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森林历险记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8674 [book_dec]十岁的皮埃尔与他的小女伴儿维奥莱特勇敢而好奇地走进了神秘可怖的大森林。在那里的奇幻经历使这两个孩子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也使一个幸福家庭得以诞生。 [book_img]Z_10135.jpg [book_title]一 小皮埃尔 大屋尽头,靠窗户处,有张桌子。桌上摆着把椅子,椅子上放只凳子,凳子上有个男孩。男孩正用镶嵌在铅质戒指上的石子装模作样地划一块高级玻璃。 这样搭成的神奇金字塔有点儿摇晃,随后是大晃起来,小男孩还来不及抓住樱桃色窗帘,凳子一歪,这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建筑物就哗啦啦垮了。 大屋另一端稍远的地方被用作小客厅。一位少妇在那儿听到了这害怕的叫声。 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坐在开司米软垫上,极度消瘦的身体完全隐没在沙发之中。她抬起身。 “怎么啦,皮埃尔?”她问孩子。这时小男孩正顺着窗帘滑下来。“你在那儿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妈妈……别担心,我在玩儿……” “玩儿什么?玩摔断脚的游戏吗?” “不,妈妈。我在玩拉蒂德大越狱,拉蒂德是巴士底监狱的囚犯。我正从方窗往外逃时,这破椅子……” “安静点,皮埃尔,你烦死我啦!你听到了吗?我求你别折腾了。” “拉蒂德”再也没折腾了。此外,由于“越狱”未曾成功,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歇下来,心事重重。这男孩静静地坐在一旁,陷入沉思之中。怎样才能逃跑,而且逃跑时不要弄出声音? 在他面前,摆着个大包裹,似水面一样粼粼闪亮。包里外皮上编织成的棕网,在这富有想象力的小孩子眼里,像是静止的大浪。那里,就是在旁边,有一只凳子,凳子的四条木腿装有小轮子。 多么大的诱惑! 显然,皮埃尔当即抵御不住了。他伙身趴在凳子上,开始在这浩瀚的大海中游泳。在他看来,自己再也不是拉蒂德,而是扮演起另一个角色。这位海难落水者,勾住一块漂泊物,在脱缓似的野马般海浪的冲击下,恐惧地挣扎着。 “啊,好大的浪!”他从牙缝里吐出这话,“山一般的大浪!我失败了……不,我得救了,上帝!……好危险啦!……鲨鱼!……那儿有章鱼,这只可怕的章鱼!……它向我游来……它的触须裹住我了……它在吮吸我的鲜血……哦!我这个年纪就要死了!……不,绝不……最后的一搏……乌拉!我身上带着四用瑞士刀!瞧,卑鄙的畜生……我再不许你吸我的血了。看见荒岛……” 不幸的凳子被他当作了漂泊物。漂泊物搁浅在细沙般的海滩。落水者攀爬上岩石,发现上面有块平地。得救了,他挥动着彩色帽子,大声高呼: “法兰西万岁!” 在舒适宁静的房间之中,这种欢呼声毁了男孩。布斯加尔妮埃夫人转过身来,抬起不安的头,斥责着“航海者”。 “皮埃尔!真可恶!你竟然穿着靴子跳到沙发上去!” “啊!妈妈,没有,我是光着脚的。” “你在唱哪出戏?” “妈妈,我在演鲁滨逊飘流记,不行吗?” “但是这是坐垫,你挥舞什么呀?” “不是坐垫,妈妈,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三色旗。” 可怜的母亲好不悲哀: “纯属废话,小皮埃尔!你清楚地知道这里没有旗帜,也没有任何能让人联想起荒岛的东西!” “不,但是我像这样在……” 布斯加尔妮埃忍不住笑了。 “好吧,亲爱的,既然你爱你妈妈,你就该静静地玩儿!” 为什么不呢?倚靠荒岛之地,皮埃尔并非不知道生活中充满着美好的历险。一次失败了,便会再干十来次。他半闭着眼睛,思绪万干:翩翩的思绪交织着,奔腾着,飞舞着,翻滚着,背景神奇万端,妙不可言。 此时此刻,太阳在万能之主的命令下。刚刚透入窗户,照亮了不少地方。在这轻松愉快的七月,太阳照耀在画面上,令彩色布料上的那些已经褪色的色彩变得生动起来。水晶也在阳光下反射出栩栩光辉。就连陈旧的家具所处的死角,太阳也似讨好般将它的光辉撒到那里。在这金黄色的光线中,一些细尘乱哄哄地上下翻动。此情美景,仿佛很有朝气,为这些非常陈旧的家具罩上一层古色古香的外衣。在这种美景之中,情绪激动的皮埃尔继续开始他的探险旅行。一周来,他便是在这城堡的大屋之中进行这种旅行的。 然而,既然是旅行,走动是必不可少的。他出发了,眼角悄悄地左右搜寻着。他探索到一个目标:红木玻璃橱窗,但是没有成功。因为那里摆着一套廉价的萨克森磁器……忽然,他找到一条路,他跳进一只大旧箱子里去,露出上半截身体,箱内存放了些杂乱的、感人的纪念品。这些东西是上几代人堆放在这些神秘角落里的…… 实际上,里面还有些罕见的、珍贵的战利品。皮埃尔怪里怪气地套上一件棕色绒背心,背心的主人在百年前好似身材瘦小。再束上一条古式浅黄褐色的皮带,他认为这皮带很美。随后在头上戴上一顶软毡帽,这帽子从波旁王朝统治的时候起,便遭到轻度的虫蚀。 在窗间墙上,一个牧羊人终身注定要看守着这群一动不动的羊群。两副甲胄站立在这道富间墙的左右两边,手执令人生畏的、过时的武器。 皮埃尔取下一柄小剑,颇为内行地折弯剑身。随后他一个跨步冲刺,怒刺一剑,攻向文艺复兴时代的无辜官员的画像。这位官员模糊的画像画在伯甘地毯中,背景是群飞的红鹳与鹭。 一阵杂乱的噪声。 乓!乓!一下,两下!……直刺……刺向第四个,闪开…… “老天!小皮埃尔,”布斯加尔妮埃夫人看着她的儿子,那深沉的目光好似被围的牝鹿。她大声地说。“你一个人在那儿怎么搞得闹哄哄的。你知道,我都快被你逼出病来了!” 孩子清澈稳定的目光中掠过某种悲哀。他躬身施礼,浓黑乱发下那漂亮早熟的额头一躬到地。 “请你原谅,妈妈……你喜欢我出去吗?你同意我去找驴皮公主玩儿吗?” “驴皮公主?”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开口问,惊愕得柳眉上扬,“……看看,孩子,你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 皮埃尔走近前,神情沮丧。 “妈妈,你不懂?驴皮公主是贵族的女儿,我们还从她父亲手上租了一间非常漂亮的房屋!……” “代-奥比埃先生?啊!这样,我的确还不太清楚……” “不,妈妈,你清楚!自从我们搬来后,这个小姑娘,我已经见过二三次……啊!远处看去……她穿得像个小农民,假装在喂鸡,喂奶牛。” 布斯加尔妮埃夫人笑了,略带苦涩。 “哦!好吧,可怜的孩子,我现在明白了……哎呀!你始终就是你。你早已认为她是化装的公主?你又在做梦啦!你想前往打破魔环,将彩裙还给驴皮公主,是吗?去吧,孩子!” 皮埃尔脸红了,像不为人理解的青年一样困惑不已。他母亲疲倦地一声吁叹。她做了个让步的手势,手又放到坐垫上。她的戒指丁当地碰着单柄眼镜。太阳仍旧巡视在室内,一下子照到她无名指的宝石棱面上,反射出栩栩光辉。开司米衣服的作用的确不可忽略,它又盖住了那发冷的手腕。 皮埃尔好似又腼腆起来。 “妈妈,我没有百分之百地把握说她是公主……不过,奇怪的是她与家畜混在一起。可能她被施了魔法?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有钱,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她爸爸拥有一个城堡……” “因为她爸爸拥有城堡就应该有钱,有幸福?可怜的小家伙,你要是知道怎样气我的就好了!你除了书本知识外,什么时候了解过生活?你脑袋里糊糊涂涂地装了不少故事,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其中走出来呢?你不过十岁,你便想扮演各种角色,而不是……不是单纯地玩耍。小拇指,迷人的小公主……堂吉诃德……哦!尤其是堂吉诃德,你逐渐开始模仿起他来。瞧瞧,这些都是故事,所有这一切!……” 然而,由于皮埃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甚悲哀,作为性格稍为软弱的母亲,布斯加尔妮埃夫人没再坚持。为了安慰儿子,她吻了吻他,讲出了这通冒失的话: “去吧,去吧,我的小堂吉诃德,去拯救国王的女儿吧……随后将你在现实生活中有的这遭见闻讲给我听。我想你会抛弃幻想的!” “幻想,这是什么东西?”皮埃尔琢磨着,这个新词深深地触动了他。 他沉默住口,将脑子中新出现的问题强行吞了回去。 正如布斯加尔妮埃夫人所讲的那样:生活艺术肯定是非常艰难的艺术。这不是皮埃尔单单从书本中便能学到的,这孩子与外部生活毫无接触。 由于祖先曾在巴黎作过行政官员,他前几年孤独地生活在一家旅馆的深处。该旅馆位于费鲁街,离圣絮尔皮斯教堂不远。他的住处外表朴素,里面有个院子。院子里小径茵茵,古井神奇。这些景色自从贝尔特王后出走以来,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在那儿,从学习方面讲,胆大妄为的老师用其古怪奇特的思想来教导着这个宝贝的独生儿子,教他歪歪斜斜地迈出第一步。当休息的钟声敲响时,这孩子不是陶然于卢森堡公园的新鲜空气,而是爬上图书馆。馆里,光线照在摩洛哥皮的红封面上,照在格子内的精装珍贵古书上。每当他攀上楼梯的时候,便在对开本的镌版书后发现最美好的财富。这是浪漫的祖母在十五年间为她不幸的小儿子积累的。这里堆放有佩罗的童话故事:《仙女屋》;奥尔努瓦夫人的书;《一千零一夜》,其中《拉芒什海峡的堂吉诃德》属于惊险的最佳图书……当然,这些书能启发人的想象力,但是出现得太过频繁也就不合适了。 几小时过去了。皮埃尔手不释卷地阅读着……阅读得激情飞扬。后来,在我们小英雄的脑子里渐渐滋生出某种朦胧的兴奋。显然,他用手很快地拿住这把具有魔力而又危险的钥匙:这是一把能打开梦幻之门的钥匙…… 几小时又过去了……皮埃尔骑上想象的骏马,驰骋在幻想的王国。他孜孜不倦地阅读着,稍有点冒失。渐渐地,阳光悄悄地消失。 院子里,大爪子肥鸽在淡紫色的大房檐下相互地点头致意。在它们的胸脯上,油光水滑的羽毛恰似石板瓦一样。看着这些肥鸽彬彬有礼地、不停地点头致意,皮埃尔相信或者愿意相信这些是古时候的王子,他们被魔棍变成了这些鸽子。在这黑暗的角落里,他猜想那支魔棍可能会神秘地、令人生畏地再度出现。 “叮,叮,咚,叮,叮,咚……”圣絮尔皮斯教堂的大钟用那凝重的声音向遥远的地区宣布,这里仍旧保持着最土的乡村气氛。钟声的震响忽然将这孩子也拉回到现实之中。 钟声中,这些绿色或金褐色窗户上的小玻璃震颤着。他三步并作二步地跑下楼。但是赶到宽敞、有黑色的护壁的饭厅时,他总是会迟到。父母在那儿用略带生疏的目光看着他。 随后,打击接踵而至。先是他父亲的谢世,一个博学多才的法律顾问去了。后来他患了脑膜炎,这个病差点将他那颗很有思想的头脑送进坟墓。接着母亲又病了,她在连续的打击下显得心力交瘁……不久后,布斯加尔妮埃夫人与他儿子来到乡间生活。 “房屋出租。距巴黎有五小时路程,文艺复兴时期的小庄园,古典式家具存设。树青水碧,条件怡人。”这是报纸上的一则广告。正是这份广告,最终促使母亲决心在几天后离开巴黎:将不安甩在脑后,到万佩尔城堡度过一个假期。 父母从来没领皮埃尔去过真正的农村。这对他来说,是发现大自然、体会万物复苏的机会。 万佩尔小庄园,重建于亨利四世时期,以前曾是奥比埃家族封建城堡的配套房,一堵精巧的石块墙将护墙与城墙连接在一起。随着岁月的推移,无论是护墙还是城墙都受到了多种侵蚀。 封建城堡自身也略感失去了昔日的辉煌,成为半乡村半贵族住宅式的建筑。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代-奥比埃家族居住于此。然而由于家道的衰败,住房已经多年失修。 这也就是为什么皮埃尔能在不久后成为代-奥比埃小姐的邻居的原因。从万佩尔的格条窗望去,他好几次都看到那个仆人装束的小仙子飘逝的身影。这个不为人知的驴皮公主,其命运令他极为困惑。 现在得到了母亲的同意,他可以去拜访她了! 这种历险在他眼里占很重要的位置。这么做是值得的,他值得去拯救古代骑士的千金小姐,值得将她从某种魔法中解救出来。 诚然,一支长剑,一套令人尊敬的服装,在他的面前并不是没有用的,而且他可能用来——谁知道?——打击敌人。 皮埃尔在装束停当后,告别了母亲。他踮着脚尖登到二楼,庄重地在一面老镜子前打量一下自己。这地方非常宁静,搞得他惴惴不安。镜子里照出来的形象自然是胆怯害怕。他戴着一顶软帽,上面插着一根鹭鸶的羽毛。有点滑稽,但是他自认为挺美的。 这时,他会从那条平常的小路去探视神秘的姑娘吗?呸!罗曼蒂克的皮埃尔从不受人摆布!为了给小公主一个惊喜,怎样进门难道不需要精心策划一下? 他推开一道高高的旧窗户,嘎嘎的声音响起,好似不欢迎他这位不速之客。连接两个城堡的护墙映入眼前,中间有条废弃不用的圆道。要上墙必须跳下去,因为楼梯早已没了踪影……哎呀!还没有一米五高……男孩的心狂跳起来。他害怕…… 害怕?啊!这可恶的词在皮埃尔耳边嗡嗡作响。难道仙女故事中的英雄也会害怕吗? “一,二,三!” 他一闭眼,跳了下去。 怎么回事?皮埃尔霎那间便感到自己落入到敌人的手中。这敌人不仅看不见,而且还非常扎人。他陷入半人深的旧城墙上的荒草之中,那些荒草枯枝不仅充满敌意而且还好蛰人。他这才开始初识大自然的力量。在费鲁街,他不可能认识这些植物:长着可爱黄花的蓝蓟,生着可爱白花的荨麻,还有带着可爱红色浆果的枸骨叶冬青。叶冬青这种植物喜欢诡诈地刺扎孩子裸露的大腿。 这下受了点苦,他几乎想哭,但是还是挺了过来。他上路了,走在这卵石堆中间,整个人糊里糊涂的。石堆上,灰尘扑扑地覆盖着味道浓烈的墙草,还有白絮般的泡状物。 荒草长得太过茂盛,他不知道往哪儿下脚才能踩在摇晃不稳的地面上,才能踏定摇摆不定的墙脊。 忽然,他感到身下的世界哄然塌陷,茫茫不见天空,他整个人被黑暗吞没了。大腿撞伤了。他好像觉得跌入深洞,这可怕的下跌令他气喘吁吁……他恐怖地低声说: “地牢!” 恐惧之极,皮埃尔的声音惟妙惟肖地反映出这种心态。实际上,他仍旧保持着冷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不过遇到了突发事件,而勇士的心灵能在这些突发事件中得到磨练。他顽强地站起来。地牢?呸! 这不过是一口寻常的陷阱,入口处就在他的脚下。地牢,蝙蝠,蝾螈,囚犯的骸骨,隐埋的财富,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东西,最少书本里也是这般讲的。在远征期间,遇到这些东西是完全可能的!手握长剑,目光透过黑暗,手习惯地摸着渗水的墙壁,勇士便始终能够击退阴险恶毒的进攻,发现裂隙,并从中走出去,再见天日。 他找到了缝隙。他伙下身,勇敢地钻进一道潮湿、滑腻的水道,顺着走下去,来到略高的地道入口。远处,很远的地方,好似隧道的尽头,透出一缕阳光。这无疑是希望。 皮埃尔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并没兴奋得狂跑。不时地——不是吗?——他得刺出适当的一剑,赴跑或者刺穿什么。随后,他用手绢拭拭血渍斑斑的剑身……他继续往前,身子躬得很低,肩膀被硬硬的内壁多处擦伤。他坚信决战即在眼前,还有几分钟,可能有一场战斗。对!……他好似已经听到…… 他直起耳朵。对!对!那里,地道入口处,响起了呼叫声……哀伤的叫声,是尖厉的声音发出来的。这种原声在回声的传送下已经扭曲。女人的声音?可怕!肯定是驴皮公主在呼救。她遭到袭击啦?被人扼住脖子? 皮埃尔向前冲。地道的出口是个昏暗、神秘的洞口,不透阳光,丛生的野草长得很高。但是这次,荨麻、蓝蓟,皮埃尔都不放在心上,他被这恐惧的叫声所激励…… 蓝天!忽然,他感到愤怒的脚步声冲他直涌而来。有一巨物在混沌朦胧的黑暗世界中向他迎面扑来。他虽说有点儿懵了,但是面对敌人并没有失去勇气。他挺剑出击,口中大呼大叫,声音震响在这半明半暗的山洞中。 “站住!我要发怒啦!” 他的威胁可能吓住了这个“庞然大物”。这个像启求录时代的畜生可能是独角兽。它扑向其它更可口的猎物去了。很快,皮埃尔奔跑起来,他大声地叫喊着,手中握着长剑: “注意,驴皮公主!别害怕,我来啦!” 一些藤草绊住他的腿,荆棘扎伤了他,撕破他那棕色的绅士齐膝紧身外衣。哦!哪怕再多受些伤害,他也不放在心上!他无可抗拒地从黑暗、地狱般的荆棘中冲出来,然而他却被一个障碍物猝然挡住,叉住他的脖子,好似猎物被套上套索一般。 一柄木叉叉住他,死死地扣住。在明媚阳光的衬托下,这叉子的另一端有个小家伙,两腿站得直直的,像士兵用刺刀逼住对手一样。他将皮埃尔这个不速之客推到树干前,似乎要将他钉在上面。 “后退,强盗!” 这个小家伙穿着一件简单的印度裙子,朴实地围着块方围巾。落到她手里的皮埃尔晕眩、惊愕。他忽然认出是代-奥比埃小姐,然而她好似并没缓和的意思。 她声音有点无力地大声说: “后退,后退!……放下剑……你是谁?” 皮埃尔好似清醒过来,他为自己陷入尴尬之境而感到羞惭,因为他还没有攻击任何人,便毫无光彩地败在木叉之下。 他得采取与骑士身份相符的行动,不计一切代价来摆脱困境。他摘下羽毛毡帽,在面前一扫,庄重地自我介绍说: “小姐,我是你的房客,皮埃尔-布斯加尔妮埃先生。” 这金发、稚气的小姑娘长时间地打量着他,胸脯稍有点起伏不定。她还长着一双忧郁、圆圆的眼睛。后来,那张习惯挂着狡黠表情的小脸一下子松弛下来,她撤回木叉,爽朗地大笑起来。 “哦,是你,小邻居!老天,你吓死我了!”她的表情纯朴得可爱,“是你在地道口大喊大叫?你从哪儿来的?” “地牢,”皮埃尔说着,惊愕于她用第二人称单数称呼①自己。 ①在法语中,朋友之间用第二人称单数称呼时,表示亲切——译注 “地牢?这是什么意思?” “黑洞……那儿……在这圆洞中间……” 又是一阵朗笑,声音之甜脆宛如麻雀的啁啾。这说明她接受了这种解释。 “哦!对,我懂了,你不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了栅栏。你掉进了旧的蓄水池里。你又从那儿沿着水沟里走来,水沟里长满着……你可能吃了不少苦头,你大概太害怕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大喊大叫,是吗?” “怎么!我为了保护你才大喊大叫的,小姐!”皮埃尔大声地说。 “保护我?我又没受到攻击!” “独角兽呢?” “独角兽?” “对,那只在我面前蹦起又逃跑的野兽?” 一下子,这女孩高兴得简直无法形容。她扶着腰,用脚直跺地面。 “哦!这太滑稽啦!天啦,滑稽得莫名其妙啦!独角兽!野生动物!可是,它是维克托!” “维克托?”皮埃尔重复说,愈来愈困惑。 “对呀,维克托……” “维克托,谁是维克托?” 维奥莱特大睁着她那水灵灵的眼睛,里面闪动着孩子般的喜悦: “你不知道谁是维克托?哦,是这样,比方说!” 小姑娘犹豫片刻,随即又大笑起来。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她说。 [book_title]二 维克托猪,兔子让诺,穿靴子的猫 受到极度伤害的皮埃尔静待着这恶作剧的哄笑声停止。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稍显傲慢无礼的沉默。 这就是农村的方式?呸!像他这种巴黎人,实际上有权用轻慢来回答这种无礼的举动。 应该承认,在他眼里,这小姑娘好似能让人产生好感:她表情开朗,眼睛阴郁,一头金发散乱不整。默默地,他在内心里原谅了她,认为乡下的孩子不懂礼数。 几秒钟内,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像一对小猫似的:初次相遇不敢在一起玩儿,斜眼相视,撒娇不已。 还是皮埃尔先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维奥莱特-代-奥比埃。” “啊!多美的名字!” “是的,这曾是我妈妈的姓……” “为什么‘这曾是’……你没妈妈啦?” “她去世了……当时我才六岁。”维奥莱特低声地说,声音略带忧伤。 去世了,啊!这虽是个常用的词,但是在美好的仙女故事中则很难找到……皮埃尔听到这个词时有点颤栗。接着他用一种甜蜜的声音又说: “那么,你不太幸福?” 维奥莱特犹豫了,后来又叹息一声。 “我不太清楚,”她说,“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或许你被施了魔法?成为巫术的受害者?维奥莱特-代-奥比埃是你的真名实姓?” 小姑娘的面部表情之惊讶,令皮埃尔不敢继续话题。他简单地问: “你有爸爸吗?” “啊,有,他非常善良。” “他是做什么的?” “我不很清楚。但是他经常扛着大枪,带着两只小矮脚狗去打猎。他回来时已是晚上,他的小胡子上散发着浓厚的烟味。他亲我的时候,那胡子扎得我生疼。”维奥莱特又神情骄傲地补充说,“这时候,我会拿出所有的布娃娃……啊,对,全都拿出来了,除了那只大的。” “不可能!那么,他今晚来吗?” “不,他不在。他对我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办事去了。他非常满意将万佩尔庄园租给你们。” 皮埃尔又神气活现起来,有点儿优越感。 “啊!他感到满意的并不是因为你们,”她说,“他不认识你们,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房子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你说这话也太逗了!它又不能用肩扛起来……” “是你缺乏理解力,”维奥莱特接着说,生气了。“这是指开支太大。” “怎么?” “对,我认为爸爸都烦了。每当他算账时,那皱在一起的额头让我害怕。你知道,我认为他的日子过得像见了魔鬼一样。” 这可怕的场面当即打动了小皮埃尔,他以前与大家几乎没有接触。 “啊,你父亲见过魔鬼?真的魔鬼?不是马克米施夫人的魔鬼吧?那是玫瑰书屋中的小说描写的。他应该害怕才对!然而他竟然敢去见魔鬼?” 维奥莱特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但是……你绝对太傻了。日子过得像见了魔鬼一样,你不知道这是指这人有点儿穷吗?正如爸爸所说的一样,他是新的穷人。” 皮埃尔想了很长时间,好似竭力想解决这个问题。后来,他显出庄重与满意的神情,好似刚找到一个好方法。 “真可怜,”他最终说,“你们屋子里或者农庄里有猫吧?” “有的,”维奥莱特回答说,惊愕于色。“它的尾巴甚至被炉灶的火烧得红糊糊的。它叫拉齐比斯。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我有办法让你发财。啊!我脑子里主意可多了!要是你知道我晚上一直被这种想法折磨着睡不着觉就好了!我脑子……” “你病啦?” “有点。你知道,我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忧愁。瞧,自从爸爸去世之后,他们就让我躺着,在我头上摆着冰块……我好希望追他而去……妈妈说,他有点严厉,因为他终日生活在书里。但是同我在一起时,他非常慈祥!” 维奥莱特,虽说也完全是个孩子,但是她以小姑娘的细心,知道在伤口愈合时,最好不要再去揭疮疤。她由于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找来些朴实的字眼说: “听我说,皮埃尔。你叫皮埃尔是吗?你愿意我们成为朋友吗?愿意用第二人称单数来互相称呼吗?” “好,我愿意。我俩散散步去,行吗?” “好,皮埃尔,我俩散散步去。到那儿去,那儿有阳光,有鲜花,有小鸟……” “这不错!这非常好!” 全新的美景顿时映入这小孩儿眼帘:一幅幅美景优雅绚丽。他已经感到与他人交流和勾通的需要。当大自然将它的书卷展开在这孩子惊愕的眼前时,他那颗敏感、温柔的心顿时滋生出一种感受:能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初次感受,这本身就是甜蜜的。他接着说: “我们可能遇到小拇指,吃人的妖魔,束缨王子里凯。” “你在说梦话……这些都是故事。”维奥莱特说。她毕竟是个缺乏诗情画意的伙伴。 “不,我起誓,”皮埃尔果断地说,“我们在书中阅读到的都是真事。从万佩尔庄园的顶楼处向外看,我甚至看到了被施了魔法的森林,睡美人的森林,我认为……我们在里面可能遇到女神,龙……” “对于你的森林,我比你了解得多。”维奥莱特宣称说。她不愿置身事外。“我能够指给你看,角度比在你家的顶楼更佳。” “哪儿?” “从代-奥比埃城堡的主塔上。” 皮埃尔毫不掩饰他的激动与喜悦。 “从那里,”说着,他声音中透出贪婪,“从你们的大主塔那里往外看?我早就向往那个地方啦。” “正是。” “但是,妈妈对我说门是关着的,塔里也没有楼梯,你们连钥匙都丢了。” “不,不……有楼梯,我也知道钥匙在哪儿。” “啊,我们还不去找!” 受人所求,维奥莱特颇感自豪,但她忽然变了主意。 “不,”她说,温和中透着坚毅。 “为什么?”皮埃尔恳求说,“你怕了,那里有幽灵吗?要打开大门,可能必须讲些咒语,是吗?” 狡黠的维奥莱特及时地抓住时机,扣住皮埃尔的思想不放松。 “是这样,”说着,她略带微笑,“必须要讲咒语。” “当然!应该是这样的:芝麻开门!” “对,对,我也认为是这样的。” “那么走啊!上楼去。” “不。”维奥莱特接着说,有点任性。 “为什么?” “我不高兴。” “什么才能使你高兴呢?” “这些。” 维奥莱特手臂夸张地一枪,指着她的领地:农庄,邻近的田野。蓝天中有只云雀好似在欢叫,翅膀欢快地煽动:“滋,滋,滋,滋呖呖。小姑娘说得有道理,自然美景胜过财富。滋,滋,滋,滋呖呖。” “你愿意我领你去看院子吗?”这时,维奥莱特说。 “宫庭①?不,真不可能!你在开玩笑!我们马上便可以看到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国王和王后了,是吗?” ①在法语中,院子与宫庭是同音词——译注 “不,小傻瓜,我们说的院子是家禽饲养场,是鸡舍。” “好,”皮埃尔说,神情端庄,“我跟你走。” “好。首先,请脱去你的绒背心,别捡剑了。你这人有点滑稽。” 皮埃尔这次一点没感到受到伤害。 他们走了,手拉着手,走在家禽院子中宽大的小径上。在那里,皮埃尔厌恶地跨过红棕色的水沼,忍着阵阵恶臭。然而愉快的太阳则从水沼平面上露出窃笑。 “真的,这应该是你父亲抽的烟味!是烟油,这些难看的黑水坑?” “小傻瓜!……啊,对不起!……不,小皮埃尔,这是粪水。” 皮埃尔仍表现得无所不能,实际上他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实际上,”他说…… 后来,他缄口不语了。这女孩子懂得不少知识。他带着孩子特有的嫉妒般尊敬,暂时佩服于维奥莱特的高深的博学。 在热气腾蒸直冲云霄的鸡屎上,有斑斑点的珠鸡像在大厅里一样,咕咕地对叫着,只是这叫声既无意义,又不协调。 公鸡用生硬骄傲的嗓音叫着,它对自己的饲料非常自得,易怒的鸡头上粘满饲料。大鹅们带着满面讥嘲的神情,以及“还不至于如此之蠢”的表情,摇摆地走在自己白色的屋顶下,像家禽村里的已婚族。它们嘲讽地将小眼睛的目光投射到山扁豆上。它们那张黄色的嘴好似胡萝卜掩藏在雪白的羽毛里一样。后来,它们口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鸣叫声。 “咯、咯、咯、咯哒……就是这些,孩子们,有好东西可以拿。”皮毛光鲜的母鸡跑着,好像长舌妇追逐新闻一样。它们旁若无人地鸣叫着,完全蔑视邻近动物的声音。 “那儿,是羊群。”维奥莱特像在主持某种仪式一般,非常自豪。 她打开门。在朦胧混浊的光线中,出现一个长着撒旦般脑袋的公羊。它那绽锤般的小细腿似乎承受不住那多毛的身躯。 “快关门,”皮埃尔说。他那巴黎的心灵被某种模糊的恐惧紧裹着。“这里好臭。” “好臭?”维奥莱特受到了侮辱,回答说。“好吧,我们去看望维克托。”她接着说,声音里充满了报复。 另一道门通往一个恶臭的地方。维克托像是个享用一餐佳肴后的绅士,自信而又怡然自得地躺在草窝的床上。 它那金黄缎子般的耳朵晃动起来,像在驱赶苍蝇。在它娃娃般的脸上,微合的双眼很能说明它的狡黠。只有某位官僚在充满警惕时,才能见到这种表情。 “这就是维克托,”说着,维奥莱特朗笑了。“它很乖,你看,你的独角兽,它独自回来的。” “但……这是……一头猪。”皮埃尔说,满头雾水。 “对,是猪。当我找兔草时,它就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后来,它从蓄水池那个方向跑去,当时里面响起地狱般的声音。” 皮埃尔受到极度的凌侮,他简单地问: “你为什么叫它维克托?” “在农村,猪都叫维克托。”维奥莱特不容置疑地说。“来!快走。” “怎么生气啦?”维奥莱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后来,尽管皮埃尔仍旧还想着登塔,但是他也渐渐地放弃了这类梦想,而体验着现实生活的魅力。这个农庄的院子里,这些动物的叫声,这种形式的“挪亚方舟”,显然比他以前感受到的生活要生动得多。以往,只有在圣诞节期间,当他看到一些来自费鲁街的壁橱的烟囱之中的东西时,才有这种感受……这里的一切非常有意思。 正当有人接近兔子让诺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场面教他懂得了痛苦生活的残酷。 正当欢快的维奥莱特请他欣赏这些皮肤光亮的美丽的啮齿目动物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必然带来不幸的嘈杂声。 一个掉了牙的老妇人走上前,她的职业便是在家禽院里工作。她穿着的木鞋磕着路面,庄重地宣布她的到来。她以上帝的名义前来执行血淋淋的神圣使命。 “她是卡罗利娜。”维奥莱特低声叹道。 卡罗利娜走来,像帕尔卡女神一样。她身上穿着纬起毛织物衣料。她并没有用目光向两个孩子打招呼。 卡罗利娜有着家庭妇女的思维。她考虑的问题是准备第二天的夜宵。她毫不迟疑地在糊满兔屎的干草根笼子里寻抓着小兔。小兔在用小驴般的耳朵敲鼓般动着的同时,还耸着鼻子,给她做着滑稽可笑的鬼脸。她像拎着肮脏的衣服一样抓起兔子,用那只黑糊糊的脏手,照着这无辜的小兔的后脑便是可恶的一击。小兔再度跌倒在地,没了生气,两眼翻白,鼓槌儿般的耳朵往后翻,红鼻子最后痉挛地抽搐着。 这可怕的场面不仅使皮埃尔甚至使维奥莱特也感到害怕。两个孩子当场顿时惊愕了,像模仿洛特的女人塑造而成的两尊小盐雕,他们已经感到痛苦与死亡的神秘悲剧…… 这个时刻是短暂的,但是这种杀生的行为使这个城里孩子仍旧无法适应乡间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曾一度征服了他全新的心灵。 皮埃尔激动的内心还是沉浸在可悲的梦臆之中,始终想着死兔那对小鼓槌般的耳朵。女孩子给人的印象是女性化与早熟。维奥莱特猜到皮埃尔内心仍旧忐忑不安,所以她果敢地用手抓住伙伴,命令地说: “到厨房去。” “我更愿意去塔顶!” “不,去同拉齐比斯玩儿去。” “猫?你真认为我能够像书中描绘的那样,能同它讲话?” “啊!猫就是猫,你真笨!” 皮埃尔被人牵着手,跟着走。这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发光的路面,棕色的水塘,两个孩子长长的身影映在路面上,他们几乎是雄壮地离开那里。 很快,他们来到一间圆拱形大厅。几个世纪以来,这里是几辈代-奥比埃的老爷们举行盛宴的地方。然而,昔日的辉煌已经衰败。在蹩脚的旧琴前,坐着一位神气活现的姑娘。她那像红皮小苹果一样的脑袋显然似来自果园。 她坐在矮凳上,有节奏地摇动乐器的曲柄,没有出声。 “这是玛丽亚,”维奥莱特介绍说,“好心的玛丽亚在这儿什么都干。爸爸出门时,便将我托付给她。” “你好,小姐。”皮埃尔颇懂礼貌地打招呼。 玛丽亚由于太忙,欠欠身表示回答,但是没有讲话。皮埃尔贴着维奥莱特的耳朵,悄声地问: “为什么她在弹古时候的管风琴呢?这琴已经坏了。” 维奥莱特忍俊不住笑了。 “她是在煮咖啡!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可怜的小皮埃尔。” 皮埃尔又一次被搞得气恼不已,他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间屋子已经铜绿斑斑,除了有几处是亮斑外,其余是一片黑暗。在餐具柜上,好像准备迎神一样,一溜摆着整套锡壶,从大到小直至最后。这最小的锡壶很薄,套着金属外套,被称为小拇指。而在那里,高处的地方,即黑色的小梁下面,煨肉锅、糕点模子、鱼锅、盆子大量地挤放在一起。这些类型的家用盾牌,使这里的气氛变得好战。这种气氛对皮埃尔来说,太新鲜了,又唤起他的想象,令他重新又向往起仙山美景。 “拉齐比斯在哪儿?” “你来看。” 在房间深处,两根柱头土里土气的罗曼式大柱支撑着通风橱的巨大烟囱。这里以前肯定成溜儿地放着食用的家禽,它们有的被穿在烤肉铁扦上,而铁扦在那接滴下的油的盘子上转动,有的则死在炖锅里…… 只有现在,那儿燃着的星星小火好似非常厌倦在锅底下燃烧。在昏暗朦胧的地方,即使离得很近,仍旧看不清。拉齐比斯长得又瘦又长,一身的黑绒色毛。它伸了伸四肢,那身绒毛由于年代太久而变成橙黄色。 当它听到声音时,那双吃东西的小狮爪子在白色的灰堆前渐渐收紧。好一会儿,它都一直打量着维奥莱特与她的朋友。随后,它眼中的黑瞳仁逐渐变小。它再度闭上眼睛,那谨慎小心的样子,与狡猾的老农民在烟黑的袋子里收藏两个金币没有两样。 这就是拉齐比斯先生。 “它很老了,”皮埃尔失望地小声说,“还有点丑。他还跑得动吗?” “你马上就会看到。拉齐比斯!拉齐比斯!” 这时候,拉齐比斯站起身,有点认真。它那对老猫爪撑着石板,竭力想隆起背部。这位雄猫老爷迁就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这时它好像在完成自我保护动作一般,用那根黑糊糊的被称作为尾巴的东西友好地摆动着,几乎快要扫到维奥莱特的膝盖了。 后来,它尊贵地坐下来,用神秘的目光探问着火焰。 “是的,”皮埃尔郑重地说,“它仍然敏捷如故。好吧!维奥莱特,我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你的卡拉巴斯侯爵。只是,应该让拉齐比斯变成穿靴子的猫。” “你在闹笑话!穿靴子的猫?” “对极了,我们玩穿靴子的猫。不过你要明白,这不是游戏!我们应该玩儿真的。你还想得起吗?穿靴子的猫,讲的是猫故事。这只猫聪明,穿上靴子能跑在它主人的车前。后来,尽管它的主人穷得身无分文,但是它则能让人相信他很有钱。后来,加之它的主人长得英俊,还娶了国王的女儿。我们给拉齐比斯穿上靴子,或许你明白,如果它是一只真正的神猫的话,它能让你变得有钱,就像我给你讲的一样……” 皮埃尔停下来,歇了歇。 “你疯啦!”维奥莱特反对地说,“你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不,不……我们总是能看到……” 这病态的孩子亢奋起来,维奥莱特也有点儿动心了。 “等等,应该找靴子,”她说,“猫的靴子……天哪!这真麻烦。” 关于着装打扮,小姑娘们想象力虽不丰富,但是却很能干。维奥莱特一蹦,敏捷地溜身而过,一阵风般地消失,又一阵风般地回来了。 她挥动着两个小东西。 “这不是真靴子,但是还是有点儿像猫的靴子。你不喜欢吗?这是我布娃娃的鞋子,我甚至还带来了裙子。” “看看,这是我的东西。” 审察的结果让人满意。皮埃尔重新跨上幻想的马背……他好似看见维奥莱特已经坐上卡拉巴斯侯爵华丽的四轮马车。走吧,踏上追寻幸福之路!勇敢地,他去逮拉齐比斯猫。 这位猫先生无心伤害人类,它满足地烘烤那贤哲般的屁股,品味着家庭欢乐。只是它惊愕于有人在这时候打搅自己。当时它正准备出击,去猎食那些得意洋洋的蟑螂。要知道这些小蟑螂四下奔忙着,在高处的烤肉铁扦架附近好不忙碌。它像块温驯的软毛皮一样,任由来人抓起。由于它身上毛厚,被人抓起时也不觉得疼痛。 “它好乖!”皮埃尔大声说。 “对,”维奥莱特接着说……“给他右脚穿上靴子。” “啊!这,这有点儿太过分了!”拉齐比斯心忖,显然有点生气。 噗哧!噗哧!噗哧!猫先生再次被穿上这种东西搞得气恼不已,它意识到这有伤它的尊严。要知道,它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它当即改变了态度,愤怒地咆哮起来。它赌咒着,吐着白沫,尾巴像疯狂的鳗鱼一样乱动,狂乱地抓皮埃尔的前胸。 “抓紧,”维奥莱特大声说,“穿好了……” 好!穿好了,爪子果然套上了靴子。很快,尽管它的尾巴愤怒地惊摆,别人仍旧将那小红裙套在它的黑绒绒的身上。 但是,噗哧!噗哧!噗哧!拉齐比斯睁着魔鬼般的眼睛,动着半套上靴子的爪子,以及扭着被滑稽般地套上鲜红锦缎的猫身,它猛地掀翻锅,从惊慌失措的蟑螂面前,从灶里的小火苗面前,惊逃而去。噗哧!噗哧!噗哧!中了巫术的猫,能看到地狱的动物,它从开着的窗户中蹦跳而出消失在蓝天背景之中。 惊慌不已的皮埃尔看着手,他进行了一次美好的战役,但是失败了。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这是拉齐比斯刚才用爪子抓的。另外还有泪珠噙在“小孩子”可怜的眼眶之中,差点儿滴落下来。 对这种行为最为生气的还是玛丽亚。她目睹了全过程。她离开弹奏不出声音的管风琴,用一个迅捷的动作,抓起一块抹布当战旗。她用天生残酷的声音,冲着孩子们发狂地大声说: “滚出去,好战分子,快点滚出去,否则我用这抹布将你们捆起来。” ……这是皮埃尔一生中的第一次战斗。然而在战斗中,他却必须接受世界上残酷的现实,抛弃自己的梦想。维奥莱特与他没有登上卡拉巴斯华丽的四轮马车,而是被驱出了烹饪天堂:代-奥比埃的厨房。 维奥莱特为此颇为懊悔。伙伴重重的一声叹息宣泄着郁闷的浊气,她在听到这叹息声时,自己感到快要哭了。 哭?呸!最好是唱歌来安慰小伙伴。 她用并不好听的嗓音唱了起来: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洋葱牛肉,洋葱牛肉,洋葱牛肉。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你在唱歌,维奥莱特?” “你明明知道是这样,难道不懂!” 塔上的夫人在上楼…… “啊,我懂了。可是钥匙丢了!” “哦!真的,”狡黠的姑娘说着,她忘了刚才开的玩笑。钥匙已经被藏了起来,据说藏在城堡主塔附近的一口古井里。 “我马上下去。”皮埃尔勇敢地回答说,有点激动。 “不,不,小皮埃尔。你知道我是逗你玩儿的。不是真的!” 在内心深处,维奥莱特对皮埃尔的魔幻故事开始将信将疑。她的狡黠中渗着温柔,渗着女性的好奇。她也渴望上塔楼。 “是的,”她补充说,“我们马上可以进去,不需要钥匙。你知道的咒语就足够啦!” “嗯!什么!咒语是……” “嘘!嘘!闭嘴,不准在这里说。上楼去。” 希望之光很快抹去第一次失望带来的泪水。那只猫还在愤怒地挣扎着,被这姑娘的小裙子束缚得极不舒服。两个孩子像这只猫一样,也是从窗户那儿逃跑出来。他们冲着玛丽亚蔑视地做个鬼脸,而后者又开始弹那古老时代的管风琴,动作机械,没有风度。 远处,太阳红色的球体已经落下山岗。而在近处,在那余辉的光芒之中,神秘的塔楼显得极其高大,好似它在用风标的锈蚀声召唤孩子们。 [book_title]三 芝麻开门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踮起脚尖走着。 皮埃尔受到新事物的吸引,航行在陌生的充满风险的海上,他有点儿害怕妖术及魔法了。因为这些东西可能将他永远钉在他刚刚跨入的魔圈内。 这时候,维奥莱特用脚蹬了蹬这被虫蚀的以及长满地衣的护栏,然后拉着他来到城堡附近,进入到可怕的城堡主塔的围墙之中。 这次进行得非常神秘。在闷热的空气之中,几乎没有声音。这里或那里间或藏着几只蟋蟀,用忠诚细小的鸣叫声撕破这死寂般的沉默。它们好似当地的歌手,拿着上帝的薪水在鸣唱。 拉齐比斯用爪子撕扯着,后来终于摆脱了豪华、滑稽的裙子的束缚。即使如此,它仍余怒未消,用爪子在草地上乱抓,随后跑到房屋上那摇摇晃晃的焰瓶饰上蹲着。这焰瓶饰的高度超过阳光照耀着的黄杨树。苟延残喘的夕阳在它的瞳仁里跳跃着,将猫眼映成了玛瑙色。 “哦,好嘛!你们这些虐待狂,”它好似在嘟嘟噜噜地说,它那报复威胁的喵喵声透着一点邪气,“你们马上就会发现你们要出事了,走着瞧吧!” 小心谨慎的孩子们行走在大旧石板上。这些石板就像世界一样,高低不平的,接缝太疏。几个世纪以来,它们被遗弃在这里,昏昏恹恹,也感到腻味厌烦了。 忽然,皮埃尔发出恐惧的叫声,尽管他很勇敢。 “咋啦?……” 黑暗中蹲着个可怕的东西。它那粘乎乎的爪子粘在地上,好像这堆小土与它自己形成一体。脓包癞疮使这个卑鄙家伙的皮肤变得很是难看。它肯定是用淤泥捏的,而且是匆匆忙忙做成的。在那张大嘴下,白色的嗓子上下鼓动,额头低垂。 对!对!皮埃尔在书中某处读到过“这东西”。他竭力地回忆着。对了!他找到了: “这是蛤蟆仙子!” “亏你想得出,”维奥莱特感到恼怒,“这东西仅仅是只癞蛤蟆,既不是仙子,也不是蟾蜍石……蟾蜍石!这东西用来与鸽子一起炖。” “应该杀了它。”皮埃尔当即说,同时抓起一块石头。 “为什么?” “因为它坏!瞧,它多丑。” 维奥莱特表情严肃起来。 “没有道理,”她反对说,“爸爸讲过,不能因为人丑便说他坏。曾有一天,我也像你今天这样害怕过蛤蟆,当时他却让我走近前仔细看。瞧,皮埃尔,看看它的眼睛。” 皮埃尔蹲下身。 无疑,小动物由于知道他不会使坏,故而一动不动。 于是,惊愕的皮埃尔在这堆极为可怕的东西中,看到两只黄玉般的眼睛,非常清澈。尽管仍旧迷惑不解,但是这孩子的心灵当即悟到一条道理:丑陋之物中也存在着美。 “它长得不好看,但是可能是个勇敢的动物。”说着,他又陷入梦幻之中。 他丢掉石头。无辜的蟾蜍无力地挣扎着,拖着发粘的肉身爬向洞口。晚上,这个靠吃蛞蝓为生的丑陋的家伙,会警惕地守护着附近菜园里的草莓,而且还会在这洞口处哼唱着它们这类可怜动物的单调旋律:旋律虽显得温和、悲哀,但是却有用处。 在跨过二十来米的地段之后,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来到城堡的主塔之下。塔身很高,非常之高,即使皮埃尔抬头仰望时,也仅能看到雉堞:太古老了,古老得让人生畏。皮埃尔打开枪眼与格窗。那窗格的小孔就像一只只眼睛,透射进阳光,照在心情不快的皮埃尔的脸上。 维奥莱特再次被他的“想法”所左右。 “你看,”说着,她指着一道布满铁钉的、像大皮鞋一样的圆门说,“你看,这就是没人能打开的门。” 皮埃尔的手僵硬了,没有说话。 “打不开的门,但也是能自动打开的门,”维奥莱特补充说,“与我一道登上老台阶。那儿,就这样。不过,给我让点位置……好极了。我吗,站在这个石板上。你呢,站在中问。你来讲咒语。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对吧?行,干吧!一,二,三,讲咒语。” 皮埃尔用一种有力的、略带苍白的声音高声说,就像在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中一样: “芝麻开门!” 一分钟过去了……很漫长……而这时,一种闻所未闻的事情逐渐地出现了。地腹中肯定传出那奇怪的嘎嘎声。大门摇动起来,接着笨拙地缓缓打开,像巨型怪物的大嘴一样。生锈的铰链、铁链、滑轮发出可怕的声音。哦,这样,真的,这太非凡了!皮埃尔的双腿哆嗦着,就似人们通常说的那样,他还没有回过神儿来。他本就没想到能如此之快地进入到魔幻王国。一种并不苦涩的恐惧在他内心之中与喜悦交织在一起。 “快!快!”维奥莱特笑靥盈盈,高声地说。 于是,二人登上了爬满蜗牛的台阶。一些蜘蛛正在暗处忙碌地织网,它们在受到骚扰后向他们射出敌意的目光。 “这就是大厅,”维奥莱特宣布说,喘息不匀。“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爸爸。上面有东西!我们不能再往上爬了。来,从枪眼中往外看。瞧,跟我站在这个凳子上。把放在那个角落里的望远镜拿来。来,抓紧点儿,我们两个从这个窗口上一起看。” 与中世纪的观察哨一样,皮埃尔这时将整个景色尽收眼底。外面茫茫一片有如波浪起伏一般,和谐、轻柔之中又传出簌籁的稻寂之声。这种景象对他这么敏感的孩子来说,简直使他眼花缭乱。 “老天!维奥莱特,太美了!” “哦!你这么认为?” “是的,啊!讲讲你那边看到的东西。许许多多,数不胜数的奇妙美景!” 实际上,代-奥比埃城堡主塔延伸了他们的视野,这些有限的美好的风光变得更加广阔。这些景色之美,就像我们古老的大地发出媚人的微笑一般。 “瞧,”维奥莱特用她玫瑰色的手指指着蓝天,“那儿,左边,那是市镇。看看火车站。听!听!火车马上要开来了。我已经听到呜呜的叫声。后来……然而,你不能从那儿看,皮埃尔!” “不,不。”皮埃尔柔和地回答。 “在那几幢全新的漂亮房子旁边,是糖厂,后边是什么厂,我不知道,但是爸爸说,这是本地区的生财之地。我们甚至有个堂兄在那里当工程师。他有个儿子非常礼貌。他就是弗朗索瓦。你快看,皮埃尔,你在哪儿啦?你没看风景?” “啊!不,找在看右边。这比看大烟囱、红房子美得多。” 孩子们通常都是诗人,但是在成年后就再也没了诗意。作为艺术家,尽管皮埃尔尚没有意识到这些,但是他在欣赏着大自然时,总是带着幻想。对大自然自身来说,它从不吝啬自己的那略显粗鲁的微笑,并向他送来一阵阵野性的爱抚。 “从那儿”,可以看到倒映在那条大河中的蓝天。大河缓缓地流淌在草原的绿宝石中,流淌在金黄色的麦浪中,流淌在鲜红色的驴食草中。笑意潺潺的流水形成一个环扣。在夜晚降临而初现的氤氲的气体下,河流的两条流动带那像白乳一样的流水流淌着,流向远方。大河的环流形成一个近乎迷一般的半岛,它用这怀抱紧紧地围裹住了一个小世界。 “从那儿”,太阳升起的地方,好似可以更好地看到星星之夜与环境的和谐:绿茵茵的松树挺直起金黄色的树干,怒目斜视的橡树挺直了白色树干,桦树挺直着白粉般的树干,怕冷的杨树高高而立,在微风的抚拂之下簌簌颤动。这就是森林,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芬香……这就是整个森林,里面隐藏了些东西肯定不属于它森林的内容。因为在这里与那里,在成凹形的绿浪大空洞之中,出现了神秘的屋顶、庄园、磨坊与茅屋的影子…… 皮埃尔不自在起来。那里的疯魔之神又在他脆弱的脑子里跳起了萨拉班德舞。谁知道!那些陌生的住宅,可能就是他心目中的那些人物的住宅,即让他做梦都想得起的这些人:如森林中的睡美人,蓝鸟,吃人妖魔,小拇指……如果去那儿历险,能见到他们吗? “可是,维奥莱特,”他说,“你看森林!你经常路过那儿,是吗?” “不。” “不可能!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我也觉得这森林好漂亮,好漂亮的!但是,我们不能去。爸爸都从不去那儿打猎。他从市镇那边平坦的地方走进去。当时我还小,我就想与玛丽亚一道去,她不愿意,告诉我说有狼。” “当然!是小红帽故事里的狼。”皮埃尔低声说,从牙缝里吐出这些话。 “不,她不是这样讲的,她说的是狼。” “她不愿意让你害怕。事情就是这样,想起来了吧!从前有个叫小红帽的姑娘,她去看外婆时,在森林里迷路了。她遇到一只狼,狼戴着一顶无边软帽,吃了小姑娘。” “狼外婆吃的是帽子吗?” “不,是小姑娘,她被狼吃了,你应该知道的。” “哦!对!我读过这些内容,但是我不太相信。那么,你还是想去森林?” “你认为我害怕?” “狼要吃了你。”说着,维奥莱特笑了。 “我的刀呢?你用它来干什么?” “没有小船过河。必须绕上一大圈!我想大概有四公里吧。” “没船?看看那里。” 皮埃尔指着下面靠近神秘的森林旁的一个很小的东西,好像是个黑色的核桃壳放在玻璃上。 “啊!”维奥莱特接着说,表情严峻,“我知道了,但是如果你认为你有权使用那只拴在河里的船,你就搞错了!那是福莱特的船。” “什么,福莱特!福莱特是什么东西?” “我不太清楚,是住在磨坊里的老太婆。你看,就在那儿。看这座有常春藤的圆顶,还有四周的花园。所有这些,都属于福莱特。” “是个仙女?” “不,”维奥莱特不耐烦地叫起来,“我烦透了你的仙女了!告诉你,她是个老太婆!福莱特或许不是她的真名,但是整个地区的人都这么叫她,因为爸爸说,她是个轻率的人。” “轻率的人?”皮埃尔感到印象很深,“我不懂这个词,但是词意似乎有点儿坏。” “不,不十分坏。厂里的工人也说她,说她被叮……我认为,或者用的是类似的词。” “被叮?里面有昆虫?” “不,被叮就是被叮。她没养昆虫,但是养有鸟,多么好看的鸟哟。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她的五彩禽舍。那里叫作养雉场,因为我认为里面有孔雀。” “啊!”皮埃尔激动地叫了起来,“走,我们走,维奥莱特。” 维奥莱特撅着小嘴。 “我不太敢。再说,我这身穿着也很糟糕。” “怎么办呢?”皮埃尔自言自语…… 哦!他找到了。在他看来,一个神奇的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都知道他有化装的怪癖。为了到他新发现的奇异之地去寻求发展,为了自豪地出现在福莱特面前,也为了跨进这迷人的森林,他穿上世界上最美的服装,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维奥莱特,你就没有漂亮的衣服?” 维奥莱特昂首挺胸,神气十足。 “啊!比你刚才穿的衣服漂亮多了。在我们这儿,最好的服装便是万佩尔庄园衣橱里的衣服,是表示资格的衣服,也是更加古老的服装……” 实际上,代-奥比埃的城堡主塔的确是旧货古物的王国。在这个观察厅里,在这两个孩子前来探险的地方,沉寂了几世纪的遗留物,都是几代没落后人的纪念品。有多少纪念品,就有多少寄生虫被世袭地拴在这座古老庄园里。眼下这些东西都躺在灰尘扑扑的绒单下。 一些箱子被罩在毛还没有磨光的皮革单下。在箱于中,在三角楣都磨损坏了的衣橱内,维奥莱特在一些千奇百怪的旧衣服中搜寻着财富。 哎呀!当她翻乱了整个世界后,不禁发出尖声的轻叫。在朦胧混沌的光线中,皮埃尔惊讶地发现一些黑色的破布,棉絮般软软地漂着,漂到一些蝙蝠的小头上,他不禁惊吓不已…… 无声无息,这些丑陋的小动物扭动蜷曲着,紧紧抓住天花板。后来,它们渐渐地静下来,再也不动,像是起了皱的李子干儿,裹上了一身泥土。 这孩子有点颤栗。 “不用吃惊,”维奥莱特说,“这些是蝙蝠。来看看这漂亮的衣服!” 老天!在这些上辈人留下的箱箱柜柜的底下,皮埃尔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他要真正地挑选,他将华丽俗气的旧衣服扔到这些家具后面。 哦!相信了吧……快点换衣服。一顶杂技演员的帽子,一件国王卫兵的男式紧身外衣,还有一把斧子。这斧子因战功卓著,而被放进城堡主塔的一角。所有这些东西能令他像个英雄一样立即采取行动。 “我这身是堂吉诃德!”他叫着说。 “好!我呢?” “啊,你好漂亮!” 事实上,维奥莱特正从衣橱里掏出一条帝国时代的漂亮裙子:箭袖,天蓝紫红色,但因年代的久远有点儿退色。 “你这么认为?可是我不能这样出去呀!” “听着,”皮埃尔庄重地说,“你很像一个公主。她白天穿着一条彩裙,外罩着一张驴皮。你很清楚,大家叫他驴皮公主。我在来此之前,便认为你多少有点儿像驴皮公主!你将会像她那样,或许我们还会遇到更美好的事情。瞧,将它穿在你身上吧。我将是堂吉诃德,你呢,你就是驴皮公主。” 皮埃尔发现了一条破烂的被虫蚀了的小地毯,那不过是一张火红色的羊皮,他还是将它甩到维奥莱特的肩上。 “当有人看见你里面还穿有裙子时,你就不太漂亮了……”……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冲下楼梯。堂吉诃德的长矛要么是绊住脚,要么就是放得不是地方,妨碍走路。而这期间,驴皮公主的小地毯也掉了。但是没什么!两个孩子仍旧非常高兴、惬意,因为他们向陌生的地方走去,踏上了一条通往幸福之路。 然而,一来到外面,驴皮公主一下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你不推门?”她说。 堂吉诃德想推动这扇门,但是毫无用处。 “别动,”维奥莱特接着说,并站在石板上大声喊,“芝麻关门。” 皮埃尔很听话。顺从听话的大门也嘎吱吱地关上了。她成功了! “你看见了吧,”他说,“有妖精,也有仙女!” 维奥莱特讲话前稍作迟疑,随后还是爽声大笑起来。 “可怜的皮埃尔,我这是与你闹着玩儿的。妖精,就是人。仙女,就是,就是机械。啊!这些是爸爸教我的!他对我说,这是一扇秘门。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战争期间,为了保护城堡的主塔,他们在这扇门上装上机械。只要将脚踩在那块石板上,它就能移动下面的摇杆。听见了吧!” 维奥莱特用某种方式重新一按,再次试着开门。很快,地下传出因铁件转动而发出的令人担忧的声音,就似魔鬼的喧嚣一样。皮埃尔早就对这种声音留下深刻的印象了。用机械运动来解释,这本是世界上最自然的方式。这孩子感到震惊……失望吗?对,有点儿,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太好玩儿了,太离奇了,他不禁自问,人类的智慧是否赶得上仙女? 他又高兴起来,他已经拿住长矛,想挑刺一头非常古怪的动物。这动物的身躯光芒耀眼,而且在他眼睛中变得越来越大。 “鳄鱼!” 不!这只是一头巨大的绿蜥蜴。蜥蜴用担心与狡黠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它的舌头一伸在卷住一只苍蝇之后,才灵巧地一摆它那不伤害人的蜥蜴类的身躯,溜进墙洞里。 走出围墙后,孩子们得意地在路上走了几步,充满信心。 “维奥莱特长得好漂亮哦!”皮埃尔心忖。 “皮埃尔好英俊啊!”维奥莱特也在心里想。 “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啦!”皮埃尔说。 “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啦!”维奥莱特附和着。 今天是星期四。当一排老柳树后面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的时候,他们的心情还是欢畅愉快的。 市镇的孩子们欢乐地成群结伙地无所事事地闲荡着。正当他们来到十字路口时,遇到了身着奇装异服的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一个身着男式齐膝紧身外衣;另一位披着桔红色羊皮,好似风中的一团火在飘动。众人好一阵都惊得傻愣愣的。后来他们才渐渐地开始嘲笑、打击起他们来。 “嚯!明白啦?”为首之人讲。他是这伙人的头子,叫大朱丽安,糖厂工头的儿子。“这些就是面具人。” “还没到封斋前的星期二嘛!”另有人附和说。 “啊呀,小家伙!你们去逛市场?” “搞清楚点,是哪种人要上天堂,是黑皮肤的人还是生活放荡的人?” “看看这位小姑娘!注意……她要发怒了!瞧,她脸都红啦。” “赶走他们。” “不,不……围着他们跳舞!” 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叫声很高,笑声放肆。 “打倒面具人!打倒面具人!” 没人认出这位城堡的“小公主”。她并不惊惧,而是在披风下……准确地说是在羊皮下偷偷笑了。实际上,维奥莱特心情是欢快的。她始终能用友好的目光看待事物。相反,皮埃尔则不同了,他义愤填膺,牙关咬紧,随时准备刺出长矛。 “你最好别动手!”维奥莱特低声说,“他们不是坏孩子……再说,”她有点羞怯地补充说,“还是应该回去,他们又不懂事。” 皮埃尔喃喃地嘟囔着,但是被维奥莱特拖着走了。 这伙小孩子见他们掉转脚跟,于是在一起商议之后,又庄重地排出滑稽的长队,跟在二人身后。 村里的孩子在过什么节啦!队前是朱丽安,他拉着手风琴。在附近的乡间,传来狗的狂吠声。鸡也被惊得四下乱跑,冲到路上,挡在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面前。后者像吃了败仗的先头部队士兵。 比较聪明的鸭子,左右摇晃地奔跑,呱呱地大叫,那神态像在作弄人,扑通、扑通地扑进路边的水坑。 那超乎寻常的吵闹声经久不停,一直到维奥莱特当着这伙人的面,尊贵地打开她父辈的城堡大门。 皮埃尔!我亲爱的小皮埃尔!这天的确过得太严峻了。晚上,她那颗仍旧发热的脑袋枕着有助干思考的枕头,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你心里很难受……你想直接进入到仙女们许诺的幸福王国,但是你遇到了你的同类的恶意与嘲讽。皮埃尔!我亲爱的皮埃尔!我相信你哭过?!……擦干你的眼泪。你会渐渐地了解到生活会笑迎我们这些孩子的,只要他们勇敢地去学习作人的技能。 [book_title]四 河边的福莱特 附近教堂的大钟刚才赖洋洋地敲了四响,声音在震颤的上空扩散。四响,标志着该吃点心了。 两个孩子再没说一句话,他们像奥比埃城堡内的老人一样,又聚在一起。再说,没必要定约会,孤寂不仅是孩子的,也是成年人的严厉的敌人。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为他们的再次相聚而高兴,这是两天来他们本能地相互走近,交流着喜悦与痛苦。 “你好,维奥莱特。”皮埃尔说,两眼仍旧红着。 他手里拿着一块果酱。 “你好,皮埃尔。”维奥莱特回答说,眼睛中仍透着狡黠。 她的手里拿着一块干面包。 “看看你古怪的样子!”她接着说,“我吗,我挺好玩儿的,那帮孩子最终认出我来了。大朱丽安真逗,你知道,就是拿手风琴的那个,一头失去光泽的淡金黄色头发,一对黄鼠狼的眼睛。” 皮埃尔没有马上回答。他假装在看一个小东西。它活泼、贪婪、嗡嗡直叫,面部凶残,像是罩着一件有漂亮的环条的短上衣,以及一条金黄色与黑色相间的裙子。这是只胡蜂,它所有的尖爪子刚好粘在面包片上的果酱上。 他驱走胡蜂,看见维奥莱特用垂涎的眼神看着这片搞得有一小点儿脏的面包。 “我不饿,”他说,“……或者准确地说是饿了……你喜欢果酱吗?那么,给我一片优质黑面包,我们换。我更喜欢黑面包片!……再说,维奥莱特,我还有些事要对你讲。我,我觉得像昨天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好玩儿,我们好滑稽。再说,我们还没有看见森林,应该再回去。” “我这一生都决不回去!” “要!” “不!” “我给你说,要!” “我给你说,不!” “为什么,小维奥莱特?” “我再也没兴趣了。” “以名誉保证?” 维奥莱特缄口不语了。她知道用名誉作保是神圣的。 回答什么呢?说到底,她是个爱开玩笑的姑娘,而且她几乎也希望皮埃尔前去探险。 “你看!你看!”皮埃尔说。 “上帝!或许是为了让你高兴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不,我不相信。” “没有‘为了让我高兴’的说法,只有不出去散步的行为。因为你是懦夫,怕那些孩子嘲笑我们。” 维奥莱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她抬起头。 “爸爸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懦夫。走,去吧!” 皮埃尔拍着手。 “妙!妙!” “只是,”维奥莱特肯定地说,“应该谨慎些,切合实际些。” “切合实际?这话什么意思?” 但是,还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又心情愉快地补充说: “是的!应该小心点儿,而且还应该有钱,应该有武器,应该与昨天一样,不要让人察觉。随后……” “随后,不应该像这样多话,”维奥莱特笑着说,“至于说钱,我有……” 她拉着皮埃尔的手,蹦起身来,轻盈得有如小牝鹿,向城堡的楼梯奔去。 两个孩子穿行在这些庄严、破损的大厅之问。这些大厅的拱顶、墙面均已起硝,散发着一丝霉腐之气。他们来到一间宽大的熏制问。在那些雄鹿角下,有抱腿,有让人害怕的野猪头,有桌案、纸头,还有代-奥比埃先生的烟斗。在这灰扑扑昏沉沉的环境中,在这烟熏火燎的味道之中,所有这些东西铺摆了一地。 那里面有个小角落专门留给维奥莱特。她所有的布娃娃都在那儿失去了青春与美貌,有的塌鼻子暴露出来,玫瑰红也变成了灰色。但是最好是有……有……一个攒钱罐! 对,果然是一个小桶大小的黄陶器攒钱罐。 维奥莱特用个庄严的动作,绝不后悔地、颇为自豪地在石板上将它砸破。很快,很快,那些人头硬币一见到天日,便欢快地四处乱滚,藏到桌下,藏到椅下。还有一些比较有哲理,知道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命运:钱总是有人捡的,所以它们也就认命了,静静地躺在那儿,圆圆的……有点儿蠢,躺在石板上。 “数数,”维奥莱特说,在皮埃尔眼里她显得庄严起来。皮埃尔四肢趴着东奔西跑地忙着,像墨丘利羊群的疯狂小牧人。都知道,墨丘利是个财神。 “四十苏。” “好!”维奥莱特说。 “对,但是我……” 皮埃尔忽然住口不说了……他兜里还有一个路易。这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他身上带着这钱,是想用在去神秘的大森林途中。他刚刚想起母亲那天对他说过的话: “小皮埃尔,并不是因为谁有了钱谁便能成为上等人。再说,永远不应该谈钱,尤其是在没钱的人面前。” 于是,他简单地说: “对,我相信这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这样,”维奥莱特说,“我们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吃饭总是必须的!你也带上了全部财产了吧?” “没有,”皮埃尔回答说,神情惊慌。 “行了,行了,”维奥莱特说,“爸爸不会因此骂我。跟我来……” 喂!在一转身间,维奥莱特与皮埃尔便来到厨房旁边的洗衣房。烟囱那张大的黑口冲天地大张着,令人害怕。烟囱里有个挂铝铁钩,这东西与魔鬼发明的用来拷问犯人的刑具差不多。一个非常丑陋畸形的东西也在里面占有一席之地,像是个受苦受难的受害者。 “有这个,可以走得更远些!”维奥莱特说着取下那件东西。 “这太可怕了!”皮埃尔厌恶地叫出声来。 “这太可怕了?好啊!你知道什么时候有用。这是一块烟熏火腿。” 皮埃尔有点儿震惊。 这东西,是块火腿?在人生路上,相信事物的外表是绝对不合适的。 他又被领进代-奥比埃先生的书房。孩子们从里面拿了几匣火柴以及两床打猎用的被子,以便“晚上睡觉之需”,甚至连手电筒也没忘记。 “我忘了件最重要的事。”皮埃尔补充说。 他从陈列武器的盾形板上取下一支马鞭。 “老天,拿它干吗?” “哎呀!我的小姑娘,我们可能受到蝰蛇的攻击。”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维奥莱特回答说,热情稍减……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 “喂,皮埃尔,你妈妈同意吗?” 这下轮到皮埃尔了,他的冲天热情溶化了!真的!这个小冒失鬼,完全沉浸在梦幻之中,竟忘了……他向维奥莱特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皮埃尔,”维奥莱特庄重地对他说,“绝不能做任何未曾获得许可的事。对此,你应该是知道的。” “你呢?” “我!我爸爸不在。” “妈妈也不在。” “啊!她离这里有百来米远。快跑,如果能获得准许,我们一会儿在福莱特家附近见面,不要让人看见。这太好玩儿啦!怎么干呢?哦!有个主意……你呢,还是像这样打扮。我吗,我还是小农姑,就像你昨天说的那样。别再来找我,我们像散步一样走出去。五点,在河边碰头。你有哨子吗?” “有,你看。” “好,你吹三下,我吹四下。快跑到你妈妈身边去!去吧,快跑,皮埃尔!” “有人敲门?谁在那儿?” “我,妈妈。” “进来,亲爱的。” 是小皮埃尔。两分钟后,他便赶到布斯加尔妮埃夫人的房间里。 窗帘低垂,凉爽的房间内只透进惨淡的阳光。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始终无精打采,她坐在安乐椅里,模糊的目光好似远离她摊开的书本……她进入梦幻之中……她用一种苍白、忧郁的声音问: “为什么在我午休时打扰我?小皮埃尔,怎么搞得乒乒乓乓的?” “妈妈,是我想得到你的许可,与小姑娘一道共进晚餐。” “驴皮公主?”母亲笑着问。 “啊!驴皮公主……可能。总之,我再也不能肯定这个驴皮公主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是……总之是个小姑娘。” “好滑稽的想法!随你便吧!” 他母亲在吻过他后改变了主意,这时皮埃尔正准备喜气洋洋地离去。 “皮埃尔,你想在她家吃晚饭吗?” 她用清澈的大眼睛打量着孩子。 皮埃尔极想说“对”,但是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神秘的看不见的神明,这个神明用手将人牵向诚实。这个神明,据说叫意识…… “不,妈妈,”他说,“我们要去外边……在一个草坪上吃晚饭。” 好一会儿,布斯加尔妮埃夫人都在犹豫。 “啊,说到底,”她用一种疲倦的声调说,“我更喜欢你对户外的空气感兴趣,而不是童话小说。去吧,孩子,乖点儿。” 唿……唿……唿!三声口哨。 唿……唿……唿……唿!四声口哨。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来到河边聚首相见了,既感到心驰神往又激情满怀。 很快,肩负着重大使命的皮埃尔,悄悄地对着维奥莱特的耳朵说: “看看我刚才找到的东西,简直是从未见过,这是我刚才拾到的。” 他从兜儿里拿出一只拖鞋。 “我认为这是松鼠皮的。”他说。 “玻璃的①?”维奥莱特不解地问,“你疯了,那会摔碎的。” ①在法语中,松鼠皮与玻璃的发音相同——译注 “不,小傻子。松鼠皮的,松鼠皮,是一种皮毛,仿佛鹅妈妈的故事中也提到过这种皮毛。当然,这是灰姑娘的拖鞋,三个姐妹中的小妹妹,当大人们带着姐姐们参加舞会时,她便被留在火炉旁。实际上,她也很想参加舞会。” “总之,皮埃尔,你很快就会不再相信这些了……” 皮埃尔尴尬起来。他有点儿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就连自己的信念也不那么绝对可靠了。 “不,这不可能是同一只拖鞋,也不是同一个灰姑娘……但是,这可能是另一个故事。然而故事始终是这样开头的:当时大家找到一只很小的拖鞋……总之!”皮埃尔思想有点儿混乱,他说,“这鞋太小,你不可能穿得上。” “啊!我,”维奥莱特嘲讽地说,“我只是个小农民,你知道。” 这时孩子们来到河边。 “哦!好美啊!” 从来没有见过野外自然景色的皮埃尔,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好似进到卢森堡博物馆中的图画之中。他父亲以前领他去过那座博物馆,博物馆也因为接待了他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起来: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小男孩,这些美妙的自然风光都是为你创造的!…… 这是为了他,好像也是为了整个人类,那河流才唱起了哗啦啦般的流水歌。平时这条河流懒洋洋、死气沉沉的,只是偶尔有只翠鸟时红时蓝地划过水面。这是为了他,在洋溢着歌声的氛围之中,泡桐、美国木豆树,在火车卷起的微风的轻拂下,弯腰相迎,散发出芬芳,一副献媚的样子。也是为了他,在这场大自然演奏出的皇家音乐会上,灰裙子的绿啄木鸟,门前的喜鹊,头上戴着绿松石的坏脾气的松鸦,它们都唱起森林之歌。 对,真美……但是对维奥莱特来说,与其说是心情激动,还不如说是缄口不语。她身边的皮埃尔,在他翻开第一页探险小说之时,就有点害怕……他有点像受过教育的动物,一旦逃出笼子,便开始算计着无垠世界中的宏大与危险。 看看!勇敢点!……向前走!……在河的对岸,是一座十分破旧的磨坊,里面长期都有人在磨白色的面粉。它的门关着,仿佛用谜一般的微笑在呼唤他们。 在那绿茵茵朦胧的森林之中,这座非常古老的磨坊的确十分古怪。 只有一个极高的塔尖,仅仅开了几个少有的爬满长春藤的窗户。他呢,为了能在流水中打量自己,他踩在这些绿色的有如芦苇一样的灌木上以便增加点高度…… 哇!冒险进入到这片陌生土地上。再高系缆点更近点儿。在岸边,有一只十分漂亮的船。这船肯定能将他们载列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 “一,二,三!”孩子们跳上船去。 “玲!玲!玲!玲!玲!”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挂在磨坊门前的小铃,它奇特地响起来。有一道绳子将它与船连在一起。两个孩子还使劲儿地拽这绳子。 这时出现任何奇特的事都将在预料之中。 河边附近长满青苔的小径上,一个小精灵雀跃式地窜出磨坊向他们跑来。她是小姑娘?还是百岁老人?没法说,但是她好像是饱经过岁月的摧残,因为在她孩子般笑容的脸上,满面皱纹。她好似一步跨过百岁年龄段,而没在任何阶段有过停留。她那鹰钩鼻子下长着两片有痛苦折皱的薄唇。在她的那顶像他祖母戴过的软边帽下,长长的绿眼射出温情热烈的目光。怪模怪样的丑老太婆穿着也十分奇特。 在她瘦弱的肩上搭着一块混纺白府绸的头巾,这头巾在路易菲利浦时代十分流行。遭过硫浸的凸纹条格细平布的裙子没遮住她那可爱的脚,而脚上则穿的是荷叶边的高跟袜。她的小手戴着粗绢丝织成的露指黄手套……当这个小妇人走近他们的时候,两个孩子先是惊诧不已,随后很快愉快地注意到,她的胸前饰有两个细密画肖像,用古式别针别上去的:一张肖像画被误认与她相像,另一张画的是个前些年的英俊青年,人民得十分英俊。她便是福莱特。 “你们好,小宝贝!”她用一种细长的声音咕噜着说,“我从不放人过去。但是你们,你们让我高兴。过来,小心肝儿。” 她用灵巧的手,拉过这时还在对岸的船。 由于有点紧张,皮埃尔抬了抬帽子。 “欢迎你,英俊骑士!”福莱特说。 维奥莱特行屈膝礼。 “行,行了……有点儿欺骗性,小姑娘。你回避了行皇家的屈膝大礼。这种致意是否有点儿太简单了。” 皮埃尔有点恢复了常态。他熟悉高尚的礼仪,而且已经成为“世界的小男孩”,他马上要作自我介绍。 “没用,没用……孩子,”丑女人打断说,“我虽说像个离群索居的老人独自生活,但是我了解世界,了解整个世界。你呢,我的王子,一位来自巴黎的小先生;而你,小宝贝,你是代-奥比埃家族最小的后裔。来吧,小家伙们,你们要去哪儿?……” 孩子们正欲开口回答,一个令人惊讶的场面止住了他们,令他们也狂热起来。 一下子,福莱特的脸色变了。她笑了,笑得酣畅淋漓,那种疯狂的欢乐好似被解放的孩子一般。她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小手撩起裙子,出人意料地击脚跳起舞来。在她用手抓住孩子们的时候,忽然强迫他们也加入到可怕的围圈舞蹈之中。她用一种滑稽的声音唱着: 跳,跳,跳环舞 家中已无谷 邻家虽有 然非吾 苦! 这个苦字吐得愉快,这位长相奇特矮小的老太婆这时完全被她的盛装衣服所掩盖。随后她匆匆地行了个皇家的屈膝礼,这是她刚才向维奥莱特推荐的礼仪。 这种神经错乱的行为没持续一会儿。福莱特见到皮埃尔双目盈泪,动了感情时,又恢复了神志。而这时的维奥莱特强忍着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于是,这种事情发生了:福莱特注目地盯着她,同时用一种严肃得令人吃惊的声调,庄重地对小姑娘说: “无论出什么事,小姐。决不能笑老人,你听清楚了吧?决不能!看着我可怜的眼睛,有点红,有点慌乱,不是吗?据说可能是因为哭得大多的缘故。” 整个场面确确实实非同一般了。皮埃尔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福莱特始终用严肃的语调接着说: “好!你们要去哪儿?” “去森林,夫人。”皮埃尔回答说,彬彬有礼。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历险……我们要去找……” “什么?” 那声音之霸道令皮埃尔胆怯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仙女,财富,总之有美好的东西,能让维奥莱特幸福生活的东西。” 还是那副半怪的样子,福莱特发出尖锐的笑声: “财富!哈!哈!哈!高高兴兴来富贵!朋友,嘻!嘻!嘻!相信我,玉带加身虽荣,不及留清誉于世。嘿!嘿!嘿!” 森林四周驯服地回响着她的声音:“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天真的绿琢木鸟好似厌恶她的叫声,不再飞来这里,而是逃到树林之后,用嘴啄树木:“哚!哚!哚!”只有斑尾林鸽仿佛在抱怨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因为它们用忧郁的调子唱道:“咕噜!咕噜!咕噜!”,同时没忘了礼貌地点头致意。 孩子们还是没有动。 福莱特让他们重新登上船。船无声地滑下去,顺着波澜而动。 淤泥呛人的气味升起,航迹上波光粼粼,反射着照射而下的阳光。盛开的睡莲在漂动的水下藏起金黄色珍贵的头,以免被船桨扫去。一些奇特、粗大的蜻蜓在它们的防护范围内,用精灵的翅膀,漫翔于轻舟之上。轻舟之中,疯魔之神已经左右了童年的理智。 几分钟过去了。老太婆将船驶进昏暗的用柴林中,在拱顶下系好船。 她没讲话,只是做了个动作。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明白:该下船了。孩子们顺从地借助着船浆登上岸。那只制作精良的船桨,水淋淋的,滴下像哭时淌的眼泪。福莱特单独留了下来。 维奥莱特与皮埃尔站在陡峭的河岸上,身旁衬托着雏菊、草地与蓝蝴蝶花。他们向老人表示感谢,这时又听到她在歌唱。她视线模糊,目光远望,就连歌词也有着奇怪的变化: 跳啊跳,为布斯加尔妮埃 跳啊跳。为代-奥比埃 妇随夫姓日需待 婚礼间 帅! 渐渐地,来到河道转弯之处时,奇特的视觉印象消失了。两个孩子只敢相互对看,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啜泣……后来,一种意外、残酷、撕心裂肺的叫声刺破四周的环境。恐惧的叫声,绝望的叫声: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 “是福莱特夫人,”维奥莱特印象很深,低声地说,“老天,她这种大喊大叫,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 “哚!哚!哚!”仍旧是那狡猾的绿啄木鸟躲在杨树屏障后面弄出声响。这些杨树长在潮湿的地面上,整齐成行。无疑,它们与前来的小家伙们一道品尝这森林深处的原始欢乐。 [book_title]五 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怎样救助灰姑娘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走在松软的青苔路面上,印下黄色的脚印。他们并没有说话,整个人沉浸在奇异探险的激动之中。的确,森林好似表示出它的欢迎:楼外菜低下玫瑰色的头,向孩子们致意,而蓝蝴蝶花绽开香面对他们说:“停下来吧,小家伙,停下来吧,这里有水,有森林还有草地,告诉我们这里的气息与你们找寻的世间的黄金相比,没有那么珍贵吗?” 但是皮埃尔没有停下来,他与维奥莱特正在踏上一条美丽的石子路。道路远远地延伸,通向森林。两旁是古老王国的路程碑,但是茂盛的百合花显示出的却是那已失去的尊严。 道路两边长着危机暗伏的矮树丛。矮林长势恶猛,甚至连温暖的阳光也得不到任何照射入内的机会。 哦呀!一种可疑的声音……摇曳的树枝,揉皱的青草。 什么东西?可能是狼?皮埃尔是勇敢的,他立即从包里抽出一支手枪,这是他为维奥莱特专门藏起来的。 “啊!”维奥莱特笑起来,她本也有点儿害怕……“这只手枪是堵塞着的。真的!如果是只野兽,你不可能打死它,小家伙!” 皮埃尔受到极大的侮辱。 “不,我是在吓唬它。” 他正说话期间,那野兽从这条“皇家御道”上横穿而过。它长得并不庞大,是只乱跑的小兔,古怪精灵地摇着它那短尾。 维奥莱特非常失望。 “大路真没意思,”她说,“我们走小路,穿过树林!” “好,就这样……” 孩子们走入林间小径。今夜的天空早将夜露洒向森林。真好闻。一些金刚石般的翠露凝结在橡树金属般的叶片上。穿白裙子的桦树摇曳着绿衣,怕冷的杨树在雨中瑟瑟。蘑菇幸福地生长在湿润的青草之问。一阵微风吹过,青草连忙躬身施礼。 突然,皮埃尔呆愣住了,变成一座盐雕: “啊!”他说,“啊!看,维奥莱特,快看!” 维奥莱特的眼睛顿时也睁得大大的。 “对,这太奇怪了!” “当然,灰姑娘路过这儿!” “我保证,”维奥莱特回答说,“这一切逐渐地滋生出对美好事物的爱。” ……但是孩子们刚才发现了什么呢? 在潮湿的路面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小脚印!…… 皮埃尔有点儿抖了,他拿出“松鼠皮”拖鞋,放在脚印上对。 “是这个,完全是这个,一模一样大,维奥莱特。对,是灰姑娘。” “然而,这是一种悲哀,”维奥莱特说,“因为灰姑娘只有一条腿。你瞧,我们只看到一只脚印。” “上帝啊!你怎么那么轻率!她只有一只拖鞋。这就是我们所见到的脚印。她的另一只脚,可能没穿鞋,因为这只在我们手上。当然,你知道,雨水冲刷了赤脚留下的脚印。” “你真聪明!” 这次,是维奥莱特在内心里感到有点屈辱。 但是……是的,这个森林果然被施了魔法!佩罗童话故事里的所有人物都能在这里面见得着?实际上,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正当孩子们争辩不休的时候,一个男人,对,一个真正的男人走过森林小径的十字路口。他们目光飞快地向那儿一扫,那仅有十米远的地方……但是看到的则是令人可怕的场面。 这男人穿着暗绿色衣服,皮埃尔在费鲁街或者加朗西伊安街也没见过有人会穿这种服装。在他那软软的低垂的帽子下面,即那顶像强盗戴的帽子下面,还长着更为可怕的东西:胡子。 胡子是黑的?像八字胡吗?胡子是蓝的?在这朦胧隐约的光线之中,看不清楚。 “是蓝胡子!”皮埃尔说,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维奥莱特,是蓝胡子……” 但是,如果胡子是蓝的,那么皮埃尔的声音便有点不自然了。 “哪位先生?”维奥莱特问,满腹疑虑。 “他不是先生,是罪犯!他结过七次婚,杀了七个妻子。维奥莱特,别出声。他会马上跑来娶你。” “但是我一点不愿意!你认为他真是蓝胡子?” “我相信,我相信,但是我还不能肯定。当然,我从夹没见过他。但是蓝胡子正好长着那颗脑袋……完全一样。” 维奥莱特受到强烈的震动。她自我宽慰地说: “你假想出来的……” “不,维奥莱特。他可能不是真蓝胡子,但是却有蓝胡子的举止。” “我不懂了。” “不,维奥莱特。瞧瞧!你有布娃娃吧?” “有,一个叫布朗迪恩,一个姓卡特琳,是爸爸为它们取的名字。” “好,当你让布朗迪恩睡觉时,当你说它睡着了时,你当然认为它就是女孩子,叫布朗迪恩,对吗?” “哦,我是即信又不信。” “不,只有信以为真时,你才会认为这事不假。比如像我这样,那么这就变成真的了。而这时你就能清楚地看到他长着蓝胡子,不对吗?” “啊!是这样!可以肯定!” “长蓝胡子的男子不多,对吗?” “我不懂。” 维奥莱特不太喜欢推理。她固执得很。为了打断他的思路,才突然发生了“这事”。可是“这事”现在又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神秘的事呢!也是在那个十字路口,但是方向相反,此时又走出一个丑陋之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向孩子们走来。她打扮得很现代,绝非童话故事中的人物。 她长得之丑,用语言根本无法描绘。天花,这是命运带给她的恶毒礼物!难道这就是她接受的惩罚?说不清楚。但是,她的脸以世界上最让人生气的方式腐烂变质了。她的右眼看着卡恩城,左眼冲着巴约城,正如小鲁塞尔的歌中唱的那样。她那张嘴与有病的青蛙嘴没有差别,她的鼻子拖到地上,好似在寻找雨后长出来的磨菇。 那个“丑女人”一笑,露出牝马般的牙齿。当她面带这种微笑发问时,皮埃尔再次想起蛤蟆仙子。 “亲爱的小宝贝,你们没有捡着一只小拖鞋吗?” 皮埃尔忽然抓住维奥莱特的手,不让她回答。 “昨天晚上,我妹妹丢了她的拖鞋。” “这样,”维奥莱特低声地说,“她是灰姑娘的姐姐,肯定是最坏的那个。” 面对孩子们的沉默,“丑女人”轻轻地耸耸肩,像只讨厌的鹅一样掉转脚跟回禽舍去了。在她面前,一只大蚱蜢像林中的绿长颈鹿一样,歪斜地奔逃而去。一只恶心的蟋蟀晃动着触须,缩回到自己的洞里,并且毫不知趣地亮出自己黑色的屁股:“蛐!蛐!蛐”。它甚至在那儿轻慢地诅咒。 “哚!哚!哚!哚!”爱嘲笑人的啄木鸟在树干上附和着。它在看到“丑女人”时,用嘴磕树干出声,它那颗有着玫瑰色鸟冠的头还轻轻地摇着,好似它是森林合唱队的孩子。 “呜!呜!呜!呜!”一只还未睡醒的猫头鹰呼应着。它从树洞内伸出那聪明的老猫脸,神情透着惊慌。 聪明?不太清楚,因为畜生毕竟是畜生,即使它们在侮骂那丑妇。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好似受到催眠一般,离得远远地跟在“灰姑娘的姐姐”身后走着。 他们走着,走着……这时,明亮的阳光再次在他们头上闪耀,大橡树变得矮小起来,林中空地渐渐宽大不少,因为这时他们来到神秘森林中的边缘。 “啊!多么古怪的宫殿!”皮埃尔看着维奥莱特,大声地说,“你相信这会是糖做的吗?” 当然不。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是让人高兴的地方,他们迈着大胆的脚步向里走去。这地方的建筑大异于他们看惯了的房屋。 森林边缘的这幢小宫殿,属于意大利风格。在法兰西一世皇帝的努力下,它才开始在法国流行起来。在这片未开垦的地方,可以惊讶地发现先辈们的种种神奇构想,尽管他们早已入土归天了。 屋檐下台阶上,一根炫目的仿大理石柱支撑着考林辛式柱廊。在柱身之间,一些上百年史的雕塑发出永恒的微笑,表情既滑稽又呆板。 这些是奥林匹斯山的女神。 “啊!可怜的女神!”皮埃尔喃喃地说……“不,她们不是糖做的。她们只可能是被巫师石化的。” 没有回答,维奥莱特耸耸肩。 我们都从先祖夏娃那里继承了好奇之心。在这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始终跟着“丑女人”。 “丑女人”打开一道栅栏,走进一座美丽的花园。那儿,天竺葵的鲜血滴淌在草地上,而巨大的向日葵竭力地追逐着太阳。 两个孩子还是犹豫了片刻,对他们的冒失行为即感到不好意思又觉得兴奋。他们远远地陪着这个陌生女人。要堂堂正正地进入这座梦幻城堡,他们身上带着的那只丢失的鞋子,不是很好的护身符吗? 啪嗒!“丑女人”走上列柱廊,打开城堡门,没有回头就关上了,将这两个孩子晾在台阶上。 一分钟后,惊愕的皮埃尔对维奥莱特说: “你听到了吗,上面好像有人在争吵?” “听到了,”维奥莱特说,“吵闹声之大,就像虎皮鹦鹉一样。” “什么是虎皮鹦鹉?” “是些绿色的鸟。不过我也从没有见过。” “但是我听到的并不是绿鸟的叫声。是灰姑娘的姐姐,还有其它声音。可能他们在杀人。你想上去吗,维奥莱特?” “好,谢谢你!” “别怕,他们还没有完全动手呢!这叫声好大。再说,如果到了必须保护灰姑娘的地步,我就用刀。跟着我,维奥莱特。是战斗的时候了!” 维奥莱特还不至于过分惊恐,因为她仍旧怀疑着堂吉诃德的想象力。她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一会儿后,她走上纯白的楼梯,与皮埃尔一道潜入那个闹哄哄的房问。 实际上,这两个孩子一点也不害怕。 “小蠢货,倒霉丑陋的小猫头鹰,可怕肮脏的小丑八怪,你到哪儿去过?把你的鞋子搞到哪儿去啦?” 这些让人不快的语言从一个长着马脸的老头嘴里吐出来。那张脸一点也不可爱,那小脑袋的线条也是畸型扭曲的,在那些绒细的颊髯与一丛丛有如鸟巢的乱发之间,那一团苍白糊状的东西便是他的脸。 瘫倒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漂亮如画的美丽姑娘,她正失声地抽噎着。 “是灰姑娘!灰姑娘打不赢她那丑陋的姐姐,”勇敢的小堂吉诃德立即想到这点,他的心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他认为自己都快爆炸了……“不过,我们马上做好一切准备,”他自言自语地说,“是我出面的时候了!” 他强作神气活现的样子,充满信心地走出去。 “先生,你找的鞋子在这儿。如果说她掉了鞋子,那不是她的错。” “你在哪儿找到的,小娃娃?” 但是……但是……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事情则向着坏的方面发展,难道比佩罗故事中的叙述还坏?要相信,这是可能的,因为堂吉诃德便经常做出事与愿违的事。 这位老先生可能是坏王子?他拿过鞋去后一句话没说。显然,他是近视眼,因为他将鞋子放到了他那鹰钩鼻子下。甚至他的散乱的眉毛也都碰到了拖鞋的绒毛。他嗅到了留在鞋上的泥土,那样子正像老人用小棍儿挑出鼻烟壶里的东西来用鼻子嗅一样。 他的脸色松弛下来。 “小妖精!”他尖声地叫着,看着灰姑娘。“哦!我可抓住你的证据了,小姐!高兴了吧!为了不搞出声响。你昨天便穿上这只拖鞋。你无视我的禁令,仍然跑去市镇,去见你想委身下嫁的拙劣的画家!一个拙劣的画家!呸!哦,我想要你去找他画像简直是失策啊!这个大傻瓜做你的未婚夫根本不合适。这一个星期内,你不准出门!对,对,就这样,不幸的小傻瓜!” “一个拙劣的画家?这又是什么东西?”皮埃尔自问,有点儿担心。这时年轻的姑娘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突然,脾气暴躁的老头儿的目光温和得像蜜一样,他转过身,看着孩子们。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由于有人在森林里等我,我马上要与你们分手了。请到饭厅来……瞧,从这儿走……就这样……进来。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你们定能大饱口福,我想这里的东西并不差。孩子们,再见。” 上帝,多么大的场面! 在皇家宫庭般的饭厅里,皮制粗腿支撑着的沉重桌子上,铺着缎纹台布。最为鲜美的菜肴堆得满满的。这些糕点的价格足可以让国王都感到太贵:牛奶杏仁果冻,香子兰香料的烧酒……看还知道些什么?……有各色苹果:在整个夏天中享受过暖风轻吻的红苹果,也有香柠檬梨,阿仑贝格的黄油,冬甜酥梨,玫瑰红杏仁,毛绒绒的油桃,暖色多汁的葡萄,有像孩子的嘴唇一样甜美可口的红桃儿。总之,一切都华丽之极。 两张小嘴里淌着口水,很难做出选择。真正闻所未闻的事还是灰姑娘的坏姐姐非常客气地跟着他们。 她做出世界上最优雅的举止和几乎能让人接受的微笑。她这时竭力地做出讨好的行为,在御宴食品上撒点儿糖,颇为内行地摆动着镀金汤勺,接着又将勺子放到味美的白乳色汤汁中。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喃喃地说: “好幸福啊!要是能得到这种享受就好了!” 好吗?一点儿也不好! 泪眼涟涟的可爱的小姑娘,真是灰姑娘吗?她一阵风似地拍着门,愤怒地跺着脚。她那美丽的双眼变得尖刻,像金属一样。 如果她能,她定会用两把像刀一样的目光刺穿这两个孩子。她好似魔鬼附体一般狂喊大叫,疯狂地跺脚,冲他们伸出拳头。这个坏姑娘甚至伸出舌头,做出缺少教养的动作。 皮埃尔被激怒了,维奥莱特也感到愤慨。两个人简直搞不懂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喜剧场面。 “奥尔唐斯,请克制点!”丑姐姐甜甜地说。她的确再也不似以往那般丑了。 “克制!哦!你想骗我,狡诈的丑家伙。”那可爱的女孩儿失声叫骂。她的确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可爱了。“肯定就是你,你这倒霉的燕子出卖了我!是你告诉爸爸我去会未婚夫了!即使我嫁给他,与你有什么相干?……对……我知道,你嫉妒了,因为你丑得像绿猴子……你想阻止我结婚。是你,丑八怪伪君子,还请来了两个小伪君子。哦!这些,你认为他们配吃我们的优质水果!” “瞧瞧,奥尔唐斯!” “住嘴,帕梅拉,住嘴,把这两个讨厌的孩子赶出去。嚯!嚯!快出去,小可怜虫!”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好似面对玛丽亚一般。后者在代-奥比埃的厨房里也曾用一块抹布将他们赶出去。他们很想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们再不能忍受侮辱性的待遇,惊慌失措地出得门来,满面苦涩。他们咽下的不是味美的佳肴,而是一杯苦酒。 就这样,排列整齐的苹果、梨、葡萄,那些味美的佳肴食品期盼着,然而等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孩子们小牙的关照…… 在维奥莱特与皮埃尔跑下楼梯的时候,二人既苦恼又狂躁。 他们无话可说,搞不懂不公正的命运…… 当他们跨过栅栏走出门的时候,维奥莱特冒险地向一个躬腰驼背的荷薪老妪打听情况。 “谁住在这个城堡里,好大娘?” “是克罗夸松先生,是位子爵。” “哦!对了,我听爸爸讲过这个名字。” “他有钱,他是一支好枪,也是一支好叉。” “怎么是一支好叉?”皮埃尔问,目瞪口呆。“这是位先生!” 维奥莱特用肘捅捅他。 “你真笨!这说明他能吃。你已经见过他的胃口了,”她叹了叹气,“他坏吗?”她接着问这老妇人。 “不,孩子。他这个人有点儿古怪,一个像古时候的男人。他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之中,他认为自己仍旧处在伟大的皇帝时代。敢保证地说,他对女儿的婚事颇为恼火,女儿想嫁这事令他不快。” “那漂亮的女儿?” “对,是她,但是坏得像头红驴子。另一个,那个因病而变得丑陋不堪的女儿,才是真正的天使。” 老妇人不让人插嘴。但是,她好似太疲倦、疲倦得让皮埃尔再不好意思留她了。他礼貌地揭下帽子,有点儿脸红。他暗中将一枚硬币放到她手中,因为她似乎太穷了。 后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两个孩子沉默不语,继续进行着他们的旅行……踏上这条觉醒的道路,走得的确有点累。然而这条道路却让皮埃尔睁开了眼睛,让他看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失望……这种生活显然与童话故事里的美好经历有很大的差距。 不远处还有新的惊奇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在离开灰姑娘的城堡后,没有立即回到森林。 森林中有许多美好的事物能吸引他们,二人的心情像飞翔的小鸟,很快忘掉了那些讨厌的场面,虽说他们刚才还深受其害! 路边,美丽的麦田向他们展示了金黄色的舞姿。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在麦浪起伏的金黄色海洋之中,还能见到白雏菊,茎干挺直的矢车菊,花冠清秀的丽春花。它们有如三色彩旗一般,产生出和谐的色调。 维奥莱特正想跨过一个小坑去采摘花卉,这时她又有了新发现。 “皮埃尔!皮埃尔!来看!” 皮埃尔看见坑里睡着个可爱的小姑娘,这十分矮小的姑娘在那儿酣睡正浓。她那虚弱的躯体上盖着一顶淡红色的美利奴风帽。从那张瘦弱的脸庞上不难看出,她正遭受着苦难。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小手蜷曲着,手中的食物散开了,食物上正有一群蚂蚁在爬食着。这些地面上的辛勤劳作的蚂蚁们,正愉快地摇着触须,贪婪地数着白糖、面包以及其它一些从村里杂货店买出来的食物。它们好似狂喜不已。皮埃尔也不例外。 “好极了!”皮埃尔大声说。 他顿时心花怒放。这次,果然称得上是美好的经历。 “是小红帽!”他用胜利的声音宣布说。 对这种事,他也是太有把握了,结果令维奥莱特无法置喙。 [book_title]六 狼外婆 把小红帽从睡梦中唤醒显然不合适。 维奥莱特准备摇她的手臂。 “不准动!”皮埃尔大声说,“你会搞痛她的!小红帽比我们那儿的孩子更娇弱。” 轻轻地,很轻很轻地,他抚弄着遮阳阔边女软帽下那头乱蓬蓬的金发。 这女孩儿也缓慢地,非常缓慢地睁开那清澈湿润的眼睛。她的眼中有如在清澈见底的流水中一样映照出蔚蓝的天空。 她坐在野草中,手肘倚在一朵白红贝壳状的蘑菇上。这朵蘑菇长得也真不是地方,很可能被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压碎。 当她渐渐恢复生气之后,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热泪似断线的珍珠一样垂落到退色的裙子上…… “你为什么要哭?”维奥莱特问。 “因为我回去晚了要挨骂。我到市镇去找食物,后来太累了,一下子睡着了。” “啊!在这个时候睡着了!”皮埃尔心忖……好不惊愕。 这时刻是美好的,夏天的良辰美景使无垠的蓝天也相形失色,就连在苍穹中飞翔的雨燕也拍打着翅膀,好似在鸣叫出生活的快乐一样。但是维奥莱特不能与皮埃尔相比,甚至不能与那只雨燕相比。她还是不知道什么是魔鬼在地球上塑造的坏人。 “看看!”皮埃尔说,“你不会因为回家晚了而挨骂。爸爸妈妈从来都是慈祥和蔼的!” 忧郁的沉默…… 雨燕一展翅,冲向高空,好似想用嘴啄食炽热的太阳一般。 “外婆要骂我的。”小孩子接着说。 她略为迟疑片刻,受到了尊重反而不好意思了。她轻声地说: “因为她……她有点坏。” “那么快点……”皮埃尔大声说,“这离你家远吗?” “不太远,只是我走不动了!我太饿了!” “可是你的饼子呢?你手上拿着张大饼啊!这不是你的食物?” 小姑娘抬起头,有点儿脸红。她睁大湿润的眼睛。 “啊,如果我敢碰这食物,便会挨打的。”她说。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对视一眼……他们也开始感到饥肠辘辘。他们真想大咬一口他们带在身上的那块烟熏火腿,这东西当时还是维奥莱特发现的。既贪吃又脸红的他,真想大咬一口,像饥馋的大象一样。 但是小红帽太饿了……太饿了!……于是,两个孩子稍为叹息一下,将整块的美味食物递给她。他们虽不是垂涎三尺,但也是目光发红。或许这个小姑娘吃不下这么大的整块肉,最少他们希望这样。 哎呀!她一口就全吞了,让人认为她准是狼的女儿。 维奥莱特与皮埃尔肚里空荡荡的,但是那也没什么!他们在做过这件善事之后,心里也就轻松了。 小红帽站起身。 “我们陪你去,”两个孩子说,“你可以少挨点骂。” “啊!我太想了,因为我外婆肚子饿时,她脾气的确不好。” “你外婆怎么样呢?”他们在向小房子走去的路上,皮埃尔这么问。那边,在蓝蝴蝶花的叶子装饰下,一幢茅屋的轮廓出现了。 “说真的,她不是真外婆。她是爸爸的后妻。我爸爸进公墓后,她便独自一人生活。当地人都说她像狼一样粗野。”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 “再说,她不是非常、非常漂亮,”她低声地接着说,“她长着大板牙,戴着无边软帽。” “大黄板牙?”皮埃尔问。 “对,对!完全是这样。”小姑娘确认地回答。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对视一眼,仍旧感到害怕……皮埃尔鼓足了浑身的勇气。这个外婆确实是人吗?……她是佩罗故事里的狼吗?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无论在这森林深处,还是在这个平原的边缘,都有些古里古怪的事…… “你是姓,是不是姓小红帽?”他开口问,实在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不,我叫韦洛妮克!” 皮埃尔有点失望,但是他仍旧不放弃想法。 “说到底,”他心忖,“她完全可以叫韦洛妮克,也可以叫小红帽。” 众人走着……众人还要走一小段路……维奥莱特对一切都不太介意。她采撷雏菊时,只扯下花瓣,让花茎上留下金黄色的小创口……这时,他们来到蓝蝴蝶花的茅屋门前。 皮埃尔浑身僵直,控制着情绪。 韦洛妮克仍旧害怕之极,口里含着手指。柳条篮在她的左臂下微微抖动,当然里面装满了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美味食品。 “听着,”皮埃尔对她说,“你去拉门闩和小销钉。” “你说什么?” “我对你说,你去拉门闩,并且……” 但是,他忽然住口不言,他看见那害怕的表情:韦洛妮克整张脸面都流露出恐惧与惊吓。 实际上,这些可悲的语言已经让小姑娘恐惧万分。她可能认为皮埃尔疯了,不是吗?这完全可能。 维奥莱特笑了,但是她也有点害怕。 然而,她抑制住了感情。 “皮埃尔,”她说,“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韦洛妮克不敢进去。我们让她留在门外,由我们两人去向她的外婆解释她晚归的原因。” “当然,她还不至于坏到这步田地吧。”皮埃尔说着,连自己都无法确信他说的话。 鼓足勇气,孩子们敲响了可能施过魔法的房门。 “请……进……!”一个可怕的声音回答。 哦!好暗啊!两个孩子在好一阵后,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能看清楚这田间的房屋。那儿,有一架床一直高到房顶,碗橱上堆满古式的用具,纺车躺在房角。这些陈设在灰尘扑扑的屋顶下,静静的,有点令人不安。 看到这种场景确实会让人心中发怵。 一个小窗户,没有窗帘。一位老妪坐在柳条椅中,面对着窗户。韦洛妮克一点没诋毁这个场面:一顶蛋壳状的无边软帽,这是一顶自从远古以来,便藐视白色的无边帽。在这顶软帽之下出现一张缺乏慈祥的黄脸。鼻子太过塌陷,如果一阵狂风刮来调皮地吹开窗户的话,她的鼻孔便会流出鼻涕。至于说嘴,向前凸出,好似为了便于更好地咬人一般。一排像军队一样的牙齿,像战场上列队待发的战士一样,随时准备发动进攻。这真可怕! “谁在那儿?”老妇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问,“你这是送东西来给我吃吧?” 盛怒的目光滚动着,透过眼镜上方往外看。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织着毛衣。在孩子们的眼睛里,她那频频挑动的钢针好似随时准备变成刑具一样蹦起来,疾速异常地不失时机地发动攻击。 “这就是你带来的食物?”那声音重复着说,更加愤怒。 “对,也就是说不对,准确地说是对……夫人。”皮埃尔站在门槛边说。 他潇洒地打了个招呼。 老妇人好似平静下来了。皮埃尔再度鼓足勇气。 “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讲明,夫人。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当时在一个坑里哭。啊!好让人心酸。她还带着一罐黄油和一张大饼。” 老妇人耸耸眉。神情惊讶。她的愤怒是否平息下来?没人知道,因为她这时仍旧一动不动,也没有低声唠叨。 只有在听到“大饼”的词时,她才动了动那老鹦鹉的黑长舌,舔舔长着绒须的嘴唇。 于是,维奥莱特接着皮埃尔说: “是否是一罐黄油和大饼,我不敢断定,但是她肯定带着好吃的东西,装满了好大一篮。在你没吃之前,她连动都不愿动一下,夫人。啊!我向你保证,她是个好姑娘!可能她的确回来晚了点,那是因为她太累了,非常之累。我们已经给了她些吃的,好让她能尽快地回来给你送夜宵。夫人,你肯定不会骂她,对吗?她现在门外。她将殷勤地为你做晚饭……” 老妇人的表情始终无法捉摸。她的毛衣针好似已经没了杀气,而且在她那瘦瘦的膝盖上,蓝蓝的围裙上,已经没有再动了。所有这一切令人放下心来,因为这位“祖母”用近乎甜蜜的声音对皮埃尔说: “我的小绅士,请你帮助我站起来。把拐杖给我,在那儿……那儿,你看,放在窗户框里。” 哦!皮埃尔再度恢复了信心!是大为放心!“祖母”要站起身欢迎小孙女。小堂吉诃德满心幸福!他暗自为自己的成功祝福,他带着最愉快的微笑,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硬拐杖递给小红帽的外婆。 好可怕!什么场面!当这个悍妇一旦获得力量,便立即撑起身。这悍妇又高又瘦,好似一天没吃东西,好似一个巫师刚从魔鬼夜会中归来一样,带着那副魔鬼般的神情。她那张大嘴毫无血色。随着长着绒须的嘴唇可怕地一咧,她笑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都认为那发颤的大牙好似要扑到他们身上,咬噬他们。这脾气暴躁的老妇人挥动着她的拐杖,用这武器高声威胁他们,那声音就像锈风标一般: “从这儿滚出去,坏家伙,撒旦只加点盐就会吃掉你们。” 撒旦?对!…… 撒旦是她可怕的畜生,一直悄声无息、无影无形地躲在暗处。幸好它被链条拴在房屋深处。这是一条大狼狗,双眼蓝森森的,喷着火焰。它像个阴险恶毒的人一样,竖起干瘦脊梁上的狗毛,大张的嘴露出与它女主人一样的獠牙。一阵可怕的狂吠声,吓得孩子们落荒而逃,冲向大路…… 在这惊恐之中,他们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跨过门槛。然而二人马上见到可怜的韦洛妮克站在门边,向他们投来恳求的目光。 皮埃尔后悔了。当维奥莱特用手拉住小红帽时,他甘冒危险,坚强地冲回去: “夫人,”他对“祖母”说,挺直身板,说话粗声,“夫人,你的所作所为不太好,你……” “等着,再等一会儿,”愤怒的老妇人叫嚣着,“你想教训我,娃娃,见撒旦去吧!” 由于皮埃尔在她举起的拐杖下没有退缩,可恶的“祖母”耍出了更妙的花招: “你们越留在这里,毛头娃儿们,”她滚动着赤红的眼珠,叫嚣说,“韦洛妮克会挨得越凶。你们如果不走,我就打得更狠。你,小宝贝,我会让你滚的。” 她那无边软帽的系带在风中飘动着,她向撒旦走去,这鬣狗竖起了脊梁。 怎么办?……抵抗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可怕的狗可能比“祖母”更邪恶! 孩子们面前只有一条没有荣誉的路,而绝无其它选择:撤退。 他们走了,带着沉重的心情……两人不敢交谈,更不能对韦洛妮克讲什么。小姑娘坐在草地上,像一束枯萎的丽春花。 维奥莱特淡淡地问皮埃尔: “你认识路吗?” “认识!你没见我像小拇指一样,用卵石在路上做了标记。” “上帝!你真聪明!”维奥莱特坚信不疑地说。 半小时后,两个孩子来到河边。福莱特夫人正沿河边嬉笑玩耍,她好像在等他们。渐渐地,她冲他们绽颜笑了,随后抓住他们的手一句话没说,将他们领到小船上。 于是,当她从河这边送维奥莱特与皮埃尔过渡时,她让孩子们详细地讲起了他们的历险。她这次的表情敏锐、警惕、略显痛苦…… “可怜的小孩子,”她对精疲力竭、悲恸不已的孩子们说,“……可怜的小孩子。这时你们学会了生活。你们在寻找仙女的时候,找到了好些女人;你们在寻找神仙的时候,也找到了好些男人……你们还要经历一些严厉的考验。但是值得自慰了,我的孩子皮埃尔,你在寻找财富,我认为你已经找到了。” “见义勇为并不容易,找到黄金,让维奥莱特成为公主也不容易。但是有另一种财富,即为他人服务时,出现在心中的财富。这种财富,当你们在森林中努力做善事时,已经找到了。” 随后,福莱特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神色有点慌张,她再次哼起那首歌,一个苦字,在森林中好几次回响…… 孩子们并不十分重视这个寓言。然而他们好像懂得了许多。他们再也不愿像早上那样笑了。 甚至在荆棘丛生的最深处,爱嘲笑人的啄木鸟,它们可能什么都不懂,也在疙瘩累累的大橡树后停止了笑声。随着夜晚的来临,那淡淡的阴影渐渐地拉长,湮没了树梢。 [book_title]七 骑驴比武 这座森林,维奥莱特给它取的绰号是可诅咒的森林。在森林中有数次不愉快的经历后的第二天,皮埃尔又跑到城堡来……院子里没有人,前厅里没有人,他高声叫喊起来: “维奥莱特!维奥莱特!” 城堡主塔回荡着他的声音:维奥莱特!维奥莱特!……但是维奥莱特并没有出现。她难道被巫师,或者是波希米亚人所劫持?这是非常可能的。 不,那胖女佣站在门槛前。这是指那个在管风琴中煮咖啡的女人,她那红润的脸庞好似从邻近的苹果树上偷来的一般。拉齐比斯理着它的皮毛,耳朵扁平着。它用一种仇恨与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唐吉诃德,那大睁的眼睛好似醋栗一样。 维奥莱特小姐在家禽院子里,干着红面女佣应干的活儿。她煮的猪食里搀有麦麸。 皮埃尔一声叹息。 猪!再说,这“搀有麦麸”是什么意思?还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名字。真的,维奥莱特成了真正的农妇。太悲哀喽! 一会儿后,皮埃尔来到维奥莱特身边。在这一路上,几个大小一样的木桶兄弟般地排放着。维奥莱特捋起衣袖,从一端走到另一端,颇有艺术感地春碎了所需的大麦、面粉以及麸皮。 这里的猪槽前还加了一道小窗洞。在这猪槽上,长在猪鼻筒上的红鼻孔耸动着,那张大猪嘴也咧开笑了。 这是维克托的鼻子,它发出充满贪婪与轻柔的低声哼哼。尽头有只木桶,在那儿附近,一只魔鬼般的大公鸡,身着金铜质护甲,高高地挺直站着。由于唯恐压皱自己的羽毛,所以它自己表现得又瘦又细高,一副滑稽相。 咚!小鸟侧头一撞……那只鸟嘴像十字镐一样,长长地伸进猪槽。它在偷食成功后,这时逃到几大步远的地方,满嘴含着东西,晃动着嘲讽的羽冠。 维奥莱特对她干的活儿一点也不害羞,她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欢迎皮埃尔的到来。 “我着急地赶到这儿,是看看一切是否就绪!想想,我爸爸快回来了。我真高兴!” “既然你高兴,我也高兴。到时,你就将我们在被施过巫术的森林里见到的一切都讲给他听,是吗?” “啊!被施过巫术的!被施过巫术的!……没那么严重。一些坏人,几个老太婆,几个丑姑娘……我们就看见这些。如果这就让你中了魔法,这也太容易了!” “不,它根本不可能让我中魔法。你一点也不懂,是巫师向森林施了巫术。” “你吹牛!”维奥莱特笑着回答说。 由于皮埃尔焦躁起来,而克制力又不够,所以维奥莱特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讲。 “维奥莱特,我向你保证,我们在实际生活之中已经体验到故事中的情节了。整个晚上,我都在想这事。” “我也有点,但是……” “你看!想起来啦。你觉得这一切自然吗?你说,这支松鼠皮拖鞋,森林中的小姐,还有那位王子,他还想请我们品尝好像只有王宫里才有的佳肴。我们见到的不是真正的灰姑娘,也不是真正的蓝胡子,然而这是某些内容的重复!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你很清楚……” 皮埃尔讲着,声调非常肯定,让维奥莱特无法置喙。上帝啊!在这个世界中,哪是现实的社会?讲到这个社会怎么如此之难,尤其是对小孩子! 皮埃尔非常急切,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重新体验了小红帽的历险,你也承认吧!” “实际上,这事有点儿古怪。”维奥莱特回答说,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 “你看得很清楚。” 幼稚的想象力是渴望走出野蛮的生活的。无论是爱做梦还是爱想报入非非,对这种想象力来说,这都是急切需要的。然而维奥莱特执意不肯服输…… “事实是,”她说,“那外婆好像只有一点狼性。” “啊!对,”皮埃尔接着说,“这正好与故事相符,因为我也想这里面并没有两只狼。” “我也这么想过……这狼戴着无边软帽,织着毛衣,装成外婆,而且这头狼的眼睛在房间里闪着赤光。啊!皮埃尔,这也美好得太过头了……不可能!” “相反,这是事实。哦!我还得努力做,才能解救出森林中这个受苦的姑娘,你将成为她们的女王……然而不管怎么说,应该解救小红帽!” 一阵朗笑声打断了孩子们的谈话,这笑声与其说是挪揄,倒不如说是开心。 一位客人刚刚走近。由于他们谈话的声音大高,没有注意到这人的脚步声。 “啊!好高兴哦!”维奥莱特大声地说,来人是表兄弗朗索瓦!“你好,弗朗索瓦!”她吻了吻他,问候说,“你好吗?” “很好。我从市镇里散步过来。由于你不在,我感到非常失望。” 皮埃尔面对这个陌生人,有点不自在。他得出个错误的印象:这少年毫无亲切可言,甚至没有用处。 “我好冒失!”维奥莱特补充说,她有瞬间便明白了这一切。“真的,你们还不认识吧。皮埃尔,这是我的表哥弗朗索瓦。你知道,他父亲是厂里的工程师。那天我们从城堡塔顶上看见过他们的工厂。你呢,弗朗索瓦,他也没见过我巴黎的朋友皮埃尔吧。他叫皮埃尔-布斯加尔妮埃。” 这次,维奥莱特非常骄傲地介绍了这两位重要人物相识。她抹下袖子,不打算向猪槽里添食了。猪维克托被关在小圈厩里,好似惊慌不已,它的希望破灭了。 皮埃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来人。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年龄在十二至十四岁之间的英俊少年则朝气蓬勃。他目无邪念,头发后梳,露出光亮的额头。 皮埃尔从他那身“城里小绅士”的服装与果断的气质上看出,这人好似过于自信,有点自满。 不,他绝对不是朋友。再说,他刚才凭什么要发笑? 皮埃尔疑心病重,脾气暴躁。由于他很少生活在现实之中,而是过多地委曲自己,故而他对自己缺乏信心。 交谈的话题俗之又俗。 “天气真好!”弗朗索瓦说。 “我不觉得,”皮埃尔回答说,“有点太热!” “你不喜欢热天?” “喜欢,然而不是今天,我在这儿感到闷……” 声调赋有挑衅性。 这下轮到弗朗索瓦不快了。他心地之纯洁,可比蓝天。他不禁暗感几分愠恼。暴风雨来啦! “好啊!先生,”他说,“如果你太热了的话,可以到那施过巫术的森林里去,可在那儿的树荫下纳凉。” “你派我去?” “啊!不,然而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与其同我亲爱的小表妹维奥莱特在一起,还不如去找你的男女诸神。” 维奥莱特没有插言。她觉得有点好玩。这种沉默最终被猪维克托打破,它愤怒地哼叫着。好可怜!好像没人懂得它的猪语言,尽管它声嘶力竭地大叫:“我要猪槽。” 皮埃尔的脸变得涨红。 “男女诸神,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你好像在嘲笑人。” “对!” “也正是出此原因,你才发笑?” “对!” “你不相信美丽的仙女,她们庇护着我的朋友维奥莱特?” “不相信!” “那么,你认为我在撒谎了?” 看到对方的咄咄逼人,弗朗索瓦失去了耐性。他是个冷静的男孩,但是这个小巴黎人为什么要向他挑衅呢?他的鼻孔抽动着,牙关紧咬,再也按捺不住。这时,轮到他愤怒地讲话了: “对,你给我表妹讲了许多蠢事。你对她行欺骗性宣传,正如当工人的爸爸鼓吹的那样。” “你不是个诚实的人!” “你是个没教养的人!” 维奥莱特很有兴趣,也有点担心,她害怕两个朋友打起来。但是这种担心并没让她感到非常不快。然而她很快便暗责这种想法了,她毕竟是个好姑娘。 “喂!喂!”她说,“你们俩都错了,得互相道歉。” “绝不!”两个男孩同时回答,像两只公鸡一样雄起,一切都准备好啦,连战斗的鸡冠…… “他们马上要动武了,”维奥莱特暗忖,这次她有点失态了,“……打着玩最后总要闹成真打……” 怎样牵制呢?哦!她恰好想到个好主意。 “啊-吭-啊-吭”,一阵响亮的声音差点震裂她的耳膜,也让她敏锐的大脑里当即冒出个异想天开、好玩儿的主意。 “好吧,朋友们,靠打架来决定输赢对错,怎么样?皮埃尔,你给我解释过,说这就是骑马比武。我建议你们这样来一场。” 弗朗索瓦颇为惊讶,皮埃尔则感到一种少有的冲动。 “好,”维奥莱特接着说,“像骑士时代那样来场比斗。” “在你父亲房里放着些花式创,用它们怎么样?” “哦!你不错。你呢,你不愿意!不,用竹竿。这已经够不错了。在农村,骑马比武始终像这样。如果不这样,我就生气了。” 弗朗索瓦不太清楚他该采取什么态度。他很少听到这些语言。但是由于他仍旧有点气恼皮埃尔,所以他开玩笑地问: “用中世纪君主骑乘的马?” “这……你说什么?”维奥莱特问,眼睛睁圆了。 “一种马,”皮埃尔回答说,没有看弗朗索瓦。 “我负责办,”维奥莱特说,“当然这绝不是真马,但最终只好将就点。” 她拉开家禽院的门,那扇篱笆门通向外面。 啊!多么怡人的一片绿洲!在毛绒绒的细草坪上,果树长势茂密。远处,一条小溪潺潺地唱着欢歌流去。岸边,一个洗衣妇表情恚恨,正精疲力竭地拧着衣服。随后,她用捶衣杵无情地敲打着衣服,搞得四下溅起无数晶莹的水珠……水面上倒映出岸边怡人的斜柳。 悠闲自得的东西是那贪婪狡黠的动物。它们那大大的下颌,有节奏地咀嚼着精美的青草,它们宽厚的嘴巴已经被青草染绿。它们那长长的耳朵有技巧地摆动着,驱赶蚁虫,那皮毛光泽的腹部在欢快地抖动,引起大腿根处出现颤抖。它们的日子过得幸福逍遥。 这是两头驴。 “啊-吭”的哄闹嘶叫声,终于得到了解释。 “庞克拉斯和蒂比尔斯!”维奥莱特呼唤说。 庞克拉斯和蒂比尔斯用它们那长长裂缝中的眼睛审视着,神情狡黠。如果维奥莱特没带来诸如甜食或糖块之类的东西,它们是不会动的。 两个孩子跟着走来。二人都手持竹竿。由于他们的情绪仍旧是火暴暴的,令维奥莱特又有了灵感。 “要是他们互相伤害就糟啦!”她嘀咕地说……哦!有主意了。“皮埃尔,”她说,“去找我爸爸的击剑的面具。” “休想。” “你开玩笑,”弗朗索瓦补充说,“不戴面具打架。” “不,不,在我们农村,就兴这样。在我们的骑马比武中,”小姑娘接着说,她刚编了一段故事,“它代替中世纪的头盔,你们不愿意不戴头盔便开战吧。啊,如果那样,你们便会被当作没教养的人。” 皮埃尔被说服了。渐渐地,维奥莱特在他心中的形象奇特地高大起来。他跑到城堡里,拿回来两个面具,两个男孩儿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头上罩着面具,手里拿着竹竿,他们向战马庞克拉斯和蒂比尔斯走去。二人的神态古里古怪的。 他们的神态不仅古里古怪,而且很不合时宜。两头驴子庞克拉斯和蒂比尔斯都这么想的。它们被当作中世纪君主骑乘的好马,连吃东西都不得安宁。二位能干地跨骑在它们的后屁股上,用脚跟磕着它们的肚子。 驴儿们实实在在被激怒了,铁定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弗朗索瓦与皮埃尔越是拽它们毛绒绒的耳朵,越是踢它们肥胖多肉油光水亮的腹侧,庞克拉斯与蒂比尔斯越是喜欢使着性子不迈步,那几只有力的蹄子牢牢地扎在土里。 驱不动这两头毛驴,他们怎样比武? 维奥莱特来试试。她把仍旧别在围裙上的一根针取下,刺在庞克拉斯肉最多的,也是最贱的地方。当时皮埃尔正威武地骑在上面。 然而,出了什么事? 啪嗒!啪嗒!啪嗒!庞克拉斯发怒了,它没有面对敌手冲去,而是驮着皮埃尔朝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奔去,速度极快。 啪嗒!它跃过水渠。啪嗒!它撞翻洗衣妇。啪嗒!它全速奔驰着,那副骄傲劲儿,不亚于一匹即将奔赴圣地去参加战斗的十字军战马。 扑腾!扑腾!扑腾!……吃那驴脑袋里翻腾着一种幻觉,有如喜剧一般,它跑到百来米远处忽然驻蹄,上蹦下跳,狂尥蹶子,大声嘶鸣,甩着耳朵,最终将骑士摔在地上。它随后用一种捉弄人的神情,看着他,嗅着他的头发。 哎哟!哎哟!哎哟!皮埃尔冒失地哼叫出了声。什么东西扎得他周身都痛?……可能是铁蒺藜?破碎的玻璃,或者是骑士时代的陷阱? 在他发热的脑袋里,一想到这些危险是高尚的时,他又得到稍许的安慰。如果按照中世纪的说法,他这叫“落花流水”。渐渐地,他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 好丢人啦! 他只不过摔在长着朝鲜蓟的田里!倒霉,他竟摔在这种扎人的植物上面。 他受到同等报复的制裁,这是庞克拉斯的报复。他感到自己的伤口不太要紧,与维奥莱特刚才刺在疯驴内最多的部位一样。 “但愿他们没看见我!”这孩子重新站起身,喃喃地说。 维奥莱特刚刚跑了过来。现在,他的敌手弗朗索瓦放弃了执意不动的坐骑,胜利地走来,一手拿着竹竿,另一手拿着面具。奇耻大辱!皮埃尔脸全红了,真想哭一场。 “没摔疼吧,皮埃尔?”维奥莱特问。 “恰恰相反,一点也不疼!”皮埃尔回答说,硬充汉子。 “请把手给我,讲和好吗?”弗朗索瓦居高临下地说。 “不!” 这个“不”字斩钉截铁。 皮埃尔不愿与敌手妥协。 但这又怎么样呢?应当找到某种消遣来慰藉那受到伤害的自尊。正当他在努力寻求之时,这种机会适时地出现了。 有一种动物,像启示录中的野兽一样,身材有点奇特。由于驴子的狂跑惊扰了它的领地,它跑离了自己喝水的牧场。这牧场离不安的洗衣妇与怡人的斜柳不远。它强有力的脖子青筋直冒,将那红橡胶一样的毛茸茸的鼻孔冲着天,向炽热的空中发出可怕而又深沉的叫唤,而当那潮湿的嘴唇下垂时……后来不知道它受到哪种本能野性的催发,它向着皮埃尔直冲过去,那双大白眼投射出毫无表情的目光,用它头上长着的那对武器威胁着皮埃尔,忽然它又驻足停下,好似要刺进去。 这个像启示录中的野兽,这个有角的君主,这个家禽院中的统治者叫让内特,是深得维奥莱特喜爱的一头奶牛。 很快,皮埃尔挺直了身体。这次再也不是独角兽与鳄鱼的问题了……现实就在那儿……真的,这个怪物的态度让人生畏。 但是,皮埃尔读过外国作品。奶牛在绿土地上站得稳稳的,维奥莱特虽说想将它赶跑,然而徒劳无功。这时的他,准备勇敢地扮演斗牛士的角色。 一瞬间,他脱去衣服,半披着短衣斗篷,用手里的竹竿向让内特刺去,完全就像在塞维利亚斗牛场。 惊愕之余,奶牛一动不动。 皮埃尔,在他内心深处,也并不是不害怕。那一对尖尖的牛角,那可怕的牛头就在眼前,这本身就有点让人生畏。 但是,他控制住自己,在一种即兴表演的冲动下,他踏着威胁的脚步,不停地向前进逼,照着让内特的肩膀就是一下。 让内特越来越感到震颤,它在犹豫片刻之后,转过身去。随后,它迈着笨拙庄重的步子朝厩里走去。它那太过沉重的身体,斑斑点点:大块的栗子色、棕色,还有白色。它的大腿与分瓣的蹄子支撑着它那笨重的身躯,随着步子的迈动,深陷入土的蹄子发出古怪的声音。 “妙!妙!”弗朗索瓦面对着他的敌手,本能地叫起好来。他欣赏他的勇气。“妙!妙!” “妙!”维奥莱特附合着,她先还有点害怕,这时朗声地笑了。“你,弗朗索瓦,你将驴赶回去,一会儿来追我们。我吗,我与皮埃尔一直去厩里。我要请他喝一碗新鲜牛奶,他当之无愧。” “好,这就好啦,我成了赶驴人了!”弗朗索瓦冷冷地回答说。 由于这位小绅士特别注意仪态,他先整理了一下搞乱的外表,再去拧高兴的庞克拉斯的耳朵。庞克拉斯在看见他的大黄板牙之后,才喷着鼻息,流露出驴子那种胜利狡黠的微笑。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来到家禽院。在那儿,维奥莱特听到了习惯的声音。她很尊重这种声音。她认为,这声音代表着庄重盛大的时刻,因为这是吃点心的时刻。 “我们喝点好东西!”她热情地说。肠胃能接受的东西,她家里都不缺。 实际上,她听到卡罗利娜来了。这位家禽院的主妇走起路来木屑碰嗑路面哒哒直响。 她作为家禽院的主宰,还是穿着纬起绒的织物裙子,既能干又忙碌。 “她来挤奶。”维奥莱特尊重地说。 奶牛让内特被关在厩里等着,平平静静。 卡罗利娜一拉卡锁,随着短促的响声,卡锁“啪”的一下开了,就似小鸟伸嘴一啄的声音。奶牛的眼睛盯住那道门,那道因多年岁月的冲刷而变得褪色的门。 两个小孩走进让内特的圣地时牛尾巴刚刚消失,就像门洞中的铃索一样。奶牛讨好地朝草料架走去。那儿,有一捆驴食草散发着香味,从草捆中还探出几朵玫瑰色的小花儿,好似香气四溢的草霉。 “去,让内特!”卡罗利娜忽然大声说,“去,归位!” 让内特缓缓地走着,好似为了表达它对时间的珍惜:它似乎懂得了时间一去不归的珍贵。在牛厩闷热的空气中,它笨掘地摇摆着身躯。 在两个孩子目光的关注下。挤奶仪式开始了。 下面是整个过程。房内有一把让人生畏的切甜菜的刀子,这个丑陋的工具很可怕,小孩子只要敢摸,非将手割破不可。卡罗利娜则从这把甜菜刀旁边抓起三角支架,这支架的古怪外形让小皮埃尔迷惑不解。后来,她坐在了上面。她包头的绸巾扎成两只尖角,那尖角像恶魔般地冲着顶棚。她那灵活的手抓住两个牛Rx房,那一对沉甸甸的东西有如装满内容的羊皮袋。她狂热地挤起奶来。 哧,哧,哧,热奶一条细线般喷射到马口铁桶里。该桶发出的奇怪共鸣声让两个小孩品味到乡间音乐的好玩儿。 一头流浪的公羊好奇地出现在门前。它就像家养的贝尔泽比兹羊在寻找驴食草时的表情一样,垂涎地摇动着阴险的头。 哧!哧!哧!哧!热奶泛着泡沫流淌着,不断地增多。后来,在一个值得表扬的动作下牛奶注射到几只有缺口的杯子里。 “想喝吗,维奥莱特小姐?你呢,小巴黎人?”卡罗利娜用那刺耳的声音友好地问。 “想!”两个孩子回答道。 这时,皮埃尔愉快地品尝到了佳馔美味的真实快感。他低头喝着,一抬头便看见卡罗利娜满意地注视着他们。他饶有兴趣地舔了几口热奶,唇上留下一条白白的、很有意思的白痕。 他浑身充满了幸福。 在维奥莱特的眼里,皮埃尔已经从欢乐中得到恢复。除了刚才报复获得的快感外,他还享受到“现实生活”与农村生活的宁静。他已体会到这两种生活的健康魅力,而无需再去想什么疯魔。 同样,弗朗索瓦也来参加这个热奶盛宴。皮埃尔带着满足后的慷慨,对弗朗索瓦说: “弗朗索瓦先生,我认为刚才是我错了。” 弗朗索瓦笑了。 “为这美好的时刻干杯!”维奥莱特非常满意地说,“皮埃尔,你会获得另一种回报,你知道,这种回报颇有价值!” “什么回报?” “好啦!既然你喜欢探险,我们去看一个山洞,我从来不敢进去。” “山洞?” “是的,这个山洞漆黑,很深,潮湿,里面还有声音,还有让人害怕的人,这些都是玛丽亚告诉我的。我吗,我还不知道是咋回事,但是你会告诉我的。” “啊!”皮埃尔喃喃地说,心醉神迷。他已经陷入梦幻之中。这肯定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山洞! 这个小皮埃尔简直无可救药。 [book_title]八 阿里巴巴山洞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但是到了第三天,维奥莱特与猫拉齐比斯长时间地玩耍起来。恢复常态的拉齐比斯躺在温暖的阳光下治疗自己的老猫风湿症。这时她看见皮埃尔来了。 皮埃尔又穿戴起全套现代堂吉诃德的服装。 为了重返森林,他全副武装地穿戴起探险家所有的装备。他想驱赶藏在阿里巴巴山洞里的强盗,正像《一千零一夜》的所有读者所知道的一样。 “你准备好啦,维奥莱特?” “是的!这次,我甚至在松紧袜带上别上了把匕首。” “好主意。你怎么带着个灰纸小丑袋,是什么东西?” “胡椒。” “胡椒!上帝,你拿它来干什么?” “如果我们遭到强盗的攻击,我就向他们的眼睛撒胡椒粉。那时他们肯定会像被活剥皮的狗一样鬼哭狼嚎。” “你那么肯定?你经常活剥可怜的狗?” “绝对!而且还很有名。” “好极了,上路吧。” “好,不过我忘了给弗朗索瓦留下记号。你认为这对我们有用吗?” 皮埃尔的表情变得不快。 “有用?啊!我们又不需要谁来帮助。再说,你没看见,这会将他累得气喘吁吁的。从这里到市镇有好一段路。他前天回去的,是吗?” “是的,他问了我许多问题,关于你,关于你的计划……他为人友善,但很好奇。” “为什么好奇?” “我当然知道!不过回到家里再讲吧。别再耽搁了,小皮埃尔。我们应该早点回来,免得让玛丽亚担心。” “但愿我能归来!”皮埃尔回答说,既有点虚张声势也有点悲哀。 十分钟后,两个孩子来到河岸边。他们齐声叫着: “福莱特夫人!福莱特夫人!” 没有任何回答。然而在爬满常春藤的老磨房的窗框中,他们看见一张老妇人的迷惑的白脸。接着这张脸迅捷地消失了,从昏暗的住房中传出一种窒息般的叫声: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 “每当她这样呼叫时,别去打扰她,”维奥莱特大声说,“她有了离奇的想法。” “离奇的想法,是指什么?是畜生,还是鸟?” “不,是荒唐的思想。” “她为什么要叫玛丽-克莱尔呢?”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知道!”维奥莱特回答说。她不想动脑筋。“玛丽-克莱尔,据说是她失去的男人,可能就是那个她嵌在纪念章中的青年男子?他或许是她的丈夫?总之,我们了解得也是非常之少。就这些!在这期间,我们不如自己过河!” 实际上,孩子们独自操舟而去。一些(鱼句)鱼非常胆小,立即藏到淤泥深处去了。欧-显得胆大妄为些,在透明的水面上蹦跳蹿越。它们不知羞耻地在一瞬间露出它们那银色的小勺。这银勺可以肯定地说是它们的鱼屁股。一条大鲤鱼大大咧咧地呆着不动。它睡着了,用接生婆一般巨大的眼睛看着淡白色短丝,这些短丝像鲤鱼太太的嘴须。当然这些鲤鱼太太们上了点年纪。 噗!这些孩子在渡过河流之后,来到潮湿的森林。 实际上,这还是早晨。水晶念珠般的树叶在玫瑰红的浸蚀下,渐渐地卷了边。地面上,白天的晨雾拖出长长的尾带,宛如仙女们的白色裙带一般。在这晨雾带之中,阳光已经透射出几个金色的光点。 由于维奥莱特并不了解树林中的令人担心的沉睡状态,所以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新颖,如此神秘,以至于她一接触到皮埃尔,她的想象力也开始发起热来。她原想改变皮埃尔,结果不是皮埃尔改变了她吗? 真奇怪,不过也不错。他们需要统一意见。这个小皮埃尔是如此引人注目,他讲的话又如此充满了魅力! 自从前天他与弗朗索瓦发生争执以来,他在维奥莱特面前便表现出了更多的呵护与更多的温情,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这时真的成为“他的女朋友”了。为了她,他会去征服整个世界。 于是,二人向风景如画的附近走去。 “瞧这些大树,”皮埃尔说,“据说它们的树干是男人的身躯,他们的头与腿都隐在空气之中!” “巨型的石化物?不,皮埃尔,你在开玩笑!” “啊!我开玩笑……不开玩笑。自从出了那天的事情之后,你不能否认森林被施过了魔法了吧?” “既然你相信……我也相信一点。”维奥莱特相信了,她叹息地说。 “你不怕?” “啊!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本身就可能害怕,你这一问岂不是让人想起就害怕……但是看看!看看,皮埃尔!这是什么东西?在那儿飞的鸟?” “蓝鸟。”皮埃尔肯定地说,毫无疑问。 “我真蠢。当时我还以为是松鸦……” “松鸦?比这鸟小十倍。”皮埃尔轻蔑地说。特别是由于他的信念坚定,所以他看见的决不是松鸦。 在树枝低垂的树下,两个孩子越走越近,好像是为了更好地看清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他们的神经高度亢奋,想象中的仙女在他们眼里幻化出千奇百怪的景色……在十字路口,走来一个肩上扛着一捆柴火的老太婆。她已经非常老了,弯腰曲背,衰弱之极,就连衣衫也是褴褛不堪。 “卡拉博斯。”皮埃尔轻声地说。 “不,是特里富伊荣大婶!我认识她。” “绝不是,她可能与特里富伊荣大婶长得相像,但是确是实实在在的卡拉博斯女神。证据就是她的拐杖顶端有橡树叶!” 这种不容置疑的、出乎意料的推论,令维奥莱特无话可说。她怀疑起自己来,十分乐意地放弃了自己的个性。 但是,片刻之后,当皮埃尔正打算用复杂的手势向卡拉博斯女神致意时,他们这两个孩子却惊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一种皮埃尔不熟悉的乐器在整个森林中吹奏出一种忧郁深沉的音符。这些音符在心灵深处震颤。 “我……我……相信这是打猎的号角,”维奥莱特喃喃地说。“怎么在这里吹响,早上……” “嘘!这是骑士迷路后吹的象牙号角!走,去看看……” “皮埃尔!小心点。我给你讲的山洞就在附近,我从来没走近去看过。我们再向前走一小点,就能走到一块林中空地。在这个空地深处,有一块大岩石,岩石里有个洞。大象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是象牙号角!” “好,不过我们慢点走,你愿意吗?自从你问我是否害怕时,你便让我一直惴惴不安。对,我的确有点害怕。” 皮埃尔爱护地拉住维奥莱特的手臂。两人共同向前走去。 离他们两百米远的地方,充满了香脂味的森林中出现了一块林中空地。松树高挺着玫瑰色的树干在四周警戒着,好似一动不动的哨兵。在林中空地的深处,一块大巨岩张开怪物般的大口。这就是山洞。 里面有什么呢?孩子们惊愕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会看到什么,可能可怕得像作恶梦一样。 山洞前,在林中空地中央地带,在落满松针的地上,一队奇幻的小精灵在重重迷雾中狂跳地乱舞。他们看得非常清楚,吓得惊恐万状的维奥莱特低声地声音苍白地说: “是小矮人!” “小矮人?可能吗?小矮人,真的还有这些人?”然而,怎么能怀疑呢?这些小精灵长得还不如青少年高,但长长的胡须螺旋状地垂到胸前。这场面太可怕了。 “他们一共六个。”皮埃尔数着,他有点肯定了。 “看他们的服装,”维奥莱特接着说,“他们都是浑身素白!据说他们用长睡衣罩住外衣。” “不是。这好像是德落伊教祭司穿的裙子。” “对,真是这样!他们可能好老了!胡须全白了。看!看!他们跳起舞来了。” 此时,这些可怕的小怪物正手拉着手。他们无疑发觉了皮埃尔与维奥莱特的存在,因为他们在开始狂跳乱舞之前,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神经质般地点着头,那可怕的小头上都半戴着风帽。他们狂热地转着圈,用尖利的声音唱着: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再烤烹烧吃孩儿! 在他们中间这时正燃烧着欢腾的火焰,那火焰刚才还在柴禾下欢啸呼呼。他们抛出的糖片无疑是有魔法的,因为这火焰苗又高又亮,发出可怕的爆裂声。绿、红、蓝,撒旦般的火光刚才闪烁着奇特的火焰,照亮了这些小怪物丑恶的脸。在他们雪白的胡子下,那张张腥红得可怕的脸来自地狱,让人恶心。他们绝对看清楚了。 “他们都有绑腿布。”维奥莱特说,声音发抖。 “不,这些像小绑腿布,高卢人以前就有过。”皮埃尔反驳说。 “太对了。” 歌词的叠句更加嘹亮地响起: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再烤烹烧吃孩儿! 可怕!该不是皮埃尔与维奥莱特的幻觉吧?小矮人中最大的,一个胡子呈扇状的瘦老头儿,他肩上挎着刚才吹响过的骑士号角,用一个权威的手势让跳舞的圈子停下来。他从挎包里拿出个可怜的白绒绒的软家伙,后者那身毛皮已经没有生气,尾巴软软的。这是一只不幸的猫的尸身,他将它扔进了火堆。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再烤烹烧吃孩儿,”维奥莱特补充说,即好奇又害怕。“他们都有武装,皮埃尔!他们中有两人带着十字镐,镐头在火焰下寒光-人。好,谢谢!我一点不知道怎样被烤烹。” “这不是十字镐,是古狼牙棒。”皮埃尔补充说,抑制着紧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