坟墓和地下墓窟倒是相得益彰。你愿意在盐腌的空间里充当一个干标本?用防腐药保存尸骨是一种违背天地的罪行——违背上天是因为上天已召回了灵魂,已解除了它的义务;违背大地是因为本来属于大地的尘土被劫取为他用了。 这些幽灵严重干扰了我正确的感悟力,以至于将和我一样随时随地摆出休息和沉思姿势的大活人也误当作填充的标本。人就这样降了格。 11月1日星期三虽说音乐只是激起了一点点空气的波浪,但却由此产生了宽广的想像空间。它由扎实的地面和颤抖的天空构成。用科学的说法就是基调和曲调。很少有事物像音乐那样稍瞬即逝和不可捉摸;它就像物理学里的光和热——仍旧是悬而未决的论题。从美学上讲,音乐像光和电在物理学中那样占据神秘的位置。问我们自己“音乐是什么”?似乎是徒劳无益的。假如我们仔细掂量这个问题,不久该问题就会变成“我们是什么?”它无所不在,其本质却含而不露。它装饰各种事物却一直隐藏自己。正是光给一切风景着色,这毋庸置疑。光好像是最微妙的灵气,最神秘莫测的气体。它是让我们的眼睛能看到一切的灵丹妙药。 凡赐予你的就不要有所保留;否则就像不敢大胆呼吸那么有害。我们必须尽情地享受生活。我们将用年轻时那么令我们着迷、至死都难以忘怀的大自然奇妙的美来造就什么呢?我们对最小的木质纤维、大地的颗粒或一道光线都怀有爱吗?这不正是我们研究自己的成分和构造的真正的解剖学吗?为什么人要爱向日葵以及墙壁和树木的颜色? 11月2日星期四我相信存在一种理想的或真正的自然,比现实的自然无限地完美,就像人有理想的生活;不然的话,有时候造访我们头脑的夏日辉煌景象又出自哪里呢?当自然对人来说不再是神奇的,人又如何是好呢?要是人生行为不再有崇高的和未经探究的方面,那人生又有什么价值呢?假如不是生活在理想的乐土,谁会怀着热情去建造房舍并居住其中呢? 11月4日星期六要想产生一种新的文学、新的风格和新的建筑等等,我们必须仰仗于西部。那里土生土长产生的语言,比这里多得多;那是希腊文里才有的好词,而且数量惊人。好就好在这些词语必不可少和富有表现力……假如要分析希腊文的词,总是无比的简洁、准确和富有诗意;许多西部的词语也是如此,现在印出来都像是乡野用语和口头俚语,而下一代人会把它们当作真正的美国语言和言语规范加以珍视和普遍使用。读读西部人的竞选演说(“树桩演说”),尽管它们言语显得非常不得当,粗鲁唐突,却仍不失为真正的雄辩术,而某个不加修饰、具有说服力的声明会使你联想到古代杰出的演说家。比起我们大西洋边的演说家的妙语连珠,我更喜欢读西部人土气的演说。 1845年 就在这一年,梭罗决定要解除文明的约束,过简朴的生活。春天里,他在靠近瓦尔登湖的地方建造了小屋,并在独立日那一天住了进去。在这盒子模样的居所里,他开始进行每天有定额的写作。这一年和下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这样度过,而且成效显著,他完成了《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和《瓦尔登湖》的大量草稿。这一年的日记开始于7月5日,其内容又变得丰富而详尽。里面许多段落经加工润饰后出现在了那两本书里。 7月5日星期六瓦尔登湖 昨天我来这儿住了。我的房子让我想到我曾见过的几座山间房屋,它们的周围在拂晓时分似乎拥有更为鲜艳的曙光氛围,因此我幻想它们是奥林匹斯神殿。去年夏天我寄居在一个锯木厂主的家里,他的房子建在卡茨基尔山间,地势高得就像派恩果园,处于长蓝莓果和山莓的地带,在那里似乎宁静、洁净和凉爽都合而为一了——同时具有它们美妙的特性。他是卡茨基尔瀑布地区的工厂主。家里的人也像他们住的房子那样从里到外都洁净而强健。这房子没有抹灰泥,只是用板条钉起,里面都没有安门。它高高在上的样子,空气流通,散发着香味,适合于招待外出旅行的神。它确实位于高处,以至于传遍卡茨基尔山岗的大自然种种悦耳的音响、断裂的响动、流浪者及与他们相伴的曲调,都要穿越这房子的门窗而过。这哪里是凡人的居所?凡人怎么敢想像过这样总是在俯视的生活?正是这种光线和氛围,希腊式的艺术作品在其中创作,而这一家人则在这里歇息。他们自己占据了一个比人们居住过的更巍峨的殿堂,至少与这人世的山顶齐平。这里缺少一点低处溪谷水面上耀眼的反光,但这个地方纯色的曙光仿佛进入了天国的境界。而且这个季节在那个地方是多么恬然宁静,你不必去管时间是早晨、中午还 是傍晚。晨蟋蟀在这里吟唱不已。 [book_title]第8节:这个夜晚令我难忘 7月7日这个夜晚令我难忘。当我坐在门边上,我至少也算是传说中人类英雄种族的一个远亲,一个后代。我坐着的地方是我的伊萨基伊萨基:希腊凯法利尼亚州岛屿。由于该岛的地形与荷马史诗中描绘的伊萨基岛十分相近,学者们为确定两者是否同一进行了大量考证。海岸,好像我是与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曾参加围攻特洛伊城,并且是荷马史诗《奥德赛》的主人公。一同历险的同伴和幸存者。具有我无法领会的象征性和深刻意义,油松就耸立在我的门前!不像以前我所见过的雕刻的或绘制的东西,这大自然新近的设计之一,却与她的希腊艺术同样完美。看那一棵烧焦的树,谁能修复它呢?而此时此刻,那英雄的一代又在哪儿呢?他们的灵魂将在这些北方松树林中穿行而过,他们的丰功伟绩将由后代以这些粗犷有力的形状进行表现。难道只有弓和箭才与泥质岩石坑上的松树协调一致?有的东西比修在这些印第安种族质朴遗迹中的铁路更值得尊崇。我们要给前人留下的泥质岩石坑添加什么象形文字呢? 1845年……在书写的语言与说的语言之间,也就是在读的语言与听到的语言之间,存在着重大的差异。一个是易逝的,一种声音,一种说法,一种方言,人们都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它是潺潺不息、支离破碎——未经加工的原材料。另一种是保存下来的、经过选择的、成熟的表达方式,说给不同的民族和不同时代的人听的深思熟虑的言词。一个是自然的和便利的,另一个是神圣的和具有启发性的。云朵和煦地在低处掠过,以其阵雨带来清新的空气,其取代太陽的色彩和投下的陰影令人赏心悦目,这是一个适应我们平凡需求的略显粗糙的天国;而在云朵的上面则是蔚蓝的天空和星星。星星就是写下来的文字,它们印在了天空那蓝色的羊皮纸上;变化无常的云彩把它们遮挡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这些云彩是人世间所需要的(尽管在天国里并不需要),它们是我们的日常谈话、像呼吸一样不可缺少的夸夸其谈、喋喋不休。 1845年……今晚我带了一只苹果放在口袋里,直到现在我拿出手绢来,都带着一股令人愉快的芳香,真像是某个好鬼为取悦我耍的友好把戏。这是香味扑鼻的果园的气息,纯真无邪的、果实丰硕的香味。我感觉到女神波莫那波莫那:罗马神话里的果树女神。的存在,诸神确实已打算让人吃得像他们自己那么丰盛,享受神酒和神所享用的食物。他们为这种果实精心着色,让它充满芳香,使它的意义超过了仅仅满足某个动物的胃口。葡萄、桃子、浆果、坚果等等上了诸神的主桌,同样也提供给坐在旁边餐桌上的人们。在吃这份引起感悟的食物之时,自己的胃口显得微不足道了,吃东西变成了领圣餐,成为一种交流的方式、一种忘我的修行、一种血液的融合、一次在人间圣餐桌上的就座;因此它不仅解除了春日的干渴,还 为天地万物祝福。 吞咽食物时仓促而粗俗,这不得体的方式已把耻辱投射到了吃东西的行为本身。不过我确实相信,这一过程一旦处理得当,其光景和效果就会大为改观;我们也将充分领受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健康,像安泰俄斯安泰俄斯:希腊神话里的利比亚巨人。凡经过利比亚的过路人都必须和他格斗。在格斗中,只要身不离地,他就能不断从大地母亲身上吸取力量,因此所向无敌。一样怀着陶醉的喜悦,带着体面的模样,以纯洁而优雅的举止,日复一日获取我们的体力。我承认,我口袋里的这股苹果香味使我不愿吃它。我却从它那里以另一种方式摄取了营养。 8月……自然界的东西都堪称经典,它们与艺术品类似。我房子周围的漆树、松树和山核桃让我联想到最优美的雕塑。它们的顶部、单根的树枝或单片叶子,有时候似乎已长成了某种独特的符号,仿佛那是需要我去阐释的一个象征。诗歌、绘画和雕塑既保留独立性,又将自身与叶子、葡萄树、橡实、松果等这些自然艺术的完美标本相联系。评论家面对一篇真正的诗歌,犹如面对一颗橡实或一片葡萄叶,尽管遂心如意却哑口无言。完美的艺术作品又扎根于自然的内心,其材料出自那里,只能发现其非自然性的评论是不称职的。传下来的至理名言比我们所能领悟的更具美妙和完整的智慧。我们想从其茎秆上采摘的智慧只不过是唯一的供我们产生联想的点。每一种自然形态——棕榈叶、橡实、橡树叶、漆树和菟丝子——都是无法阐释的至理名言。 8月23日……为什么不过一种艰苦的和特殊的生活呢?那样就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探险和劳作,处于这种生活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有许多游历,虽然生活的范围不过是这一片树林。有时候我带着意想不到的舒畅感和好久没有了的满足感穿越一片田地,仿佛这一片田地值得我产生这样的情感。平时的生命界限消散了,我领悟到自己站在了什么样的土地上了。 今天下午我走在路上时问自己:我要走下这长长的斜坡冒雨去池塘钓鱼吗?我自语道:是的,多逛逛,抓住生命并征服它,多学点东西和享受生活。你的束缚已不复存在,你真的自由了。夜里一直待到很晚;鲁莽和大胆地做事。太陽下山之前,看远近有许多人在田里和房屋里,尽管好像比以往所见少得多。而且每一次与人邂逅都应该是不同寻常的令人满足和极其单纯。不要像村里人那样每个夜晚都睡觉。高尚的生活是持续的和不间断的。至少要以更长的半径活着。人们夜里只不过从附近的田地或街道回家,他们家庭的回声在那里萦绕,他们的生命在那里日趋衰弱和显出病态,因为那里缺乏新鲜空气。他们在早晨和傍晚投下的影子都超出了他们每日的走动范围。除非从远处归来,从探险和险境中回家,从事业、探索和圣战中返回,怀着信仰、经验和名声,才能改变一切。别过多地休息。消除顾虑、胆怯、顺从。只需记住自己的诺言。尽管已从天国沦落到了大地,身处“一个夏日——从清晨到含露的黄昏”,让白天照亮你吧,让夜晚为你秉烛。 [book_title]第9节:1846年,意义重大的年头 1845年……神话,那些古代诗歌的遗迹、世界的遗产,仍然反映出它们原本的色彩,就像离去的太陽给云彩的碎片着色,那些诗歌的残骸、对最崇高的声望的追忆(最古老的声望的残留)也是如此。某些碎片还 会飘浮到最近的一个夏日,将这个时辰与创造的早晨联系起来。这些都是关于一个种族兴起和发展历史的材料和线索。怎样从蚂蚁的状态达到人的状态,艺术是怎么逐渐发明的——让千百种猜测在这个传奇上面散发光亮。我们要不受历史的、甚至地质学的阶段划分的局限。这些东西会让我们怀疑人类活动的进程。假如我们超越了这类现有的学问,就可以期待人类在只有最简单生活必需品的那个早晨(它伴有谷物、葡萄酒、蜂蜜、油、火、口齿清晰的语言、农业及其他的技艺)——从蚂蚁的状态跳级到人的状态之后,紧接着迎来闪耀着同样的进步光辉的一天。在神的时代消逝之时,别的神的代理人和具有神性的人将帮助人类提升到大大超过其现有状态的高度。 1845—1846年……在某个时候过一回原始的荒野生活很有益,借此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生活必需品以及社会以何种方式进行供给。我想看看旧时店铺商人采购些什么,便查阅了商人们的老账簿。他们采购的是最粗糙的杂货。盐也许是这类单子上最重要的项目,是店铺里出售的最平常的东西,通常被农民视为必需品的有盐、糖、糖蜜、布等。你可以认识到商店或铺子为何存在,不是为了供应茶和咖啡,而是为了供应盐之类的东西。于是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 我认识到其他我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自己解决,不用靠商店;要达到这个目的不妨去走访海滨。甚至连盐都不能严格地被称为人类生活必需品之一,因为许多部落并不使用盐。 1846年 这又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年头。虽说梭罗待在他的小屋里的时间比以前少了,但那里仍旧充当他写作时的隐居处。7月,他因拒绝交纳人头税,被关进康科德监狱。不过他第二天一早就获释了,有人(可能是他的姑姑玛丽亚·梭罗)替他交了税。这番经历加深了梭罗对当局的轻蔑,这既反映在他当时的演说中,也反映在他写下的关于公民不服从的随笔里。这一年夏季的晚些时候,他又去缅因州旅行,这一次比上一次去找工作可愉快多了。他徒步穿越缅因森林,整个旅程给了他许多灵感。这一年的日记保存下来的没几页。 3月13日今天听到了歌和燕八哥的叫声。积雪正在消退。池塘里的冰却有一英尺厚。 3月26日天气由恶劣变得晴好,陰郁、停滞的时间变得明朗和轻快,这样的变化是万物宣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从恶劣到晴好的转变是瞬间完成的。虽说时间已晚,明亮的光线却突然到来,充满我的房间。我往外看,看见池塘已经像一个夏日的傍晚那样宁静和充满希望,虽说昨天冰还 没化呢。似乎池塘里具有某种灵性,它响应了来自远方地平线的看不见的宁静。我听见远远的有一只知更鸟在叫(今春我是第一次听到),重复着这种宣告。油松的绿色突然变得更加鲜明,树身也显得更加挺拔,仿佛此时已被雨水洗刷得分外洁净。我知道不会再有雨了。清澈的夏天傍晚似的天空看上去很朦胧地倒映在池塘里,尽管明净的天空在头顶简直让人难以察觉。这不再是一个季节的结尾,而是一个季节的开端。此前松树和灌木栎树在整个冬天都和我一样耷拉着、畏缩着,现在则恢复了它们许多的特征,并在这一片景色中复活了一种对不朽的美的表现。树木似乎都同时适度地聚拢了,以确认与人类以及树木相互之间的新的关系。大自然的安排本身存在着某种秩序。啊,傍晚的知更鸟,在这新英格兰一天的终了之时歌唱!要是我能寻见它此时栖身的嫩枝该有多好! 1847年 梭罗完成了《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的书稿,自己很满意,接着他便设法要让它出版。可到了这一年年末,他联系的四家出版公司都拒绝在没有补贴的情况下将它付印。9月,梭罗厌倦了住在他的小屋里的生活,回到了康科德。到了10月,爱默生乘船前往伦敦,他的家又交给梭罗照管。他再一次住进爱默生家,又当起了万能帮手。他继续写作《瓦尔登湖》。他结识了瑞士自然主义者路易斯·阿加西斯路易斯·阿加西斯(1807—1873),瑞士博物学家、地质学家。由于研究冰川活动和绝种鱼类,他对自然科学做出了革命性的贡献。。后者在哈佛大学谋得一个职位,并开始给梭罗送来珍贵的鱼类和爬行动物标本。这一年保存下来的日记还 是很少,其中倒是不乏敏锐观察的记录。 鼹鼠在你的地窖里作窝,啃了三分之一的土豆。仿佛是一个养兔场只和你隔了一层地板。当你在黎明时起身,鼹鼠先生慌忙离去,咚咚咚咚,它脑袋磕在地板的板条上——那是在向你致以问候。在你贮藏板栗的地方,松鼠和田鼠衷心拥护财产的公有制。 冠兰鸦很少让板栗掉落到地上,清晨它们成群地常来光顾你的一棵板栗树,轻车熟路地将刺果里的板栗啄出来。 黑莓产得很少;浆果还 没长出。园果园果:几种可食果实或块茎植物的俗称,如花生、野豆(马铃薯豆)等。尚未挖取。 ……比较人的方式就是比较他们各自的理想。现实中的人太复杂了,让人无法比较。 [book_title]第10节:1850年,访问科德角 卡莱尔卡莱尔即托马斯·卡莱尔(1795—1881),苏格兰散文作家和历史学家。著有《法国革命》、《论英雄、英雄崇拜和历史上的英雄事迹》等。身为学者,怀着对人类的同情,从事着诚挚、忠实和英勇无畏的工作。 从理想高度看待一个人,你的见解顿时变得确定无误。 卡莱尔的才华也许完全等同于他的天赋。 力求现实地生活——不笼统地做评论家、哲学家或诗人。 华兹华斯华兹华斯即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18、19世纪之交英国浪漫主义运动最有影响的诗人。其作品的主题是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才力微弱,不像毋庸置疑的和不屈不挠的天才那么伟大和令人钦佩。 英雄气概,英雄气概是他爱用的词,是他的货色。 他想要实现一个勇敢和过得去的人生,最后心怀希望死去。 爱默生也是评论家、诗人、哲学家,他所具有的才华不那么显眼,似乎不能胜任他的工作;可他的领域还 在扩展,所要完成的工作越发艰巨。过的是远比别人紧张的生活;设法去实现一种神圣的生活;他的挚爱和才智得到同等的发展。假如再前进一步的话,一个新的天国便向他敞开大门。爱、友情、宗教、诗歌和神灵都与他亲密无间。一个艺术家的生活;更加斑斓的色彩,更具观察力、更加敏锐的知觉;不那么强壮、灵活,却在自己的领域里脚踏实地;信仰坚定,一个评判众人的法官。找不到像他这样全面的对人对事的评论家,找不到像他这样值得信任和信仰坚定的人。在他的身上比任何人都更多地实现了人的崇高品质。他是一个无条件赞美神明的诗人评论家。 1850年 梭罗第二次访问科德角科德角: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南部钩状半岛,有海滨、湖泊、沼地和松林,冬暖夏凉。1961年在这里开辟科德角国家海滨区。(前一次是在1849年),还 与友人埃勒里·钱宁一起去加拿大旅行。这是梭罗第一次去加拿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除了观察、写作,他还 作了5次演讲。他去法尔岛寻找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因船沉没而淹死的玛格丽特·富勒的尸体。玛格丽特·富勒曾经担任《日晷》的编辑。在日记里,他详细描写了在加拿大的经历,后来可能把那几页裁了下来,用作《在加拿大的美国人》的素材。《在加拿大的美国人》在他死后以书的形式发表。在他这一年的日记中,对自然的描绘越来越准确、详尽,对人生进行思考的文字减少了。 6月4日……今天是6月4日,我一直在照看树林里烧着的火。雷伊在那里。一个令人愉快的事实是,你无须认识某人多久,无论他的社会地位有多低,无论他看起来有多么贫穷、不幸、散漫和不足取,别让这一切妨碍你的交往,你最后会发现他精通某个事情并能比任何人做得要好。我很高兴有人把雷伊派来,是因为在林肯郡雷伊的烧荒经验无人可比。在烧灌木丛方面,他有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我们必须一直逆着风烧火,得慢慢地燃烧。当火越过了用锄头挖出的界沟,用一点小手段和坚持不懈的精神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更能有助于平息火势。庆幸的是获得的经验往往比支付的工资有更多的价值。当火在树林里突然燃烧起来,人离得太近和火搏斗,而且在火势凶猛的时候旁边没有别人有条不紊地进行合作,他会觉得事情已无可挽救了,而火这凶残的魔鬼将在森林里横行霸道,直到把肚子吃撑了为止。让伙伴们暂时停下他们的劳作,然后让事情从容不迫、有步骤地进行,给火留出更宽的回旋余地。当伙伴们发现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制服了林中的大火,他们不免要感到惊讶。树林自己就装备了用以与毁灭它们的火战斗的精良武器——油松的树枝。这是抽打火的最好的工具。人们往往只说不做,更喜欢给人劝告而不是提供帮助。 无论火烧得有多大,只需几个人从容应战、坚持不懈就可以解决问题。他们得用耙子耙掉树叶,用锄头在离火适当距离的地面上挖沟,同时其他人手持油松树枝紧随其后,一旦火越过了界线就进行抽打,最后他们会使火认输和就范的,他们会为自己的成功感到惊讶。 打算给自己位于树林中的土地烧荒的人,应该耙掉树叶和细树枝,至少留出五六码的宽度,不要在外侧堆积许多东西,然后在周围用锄头挖几条沟,在无风的大清早点火。 由于我今天一直在咆哮和爆裂声中与火搏斗——火就像野马一样地喷鼻子,我不时听到临终的低语、最后的叹息,因痛苦而发出的细微、清晰和刺耳的尖叫,实际上是树木正在死去的响动,也可能是灼热的空气或蒸汽从某条裂缝喷出时的声音。我首先想到这是一只鸟或一只松鼠临死时痛苦的哀鸣,或树身冒出热气的怪叫。有时你会听到壁炉边的木头发出音量要小得多的类似的声音。当一块土地烧过之后,松鼠会下到地上。焦黄的松树与葱绿的树林比起来会让它感到多么陌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6月4日),火烧到的地方离一只松鸡的窝也就几英尺,我们用手将那只松鸡取出,却发现窝里有十三枚奶油色的蛋。当我去小溪边喝水时,我惊动了一只山鹬,就在RW爱默生家小林地的最西端。 6月5日……今晚(6月5日),炎热的白天过去后,我听见了蛙叫,这是首次听到蛙类发出这种夏日里特有的低语。 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一小股旋风会突然将燃烧着的树叶卷上天,吹落到界沟外面,一时间整个树林便燃烧起来。也可能是微小的、几乎都看不见的余烬——也就是火种,从燃烧过的区域飘到了覆盖岩石表面、填满岩石缝隙的干草皮上,这些易燃的干草皮见火就着,冒着烟闷烧。也许才过半小时,几平方米的草地热气腾腾,虽然还 是看不见明火;直到树叶也被波及了,风便煽出了熊熊火焰。 [book_title]第11节:寻找刺激的嗜好 人们为了消遣而烧火。我看到人们不管天气暖和还 是寒冷,不管是白天还 是黑夜,都那么急切地要烧起火来,紧接着便需要动用救火车了。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惊奇地发现他们真正的用意来自寻找刺激的嗜好。请问还 有什么力量、需要付出什么才能这么具有感染力?有什么能如此惊动冷漠无比的善良邻居?不会再有别的了,这正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这正是大家都有的动机。没有比贪求刺激更能让老人们丧命的了。 11月8日在一年的这个季节,树林和田野处于寂静之中颇不寻常。连蟋蟀的低唱都听不到了。虽有无数多的灌木栎树的枯叶子,却并不发出沙沙声。你自己呼一口气就能使它们沙沙作响,但上天的呼吸却不足以做到。树木都摆出一副等候冬天的样子。秋天的叶子已经褪了色;它们此时确实已干枯、死去,树木都带上了幽暗的色彩。夏季和丰收的时节都已结束了。山核桃、白桦树、栗树与枫树一样,都掉光了叶子。曾经那么生气勃勃的嫩芽,当时它们长出来是要修复砍伐造成的损失,此时却因为冬天,还 没长大就停止了生长。一切都陷入沉寂,都处于期待之中。要是侧耳倾听的话,我只是听见美洲山雀的叫声——这种最常见的鸟儿,堪称我们的本地鸟,最能与我们的森林融为一体;也许偶尔有松鸦的尖叫,也许透过幽深的林子,远远的传来为某人去世鸣响的丧钟。思绪纷至沓来要填补这个真空。不过当你走动时,仍会有松鸡慌忙逃走。这是寂静、干燥、几乎掉光了叶子、当然也没有果实的林子。你会感到奇怪,鸟儿在这里能找到什么乐趣?松鸡从灌木栎树的根部慌忙逃窜,仿佛它是从树里长出的干果,不朽的鸟儿!那响动依然令我们大吃一惊。干巴的黄花此时已变得灰白,在我们走过时剐住我们的衣服。而柳叶菜低垂、毛茸茸的囊果皮让我们想起了夏天。也许我们还 会在干燥的土地上邂逅几株近乎褪尽了色的单生的紫菀。漆树全被剥光了,只剩下红色的浆果。 11月19日第一个真正寒冷的日子。摘下一片灌木栎树的叶子,我发现在其叶柄的根部有一个小生命,结果成了叶子绿色的一部分。我猜在春天到来之前,它不会干枯到与叶子脱离的程度。大多数的橡树都已掉光了叶子,除了在低处的树枝上还 有些叶子留存,似乎它们在那里较少暴露在外,也就不够成熟,对季节变化的感觉也较迟钝。树叶不是已经掉落了,就是早已枯萎了,但今天下午,天气也像现在这么寒冷,附近有的地区已下了雪,我却发现在一棵小橡树外表漆黑的树桩上今年长出的嫩芽,依然盖满了漂亮的红色和绿色的新鲜叶子,叶片很大,没有枯萎,没有那种憔悴样儿。这是处于一片温暖区域的费尔港南面,那里的树木去年冬天被砍伐,未砍倒的向北向南延伸的树林暴露在外的边缘与崖壁相交成直角,充当了挡风的屏障。这里有个别树桩,其嫩枝上的新鲜叶子似乎让我返回到了10月。但四周灌木栎树的叶子照例已枯死了。也有一些小白桦树只有一岁,它们的叶子仍是新鲜的黄色,有些小的野苹果树显然仍在生长,叶子像在夏天那样又绿又嫩。黄花属植物,有白的、黄的好几个品种,它们中有不少仍旧相当新鲜,虽然在其他地方黄花属植物都已褪色和干枯。我见到其顶部超出一块岩石边缘的一枝,它的很大部分都已褪色和干枯,可其总状花序较下面的部分却仍呈黄色。白的品种中有的似乎又开始生长了,仿佛又回到了春天。它们已长出一英尺左右,含苞待放,挺新鲜的,绿绿的。有时候在同一根茎干上,有的部分衰老、干枯,开毛茸茸的白花,有的部分却鲜嫩、绿绿的、花苞还 没有舒张。我看到那里有淡色的蓝紫菀依然鲜艳,毛蕊花的叶子依然大而绿,有一株一直绿到了顶。我还 发现当我把手放在毛蕊花叶子上时,感到它们相当温暖,而黄花根生的叶子摸上去却冷冰冰,有又黏又湿的感觉。还 有美洲的耧斗菜,它的叶子仍有活气并呈绿色。我碰伤的一棵薄荷的味道散发出来,这是令我愉快的气味,尽管它早就干枯了。每个季节就这样在某一地区恋恋不舍地拖延下去,鸟类和昆虫对此却心领神会。要是你闯入树林里崖壁下面某个温暖的幽深处,你会为那里仍然有众多夏天里才有的茂盛的生命现象而感到震惊。无疑是有比已知数量要多的夏天生物如此这般地悄悄逃过了冬天,用计谋与之周旋,挫败了冬天。只要细心去探究,便会发现在平常地方也有数量上远远超过我们猜想的夏天的花儿,徘徊不去直到雪花飘落。就好像植物对冬天的到来没做什么准备。 现在草枯萎了,叶子枯萎和掉落了,常绿植物开始崭露头角:蔓虎刺、平铺白珠树,甚至冬青叶子,都分外显眼。 一个月以来陈旧的叶子不断从松树上掉落。 有一次,我在瓦尔登湖旁边一个密林里找到一颗玉米粒,它被藏在一棵松树所生的地衣的后面。这棵树和我的头一般高,不是乌鸦藏的就是松鼠藏的。这里离开玉米地至少有一英里远。 好些物种显然是要徘徊、拖延到大雪降临。 11月24日我有几个偶尔也去拜访一下的朋友,但我带着某种既苦恼又欣慰的复杂情感,早已都和他们分道扬镳了。我们彼此喜爱又互相厌恶地混杂、牵缠在一起,结果使我们更加悲伤和失望(情况就是这样),彼此也就疏远了,待在一起反而比不在场更感觉疏远。有的人也许只能算是我的熟人,但作为一个我已习惯于看重他、把他想像成“朋友”的人,我已亲密地不分彼此地看待他,他绝不会退化成一个熟人。我必须在更高的层次上认识他,或者干脆一点也不了解他。我们无须表白和解释,因为我们关系近到不用说什么就能互相理解。朋友必须是豁达的。他的空气必须是宇宙般无边的空气,我们能在那里面舒展自己,我们能在那里面呼吸。多半的情况下,我们互相压制,令对方窒息。我去看望朋友,试一试他的空气。假如我们彼此的空气交融不到一起,假如我们强烈地排斥对方,把关系保持下去也没有用处。 [book_title]第12节:1851年,参与收容逃亡奴隶的地下活动 12月1日今天天气相当暖和,令人愉快。我看见一小块半球体状的绿苔,我以为是绿苔裹在了一块石头上。可当我用手杖戳进它里面,却发现里面只有绿苔,没有别的东西,它的直径有15英寸,高度8至9英寸。当我弄碎它时,里面一层一层地标记着绿苔年复一年的生长,那些彼此相连的层面每个有半英寸厚。底下的几层都腐烂得很厉害,而今年长出来的则相当的绿,中间的呈白色。我数了数,有15或18层。它们结合得相当牢固,我觉得还 会继续变得更牢固,因为时不时长出的分枝,恰恰足以填满新得到的空间;而各个生长点较柔弱的末端紧紧挤作一堆,构成了母体硬而密的表面。有一道暗色的条条分隔了生长层,我觉得正是在那里,其表面暴露给了冬天。虽然坚硬和牢固,它却让冬天充分渗透了。 12月2日苹果树林里啄木鸟啄的洞大约都有五分之一英寸深或只是穿过树皮,相距有半英寸。它们必定是正在朽坏的树,因此啄木鸟要极其频繁地光顾它们。啄木鸟的工作可能目的是救助树和给树通气,还 有就是消灭树的敌人。 伏牛花已皱缩和干瘪。我发现酸果蔓还 很坚硬,霜冻伤害不了它。 1851年 梭罗发表关于科德角、瓦尔登湖和“荒野”的演说。他并不是什么著名的演说家,却不断接到演说的邀请。这一年他没有发表什么作品,却写了相当多的东西,有不少显而易见是保存在了日记里。梭罗在日记里对当时的社会问题(比如奴隶制)表现出极大的关注。他对《逃奴追缉法》的通过大为愤慨,并开始参与收容逃亡奴隶的地下活动,帮助他们逃往加拿大。 1851年 1月7日……科学并没有包含人们所知道的一切,它只不过是为搞科学的人而存在的东西。伐木工人告诉我他如何用盒子诱捕鳟鱼,如何用松木制作取槭树液的木盆,以及漆树的喷水口和树心很大的白梣。他能将他发现的事实直接作用于人生。 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知识像森林一样生气勃勃和丰富多彩,却覆盖着绿苔和地衣,在多数情况下难登大雅之堂和白白浪费掉了;科学家的知识就像堆放在露天场地上的原木,虽到处长出幼芽,但它们恰恰易于干枯和腐烂。 当我离开道路走进开阔的田野,我感到精神振奋,天空也显现出新的光景。我更加轻快地一路走去。森林覆盖的河谷上空出现了艳丽的日落,松树是一片黄澄澄的色彩。暗红色的云彩就像暗黑的火焰凝固在了上面。此时条状的蓝天随处可见。暴风雨后的蓝天里透着生命,透着欢乐!历史上从未有过对这种蓝天的记载。从前我只是沿着前人走过的路前行,现在我则是在探险。今天傍晚,一场雾从南面升腾起来。 2月9日1月份的后半部分,天气转暖,冰雪融化。小河开了冻,又见麝鼠在河流里游动、潜水捞出蛤类,吃了蛤肉把壳留在冰面上。我们此时已把夏天和秋天扔到脑后,而是已经开始期待春天了。捕鱼人利用暖和点儿的天气穿过冰面钓小狗鱼。在此之前不过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雪的秋天景色;透过那层雪我们看到枯萎的花;可现在看着那层雪,我们不再想到秋天。还 只是冬天的中期,大地还 完全被覆盖着。几天之内,比先前都要强的寒流降临,虽说此时白天变长了许多。如今我行走在自1月解冻后又冻上的地表上,穿越田野,我还 可以在河道的大多数地方跨越过去。这个时候在乡村游逛比任何别的季节都更轻而易举。比夏天要容易,是因为河流和草场都冻住了,不需要躲避长得挺高的草或别的农作物;这个时候也比地表冻结之前的12月份容易行走。 我听说有一个“有益知识普及协会”。据说知识就是力量或诸如此类的东西。而在我看来,同样需要成立一个“有益无知普及协会”,因为我们吹嘘的所谓知识中大部分只是华而不实的自欺欺人,这使我们失去了真正无知所具有的长处。 人的无知有时不仅是有益的,而且是美好的,而人的知识与丑陋比起来却常常显得更坏和更没用处。一涉及重大的事情,谁的知识能与无知无识的直觉相等同?再说有什么知识比这种直觉更令人舒畅、令人振奋呢? 我们往往聪明得像毒蛇,而不像鸽子那样温和善良! 2月16日我们把这里称作自由的土地?摆脱了乔治四世乔治四世(1762—1830),英国国王。的奴役,却又继续歧视奴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来自由平等,却不能自由平等地生活,这又是怎么回事?政治上自由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只是达到精神自由的一种手段?是充当奴隶的自由,还 是我们所自诩的摆脱奴役的自由?我们是一个政客的国度,只是关心自由的外壳……就德行或真实的人的状态而言,我们基本上是乡土气的,而不是大都市的,我们只是典型的美国人。我们是乡土气的,因为我们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标准;因为我们并不敬拜真理而只是敬拜真理的倒影;因为我们热衷于贸易、商业和农业,也受制于这些行业,因为它们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说我们本质上是乡土气的,英国国会也是如此。当任何重要一些的问题提出来要他们解决时,这些乡巴佬便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他们的天性使得他们的工作徒劳无功! 4月……我上个星期日傍晚读到把逃亡黑奴运回来重新当奴隶的报道,也读到(并不是在这里读到的)那个在码头上发出恳求的人是康科德的丹尼尔·福斯特,我不禁有了一点自豪感,因为在合众国的所有城镇中,只有康科德明确地被称作新茶党茶党:原指1773年波士顿茶党案的参加者。当时殖民地居民为反抗英国人强征的茶叶税,装扮成印第安人将英国船上342箱茶叶倒入波士顿港。常用来比喻不满现实的反抗者。的代表,而且由于康科德在马萨诸塞州的历史的开篇占有一个位置康科德是美国独立战争中最先起来反抗英国军队的城镇之一。,因此它也会在这最新的、可能也是第二个极重要篇章里占据一个位置。然而当我想到这位绅士住在这个小城的时间还 很短时,我随后的感觉则是疑惑和羞愧,因为近来康科德人没有做过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将这个小城与新茶党相联系的。 [book_title]第13节:纯洁的品性 我听很多人都说要把这个法令指前一年由总统签署已正式生效的逃奴追缉法,该法律规定了有关任命联邦特别专员负责审理、发放追捕证及索回证等事宜。踩在脚下。当然,你不必刻意去这么做。这个法令并非处于有头脑的或理性的层次。它原本产自污泥里。它只是在垃圾和泥潭里降生而有了生命,与脚处于一个平面;自由行走的人不免会踩到它,将它踩在脚下,除非你支支吾吾、带着某种印度人的仁慈,不愿踩踏有毒的爬行动物。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当自由的朋友们、奴隶的朋友们认识到奴隶的命运已被交给这个国家所谓合法的法庭决定时,不由感到毛骨悚然。人们无法相信在这样一个案子里有什么公正可言。法官也许会做出这样或那样的裁决;最好的情况是出现一个意外。有证据表明在如此重要的案子中法官不是称职的权威。我不会将朋友的生命托付给人世间任何高等法庭的法官们,不会让他们来裁定按照先例我的朋友是该做出牺牲还 是得到拯救。我宁可信赖民众的情感,这本身就是给后代的一个先例。通过民众的投票,你终究能得到值得拥有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在别的情况下,你也只会得到某个个人的、没什么意义的狭隘判决。 4月……说到应采取的措施,其中我要建议废奴主义者废奴主义者:18至19世纪美国主张停 止 贩 卖奴隶和废除蓄奴制度的人士。要像他们已经做过的那样,对新闻界进行坚定而有力的打击,对教会的攻击同样能产生效果。教会可以在一两年时间内,是的,甚至在两星期内有明显改善,而新闻界几乎无一例外地腐败堕落。我相信在这个国家里,新闻界有着比教会更大和更有害的影响。我们并不是一群信徒,却是一帮政客。我们并不怎么在意《圣经》,我们并不读《圣经》,但我们却很在意报纸上说什么,我们确实在读报纸。报纸是我们的《圣经》,我们早晨读、下午读,站着读、坐着读、骑着马读,走路也在读。报纸是每个人放在口袋里携带的《圣经》,桌子上、柜台上到处都摆着报纸,它是邮政和成千上万个“传教士”连续不断散布的东西。它是美国唯一的印刷品,不管是好是坏,它都能施加几乎令人不可思议的影响。报纸编辑是你自愿资助的布道者。你付的税一般就一美分,他们也不用花钱去租布道坛。然而这些布道者又宣讲了多少真理呢?当我说出可能没有哪个国家像美国这样,让新闻报刊编辑(这些卑鄙的暴君)统治国家的时候,我既是在重复有洞察力的旅行家的证词,我自己也确信这一点。 5月1日……说到纯洁的品性,我不知道自己与认识的人相比是比他们坏得多还 是好得多。假如我只考虑自己的情况,无论是素质还 是教育,我都是无可挽回地不纯洁,仿佛同伴们一旦充分认识我了就该远远地避开我,仿佛我有着两种不一致的本性;可当我去观察大部分人如何谈论女人和贞操的,他们是那么缺少爱和尊敬,我又感到到目前为止比起他们我不知要好多少。我觉得我认识的人中对贞洁没有谁比我怀有更多的爱慕。也许一个人真有必要保持谦逊的姿态,以便对别人的高尚之处表示敬意。 从山顶上看到的远处景色是真正的图画,当你走到近处去的时候,将会发现这些图画并不真的存在。“距离产生视觉美。”这是暴露无遗的景色,没有四周浓浓的气氛将它遮掩得暗淡无光。从林肯山往南看真是眼界开阔,远处的河段就像海洋的水流绕着荷马的隐居地流动,细小的波浪反射着陽光,与在近前看完全不一样。天空隔在了我和观察的对象之间。我实在不能再称它“康科德河”了。它就这样恢复了河流的共性。这样的河流绝对可以在荷马的隐居地占据位置。 今天当我从林肯的泰伯山看沃尔塞姆山时,我看到同样可以骗人上当的斜坡,那是因为附近的山与远一点的山不可分割、难以辨认地混在了一起;看上去这是从附近的山底部上升到远一点的山顶端的缓坡,矮树丛一路连接过去,但我知道有一条二至三英里宽的河谷隔开了两座山,那里点缀着房屋和果园,河水通过一条相当大的河道流出去。当云的陰影从较近的山上掠过时,我可以将让陰影笼罩的山顶与另一座山的侧面区分开来。 5月12日……即便我长错了牙,我也确信自己的意识没有问题。雇用牙医比让教士来修补天性的缺陷更安全。 前些天通过吸入乙醚,我才相信一个人能够多么远地与他的知觉相分离。别人告诉你乙醚可以使你失去知觉,但谁也无法想像失去知觉是怎么回事——消除有知觉的状态到什么程度,离开我们所说的“人世间”有多远——直到亲身体验了才知道。这个试验的价值在于使我们体验一种生命状态与另一种生命状态之间的间隔——这个空间之辽阔,超出了你以往漫游的范围。你是神志清醒的心灵却没有器官——搜寻着器官——就好像如果不是很快恢复原来的知觉的话,它将被新的所取代。你就像土壤里的种子一般扩张,犹如冬天的树,你在根部生存。要是你喜欢漫游的话,吸一回乙醚吧;那样你就超越了最远的星星。 没必要让这样的人去吸乙醚,在他们处于神志清醒状态的时间内都一直受一种思想的支配;他们也不用后脑认识问题,有时候他们用的是前额;他们也不倾听精神方面突如其来的启示,只注意理性和意识的警示。 [book_title]第14节:理性和意识的警示 5月24日星期六遗憾是我们最光荣的体验。我们的遗憾非常高尚,使得我们会误把它当成了胜利。这是我们难忘昔日生活和沉思其可能性的天赋的可悲可怜的奇迹。而当人们生存的常规动摇了、神性和永恒的法则在他们内心起作用时,他们通常绝不会提及和暗示自己有过非凡的体验。这一点真令人吃惊。他们的生活不会有大的变革;他们从未认识到当地的和世俗的权威之外还 有别的权威存在。正是遗憾,它如此神圣和鼓舞人心,如此坦诚,以如此真实和明确的对照为起点,使得它胜过了我们最骄傲的自夸和最美好的期待。 我的最为神圣和难忘的生命时刻通常是早晨醒来之时。我有许多次醒来时被一种气氛围绕着,仿佛我不再记得的梦是神圣的,仿佛我的心灵曾旅行到了它的故土,在重新进入它原来的躯体时,向四周弥漫开天国的芳香。 6月7日在一次戒酒会上,有人请我讲话。我的回答是:“我这人太超验了,没法按你们的要求提供服务。”他们很想要我专门谈谈贩酒的人和饮酒的人,可我既不是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的情况也了解不多。 我们居住的地方犹如仙境。你可以朝着地球表面的任何方向走去,抬眼远望,到处都有可走的路,爬上地球的凸起处,让你处于天地之间,不管是太陽和星星还 是人间的居所,离你都不遥远。我怀疑自己走得出五英里去,因为这一点路就让种种事件和现象挤得满满当当。我有多少问题需要向当地的居民请教啊! 又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当雨点在耕地上洒落时,就像是摇动胡椒粉瓶从里面撒出来的。这是一个捕鱼的日子。我看到邻居们一个接一个,穿上油布服装,手持鱼竿走过或骑马经过,郑重其事地干活。这样的日子和这一种工作把他们都变成了哲学家。 6月11日……林地里的小径在月光下是从未有过地引人入胜,让树木遮蔽着,当你走过去时,简直是出乎你的意料,它们就在你的面前展开;你绝对是身处树林,可你的脚下却没有阻碍。仿佛这不是一条小径,而是一条开阔的、穿越灌木丛的弯弯曲曲的通道——你的脚这么感觉。 现在春天已经过去了,于是当我爬到和以前同样的高度时,发现那里与底下的层面同样温暖。 树林在夜晚差不多和这个时候的街道一样缺少居民。无论是树林还 是街道都有一些夜游者。只有几只野生动物在寻觅猎物。大多数的居民都已歇息了。 啊,这是我所认识的生活!最该记忆的却又是多么难以记住!我们记得我们多么渴望,却忘掉了心脏如何跳动。有时我能回想起自己年轻生命的美好和不朽,但只有记忆还 与它保持一点关联。 此时牛群已离开了牧场,被赶回了养牛场。在田野里我没遇到任何动物。 我听见夜晚的鸣禽像做着梦一般忽然叫起来,给一个神秘的季节唱响了序曲。 我们的精神方面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轮廓,就像陪伴我们的清晰的影子。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我在夜晚感觉体力不足,我的腿有点拖不动,走不了多远;好像夜晚不太赞成人运用肌肉,夜晚使我们变得虚弱,有点像是黑暗使植物暗淡无光。但也许我已本能地意识到白天已经很劳累了,因此不可能在夜里以同样的精力去进行尝试。可有时候在一天的辛苦工作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精力出人意料地旺盛。去年夏天非常炎热,修铁路的爱尔兰劳工因高温热死了不少人而改在夜里工作。我不知道他们完成的工作量是否与白天一样多。但在我看来,大自然不会对这些劳工太友善。 只有狩猎季节的满月和丰收季节的满月引人注目,而我认为每一次满月都值得关注并具有其明显的个性。这次满月可以称作“仲夏夜之月”。 风和水依然醒着。夜里你确实听到风在那里吹动。风吹着,河水流着,都没有歇息。在那里展现的是费尔黑文湖,与沉落的夜空无法区分。至少对于文明人,松树似乎永远是不可亲近的异类,不仅是因为它们的形状,还 因为它们的香味和松脂。 这个夜晚是多么宁静和温和!听不到恐惧或快乐的尖叫。没有大悲大喜的事情上演。蟋蟀的鸣叫即便不是最大的响声却几乎无所不在。大自然里没有法国大革命,没有过火的行为。其冷暖是那么适度。 在夜里没有花儿,至少是看不到丰富多彩的颜色。石竹花不再是粉红色的;它们只是发出微弱的反光。取代脚边的花儿的,是头上闪亮的星星。 我的影子看上去像是跟着另一个人,某个顽童类型的黑色伙伴。我正打算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就看见它躲在了我的身后。于是我发问:“这是谁呀?” 据我所知,还 没有人观察过季节里的细微差异。两个夜晚也是不尽相同的。由于今晚空气特别暖和,石头摸上去也不觉得暖和;尤其沙子也是如此。一本关于季节的书,每一页的内容都应该在相应的季节、到户外或相应的地区来写。 当你走在路上,尽管已远离城市,但你的脚踩在沙子上的感觉,就像是走到了你自己家的沙砾小路上。北美蚊母鸟的叫声听不到了,你也不再注意自己的影子,因为此时你期望有一个旅伴。你的注意力只在自己的走路上面。道路像城市一样引导你往前走。你只看见路,你的思绪从呈现在你知觉里的事物上面游离。你不再有适得其所的感觉。就像是遵从——走人们走过的路。 [book_title]第15节:走人们走过的路 6月13日昨晚月亮不是太圆,沿着铁路和山地上的林中小径走到瓦尔登湖,又从韦兰路返回。上一个满月时,榆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们没有投下浓重的陰影,它们的轮廓在夜里的街道上也不太鲜明、醒目。 两天前那个夜晚,我在费尔黑文注意到水在月光下是那么不同凡响,像那条河和费尔黑文湖,虽然离得很远,仍能看到它们像春季里那样带着闪烁的光彩反射着月光。水就像大地上的天国一般以一种内在的光亮闪耀着。水是多么深沉、安详和庄严!当贵重的宝物如此普遍时,真奇怪人们要区分金子和钻石。我看见一条月光下的河流,寂静无声,却像白天那样仍在流向海洋,它所反射的月光仿佛熔化的银子。它在远处环绕着大地。在夜晚它看起来是多么的远,甚至从一座小山上看,河谷也有好几英里深!天堂与美妙的乡村同样遥远!在夜里有某种荣耀伴随着河水。借助于水,天地万物得以连接,在你下面的空间里难以区分。我忘了说了,在我走到波特沙洲旁或更远些的波特小溪边的道路上时,我看见月亮忽然整个地倒映在了水潭里。你可以在水坑里看到月亮的反光,而大地则在你的脚下熔化了。具有魔力的、有星星们随行的月亮忽然透过黑暗大地上的一个窗户,带着柔和的清辉朝上张望。 我在同一个夜晚还 观察到,在月光下有一圈光晕围绕着我的影子,我以为是因四周表面颜色太浅而偶然造成的;可当我将影子转投到颜色最黑的草地上时,看见这圈光晕依然存在。影子的轮廓反而更加明显。 现在得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了。草地上有几只萤火虫。虽然看不见,可它们白天也闪光吗?它们的蜡烛白天也点着?而不是要等到北美蚊母鸟开始唱歌的黄昏降临。 当我走到迪普河渠时,我被朝东的沙岸最先对真实、纯粹月光的微弱反光打动了,此时地平线上 还 泛着日光的红润,给朝西的沙岸着色。这两种光线之间存在着多么奇妙的间隔!月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降临的?月光也是凌晨时分最早的、含着露水的光线,而日光的色彩让我更联想到夜晚。旧的和新的王朝对立着、对比着存在,它们之间存在着时间无法跨越的间隔。当日光屈服于夜光时,黑夜便到来了。这提示了从未被承认的一个间隔、一段距离。国家在这种新旧交替中走向了繁荣。 当我爬上左边的沙岸时,我感到有更暖的气流或地气扑面而来,就像是火炉里喷出的热气。 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松树树干,因它们低处的树枝都已没有了,粗粗大大、挤在一起站立着,让我想到松树只不过是顶着无用的脑袋的庞大的草,我们只是在其间爬行的昆虫。它们那样子特别像草。 6月22日……我的脉搏一定与大自然同步跳动。白天都在辛苦工作,没有一点思想,头脑变成了纯粹的工具;只有在工作之后的宁静的傍晚,我才恢复了知觉,使我听到了蟋蟀的鸣叫,而事实上它们整天都在鸣叫。到了我的美好时光,我感觉到一种沉静、明确无误的智慧(部分是我配不上的)的注入…… 安静下来,平静下来吧!那里是宁静的湖,没有一丝风吹过;那里是一条宁静的水渠,停止了流动。我们的情况也是如此。有时候我们前所未有地得到净化,正常地平静下来,没有使用鸦片剂,可由于对某种绝对公正法则的无意识遵从,致使我们变得就像最纯的水晶一般的宁静的湖,无须做什么我们的深度就显露出来了。世间万物在我们身边经过,倒映在我们的深水中。多么清澈啊!这种清澈需以纯洁的方式、通过简朴的生活和动机的纯真才能获得!我们欢乐地活着。我在没有人听到过的美妙音乐中醒来。我该感谢谁呢?得感谢智慧的博大精深!美德的博大精深!这里面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吗?我感到造物主在祝福我。对于头脑健全的人,世界就是一架乐器。触动它便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7月5日……我对林中用来种植土豆的那些土地很感兴趣。土豆生长的泥土是浅色、干燥和沙质的,那里不长杂草。在山里并不多见的细长藤蔓此时已开花了。这里长的土豆虽然富含淀粉、像硬壳果那样有益健康,但我觉得它们的产量不可能很多。许多土地现在都已完成了最后一次松土,似乎不久农夫也该来这里松土了。他们看到这里土豆的长势该有多么高兴!他们在这里的种植方法就像思想开明的教授所从事的教育!这里的实践要胜过一所大学。想想人勤劳地在这里耕种,仿佛只是为耕种而耕种,却不去管可能会获得怎样的收成——这多么令人快活。在这种长时间的与土地的交往中他受到了多么大的影响。 那些花儿——伞形花序的石楠或普通的白珠树,此时它们确实非常美观。从珠宝一样小小的伞形花序上吊挂着红花。特别好看的是没有舒张的蓓蕾,蓓蕾的红色萼叶衬托着花瓣的白球。 怀特水塘东边有一条秀美的林间小径。松树枝干的陰影横跨着路面。这条小径因落满了松针而遍地红色,铺下一层非常美观的地毯。树林的边缘有一条南北向的小路,很适合踏着月光到这里散步。 七星径那边小路旁生长的塔花现在开花了。 当我们在下午五六点钟走到哈伯德桥上时,太陽已经偏西,一股 凉 风从河谷里吹起,我们在肯定要用来制作新栏杆的几根横木上坐了一会儿。印第安山上的陽光非常柔和而壮丽,让人想到最神奇的繁殖力。最荒芜的山峦镀了金就像是麦浪翻滚的农田。在这样的波浪里要驶向什么样的天堂啊!小溪上的山崖和树林看起来更近了,在那些山峦的旁边显得陰影更重了,也更实在了。这座幽僻的桥是我偏爱的地方。我在那里目睹了许多次美丽的日落。 [book_title]第16节:美德的博大精深 7月9日……走出城来,像往常一样欣然见到查尔斯河位于火车站上游的河段,在这云层密布的傍晚,那清澈、宁静的水令人联想到永恒的安宁和美丽,在水流经之处,那平静得像湖面一般的洁净水流,与咸水是如此不同,深深地打动了我。这让我想起华兹华斯在提到某些自然景观或场面“给他带来欢乐”时苍白无力的说法。这也许是从波士顿过来的路上最先见到的“福地”景观。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佩诺布斯科特人佩诺布斯科特人:操阿尔冈昆语的印第安人,住在今缅因州的佩诺布斯科特湾的两侧和佩诺布斯科特河流域一带,以渔猎及采集为生。的露营地,他们的棚屋出现在铁路栏杆的外面,当他们坐在地上时,也眼望着这条河,欣赏着景色。没有什么比在傍晚时分寻访一条高贵的河流能给人更深刻的印象,也许这条河你还 从未探索过。看着它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树林和天空,让人无法觉察地流向海洋。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湖,虽然你知道这是一条河,让看着它的人产生马上去探索它和他自己的命运的念头。我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那些工厂,水禽的栖息地在更远的地方。那么清澈的水绝不可能在工厂的下面流动。那里的河水怎么可能倒映天空呢? 7月10日雨后出现的一次壮丽的日落:水平向的条状云层,给西边的窗户镶上红色窗框,带状的云像覆在西边窗户上的一道锦缎的帘子。首先看到的是西边出现的不高的半圆形暴雨云,在暴雨云下面显露的是更明洁、更清澈、更宁静的天空和更遥远的日落霞云,最下面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是更厚重的大块乌云,几乎与群山难以区分。多少次我见过这种日落——大自然最壮丽的景象!从迈诺特后面的山上,我看到鸟儿飞向日落时分鲜红的天空,其中似乎有一只蝙蝠。此时在红彤彤的晚霞下面低平台一般的两座大山之间,我看到比一个大峡谷还 远得多的地方,有一座永恒的西边的城市——梦幻的城市,它沐浴在有点玫瑰色的琥珀光芒中,这也许会出现在从地中海眺望西班牙海岸的美景中。这个城市的街道还 没有旅行者的足迹,太陽的群马已在路面上匆匆跑过,这是想像中的萨拉曼卡萨拉曼卡:西班牙莱昂地区萨拉曼卡省省会,位于托尔梅斯河北岸,全国最著名的历史名城和艺术中心之一。。但这只持续了一瞬间,因为此时变化的光线已使刚才的景观不复出现。 7月16日……我认为没有任何体验能与今天的相比,或者只有童年时的体验才能与今天的相比。不仅仅因为今天的体验是真实的,还 因为从我记得起来的来看,我无意识地涉及到了对过去生存状态的体验。“生命过程就是忘却的过程”,诸如此类。照我过去的看法,大自然与我同步发展,和我一起生长。我的生命即是陶醉。我还 记得在我各种感觉都非常灵敏的青年时代,我充满活力,难以表达的满足感驻于我的体内;不管是疲惫不堪还 是身心清爽都保持愉快的心情。大地是最令人陶醉的乐器,而我是它发出的乐音的听众。如此甜蜜的印象、如此的迷醉,只需一阵微风便可在我们身上唤起!我还 记得我是多么的惊喜!我对自己说,也对别人说:“来到我内心的是一种如此无法描述、没有边际、令人全神贯注、神圣的天国的快乐,是一种升华和扩张的感觉,我自己对它无能为力。我领悟到这是上天的力量赐予我的。这是一种愉悦,一种快乐,一种我自己无法实现的生存状态。我是作为现场的见证人说话,告诉人们我所领悟到一切。”我觉得早晨和傍晚都很美好,我过的是与社会众生相隔绝的生活。我怀疑是否有人与我的认识相似。我在书本中查找对同种体验的确认,但说也奇怪,我竟一无所获。我确实是慢慢才发现还 有别人也拥有上述体验,因为自己读书阅人的眼界毕竟有限。造物主在使我取得进步。当我觉察到这种干预时不由深深地感动了。我多年来所遵循的乐音,让街上的军乐也显得喧闹和不和谐。我每天都沉浸其中,别人却不能说我是无节制的放纵。运用你全部的科学知识,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见识是从哪儿进入心灵的? 在我看来这是三伏天的开端。远处的空气里弥漫着蓝色的薄雾,或者说是火炉那热气腾腾的模样,尽管我已经说过了,天气还 够不上酷热。这个季节不适合远眺。群山的蓝色现在也不那么鲜明了。此时的空气与10月和11月的正相反。你不想外出旅行了。现在是果园和小果实的天地了,要是井里还 有凉水的话,你不妨呆在家里。……现在是五点钟,正是翻晒干草的人去喝茶的时候,在农夫的时间表里,下午还 没有结束,他仍想着有许多活儿可以在夜晚到来之前做完。他不会待到夜色将他完全埋没。远处几块满是干草堆的农田呈黑色。有一个没有头脑、冷酷无情的打猎爱好者,无视马萨诸塞州的法规也违背人性,射杀了二十二只不比知更鸟更大的小松鸡。白百合在科纳桥含苞欲放。青苹果现在长得与做菜用的尖头苹果一般大了,让我又想到了秋天。水果的季节到来了。茶叶花叶甲开出一朵漂亮、精致的钟形的花儿。泽西茶大量生长。我看到大镰刀在田里留下的痕迹,显示割草人每一刈的宽度。现在急需清凉的泉水。老鹳草还 赖着不走。连遍地乱爬的蔓草也恋着溪流,我看见一枝纤细的蔓草挣扎着、扭动着探进了水流中,任水流推来摇去。榛果已形成了,接触它们的外壳可能会在手上留下果子的色斑。龙葵开花了。穿越詹姆斯·贝克尔家后面的松树林地,那里先前是开阔的牧场,如今成了开阔的松树林地,草地只是零零落落地盖上了一层松针。这里是我们最可爱的树林之一,开阔、平坦,让黑莓的藤蔓点缀着,还 有像更早熟的欧洲杓兰和边沿的石竹这样的花草。每棵树都有足够的空间。此时我听到了树陰里林鸫的鸣叫,这些鸟儿像我一样喜欢这些松树。我经过瓦尔登湖的扇形湖岸。柳叶菜在沟峪和山脚映现出闪光的粉红色。红眼雀在灌木的顶上发出清脆的叫声。为何爱尔兰人要在铁路边的水坑里喝水,而不是自己去挖一口井?他们有多懒啊!这还 有什么活头!连纯净的水都得不到怎么能算活着。 [book_title]第17节:从哪儿进入心灵的? 7月19日我都34岁了梭罗的生日是7月12日。他出生于1817年。,但我的生命几乎完全没有伸展开。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还 是萌芽状态!有许多事例可以说明在我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间隔,我简直都可以说自己没有出生了。有与人交往的本能,却根本没有交往。生命的长度连让人取得一项成功都不够。在下一个三十四年间,奇迹也不太可能发生。在我看来,我的四季运行得比自然的四季要慢得多;我的时间安排与自然不同。我很满足。自然的这种迅速的变革,甚至是我内心自然的变革,为何要催促我呢?让一个人按他所听到的音乐的节拍行走,无论怎么样都是适度的。要我像一棵苹果树似的很快成熟就那么重要吗?就像一棵橡树成熟得那么快?我本质的生命(它部分是超自然的)就不可以只是处于春天和精神生活的婴儿期?我要将我的春天变成夏天吗?我就不可以为了那里的完满而舍弃这里仓促而不足道的完整?假如我的曲线很大,为什么要把它弯成一个小圆圈呢?我精神的发展并不遵守自然的步伐。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交往。那么,既然预料到了这种可怜的现实,我就该换一种方式吗?我宁可要不固定的期待而不是这种现实。假如生命就是等待,那就由着它吧。我的船不愿在徒劳的现实中触礁。有别的什么现实可以用来代替这一种吗?我该怀着痛楚在自己的头顶建起一个蓝色玻璃的天国?尽管它建成的时候,就像很清楚这一个是假的一样,我又会把眼睛牢牢地盯视着远远的高空那真正的天国。呈拱形的依旧深远的天空就是天国那富于表情的眼睛。我迷恋天国那蓝眼睛的穹庐。 7月23日……早晨8点钟。刮起一股舒适的微风。我觉得假如我这个早晨外出,那新奇的感觉会使我下午写得更好。……要是我颠倒平常的做法——整个上午都在外面和在田野里闲逛,然后在下午坐在房间里(这样做在我是不同寻常的),那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季节,其新奇的感觉会激励我。在户外,风吹得我很畅快;各种元素都非常生动和积极,我也与它们产生共鸣,因此当风儿吹过之时,我都坐不住了。我想到我们应该特别利用夏季过户外的生活。我们可以轻易地(这也是很必要的)打破那种坐在屋子里的习惯,因为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我不敢肯定那是通情达理的习惯。人一起床就又坐下了。鸟类一大早就离开了它们的栖木,野兽走出它们的洞穴,除了那类夜间出动的野兽。小公鸡不在仓房里找栖息的地方,它体现了健康和常理。搞文学的人就该一直或主要坐在屋子里,只去认识从窗户里进入的自然?那夏天又有什么用呢? 你必须轻轻地走路,让各种机能处于休眠状态,以便听到最细微的响动。你千万别急火火的。在户外,你的思想确实通常可以说是沉浸了,收缩了,受到大量轻柔的空气作用力的压迫,因为周围的压力仍旧是一平方英寸十五磅。除了保持均衡和抵抗周围的压力,我就做不了什么了。我只能像棵麦穗儿似的在微风里点头。我在屋子里可以随着文字的表述而尽情扩张,就像已经摆脱了压力;而在这户外则是吸收来自周围的种种影响的地方。 8月5日……我此时从熊园山上倾听(我总是在月光下边走边听)一种声响,是长笛或别的管乐器,要么就是人的嗓音。他是我白天不曾见过的表演者;即使指出来也不认识他;但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听到他的表演。他只演奏一段乐曲,而且睡得很早,但从那段乐曲的特性你可以知道他对自己度日的方式深深地不满足。他是一个正在赎身的奴隶。他是在各座山上看管阿德墨托斯阿德墨托斯:希腊神话中的弗赖国王,阿尔戈英雄。的羊群的阿波罗阿波罗:希腊神话里的太陽神。他曾被罚去当弗赖国王阿德墨托斯的马夫和牧人。,而他每晚演奏的乐曲让他想起自己天神的血统。这是他获救的唯一途径——他的一种赎身方式。这是在追忆,他喜欢回想他的年轻时代。他从高贵的家庭出生,我毫不怀疑他有高贵的亲戚;幼年时受到乡下人(他此时也是这个可怜的身份)细心的养育。他吹奏的那段高雅的乐曲是与生俱来的,就如同别人戴在手指上的珠宝、胸前系着的珍贵的小金盒或紫色的长袍。自然元素认出了他,并回应他的乐曲。所有的狗都视他为主人,而大人、女士、富人、学者却认不出他。他是富人之子,或为国家做出大贡献的名人之子。他听说了祖先的事迹。我想在他发现了自己的出身、得到了自己的遗产之时,他会唱出适合于早晨的曲子。他怀着希望。我白天里从未见过那个演奏单簧管的人。 8月17日这一两天相当凉爽,甚至当你早晨穿着薄外套坐在房屋的西边打开的窗子旁,也感觉很凉爽,你自然会在那时候盼着来点陽光。凉意总能使你集中心思。由于没有一扇能照进陽光的窗户,我便在15日的早晨走到外面,穿着薄外套躺在陽光照着的地上,尽管在那里也很有些凉意。我觉得这种凉意对我有益。只要这使我多一些沉思默想就行!为什么要把沉思默想与忧愁相提并论呢?有一种丰产的忧愁,我不仅不想逃避,还 孜孜以求。它确实让我感到快乐。它从浅薄中拯救我。我的生命与更深的水流一起流动,不再是浸泡在浅浅的、被夏天的高温烘烤而萎缩的哗哗流淌的小溪里。这种凉意使得露珠凝结、空气清新。宁静似乎加深了,显得更加意味深长。每一种声响似乎都来自自然的更伟大的沉思,仿佛自然获得了某种性格和意志。蟋蟀、潺潺的溪流、林中匆匆吹过的风,都冷静却又振奋人心地对我述说宇宙稳步的进展。林间的风声,使我的心兴奋地狂跳,昨天还 在过散漫而肤浅的生活的我,通过倾听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精神和灵性。我看见一只金翅雀在这个陰沉沉的日子嘁嘁喳喳叫个不停,使我联想到不久羊群将以咩咩声预告一个富有思想的季节的到来。啊!假如我能这样生活,我的一生就不会有散漫的时刻!假如我能这样生活,在浅薄的季节里,当小果子成熟之时,我的果实也会成熟起来!假如我能这样生活,我就总能保持与自然相对应的情绪!假如我能这样生活,那么在每个季节,当自然的某个部分特别茂盛时,我那相应的某个部分也肯定会茂盛起来!啊,我会带着固有的虔诚走、坐和睡!假如我能大声祈祷或喃喃自语,我就会沿着小溪边走边像鸟儿一样欢乐地祈祷!我可以因快乐而拥抱大地;我将为埋葬在其中而兴高采烈。接着便想到那些我所爱的人,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他们却会知道我对他们的爱!有时我感觉就像我本该只是为期待更好的时光而存在。我并没有失去产生更有价值的情绪的希望,现在我就有了机会对漫过我的生命的洪水心怀感激。我并非一贫如洗;我能闻到成熟的苹果味;这里的小河都很深;秋天的花儿……成了我的精神食粮,使我对大地产生了爱恋,并使我产生自信和欢喜;鸽子翅膀的颤抖让我想到它们割裂的空气具有韧性的纤维。上帝,我感谢你。我不配领受什么,我不配得到一点点的关怀;而且我不该得到欢喜。我不够纯洁、微不足道,可这世界却为了让我高兴而镀了金,还 为我准备了假期,我走的路径上铺撒着花朵。但我不能感谢施与者上帝;我甚至都不能低声感谢我的那些友人。似乎对我来说,我的期待得到的回报比我做的和能做的都要多。啊,我不会去踩一只蟋蟀,它唱的歌就是这样的一个启示,那是如此的悦耳动听!让我的感觉保持纯粹吧!为什么我就该对朋友说呢?就因为我这个人是多么难得,而且他们是多么难得?而且我们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夏天的种子经一千次点头逐渐变干和掉落。如果我不是始终认识你,我又怎么能完全了解你呢?啊,这些小河似乎比以往更加充满了倒影!啊,它们是多么具有煽动性的女巫的判决!最浅的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当一个人看见自己的倒影时,他又怎么能测定出深度来呢?我渴的时候解渴的小河超出了我的期望。我得到了满足,还 激起了我期待渴的时刻到来的热望。纳特草地小溪在先前詹尼·达根家那边穿越道路。我不是白白喝了溪水。我在这条小溪留下了痕迹,就如同我吞下了一条水蛇,它会活在我的肠胃里。我已吞下了某个有价值的东西。随后的日子与我弯腰喝水之前很不相同。啊,我喝那一口时就会知道!我不是白白在那里喝水。我喝下了一枚箭头。它从泉水的总源头顺流而来。 [book_title]第18节:我都34岁了 8月19日……诗人必须不断地观测自己内心的情绪,就像天文学家观测天象。我们以这种方式成年累月可以虔诚地期待什么呢?最卑贱的观察者也会看到某次星体的爆发。不怀私心的人忠实地描述萦绕心头七十年的思想,就如同一个人报告一个特定的地方经过的车辆的数量和特征。就像旅行者走遍世界,报告自然的事物和现象,待在家中的另一个人可以同样忠实地报告他个人生活的现象——像给星星归类那样分析那些思想,人们计算彗星的运行轨道,而对思想的运行轨道却难得这样做。那些思想是进入我的心还 是进入你的,这并不要紧,就像不用管流星是落入我的田还 是你的田,只要来自上天就好。(我并不在意去表达自然女神已经表达的真理。……我得到的真理是它们自荐给我的,不是那种只是某种体制投票接受的东西。)这是心灵的气象学旅程。我们将观察到在各自地域里发生了什么。 8月21日……智力上和精神上的优点表现在:通过肉眼摄取广阔的景色,而不是倾其全力去谋求占有,也许优点还 在于:在研究处于风景中的特定植物和动物的同时,也注意到了风景总的特性。一个人走到外面,他所见到的天空可能还 不如他在小屋里走动时见得多。诗人和崇拜自然的人肩并肩地走,前者的天地更加自由。即使你是身处户外,要是外面的门打开了,内心的门却关闭着,也是没有什么用的!有时候你必须完全自由地走路,既不东张西望也不胡乱打听,也不刻意要去察看。把整个一天都用来进行一次自我的扩张,都用来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气息。 8月26日……我此时看到几个农民在割草皮。这得在一年中最干燥的季节里才能做。想到要燃烧这成堆的、取之不尽的燃料(大地的一部分),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大自然似乎不太自私和吝啬,而是像一个现成的大面包任人取用。拥有一块泥炭土草地的富人当然可以这样做,他是在享用自己丰厚的财富。冬季里日日夜夜围坐在火堆旁,烧着这些干干的、夹杂着各种草根的草皮,这实在是太奢侈了。你是在烤干和燃烧大地本身。情况与让动物舔食过的含盐地差不多。草场撒满了新鲜的草茎草秆,留下了耙过的痕迹,割草皮的人用手推车将草皮运出来。坐着看火烧得通红,不妨想像一下这世界将要被这样毁掉了! 到处都有土拨鼠的洞穴,我看到它们跌跌撞撞滚了进去。 8月31日……带着冷静的快乐,我站着,让水从我身上淋下,感觉新的活力,我现在用来洗澡的木盆,麝鼠也使用它!这么一次只有大自然才能提供的药浴。一条鱼跃起,我便看到了它造成的涟漪。大自然是多么丰富和慷慨!我所继承来的数量相当可观。这个傍晚没有别人在场。我最喜爱和经常光顾的为数众多的胜地就像是都让位给我了,仿佛我就是独裁者或世界的主人,并且按照我的命令不让别人进入我的边界。可能这里有着在老一点的乡村不存在的优点。据说康科德有两千居民,但我发现这么广大的空间和边界,甚至一天走上好几英里都既遇不到也看不见一个人,经常找不到他们新近到过的踪迹。脑子里摆脱不了人,人就会侵入你的视野。想一想在绝大部分时间内,我就像人类文化优势的拥有者那样处世,现在刚从人们的交往出来,进入树林变得自由自在,成为自然中唯一的人,行走和沉思都达到别的人、人的习俗和体制所达不到的广阔范围。现在满耳是猫声鸟或松鸦的鸣叫。每一声聒噪都像是落在洁净玻璃上的污点。此时的河流,这些宏大的地下蓝天,倒映着上面高远的天空和染成红色的云彩。 9月2日……除非怀着热忱去写,否则我们写不出优秀和真实的东西。身体,也就是知觉,必须与心灵协作。表达是整个人的行为,我们的言辞也许与血脉相连。没有心和肝以及身体每个成员的作用,才智在表达思想时苍白无力。我经常感觉当需要我的头脑沉浸其中时,它却过于冷静地置身事外。一个作家,也就是写东西的人,他是自然万物的笔录者,他是玉米、青草和挥着笔的大气。基本要求是我们热爱所做的事情,用心去做。心灵的成熟仍然可能会与某种冷漠并存。 9月3日……以下这个重大事实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尽管每个人的身体都多少有点毛病,但实际上人人都相信健康是常规,而疾病是例外,每个患病的人都习惯于认为自己属于少数人之列,从而耽搁了去谋求另一种生存状态的努力。但这个事实也可以激发人们去了解,在这个方面人人都处于相同的状态,实际上疾病是人间生活的常规,同时给天国生活下了预言。哪里有这样的懦夫,他因患了病就感到绝望了?人人既可以活得像阿喀琉斯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在特洛伊战争中杀死特洛伊主将赫克托耳,使联军反败为胜。他除脚踵之外,身体其他地方都刀槍不入。后被人用箭射中脚踵而死。那样,也可以过涅斯托耳涅斯托耳:希腊神话中的皮尔斯王,也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名将。他为人公正,长于辞令,足智多谋。似的生活。用这种眼光来看,我们伴随着各种疾病的生命很是正常,从某种意义上说病得越厉害越正常。疾病不管是对个人还 是对一代人来说,不是什么意外变故,而是生命本身。它就某种形式和某种程度而言,是生命永恒的状态之一。受人们齐声肯定的健康仍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同时他们自身可悲的弱点也得到了尊重。这样就公平了,还 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在我看来,当我们清楚地认识到上述这一切是我们拥有生命的条件,那么我们就会怀着更大的热忱去生活。人生是一场战争、一场斗争,身体的疾病与精神上的难题和挫折相对应。人一降生便伴随着与自身动物性的冲突,这直接造成了疾病。精神上越是抱负远大、不屈不挠,遇到的障碍就越多。说自己的疾病只是一个例外,那真像算命的人在信口雌黄。 [book_title]第19节:抱负越远大遇到的障碍就越多 9月4日……今天曾经挺热的,脑袋特别感觉到热。像初夏一样,我没有出汗,但感觉到热度相当高,和昨日对比起来这种感觉更强了。突然刮起了东风,东边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朦胧和浓厚,遮住了人的视线,而西边的景致依然清晰。我想这是从海上吹来的冷空气造成的,它们与陆地上的暖空气相会,凝结出水汽来,形成烟雾,被人称作“烟气”的不太湿的薄雾。这雾逐渐西移,如法炮制了东边的景色。一层薄薄的雾已完全侵占了东边。我感觉到了海洋凉爽的气息,令人精神振作。我张开嘴深深地将这气息吸入胸膛。真令人心旷神怡。 9月11日每个工匠都因他的活计而明确掌握相应的知识。每种手艺都需要熟悉某些单纯的、常识性的和十分固定的事实,并不需要天赋去发现什么,只要运用自如、熟能生巧就行。你每天走在街上,都会看到正在干活的工匠,虽然他就在你的面前,运用到基本的知识,你却不可能精通他的行当。其实每一种活计都是一种手艺、一种机巧,包含了一种能力;其工作的方式是成年累月经验的结果。那里坐着一个石匠,正在切割用做栏杆的韦斯特福德花岗岩。新英格兰人的工作方式可能是从古埃及人那里学来的。锤子、凿子、楔子、薄垫片或半圆形压条,还 有勺形铁刮刀,我怀疑他这些工具与花岗岩的粉尘一样古老。他早就弄清了最好的花岗岩来自何方,同时他也精通如何竖起遮挡太陽光的隔墙。他懂得在一块大石头上钻孔要比在小石头上快,因为在大的石头上钻孔声音不那么刺耳,也不容易变形。他对付起石头就像木匠对付起木料。在许多做法上只不过是材料不同而已。石匠的活计既缓慢又费力。大自然显得难以征服。他为切割一块石料而磨坏一两个钻头。所以他必须比木匠更经常地磨快所用的工具。他与花岗岩搏斗。他了解岩石的脾气。他自己也变得像石头一般坚硬。他的步态沉重而坚定,就像石头落地。但他靠着耐心和技艺切割石头时,自信得如同木匠或伐木工人切割一根原木。需要这么多的时间和百折不挠的劲头才能完成。当你某一天看到切割岩石的石匠的时候,你会说人类的体力远胜于精神。石匠还 不愿做显然要少费很多气力的脑力劳动,不愿去解决道德难题。注意他是怎样继续干下去的。要他钻上十几个孔,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去做,虽说每一个孔需要付出的劳动够一个粗人干上一两天;他仔细地用勺形铁刮刀挖去粉尘;他给每个孔插入楔子,保护每个孔的边,再以半圆形铁条或薄垫片固定住楔子;他用笔标出红线。再用凿子小心地直接雕琢;然后他多么细心地一个接一个打入每个楔子,唯恐自己切割得不够好! 按照一般的社会观念,他们的生活在我们眼里不受重视。但尽管劳动者在我们面前有成千上万,可每一个每一天都在过表面上微不足道、其实却是史诗般的生活。那个石匠,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除了睡觉,从早饭到午饭、从午饭到晚饭不停用锤子击打石头的石头人。但我发现他还 是和我一样的人,因为他也感觉到太陽的热量,在架子上竖起几块木板来躲避陽光。而现在,快到中午了,我看见他的妻子和孩子来给他送水和午饭吃的肉,以抚慰他艰苦的劳作,并坐下来和他聊天。 有许多块石头躺在那里等着他去一块一块地切割,他肯定要这样做的。这只是出于奢侈的需要,因为石柱比木柱更受欢迎。但有多少精神的石料躺在每个人的院子里,人们肯定不愿去切割它们,连做点努力的热望都没有。难道这是人的能力无法实现的?可那个石匠不是每天要弄钝一篮子的钢凿,再把它们磨快和重新回火,继续干下去吗?这样的精神力量!是无法战胜的!!!是啊,干石匠活计的人,在回家吃饭的时候还 要磨快他们的钻头。 9月20日下午三点。途经熊山去山崖那边。 穿越田野的时候,我努力要找回我惯常的语调和清醒的头脑,重新真实而单纯地认识事物。在此之前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城里到处闲荡,与极平凡和心思鄙俗的人以及显而易见是浅薄的事情打交道,我觉得有点像是在自杀。我再次强烈地感受到阿波罗侍奉阿德墨托斯这个传说的真谛,它具有普遍的适用性。纠缠在人间浅薄事务中,结果是人粗俗得无可救药。尽管我所接触的甚至是这个城镇以及周围城镇的头面人物,但我却有了难以言说的被玷污的感觉。我的帕伽索斯帕伽索斯:希腊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失去了翅膀;它变成了爬行动物,靠肚皮移动身体。这样的事情只能与低劣、浅薄的生活协调一致。 9月22日……昨天和今天,秋天的强风开始刮起来,“电琴”声也随之分外响亮。特别是今天下午我在迪普水渠听到的,其音调按照不同地段的电线的松和紧而变化。这声音出自电线杆附近,那里的振动频率显然更快。我把耳朵贴在一根电线杆上,我的感觉似乎是它的每个细孔都充满了音乐,为那“琴声”出力——仿佛每个纤维都按照新的、更加和谐的法则产生感应,适应调子、跟上节拍和重新安排。每一次膨胀和变形或“变调”都蔓延开,似乎是从森林出发的。是神之树还 是森林呢?仿佛其本质都已改变了。这真是养护森林的妙方,可能是为了不让树木腐朽,让它的细孔里都充满了音乐!这棵森林里野生的树,掉光了皮站立在这里,它是多么快乐地在传送这种音乐啊!当电线没有发出音响时,我的耳朵听见在森林深处的嗡嗡声——这些树木要宣示它们获得和积聚的愤怒预言。 充满音响的森林!古人对这有多么深的认识啊!这琴声萦绕大地,达到如此大的规模,在每个经度和纬度上都由风来弹奏。这琴声真可谓是上天对人的工作的祝福!我们为何不增加不朽的缪斯女神缪斯女神:希腊神话里九位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分别主管历史、音乐和诗歌、喜剧、悲剧、舞蹈、抒情诗、颂歌、天文、史诗。的数量,从九位增加到十位呢?这般天赐的荣耀而卓越的创意曲(缪斯女神已对此赐之以微笑),成为人间神奇的传播手段! [book_title]第20节:天赐的荣耀 9月24日……有什么美景能比此时河上的景色更好看呢?这是从科南特姆山崖最前沿看到的风景。先是看到小溪西边这一片割过的平滑的草地,带有明显刈过的痕迹,点缀着拖出墨水般浓重影子的苹果树,其浓浓的颜色只有在洁净的空气和强烈的光线中才能看到。一条母牛在草地上不停地走动,哞哞叫着。然后就是那条蓝色的河,简直和天空的颜色一般,都无法区分了。河里的波浪让风推着流向南边或上游方向,用柳树和风霜树镶了边,使河的流向更加明显。还 有就是远处狭窄的草地,光线和陰影在摇曳的草地上变幻不定。那里的草尽管很干了,今年却还 没有被割下来过冬,现在遭遇冷飕飕的疾风,长长的草叶都弯向了南边,仿佛是要在那个方向寻求帮助。接下去是上升60英尺的山,上面是一块覆盖着灌木栎树、槭木等的高台一般的平地,此时树木被染上了不同的色彩,灌木的顶部都清一色穿上了灰色的号衣。看得更远点,是约200英尺高的被森林覆盖的山崖的后部,到处有灰色岩石,从灌木丛中突起,斜坡上则有一片果园。在山崖的右边,在地平线上的是林肯丘陵。这风景色彩如此美丽,这空气这般洁净、清新;大地的外观又是如此的变化多端,这样的地方不配让人来居住。 9月28日……铁路属于令农民们无法安心生活的事物。我们康科德年轻的农民们和他们年轻的妻子们,由于听到身边火车的喧闹,就以为好像是错失了整个世界,有的每天都要为自己的生计进城,有的去了加利福尼亚,简直都不能安下心来过宁静、与世隔绝的老式农夫的生活。要是他们住的地方离铁路不远,就不免要心浮气躁…… 10月4日……[乔治·]迈诺特也许是我认识的最有诗人气质的农民了——他最让我领悟到农民生活中的诗意。他做什么事都从从容容,从不拼命苦干,仿佛是出于爱好。他非常重视自己要干的活,并从其中任何一项里都感到无限的满足。他不是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农产品卖个好价钱或取得什么金钱的收益,但他始终能得到由他的劳动产生的满足感。他的土地没有多到令他苦恼的地步(太多的农田意味着太多的劳动),所以他无须雇人,只是用于自娱和养活自己。他细心做好自己的活儿,对大面积种植却不太在意。他对自己仓房里的一针一钉都了如指掌。要是那里要铺设新的剥绒装置,他不会去雇用别人,因为那样就剥夺了他的快乐。他会慢悠悠地走进林子里去,不慌不忙地选择一棵油松,把它砍倒,把它拖回家或运到锯木场去;所以他能说得出他家仓房地板的历史。 种田作为他的一种消遣,比打猎或捕鱼持续的时间都长。他的菜园种植也不匆忙行事,但也从不耽误,本城没有哪家的菜园像他的菜园那么井井有条。 他总是预见到庄稼的歉收,可对自己的收成总是心满意足。他仓房的地板钉的是橡木钉,他不太喜欢用铁钉,他说铁钉一生锈就没用了。他像孩子对待玩具那样精心照看自己的庄稼,从中感到快乐。因此他的庄稼数量虽不多却长势喜人。可能他会为庄稼送到市场上去卖而哭泣。他的土地里长出来的种子回不了原先的土壤了。 他喜欢在刮风天气走进沼泽,倾听风穿越松树林的呻吟。他在仓房里养了一只猫,用以抓老鼠。他不迷恋食物、穿着或器具方面的奢华,但他也并不吝啬,只是很简朴。假如他的妹妹死在他之前,他到了老年就得进救济院了;但他并不贫穷,因为他并不想要钱财。他从农活的每种做法中得到许多乐趣,这是那些急功近利苦干的人所不知道的。虽然他长期患有风湿症,手一直发抖,但他似乎仍在享受着永驻的健康…… 10月9日夜里听见两只仓枭的尖叫。煮了一夸脱橡实当早饭,却发现不像生的时候那么好吃,可能是把外壳和外皮的苦味煮出来了;但不久就会习惯这种味道的。 10月10日……我真想念你,我的朋友,但我并不信任你。我们所信奉的神不一样。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今天我们彼此信赖,明天这种信赖就不复存在。甚至当我们偶然相遇时,我也失望地和你分开。尽管我对你的欣赏胜过别人,但我对你的失望也比别人更多。既然我认识了一个高尚的人,又有什么能妨碍我更多地了解他呢?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不信任和憎恨怎么会比我们的爱更强烈。我们尚处于人们常说的十四年一轮的友情期的期限内,我很高兴有时候会想像自己爱着对方;但我们的憎恨要甚于我们的爱。为何我们相处却这样的不快?我们的关系简直成了彼此的痛处。恐怕是因为你的交往不同于我的交往。因为我在一些方面体验到互相很陌生,陌生得就像某种野生动物。时时都会产生损害我们的爱的想法,时时都确定地在改变这个主旋律,我们便可悲地彼此感到陌生。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妨碍我们相聚。可当我考虑朋友的交往和彼此的了解是什么样的,他的趣味和习惯又该是如何的,那么我们之间的分歧便有了说法。我觉得所有这些交往、了解、趣味和习惯实在都是我这位朋友的自我。根本原因在于我的朋友比我骄傲——也许我也很骄傲。 10月12日……我非常喜爱这个多云的下午,此前已有许多个晴朗的下午,所以今天显得格外稳重,很适合在水中投下倒影。如果云彩封闭了天空,那又怎么样呢!假如它们凝聚了我的思绪,又在下面再创造一个天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听到蟋蟀声更清晰;我的思绪不再游荡,不再随意挥霍;我意识到先前我的思想之河是多么浅。深深的溪流是陰沉的,就像它们的上空盖有一块云彩;浅浅的溪流则晶莹闪耀,从水底反射着陽光。吹上我脸颊的风儿似乎更加意味深长。 围绕着草地边缘的许多槭树,现在几乎已掉光了叶子,像是烟雾一片。 [book_title]第21节:再创造一个天国 我似乎更加融入大自然之中了;我的理性生活比先前更顺从于大自然,可能对心灵反倒不那么顺从了。我的生活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我不那么需要我自己了。我逐渐习惯我的低下,慢慢接受我的卑贱。我对自己是多么不满啊!每次堕落都让我多么痛苦啊! 10月13日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阵雨住了,在雨的间歇里显露一点朦胧的陽光。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树木掉落了许多叶子。太陽低垂着,使得它的光线只是照到了地上;不管是牛群还 是人,现在都不想要树陰。比起树陰,更想要的是温暖。 机敏和精力充沛的人在冬天比在夏天更能过理性的生活。夏天里……他主要过着感官的生活。冬天里,是冷静的理性而不是激情支配着他;他处于思考和反省之中;他的生活更多是精神方面的,而不是感官方面的。假如他度过了一个受感官支配的夏天,那他就会像某些爬虫或其他动物那样在冬眠之中度过冬天。 在这两个季节中的人的内心,如同将夏天的气氛与冬天的气氛相比。他在冬天里更多地依靠自己(依赖自己的才智),而不是依靠外来的帮助。昆虫确实在冬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消失了,靠吃昆虫活着的那些动物也是如此。但高贵一些的动物和人一起忍受严酷的冬季。人移居到自己的内心,移居到永恒的夏天。健康的人绝不会对冬天不满。 11月11日……每当我有好些天因为工作或可能患了疟疾,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直到厌倦透顶了,我便在感觉上变得多愁善感,这与我在其他情况下以及平时完全不一样,这时便会对某些情感放松了约束;假如我成了患有痼疾的人,我会看到来自他人和社会的同情将会如何产生。可我的多愁善感,甚至还 会流泪,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这不是我,而是我的本性。这一天我读一篇悲伤的故事时哭了起来,到了另一天我想起这件事会感到好笑。在我看来,我并没有在精神方面比平时受到更多的感染。眼泪只是怜悯心的一种表现,我感到自己这样不同寻常地表示同情,是不足取的事情,就像我该对问题的根源感到羞耻。况且在那些日子我还 着了凉。我发现自己具有同情心,但这种时候真正的原因却是我的同情心乱了方寸。 11月20日经常听说和谐的音乐比噪音传得更远,最优美的音乐比最粗俗的传得更远。我认为这种说法很有道理,照这种说法,钢琴弹出的乐曲传到顶楼我的耳朵里远比我坐在下面起居室里听到的更加动人,因为传到顶楼的是更纯正和更美妙的乐音。那些远离尘世喧嚣的人们不必费神去区分什么是甜美动听的声音,因为他们听到的只有甜美动听的声音;这样的乐音主要是从前辈那里传下来的。 12月12日……二三十天以来我一直做着测量工作,过粗俗的生活,至于我的饮食(我发现饮食总是随着所做工作的性质而改变),确实导致了一种相当浅薄的生活;今晚,我第一次在房间里生起火,努力要回归自我。我希望自己与统治宇宙的力量结盟。我希望潜入思想的深河里面,投身其中。这条河流穿越远离城市的偏远、富饶的草地曲折地流淌。我希望再做一次与我内心深处最神圣的天性相适应的事情,像鳟鱼躲在青青河岸下一般潜伏在水晶般的思想里,在那里迷路的人们只能看见我的气泡冒出水面。我希望活下去!想活多久就活多久。我希望我的生活在其体面的水道里与合适的水流一起流动,显得悠闲宁静。这种时候我不会浪费时间,我会在自己家里设立每天祈祷和感恩的规矩,我会做自己的工作,而不是康科德和卡莱尔卡莱尔:地名。不知是不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南部的自治镇卡莱尔。叫我做的工作,那会给我带来比金钱更好的东西。 12月17日……冬天的清晨时分是观赏树林和灌木丛的最佳的时候。这时候它们都穿着霜雪的外衣。太陽升起来之后还 不到半个小时,它们那极其精致和短暂的美就有所丧失。过了中午,树林虽说依然盖着厚厚的雪,却已显得粗劣,不再表现树的个性。我观察到在清晨,每根松针都裹上了一层霜衣,但在太陽升起后不久就消失了。你走进遮篷下的油松林,树木的枝干在周围雪景的映衬之下看上去是黑色的。你徘徊在树林中的之字形道路上,主宰那里的是宁静和朦胧的气氛。 利用每一次机会,就当是你最后的机会,用笔来表达你自己。 松树林竟然就像朋友那样实实在在和难以忘怀。与从最亲近的朋友那里回来相比,我更相信从松树林出来会带着快乐。对于伐木人和漫步者,不幸的是正好有寒风与太陽从同一个方向光临,因为这种时候连一个暖和的避风地方都找不到。此时走过开阔、肃穆的白松林真令人愉快。它们的冠毛通常托不起这么多的雪,除非其大枝架着的地方或被压弯搭到邻近树上的地方。树林之中寒冷而寂静,雪地上没有人的踪迹,时不时你看到雪粒子在陽光下闪烁,从树顶上洒落。当低处的大枝受到了碰撞,就会造成新的连绵不断的阵雪。就像一场雨过后,树林里还 会有第二场雨,而在一场小雪之后,当风刮起来时,树林里便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白松的树枝与油松的相比伸得更平,上面积雪的纹理便随之显现出来了。我发现年轻的黑橡树和红橡树也像白松一样,我想是依然保留着叶子。今天下午从西边刮来了刺骨寒风,想要赶快找个避风和照到陽光的地方,就必须到树林的东边和东南方向去寻找了。 [book_title]第22节:健康的人绝不会对冬天不满 生物之间的差异是多么微小,却又是多么关键!它们彼此的长处比较起来也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却又是实质性的!我今天下午注意到在一棵白松高高的树杈上,有一个松鼠的窝。松鼠倒是可以自由上下,而许多动物则对那里可望而不可即。 栂树低处的树枝垂下来,甚至拖到了地上,整棵树形成一个完美的华盖。 ……我的熟人们有时候搞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离群索居甘处贫乏,但要是我与他们交往的话,那我感受到的贫乏就会大得多了。 12月20日……我们的乡村辽阔而富饶,就说这里吧,在波士顿的二十英里范围之内,我能站在树林中的一块开垦地上,从灌木栎树的上面,看到一英里开外的远远的松树小林子和未伐过的树林构成的地平线,其间看不到房屋,看不到道路,也看不到耕种的田地。 12月24日今天下午,天上喷吐雪片。 12月25日……前两天下的小雪,现在让风吹得堆积起来,特别是在背风的地方,此时的南墙,雪堆的轮廓与墙上的裂缝和风的回旋保持一致。雪的滑动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无法觉察的。雪滑过开阔的农田,却没有扬起来(在地面上升的地方才会扬起来),一直滑到对面的墙,便像过筛子那样从缝隙里穿越过去,撒向那一边,而被吹起来的雪在太陽光里看起来就像蒸汽一般。当雪穿过墙的裂缝时,不是一直向前,而是优美地向上弯曲,成为奇异的形状,有点像是撞到海岸上的开花浪;仿佛穿越裂缝的雪花是连成一体的,而其底部的摩擦造成了它的滞留。这连体雪花呈马鞍、贝壳和浅碗的形状。它在一堵墙的背后建起一道雪花石膏的墙——一道雪堆起来的锯齿山脊。它建起的尖尖的塔楼真够神奇的,所谓“建起”就是通过积聚(虽然其外表离不开摩擦)。……这是雪的建筑物。 12月30日……今天下午在费尔黑文山,我听到锯子的声响,随后在山崖地带我看见两个人要锯倒我正下方约200码开外处的一棵高贵的松树。我决定看看它被锯倒的全过程,它是这片森林遭到砍伐后幸存的十几棵中的最后一棵,十五年来它显现出遗世独立的尊严,在后栽的萌芽林的上面摇摆着身子。我看到的那两个人(活像一对小侏儒)犹如海狸或虫子在啃着这棵高贵的树的树干,几乎都看不到他们手里的横锯。我后来测量一下发现这棵树高达100英尺,可能是本城最高的树木之一,树干笔直,只是有点向山腰倾斜。从我这里看过去,它的顶部以冻结的河流和卡南特姆群山为背景。当树开始晃动时,我走近了去观看。此时锯树的人停了下来,朝它倾斜的那一面用斧子开了口子,这样树就会断得快一点。现在他们又用上了锯子。事情确实进展顺利;树已倾斜了直角的四分之一,我屏住呼吸等待树木轰然倒下。但我想错了,它居然一动不动,还 是保持先前那个角度站立着。就这样坚持了十五分钟。它的树枝仍在风中摇动,仿佛它注定要站立一个世纪,风像往常一样飕飕地吹拂树上的松针;它仍旧是森林里的一棵树,在马斯基塔奎德上空随风摇摆的最具尊严的树。太陽的银色光泽映照在松针上;这棵树仍在高不可攀的地方给松鼠提供一个丫杈做窝;地衣仍对它桅杆般的枝干恋恋不舍。那是向后倾斜的桅杆,这座山就是它庞大的船身。这一时刻终于到了!站在树底下的那两个侏儒正逃离犯罪现场。他们扔掉了罪恶的锯子和斧子。事情开始得那么缓慢,那么庄严!就仿佛这棵树只是在夏天的微风里摇摆,随后就会无声无息地回到它在空中原来的位置。它倒下时拍打了山腰,躺倒在山谷里面,就好像它从未站立起来过,轻得就像羽毛一样,像一个战士收拢起他绿色的战袍。仿佛它已站得厌倦了,以无声的快乐去拥抱大地,让自己的一切回归尘埃。然而听吧!在此之前你只是看到了,还 没有听到任何响声。现在传来了撞击在岩石上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向人宣示即便是一棵树,在死去的时候也会发出呻吟。它急于要拥抱大地,将自己的全部融入尘埃。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无论用眼睛看还 是用耳朵听,这种平静都永远地持续下去。 1852年 知名的报纸编辑霍勒斯·格里利霍勒斯·格里利(1811—1872),美国报纸编辑,长期担任《纽约论坛报》总编辑。他曾在19世纪50年代表达美国北方反对奴隶制的强烈思想感情,因而闻名。主动担当了梭罗的非正式文学代理人,但他帮助梭罗出版作品的努力当年没有什么成效。不过后来还 是得到了回报。这一年梭罗的生活倒像是有了某种常规。他继续在漫游、演讲、勘查和写作。此时他为写作而进行的自我训练的效果充分地显现出来。他的写作得心应手,数量可观,很多时候确实写得很不错。这一年日记里包含的描述性段落尤其出色。他在《萨泰恩联合杂志》上发表了《瓦尔登湖》第四稿的部分内容,但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1月7日……今天下午,在风吹不到的让树木环绕的小山谷和森林背风的一面,雪还 像以前我见过的那样厚厚地覆盖在树上。积雪的湿度正好使其能牢牢粘在那里。油松银装素裹最为壮观,它们的冠毛挂下来如同鸵鸟的羽毛或食火鸡的尾巴,如此的纯白(请原谅这里我不想用“雪白”,因为纯粹是无与伦比的)。在深色的松针和树枝映衬下,树上的雪比地上的雪都要白。连山谷里光秃秃苹果树的每根粗干细枝上都托起一小座雪的山脊,还 有五六英寸高的雪的围脖。厚重的积雪把树木压成许多种不同的姿态——比如拱形等等。积雪也使树枝和树梢更加惹人注目,树木以新的姿态站立,树梢常常就像天篷或陽伞那样结成一大块,这让我联想到棕榈树和其他东方树种的图画…… [book_title]第23节:1852年,生活倒像是有了某种常规 1月11日……有时候我们发现自己在生活里做什么都很快,这并无好处可言,甚至显得粗鲁。比如我们发觉自己吃饭的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