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中国鹦鹉
[book_author]比格斯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0901
[book_dec]沙漠中的迈登庄园的夜晚宁静而温馨,突然一声恐怖的尖叫划破夜空:“救命!救命!杀人啦!放下枪!救命!”人们匆匆跑出屋子,看到的却只是平静的月色。当叫声再次响起时,人们终于寻到了声源:一只名叫托尼的鹦鹉正在制造着恐怖之夜。只会模仿而不会编造语言的托尼竟然喊出如此恐怖的话语,它在表明着什么?庄园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是否有人被害?陈查理要从托尼口中查明真相,然而晚了——托尼死了,紧接着死去的是它的主人……
[book_img]Z_9213.jpg
[book_title]第一章 菲利摩尔珍珠
亚历山大·伊登穿过雾气沉沉的街道,走进米克·伊登公司那幢高大、豪华、立着大理石门柱的销售厅,随即展现在眼前的是柜台里烁烁发光的宝石、亮闪闪的白银、白金、黄金,还有柜台后那四十位同样光彩夺目的店员。他们的晨装整洁无暇,看不见一丝折皱,每人左上胸的翻领上都戴着一支粉红色的鲜康乃馨——搭配得非常完美,就好像是从领子上长出来的似的。
伊登一边往前走一边亲切地左右点头致意,鞋跟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伊登个子不高,一头灰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目光敏锐,举止傲慢。米克家族曾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后来把这笔财产移交给了一代巨商——亚历山大·伊登,他成为落基山脉西侧这家最有名气的珠宝店的唯一主人。
到了销售厅的后部,伊登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来到设在夹层楼面的办公室。他白天一般都是在这豪华舒适的套间里工作。在办公室的前台,他遇见了自己的秘书。
“早上好,切斯小姐。”
秘书冲他莞而一笑,算是回答。伊登在珠宝业干了这么多年,对美有独到的鉴赏眼光,这种经验在他挑选切斯小姐作秘书时起了重要作用。切斯小姐有着一头淡褐色的头发,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她举止优美,穿着讲究。鲍勃·伊登,这位勉强从愿的继承人,曾经说过走进他父亲的办公室就好像被请进了一间很奢华的客厅去喝茶。
亚历山大·伊登看了看表,告诉秘书:“十分钟后我将接待我的一位从檀香山来的老朋友——乔丹夫人。她到达后,马上把她请进来。”
“好的,伊登先生。”秘书小姐答道。
伊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挂好礼帽、大衣,放好手杖。光洁的老板桌上放着早上到达的邮件,他慢悠悠地、心不在焉地扫视了一番,看了两份,然后踱到一扇窗户前,凝神注视着街对面的楼房。
时间还早,昨夜笼罩旧金山的雾依旧未散去。透过灰蒙蒙的雾,伊登似乎看到一幅画面,一幅色彩、亮度极不协调的画面。他的思绪沿着时间的长廊回到往日,在窗外那幅虚幻的画中,他看到自己——一位黑瘦的十六岁的少年,在来回迈动着舞步。
四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优哉游哉的檀香山君主国。菲利摩尔家宽敞的客厅的一角,贝尔戈尔乐队正在一组蕨类植物后演奏着舞曲。光滑的地板上,年轻的亚历山大·伊登和萨莉·菲利摩尔正一起翩翩起舞。伊登舞步不是太熟练,偶尔会出现一个踉跄,因为这种舞是最新潮的,叫两步舞,是“尼布斯克号”上的一位年轻海军少尉最近带到夏威夷的。但是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伊登对这种舞步不熟练而出现踉跄——他清楚他臂中所挽的姑娘在夏威夷岛上的身份和地位。
有少数人不论怎样都会受到财富的青睐,萨莉·菲利摩尔就是其中之一。美貌本身就足以让她卓尔不群,但除此之外,她还将继承菲利摩尔家族几代人积蓄下来的财富。此时,菲利摩尔家族的财富正处巅峰期——他们的船队航行在七大海洋上,上万亩的甘蔗田丰收在望。亚历克·伊登垂下目光看见了舞伴白皙的脖子上挂着她的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那串闻名遐迩的珍珠项链,这是她父亲马克·菲利摩尔从伦敦买回的,价钱曾让所有的檀香山人咋舌。
伊登,这位米克·伊登公司的老板,仍旧出神地注视着雾。回想夏威夷那个夜晚是多么惬意,那一夜似乎充满了魔力——异域的花香,轻快的笑声,遥遥的海浪的呓语,柔和的海岛音乐。他依稀记起萨莉注视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但作为一个近六十岁的珠宝商人,他更清晰地回忆到她胸前那串光泽烁烁的珍珠项链及珍珠在灯光映照下发出的柔和的色彩。他耸了耸肩,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那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萨莉嫁给了弗兰德·乔丹,几年后,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维克多出生了。“维克多”是“征服者”的意思。伊登苦笑了一下:给这么一个愚蠢、刚愎自用的败家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萨莉未免期望过高了。
他回到桌边坐下。他明白在邮政大街这座办公室里将上演的这出戏无疑是由维克多的胡作非为导致的。不错,事实就是这样的。维克多此时肯定正在附近等着听菲利摩尔珍珠最后的命运如何呢。
伊登正埋头阅读邮件,这时秘书推门进来说:“乔丹夫人到。”
伊登站起来。萨莉·乔丹正踏着中国地毯朝他走来,脚步依旧轻快,神采不减当年。“亚历克——我亲爱的老朋友——”
伊登握住萨莉纤细的手。“萨莉!见到你真是万分高兴,快请坐。”他拉过来一把高大的皮椅,放在自己办公桌旁边。“这是贵宾椅,一直在等候您的光临。”
她微笑着坐下了。伊登回到它桌后的老位置上。他拿起一把裁纸刀在手里掂量着。他这么沉稳的人此刻却有点紧张。“嗯——哦——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有两周了,到这周一已整整两周了。”
“你可没兑现你的诺言,萨莉。你没有事先告诉我。”“不过我在这儿玩得很痛快,维克多对我一直不错。”“嗯,是的。维克多身体不错吧?”伊登有口无心地搭了一句话,眼睛望着窗外,“雾要散了,是不是?天气看来还不错。”
“亲爱的老亚历克,”萨莉摇了摇头,“咱们别绕圈子了,开始谈正事——这是我的座右铭。我前几天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了,我决定卖掉菲利摩尔珍珠项链了。”
他点点头。“为什么不呢?留着它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不,”萨莉又有点不同意伊登的说法,“这串项链对我是没有什么好处了。我一向认为适合最重要——这串精美的项链最适合年轻的姑娘。但这并不是我要卖掉它的主要原因。如果我能保住它,我会把它留下的,可我不能,我——我破产了,亚历克。”
伊登又看了看窗外。
“听起来很荒唐,是不是?”萨莉接着说,“菲利摩尔家族所有的船只、土地都化为乌有了,连海边那幢房子都全部抵押了。你知道,维克多,维克多做了几笔倒霉的投资——”
“我知道。”伊登的语气十分柔和。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亚历克。维克多是个败家子,十足的败家子,又愚蠢又不善考虑,也许更甚于此。但自从我的丈夫弗兰德过世后,维克多已是我的一切,我必须尽力帮助他。”
“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好,”伊登微笑着说,“我并没有把维克多往坏里想,萨莉。我——我自己也有个儿子。”
“请原谅,”萨莉说,“我早应该问一问鲍勃的情况。”
“噢,他呀,一般。如果他碰巧今天早饭吃得早的话,也许在你离开前会到的。”
“他跟你一起干这行了吗?”
伊登耸耸肩。“不太确切。他大学毕业到现在已三年了。这三年里他一年在南海,一年在欧洲,第三年,据我所知,主要是在他俱乐部的玩儿牌室。不过,他好像是有点开始关注择业问题了。我最近听到的消息是他在考虑投身新闻业,他在报界有些朋友。”这位珠宝商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接着说,“这儿的一摊生意,萨莉你知道,我奋斗了大半辈子所创的家业,一点也引不起鲍勃的兴趣。”
“可怜的亚历克,”萨莉的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了,“这一代真让人难以理解。不过,我还是回到我的麻烦事来吧。我刚才说了,我已经破产了,那些珍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财产了。”“嗯——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伊登告诉她。
“足够帮助维克多走出现在的困境,或许还足够我度完余生。我父亲当时花了九万英镑买下这条项链。那时候九万英镑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不过,今天——”
“今天,”伊登重复道,“你似乎没有意识到,萨莉,珍珠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就不断增值。现在这串项链如果估价的话,可以值三十万美元。”
萨莉惊讶得倒吸一口气。“啊?!不会吧,你敢确信?你可从来没见过那条项链——”
“我在想你是否还记得,”他责怪道,“我看你是不记得了。就在你进来之前,我正回忆四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和叔叔在夏威夷岛。十六岁——我那时十七岁,去参加了你的舞会,你还教我跳两步舞。你当时脖子上戴的就是那条珍珠项链。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夜晚之一。”
“也是我一生中值得回忆的夜晚,”萨莉点点头,“我想起来了。父亲刚从伦敦买回来那条项链,那天是我第一次戴上它。四十年了,亚历克,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在吧。回忆有时会刺痛心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说三十万?”
“我不敢保证能卖到那么多,”他告诉她,“我说那条项链值那么多,但是找到愿意出那么多钱的买主并不容易。我知道有一位——”
“噢——你已经找到一位——”
“对,是的,我找到了一位,但是他不愿意出高于二十二万的价钱,当然,如果你急于出手的话——”
“我是着急想卖出去。”萨莉回答道,“这位大富翁是谁呀?”
“迈登,”他说,“匹·杰·迈登。”
“不是那个华尔街巨头吧?是那个投机商吗?”
“就是他!你认识他?”
“只是通过报纸有所了解。他很出名,但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
伊登皱了皱眉头。“很奇怪,”他说,“迈登似乎认识你。我听说他就住在城里,所以你前天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立刻就到他住的饭店去找他。他说他确实正在费心寻觅一条项链作为给女儿的礼物。但是一开始他对我的到来非常冷漠。不过,当我提到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萨莉·菲利摩尔的珍珠项链,’他说,‘我买下了。’‘三十万。’我说。‘二十二万,多一分也不行。’他回答。他眼睛盯着我,就像是想与这位老兄讲价似的,”伊登指了指他桌上的一尊小铜佛像。
萨莉一脸迷惑。“可是,亚历克,他不可能认识我。我真不明白。不过,他出的价钱已相当可观,我太需要了。请你趁他还没离城尽快跟他商定下来吧。”门又开了,是秘书小姐。“纽约的迈登先生来了。”她说。
“好,”伊登说,“咱们马上就见他。”他转向他的老朋友。“是我请他今天早上过来见你的。听我的建议,别显得太急于出手。咱们也许还能让他提提价,尽管我不太相信他会。他可是个顽固的人,萨莉,他从不轻易让步,报纸上有关他这方面的报道真是恰如其分。”
伊登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所说的那个“顽固”的人已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匹·杰·迈登,华尔街上显赫的人物,身高超过六英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像一座大理石塔矗立在那里。他冷冷的目光往屋内一扫,让人感觉像北冰洋刮来的风。
“噢,迈登先生,请进。”伊登站起来说。迈登走了进来,跟在其后的是一位高高的姑娘,穿着名贵皮衣却无精打采,还有一位瘦瘦的、穿着深蓝色西服的、表情刻板的男人。
“乔丹夫人,这位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迈登先生。”伊登介绍道。
“乔丹夫人,”迈登随着伊登重复道,微微朝她鞠了一躬。他可能是钢铁方面的生意做得太多了,以致让人觉得他的嗓音里也渗进了钢铁。“我把女儿伊夫琳带来了,还有我的秘书马丁·桑恩。”
“非常高兴见到你们,”伊登说。他站在那儿注视了一阵这闯进他办公室的、颇让人感兴趣的三个人——一个是赫赫有名的金融家,冷漠而自信,时刻显示着他的权势;一个是苗条孤傲的姑娘,据报道,迈登把后半生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到他这个宝贝女儿身上了;还有一个是瘦瘦的、不苟言笑的秘书,尽管是俯首帖耳地隐立在一旁,但不知怎的却显得不容忽视。“请坐,各位,”珠宝商边说边安排了一下椅子。迈登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了桌子。他的存在使每个人都显得渺小。
“不要什么开场白了,”大富翁说,“我们来是看那串珍珠项链的。”
伊登说:“我亲爱的先生——我担心我曾给了你错误的印象,那串项链现在并不在旧金山。”
迈登瞪着他:“可是当你告诉我来这儿见见项链的主人——”
“对不起——我就是这个意思,仅此而已。”萨莉帮伊登解脱了一下:“迈登先生,你知道我从檀香山来时并没有想卖掉那串项链的打算。我是到了这儿后因为一些变故才决定卖掉项链的。我现在已经派人去取了。”
那个姑娘说话了。她把搭在胸前的裘皮围巾往后一甩。她的美丽有她的独特之处,其冷漠与倔强就像她父亲一样——她显然是觉得枯燥无味了。“我想当然地以为珍珠在这儿呢,否则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来的。”“喂,累不着你。”她父亲厉声打断了她。“乔丹夫人,你是说你已经派人去取那串项链了吧?”
“对,如果一切正常的话,项链今天就该离开檀香山上路了,六天后能够到这儿。”“那我们赶不上了,”迈登说,“我女儿今晚就启程到丹佛,我明早南下,一周后与我女儿在科罗拉多相聚,然后一起向东旅行,所以来不及了。”“我可以把项链送到你指定的任何地点。”伊登建议道。“是的,我猜你会的。”迈登考虑了一下,问乔丹夫人,“这条项链和你在一八八九年住皇宫饭店那段时间戴的那条是同一条吧?”
她惊奇地看着迈登。“是同一条。”她回答道。
“比那时候更漂亮了,我敢打赌。”伊登微笑道,“迈登先生,你知道在珠宝界有种古老而迷信的观念,认为珠宝会受益于佩带者的出众风采并随着他们的心情改变而改变,或暗淡或明亮。如果这种传说是真的话,那么这条项链经历了这么多年月后肯定已变得更加光彩迷人了。”
“鬼话,”迈登粗鲁地说,“噢,对不起——我并不是说这位女士不是魅力夺人,可我并不相信你们珠宝业中这愚蠢的传言——别的行业的我也不信。好了,我没时间跟你们啰嗦了,我决定按原来说过的那个价钱买下那串项链。”伊登摇了摇头。“至少值三十万呢,我告诉过你。”
“不要冲我来这些,二十二万,我说过了。现在交两万订金,余下部分等项链送到后再支付。如果行,那么就这样定了,不行就算了。”
他站起身,盯着面前这位珠宝商。伊登在讨价还价上一向熟练,但不知怎的,面对这么一座堡垒,他竟不知所措。
“价钱还可以,亚历克,”乔丹夫人最终还是没沉住气,“我接受了。”
“好吧,”伊登叹了口气,“迈登先生,你可是买到了一件特价商品,太值了。”
“我总是买最合算的东西,”迈登回答道,“不合算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去买。”他拿出支票本,“先付两万,跟我刚才说的那样。”他的秘书第一次发话,嗓音尖细、冷酷,而且礼貌得让人不自在。“您是说珍珠六天后到达吧?”
“六天或六天左右。”乔丹夫人回答。“嗯,”秘书嗓音中又夹进一丝讨好的意味,“那是由——”
“由一位私人信使带来,”伊登立刻接应道。他这才开始扫视这个叫马丁·桑恩的秘书:苍白凸起的额头,一双淡绿色的、时而瞪得让人不安的眼睛,一双长长的苍白的手紧攥着。这决不是那种可以嬉笑逗趣的伙伴,伊登想到。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一位私人信使。”
“我不怀疑,”桑恩说道。迈登已经填好了支票并把它放在珠宝商的桌子上。“老板,我在想——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桑恩接着说,“如果伊夫琳小姐要回到帕萨德那度过余冬的话,她也许希望在那儿收到项链。咱们六天后正好在那儿。在我看来——”
“是谁买项链?”迈登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可不能让项链在路上来来回回折腾,太冒险了,这年月差不多两个人中就有一个骗子。”“可是爸爸,”那个姑娘说,“我确实想今年冬天就能戴上那串珍珠项链——”
她停住了。匹·杰·迈登的脸由红变紫,恼怒非凡,他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头,这是他遭受反对时习惯做出的奇特反应——报纸上是这么说的。“项链送到我在纽约的住所。”他跟伊登说,根本不顾他女儿和桑恩的反应。“我将在南部呆一段时间——我在帕萨德那有办事处,而且在那儿的沙漠上有座庄园,离埃尔多拉多有四英里路。有一段时间没去那儿啦。我有时去那儿一趟,检查一下看护人的工作,否则他们会懈怠的。我一回到纽约就给你打电话。你可以把项链送到我在纽约的办公室。三十天内你会收到余下数额的支票。”
“我完全同意,”伊登说,“如果你愿意再呆一会儿的话,我就会签一张买卖票据,记下咱们的条件,各持一份,生意就是生意——大家都懂这一点。”
“当然,”迈登点点头说。珠宝商出去了。
伊夫琳·迈登站起来。“我在楼下等你,爸爸。我想看看他们这儿的玉饰。”她又对乔丹夫人说,“你知道,旧金山的玉比其他任何地方的玉都好。”
“的确如此。”这位年长的妇人回答。她站起身,拉着姑娘的手:“这么漂亮的脖子,我亲爱的小姐——你进来之前我还在说呢——菲利摩尔珍珠需要配年轻人才是。它们终于遇到了合适的人。我祝福你,相信你会戴着它们度过美好的岁月。”“噢,谢谢。”姑娘说着便走了出去。
迈登瞥了一眼他的秘书,“在车里等我!”他命令道。屋里只剩下他和乔丹夫人。迈登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从来没见过我,对吧?”
“对不起,我见过你吗?”“没有,我想没有。但我见过你。我们年岁也都不小了,提起那些往事倒也无妨。我想让你知道,对于我来说,能拥有那条项链是一种巨大的满足,一条深深的老伤痕终于愈合了。”
她盯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当然不会明白。但是在那个八十年代,你常常和你的家人从夏威夷来,住到那家有名的皇宫饭店里。我——我当时只是那家饭店的小门卫。我经常看见你——有一次见到你时你正戴着那条名贵的项链。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们现在都——嗯——”
“我们现在都老了。”萨莉温和地说。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很崇拜你,可是我——我只不过是个小门卫——你目空一切——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一张壁纸,一件陈设。这太伤我的自尊心了——给我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我发誓要出人头地——我知道我会的,我还要娶你。现在我们可以对此一笑了之了。这一切并没有完全成真——有些计划根本没有付诸实施。可今天我拥有你的珍珠项链了——它将戴在我女儿的脖子上,这是第二件最让我高兴的事。我已经买空了你,我心中的伤口终于愈合了。”
她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要在从前她也许会怨恨这些,但现在不了。“你真是难以捉摸。”她说。
“我就是我,”他答道,“我必须告诉你,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成功的。”
伊登走进来了。“给你,迈登先生。请在这儿签名,谢谢。”
“你会接到我的电话的,”迈登说,“送到纽约,记住,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再见。”他转向乔丹夫人,伸出手。
她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再见,我现在不会对你视而不见了,我终于看到你了。”
“你看到哪方面了?”
“极端自负,但还算可爱。”“谢谢,我会记住的。再见!”他离开了他们。伊登疲惫地坐进椅子。“你看,就是这样,他能让人精疲力竭。我想咬住高一点的价钱,但毫无希望。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总是赢家。”“是的,”乔丹夫人说,“他总是赢。”
“我顺便提一下,萨莉,我不想让你告诉那个秘书是谁把珍珠送来,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当然可以,是查理。”
“查理?”“陈侦探,他是檀香山警察局的。很久以前,他是我们家住在海边别墅时雇用的一个精明能干的男孩。”
“陈查理,一个华裔?”
“对。查理离开我家后就加入了警察队伍,而且业绩一直不错,现在已经是侦探长了。他一直想来美洲大陆看看,所以我做了一下安排,给他请了假,又办了公民身份及其他一些手续,让他把那串珍珠送过来。我到哪儿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信使呢?我甚至可以放心地把性命交付给查理托管。唉,不用了,我的性命已不再珍贵了,但我会把我最疼爱的人的性命托付给他管。”
“你说的是他今天晚上启程?”“对,搭乘‘皮尔斯总统号’,下周四傍晚时分到。”
门开了,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站在门槛上。他的脸型较瘦,皮肤被晒成了棕褐色,举止大方自信。他的微笑把外屋的切斯小姐引得想入非非。“噢,对不起,爸爸——如果你很忙的话——哎,这位是谁?”
“鲍勃,”乔丹夫人叫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我一直想见到你。你怎么样?”
“美好人生刚刚开始,”他半开玩笑地说,“您和您的孩子都好吗?”
“还可以,谢谢。我要顺便提一下,你是不是早饭吃得太慢了,你刚刚错过了一位漂亮的姑娘。”
“没有错过,如果您指的是伊夫琳的话。我刚进来时在楼下见到了她——她正朝我们聘来为顾客咨询的一位流放侯爵走去。我没停下来跟她搭话。她已经是我的老相识了,过去一周里,我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她。”“我觉得她非常有魅力。”乔丹夫人说。“但是座冰山,”小伙子不同意乔丹夫人的话,装出一副冷得发抖的样子,“一靠近她就觉得寒风刺骨。但是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在楼梯上还遇见了匹·杰·迈登。”
“别胡说了。你没试着用你的微笑引起她的注意吗?”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试过了,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老一套的笑笑。你看看,我现在又笑了。你是想让我对那过时的婚姻俗套感兴趣吧?”
“你需要这样。所有的年轻人都需要。”
“为什么呢?”
“作为一种动力,激励你去发挥最大的能力、取得最大的成功。”
鲍勃·伊登笑道:“听着,我亲爱的老脑筋,当雾飘过金门桥,灯光在欧·法雷尔大道上闪烁时,我不想受到任何刺激的困扰——我需要静享美景。除此之外,当你真的对一个姑娘投入感情时,又往往会发现她和原来已判若两人。”
“简直在开玩笑,”乔丹夫人说,“她只会变得更加温柔美丽的,倒是那些毛头小子们变得愚蠢、不知足了。亚历克,我要告别了。”
“我下周四会和你联系的,”老伊登说,“真对不起,没能帮你把价钱抬高一点儿。”
“能卖到这个数已经让我吃惊了,”她回答道,“我非常知足。我上天有灵的爸爸还在照顾我。”她迅速走出了屋子。
伊登冲着儿子说:“我估计你还没找到报界的工作吧。”“目前为止还没有,”年轻人点起一支烟,“编辑们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我在拒绝他们。”
“好,那你就再甩开他们一阵子。我希望你下面两三周时间能空出来,我给你安排一项工作。”“当然可以,爸爸。”他朝那个昂贵的康熙花瓶中扔了根火柴杆儿。“什么工作?让我做什么差事?”“第一件事,下周四傍晚去接‘皮尔斯总统号’。”“听起来很有诱惑力。我想上岸的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郎——”
“不是,一个中国人要来这儿。”
“一个什么人?”
“一个檀香山来的华裔侦探,他口袋里装着价值二十多万美元的珍珠项链。”
鲍勃·伊登点点头:“是。那之后呢?”“之后,”亚历山大·伊登深思了一下,“谁敢说会怎么样呢?也许那仅仅是个开头。”
[book_title]第二章 夏威夷来的侦探
第二周的星期四傍晚六点钟,亚历山大·伊登驱车前往斯图亚特饭店。这二月的雨下了整整一天,暮色也早早地降临了。伊登在饭店门厅站了一会儿,凝视着盖尔瑞街上撑起的伞的队伍和在雨雾中发着暗淡的光的街灯。在旧金山,年龄并不十分重要——伊登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年轻人,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电梯,去萨莉·乔丹的房间。萨莉正在会客室的门口等他,她身上穿着件柔软的灰色贴身晚服,像个可爱的女孩儿。过了这么多年优裕的生活,她的地位造成的影响已深深地渗进了她一伸手一投足之间。伊登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亚历克,”她笑道,“请进。你还记得维克多吧。”
维克多热情地向前走了几步,伊登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位大小伙子。他有些年头没见到萨莉·乔丹的儿子了。他注意到刚三十五岁的维克多已倍受事业上的不顺带来的打击,棕色的眼睛显得疲惫,像被长时间放置在强光下摧残过似的,脸有些浮肿,腰围过于粗大,但是他的衣服大小合适——很显然他的裁缝师将不得不去应付菲利摩尔家族败落而带来的尺寸改动。
“请进,请进,”维克多满脸喜悦地说。他的心境是愉快的,因为他看到了将要到手的一大笔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就是时候了。”伊登说。
“非常高兴时候到了,”萨莉说,“我非常高兴那条项链要出手了。对于我这么大的年纪,它简直是个无法承受的负担。”伊登坐下。“鲍勃已经去码头接‘皮尔斯总统号’了,”他说,“我告诉他带着你的中国朋友到这里来。”
“太好了。”萨莉·乔丹说。“来点鸡尾酒吧。”维克多建议道。
“不用了,谢谢。”伊登回答道。他突然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来。乔丹夫人关切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珠宝商坐到他的椅子上。“嗯,是发生了一件事,”他承认道,“一件——一件让人难以捉摸的事。”
“你是指有关项链的事吧?”维克多也关注起来。“对,”伊登说,他转向萨莉·乔丹,“你记得迈登跟我说过的话吧,萨莉?差不多是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送到纽约,记住,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
“是啊,我记得。”她回答道。
“可是他改变了主意,”珠宝商皱着眉头。“不知怎的,这不太像是迈登的主意。他今天早上从他的沙漠庄园扫。来电话,他通知把项链送到那儿。”
“送到沙漠里?”萨莉迷惑不解。
“正是如此。很自然我当时也是吃了一惊。但他的命令口气很硬,你知道他是那种人,别人无法跟他争辩。我听完了他的话,就同意了。不过挂断电话后,我又担心起来。你也知道他那天早上在我办公室说的话,我问自己——难道真的是迈登打的电话吗?声音听起来有些像。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不去冒险。”
“对,应该这样,还是谨慎些好。”萨莉点头称是。
“所以我就决定给他打个电话。我花了好长时间查询他在沙漠庄园的电话号码,最后终于从本市一位跟他有业务往来的人那儿找到了,埃尔多拉多七十六号。我接通了匹·杰·迈登。没错儿,接电话的正是迈登。”
“他是怎么说的?”“他称赞了我的谨慎,但是他的命令更加强硬了。他说他之所以改变地点是因为他最近听到了一些事并以此判断这段时间把项链送到纽约很危险。他并没有更多地解释什么,但是他补充说沙漠是进行这笔交易的理想场所。没有人会想到去那儿寻找机会偷二十几万美元的项链。当然他并没在电话里说那么多,但我可以猜想到。”
“他这么做也有道理。”维克多说。
“是,从某个方面来讲,他是对的。我曾在沙漠呆过一些日子,尽管小说家曾渲染过那儿的邪恶,但现在的美国还数那儿社会秩序最好。没人锁门,也没人见过窃贼。你如果问一个农夫有关警察治安的事,他会感到很惊奇,或许也会唠叨起几百英里外是有那么一个警官。但是尽管如此——”
伊登站起来,在屋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尽管如此,有那么多理由,我还是不喜欢这种做法。在偏僻的沙漠深处,那儿只有乔舒亚树为邻,假设我派鲍勃带着你的项链去那儿,结果中了计怎么办。迈登也许不会在那个孤零零的庄园,他也许向东出发了。也许等鲍勃到了那儿,他又西行了——声东击西,运用战术。鲍勃也可能会中弹倒在沙漠中——”维克多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讽。“看看,你的想像力未免有点太丰富了吧。”伊登微笑说:“也许有点过分了,”他承认道,“我开始觉得自己变老了,老而多疑,是吧,萨莉?”他掏出表,“奇怪,鲍勃到哪儿去了?他现在该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话。”
他朝港口打了个电话,其结果是他的神情变得更加焦虑。“‘皮尔斯总统号’四十五分钟前就到了,”他说,“下船到这儿最多也只需半个小时。”
“这个钟点交通很拥挤。”维克多提醒他。“是,对,”伊登表示同意,“哎,萨莉,我已经告诉你现在的情形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她是怎么考虑的?”维克多插进来,“迈登已买下那条项链,要求送到沙漠的家中。我们没有权利质问他为什么改变地点。如果我们坚持要知道,他也许会很气恼地取消这笔交易的。我们可不想这样。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串珍珠送给他,拿到他的收据,然后等他的支票。”他白胖的双手因心情急切而发抖。伊登转向他的老朋友,“这是你的观点吗?萨莉?”
“噢,是,亚历克。”她说,“我认为维克多是对的。”她自豪地看着她的儿子。伊登也在看着维克多,但表情迥然不同。
“很好,”他说,“那么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迈登很着急,他很快就要启程去纽约。我将派鲍勃今晚十一点带上项链上路——但我绝对不能让他独行。”
“我陪他,”维克多主动要求道。
伊登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不,我希望同行者是位警官,尽管他隶属于遥远的檀香山。萨莉,你觉得你能说服那个陈查理跟鲍勃同行吗?”
她点点头。“我敢保证,查理可以为我赴汤蹈火。”
“好——这就解决了。可是他俩到底在哪儿呢?实话相告,我很有些担心——”
电话铃打断了他,乔丹夫人过去接了电话。“喂,你好,查理,”她说,“快上来。我们在四层,四九二房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她放下电话,回到屋里。“他说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她告诉伊登。
“一个人?”伊登重复道,“怎么会呢?我不明白——”他无力地坐进一把椅子里。
过了一会儿,他很感兴趣地看见女主人和她儿子正在门口欢迎一位矮胖的男子。这位檀香山来的警官走进了屋里,他穿着西服,圆圆的脸,肤色白净。吸引伊登注意力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的目光像在灯下闪烁的黑纽扣。“亚历克,”萨莉·乔丹介绍说,“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查理。查理,这是伊登先生。”
查理鞠了一躬。“北美大陆能人云集,”他说,“伊登先生,幸会。”
伊登站起来。“你好!”他说。
“航程顺利吧,查理?”维克多问道。
陈耸耸肩。“一路上太平洋像是在受什么折磨,不断地翻腾来证明它的庸苦;我身体也处于同样的境况,深有同感。”
伊登走上前去。“请原谅——如果我问得太突然的话——可是你知道吗?我儿子——他去接你的船了——”
“真对不起,”陈说,表情沉重地看着伊登,“这肯定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愚蠢。可是我没有发现在港口有人来接我。”
“我真不明白怎么回事。”伊登抱怨了一句。“我下船后还等了几分钟,后来想到这样的雨天也许没人来接,我就叫了辆出租车往这儿赶来了。”
“你把项链带来了吗?”维克多问道。
“毫无疑问,”陈回答,“我刚才在饭店找了个房间把衣服脱了半截,从腰间钱袋里把它取出来了。”他把一串光洁圆润的珍珠放在了桌子上。“看看这串安全到达旅途终点的菲莉摩尔珍珠吧,”他咧着嘴笑了笑,“现在这个沉重的担子终于从我肩上落下了。”
伊登以珠宝行家的姿态上前拿起那串项链。“太漂亮了,”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太迷人了。萨莉,我们真不该让迈登用那个价钱就把它买走。这些珠子选配得太完美了——我似乎还不曾见过——”他痴痴地注视着那些珍珠发出的玫瑰色的柔光,之后又把它们放回桌上。“鲍勃,鲍勃去哪儿了呢?”
“噢,他大概马上就会来的,”维克多说,他也拿起项链,“只是两个人没碰上罢了。”
“是我的错,”陈坚持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我真为自己的过错感到不安。”
“也许——”伊登说,“但是——萨莉,既然你们已拿到项链,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我并不想让你们过早地担心。今天下午四点时有人给我打电话——又是迈登,但他的嗓音有点怪——我警惕起来。他问珍珠是否随着‘皮尔斯总统号’到达,我说是。他又问信使的名字,我问他为什么要知道得这么详细,他说他刚刚听到的一些内情使他疑心项链处在危险中,他不愿意看到中间发生任何意外,他说他意在帮助我们,所以我最后说,‘太好了,迈登先生。你先挂上电话,我十分钟后给你回电话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情况。’停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挂了电话。但是我并没有给沙漠回电话,而是请接线员查询刚才的电话来自何处。结果发现那个电话是从萨特尔·凯尔尼街拐角处一家雪茄店的公用电话打来的。”
伊登停了一下,看见陈查理正关切地看着他。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替鲍勃担心了吧?”珠宝商接着说,“肯定出了什么事了,我真有些不放心。”
有人敲门,伊登马上去打开门。他的儿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走进了房间。一见到他,这位焦虑已久的父亲像以往在类似情形下一样禁不住大怒起来。
“你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生意人!”他叫嚷道。“嗨,父亲——不用夸奖,”鲍勃·伊登笑道,“为完成您下达的任务,我跑遍了旧金山。”
“我想是这样。不过你的任务是去港口接陈先生,用得着满城跑吗?”
“等会儿再跟您解释,爸爸。”鲍勃·伊登脱掉闪着雨珠亮光的雨衣。“你好,维克多,乔丹夫人。嗯,这位,我想是——陈先生。”
“对不起,我在码头错过了你,”陈低声表白道,“我相信是我的错——”
“别往你身上揽了,”朱宝商大声说,“这肯定和往常一样是他的错。鲍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表现出一丝责任感来?”
“爸爸,责任感,我刚刚进门时表现出来的没有别的东西,除了——”
“你听听你说的是哪国语言,颠三倒四的语法结构。你没接到陈先生,对吧?”
“对,从某个方面来讲,我没有——”
“从某个方面?从某个方面!哼!”“确切地说,中间曲折很多。如果您不再无端对我进行挖苦攻击、不再打断我的话,我会一一讲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坐下。我已经跑了一大圈了,太累了。”
他点了一支烟。“我下午五点钟从俱乐部出来后就朝码头去了。路上只碰见一辆破烂不堪的出租车,没有选择余地,我坐进了那辆车。靠近码头下车时我发现司机是个面目邪恶、脸颊上有一道疤痕、耳朵残缺的家伙。他说他会等我,而且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我走到码头等候棚下,看见‘皮尔斯总统号’已经进港了,正在定位停泊。几分钟后我注意到一位男子站在我附近——瘦瘦的,穿着长风衣,领子翻立起来遮到了耳朵,戴着墨镜,表情冷酷。我似乎感觉到他对我心存不善,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好像在通过后面雾气蒙蒙的窗户注视我。我移到等候棚外,他也跟着移,我朝街上走,他也跟着走,我转一圈回到码头时,那位冷面老兄也跟着回来了。”鲍勃。伊登停顿了一下,轻松地笑了笑。“我此时此刻迅速作出了决定,我在这方面的能力是超人的。我身上没有项链,但陈先生有,干吗不让陈先生去自寻目的地而我做做掩护呢?所以我就站在那儿,充满希望地注视着从‘皮尔斯总统号’上走下的人群。很快我就看见那个想必是陈先生的乘客走下了甲板,但我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我看见他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朝街上走了。但那位神秘人物仍躲在窗户后紧密地注视我。等所有乘客都上岸后,我回到我先前叫的那辆出租车旁,付了钱。‘你是来接船上的某位乘客的吧?’司机问道。‘是,’我告诉他,‘我是来接中国的慈禧太后的,但他们说她已经死了。’他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我急匆匆走开时,那个戴墨镜的人走了过来。‘先生,要车吗?’那个残耳朵司机问他。那个墨镜男子上了车。我在雨中绕来绕去,直到到了海岸警察署我才叫到另一辆出租车。我刚上车就看见那个残耳朵开着他那个哐当哐当的车来了。他跟在后面,我们穿过第三街、市场街、保威尔街,直到圣弗朗西斯饭店,我下车从饭店前门进去,侧门出来,走到邮政大街,又看见那个破耳朵开着车在咱们的店前游荡。我进了我的俱乐部的前门,那家伙又在街对面停下观望。我通过俱乐部厨房的门逃避了他们的追踪。他们现在肯定还在俱乐部门前呢——他们真像亲兄弟似地关注我的安危。”他顿了一下,“这些,爸爸,这些就是我没有接到陈先生的原因。”
伊登笑了笑,“啊,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要多一点聪明。你做的对。可是,萨莉,我真不愿事情成了这样。你的项链主要在檀香山有名气,在这儿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一旦被盗的话,极易被转手出卖。如果你采纳我的建议的话,就不要把它送到沙漠去了。”
“为什么不呢?”维克多插进话来,“我们就是要把它送到沙漠那儿。现在这个城市确实不安全。”
“亚历克,”萨莉·乔丹说,“我们需要那笔钱。如果迈登先生在埃尔多拉多并要求把项链送到那儿,那么我们就尽快送过去,拿到他的收据。之后的事由他自己来负责,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当然想让项链尽快出手,完成这笔交易。”
伊登叹了口气,“好吧,由你决定。鲍勃十一点带着项链出发,跟我们前面计划的那样。条件是——条件是你负责实施你许诺过的安排——我说过鲍勃不能独自前往。”他看了看陈查理,这位信使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盖尔瑞大街上热闹的景象。“查理,”萨莉·乔丹喊道。
“遵命,萨莉小姐,”他转过身,微笑着面对她。
“你是说过你很高兴重担终于从你肩上落下了吧?听到了砰的一声了吧?”
“对,终于可以轻松地度假了,”他说,“我一生都在梦想见识一下这片北美大陆的奇迹,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到处走走、看看。不像坐船渡海时那样——有那串珍珠沉沉地压在心上,就如难以消化的馊米饭积在腹中。现在不同了。”
乔丹夫人摇了摇头。“对不起,查理,”她说,“我还想请你再吃一碗馊米饭,为了我——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的分上。”“我不太懂您的意思。”他告诉她。萨莉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要派他陪鲍勃·伊登去沙漠的计划。查理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我去。”他声音有些沉重。
“谢谢,查理。”萨莉感激地说。“我小的时候,”查理接着说,“是菲利摩尔庄园的童仆,那些岁月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你们家的恩情我将报答不尽。”他看见萨莉·乔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最后他又说:“如果没有忠诚,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像毫无用处的垃圾。”意境太超脱了,亚历山大·伊登想到。他想谈一下更为实际的问题。“当然这一路的花销我们会提供的。你的假期吗,只不过是推迟了几天。那串珍珠还是由你携带为好——因为你已经有了经验。除此之外呢,外面的人也不了解你与这件事的关系,这样要安全些。谢谢你还要为此事费心。”“好吧,由我携带,”陈同意了。他从桌上拿起项链。“萨莉小姐,把一切担心都扔在一边吧。我和这个年轻人会找到那位买主,把项链安全送达的。我保证让它不损秋毫。”
“我相信你能做到。”乔丹夫人微笑着说。
“好,这样就解决了。”伊登说,“陈先生,你和我的儿子今天晚上坐十一点的轮渡到里士满,在那儿坐火车前往巴尔斯托,然后换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你们明天晚上应该能到达迈登的沙漠庄园。如果他在那儿,一切正常的话——”
“为什么强调‘一切正常’?”维克多说,“只要迈登在那儿就足够了。”
“当然需要注意这一点,我们不想冒任何不测之险。”伊登接着说,“但是你们俩知道到那儿后该干什么。如果迈登在那儿,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把项链交给他并拿到他的收据。这样我们才算完成任务。陈先生,我们十点半来接你,这之前儿可以随心所欲。”
“现在最惬意的——”陈笑笑说,“就是泡在放满热乎乎的水的浴缸里。好,十点半,我在饭店一层大厅等候,腰里带上那串在过去一周如石头般沉重的项链。再见,再见。”他挨着个儿地向每个人都鞠了一躬,然后出去了。
“我在这一行已干了三十五年了,”伊登说,“但我以前还从来没有雇用到像他这样的信使。”
“亲爱的查理,”萨莉·乔丹说,“他会不惜生命保护那些珍珠的。”
鲍勃·伊登大笑道:“我希望用不着那样。我也有条命,可我很爱惜它。”“你们俩都留下来吃晚饭吧。”萨莉建议道。
“改天吧,多谢。”亚历山大·伊登回答道,“我觉得咱们今晚要是一直聚在一起是不大明智的。我和鲍勃要先回家——我想他还得收拾一下行装。我也不想让他在上轮船前再离开我的视线。”
“最后说一句,”维克多说,“到迈登庄园后不要过于谨慎。如果迈登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不关咱们的事。只要把项链放到他手里,拿到他的收据就行。就这些。”伊登摇摇头。“我不赞成这种观点,萨莉。我可不喜欢这样。”
“别担心,”她微笑道,“我对查理非常有信心——还有鲍勃。相信他俩会干得不错的。”
“我想我们俩会不负众望的,”鲍勃·伊登说,“我发誓我要尽最大努力。我只是希望那个穿着风衣的家伙别再跟我们到沙漠找别扭。我不太敢确定他一旦准备好,我还能否是他的对手。”
[book_title]第三章 在陈开林家中
一小时后陈查理坐着电梯到了饭店一层大厅。他的心里又装满了沉重的责任感,因为他腰间的钱袋里又装进了那串珍珠——菲利摩尔家族现在唯一的一笔财产。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大厅后就出门来到盖尔瑞大街上。雨已经不再下了,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儿。这位矮小的异乡人,一双饥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新奇的世界,就好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火星一样。人行道上满是往剧院赶的人;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鸣着喇叭;时而还传来有轨电车的铃声,这只有在旧金山才能听见。这个城市的声音和举动都有它自己的特色。
对陈查理来说,这片大陆仍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被眼前由电力带来的生机勃勃的景象深深吸引。来过这儿的人也许会告诉他,这儿的夜晚只不过是色调稍暗一点儿的白天的翻版,但是他对这儿的白天也是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所比较,不过这已足以让他兴奋非常了。他坐到街边一家便餐台前吃起他的晚饭来——一只凳子、一个桌台,但是这也足以让这位从来不知道比尔·鲍勃百叶窗咖啡馆的异乡人感到新奇了。现在旁边又竖起了一幢高高的意大利银行大楼,这周围的景观日新月异,给这城市增添了不少闪光点。陈查理细细地品味着白人做的饭菜,喝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个外表看来像职员的年轻人正在陈旁边进餐,他俩因递调料瓶搭了两句话,之后陈还想继续跟那个年轻人聊一聊。
“请原谅一个初来乍到者的唐突,”他说,“我在贵城的街道上已经漫游三个小时了,虽然天气不好,一直绵绵小雨。您能给我指点一下哪些地方最值得一看吗?”
“啊——我不知道,”年轻人说,一副惊奇的样子,“没有什么值得看了,旧金山已经面目全非了。”
“巴尔巴利海岸是不是还可以?”陈问道。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早已面目全非了,再也见不着了。瑟利亚、埃尔考、密德威——这些都不存在了,只留在人们记忆中了。斯皮德尔·克雷到亚利桑那州去投资地产了。唉,先生——过去那些舞厅现在都变成了车库,或者是廉价旅馆。不过,你可以去那儿——唐人街现在正过除夕。我——”他笑道;“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多说了。”陈点点头,“对——二月十二,中国人的除夕。”
很快他又走在了便道上,机敏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他想起檀香山的晚上那昏昏欲睡的大街——那儿人们都是六点钟就回到家里,然后就一直守在家里。美洲大陆的城市迥然不同。观光巴士的司机把车开近他,也提起唐人街。“可以送你去鸦片馆、番摊赌场,上来吗?”司机冲他喊着,但靠近打量了一下陈后便开走了,也不再煞有介事地介绍了。
八点钟稍过,这位夏威夷来的陈侦探就离开了灯火闪烁的联合广场,漫步到光线暗淡的邮政大街,然后又拐到格兰特大街。街角的一个人指点他向左走。陈走了一阵,看见一排以东方特色的便宜商品来招引游客的商店。他加快脚步,走过山坡顶上那座教堂,接着下行,朝真正的唐人街走去。这儿的空气中弥漫着狂欢的气氛。各家帮会会馆都用几百只明亮的灯泡装饰出轮廓,在蒙蒙夜色中显得分外辉煌。人群在狭窄的便道上涌动——白人观光客,穿着大学校服、兴高采烈的华人小伙子陪着身着盛装、左顾右盼的摩登少女,穿着毡靴的慢悠悠的老华人——他们心境但然:贷款已还完,房屋也已打扫干净,新年在吉祥的气氛中开始了。
在华盛顿街,陈又上了山坡,前面路旁耸立着一幢引人注目的建筑——灯火通明的四层楼,里面欢声笑语不断传出。大门横梁上的镀金大字告诉人们这是“陈氏会馆”。陈侦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股家族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不久他又走在韦弗利那昏暗、人迹少见的小道上。一个眼睛亮闪闪的华裔男孩递给他一份《中国时报》,他买下来,然后接着往前走,眼睛巡视着那些门坊上的模糊不清的门牌号。不久他发现了自己要找的门牌号,然后沿着一座黑乎乎的台阶爬上去,在红纸金字的对联前停下,当当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借着门内的光可以看到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华人,稀疏的灰白胡须,穿着一身宽松的、绣着花边的黑色缎料上衣。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陈查理微笑着说:“晚上好,大名鼎鼎的陈开林先生。”然后他又用纯正的广东话说:“您还认识您那位在夏威夷的一文不名的侄子吗?”
开林的眼睛一亮。“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了,你看你那一身洋鬼子的打扮,敲门时还像洋鬼子一样粗鲁地用拳骨,我哪会想到是你。”他解释道,“请进,请进,欢迎来寒舍做客,一万个欢迎。”
这位矮小的客人依然面带笑容,随主人进了屋。这屋子绝对不是“寒舍”,这一点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墙上挂满了杭州丝毯,家具是柚木做的,雕工精美。祖先牌位前摆着鲜花。到处可见水仙花,这是新年来临的标志。壁炉台上坐着一尊小小的宁波木佛像,旁边是一座美国制造的闹钟,正嘀嘀嗒嗒地走着。
“请坐,你不介意我们家这寒碜的椅子吧。”开林谦虚地说,“你像八月的雨似地来得让人毫无准备。不过,我还是非常高兴见到你。”他鼓了鼓掌再次表示欢迎。这时一个妇人进来了。“这是我的妻子,陈氏。”主人介绍说,“把米饼端上来,还有我的玫瑰露酒。”他吩咐道。
开林坐在查理对面,中间是一张柚木桌子,桌上的瓶子里插着两支新鲜的杏花。“没有听到儿要来的消息。”开林说。
查理耸耸肩。“那样更好。我是受委托而来,有差事在身。”他说道,带着一股“扶轮社”①的姿态。
①扶轮杜:RotaryClub,以“Service,notself(服务、忘我)为口号的国际性群众服务社团,主要是由从事工商业和自由职业的人员组成,一九○五年在美国芝加哥创立,后改名为“扶轮国际”(RotaryInternational)。——译注
开林半眯着眼睛说:“嗯——我听说过你的差事。”
侦探露出一丝不安。“您不赞成吗?”他试探着问道。“说不赞成好像分量有些过重,”开林回答,“但是我确实不太明白作为一个华人怎么和洋鬼子警察等同起来了呢?”
查理笑了笑,承认说:“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后面的芦苇帘子撩了起来,一位姑娘走进来,眼睛又黑又亮,玩具娃娃一般可爱的脸。今天晚上,为庆祝节日,她特地穿了一条真丝长裤和一件绣花边的传统上衣,但发型是时髦的短发,举手投足也很美国化。她端来满满一盘新年点心。
“我女儿,罗斯。”开林说,“罗斯,快过来拜见你夏威夷来的哥哥。”他又转向查理说,“她也要变成美国佬了,跟那些愚昧的白人的女儿一样傲慢无礼。”
罗斯笑道;“为什么不做美国人呢?我生在美国,上的是美国的学校,现在干的是美国式的工作。”
“工作?”查理饶有兴趣地问道。
“女孩子的传统美德被丢得一干二净了,”开林解释道,“她整天坐在唐人街的电话交换所里,对着柚木壁上那些闪着红、黄眼睛的指示灯,不知好歹地说个不停。”
“有那么糟糕吗?”罗斯问,并笑着朝她的这位哥哥看了一眼。
“非常有趣的工作,”查理肯定地说。
“是的,我可以向全世界这么说,”罗斯用英语回答,接着出去了。一会儿过后她又端着一罐陈年老酒回到屋里。她把酒倒在一对汕头酒碗里,然后坐到屋子另一端,好奇地看着这位小有名气、远隔重洋的亲戚。她曾经在旧金山的报纸上读过他的事迹。
陈查理坐在那儿跟这位远房叔叔聊起他们在中国度过的童年时光。最后他瞥了一下壁炉台。“那只钟讲实话吗?”他问。
开林耸耸肩:“洋鬼子的钟从来不讲实话。”
查理看了看自己的表。“万分遗憾,”他说,“我看我得告辞了。今晚我要启程南下到沙漠办事。您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告诉我妻子,万一写信给我,就烦请您代转给我;如果我不在,就麻烦您替我暂时保存着等我回来。这以后的几天里,我没有固定的通讯地址。”
罗斯站起来,走近他们,说:“沙漠上也有电话的。”
查理眼睛一亮,“沙漠上——”他重复道。
“绝对有。就在两天前我还接转了打往埃尔多拉多一个庄园的长途电话。那个庄园叫——我记不得了。”
“也许是——迈登庄园?”查理期待地问道。
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那个电话很不寻常。”
“是从唐人街打出去的?”
“当然。是从杰克逊街的王清餐具店打来的,他想与他的亲戚路易·王——迈登庄园的看护人通话,号码是埃尔多拉多七十六号。”
查理貌似毫不在意,心里却紧张起来。出于侦探的职业警惕,他不禁问道:“你大概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了吧?”
“他要路易立刻来;日金山,说这儿有好工作和钱等着他。”
“嗨!”开林打断她说,“尽管是对自家人,透露你在洋鬼子处工作中听到的秘密,那也不太合适吧?”
“对,言之有理。”查理附和着说。他转向罗斯:“亲爱的小妹妹,我们会再见面的。尽管沙漠上有电话,在那儿还是无法找到我。非常遗憾,我得暂时告别了。”
开林把查理送到门口。他站在门口的芦苇垫上,捋着稀疏的胡须,眨着眼睛。“再见,侄儿,慢走,一路保重。”
“再见,”查理回答,“祝您新年快乐!”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在说英语。“以后见。”他边说边急匆匆下了石阶。
不过,到了街上后,查理就按照开林叔叔的嘱咐确实是慢慢地走了。从接线员罗斯那儿听到一条令他震惊的消息——餐具店老板王清紧急邀请王路易从迈登庄园来旧金山。为什么呢?
查理在路拐角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华人的指点下找到了杰克逊街,这儿有一段上坡的路,他费力地走着,终于找到了王清的商店。明亮的橱窗里摆满了汕头的杯子和碗,布置得非常漂亮,但很显然在这段节日期间并没有营业。陈敲了足足有一分钟的门,但却无人应答。
他穿过街道,在对面一个黑暗的门口等待着,早晚会有人来开门的。附近一处阳台上一个中国乐队在演奏,响亮的笛声、锣和铙钹的起伏跌宕及振奋的鼓声,使夜晚显得热闹祥和,但也让人觉得过分喧嚣。不久,演奏停止了,喧嚣也渐渐散去,查理在藏身处只能听见路上美国人那富有特点的咔嗒咔嗒的鞋声和毛毡鞋的踏地声。
差不多十分钟后,王清商店的门开了,有个男人出来,他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昏暗的街道。这人瘦瘦的、风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样子冷漠,他的帽檐低低地压在眼睛上方,还戴着墨镜。陈查理的脸上露出一丝对此人感兴趣的神态。
这个冷漠的男子大步地沿街往坡下走,查理迅速从藏身的门口迈出来,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们走到格兰特街时,戴墨镜的人向右拐了,查理依然跟在后面,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孩儿的游戏。一个街区,两个,三个,他们来到这条街的一个拐角处,那儿有一家叫柯拉尔尼的廉价旅馆,戴墨镜的人走了进去。
陈查理看了一下表,决定放弃追踪目标,然后往联合广场走去。他心里有些乱。“连傻瓜也能知道这一招,”他想,“我们面前很可能有陷阱,但是只要睁大眼睛——提高警惕。”
回到旅馆,他收拾了一下那只简陋的皮箱,把原来掏出来的东西又放了回去。在桌边,他看见一张字条,告诉他行李已送到楼下。他安排了一下寄存,付了账单,然后就坐到一层大厅的皮椅上耐心等候,皮箱放在脚边。
十点半整,鲍勃·伊登走进了饭店,冲着查理招了招手。查理看见送鲍勃的那辆豪华轿车正停在饭店门外。
“请上车,陈先生,”鲍勃接过查理的皮箱说。这位侦探上了车后,车内的亚历山大·伊登在黑暗中跟他打了个招呼,并告诉儿子:“让迈克尔把车开得慢一些,我要和陈先生说些事。”鲍勃·伊登转告了司机,然后也跳上了车。车沿着盖尔瑞大街行驶着。
“陈先生,”珠宝商用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有些担心。”
“又发生什么新情况了?”陈问。
“是的,”伊登说,“你记得今天晚上在萨莉那儿我提到的那个来自萨特尔·凯尔尼街的奇怪电话吧。我回家后打电话向盖勒侦探所所长艾尔·德莱科特咨询了一下,我原来跟他打过交道。我还请他如果可能的话帮我调查一下鲍勃在码头上遇见的那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他刚才回电话告诉我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查到了那人的下落,据说是在——”
“是不是在格兰特大街的柯拉尔尼旅馆?”陈猜测道,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啊,上帝,”伊登惊叹道,“你也发现他了?呀,真是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的巧合,”陈说,“请原谅我无礼地打断您,下次再不会了。”
“没什么。德菜科特探听到了这个家伙的下落和姓名,他叫沙克·菲尔·麦多夫,是麦多夫兄弟之一。这对刁钻狡诈的恶棍是因为健康原因离开纽约的。这家伙肯定得的是疟疾,否则的话,他身体应该会结实点。他似乎对咱们的事很感兴趣。不过,陈先生,讲讲你的经历吧,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陈耸了耸肩。“成功的侦探,”他说,“常常是那些得到命运之神微笑的人。今天晚上我沐浴了命运之神最温暖的微笑。”他讲述了拜访陈开林家的经过,那个从王清餐具店打往沙漠的电话,还有从这家店里走出的那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人。“之后我轻而易举地就跟踪他到了那家旅馆。”
“这样一来,我心里就更不安了。”伊登说,“他们为什么要指使看守人离开迈登庄园呢?这些事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心悬在半空中。”
“别这么说,爸爸。”鲍勃·伊登说,“这些事挺刺激的,很有趣!”“对我来说可不是。我不希望我们的事引起麦多夫兄弟的注意——对了,另一个麦多夫现在在哪里?他俩不像现代类型的恶棍那样仅仅依靠枪。他俩善于利用脑筋——属于那种旧式的犯罪分子,常常还会受到稽查他们的警探的佩服。我打电话警告萨莉·乔丹并劝她放弃要进行下去的计划——可是她的儿子,他是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钱,他强迫他母亲坚持原来的计划。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换了另外任何人,我肯定会撒手不管的。可是,萨莉·乔丹是我的老朋友。正如陈先生您说的那样,忠实造就世界,朋友需要忠诚。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说我很不情愿派你们俩去那儿。”
“爸爸,别担心,我相信这次行动会有趣、刺激的。我一直盼望有机会亲临一场令人心颤的谋杀案——当然是做个旁观者。”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他的父亲不解地问。
“陈先生是个侦探,是不是?一个正在度假的侦探。你要是读过侦探小说的话,你就会知道侦探似乎平时从来没有像度假时那样工作费心,他就像平日整天奔波的邮差在休息日常常进行远距离行走一样。现在我们一切具备,我们有焦点——百万富翁匹·杰·迈登。美国最有名的金融家之一。我敢说这个可怜的迈登注定要遭非命,十对一的可能——我和陈先生走进那座沙漠庄园后见到的第一块地毯上横着的就是他的尸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伊登严厉地指责了儿子。“陈先生,您是位非常有见识的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查理在暗中笑了笑。“恭维的话就是让人高兴。不过我倒确实想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看在老天的面上,快讲吧。”伊登说。“请你想想两天后的情景。小伊登先生和我肩并肩像兄弟一样来到沙漠庄园。旁观者会怎么说呢?啊哈,他们带那串珍珠来了,不然的话,为什么结伴壮胆?”
“十分有理。”伊登非常同意陈的见解。“两人同行,目标太明显,”查理接着说,“我有个不成型的想法,能不能让鲍勃·伊登先生独自到达庄园,他们问及项链,就说没带,告诉他们是他父亲派他先来查看情况是否正常的。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就电告速送项链。”“好办法,”伊登说,“然后——”
“与此同时,”陈接着说,“一个疲惫不堪的华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庄园找活儿干——他衣着褴褛,在沙漠上已流浪了好长时间,就像人们所说的‘沙漠鼠’,谁会想到这人的腰间藏着那个价格昂贵的菲利摩尔珍珠项链呢?”“太妙了!”鲍勃·伊登兴奋地说。
“也许这个主意还可以,”陈谦虚道,“你我都要注意周围情况,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你就从我这儿拿走项链,交给迈登。但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的秘密。”“好,”小伙子说,“我们上火车后就分开,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就看看我,跟在我后面。明天一点一刻到巴尔斯托,那儿三点二十有到埃尔多拉多的火车,六点钟到达。我坐那趟车,你最好也坐那趟。我这儿有位报界的朋友让我带一封信给埃尔多拉多一个小报社的编辑威尔·霍利。我在那儿打算请他吃饭,然后开车去迈登家。你当然得想别的办法,我们离开点儿。因为也许有人监视咱们,所以路上咱俩就不要搭话了,装出形同陌路的样子。您是这个意思,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陈说。车停在候船棚前。“你们的票在我这儿,”亚历山大·伊登说着递过来两个信封,“你们俩都是下铺,在同一个舱里,但在两头儿。陈先生,信封里有一些钱用作路上的花费。我非常赞成你的安排——但你们俩可千万要小心。鲍勃,我的孩子——你可是我的一切。我以前也许对你言辞过于激烈,可是我——我是为了你好。”
“您放心,爸爸,”鲍勃·伊登说,“尽管你从来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我确实已经长大了,而且我身边还有一位好参谋——陈侦探。”
“陈先生,”伊登说,“祝你好运。请接受我深深的感谢。”“不要客气,”查理微笑着说,“这是邮差休息日进行的最愉快的行走。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再见。”
他随着鲍勃·伊登进了检票口,上了船。一会儿后,他们的船就离开了码头。天已经晴了,天空中撤满了星星,但冷风却一阵阵地吹来。查理站在扶栏边,他一生的梦想已变成了现实,他终于见识了这片神奇的大陆。候船棚顶端闪亮的灯光渐渐地向后退去,市区的灯光沿着山坡蜿蜒上下。他想起了家乡的那个小岛,想起蓬奇鲍山家中的妻子儿女正耐心等候他的归来。突然间他为自己的思绪飘得如此之远而感到惊讶。鲍勃·伊登在黑暗中来到他身边,朝着格兰特大街那闪亮的天空挥挥手,“唐人街今晚可真热闹。”
“今晚有隆重的庆祝活动,”陈说,“怎么能不热闹呢,明天就是新年了。按中国的历法来说,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到四八六九年了。”
小伊登笑道:“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陈说。
船继续航行。阿尔卡特拉兹监狱岛上的探照灯一次又一次残酷无情地扫过黑色的海面。风已变得刺骨地冷。
“我要进舱了,”鲍勃·伊登颤抖着说,“我想这是小小的告别了。”“最好是这样,”查理说,“当你最终到达迈登庄园的时候,注意找那只‘沙漠鼠’。”查理独自一人继续注视着那些已经变得像星星一样遥远而冷漠的城市灯火。
“一只沙漠鼠,”他重复道,“一只时刻警惕圈套的沙漠鼠。”
[book_title]第四章 绿洲咖啡馆的特色菜
星期五傍晚,当暮色降临到沙漠小城埃尔多拉多时,鲍勃·伊登在一个看起来像座红砖房小学校的车站下了车。他从旧金山到巴尔斯托这一路没出什么意外,很顺利。可在那座小城却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不安的事——陈查理失踪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岛国来的侦探是在巴尔斯托一家酒馆吃午饭的时候——陈查理正在喝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因为离开往埃尔多拉多的火车的开车时间三点二十还有一段时间,鲍勃就在城里兜了一圈。他三点钟回来时就不见那个矮小侦探的影子了。他一个人上了火车,下车后沿着铁轨往前后望了一望,发现自己好像是唯一在这个令人失望的小站下车的旅客。
想到那副“沉重的担子”还在陈身上,他不禁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是陈遇到什么意外了吗?或许——谁说得准呢?他们都真正了解这个侦探吗?这个收入微薄的侦探难道不会为财所动吗?不,陈查理不会的——鲍勃·伊登回想起陈在向萨莉·乔丹发誓保证珍珠会安全时眼睛里流露出的真诚目光。乔丹家毫无疑问有充足的理由信任他们的这位老朋友。可是那另一种可能又是什么呢?难道沙克·菲尔·麦多夫也离开旧金山了?
鲍勃·伊登干脆甩掉了这些想法,他在车站里转了一圈,进了一片看来像是要开辟为公园的地方。二月的天气显现出最恶劣的嘴脸,刺骨的晚风穿过僵直的白杨树枝权呼啸而过。鲍勃·伊登穿过一条落满了枯枝黄叶的小道,来到埃尔多拉多唯一的一条大道边站定。
他一眼望去便可见小城的全貌,远处是光秃秃的土黄色山丘。路对面有一排高低不平的楼房延伸而去——那是一条商业街,聚集着银行、影剧院、商店、报社、邮局,还有一个两层的“沙漠边缘”旅店。伊登穿过街道,道边首尾相连地停放着满身尘沙的汽车。他在车缝中穿行,到了那家旅馆门口。旁边一个擦皮鞋的摊位上,两个农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目送着伊登进了旅馆。
旅馆前台上放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就着灯光在读一份洛杉矶报纸。“晚上好。”鲍勃·伊登说。
“你好。”老人回答。
“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把皮箱寄存在你们这儿?”鲍勃·伊登问道。
“没有寄存处,”老人回答,“你就随便扔个地方吧。你是想登记个房间吧,给你优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想订房间。”伊登说。
“随你便吧。”店主说。
“我想找《埃尔多拉多时报》编辑部。”伊登告诉他。“注前走第一道街拐过去。”老人咕哝了一句,又埋头看他的报纸了。
鲍勃·伊登到街拐角处后绕了过去,他的脚马上就从硬硬的人行道上迈进了柔软的沙地中。他经过了几家与商业街上的建筑相比要简陋得多的店铺,诸如水暖器材店、水果店等,然后来到一幢黄色的木房前,窗户上依稀可见“埃尔多拉多时报——印刷精品”的标语,可屋里没有灯光。爬上那窄窄的、破烂不堪的门廊,伊登看见门上有张纸条。他借着暮色残存的一丝光线,费力地读着:
一小时后回来——
天晓得为什么。
威尔·霍利
伊登面带微笑地回到那家旅馆。“有晚饭吗?”他间店主。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头儿说,“我这儿不提供三餐,这样可以减少亏本。”
“但是这儿应该有个餐馆——”
“当然该有,这儿可是个现代城市。”店主点点头,“就在银行那边——绿洲咖啡馆。”
谢过老人,鲍勃·伊登离开了旅馆。透过久已未擦的窗户,他看到了绿洲咖啡馆里的饭菜,一点都提不起人胃口,甚至让人生疑。对着门的一个又高又长的柜台上方是一块同样长的脏兮兮、泥乎乎的镜子,似乎在昭示早些时候这儿的确曾是一块肥沃的绿洲。
鲍勃·伊登爬到一个高得危险的凳子上。他的右边紧挨着一个穿着层层毛衣、外套的男子,距离近得让人觉得不舒服。那人的胡子至少有一个星期没刮了,瘦瘦的脸上表情僵冷。他的左边同样紧挨着一位用餐者——一位穿着整洁的马裤、衬衫的年轻姑娘。一个打扮得像电影中的美少年的年轻人过来让伊登点菜,他从那份脏乎乎的菜单上挑中了“绿洲特色菜”——洋葱牛排、法式炸薯条、黄油面包、咖啡,共八十美分。白脸小生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鲍勃·伊登一边等自己点的特色菜,一边朝墙上镜子里的那位姑娘的身影望去。还不错,尽管影像有些模糊:金黄色的头发从毡帽下露了出来;面容娇好,决不是美容店所能创造的。他收紧自己的左胳膊以便给她留出充足的空间,让她尽情吃好。
他的饭菜终于上来了,满满的一大盘,也没有给上个小碟子。他看了看邻座,很显然,碟子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他拿起一副斑驳的铁刀叉,拨开洋葱,看到了他的牛排。
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鲍勃·伊登一看就知道眼前的牛排决不是逆来顺受、柔弱可欺的家伙——它正反抗性地僵持在那里。经过几分钟的徒劳搏斗之后,伊登问那个白面小生:“能换一副钢质刀叉吗?”
“我们只有三副,都用了。”侍者回答。鲍勃·伊登重新开始战斗,刀叉紧握,肌肉都鼓起来了。他咬紧牙关,表情严肃专注,使劲一切,结果刀划过盘子发出一声尖厉的噪音。让他震惊的是,他看见牛排从盘子中飞起,围着他绕了一圈,又沿着油腻的桌面滑行,跌到身边那个姑娘的膝盖上,从那儿又蹦到地上。
伊登看着她充满笑意的蓝眼睛。“唉,真对不起,”他说,“我以为这是块牛排,可是看起来它像只飞狗。”
“飞到我的膝盖上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马裤,“请原谅,我本来也许能把它捉住的。它是来检查我是否勇敢的吧。”
“不该再麻烦你的,”鲍勃急于表现地说。他告诉白面小生:“给我来点脾气好些的菜好吗?”
“烤肉怎么样?”侍者问。“怎么样?”伊登重复道,“端过来我来斗争一番试试就知道了。我先向它宣战。哎,请给这位小姐来块餐巾。”
“来块什么?餐巾?我们没有了。我给她拿条毛巾吧。”
“噢,不用了,”姑娘叫道,“我真的不用。”
白面小生走开了。
姑娘对伊登说:“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还是不要再让一条绿洲毛巾参与进来好。”
“你很可能是对的,”伊登说,“我要赔偿你的损失。”
她依旧微笑着说:“胡说!那我就应该为那块从我膝盖上掉到地上的牛排付钱了。不是你的错。在绿洲这个拥挤的馆子里吃饭需要长期练习才能适应。”
他看着她,对她的兴趣与秒俱增。“你是不是进行过长期练习?”他问道。“是。我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到这附近来。”“你的工作是——”
“噢,既然你的牛排已经让咱们俩认识了,我就告诉你我的工作吧。我是拍电影这一行的。”
很自然,伊登想到,现在沙漠里到处可见电影人。“你在哪部片子里出现过?”他试探性地问道。
她耸耸肩。“没有——永远也不会。我不是演员。我的工作更有趣,我是负责置景的。”
鲍勃·伊登的烤肉来了,可能是出于对他的可怜,厨师已用了把钝刀把它剁成碎片了。“负责置景的,我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你真应该知道,不过听名字已相当清楚了。我不断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地奔波,去发现新的景观,在这片大陆上找到可以被观众误认为是阿尔及利亚、阿拉伯及南海之类的地方。”“听起来很有趣。”“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特别是对于像我这样喜爱这片国土的人来说。”
“你出生在这儿吗?”
“不是。许多年前,爸爸带我来到这儿的威特康姆医生家——离这儿有五英里,在迈登庄园附近。爸爸离开我之后我就找了份工作——哟,你看,我在跟你讲我的自传了。”
“难道不可以吗?”伊登问,“女人和孩子常常跟我说知心话的,我长得很是慈眉善目。这咖啡是不是太糟糕了?”“确实是。”她说,“你要什么甜点?两种苹果派中有一种没有,做出选择吧。”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他回答,“我要已经没有了的那种。”他接着要去结账。“如果你能让我连你那份也付上——”
“不需要。”她抗议道。
“可是我的牛排砸了你的腿。”
“没关系的。我在这儿有专用账户,我可是老顾客了。如果你再坚持的话,我连你的也一块儿付了。”鲍勃·伊登没有理会那位友好的收款员盛情递来的牙签罐,而是跟着置景姑娘走到了大街上。已经是夜晚了,路上已早无人迹。旁边是幢很长的低矮的铁皮建筑,前部的装饰性门厅上,一串无精打采的灯泡正垂着脑袋、眨着眼睛地告诉人们里面有精彩的节目。
“去哪儿?”鲍勃·伊登问,“进去看电影吗?”
“绝对不去那儿。我早就看过那部片子了,糟透了。说说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吧,跟我说实话,你不是本地人吧?”“不是,”伊登说,“说来话长,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跟你——道来的。现在我想去找《埃尔多拉多时报》的编辑。我口袋里有一封给他的信。”“找威尔·霍利?”“对,就是他。你认识他?”
“大家都认识他。跟我来,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他俩拐进第一街。鲍勃·伊登走在这位干脆利落、身材苗条的漂亮姑娘旁边,既高兴又有点拘谨。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自信、这么充满活力、这么无畏的姑娘。沙漠小城变得那么激悦人心了。报社编辑部里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打字机旁工作。他们进门后,威尔·霍利站起身来,他又高又瘦,三十五岁左右,头发有些已过早地花白了,眼光中若有所思。
“波拉,你好,”他说。
“你好,威尔。看看我在绿洲咖啡店发现了什么。”
霍利笑道:“你发现的是他吧。你可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在埃尔多拉多发现有价值的东西的人。这位小伙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劝你趁沙漠还没吞掉你赶快逃走。”
“我给您捎来一封信,霍利先生。”伊登说着从兜里拿出那封信,“是你的一位老朋友哈利·佛莱德盖特写的。”
“哈利·佛莱德盖特,”霍利轻轻重复了一遍。他把信读了一遍。“从过去传来的声音,”他说,“过去我们曾一起在纽约的《太阳报》工作。”他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窗外沙漠中的天空。“哈利说你来这儿办点事,”他又说。“是,”伊登回答说,“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我现在想租辆车去迈登庄园。”
“你是要见匹·杰·迈登吗?”“对,尽快。他在那儿,是不是?”霍利点点头,“在,按道理应该在。不过我还没见到他。有传言说他前两天从巴尔斯托来这里了。关于这件事这位小姐要比我知道的多,可以让她说说。你们俩是刚碰面,还是在月光下已散了一会儿步了?”
“事实上,”伊登笑道,“这位小姐在绿洲咖啡馆让我的牛排从她的腿上滑到了地上,我给她记了一次失误,不过她已经尽力了。我们连名字都没有——”
“我知道了,”霍利说,“波拉·温德尔小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鲍勃·伊登先生。咱们还是来点礼节吧,尽管这儿是个小地方。”
“谢谢,老兄,”伊登说,“您真是太热情了。温德尔小姐,现在我们可算认识了,我能和你聊聊吗?你是不是认识迈登先生?”
“不是很熟,”她说,“普通人要想结识那位迈登可不太容易。但是几年前,我的公司曾在他的庄园里拍过片子——他的房子真可谓富丽堂皇,院子里布置的也很漂亮。前一阵我们拿到了一个剧本,简直就像是按照他家的院子写的。我给他写了封信,征询他的意见,问能否用他的院子拍一下外景。他从旧金山来信说他正好马上要来庄园,并且十分乐意满足我们的请求。他的信语气非常和气。”
波拉坐到霍利放打字机的桌子边上。“两天前我到埃尔多拉多后立即开车前往迈登家,可是在那儿遇到的情况却让我十分不解。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伊登坚定地说。
“大门开了,我把车开进院子里,车灯突然照到了谷仓的门,我看见一位驼背、留着黑胡子的老头儿,背上背着一只包——就像我们现在在沙漠地区仍时常可见的淘金者。让我惊讶的是他的表情。他站在灯光里像只受惊的兔子,随后便跑开了。我下车去敲正房的门,门过了很久才被打开,出来一位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的人,原来是迈登的秘书,他说他叫桑恩。我跟威尔说过,那位秘书当时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我告诉了他我和迈登先生商定的事,他却非常不耐烦,态度粗鲁。他说我肯定见不着迈登。‘一周后再来。’他一遍遍地对我强调。我跟他争辩、恳求——可是他竟当着我的面把我关在了门外。”
“你没见着迈登?”伊登问,“那后来怎样了呢?”
“没有。我只好开车回城,没走多远又看见了那个驼背的淘金老头儿。我追上去,他的身影却又消逝了。我并没深究——而是加足马力,我最喜爱夜晚的沙漠。”
鲍勃·伊登拿出一支烟,说:“霍利先生,我必须马上去迈登家一趟,你能告诉我到哪儿租车吗?”
“我可不会那样做的,”霍利说,“我有一辆名叫霍拉斯·格利雷的小车。我开车送你去迈登家吧。”“我真不愿打断您的工作。”
“别取笑我了。不送你我会良心不安的。我的工作——整天在这儿整理资料、审稿子,没完没了。我倒是想出去转转。”
“对不起,”伊登说,“我倒是看见你下午在门上的留言了。”霍利耸耸肩。“我想那才是真正的自我嘲弄。我时时想逃离这枯燥的工作,可是有时候——有时候——”
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霍利锁上门。人迹罕见、寂寞伤感的小街向两端伸延而去,黑暗中当然看不见尽头。编辑向困倦的夜景挥了挥手。
“你在这儿随处都可找到我们,”他说,“我们是一群浪迹天涯的人。不过,沙漠确实有它的吸引人之处——壮丽广阔,我们也喜欢沙漠——只要有机会,我们就驱车四处驰骋。我不讨厌这儿的白天——白天热烈友好;我讨厌这里的夜晚——寂寞寒冷的夜晚。”
“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吧,威尔。”波拉温柔地说。
“嗯,不是那么糟糕了,”他承认道,“自从有了收音机、电影后,夜晚就不那么糟糕了。我一晚接一晚地坐在电影院里,有时沉醉在记录片中,有时沉醉在故事片中。我重新见到了纽约的第五大道、那些汽车、图书馆前的石狮、穿着盛装的女人。可是我从来没有在电影里见到派克大街。”三个人默默地走在沙子上。“波拉,如果你爱我的话,”威尔·霍利轻轻地说,“你就应该到那个地方去置景,讲述一下纽约派克大街的故事:高架铁路桥下拥挤的车流人潮,邮政局后那些待发的邮车,佩里商店,还有世界大厦上那金色的圆顶。如果你拍下这部片子,我就会坐在电影院里一遍遍地看下去,直到眼睛变瞎为止。”
“我倒是想去拍,”波拉说,“可是高架铁路桥下那些拥挤的人群不会喜欢,他们想看到沙漠,他们希望看到远离城市喧嚣的开阔地带。”霍利点点头。“我知道。这种偏好最近几年像可怕的传染病似地席卷了全国。我应该写一篇这方面的社论。法国有句谚语很适合这个现象——‘身不在处,心之念处’。”
波拉伸出手。“伊登先生,我要在这儿跟你说再见了——我得到‘沙漠边缘’旅馆去投宿了。”
“我想咱们会再见面的吧,”鲍勃·伊登说,“一定会的。”“是的,我明天去迈登庄园,带上他的亲笔信。我这次一定要见到他——如果他在的话。”
“如果他在的话。”鲍勃·伊登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晚安。我还想问一下——你想吃什么样的牛排?”
“嫩一点的。”她笑道。
“嗯——我想那块牛排已经足够了。不过,我还是十分感激那块牛排的。”
“它是非常可爱,”她说,“晚安。”威尔·霍利在旅馆前一辆老掉牙的车前停下,对鲍勃·伊登说:“这就是我的霍拉斯·格利雷,请上吧。路不远。”
“等一会儿——我得去取我的箱子。”伊登边说边跑进旅馆,不久就提着他的箱子出来了。他把它扔在座位上。“霍拉斯·格利雷准备好了,”霍利说,“咱们走,小伙子。”
伊登坐进车,车沿着中心大街向前驶去。“太感谢你了。”小伙子对霍利说。
“非常有趣,”霍利说,“我刚刚一直在考虑,老匹·杰从来不接受采访,可是说不准这次我能劝服他。这些名人到这小地方后有时候架子会放小一些的。这可是我出名的好时机。派克大街上又能见到我的报道了。”
“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鲍勃·伊登许诺道。
“太好了,”霍利答道。埃尔多拉多昏黄的灯光在他们后面变得更加暗淡了。他们上了两座小山间的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周围一片荒漠,乱石丛生。“我打算再试试我的运气,”这位编辑记者说,“我希望这次要比上次好得多。”“噢——你已经见到过迈登了?”伊登颇感兴趣地问。
“仅仅一次,”霍利说,“那是十二年前我在纽约做记者的时候。我进了一家在四十四街的赌馆,那个赌馆名声不太好,可是那个赫赫有名的迈登却穿着晚礼服在那儿赌得发狂。他们说他白天在华尔街赌一天,晚上又到那个赌馆发挥余热,他每晚都去那儿。”
“你是想采访他?”
“对。我那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当时传说他吞并了一家大铁路公司,我想就此事采访他,所以我就在他赌博中间休息时走了过去。我告诉他我是报社的——我的采访仅仅进行到这儿。‘滚出去,’他对我吼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接受采访的。’”霍利笑道,“这就是我和匹·杰·迈登见的第一面,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面。这样的开端不太吉利。不过那天晚上我在四十四街开始的采访,我想今天晚上在这沙漠上给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们驶上了斜坡的最高处。翻过山坡,他们就像驶入了一个通往新奇世界的大门。夜空中,稀疏的寒星间,一弯月牙已高高地升起。淡淡的月光下,躺着宽广无际的灰白色沙漠,寂寞而神秘。
[book_title]第五章 迈登的庄园
戚尔·霍利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方向盘,沿着陡峭、乱石丛生的路面下着坡。“慢慢来,霍拉斯,”他嘀咕着。不久他们进入了沙漠地面。所谓的路不过是稀稀疏疏的草丛中的几道车辙印。一只野兔突然闯进视线,很快又跑得无影无踪。
鲍勃·伊登看见前方出现了几颗棕榈树,四周围着铁丝栅栏,树间透出一个闪着亮光的窗口。
“苜蓿农场,”威尔·霍利解释道。“天哪,还有人住在这儿?”伊登问。“有些人不得不住这儿,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位编辑说,“再说这地方做农场也还不错,可以栽苹果、柠檬、梨子——”“可是水源呢?”“这儿之所以成为沙漠,是因为没有几个人愿意下功夫打井找水。不信,你试试。钻上一二百英尺——迈登家的井只有三十多英尺,他运气好些,他家离地下河床很近。”
他们又遇见了另一处围栏,上面画满了图案,月光下还可看见飘扬着的黄色旗子。
“这儿不是居民村吧?”伊登问。
霍利笑道:“这儿叫‘达特城’。房地产商像穷人一样到处都有。达特城按照他们的宣传是个增值的地方,一毛钱投到这里可以变成一块钱。但是现在还没有一个人人住——不过谁知道以后究竟会怎样呢?社会在不断发展,你去看看我在上期报纸上发表的社论吧。”
车继续行驶,有些颠簸。霍利紧紧地握住方向盘。乔舒亚树到处伸着黑黑的饥饿的胳膊,仿佛要抓住这两位夜行者饱餐一顿。灰色的沙漠上阴郁的风一直在呜咽着,冰冷刺骨。鲍勃·伊登把领子竖起来。
“我禁不住想起一首老歌,”他说,“你记得那句歌词吗——一个小伙子发誓说要爱某个姑娘直到‘沙漠的沙子变得冰冷’。”
“不太像发誓,”霍利说,“他或者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夜里从来没在沙漠里呆过。不过,说说你自己,你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你是哪一类的加利福尼亚人?”
“金门桥牌的。旧金山人,”伊登笑道,“对,我从来没到这儿来过。我已意识到自己了解的太少,错过了不少东西。”
“是错过了不少东西,我希望你别急匆匆地离开这里。顺便问一下,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不知道,”伊登回答道,并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朋友曾告诉过他霍利可以信赖,不过他也无需这句嘱咐,只要看看这位编辑那友好的灰色眼睛就足够了。“霍利,我干脆告诉你我来这儿的原因吧。”他接着说,“不过我指望你能给我保密,不要随意泄露出去。这可不是采访。”“随你便吧,”霍利说,“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我会做到的。不过要不要告诉我你的秘密,这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我想告诉你,”伊登说。他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前后经过:迈登要买菲利摩尔珍珠项链并要求送到纽约,但后来却意外地改变主意让送到他的沙漠庄园。“换地点的事非常让人不安。”他补充道。
“是,”霍利说。
“可是事情远非如此,”鲍勃·伊登接着说。他略去了陈查理和这事的关系,讲出了其余全部情况——来自旧金山一家雪茄店的电话,码头上那个戴墨镜的人的痴痴相随,后来查出此人叫沙克·菲尔·麦多夫——一个住在柯拉尔尼旅馆的神秘人物,最后还讲了路易·王在唐人街的亲戚打电话请他离开迈登庄园回旧金山的事。在这黑暗、偏僻的沙漠上讲完这些事,伊登心里又蒙上一层阴云——未来几天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呢?刚才驶过的那两座山间的巨大缺口是不是通向险境的大门呢?“你怎么想的?”他问霍利。“我?”霍利说,“我想我不再打算进行那场采访了。”“你不相信迈登在他的庄园里吗?”“当然不相信。想想波拉前两天晚上的遭遇。她为什么没见到他?迈登为什么没听见波拉和他秘书在门口的争执?为什么不出来看看他们为什么争执?——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那儿。小伙子,很高兴你没有独自一个人去冒险,特别是如果你已经把项链带来了——我想你带了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带来了。我想打听一下路易·王的情况,你认识他吗?”“认识。我前天早上还在车站见到他了。看看明天的《埃尔多拉多时报》吧,你会在‘人事要闻’一栏读到关于他的新闻:本城受人尊敬的路易·王先生这周三因事启程去旧金山。”
“星期三?路易·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噢,他是个华人。他在这儿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过去五年里他一直在迈登庄园做看护人。我不太了解他。他很少和周围的人讲话,除了和那只鹦鹉之外。”
“鹦鹉?什么鹦鹉?”
“他在庄园里的唯一伙伴。是一个海运船长几年前送给迈登的一只灰色澳大利亚小鸟。迈登把这只小鸟送给这位看守人做伴。鸟儿叫托尼,脾气很粗暴——它曾经在一艘澳大利亚船上的酒吧呆过一段时间,刚到庄园时满嘴脏话。但是它很聪明,整天和路易·王在一起,还学会了中国话。”
“真让人吃惊。”鲍勃·伊登说。
“这不算什么奇事,这种鸟天生就会机械地重复,听到什么,重复什么。所以托尼可以讲出两种语言,是一只很不错的双语鸟。周围的人都叫它‘中国鹦鹉’。”他们来到一丛树木前,后面是很气派的红砖房屋——这儿是一小片绿洲。“咱们到迈登家了,”霍利说,“哎,你带枪了吗?”
“没有啊,”鲍勃·伊登说,“不过我想查理——”
“查理是谁?”
“别问了,我没带任何武器。”
“我也没有。小伙子,悄悄走。你过去把大门打开好吗?”
鲍勃·伊登下了车,把门打开。霍利把车开进院里,伊登又在后面把门关上。编辑把车开了有二十英尺远后停住并下了车。
庄园的大房子只有一层,是明显的古典西班牙风格,此种风格在加利福尼亚出现的比依阿华早。房子的前沿是一排低长的走廊,半遮着四个窗户,明亮的玻璃在冰冷的夜色中透着温暖的光。霍利和伊登穿过铺着地砖的门廊,来到威严的房门前。伊登重重地敲了门,等了好长时间里面才有动静。门开了不足一英尺宽的缝,探出一张苍白的脸。“什么事?你们来干什么?”一个声音问道。屋里传来欢快的狐步舞曲音乐。“我想见迈登先生,”鲍勃·伊登说,“匹·杰·迈登先生。”
“你是哪一位?”
“你不用问,我会告诉迈登先生我是谁的。他在这儿吗?”
门缝又微微合上一些,“他在这儿,不过他不想见任何人。”“他会见我的,桑恩,”伊登有些不耐烦了,“我想你就是桑恩吧。请转告迈登先生说旧金山邮政大街来的信使正在门外恭候。”
门立刻全开了,马丁·桑恩满脸堆笑。
“噢,请原谅。请进来,快请进来。我们一直在盼你们来呢。”他看到霍利后脸色有些阴沉。“我离开一下,请稍候。”
秘书从后门消失了,留下两位来客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从沙漠中走进这样的房间真让人难以置信,这决然是另外一个世界。橡木板的墙壁,上面挂着珍贵的铜版画。桌边立着色调柔和的落地灯,桌上放着最新出版的杂志——甚至还有一份最近一期的《纽约周末》报纸。在房间另一端的大壁炉里,一堆木柴正在熊熊燃烧。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一台收音机正播放着一支乐队演奏的舞曲。
“这是家的感觉,温馨的家,”鲍勃·伊登叹道。他朝壁炉对面的墙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提起没带枪的事——”
“那是迈登收藏的枪,”霍利解释道,“路易·王曾经让我进来看过一次。枪里面都是上了子弹的。你往这边退退。”他疑心地环顾了一下,“你知道,那个狡猾的家伙并没有说去找迈登了。”
“他是没说。”伊登回答。他仔细地观察了这个房间,不禁又想起了查理——这位侦探现在到哪儿去了呢?
他们站在那儿继续等候。房间里那座高大的钟敲响了九下。火苗在壁炉里跳跃着,爵士乐明快的节奏在继续。
突然,后门开了,他俩迅速地转过身。门口立着一位穿着灰色西服、形似大理石塔的人,这就是鲍勃·伊登上次在父亲办公室的楼梯上碰见的那位金融巨头——匹·杰·迈登。
鲍勃·伊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阵轻松感,像压在肩头的重担突然落了地一样。但差不多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失望感,他渴望刺激,但这次沙漠之行的神秘莫测和所抱的怀疑已顿无影踪,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迈登不但活着,而且身体健康,他们的担心和预感都变得毫无根据。现在就只等着陈查理来把项链交过去——然后打道回府。他瞥见威尔·霍利在微笑着。
“二位先生,晚上好,”迈登说,“很高兴见到你们。马丁,”他告诉身后的秘书,“把那个讨厌的、闹哄哄的家伙关掉!丹佛一家舞厅乐队的演奏传到这儿了,谁能不说这是奇迹的年代呢?”桑恩关掉收音机,爵士乐带着一声怪调停止了喧闹。“你们,”迈登问,“你们俩哪位是邮政大街来的?”
那个小伙子向前迈出一步。“我是,迈登先生。我叫鲍勃·伊登,亚历山大·伊登是我的父亲。这位是我的朋友,你的一个邻居,《埃尔多拉多时报》的威尔·霍利先生。是他热心地开车把我送到这儿的。”
“嗯,”迈登态度非常和气。他与他俩一一握了握手。“请二位到壁炉边就坐。桑恩,拿雪茄。”他亲手为这两位客人摆了椅子,一点没有名人的架子。
“我就坐一小会儿,”霍利说,“我不在这儿停留。我知道伊登先生和您有事相商,所以就不打扰了。可是在走之前我想——迈登先生——”
“你说吧,”迈登立刻回答道,嘴里叼着一支雪茄。
“我——我猜您不认识我吧,迈登先生。”霍利接着说。
迈登的大手拿着一支点着的火柴停在半空中。“我从不会忘记见过的面孔。我以前见过你,是不是在埃尔多拉多?”
霍利摇摇头。“不——是十二年前——在纽约四十四街的——”迈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家赌馆里,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等一会儿,”富翁迈登打断了他的话,“有人说我正在变老——可是你听着,看我记的对不对:你当时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来采访我,而我却让你滚出去。”
“一点不错,”霍利笑道。
“我的老脑筋还不算糟糕,是吧?我记得非常清楚。我那时候经常到那儿去,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了其中的骗局。我在那儿确实输了不少小钱。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儿是个骗人的黑窝?”
霍利耸耸肩。“您当时的样子很不容易接近。迈登先生——我现在还是在报界工作,我想您能不能再次接受我的采访呢?”
“我从来不接受采访的。”富翁立刻答道。
“对不起,”霍利说,“我在纽约有位老朋友负责一家新闻社的工作。如果我能给他发一份有关您的消息的报道,那将是我的巨大成就。譬如说,您可以谈谈对金融界前景的展望,我在题目下标明——匹·杰·迈登初次接受采访一席谈。”
“我决不会的。”迈登坚定地说。
“迈登先生,您这话真让人失望。”鲍勃·伊登说,“霍利对我相当热情,大晚上的放弃工作开车送我到这儿。我恳求您这次对他暂时抛开您的守则。”
迈登仰靠在椅背上,冲着天花板吐了一个烟圈。“好吧,”他说,语调也变得柔和了些,“伊登先生,你为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沙漠,不辞辛苦,我也愿意帮你一个忙。”他转过来对霍利说:“我要讲的不太多,几句话吧,关于来年商业发展前景的。”
“真是不胜感激,迈登先生。”
“不客气。我出门在外,在这偏僻的沙漠,对报界的感觉和在纽约时不太一样了。好吧,我先口述,让桑恩做记录,然后转交给你——我想你明天中午走吧。”
“我会来取的,”霍利边说边站起来,“先生,您不知道这对于我意义有多大。但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城,今天的稿子还没审完。”他和富翁握了握手,又转向鲍勃·伊骛,一边握手一边说:“很高兴一切顺利。”他在门口又停了一下,说:“明天见!”桑恩送他出去了。
霍利走后门刚关好迈登就急切地探过身,姿态一下子改变了,鲍勃·伊登像受了电击似地感受到了迈登的心情。“伊登先生,”迈登迫不急待地问,“你把项链带来了吧?”
伊登觉得自己十分愚蠢,先前那些担心和怀疑在这明亮、温馨的屋子里显得荒唐可笑、自找苦吃,真不如项链现在就在身边。“嗯——实际上——”他结结巴巴地说。
屋子后部的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伊登并没有回头,他等着新动静。很快那个刚进屋的人来到伊登和壁炉之间。来者是位矮胖的华人家仆,穿着条破裤子、绒拖鞋、一件宽松的广东绸上衣,他胳膊里抱着几根木柴。“先生,您是要把火烧得旺一些吧?”他问道,声音沉闷,面无表情。他把木柴扔进壁炉,转过身迅速看了一眼伊登,眼睛一下变得尖锐明亮——像闪亮的黑纽扣——这是陈查理的眼睛。
这位矮胖的家仆悄悄退了出去。“项链,”迈登再次急切地问道,“那串珍珠项链怎么样了?”马丁·桑恩也靠了过来。
“我没有随身带来,”鲍勃·伊登慢慢地说道。
“什么?你没带来?”
“没有。”
迈登那张大红脸一下子变紫了,他猛地一抬头——报纸上常提到的这位巨商气恼时的习惯动作。“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不可思议!”他大声嚷道,“那串珍珠是我的了——我已经买下了,对不对?我让你们送到这里来——我需要它!”
“问你的家仆是怎么回事吧,”鲍勃·伊登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刚刚陈查理给他的眼神使他犹豫了——不能说,必须先跟这位侦探商量后再决定。
“您当时买项链是叮嘱送到纽约的,”他提醒迈登。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改变主意,难道不行吗?”
“但是我父亲觉得这件事要谨慎,因为中间发生了点事——”
“什么事?”
伊登停顿了一下,有必要把事情都复述一遍吗?现在听起来也许是很愚蠢的,再说跟这位倔强冷漠的人诉说详情是否明智呢?看他那一脸厌恶、愤怒的表情就知道了。“迈登先生,我父亲拒绝把项链直接送到这儿是因为担心这是个圈套,这一点就足够了吧。”
“你父亲是个傻瓜!”迈登咆哮道。
鲍勃·伊登站起身,脸变得通红:“好吧,如果你想中断这笔交易的话——”
“不、不。对不起,我话说得太快了,没有考虑周全。我道歉,请坐下。”小伙子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迈登又接着说:“可是我真有些气恼,你父亲是不是派你来做侦查的?”
“是的。他觉得您也许出了事。”
“不会出事的,除非我自己想这样。”迈登答道,话中多多少少含有真实的成分。“你现在在我这里已目赌一切正常了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我明天早上给父亲打个电话,通知他立刻把项链送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儿一直等到项链送来。”
迈登又气恼地猛地一抬头。“拖延——拖延——我不喜欢这样。我本应该尽快启程去东部的。我原来打算明天一大早去帕萨德那,把项链存放到那儿的金库里,然后坐火车去纽约。”
“噢,”伊登说,“那么你根本就没打算接受霍利的采访?”
迈登眯缝起眼睛,“我没打算又怎样呢?他又不是什么要人。”他突然站起身,“算了,如果没带就没带吧。你当然可以在这儿呆下去。但是你明早必须给你父亲打电话——一大早就打——我警告你,我是不会再接受进一步的拖延的。”
“我保证做到,”伊登答道,“不过,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知道我已奔波整整一天了——”
迈登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陈查理应声进来了。
“阿康,”迈登说,“这位先生的卧室安排在最左边第一间屋子。那面!”他指了指,“提上这个箱子。”
“好的,”新来的阿康答道,他拿起伊登的箱子。
“晚安,”迈登说,“如果缺什么东西的话,就找这位伙计,他会侍候你的。他是新来的,不过我看他还是很懂行的。从门廊穿过去就可以到你的卧室。相信你会睡个好觉的。”
“我想会的,”伊登说,“多谢,晚安。”他随着这个华人家仆的沉重脚步穿过门廊。天上挂着白色、清冷的沙漠星星。风吹得更刺骨了。他走进给他安排的那间屋子,高兴地发现柴火已堆放好了,他过去把火点着了。
“请多包涵。”陈说,“这应该是我干的活儿。”
伊登瞥了一眼关上的门,问:“你是怎么了?我在巴尔斯托就和你失去联系了。”
“我把事情仔细地考虑一番后,”陈轻轻地说,“就决定不等火车了。我搭了一辆华人开的货车,坐在一堆蔬菜中间,离开了巴尔斯托。还好,我是在暖洋洋的白天到达的这儿,看起来不太惹人怀疑。我现在叫阿康,是庄园的厨子。很幸运我小时候就掌握了这门手艺。”
“你真是没的说了!佩服!”伊登笑道。
陈耸了耸肩,抱怨道:“我一生都在学说地道纯正的英语,可现在为了装得像些,为了防止别人怀疑,我却必须把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地说。这种日子可不太好过。”
“好在时间不会太长。”伊登说,“这儿情况看来很正常。”
陈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很正常,不是吗?”伊登又问了一句。
“你且听我妄言几句,”陈说,“事情并非我们所期望的那样正常。”
伊登盯着他:“那你发现什么情况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好,那么——”
“对不起,”陈打断了他,“也许你知道中国人是相信心灵预感的民族。我无法用确切、令人信服的话说出这儿究竟哪儿有问题,可是我心底有——”
“哼,忘掉这些吧,”伊登打断陈,“我们不能靠直觉办事。我们是来给迈登送项链的。如果发现他确实在这儿,就应把项链交给他,拿回收据。现在他确实是在这儿,我们的差事就变得非常简单了。我不想再拖延下去冒任何危险。我想现在就把项链交给他。”
陈一脸苦恼。“不可,千万不可!请你再听我说两句——”
“哎,查理——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十分荣幸。”
“咱们别再傻了,这可是远离家乡的偏僻沙漠。中国人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个有心灵预感的民族,可是我们的顾虑已经向维克多·乔丹和我爸爸讲过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侦查一下迈登是否在这儿。他在!请你马上通知一下迈登,告诉他我想二十分钟后到他的卧室见他。我进他卧室时,你在外面等候。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去。咱们一起把项链交给他。”
“愚蠢之至,”陈极力反对。
“为什么?你能说出确切原因吗?”
“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太难了。不过——”
“那我可要对不起了,我不得不依靠我自己的判断力了。我会承担全部责任的。现在我真的希望你去通知——”
查理不情愿地走开了。鲍勃·伊登点了一支烟,坐在壁炉旁。寂静像浓雾一样笼罩了整座房子、整个沙漠、整个世界。神秘的寂静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破它。
伊登陷入了沉思。陈查理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无稽之谈。他们中国人都爱夸大事非。陈在这儿扮演了一个新奇的角色,他对这个角色的抱怨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看来很乐意接着扮演下去,乐意窥探下去,乐意想像着虚空的事情。哼,这可不是美国人的办事方式,也不是鲍勃·伊登的办事方式。
小伙子看了看表,查理已走开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他就会去迈登的房间,把项链永远地脱手。他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在正对院子的窗前,他极目远眺,茫茫沙漠深处是一群黑色的山峦。上帝,这是块什么样的土地?绝对不适合他,他想。人行道上闪烁的街灯,咔咔啦啦运行的电车,随处可见的人群。迷惑和——喧闹。相比之下,这儿的寂静真让人无法忍受,孤独的寂静——
突然一声恐怖的叫声划破夜空。鲍勃·伊登站在那儿呆住了。又一声叫喊,接着是两阵奇怪的、窒息的声音:“救命!救命!杀人啦!”“救命!放下枪!救命!救命!”
鲍勃·伊登跑到院子里,他看见桑恩和陈查理正从另一侧跑来。迈登——迈登在哪儿?他的疑惑再一次被证明是错误的——迈登从容厅出来,跟他们站到了一起。
叫声又一次传来。这时鲍勃·伊登发现了这奇怪声音的来源——十英尺远的一支横竿上,一只灰色的澳大利亚鹦鹉正左右晃动着在那儿尖叫着。
“这只该死的鸟!”迈登骂道。“对不起,伊登先生,我忘了给你介绍这只鸟了。它叫托尼,它的经历非常复杂。”
鹦鹉停止了嘶叫,对着面前的几个人一本正经地眨起了眼睛。“一人一杯,先生们。”它叫道。
迈登笑道:“肯定是又想起了它在酒吧里度过的日子了。我想它可能是从某个酒保那儿学到的。”
“一人一杯,先生们。”
“好了,托尼,”迈登接着说,“我们不是排队等酒,别叫了。我希望你没有受惊,伊登先生。托尼原来呆过的酒吧好像是出过一两次人命。马丁,”他叫他的秘书,“把它带到谷仓锁起来。”
桑恩走过来,鲍勃·伊登看见这个秘书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更加苍白了。桑恩把手伸向鹦鹉。是伊登看花了眼,还是桑恩的手确实在抖?
“来,托尼,”桑恩说,“乖托尼,跟我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托尼脚上的链子。
“你想见我,是吧?”迈登问,他带着伊登来到他的卧室,关上门。“有什么事吗?你到底把项链带来了没有?”
门开了,那个中国佬蹒跚而入。
“见鬼,你进来干什么?”迈登怒道。
“您没、没事吧,先生?”
“我没事,你快给我出去!”
“明天啊,”陈查理扮演的阿康慢吞吞地说,眼睛在他自己和伊登之间扫了一下,目光深不可测,“明天好天气,肯定。先生,明天见。”
他离开房间,并没有随手把门关上。伊登看见他静静地穿过院子,而没有在迈登门口等候。
“你到底有什么事?”迈登追问伊登。
鲍勃·伊登反应很快。“我想单独见你一会儿。这个桑恩值得信赖,是不是?”
迈登显得很不耐烦。“你真让我头疼,”他说,“大家都要以为你给我带来的是英格兰银行了。桑恩当然没问题。他已经跟了我十五年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伊登说,“我明天一大早就与父亲联系。晚安。”
他来到院子里,那个秘书刚完成了他的任务,正急匆匆回来。“晚安,桑恩先生。”伊登说。
“噢——嗯——晚安,伊登先生。”那人答道,接着便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伊登便开始更衣就寝。他感到迷惑不解,忐忑不安。这次行动难道真的像表面看来的那样顺利。平淡无奇吗?他的耳中仍然萦绕着鹦鹉可怕的叫声。难道托尼真的是在一个酒吧里学会的那个恐怖的救命呼叫的吗?
[book_title]第六章 托尼的快乐新年
伊登忘了要早起给父亲打电话的诺言,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床上。只要是有卖书的地方人们就都有所了解的那个壮丽的沙漠日出,没有经过伊登的审阅,来了又走了。太阳越来越高,荒漠上升腾起一片蒙蒙蒸气。九点钟了,伊登才满意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环视了一遍屋子,他才渐渐想起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头一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又在脑中萦绕起来:一开始是在绿洲咖啡店——那块恶作剧的牛排——那个富有魅力、使咖啡店变得真像绿洲一样有生气的姑娘;和威尔·霍利在沙漠夜空下的驱车奔驰;明亮怡人的庄园客厅;丹佛乐队的舞曲;迈登急切地询问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下落;陈趿拉着绒拖鞋,坚持相信虚幻的心灵预感和不祥之兆;还有夜空中传来的鹦鹉的怪叫声。
不过他昨晚上床睡觉时的忐忑不安现在已消逝在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中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信了那个从岛国来的矮胖侦探的话。陈是个东方人,又是警探,这种组合肯定会使他几乎对任何情况的判断都带有偏见。他鲍勃·伊登毕竟是米克·伊登公司在这儿的代表,他必须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他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陈查理负责这次行动,还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门开了,陈查理的化身阿康站在门槛上。
“起来,先生,”阿康大声说,“太慢了要赶不上。赶不上早饭啦。”
说完,查理就进了屋,轻轻地关上门。他一脸怪相,像刚吃了一颗酸葡萄。
“要把话说得蹩脚对我来说可真不容易,”查理抱怨道,“我知道中国话要是说得不地道简直就像人没有穿衣服,羞耻难耐,我想英语也一样。你觉睡得一定很香吧?”
伊登打了个哈欠。“昨晚这一觉没的说了,瑞普·凡·温克尔①跟我相比也只能算失眠了。”
①瑞普·凡·温克尔:RipVanWinkle,美国作家WashingtonIrving的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曾沉睡了二十年。——译注
“太好了。现在可否恭请您起床?迈登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狂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呢。”
伊登笑道:“他在忍受折磨,是吧?好,咱们去帮他一下。”他把被子掀到一边。
陈正忙于整理窗帘。“请您赏脸从这个窗户看一眼,”他说,“一望无际的沙漠。”
鲍勃·伊登朝外看了一眼。“是的,沙漠,到处都是沙,到处都是漠。咱们还是趁现在有机会,快点说些要紧的事吧。昨晚你怎么突然改变了我的计划?”
陈盯着他:“为什么不改呢?你自己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只鹦鹉的尖叫,‘杀人啦!救命!救命!放下枪!’”
伊登点点头:“我知道,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查理耸了耸肩。“你知道鹦鹉自己不会造句的。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
“当然,”伊登说,“毫无疑问,托尼是在重复它在澳大利亚或某条船上听到的话。我碰巧知道迈登讲的关于那只鸟的过去经历的话都是事实。我也不妨告诉你,查理,今天早上在明亮的晨光中我回想了那些事,咱们真是太蠢了。我打算早饭前把项链交给迈登。”
陈沉默了片刻:“如果你还能听下去的话,我想说一说耐心的好处。恕我直言,年轻人太容易头脑发热。请接受我的建议吧,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
“等到我从托尼口中再掏出两句话来。托尼是只很聪明的鸟——它很会说中国话;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我也会说中国话。”
“你认为托尼还会告诉你些什么呢?”
“托尼也许能帮助揭露这庄园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并不认为这儿发生过什么意外。”伊登说。
陈摇了摇头:“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我不得不和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争论几句。”
“可是,查理,”伊登抗议道,“我已经许诺今天早上给父亲打电话了。而且迈登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胡玛力玛力。”陈回了一句。
“尽管你说的可能对,可我并不懂你的汉语啊。”伊登说。
“你犯了一个本质性的错误,”陈答道,“对不起,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刚才说的那句并不是汉语,而是夏威夷语。在那个岛国,这句话很有名——胡玛力玛力——咱们略施小计使迈登入圈套却感觉良好。我的堂弟威利·陈,一个华人棒球队的队长,曾把这句话戏谑地译为:逗他玩。”
“说来容易做来难。”伊登说。
“你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可以动动脑筋完善一下咱们的计策。我只需要几个小时和机灵的托尼聊上一聊。”
伊登考虑了一下。波拉·温德尔今天上午要来,要是匆匆离开这儿见不着她,也太有些不忍。“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他说,“我等到下午两点。如果钟敲了两点之后,还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的话,我们就把项链交给迈登。明白了吧?”
“也许吧。”
“你的意思是也许明白了?”
“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会把项链交给他的。”伊登看着这位中国佬倔强的眼神,感到一丝无望。“不过,”陈加了一句,“我还是要感谢你一下:你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好了,现在去吃早饭吧,尝尝敝人的手艺。”
“告诉迈登我即刻就来。”
陈做了个怪相。“请您同意我把您的口信做个小小的更改,把‘即刻’去掉。过去我为萨莉小姐当差,几乎无所不做,但也许是祖先遗传的做骨,我从来不说‘即刻’或‘立即’之类的话,因为那样显得过于唯命是从。”说完,他走出了屋。
在伊登窗户正对面的院中的架子上,托尼正忙着吃它的早餐。伊登看见陈朝鸟儿走去,并对鸟儿说:“吃了吗?”
托尼抬起头,甩了甩脖子,叫道:“吃了吗?”声音尖而沙哑。
陈又往前靠了靠,开始迅速地说着汉语。他时不时停下,鸟儿惊人地引用陈的话中的一些词语对答着。这在鲍勃·伊登看来简直像一场精彩的演出。
忽然桑恩从院子另一侧的一扇门中出来了,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怒气。
“嗨,”他叫道,“你这个鬼家伙在那儿干什么呢?”
“对不起,先生,”中国佬说,“托尼这个小家伙很聪明,我能不能把它带到厨房作伴?”
“离它远点儿,”桑恩命令道,“听见没有——离那只鸟儿远点儿。”
陈慢腾腾地走开了。桑恩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一脸愤怒中还透着几分担忧。鲍勃·伊登转过身,陷入了沉思:陈的行事方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他急忙冲入位于他的卧室和隔壁闲置的卧室之间的浴室。当他在客厅里见到迈登时,还依稀可见这位富翁狂躁不安后脸色的不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抱歉道,“不过这沙漠的空气——”
“我知道,”迈登说,“没关系,咱们并没有错过什么时间。我已经给你父亲打过电话了。”
“太好了,”小伙子答道,声音中并没有什么激情。“是往他办公室打的吧,我想。”
“当然是。”
伊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六,除非旧金山正在下雨,否则亚历山大·伊登此刻应该是在去贝林格姆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他在那儿至少要呆到深夜——也许一直到星期日,在那儿过一个晴朗的周末。
桑恩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的哔叽西服,表情肃穆,饥饿的眼睛朝着壁炉旁的桌子张望。他们几个人在新厨子阿康准备的早餐旁就坐。一顿精美的早餐。看来陈查理还没有忘记早年在菲利摩尔家接受的训练。随着早餐的进行,迈登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希望你没有因昨晚托尼的尖叫受惊。”他说。
“嗯,有一阵是,”伊登承认道,“当然一得知叫声的来源我感觉就好多了。”
迈登点点头。“托尼这只不起眼的小家伙曾经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他说。
“就像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似的。”伊登冒昧了一句。
迈登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只鸟是澳大利亚海运的一位船长送给我的。我把它带到这儿给我的看门人路易·王作伴。”
“我还以为看门人是阿康呢。”伊登故作无知地说。
“噢,不是。阿康是新来的。路易·王前几天突然被他的亲戚召回旧金山了。很幸运,现在有了阿康,他昨天碰巧流浪到这儿,我要他在路易·王回来前临时在这儿帮帮忙。”
“您确实很幸运,”伊登说,“像阿康这样好手艺的人并不多见。”
“嗯,他是比较能干。”迈登承认道,“我来西部小住时,一般要带两名随员。这次太仓促,没有准备。”
“你在这儿的办事处在帕萨德那,是不是?”伊登问道。
“是——我在那儿有幢房子,在奥伦治·格莱夫大街。我只是偶尔才来这儿度度周末,譬如我犯哮喘病的时候。时不时远离一下喧嚣的人群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富翁往后移了一下椅子,看了看表。“旧金山该回电话了。”他充满期待地说。
伊登朝远处墙角的电话瞥了一眼。“您是给我父亲本人打的电话,还是仅仅拨通了他的办公室?”他问。
“是办公室小姐接的电话,”迈登回答说,“我当时想如果他不在的话,可以留个口信。”
桑恩探过身来。“先生,您看您答应的霍利的采访怎么办?”他问道。
“天哪,见鬼!”迈登说道,“我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
“我可以把打字机搬过来,您边说我边打。”
“不用了——还是去你的屋子吧。伊登先生,如果电话响了的话,请您接一下。”
迈登和秘书出了屋子。阿康俏无声息地走进来,收拾餐桌。伊登点了支烟,坐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壁炉里的火在外面骄阳的映衬下显得似乎多余。
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伊登迅速跑过去,但还没等他赶到电话旁,迈登已经到了。伊登本来希望自己能独自听电话内容,所以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电话另一端传来他父亲精心挑选的那个秘书甜美、柔和的声音,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好,”他说,“我是鲍勃·伊登,在迈登的沙漠庄园。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使你以为这儿阳光明媚?”女秘书问道。
鲍勃·伊登心一沉。“别告诉我天气很糟,我会伤心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尽管你任何时候都漂亮,但我还是愿意想像阳光照在你头发上的样子。”
迈登把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伊登的肩上。“你在闲聊些什么——是和一位喜剧女演员约会吗?快谈正事吧!”
“对不起。”伊登说,“切斯小姐,我父亲在吗?”
“不在。今天是周六,你知道,他在高尔夫球场。”
“噢,对。那么今天确实是个好天了。好吧,等他回办公室,让他给我打电话,埃尔多拉多七十六。”
“他在哪儿?”迈登急切地问道。
“出去打高尔夫了。”小伙子答道。
“哪儿?哪个球场?”
鲍勃叹了口气,“我想是在贝林格姆吧。”他对着话筒说。
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小伙子想道。切斯小姐答道:“裉觳?是,他和几位朋友去另外一个球场了,但他没说具体是哪一个。”
“好吧.谢谢,”伊登说,“请你给他桌上留张条。再见。”
“真糟糕,”伊登极力掩饰住兴奋的心情,“去某个地方打球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迈登骂道:“这个老呆瓜,他还管不管这桩交易了——”
“噢,迈登先生,”伊登说道。
“高尔夫、高尔夫、高尔夫!”迈登咆哮道,“它比威士忌更让人堕落。我告诉你,如果我要是整天在高尔夫球场鬼混的话,我肯定干不到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你父亲还有点理智的话——”
“我已经听够了!”伊登说道,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迈登的态度立刻改变了。“对不起,”他说,“可是你得承认这事确实让人烦躁不安。我希望项链今天就能上路。”
“天还早呢,”伊登提醒他,“也许已经启程了。”
“希望是这样,”迈登皱了皱眉头,“实话相告,我不喜欢这样拖拖拉拉。”他愤怒地抬起头,走出了屋子。
鲍勃·伊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迈登,这个拥有上亿元财产的富翁,竟然对这么一条项链死咬住不放。小伙子琢磨着。他的父亲已上了年纪了,而且远离纽约商界,他会不会在项链估价上犯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错误?是不是能值更多的钱?——迈登之所以急于早点得到项链是担心父亲知道自己判断错误后取消这笔交易吗?当然,亚历山大·伊登已许下了诺言,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但尽管这样,迈登可能也会担心出什么差错。
小伙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昨晚刺骨的寒风早已不见了踪影,整个沙漠都置于无情的烈日的烤炙之下。院子里虽然随处也可以见到沙,但却呈现着一片生机。胖胖的鸡雏和高傲的火鸡在围栏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伊登停在一片草莓圃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红的诱人的果实。院子另一侧那光秃秃的白杨树上已经挂满了芽苞,无声地宣告着那儿将会有一片受人欢迎的绿荫。
很奇怪在这片荒凉的沙漠上竟会有这么多东西生存。伊登回转身,看见院子另一角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已近半空——若是八月的某个下午再来看这个蓄水池,那肯定是一道怡人的风景。他接着往回走,在托尼身边停下来,托尼正无精打采地蹲在架子上。
“吃了吗?”他学着陈对托尼说。
托尼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还没有。”它答道。
“噢,真可怜,”伊登戏谑地说了一句英语。
“几分钟就好吗?”托尼无精打采地说。
“也许吧,不过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伊登边说边继续往前走。他在想陈查理此刻正在干什么。很显然这个侦探听从了桑恩的命令不敢再靠近这只小鸟了。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因为秘书的窗户正对着托尼的架子。
回到客厅,伊登拿起一本书。差几分十二点时他听见院子里传来霍拉斯·格利雷的哮喘性咳嗽声,他知道是威尔·霍利开着他的老车来了。他站起身把霍利迎进了客厅,编辑的笑容中露出几分警觉。
“你好,”伊登说,“迈登和桑恩在那边,正给你准备谈话稿呢。请坐。”他靠近霍利,悄悄地说:“告诉你,那串项链我没带来。我和迈登的交易还没结束。”
霍利专注地看着伊登:“噢,是这样。我昨晚还以为你一切顺利、大功告成了呢。那么你打算——”
“以后再告诉你吧,”伊登打断他说,“我今天下午也许会进城。”他提高音调:“很高兴你来了。你进来之前我正觉得沙漠有些枯燥乏味呢。”
霍利笑道:“振作起来。我有东西给你。一件聪明才智荟萃的东西。”他递过来一份报纸,“这周的《埃尔多拉多时报》,油墨还湿着呢。读读有关路易·王的旧金山之行,还有各色各样的新闻报道。”
伊登接过递来的报纸——八小页的版面上既有新闻又有广告。他坐进椅子里。“嗯,”他说,“看来周二晚上妇女举办的救助餐很成功,那些女士们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值得一夸。”
“不过,最最刺激的部分还在里面呢,”霍利说,“第三版,你可以读到山里的野狼越来越猖狂了,很多人都在挖陷阱捉狼。”
“这么多狼,”伊登看了几眼说,“亨利·格拉顿真是太不幸了,他为出门在外的狄克先生家看的鸡,不知还能剩下几只。”
霍利站起身,呆呆地俯视了一会儿他编辑的那份小报纸。“我曾和米切尔一同在《纽约太阳报》工作过。”他伤感地回忆说,“不要让哈利·佛莱德盖特知道这些,好吗?哈利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记者。可现在——”他走到屋子另一端,“不提这些事了。哎,顺便问你一下,迈登有没有向你展示他的枪支收藏啊?”他指着那面挂满枪的墙壁。
鲍勃·伊登站起来,跟在他后面。“没有啊——他没有。”
“很值得一看,可是上面落满了尘土——嗯,我想路易·王肯定不敢碰它们。几乎每支枪都有一段故事。看——每支枪都有一张打印的卡片。‘赠给匹·杰·迈登’,落款是‘蒂尔·泰勒’。泰勒是俄勒冈最棒的警察局长之一。这儿——看这支——简直像个美人儿。比尔·蒂尔格曼赠给迈登的。你知道吗,这支枪可是一些历史场面的见证者,参加过搏杀战斗的,有年头啦。”
“能讲讲这只凸凹不平的枪的来历吗?”伊登问。
“曾经归‘玩童比利’所属,”霍利说,“你可以在新墨西哥打听一下比利的名气。这儿还有巴特·马斯特逊曾经用过的枪。不过这些收藏中最出色的还要属——”霍利的眼睛在墙上扫了一遍——“这些枪中最棒的一支——”他回头失望地对伊登说,“不在这儿了。”
“有支枪丢了吗?”伊登问道。
“好像是。是支最早生产的科尔特牌——四五式的——一是曾经在本地演过不少电影的比尔·哈特送给迈登的。”他指着墙上一块空出来的地方,“那支枪曾经是放在这儿的。”他补充了一句,走到一旁。
伊登抓住他的外套袖子,“等一等,”伊登用低低的、急切的声音说,“你听我说。这儿丢了一支枪,标牌也丢了。那几个托着枪的钉子还在那儿。”
“是这样。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霍利惊奇地问道。伊登在原来挂标牌的墙上摸了摸说:“挂标牌的地方没有尘土,这说明了什么?这意味着比尔·哈特的枪是最近几天才被拿走的。”
“小伙子,”霍利说,“你在说些什么——”
“嘘——”伊登示意他不要说话。门开了,迈登和桑恩先后进了屋。富翁站在那儿,专注地看了这俩人一会儿。
“早上好,霍利先生,”他说,“我答应给你的谈话稿在这儿。你是要马上发往纽约吗?”
“对,我今天早上已跟我那儿的同事说了。我很希望得到您的谈话稿。”
“好吧,并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见解。我希望发稿的同时请你说明一下你是在哪儿采访到我的,这样也许会缓和一下那些曾经被我拒绝的纽约记者的气愤。你不会改动我的话吧?”
“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改动,”霍利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城。再次感谢,迈登先生。”
“不客气,”迈登说,“很高兴能帮你一把。”
伊登随着霍利走到院子里。到了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编辑停了下来。
“你似乎对那只枪颇为关切。怎么回事?”
“噢,没什么,”伊登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霍利,我忽然想到这庄园最近可能发生过怪事。”
霍利瞪大眼睛。“听起来不太可能。不过,别让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不得不这样。说来话长。我们不能让迈登看我们在这儿鬼鬼祟祟,我下午会去找你的,我跟你说过我要进城。”
霍利坐进车里。“好吧,”他说,“我想我还是可以等候的。下午见。”
伊登难过地看着霍拉斯·格利雷在尘沙满地的路上颠簸而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位记者给庄园带来了这儿所需的温暖的人情味。但是不一会儿,他的这种难过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远处的一点棕色变成了一辆漂亮的轿车,渐渐地可以看清方向盘后是他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姑娘波拉·温德尔。
他打开大门,姑娘欢快地向他挥了挥手,从他身旁驶入了院子。
“你好,”姑娘下车时伊登说,“我还担心你可能不会来了。”
“我睡过头了,”她解释道,“我在沙漠上老是这样。你注意到这儿的空气了吗?了解这儿的人都说它像酒一样。”
“早饭吃得还好吧?”
“当然不错。在绿洲咖啡馆。”
“可怜的孩子,想想那儿的咖啡。”
“我不在意。威尔·霍利说迈登在这儿。”
“迈登?是,他在——你确实想见到他,对吧?好,跟我来。”
客厅里只有桑恩一个人。他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了姑娘一眼。没有几个男人能有那样的眼神,不过桑恩不同一般。
“桑恩,”伊登介绍道,“这位年轻的姑娘想见迈登先生。”
“我有他的一封亲笔信,”姑娘解释道,“他答应给我使用这个庄园拍片子。你也许记得——我周三晚上来过这儿。”
“我记得,”桑恩不耐烦地说,“但是很对不起,迈登先生今天不能见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他要取消他在信中的应允。”
“我要听迈登先生亲口说才相信,”姑娘坚持道,眼睛里冒出愤怒之火。
“我再重复一遍——他不会见你的。”桑恩非常顽固。
姑娘坐下来。“告诉迈登先生说他的庄园很迷人,”她说,“告诉他我正坐在他客厅的椅子上而且要接着坐下去,直到他亲自来跟我说明情况。”
桑恩犹豫了一下,气愤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嗯,你的嘴真厉害。”伊登笑道。
“这是我的努力方向,”女孩儿回答,“我决不会听信一个秘书的胡言乱语。”
迈登咆哮而入,“这是怎么回事?”
“迈登先生,”姑娘边说边站起来,一脸甜甜的微笑,十分迷人,“我相信你会来见我的。我这儿有一封你从旧金山写给我的信。你肯定记得。”
迈登接过信扫了一眼。“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可是对不起,温德尔小姐。自从我写过信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有笔生意要做——”他瞥了一眼伊登,“总之,”如果我把庄园交给别人拍电影,对我来说太不方便了。真是抱歉。”
姑娘的微笑消失了。“好吧,”她说,“不过电影公司将认为这是我业绩上的污点。我的上司从不接受理由——他们只注重结果,而我已经告诉他们我的工作已一切就绪。”
“那你这样做未免显得有些不成熟,是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我得到匹·杰·迈登的应允,我就相信了——这样也许太愚蠢了——我当时只是听说迈登许过诺从不反侮、守口如金,看来我是惜了。”
富翁显得有些窘迫。“嗯——我——哦——我当然从不食言。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人来拍?”
“我已经安排星期一开拍。”姑娘回答。
“决不行,”迈登答道,“但是如果你能再推迟几天——推迟到星期四怎么样?”他又看了一眼伊登,“我们的交易周四应该能完了。”他补充说。
“肯定没问题。”伊登附和了一句,一种很乐意助一臂之力的样子。
“很好,”迈登说。他看了看姑娘,目光显得很和善。他和桑恩迥然不同。“如果周四交易完成,这地方你就可以尽管用了。我那时候可能不会在这儿,不过我会把话留下的。”
“迈登先生,您真是名不虚传。”她说,“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
桑恩憎恶地瞪了一眼他的老板的背,走了出去。
“相信你不会失望,”迈登说,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他很容易沉醉于别人的恭维之中。“匹·杰·迈登依然是一诺千金,决不食言,是不是?”
“如果有人怀疑这一点,就让他来问我好了。”姑娘回答。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迈登说,“你留下来吃饭吧?”
“噢——我——真的是——迈登先生——”
“她当然会留下来,”鲍勃·伊登插进话来,“她总是在埃尔多拉多一个名叫绿洲的馆子吃饭的。如果她不肯留下来吃饭,那肯定是疯了——您知道那家馆子的饭菜有多蹩脚。”
姑娘笑道:“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不呢?”迈登说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改变一下这儿的气氛。”这时那个中国厨子走了进来,迈登吩咐道:“午饭再加一个人。”然后他对两位客人说:“咱们十分钟后再见。”随后便出去了。
姑娘看了看鲍勃·伊登,“还好,就算了结此事了。我早就知道只要他亲自见我的话,这件事肯定会办成的。”
“那是很自然的事。”伊登说,“如果大家都来见你的话,世界上的事大概都会办成。”
“听起来像是恭维。”她微笑着说。
“是这个意图。”小伙子答道,“可是听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顺耳?我可真得提高提高我的应酬技巧了。”
“噢——这么说,咱们在这儿聊天只不过是应酬罢了。”
“求求你——别把我说的话斟酌得太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有很多心事。我努力想成为一个商人,不过压力很大。”
“那么说,你还不是个真正的商人?”
“我什么都不是。我哪样都想试试,没有定业。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让我开始思考了。”
“我为此感到骄傲。”
“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已经开始思考了——看你,自谋生计——自己支付每天在饭店、旅店的花销——而我却只不过是父亲的小娃娃。如果说是你激发我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一点都不过分。”
“那么说我的日子确实没有白过。”她冲着屋子另一端的墙壁点了点头。“那些军火挂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噢——那是和蔼的老迈登的枪支收藏品——他的爱好之一。过来,我告诉你每支枪的名字。”
不久迈登和桑恩回来了。阿康做的午餐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来。餐桌上桑恩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的老板,在姑娘的明眸之下,话却滔滔不绝。他们喝过咖啡后,鲍勃·伊登突然发现窗边那座大钟已经是差五分两点了。两点钟——两点钟他和陈还有要事相商呢。他们该怎么办呢?那个东方人在上菜时表情漠然,没有对小伙子做出一丝暗示。
迈登正在兴头上,他长篇累牍他讲述他早年的发迹史。这时那个中国佬突然进了屋,他站在那儿,尽管一言未发,但他的举动却像子弹一样打断了富翁的兴致。
“哎,怎么回事?”迈登喝问道。
“死了,”阿康用高嗓门儿悲伤地说,“无法挽回了。不要担心,别难过。”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迈登问道。桑恩惨绿的眼睛越来越凸出。
“可怜的,可怜的小托尼到西天过新年了。”阿康终于把话说完了。
迈登腾地站了起来,领先来到院子里。在鸟架下的石地板上躺着那只中国鹦鹉的尸体。
富翁弯下腰拾起那只鸟。“怎么啦——可怜的托尼,”他说,“它已经没气儿了。死了。”
伊登的眼光落在桑恩身上,自他遇见这个秘书后,第一次发觉他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唉,托尼年龄不小了,”迈登说,“太老了。就像阿康说的那样——这是无法挽回的。”他停下来,专注地看着阿康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我已经有所预料了,”他补充了一句,“托尼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好。阿康,”他把托尼的尸体递给阿康,“拿过去找个地方埋了。”
“好吧。”阿康边答应边接了过来。
客厅的钟清晰而响亮地敲了两下,陈查理所扮演的阿康慢慢地走开了,手里拿着那只鸟。他用汉语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忽然他回过头。
“胡玛力玛力。”他清晰地说了一句。
鲍勃·伊登还记得这句夏威夷话的意思。
[book_title]第七章 邮差上路了
这三个男人和那个姑娘又回到客厅,但迈登的谈锋却不见了,原来餐桌上的热闹气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怜的托尼。”富翁坐下后说道,“真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这只鸟已经在这儿五年了。”他沉默了好长时间,眼睛呆呆地出神。
不久,姑娘站了起来。“我得回城了,”她说,“迈登先生,谢谢您的午饭。咱们说定了下周四,不会变吧?”
“不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不过,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我怎么与你联系呢?”
“我住在‘沙漠边缘’旅馆——不应该会发生什么意外吧,我相信匹·杰·迈登的诺言。”
“我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真不愿意你现在就走。”
鲍勃·伊登凑了过来。“我想去感受一下这儿的城市生活,”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搭你的车和你一起进城。”
“非常高兴有你同行,”她微笑着说,“不过我不敢保证能送你回来。”
“噢,不用,我不要你送,我会走回来的。”
“没有必要那样,”迈登说,“阿康好像也会开车——这个家伙确实有两手。”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我让他今天下午进城买些食品杂物,家中的食物储备不多了。让他顺便把你捎回来。”那个中国佬进来收拾了桌子。“阿康,你下午进城回来时把伊登先生顺便带回来。”
“遵命,我会带他回来的。”阿康冷淡地说。
“我在‘沙漠边缘’旅馆门前等你,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阿康冷冰冰地看着伊登。“大概五点左右。”他说。
“好,就这么定了。”
“不要晚了,晚了就赶不上车了。”阿康警告他道。
“我会准时的,”小伙子许诺说。随后他回自己的屋里去取帽子,回来后发现迈登正在等他。
“如果你父亲今天下午来电话的话,我就告诉他你想快点把事办完。”他说。
伊登的心一沉。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假如他父亲出乎意料地回到办公室——不,那不太可能,而且现在再为此改变计划也没有什么作用。
“完全可以,”他随便答了一句,“如果他不满于没听到我的话的话,让他六点钟左右再打个电话。”
伊登走到院子里,看见那个姑娘正在熟练地调转车头。他到大门口等候,然后和她一起上了沙路。
车快速地行驶着,伊登第一次无拘无束地看清了这个被霍利称为“魔鬼花园”的新奇世界。“一望无际的沙海,”陈曾这么描述过,这正好是这儿最显著的特征。远处是一处壮美的景观——蓝色的天空下是白雪皑皑的山峰。其他地方尽是沙漠,像一块巨大的灰白色地毯,上面稀疏散落着灌木丛。所有的树,所有的灌木都张牙舞爪,满是倒刺,面目狰狞怪异。这片广袤的沙漠上,光与影势力极为悬殊。太阳在天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无情地照射着大地,让人觉得几分可怕。
“哎,你觉得这儿怎么样?”姑娘问。
伊登耸了耸肩:“像地狱烧穿后冒出的火焰地带。”
她微笑着解释道:“沙漠是需要慢慢品味的地方。没有人会对它一见钟情。我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我和可怜的爸爸刚从埃尔多拉多下车的情形。我的老家在费城近郊,开发得很早,比较发达;乍一到这片荒野上,我失望极了。”
“好可怜的孩子,”伊登说,“不过,你现在喜欢这个地方了吗?”
“是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片沐浴在阳光中的土地有某种特别的美——你会随着时间逐渐感觉到。等到春天下过雨之后,我带你去棕榈泉。那儿的马鞭草铺着地面,像玫瑰圃一样漂亮,连最丑陋的树也开出最精美可爱的花朵。一年四季你都可以享受沙漠的夜晚——星星在天空闪烁,到处都是安静、祥和的气氛。”
“对,这儿绝对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伊登说道,“不过,很不碰巧,我并不很累。”
“谁知道呢?”她说,“也许咱们说再见之前我能把你介绍加入‘沙漠永恒热爱者协会’。这个组织对会员要求很严。最基本的是一颗敏感的心,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你尽可以放心,这是一个很正规的团体,成员非常稳定。”
在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招牌:“请停下!您在达特城置地了吗?”一个穿戴寒伧的年轻人从一家很小的房地产办公室的门前台阶上跳了下来,他来到路上扬起手。姑娘被迫停下了车。
“小姐、先生,你们好!”那个年轻人说道,“你们碰上了一生难得的好机会——不要错过了。我领你们去看一处地产,在达特城,那儿将发展成未来的沙漠都市。”
鲍勃·伊登注视着周围毫无生气的环境说:“不感兴趣。”
“嗯,不过,你想想那些曾经对洛杉矶现在一些繁华地段说过‘不感兴趣’的可怜的家伙们——他们本来轻而易举就可以买下那块地皮的。眼光放远点,往前看看吧,你能想像得出十年后这条街的面貌吗?”
“我想我能,”伊登答道,“跟现在一样。”
“真没眼光!”那个年轻人责怪道,“真没眼力!这儿不会永真是沙漠。你看!”他指着一处人造喷泉——一圈石头围绕着一根露出头来的铅管,管子里冒出细细的水花。“那是什么?水,哥们儿,那是水,纯洁的、能够滋养生命的水,从沙漠下喷涌而出。那意味着什么?可以想像得出:一座繁荣的都市将从这里拔地而起,摩天大楼,电影院,土地五千美元一平方英尺——而现在你只需花区区两块钱就可以买到。”
“那我就买一块钱的吧。”伊登开玩笑道。
“我去劝劝那位小姐,”房地产推销员接着说,“如果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一定意义的话,那肯定是订过婚。”鲍勃吃了一惊,他看见姑娘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颗大大的绿宝石白金戒指。“小姐,您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你们俩今天买下一块地皮留给后辈,那将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我说的对吧,小姐?”
姑娘把目光投向一边。“也许是。”她说,“不过你犯了个错误,这位先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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