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歪斜的复印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6365
[book_dec]松本清张著,“我的犯罪动机,是世人无法理解的。”——情与利之外,还有什么会引爆杀机。一个神秘的年轻男子,每晚枯坐一家酒吧中固定的角落,凝视着对面的饭店。两个月后,这个神秘的常客突然从这家酒吧消失。再过两个月,已成一具腐尸。是谁对这个曾经的税务员动了杀机。“我的犯罪动机,是世人无法理解的。”追查中,杀机背后种种令人心惊的黑幕不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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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1
十一月底的一个夜晚,还不到六点,天全黑了。东京西部的闹市S地区和银座一样,灯火辉煌,行人熙攘,热闹非凡。
在K大街上有好几家剧场和电影院,附近的卡巴列酒馆,酒吧间、夜总会、菜馆也象银座似的栉次鳞比,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夜间寻欢作乐的去处。当然,由于地区广阔,繁华程度也不同,那些小街上,灯火渐疏,行人不多,但菜馆、酒吧间却不少。
一个汉子伫立在大街上,仿佛在等人,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的一条腿索索发抖。
附近的霓虹灯把他的脸膛照得通红。此人约摸三十岁,风吹着他那蓬松的头发和旧大衣的下摆,用旧了的领带的打结处已磨损得很细,皮鞋也不亮,至多是个低薪的小职员。
他茫然若失地将视线投向前方。街对过有一座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宽敞的二层楼房,它是用板墙厨起来的。纸窗里射出明亮的灯光,衬托那夜空下的大屋顶,显得漆黑一片。屋顶上闪烁着霓虹灯,四方框中,“春香”两字格外耀眼。正门上的灯光洒落到门外大道上。
行人不断从他跟前走过。有大声说话的男人,也有悄悄走过的女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大街上站着这么一个汉子,即使看到了也是漠不关心的,倘若有人投以诧异的目光,他立刻低下头,移动几步。
他悄悄地移动十二、三步,但茫然的视线依然投向同一方向。他象哨兵一般,又回到原先站的位置。
一对背着手风琴和吉他的年轻人走过去了,又过来卖花的小姑娘,这些人似乎讨厌他,见到他,慌忙地快走几步。其实,他站在这儿不只是今晚上,一星期前他就徘徊于此地。当他意识到这一带卖唱的女孩和卖花姑娘发现他每晚部站在这里,他害怕了,竭力躲开他们。
他不住地抽烟,两条腿索索发抖。
一拉打扮得象上街买物归来的主妇似的妓女走近来,一见他,“哎哟”一声躲开了。以前她曾在这儿拉过他两三次,都被他拒绝了。
他看看表,时针已过七时,他迈出了缓慢的步子。
走过四五间门面,便是“里欧”酒吧间,他推门进去。
酒保在柜台里招呼他:“请进!”
店堂里烟雾腾腾,奏着音乐。五个顾客瞅了瞅货架上的瓶装酒坐下。在尽头狭长的地方,三对顾客各占一个小房间。
侍者站着招呼他:“请!”
领他到尽里边临窗户的座位上。他疲乏地坐下,接过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他抬起头看了侍者一眼,吩咐道:“老规矩。”酒保已在调制带冰块的威士忌酒,这就是刚才那位客人点的“老规矩”。
他眺望窗外的动静,等待酒端上来。窗户上挂着挑花的粗纱窗帘,外面的灯光透在窗上,可以望见街上的行人。“春香”的霓虹灯被窗户的上半部挡住,只能看到一半,明亮的菜馆的正门正冲着窗户,行人从灯光下来来往往。
一个矮胖的女人凑到他跟前。
“晚安!”
他掉过头来,把视线落到女人的笑脸上,微微一笑,取出香烟,那女人替他点着。
“您总爱坐这个座位,是不?”
她穿着黑色的夜礼服,半袒露着胸膛,显得很放荡。侍者端来威士忌酒和下酒菜。
他掏出笔记本,抽出小铅笔,用舌头舔了舔笔芯。这女人当然不会知道他在写什么,只见他捏着铅笔的手不停地在晃动,仿佛很使劲,就象不立刻记下,马上会从记忆中消失似的。
他收起笔记本,端起酒杯。
那女人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到现在为止这男人一次也没光顾过她。他见女人不高兴,又回过头眺望窗外。这时,菜馆旁边停住两辆汽车,那辆新的轿车引擎声尚未消失,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跨进菜馆的正门。他从窗纱隙间看得很清楚。
“怎么回事?那位顾客——”
在柜台边饮酒的顾客,斜着身子低声问酒保。因为他发现那位顾客独自凝视着窗外,觉得很奇怪。
身穿白上衣的酒保捣晃着混和器,歪起脑袋答道:“不太清楚,连续两星期他每夭晚上都来。一个人这样坐在那里。”“每晚都来?”那位顾客饶有兴味地凝望坐在角落里的小职员。
“他倒挺阔气的!”
“什么呀?”酒保苦笑了一声。“他从七点钟来,一直泡到十一点多,只喝两杯威士忌酒。还阔气吗?”“呃?”那顾客伸出手指比划一下。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酒?真够粘的!”说罢,瞪起眼睛问道:“这儿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人?”酒保摇摇头。“也不象,他老是这样迷迷糊糊地坐在这。”“可不是。”手肘支在柜台上,站着喝酒的另一位顾客说道:“这儿可没有他看中的女人。”一位穿晚会便服的女人来柜台端酒,用手拧了拧他的背背:“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哎哟,怪痛的!怎么?你在一旁听见了?”“碰巧了呗。我问你,你怎么老赖在柜台上不走?碍手碍脚的。”“你管得着吗?”那客人用手去抓她。“掌柜的,再来一杯!”那女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了,那顾客把刚才的话接下说:“如果这儿有他喜欢的女人,那倒另当别论。可是他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就这么死死地坐在这儿?掌柜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酒吧间也没有这样大的魅力呀!”“是啊,真怪。”酒保答道,“您瞧,那女人还赖在他那儿,要是不请她喝一杯搀柠檬水的杜松子酒,她准会发火的。因为他一开始就占着这个座位,侍者也拿他没办法,干脆不理他了。您瞧,是不是这么回事?”这时,又进来两三位客人,那女人趁机站了起来,剩下他自己,他背靠椅子,没有表示不满。
从酒保的口气和女招待的态度来看,他决不是受欢迎的顾客。
“这个人真不可思议。”
“太怪了。”酒保调制新酒装入混和器,又絮叨了一遍。
他确实是个怪客,整整四小时坐在同一座位,看来他既不感到无聊,也不觉得痛苦,就象患者坐在疗养院阳台上晒太阳,悠然自在。
他用嘴唇抿一抿杯中的威士忌。不这样,即使再有耐心的人也喝不到四小时啊!当然,他也抽烟,再不就是茫然若失地眺望窗外,间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端起酒杯。
他准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一进店堂,他象在旅馆餐厅订好座位似的,大步往里走,幸亏这酒吧间生意清淡,每次都能坐在同一座位上。
他那若有所思茫然的视线始终对准窗外。
“春香”菜馆的灯光落在白纱窗帘上。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而汽车却多了起来。每当夜深时都是这样。
停在对面菜馆门前的汽车多起来了。女招待们一帮一帮出来送客,顾客们从门里出来登上车,喧闹的笑声透过厚玻璃窗传到洒吧间。那些女招待有的向客人行礼鞠躬,有的握手,有的拍拍顾客的肩膀,有的挥挥手。汽车一辆一辆在菜馆门口停下,一帮一帮客人坐上汽车走了。
他看了看表站起身来。时针已过了十一点,整整四小时他就占着这座位,女人们谁也不接近他。而在附近的桌上的顾客无论怎样闹腾,拉手风琴也好,跳舞也好,他只装看不见,漠不关心。
别的桌上的顾客经常在更换,因此并不注意他坐着的这个角落。他不断掏出本子写点什么。从远处瞥见他的一位顾客问酒保:“这个人怎么回事?”“这个。……”洒保一边应付着客人,皱起鼻子嘲笑地说:“他不停地在写点什么,也许是诗人吧!”他吆喝侍者算账。两杯威士忌,一碟子小菜,有数的几个钱。他把皱烂的钞票和几枚镍币放到银盘上,一文钱也不多付,而且从来也不给小费。
“谢谢,请您再来光顾。”
酒保向他一鞠躬,大声地说。侍者帮他穿上旧大衣。
2
街上已黑了。普通的商店一打烊,灯随即灭了。饮食店还星星点点透着灯光。行人渐疏,过路的只有那些勾肩搭背大声说话的男人。
“春香”菜馆招牌上的灯灭了。二楼的纸窗全部黑了,剩下便门上还亮着灯。
女招待三五成群地分好几次往外走,都是和服外面穿着大衣,其中也有喝得醉醺醺站不稳脚的女人。
起先她们都没有察觉,耀眼的汽车前灯突然一亮,她们才知道这辆大客车在等她们。车上的男人大声招呼,女招待们闹腾着打开车门上了车。
大客车开走后,又驶来一辆出租汽车。另一帮女人挤上了车。出租汽车载着女人的喧闹声开走了。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汽车远去,然后缓慢地迈开步子。
从晦暗的屋檐下出来一个穿红大衣的女人,走到他身边。
“先生,您回家吗?一块儿去喝杯茶,怎么样?”他摇摇头,依然走他的路,转身拐进一条小胡同。
在一条狭窄的小街上,小吃店,四喜饭庄和烧鸡铺亮着一排红灯笼。
他拉开四喜饭庄的纸拉门。
“请进!”
从里面冒出一股香烟味。他向狭小的店堂扫了一眼,有男客四人,还有一对伴侣。角落里三个穿大衣的女人正抓着四喜饭团吃。他在女人们的旁边坐下。
他用热手巾擦了擦,端起大碗热茶,吹了吹,毗溜毗溜喝了起来。
“要一客金枪鱼的中段。”
他点了菜后,凝望着老扳娘做四喜饭团。
这时,三个女人中,一位年长的对身旁两个年轻的说:“今晚上真够忙的!”“姐姐,您累了吧!”——说话的是右边那圆脸的年轻的姑娘,另一个正嚼着乌贼鱼。
“是啊,真累,上了年纪了。”
“这些妮子,真是的。……”细长脸的女人把一块乌贼鱼塞进嘴里。
“要是年纪大的不看着她们,这些妮子一点活儿也不想干。”“真是一点也不管用。”年长的也有同感。
“她们光想挣小费,还以为‘春香’这样大菜馆跟那些酒吧间、卡巴列酒馆一样。……”“你训她们,她们还生气,真是没法管教,老想到客人身边凑热闹。”他估计这三个女人是“春香”菜馆资格比较老的女招待。
他抓起端到他跟前的四喜饭团。一点也不觉得好吃。
“明天照样很忙,六点钟有三帮客人,其中xx建设公司就是三十人。”“哟,又来了吗?他们倒是挺照顾我们的。”“搞土木建筑的都大手大脚,再说老O对阿君够意思,故意来我们这儿摆阔,反正又不花他自已的钱。”“这么说,阿君今夜早早离开店了吗?”“可不,是老O把她叫走的。”圆脸的女人说。“你没听见老O一个劲儿说还要另外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汽车在外面等着,阿君没办法,只得拽着三四个妮子跟着去了。”“那么,你的那位熟客老S怎么样?可会甜言蜜语咧。听说请他客的人,最近都敬而远之不往前凑合了。”圆脸的女人含笑道。
“他在这一带等着你哩!”
“呃?在哪儿?”
“在银行拐角处。……”
“你不去看一看,这么冷的天,刮着风,怪可怜的,准是等急了吧!”“前些日子在千酞谷车站他一直等到三点。没关系。”“老S到底怎么啦?”“明天我打个电话给他,叫他赶快拿出钱来。”“最近又上了股子热劲了。”“嘴可甜了,说是帮你开一爿店,税金由他想办法减免。
反正不动用他自己的钱。”
“他玩什么都不花自已的钱,喝酒也罢,去相好的女人家也罢,全是人家掏腰包。不光老S,他那一党人都这样。”他依然默默地吃着四喜饭四,听到这里眼睛闪了一下。
“听说,老S调动工作了。”
“是的,请他客的人另换了一帮了。开初大家脸色都很尴尬,其中一个头头偷偷把我叫去说:‘听说你跟老S挺要好,今后请你多关照。”“对了,谁都害怕纳税。”“旧戏里常有这样的场面,正面敌不过人家,只得请客,来软的,完全和那一样。”他的手肘碰翻了茶碗,水流到桌下,年轻的女招待赶忙过来擦掉。
“对不起,谢谢。”他抱歉道。
“得啦,这种话不要喜往下说了。”年长的说道,看来她的资格比其他两个老。
“好吧,回家吧!明天还要忙哩,阿雪,你不是早班吗?”“是的,姐姐。”圆脸的女人掏出钱包正要付账,年长的从和服衣带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一千元钞票。“象话吗?不要你付。”“姐姐,最近’春香‘的买卖很不错嘛!”——四喜饭庄老板找钱给她时说。
“凑合吧!不过挣钱的是老板,我们这些人被和服、衣带等分期付款成年逼得喘不过气来。”她们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店门。可不,她们穿的大衣,围的围巾都是相当高级的。
目送这些女客走后,他问老板,
“这些人是哪儿的?”
“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最近买卖很兴拢”“她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就得看小费和赏钱喽,每月不一样,刚才那些娘们能得三万多元吧!”“真想不到。”一位小职员模样的顾客瞧了同伴一眼,缩起了脖子。
他站起身来,付了账,走出店门,拖着沉重的步子,脸上显出忧郁的神色。
[book_title]第二章
1
街东京中央电车线,由市区朝八王子方向,从三鹰,一过武藏境,到了武藏小金井站,便能望见武藏野的全貌。这儿是奇特的丘陵地带,有高丘,也有低洼地。杂树林和柞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随着东京人口的膨胀,这一带住户也多了起来,相继建设起公寓和公团住宅。田野上,近代式的建筑物和草屋夹杂在一起。
农家的四周大多有防风林,林中新瓦房代替了古老的草屋。
农民们纷纷卖掉部分土地供市民们建立住宅,地价飞涨。农民无法抗拒宅地的侵入。
三月底的某一天下午,武藏境车站以北二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武藏野森林和围野之间,有四个汉子在活动。
从车站方向向北延伸的一条小道,到了这丘陵地带已望不到它的尽头。
早春的下午,风和日丽。开了冻的红土非常松软,嫩草散发着青香味。
一个穿西装的胖子好象是土地的买主,另一个穿劳动服的瘦子是卖主。还有二位也穿着西装是土地测量员。一个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在麦田中间走来走去,另一个不断地在测量台上的图纸上划线。
穿西装的胖子十分满意地来回走动。他的脚突然停住了。
买主弯下腰凝视土地,这儿是麦田的尽头,旁边是尚未耕作过的草地。
“喂——”他吆喝测量员。请您过来看一下,就这地方土堆得很高,而且特别松软。“测量员也许累了,懒洋洋地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走过去。
“是啊!是有点儿怪。”他的视线落到那堆土上。
这儿土色与别的地方不同,好象搀了新土。两人诧异地凝视了一会儿。
“什么?”土地的卖主,那个四十多岁的农民随后跟过来。
胖乎乎的买主指着地面说:
“小田君,您瞧这儿是不是有点儿怪?”——他问这位土地专家。
农夫盯住这堆土。
“唔。是有点儿不一样。奇怪。”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这堆土松软多了。
那土色不同的部分大约直径一米,呈圆形。个别地方用草盖住,脚一踢就落下来。这草是掘地时带着的,呈枯黄色。
“或许有什么东西埋在里面,挖挖看。”农夫说罢,发现自己没拿工具,把目光落在测量杆上。
“借我用用。”
“大叔,可不要弄脏呵,怪腻烦人的。”测量员担心地噘起了嘴。
“呃,没事儿。”
三人瞅着这堆土,农夫用测量杆来回地拨弄。土一层层地剥落,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迎面扑来。
农夫拿着测量杆倒退了一步,那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是不是埋着死人?”那胖乎乎的买主眼睛瞪得滚圆,盯住农夫的动作。而胡子拉碴的农夫没有勇气再去拨弄土,那厚厚的嘴唇刷白刷白。
“臭死人了!”测量员喊道。使人窒息的臭味越来越强烈,四人一溜烟跑到了麦田中央。
“这可了不得,得马上报告警察。”
农民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一骗腿,跨上停在道旁的自行车往南去了。因为心慌,差点儿踩了空。
到了派出所,头发花白的巡官从桌子前探出身问道:“什么?埋着死人?也许弄错了吧?或许埋着死猫,死狗的。”他用猜疑的目光瞅了农夫一眼。
“太臭了,简直不敢靠近,我总怀疑是死人。老爷,不信您亲自去瞧瞧。我可不敢挖它。”农夫恳求道。
“真的吗?好吧,那么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巡官站起身来,从里边拿出一张铁锨,跨上了自行车。
农民在前面带路,不到五分钟,麦田中央的二个人迎了出来。
“老爷,在这边。”测量员指给巡宫看。
来到这儿,巡官也闻到了乘着早春的暖风刮过来的臭味,这才有所醒悟。不过,早早报告了警察署,万一挖出来是只死猫或死狗,岂非闹笑话?老练的巡官只得提着铁锹鼓起勇气向现场走去。
巡官屏住呼吸将铁锨插进松软的泥土,一点也不敢乱动,仔细地挖。每掘掉一层土,气味越发难闻。当铁锨下的泥土中露出一只脚和黑色西服时,在后面观看的四个人不由地一齐喊了起来。
早春柔和的阳光照在刚接触空气的灰色的尸体上。
2
警视厅侦查一科科长前岛按到武藏野警察署的报告后,带领数名侦查员和鉴识科员驱车赶往现常现场在远离国营公路的小道上,只能通行一辆中型车。
侦查员总动员,小心翼翼地把尸体从泥土中挖出来。鉴识科员立刻给尸体照了相。
当尸体全部挖出来时,众人不由地掉过脸去。死者的面部已开始腐烂,贴在脸上的黑发沾满了泥土。原以为死者穿着黑色西装,其实那是腐烂不堪肮脏的衬衣和裤子,赤着脚没穿袜子。脸部烂得象鬼一样,看不出相貌来。
“太残酷了。”侦查员们站在尸体跟前说道。
鉴识科员根据尸体腐烂程度估计道:“死后两个月了。”这个结论与后来R大学附属医院解剖时解剖医生的意见是一致的。
除头顶部的打击伤外,其他部位未发现外伤痕迹。解剖时发现头盖底骨折,这是致命伤,凶器似乎是钝器。
受害者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营养状况良好。
从手指看,不象是从事体力劳动的,而象坐办公室的职员。牙齿健全,无龋齿,也没有留下治牙的痕迹。遗物只有随身穿的衬衣和裤子。裤子经过仔细洗涤,鉴定为深蓝色的轧别丁,不属于上等料子,衬衣是普通府绸,也不是高挡品。
总之,估计受害者是个小职员。
受害者死去已两月了。他既然穿棉毛衫裤冬服,两月前的一月下旬,肯定是穿大衣和上衣的,但此刻未发现大衣和上衣。是凶犯为了掩盖受害者身份拿走了呢?还是先剥掉上衣和大衣才干掉他的?裤兜里空无一物。
侦查队员再次仔细地搜查衬衣和裤子,一般在衬衣领子上和裤腰上都有洗衣房缝的记号,但这些记号都被拆掉了。
第二天早晨,报纸作了这样的报导:
“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恶杀人案,决定武藏野警察署设立侦查本部。由三木警部担任本案的侦查主任,立即开始行动。”“侦查本部首先集中精力查明受害者身份。目前只有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衣和一条轧别丁裤子可以作为线索。而这两件衣物都是常见的,裤子是定做的呢,还是买的成品,正在进行侦查。受害者象公司职员,很可能田招人怨恨才遭暗害。发现尸体的现场在田地中间,平时行人稀少,夜晚四周漆黑。行凶是在尸体发现的现场进行的,还是在其他地方将他杀死后,把尸体运来此处的,侦查本部尚未作出明确推断。如果从其他地方运来,可以认为一定使用了汽车(自备汽车、出租汽车或小型卡车)、三轮摩托、拖车等,这方面也在侦查。
目前侦查本部正在走访附近居民。案件发生在二个月以前,看来已无指望,此案是土地主小田为出让土地进行测量时首先发现的。未发现可以作为线索的遗物,因此弄清受害者的身份还需要相当时间。目前正对东京都内及邻近各县申报家人失踪者进行查对。”
3
侦查当局不可能将手中全部材料端给新闻记者,必定掌握一两张王牌。此案的情况也是如此。
“侦查员挖掘尸体时,还仔细检查了挖出来的土,发现了一只火柴盒。”“火柴盒?”三木侦查主任一双眼睛盯住侦查员用手帕裹住的,沾满泥土的小型火柴盒仔细查看。
他命令小心清洗,结果发现火柴盒上印着“K大街,里欧酒吧间”字样。
“里欧酒吧间!”主任嘟囔了一声。“喂,谁知道这店名?”他向侦查员们扫了一眼。
“有谁知道’里欧‘?”
有的侦查员在低声哼着曲子,每当案件的侦查刚开始,大家还有功夫闲扯。
“我知道。”一位三十来岁的侦查员说。
“是啊!你喜欢逛S区的饮食店。”主任说。
“不,我没去过里欧酒吧间,只见过它的招牌。”“是个什么样的店?”“在闹市的里街,买卖不算兴拢主任,您知道’春香‘菜馆吗?”“当然知道。”“它就在’春香‘的对门。”“是吗?”主任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呢?还是凶犯失落的?
在侦查会议上意见有分歧:
“凶犯为掩盖受害者的身份拿走了他所有东西,绝不会单单留下这盒火柴的,因此这盒火柴当然是凶犯所有,凶犯在掩埋尸体时不知不觉从兜里掉出来的。”“不,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凶犯在现场剥去受害者的上衣和大衣拿走时,火柴盒从兜里掉了出莱,因为凶犯是在黑夜作案,当时他没有发觉。这个推断可以成立。”不管是凶犯的或是受害者的,总之,这火柴盒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侦查本部未向新闻界透露。
此外,这一罪行是单独进行的,还是两人以上共同进行的,也有分歧。
“一个人办不了这样的事,即便在没有行人的麦田中,附近有农家,也有新建的住宅和公寓。如此猖狂的罪行,总会有人发觉的,凶犯很害怕这一点,因此在黑夜进行。然而夜间把受害者诱骗到这儿,不管用什么借口,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从行凶的情况来看,是威逼受害人到这儿来的,不是两人以上是干不了的。
此外,挖坑,埋尸体,盖土,得用铁锨,很费事。假定受害者的大衣和上衣是在现场被剥掉的话(假定那火柴盒是属于受害者的),拿走这许多东西,目标很大,与其说是单独进行,倒不如说两人以上共谋合乎逻辑。”主张“单独进行”的认为:“这样的事无需两人以上,一个人开着汽车,什么铁锨啦,拿走受害者的衣物啦都不成问题。再说,把尸体运到那现场,除汽车以外,其他方式是无法想象的。”被剥掉的大衣和上衣究竟是什么样的?不清楚。有没有西装马甲,也不知道。
凶犯如何处理这些衣物呢,可以考虑下列方法:1。隐藏在某处;2。进了当铺,或卖给旧衣店;3。送给别人;4。烧毁或撕戍碎片,看不出原形。
第一种情况,隐藏在凶犯自己家里或放在朋友处,估计已经埋掉。很可能在埋尸体的现场附近,以往有过这样的先例。
侦查本部对以现场为中心这一带进行侦查,未发现有掩埋衣物的痕迹。附近有许多杂树林,对林中查得特别详细。
第二种情况,当局对东京都内、吉祥寺、玄鹰、小金井附近,凡是沿中央线的小镇上所有当铺、旧衣店都进行搜索。
再说,上衣和大衣是什么式样,何种颜色也未弄清,只能在当衣服和卖衣服的嫌疑者中重点进行调查。
第三和第四种情况,那更难发现了。
其次,最重要的是凶器,至今还未发现。
根据解剖报告书,死者头益底骨折,可能是使用了相当重量的东西。头部有四处伤疵,估计不是使用刃器,而是钝器。但是死后己两个月,尸体上的伤口腐烂,已经看不清了,可能用的是铁锤、扳钳或重木棍。
发现凶器,是侦查工作上最重要的关键。虽然在附近一带进行过周密的侦查,但毫无收获。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印有酒吧间字号的火柴盒。
鉴识科人员煞费苦心,企图从火柴盒上检出指纹,由于它埋在土中,沾满泥沙,弄得很脏,终于未能检出。
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纹,肯定他没有前科。
最后有人认为,既然大衣和上衣被剥走,是否强盗干的?但受害者是普通小职员;不会有巨款,从伤害的情况看,不象是单纯的抢劫——这种说法被否定了。
总之,查明受害者的身份是侦查本部首要的任务。
4
下午六时,侦查本部的刑警A和刑警B来到里欧酒吧间。他们推门进去,十来个女招待刚收拾停当,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着,看着他俩。这功夫,当然还没有顾客。女招待们掉过脸看他们,并不因为她们发现进来的是两个刑警,而是因为她们正无可奈何地聆听着经理叉起胳膊在作的“训示”。
侍者飞快地跑到刑警身旁,一鞠躬:
“马上就完了。”
“不,我们不是顾客,有点事儿想找你们店里的人谈谈。”刑警掏出工作证,侍者一见是刑警,再次一鞠躬:“呵,我明白了!”转身跑到经理身旁。
经理还在训话:
“其次,当熟客带着生客来,有的人光顾伺候熟客,这是错误的。被邀请来的生客会不舒服。熟客希望我们更重视他所邀请的客人。你象平时那样光伺候熟客,那是不行的。再其次,客人点的菜,客人自己还未动刀叉,你却先动手,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你跟他再熟也不能太随便,就是客人让你先吃,当招待的也不能。……”侍者见经理说起来没完没了,凑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经理点点头,马上草草收常走到刑警跟前郑重其事地一鞠躬,说道:“让您久等了,请原谅。”“不,不,打扰您一下。”刑警A掏出用手帕包的火柴盒。
“这是你店里的火柴吗?”
高个子的经理弯着腰接过火柴盒仔细辨认。盒子虽已破损,弄脏,但标签还看得清。
“是的,确实是我们店的。”经理答道,一边从柜台上拿过一包新的火柴递给刑警,“和这个一样。”刑警看了看,也认为完全相同。
“这个标签上的图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开张就使用这个图案,有二年了。”“二年?”刑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武藏境附近被杀害的尸体旁发现的。”“喔。……我在报上已经看到了。”经理好象非常了解,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的事在报上没登。这火柴盒掉落在尸体附近,是受害者的呢?是凶犯的?还没有弄清楚。”“噢。”经理瞪大了眼睛看。
“从尸体看,死后约二个月了。因此考虑这盒火柴是二个月以前你们店赠送给顾客的。”“是。”“这是死者的像。因为在死后两个月拍的,看起来有点害怕,请您问问大家,有没有这样顾客未过?”经理接过照片看,皱起了眉头:“这太可怕了。”“虽然是腐烂了,但相貌总可以认出来的吧!”“是啊。……请等一等。”经理抬起头,眼睛骨溜溜一转,忽然对着女招待们喊道:“喂,你们看看,还记得这个人吗?”女招待们一瞧照片,有的吓得目瞪口呆,有的嚷嚷:“太惨了!”“我可不愿意看。”然而她们都对这张照片发生了兴趣。
“哎哟!”一个女招待嚷起来,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喊道:“就是那个客人!”“唔,是他,我这才认出来了。”刑警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呃?什么?”“就是那个老爱靠着窗户,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的客人。
从去年十一月底开始,每天都独个儿静悄悄地坐着。……这么说,今年还没见过他哩!”一个二十五、六岁低鼻梁的女招待兴奋地说。
5
刑警A和刑警B将里欧酒吧间了解到的情况向侦查本部作了汇报。
侦查主任托腮沉思,说道: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这个人真够粘的。就他自己吗?”“是的。听说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是不是在欣赏音乐?”“不。那儿也谈不上有什么音乐,都是些闹腾得要命的爵士曲。”喜欢音乐的刑警B说。
“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从来没有人找过他,自始至终就他自己。”“怪了。他有什么目的呢?”主任歪起了脑袋。
“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招待?……”
“不是。所有女招待都讨厌他。他寒伧得很,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经理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还以为他是刑警哩!”主任和两位刑警苦笑了一声。
“他从什么时侯开始去的?”
“从去年十一月初到十二月底每天都去。正好是忙季,酒吧间的人讨厌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那家酒吧间生意不很好,所以他没被赶出来。……”主任在纸上胡乱地写上:十一月——十二月。
“每天晚上去的时间呢?”
“从七时到十一时。”
主任又在纸上添上:“下午七时——十一时”。
“他是不是监视什么人?”侦查主任凝视着纸片说道。
“监视!你的意思是——”刑警A问道。
“你把里欧酒吧间的示意图画给我看看。”“是。”刑警A立刻用铅笔画了一张草图:“这个被杀害的人就坐在这个座位上。”他在自己的草图上画了个○记号。
“那是尽虽边靠窗的座位。”
“据说,他光挑这个座位上坐,象付了定钱似的。”“晤,从这儿可以看见马路吗?”主任用小指头指着那个○记号上。“窗户上是不是挂窗帘?”“有的。厚窗帘分左右两边撩起来了,只挂着薄薄的白纱窗帘。”“能瞧见外面吗?”主任嘟嚷了一声。“会不会是流氓?”“不。不是流氓,也不是阿飞,那些人,所辖署的刑警都认得。”“也许是从别的地方来的。那条街是他们的老巢。”两位刑警不赞同主任的看法。因为他说的,没有根据。
三木主任拉开抽屉,掏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汽车方面都调查过了,没有线索。”
说罢,看了两刑警一眼。
“是吗?”
“所有的出租汽车;小型卡车都查过了,没有结果。至于自备汽车,更无希望。如果能找到现场的目击者,至少能知道什么型号。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看来实在没有指望,这方面就算了。”
“衣服我到了吗?”刑警A问。
“没有,所有的当铺和旧衣店都问遍了。”主任嘴里吃进了烟末子,吐了一口唾沫。
“那么说,是罪犯剥下来后处理了?”
“只能这样考虑。”
“主任!”刑警B抬起头来说。“杀人的现场是不是就是那儿?”“什么?”“发现尸体的现场是不是就是杀害的现场?”“你的意思,在别的地方杀害后运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掩埋的,是不是?”“是的。”“那就是说,在第一现场杀害,运到第二现场埋掉。”主任弹了弹烟灰,“但是发现第一现场那更困难了。因为不知道哪儿是重点,只能依靠所辖署管区内的情报,虽然已经布管,但还没有得到足以使人兴奋的报告。”“假如第一现场在屋内,头部受到如此重的创伤,那肯定会留下血迹,比如榻榻米上,墙壁都可能沾上。”“对榻榻米铺子和泥水匠也作了布置。”在这一点上,主任是不会有疏忽的,但是他的表情一直不开朗,看来他也不抱希望。
“如果在战前的话。……”这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侦查主任用述怀的口吻说道,“假如找到一点线索,立即命令管区内所有人家都临时进行大扫除,检查榻榻米、墙壁、天花板、壁橱、甚至连地板也可以撬开来看看,现在可办不到了。……”“运送尸体一定得用汽车,查不到汽车,够仿脑筋的。”说来说去还是在绕圈子。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快查明受害者的身份。”“在申报家人下落不明方面呢?”“也没有显著的成效。类似的倒有十二、三件,但都不是。
已经委托鉴识科修复受害者生前面容并拍出照片,登在报上,等待有人来报告。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指望了。”主任扔掉烟头,托腮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刑警A画的草图上。主任的目光一闪。
“这是——”他手指指向里欧洒吧问对面,发现“春香”二字。
“这是菜馆吗?”
“是的。这是那一带最火的菜馆。”
主任抬起头来,与刑警A和刑警B交换一下眼色。
“你来看,从里欧酒吧间○座位上完全可以瞧见’春香‘菜馆的正门嘛!”画草图的刑警A“啊”一声喊了起来。
[book_title]第三章
1
受害者从里欧酒吧间尽里边临窗的座位向大街眺望,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不是流氓阿飞寻找目标,就是观察“春香”菜馆门口出入的人。
他为什么要窥视菜馆呢?
首先可以想象,他在注视光顾“春香”的客人。
其次,“春香”的女招待也许有人跟受害者有过因缘,他在监视这个女招待的行动,这种可能性最大。
菜馆、酒馆的女招待,所谓做接客买卖的女人,男女关系特别复杂。有的是情夫,有的是牵线的。有的顾客对她们的假意奉承信以为真,后来遭到冷遇,怨恨在心。受害者从对面的酒吧间中密切监视“春香”的大门,不知跟哪个女招待有纠葛。
再不然,他观察的对象不是顾客,也不是女招待,而是“春香”的家属、厨师、账房先生等受雇的人。
暂时考虑只有以上五种可能,如果有所发现,那就可以查清受害的身份。
已经相当晚了,刑警A和刑警B才去走访里欧酒吧间。
夜晚十一点多,才到酒吧间、菜馆调查,这时刻比白天方便些,因为这时店中人员比较齐全。
他俩推开里欧酒吧间玻璃门,女招待们一齐向他们招呼:“请进!”可是一见他俩的脸,不由地一怔,脸色有点尴尬。她们认出这是傍晚点名、训话时来过的刑警。
原来倒背着手的经理,搓搓手走过来。
“您来了。又有什么事?”
“不,傍晚时打扰了您,对不起!”刑警A圆滑地说。“还是刚才那件事,再麻烦您一下,请问他经常坐的是哪个座位?”“那儿。”经理指了指角落里的座位。十一点多,正该是上客的繁忙时刻,可是这家酒吧间很空,小房间里只有三对客人,柜台上有两三个客人在喝酒。那个受害者坐过的座位空着。
“让我到那儿坐一坐。”刑警A打了个招呼,两人向角落的小房间走去。火红色的厚窗帘撩在两边,窗上只吊着薄纱的白窗帘。
“看得见,看得见。”刑警A低声说道。他坐着的座位是受害者最爱坐的,从这儿透过窗户上的薄纱窗帘,可以望见“春香”的正门。
刑警B也照样过去看一看,默默地点点头。
侍者托着银盘端来两杯带冰块的威士忌:“是经理先生让我送来的。”两位刑警仿佛受之有愧,一时手足无措。侍者放下杯子,正要转身回去,经理弯着腰过来了。和颜悦色地笑道:“请!请!”“不,不要客气,经理先生,今夜我们还很忙哩!”两人试一试坐的座位,办完事,站起身来。
“特地为您准备的,请吧!”
“那么谢谢了!”
两人从经理的笑脸跟前掠过,走出了里欧酒吧间。
2
他们又来到“春香”的正门,那漂亮的大门使他们感到有点儿拘束。大门旁边看管客人脱下的鞋的老人蹲下衔着烟袋。刑警A过去拍拍老人的肩膀:“请您叫一下老板娘。”“呃?您是哪儿的?”“我们是警视厅的。”“是。”老人弓着背急忙朝里跑去。
他们站在大门口旁边,只见女招待出出进进,忙碌异常。
个个都三十左右,衣着入时,脸孔漂亮,有的女招待甚至被误认为是艺妓。两刑警站在一旁观看动静。
楼梯一阵响,有人下楼来了。女招待把三个公司头头模样的汉子送出了大们。两刑警躲在晦暗处,听见他们说话声:“最近还来不?”“阿眯,我还会来的。……”“谢谢!”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待到汽车引擎一响,她们才争先恐后回到大门里来。
“还有几帮客人没走?”
“还有一帮,在竹之间(日本大饭馆的雅座都有待殊的名称。如’樱之间‘、’竹之间等等。……)里。”“那得拖很长时间哩,留下两个人值班,其余都回去吧!”女招待们进得门里,那看管鞋的老人走出门外找刑警。
他领着他们来到连接账房的一间四铺席半的小房间,这儿是老板娘的休息室。
老板娘四十出头,胖乎乎的,下巴象婴孩似的叠成双重。
她递过一张印着“春西春子”的名片。老板娘听说两位刑警不是从所辖地区的警察署而是从警视厅派来的,和颜悦色的神情中有点儿紧张。
“对不起,打扰您了。”
刑警A从口袋里掏出受害者的现场照片,他们本来不愿意给人家看这样的照片,因为修复的照片肖未完戍,不得已而为之。
“也许您已经从报上看到了,这是在武藏境附近发现的受害者的尸体。……”刑警一说,老板娘马上明白了。
“这是被害者,不知你们店里见没见过这样的人。”老板娘接过照片一看,果然吓得要命。
“哎哟,简直象鬼一样!”老板娘看后直觉得恶心,皱起了眉头。因为是死后两个月的照片,死人的面孔当然十分难看。
“我没见过,也没有印象。”老板娘盯住看了半天说道。
“你们客人中是不是有这样的人?”
“不,没有。”老扳娘摇摇头。
“您不知道,也许女招待认得。”
“不。大多数客人都是我亲自出去招呼,女招待认识的客人,我都熟悉。”“不,您先别这么说。”刑警用手制止她。“老板娘,不瞒您说,这个被杀的汉子,从去年十一月至十二月底,每晚在对过的里欧酒吧间监视你们的正门。”“呃?——”老板娘脸色变了。“这太可怕了!什么?监视我们的正门?喂,你们都过来一下。”老板娘拍拍她那胖墩墩的手,招呼女招待们。
女招待一共十五人。幸好今夜没有一个休息的,都过来检验这张照片。
她们见了照片,有的说想吐,有的嚷嚷今夜吃不下饭啦,不过大家很仔细地看。
“不认识。”
“我们客人中没有这样的人。”
刑警B数了数女招待的人数。“还差两位。”年长的女招待答道:“还有一帮客人没走,她们在那儿伺侯,立刻去人替她们。”“还有客人?打麻将吗?”刑警B问道。
年长的女招待吃了一惊,其他女招待也吓了一跳。为什么所有女招待都表示惊慌,大奇怪了。
刑警A似乎不会打麻将,事后他问刑警B:“你怎么知道是打麻将?”“刚才在大门口,女招待叨叨这帮客人还得拖很长时间,我瞥见女招待绞了四条手巾进屋去。四个人,正好是麻将搭子,那是我猜想的。”刑警B解释道。
在二楼上伺候打麻将的二个女招待下来了。一个圆脸,一个又瘦又高。
刑警先给那个圆脸看照片,她皱起了眉头,立刻说:“我没见过。”随手递给坐在一旁的又瘦又高的女招待。
她和别人一样皱起了眉头,她看的时间比别人长,忽然显出惊讶的眼色。
刑警A和刑警B都凝视她面部表情。
“怎么样?见过没有?”刑警A问道。
“不,我没见过。”她慌忙地丢下照片。
“你再仔细看看,你认识的人是不是有和他相象的?这照片是死后两个月照的,人相有点变了。你想想,有没有相象的人?”“不认识,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女招待重复说道。
“没有办法,刑警又把厨房等雇佣的人们都找来让他们看看,都说没有印象。
“您家先生呢?”刑警A最后问道。
“我们同业公会纽织旅行,昨天他到鬼怒川温泉去了。”老板娘答道。“不过,我相信他也不会认识相片上的人。呃,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刑警先生,这个人每天晚上在监视我们,我听了背脊都发冷,太可怕了。”总之,刑警们在“春香”菜馆毫无收获。
“对不起,深更半夜打犹了你们。”刑警A起身告辞,刑警B也同时站了起来。
这时,刑警A和刑警B发现那细高挑儿的女招待的围裙边上印着个“夏”字。
两人正要走出“春香”菜馆大门,从楼上传来“喳啦,喳啦”麻将牌的洗牌声。
3
两人来到外面,虽说是春天,夜晚还有寒意。
“喂,天气有点冷,去喝一杯,怎么样?”喜欢喝酒的刑瞥A瞥见小吃店的招牌说道。
“晤,脸上无精打采,回到本部准挨训。”两人掀开门帘进去,并排坐下,锅里正煮着杂烩,香气扑鼻。
“喂,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最后看照片的细高挑儿女人的表情?”刑警B捏着酒杯问道。
“晤,您怎么想呢?”刑警A吃着豆腐串,鼓着腮帮子道。
“我认为她认识相片上的人,只是在我们面前不敢说。”“从她眼神看,她见过相片上的人。”“那个女招待叫‘夏’。”“你见到她围裙上印的字了吗?”两人面对面微微一笑。
“今晚就这样了,明后天我们找一找阿夏怎么样?”刑警B说。
“行啊!”刑警A表示赞同。
“这受害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刑警B歪起了脑袋,小声地说。因为此刻还摸不清真相。“他从去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底从里欧酒吧间监视‘春香’莱馆。发现尸体是在今年三月三十日,死后已两月,那么他是在一月底或二月初被杀的,这样看,受害者从一月底起就停止监视‘春香’罗!是不是?”刑警A嘴里正着煮鸡蛋,鼓着腮帮子。
“这个。……”说罢,摸摸脑袋。
“其次,他监视也罢,侦察也罢,为什么从十一月开始呢?”刑警A的回答也是“这个。……”
4
这一天下午一时左右,R报社正门的传达室来了一位十九岁或二十岁年轻的姑娘。
“我想找一下社会部的记者。……”
这位少女的脸上稚气未脱。
“您找社会部哪一位?”传达的人问道。
“哪位都行。我是为昨天报上登的武藏境杀人案的。……”少女轻声地说。
“请您填一下会客单。”
少女在填写报社特有的会客单的工夫,传达给社会部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位头发蓬松,二十四、五岁的汉子从三楼下来,大步向传达室走来。
“田原先生!”传达把少女指给这位记者看。
社会部记者田原典太看到要求会见的少女,估摸她的年龄不是十九,就是二十,脸上稚气未脱。
“是您吗?有关武藏境的杀人案,您有什么活要跟我们说吗?”田原急忙问道。
会客单写着:彩并区高圆寺xx番地,须永友子。“”是的。“少女见田原盯住她,不由地聋拉下眼皮。”就是昨天报上登的那个受害者的事。“她说活声音虽小,却听得很清楚。
“您对此人有印象吗?”
田原站着说道。少女也站着。偏巧会客用的连椅都坐满了。
“有印象。”
少女点点头。她身穿一身普通的西服,并不怎么打扮,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您姓须永是吗?”
田原瞧了瞧会餐单上的姓名。
“是的。”
“那个受害者是您的亲人吗?”
“不,”须水友子摇摇头。“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公寓里的那个人。”“晤。”田原知道在武藏境田野中发现的尸体的身份尚未查明,侦查本部正伤脑筋。
“我读到报上的消息,立刻想到就是他。我说给母亲听,母亲也有这个感觉,虽然我们没有明确印象,但是这么想的。
“
田原瞧了一眼。直感往往是不会有错的。
“为什么不报告警察呢?”
须永踌躇了一下,说道:
“这只是凭我们的直感,并不确凿。所以不敢报告警察,可是又不愿保持沉默,和母亲商量一下,决定让报社先了解一下。我家住在高圆寺的一座小公寓内。”“晤。”田原点点头。
“那么这个人什么时候搬到你们公寓的?”“一年前。”“一年前。”田原觉得此事“有门儿”。
“这事您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田原有点儿激动,警察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吸引力。
他打算详细问问,朝四周一看,椅子还没有腾出空来,站着说话很不对劲,再说也不想让别的人听见。
“我想详细问问您。”田原正好嗓门儿发干。
“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须永友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5
出了报社大门,在有乐町车站一带有的是各式各样的咖啡馆和茶馆。田原跨进了常去的“宝塔”咖啡馆的大门,这儿咖啡很好喝,店堂也干净。
“请进!”者开开门。向田原微微一笑,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性,不由地吃了一惊。到目前为止,田原从来没有成双给对地来过。
上到二楼,存靠窗的座位上坐下。须永友子坐在田原的对面,觉得有点晃眼,低下头,把视线落到桌上。周围的客人成双结对的居多。
“好吧!您详细谈谈吧!”
田原点燃了烟,须永友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叠得好好的报纸,拿给田原看,报上有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
“这就是那受害者,”须永友子指着报上的照片。“我总觉得有点象搬到我们公寓来住的沼田嘉太郎。”“请等一等。”田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此人叫沼田嘉太郎,他的职业是什么?”“那不太了解。”“不大了解,那就是没有职业罗。”“我从头开始说吧。这个叫沼田的人是附近住房介绍所介绍来的。正好二楼有间空房。我们也是那个住房介绍所介绍的。他看了看房间,很中意,于是就搬到二搂东侧边的房间。就他自己,没带家属。”“原来如此。”“他每天东逛西逛,没有正式的工作。我常和母亲说起,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漠也不多说话。母亲瞧见他,有点儿害怕。”“那么这个人最近在公寓里吗?”“不,他住了两个月就走了。”“嗬,那是很早以前罗!”“他家属在九州,他说回九州看看。”咖啡端来了。侍者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盛着各种各样的点心,须永友子大大方方地要了一碟子。
“那是十个月以前罗?”田原问。
“是的,去年六月走的。”
“他没说上九州哪儿?”
“是大分县中津市,脚行给他运行李时,标签上是这样写的。”“具体的地址记住了吗?”“记得。中津市大贞xx番地。”田原把地址记在本子上。
“唔,以后有没有来过明信片?”
“没有。从此杳无音讯。他在我们公寓里只住了两个月,从未有人来看过他,也没有他的信,看样子很孤单。”“那么这个叫沼田嘉太郎的人靠什么生活呢?他干什么职业,一点也猜不着吗?”“不清楚。有时他整天在家,有时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很不规律,他租房时,说是保险公司的跑街,可是又不象。
刚才我说过了,母亲一见到他,心里打怵,所以他一说搬走,母亲松了一口气。”田原想,此人确是个离奇的人物,和那个在郊外田野中被杀害的人对起头来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
田原问道:“这个叫沼田的人不爱说话,两个月里总不见得一句话也不说吧!您想想看,他说过哪些话?”“对面的时侯,不过招呼一声罢了。他的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很不一致。”这倒符合须永友子说的他的阴沉沉的性格。
“这么说来,完全猜不出他是于什么的喽?”田原最后又叮问了一句。须永友子不知怎地沉默了,她的眼睛看着旁处,好象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次,他透露过这么一句话。”
“嗬!什么话?”
“他对母亲说,大婶,你们交税也够戗埃母亲说,这么一个小公寓也要交那么多税,够我们付的。那沼田笑嘻嘻地说,交税的话,我倒可以想点办法,要是真有困难,言语一声就是了。”“他说,交税的话,他可以想点办法?”“是的。母亲当时以为他不过客套一番罢了。后来母亲对我说,也许他在税务署里有熟人,以后可以托托他。不久,他就搬走了。”“晤,”田原陷入了沉思。这点情况不能判定沼田嘉太郎的职业,税务署里有个把朋友或熟人,不能作为根据。
“这也许是我的想象。……”须永友子放低嗓门说道。田原掉过脸来看她。“我想沼田嘉太郎以前是不是干过税务署?”田原想,这是很自然的推测。
“唔,有道理,所以他说在税金方面可以想点办法。”“从他说话的口气,我总觉得有点儿象。”田原想起刚才须永友子说沼田说话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蛮横,不由地笑了。
“也许如此吧!总之他搬到你们公寓没有干什么工作,是不是?”“是的。这个人真不可捉摸。”“好,谢谢您。”田原收拾好笔记本,向她道了谢。
“我再问一句,这件事您不打算报告警察是吗?”“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想报告警察。我们倒不怕跟警察打交道,只因为他一年以前在我们公寓住了不长时间,就让我们对证死人的脸,感到有点儿腻烦。”田原了解须永友子的心情,沼田嘉太郎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房客。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印象说一说,可又不愿意让警察传讯去看尸体,让警察录下证言,这样没完没了的。因此选择了报社。
“我有件事求您。”田原对须永友子说,“这件事你只让我们报社知道,而我们绝对不说出你的名宇,一定尽力去调查这件案子。”田原这才想起从衬衣的胸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须永友子接过去瞧了瞧。
“假如其他报社都不知道,那就成了田原先生的特别新闻罗。”少女笑了笑。田原又看了她一眼。
6
田原典太回到报社,赶忙将须永友子的话向编辑室副主任作了汇报。
“太有意思了!干吧!”矮胖的副主任摇晃一下身子,表示赞同。
副主任立刻拿起电话,同在武藏境杀人案仿查本部采访的记者取得了联系。
“喂,有没有看了报纸向侦查本部来反映情况的人?”回答说没有。
“好!”副主任更加起劲了。
“阿田!这个姑娘反映的情况不错。其他报社还不知道。可是,只知道沼田嘉太郎干过税务署,又不了解哪个税务署,这可伤脑筋。”“我去查一查东京都税务暑的名册,一年以前他住在公寓时已经不干了,那么只需查一年以前的名册就行了。”田原说。
“晤,只有这么办,不过很麻烦。首先我们调查部有没有这样的名册?”副主任皱起了眉头。“要是没有的话,你去求求本社的会计师。”“对,这是个好主意。”调查部里没有。书架上倒有百科字典式的参考书,就是没有税务署的名册。
“哪么你去找会计师。”副主任命令道。
田原典太从会计那里打听到本社会计师的姓名,家住在青山。他即刻驱车前往。
“你调查的事项真够稀奇的。”
头发花白的受报社嘱托的
会计师听了田原要调查的事项,笑盈盈地从书架拿出一本书。
“就这个。”
书的封面上印着《东京国税局所管税务署职员录》“不要今年的,将去年以前的二三年的借用一下。”“知道了!全在这儿。”会计师抱来四五本。
“税务署全部职员有多少?”田原问道。
“东京都内有三十一署,全部共五千来人。”“五千人?”“这是庞大的数字,一一查对,很费功夫。一本五千人,二本一万人,三本一万五千人,田原光想一想就倒胃口了。
然而,在这儿表示气馁,又有何用,他只得借用一张空桌子奋斗一番。会计师太太给他端来了茶和点心。
他开始从去年的名册着手,三十一个税务署,从署长开始一直往下查。
“沼田,沼田,”田原口中念念有词,一页一页翻过去。为了不看漏,他在同一地方看两遍,效率不高,翻完最后一页,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沼田嘉太郎的名字。
田原休息一会,又开始查前年的名册。
“沼田,沼田,”他嘟嘟嚷嚷,用自己的视觉和声音检索铅字。这一次只查到名册的一半,“沼田嘉太郎”五个铅字便映入眼帘。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中,这五个字一点也没错。
“谢天谢地!”田原不由地喊了起来。
沼田嘉太郎属P税务暑,为法人税(社会团体在法律上也与个人一样交纳所得税为法人税一编者注)科科员。
田原在本子里用楷书记下这个,花了足足两小时才查到的名字。平时他写字很潦草,这时一笔一画,端端正正。
名册截止到今年八月一日以前,去年名册中没有他。他又查了一遍P署的各册,仍没有。这样的话,沼田嘉太郎的退职是在前年八月以后,截止去年八月一日他的名字就消失了。
田原想,沼田嘉太郎搬到须永友子住的公寓正好在一年以前,那么他的退职可能是在这以前的两三个月。换句话说,是在去年一月或二月退职的,八月一日的名册没有他的名字那是理所当然的。
“查到了吗?”
会计师从书房里出来问道。
“查到了。谢谢!”
田原向他道了谢,离开他家。
“上哪儿?”司机问道。
“上P税务署!”
田原靠在车座上,抽起烟来。
[book_title]第四章
1
P税务署位于离闹市稍远的地方。大门口停着三轮摩托和自行车。
走进大门,隔着柜台,办公室一目了然。好几排办公桌上,职员们都在办公。排头的正面是股长,稍远点坐着科长,所有的税务署的格局是相同的。
田原给最近处的年轻职员递上一张名片。
“我想见一见法人税科科长。”
那年轻人瞧了瞧名片,说声:“请您等一下”,就朝里走。
正面坐着的科长,四十岁左右,瘦个儿,嘴上留着胡子,他正同一个客人交谈。瞅了瞅田原的名片,从远处朝这边扫了一眼,看看这名片的主人是个什么样儿的。
他点点头,吩咐:“请他进来。”将名片又还给那年轻人。
田原站在柜台旁等待,旁边有一个老人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个梳分头的年轻职员叼着香烟,叉开腿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大叔,这不行,这个税你非付不可。”老人向他连连鞠躬恳求。田原想起须永友子说过,沼田里嘉太郎说话态度有时很粗鲁、蛮横。
“请!”那位传达名片的青年恭敬地说。
瘦个儿的法人税科科长站起来迎接田原。那客人已经走了,椅子空着。科长坐下,胡子底下的嘴唇浮起了微笑。
“您有何贵干?”
“我想打听一下以前在贵署工作过的沼田嘉太郎的事。”田原掏出了笔记本。
“呃?”法人税科科长和颜悦色的表情霎时变了。显然他感到有点儿为难,默默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肯定已凉了。
“那个沼田君怎么啦?”科长的咽喉抽动了一下,弄不清是咽的茶,还是咽的唾沫。
田原当然不便说被杀了,因为对方应该看到报上关于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在他作出反应以前,先不挑明。
“发生一起必须了解沼田君情况的事儿。”科长掉过脸,不去看田原。
“我想了解的是沼田君从贵署辞退的事。”话说到这里,科长的脸很尴尬。田原注意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他的退职是正常退职?还是因故退职?”科长拉开抽屉,翻弄一下文件。
“这个嘛。……”科长脸朝一边说。“这是我到任以前的事,不太了解。”“呵!原来如此。”田原典太点点头,科长虽说是他到任以前的事,但从他为难的神情看,显然他是了解情况的。
“那么别的股长也不了解吗?”
“恐怕也不了解吧!股长们和我一样全换了。”科长说。“一般情况,在同一税务署里不会干到二年以上的,从那以后,署长也换过两任了。”“是吗?”田原显然有点伤脑筋,但不能就此打退堂鼓。
“有郧一位了解沼田君情况?”
“这个。……”科长无意回答。
“作为报社来讲,我们一定要了解。……”田原对他施加压力。
科长磨磨蹭蹭不想作答,最后没有办法,把股长叫过来。
股长从椅子上站起未,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比科长气派多了。
科长简单地向他说明田原的要求,说话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股长听罢,也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嘛。……”股长转过脸继续对田原说;“当时的干部全部换了,因此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他当然是正常退职,不能考虑有别的情况。”撒谎!——田原想。他的话和表情不一玫。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沼田嘉太郎的退职决不是正常的。科长、股长都推托是他们到任以前的事,实际上他们是了解情况的。他们的神情已表露出来了。
不过,仅仅这一点也是收获——田原想。他们不想说,我们可以调查嘛!
“呵,明白了,打扰你们了,对不起。”田原典太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
“不用客气。”科长松了一口气。
科长和股长并未觉察在武藏境被杀的是沼田嘉太郎,从气氛来看,这个税务署的人都还不知道。田原忽然一转念,难道是自己弄错了,须永友子说的话仅仅凭她的直感?
田原离开办公室向大门走去,刚才那个老人还在向年轻职员陪笑脸,点头哈腰。
田原低着头向汽车走去。突然有人低声喊他:“喂!喂!”田原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身穿衬衣的二十四、五岁的轻人看着他。
“您叫我吗?”田原问道。年轻人脸上沁出汗,目光炯炯。
“您是报社的吗?”
年轻人向前走一步,更加低声地问。
“是的。”
田原典太凝视他的脸,只见他瘦得厉害,脸色发青,他的眼神告诉田原,他有话要说。
“您是为打听沼田嘉太郎君的事来的吗?”田原踌躇了一下答道,“是的。”青年凑到他脸跟前小声地说;”沼田君的情况我最了。“”呃?“田原盯住青年的脸。
“沼田君是个不幸的人。”青年靠近他耳语道。“假如您想知道原委,这儿五点钟下班,六点钟我们找个地方谈谈。”田原知道对方是税务署的一个年轻职员,有话要对他说。
“行啊!上哪儿去呢?”
“S百货店后面有家‘庇雷耐’咖啡馆。……”“晤,我知道。”田原答道。
“六点钟我在那儿等您,在二楼角落里。”说罢,青年朝四周扫了一眼,怕被人瞧见,飞也似地逃进房子里。
田原典太坐在汽车里想道,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沼田嘉太郎的辞退肯定蒙上了阴影。现任的法人税科科长、股长都是新来的,嘴里说不了解情况。但他们的表情充分说明他们肯定了解沼田嘉太郎的实情,只不过不愿向外界透露罢了。
看来,这位青年在这衙门里阅历尚浅,尚未染上恶习。青年的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心声,他要向新闻记者倾吐哀肠,田原感到兴奋起来。
回到报社,他暂时不向总编和编辑室汇报。因为一,结果如何,目前尚不得而知,二,他愿意自己单独深入下去。
2
六时整,田原来到指定的“庇雷耐”咖啡馆。上了二楼,只见一个青年在角落的桌边读报。
田原站到他跟前;“让您久等了。”
青年拾起头来,没错,就是白天见过的人。
“谢谢您了。我是专程来听你说的。”
“不,。……”青年腼腆地搔搔头,还带几分少年的天真。
“有关沼田嘉太郎的事,您想对我说些什么呢?”田原尽可能体贴地平稳地说。
青年环视四周后,打起精神,往前探出身子说,“我听见您跟科长谈起沼田君的事。我坐在自己座位上,但我的耳朵竖得很高。科长对沼围君辞退的内幕只字未提,不,他想隐瞒起来,什么都不说。忘记介绍了,我叫娓野。对不起,我忘了带名片,请原谅,我是税务署的年轻职员。”“没关系,请不必客气。我是n报社社会部的,我叫田原典太。”“不过,在我没说以前,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有沼田君不好的消息?”青年盯住田原的脸。
这位年轻人,还未察觉武藏境杀人案的受害者就是沼田嘉太郎。
田原踌躇了一下,是不是告诉他?最后还是觉得暂时保密为好。
“不,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田原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报社方面有点事想了解一下沼田嘉太郎君退职的理由。”田原说罢,青年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猜到了。”
田原瞪起眼来,他到底猜到什么了呢?青年没有去理会田原的表情,聋拉下眼皮说;“沼田嘉太郎君是个好人。我进税务署已经五六年了。刚来时,是沼田君帮我熟悉工作的。他对税务方面的事情特别精通,对我很体姑,什么都教给我。在老前辈中也有心眼不好使的,不肯将自己的本事全部教给别人,而沼田君完全不这样。”说到这里,青年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竹川商事'事件吗?”“知道。”田原答道。
“竹川商事”公司是利用夸大宣传,征集一般庶民零星的资金,在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类似相互银行[是根据1951年日本政府颁发的“相互银行法”成立的银行,代替过去的民闻金融机构,在一定时间吸收股金,到期归回,并付一定利息,同时兼一般银行业务,但不办理国外汇兑。]的金融公司。一年以前这家公司露了马脚,终于倒闭,当时报上大登而特登。
青年点点头说:“当时报上光登倒闭的消息,而竹川商事公司的巨额逃税案却只字未提。而这起逃税案恰好是我所供职的税务署的高级职员所默许的。这么一说,您也许就明白了。他们和竹川商事公司的职员之间有特殊关系。”青年说话结结巴巴,却充满热情。
“竹川商事公司越来越走投无路,那逃税案行将败露时,我们署里职员的那副狼狈相就甭提了。不过所有责任都由沼田君一个人承担了。与其说是由他承担,倒不如说,他们经过一番活动,把责任都推到了沼田君头上。沼田君是个老好人,为了顾全机关的声誉,碍于情面,不给上司找麻烦,另外他自己也灰了心,终于提出辞职。因此,沼田君是主动请求退职的。……”青年有点激幼起来。
“沼田君退职后,回机关取私物时,过去那些奉承他的上司,此刻理也不理,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这不止是一两个股长。
沼田君想跟他们说句话告别,他们象害怕连累他们似的逃跑了。
不仅是上司,其他同事不仅不跟他说话,也学头头的样,一个一个都站起身来走了,最后法人税科走得一个都不剩。可怜沼田君独个儿悄悄地把私物取出,整理好抽屉就离开了。他那孤单可怜的背影,至今我犹未能忘。昨天晚土还在一块儿喝酒,一块儿玩的伙伴,只隔一天,害怕受沼田君的牵连,一个一个都躲开了。
我看不下去,出了大门,撵上沼田君,说:’沼田君,你太倒霉了。我要是有点力量,我一定为你出点力,可是我太年轻,太没有力量了,请您原谅。‘沼田君直盯盯地看着我,热泪盈眶,他对我说;’你好好干吧!要当心,不委学我那倒霉样'。然后仿佛自嘲似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打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沼田君。”青年的眼睛涌上泪水,为了掩饰自己,慌忙地喝了一口咖啡。
“是啊!沼田君太可怜了。”
田原典太弹了弹烟灰,叉起臂膀,胸头憋闷得难受。
“可不是。象沼田君这样的好人肯定会摔进陷阱。腐败透顶的税务署只有一个人有正义感那是不行的。即使想做个正直的人,但纵横交叉,盘根错节,把你捆得死死的,逼得你非同流合污不可。在这种场合,机灵、蛮横、胆子大的人占便宜,而胆小怕事或者死抱住正义感的人肯定要吃亏。这样的人最后受到同事排斥,再也甭想出头了。”说着说着,青年声音就高了起来,接着又放低声音说:“其他科的人觉得过意不去,向科长建议,每人出一百元给沼田饯别。科长说:‘这样做,那就证明所有人都是沼田的同伙。大家都佯装不知就算了。这次事件就算沼田运气不好,倒了霉。’确实是这样,沼田是够倒霉的。”“是的,也许是这样吧!”田原典太点点头:“你的话我完全明白了。那么我问您,沼田君在这儿时的法人税科科长是不是调到别的税务署去了?”“嗯,调出去了。”“这个科长叫什么名字?现在哪个税务署?”“我现在还吃着税务署的饭,即使对那时的上司再不满,我也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您。”“我明白了,”田原微笑道。这个叫娓野的青年是个纯真的好青年——田原盯住青年,心里想。
“田原先生!”青年突然抬起头来。“我老是惦念着沼田君。
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心里直嘀咕,我还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不好的风声?“田原眼睛一亮。”什么风声?“”也许是人们故意说他坏话。说沼田君落魄了,在干临时工啦,在大街卖东西啦,回乡啦,等等。……可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不了解情况,倘若沼田君真的落魄了,我打算抽出我的一部分工资帮助他。我现在之所以能独当一面地工作,那完全是沼田君的功劳。田原先生,您来税务署打听沼田君的情况,是不是沼田君出了什么不祥的事了?“田原非常理解青年的担忧,他也许担心沼田嘉太郎做了坏事被警察抓了起来,进了监狱。
“不,绝对没有这样的事。”
为了使青年放心,田原这样说道!
“承您的好意,给我提供了许多材料。但从我的立场来说,报杜有义务保守取材上的秘密,暂时我还不能对您说,不过我可以断言,沼田嘉太郎绝对没有发生您所担心的情。”田原说罢,心里想;事实果真如此吗?
[book_title]第五章
1
田原典太回到了报社。
编辑室里灯火通明,副主任赤星拿着红笔专心致志地修改稿件。
“赤星君!”田原招呼他。
“喔。”赤星应了一声,并未放下红笔。田原凑到他耳朵跟前说:“关于武藏境杀人案的事。……”“晤。”赤星不吱声,仍然改他的稿子。
“这件案子有点门儿了。”
“是吗?”
赤星拿起放在烟次缸边的烟头衔在嘴里。
“这儿没法说,能不能给十分钟的时间?”“行。”赤星挪开椅子,将红笔扔到桌上。
编辑室旁边有好几间小会客室,田原典太将他领到其中一间。
“什么事啊!把我领到这儿来?。……”赤星嘴里衔着烟头,笑嘻嘻地叉开腿坐到椅子上。
“那个沼田嘉太郎在名册上查到了。他曾经在P税务署人税科工作过。”“唔。”赤星若无其事地仰着头看天花板。
“可是,他在去年这个时候从P税务署辞退了。是被迫的,跟竹川商事公司的逃税案有关。”“什么?”赤星掉过脸来,将短烟头扔进烟灰缸,田原的话引起他的强烈兴趣。
田原将沼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他作了汇报,赤星的鼻子“哼”、“哼”地听他讲。这是他的老习惯,鼻子里“哼”,证明他的热情正在升高。
“这太有意思了。”赤星操着故乡关西的方言兴奋地说。
“阿田,这事一定山我们来干,你再去会计师那儿,把二年前的名册和现在的名册对照一下,找出当时P税务署法人税科长,股长的名字,再查一下,现在调到哪儿工作?”“我明白了。不过,我们这样做行吗?”田原在汽车中考虑过一个计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警察当局对此案子至今尚未公布侦查内容。
我猜想侦查本部尚未查明受害者的身份。这样,我把受害者的身分告诉他们,让他们将现在的侦查情况告诉我,作为交换条件,你看怎么样?”赤星鼻子忽然通了气,叉起臂膀,凝视天花板。
“行啊!”他突然大声说道,“我看这办法行。那些刑警老爷们是套出话来的,你拿着这个交换条件去,他准会告诉你,你们不要透露给其他报社,说这是侦查上的秘密。阿田,这样行不行?”赤星说完话,便忙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赤星君,等一等。”田原赶忙制止他。“受害者究竟是不是沼田还没有弄清楚。有必要落实一下。沼田的老家在九州大分县中津市,请您给中津支局打个电话,让他们查对一下。”“行。你把住址写给我。”田原将笔记本上写的从须永友子那儿听来的住址拿给他看。
赤星拿着笔记本匆忙地走出了会客室。
田原典太驱车又来到会计师家。
天已黑了。会计师家的正门亮着灯。
“又来调查什么?”
会计师见田原又来了,笑嘻嘻地问道。
会计师听完田原的要求,立刻从书架上拿出《东京国税局管辖税务署职员录》。田原白天查过一遍,此刻有了目标,比较容易查,只要查出沼田嘉太郎前年呆过的税务署法人税科长和股长的名字就行了。
法人税科科长叫崎山亮久,股长叫野吉欣平。从去年的名册上看,崎山亮久已调任R税务署的法人税科科长,而野欣平已升任该署的间接税科科长。碰巧两人都在同一税务署里。他顺便又查了一下署长的名字,叫尾山正宏,也把它在笔记本上。
“查明白了吗?”
会计师微笑道。
“谢谢。”
“你到底查什么?”会计师问道。田原典太幽默地一笑,不做声。
“报社的人什么都查,连税务署职员名册也耍查,真没想到。”会计师眯缝起眼睛,嘴上衔着烟。
“先生。……〃田原说:“R税务署的尾山正宏资格相当老吧!”“R税务署的署长?。……”会计师抬起头想了一会。“那尾山不过三十岁左右。”“呃?这么年轻就当税务署长,能行吗?”“他是大藏省的官吏。”会计师答道,“象他这样的人叫做‘秀才’路线。这个尾山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通过高级国家公务员考试,再加上在大藏省里有关系,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也就是所谓干部侯补生,先下放到基层锻炼作为实习。他出任R税务署署长是为将来的飞黄腾达奠定基矗在这儿呆二年再调回大藏省,顺着自动电梯往上升官,懂了吗?”“呵。原来如此。”田原典太点点头。他原以为税务署署长长时间在各署任职,到了四十多岁,才熬上个署长当当。他没想到竟有这样年轻的署长,这是他认识不足。
“这个尾山君怎么啦?”会计师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问。
“不,这个尾山没有问题,是他底下的人有点儿问题…………”田原说到这儿便打住了,再往下说难免说漏了嘴。
“是啊!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啊!。……”他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田原典太在银座的茶馆里消磨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十一时了。他早打听到侦查主任的住宅在获洼,从银座去约需五十分钟。田原给社里打了个电话,要辆汽车。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赤星副主任。
“喂,阿田,刚才中津支局来了电话。”“呕?已经查明白了。”“你等一等,我把电话记录念一下。……你听着。沼田嘉太郎的住宅在中津市大贞XX番地,现由嘉太郎的亲哥哥夫妇住着。据他哥哥弥一说,嘉太郎在十个月以前曾从东京回来过,不久又返东京,从此没有消息。嘉太郎有妻室,在他因涉嫌贪污受警察审查期间同他离了婚。据弥一说,沼田嘉太郎长期在东京P税务署供职,因贪污事案被辞退。……”“是吗?这么说,没错了?”“没错,跟你估计的一样。好好干吧!”赤星副主任鼓励他。
2
武藏境杀人案侦查本部的主任是警视厅侦查一科的三木警部。
因工作上经常打交道,田原和他挺熟。
他敲开警部住宅的门。出来迎接的正是警部本人,脸上不甚高兴。
“哟,什么事啊?”
“主任,我是为武藏境杀人案来的。”
田原的话只说了一半,警部一口拒绝了。
“不行,目前什么情况还不了解。”
“不,您听我说完嘛。不瞒您说,今晚我有好消息向主任汇报。”“别逗了,你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主任把手揣在怀里,不理踩他。“你不要用花言巧语套弄我,我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正伤脑筋哩!”“不,您不要发愁嘛,我给您想办法。”田原说。“只耽误您十分钟时间,你听我说完嘛。”主人咂了咂嘴。
“真拿你没办法,好,进来吧!”
田原被领到一间四铺席半的茶室里,太太“咯嗒咯嗒”地不知在厨房里忙什么,一会儿端出两杯掺冰水的威士忌。
“深更半夜来打扰您,真对不起。”田原对太太表示歉意。
“不,不,没有东西款待您。……”
主任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喝吧。”
“呵,谢谢!”田原端起酒杯说道:“主任。……今天我真是有好消息向您汇报。”“晤。”主任并不怎么起劲,托腮端起酒杯,睡眼惺松地说,“什么事呢?”“……那个武藏境杀人案的受害者的身份己经查明了。”主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什么?真的吗?”
“我不会撤谎的。”
田原沉住气,取出香烟,点燃了火。三木主任默默地凝视他的举动,他在判断田原说的是不是真话。
“这事儿只有我们社知道。”田原说。
“为什么只有你们社知道呢?”
“有人来反映的。”
“呃?去你们报社反映?”
主任顿时觉得这是真活,露出羡慕的眼光。
“究竟是怎么回事?”主任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温和了。
“你不必这么哄小猫似的,悄声怪气的,我既然登门拜访,当然一切都向您摊牌。”“哪是啊!喝吧!”主任指了指酒杯。
“我正喝着咧,怎么?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了!”“得了吧,反正想了解情况,你和我是一样的,都得讨好对方,对不对?”“您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了交换情报,有一件事情必须取得协议。”“协议?”“就是说,我现在知道受害者的身份,而侦查本部还不了解,反过来,你们的侦查工作进行到什么样程度,我们也不了解。因此请您把侦查情况如实告诉我,而我呢,将受害者的身份告诉您。”说罢,田原抽了一口烟。
“晤,”主任霎时间不知所措。他正在考虑田原典太提出的换交条件。但主任发现田原并非虚张声势。
田原若无其事地凝视壁上的画。主任终于认输了,干脆地说:“好吧。”“您接受这个交换条件了?”“接受。”主任喝了一口酒。
田原掉过脸对准主任说:“那么我说,那受害者。……”刚一开口,主任赶忙从挂着的西服口袋中掏出笔记本和铅笔。
这时,太太又从厨房端来下酒菜。
“喂,等一等,先别进来。”主任申斥道。
主任拿起铅笔和本子:“好,说吧!”
“受害者叫沼田嘉太郎。”
“沼田嘉太郎。”主任一个字一个字嘟囔,正确地写在本子上。
“他原是东京都P税务署法人税科科员。”“什么?是税务署的官吏?”主任照写不误。
“他的故乡估计是。……”
“喂!”主任制止他。“估计之类,似是而非的话我可不要听。”“不,不,因为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但大体上不会有错。”“唔,你说吧!”“九州大分县中津市。”主任又记下。
“这个沼田嘉太郎一年前辞职了。”
“是的。”主任也把达话写上了。
“就是这些。”
“什么?”主任手里拿本子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没说出来。”主任象审问嫌疑犯似地目光锐利地盯住他。
“没有了。主任!我们社只知道这点情况,就是这一点点,也是我们社的特殊新闻。”“晤。”主任用铅笔敲敲笔记本,“我们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你的话可信吗?”“保险没问题。”“好!你向我提供这些情况,谢谢。”主任发现田原不会再说下去,看了看笔记本,表示满意。
“那么,这下轮到主任您说了!”
“好!”主任仔细地把笔记本收起来。
“你喝吧!”
“我喝不下。你快说吧!”
“不要着急嘛。”
主任拿起酒杯在灯光下照了照。
“告诉你,这个嘉太郎在一家酒吧间连续呆四小时只喝两杯带冰块的威士忌。”“呃?——这怎么回事?”田原典太脖子伸得长长的,表示不解。
“事情是这样的——”主任开始说道。
[book_title]第六章
1
第二天晚上,田原典太和同事时枝伍一乘一辆卸掉社旗的汽车在K大街一家灯火通明的房屋跟前停下。
大屋顶上亮着写有“春香”二字的霓虹灯。它对过靠马路的窗户挂着白窗帘,招牌上写着“里欧酒吧间”。田原典太触了一下时枝伍一的手肘,抬抬下巴,时枝转过脸去看,幽默地一笑。
“春香”的正门口铺着石子路,门口有台阶,两三个女招待跪坐在门里,见了客人一齐喊道:“请进!”“有房间吗?”田原问道。
“有。……”
其中一个女招待狐疑地瞧了瞧两人的脸:“请等一等!”说着就往里走。
“喂,我们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客人,有人介绍我们来的。”田原说。
“呵!对不起,不知您是哪位介绍来的?”“进去就明白了。”“别那么噜噜嗦嗦的,有空房间就让我们进去。”时枝伍一从旁插嘴。
一个头头模样的胖妇女,出来窥看,给女招待们使了个眼色。
“请!”女招待们一齐向他俩鞠躬。
田原和时枝走过擦得锃亮的走廊,登上宽宽的搂梯。上楼来,只见回廊曲曲弯弯,两旁有好多间雅座,虽边传来女人的笑声和男人大声说话声。
他们被领到一间八席铺的宽敞的雅座。
“请进!”三个女招待又一次向他俩鞠躬。
“喝点儿什么?”
“来点儿啤酒!”
“好!遵命。下酒菜呢?”
“什么都行。”
田原和时枝对面一笑。因为口袋里有的是钱,社会部长签了字,他们刚从会计那儿预支了经费。
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开始饮酒,时枝很贪杯,再说今夜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两个女招待,一个年长一点,大眼睛,另一个年轻,塌鼻梁。她们摸不清这两位才来的客人干什么职业。
“你们这儿有多少姐妹啊?”
田原把酒杯递过去问那位年长的。
“十五人。”女招待对着酒杯一鞠躬说道。
“呐!那相当多罗!”田原故意奉承道。“既然有十五人,为什么这个房间只来两位啊?你们这菜馆挺出名的,是不?”“老爷,您可别这么挖苦人了。”“不是挖苦人,这不太冷清了吗?还有哪位姐姐闲着?”“有,有。我去叫。”年长的女招待起身走出屋外,“女招侍越多越好,可以看看她们的反应。”田原喝着酒,凑到时枝耳朵跟前说。时枝点点头。
“客人,不要说秘密话,我可不愿意呵!”塌鼻梁的女招待吵哑着嗓门说。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秘密话,我跟他说,一会儿就来美人了。”“您也是美人嘛!不过一两个美人太冷清了。”时枝伍一急忙笑道。
塌鼻梁的女招待苦笑了一声:“不知此刻有人闲着不?”从其他雅座里传来歌声和喧闹声。
“我早听说,你们这儿很忙。”田原嘟嚷了一声。
那女招待急忙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田原幽默地一笑,脸上露出暖昧的表情,意思是;你猜吧!“”借光!“门拉开了,年长的女招待进来了,她身后又来了三位。
“来了!来了!”时枝大声地说。
女招待们一齐鞠躬,“晚安!”“您好!”说罢就坐在田原和时枝身旁。她们部系着灰色的围裙。
“可不,尽是大美人嘛。姐姐,先喝一杯。”田原和时枝给她们一一斟酒。
女招待接过洒,又是一鞠躬,把酒放下。因为是初来的客人,她们还不摸他俩的脾气。
“这儿的菜太可口了,一定有手艺高明的厨师,是不是?”田原对年长的女招待说。
“是从大阪请来的。”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菜还是京都、人阪强呵!味道正,真是没说的。”时枝随声附和。
“姐姐们都喝啊!你们都是能喝的,请不要客气。”“是。谢谢。”女招待们又是一齐鞠躬。
“有喝清酒的,有喝啤酒的,都拿点来。”“遵命。”一个女招待起身下搂去了。
“我早听说,这儿的姐姐们伺侯得让你快快乐乐,真是名不虚传!太痛快了!”“是吗?”年长的女招待微微一笑,低下头,“谢谢,今后请老爷经常光顾。”接着又抬起头来说:“老爷还没有给我们名片哩!”
“名片?”田原典太一时接不上话来。“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说罢,端起酒杯。
“是‘樱商事’公司的吧?”
另一个女招待用手指做了一个圈圈,往额上一比划。
时枝一愣。
“不对?那就算了,请原谅。”女招待说。
田原见那女招待用手指划个圈圈,表示帽徽,立刻明白了。
因为警视厅在樱田门“樱商事”公司便是警视厅的隐语。
但仍然装着不懂的样儿说道:“差不多吧!”“呃?是吗?”“明白了吗?”“晤,我大体猜到了。”“什么?你说吧!”“是消防署的吧!”这时时枝忍不住笑出声,从嘴里喷出酒来。
“不对吗?”女招待暖昧地一笑。
“不对。”田原见时机已到,若无其事地问道:“老S经常来这儿吧!”“老S?”女招待们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是谁来。
“谁叫老S?”
有几个人有数了,但猜不准是谁。
“老S和老N呗(S、N是崎山——SAKIYAMA,野吉——NOKICHI的暗称)。”田原典太举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暗称来。
“老S和老N……?”
女招待们交换一下眼色,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这两个名字,大家都心照不宣。
“呵,是他们呵!”
女招待们一齐盯住田原和时枝的脸。
2
“对啦,就是他们那儿的。……”田原悠然地说。
“这个。……”
女招待们已经猜着了,又向他俩一鞠躬,“原来你们二位和老S同一个署吗?”另一个女招待问道,她细高挑儿,象狐狸般的小眼晴稍稍往上吊。
“不是同一个署的。”田原沉着地答道:“不过这‘春香’菜馆却是老S介绍给我们的。”“是吗?那太好了。”“最近老S还常来吗?”时枝做了个摸麻将牌的姿势。
“最近好久没来了。”女招待咎道。
“撒谎!”
“怎么是撒谎呢?我们瞒你干啥。”
女招待似乎已完全相信田原和时枝是税务署的职员。
“老N呢?”
“老N也没来,他们要来一起来。”
“另外两位呢?”
“那两位也一样,老S和老N不来,他俩也不来,要来一起来。”女招待侃侃地答道。田原觉得自己太性急了。
这时,又端上啤酒和日本酒,女招待们毫无拘束地喝起来,气氛比刚才活泼多了。
田原本想打听出那两位麻将搭子究竟是谁,因为太性急,反而失败了。于是歪起脑袋重又问道:“老S和老N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呢?可是他却介绍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另外找到新地方了?”“也许是吧,因为老S和老N部调到别的署去了。”田原点点头,装出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对啦,他们是什么时候调走的?”“去年六月呗。”瞧!女招待连日子都知道。
去年六月底,P税务岩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和股长野吉欣平调往R税务署,去年八月的《东京国税局管辖税务署职员录》R税务署中一项中已列入他俩的名字。围原典太将他俩调动的日子记在心里。
“那么以六月为界,从七月起两人都不来了吗?”“不,不对。”女招待摇摇头,“从今年一月起不来的。”“姐姐,不对,是从二月起不来的。”年轻的女招待订正道。
“不,一月底是最后一次。”
“不过老S二月份也来过。”
“你说什么?那是他一个人来的,那一次老N没来,其他两位也没露面。”“那就是说。……”田原插嘴道;“那麻将桌从一月份起就再也没有拉起来过,对不对?”“对。”年长的女招待深深地点点头。“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打那以后现也没露面。”其他女招待扳一扳指头:“二月、三月。……己经两个多月了。”“打那以后再也不见他们了。”时枝的脸有点红了,他抬起头来说,“也许找到新巢了。”“可能是吧!”“老s他们可会寻欢作乐咧。”“那另外两位怎么样?”“都是一路人。”“是不是他们的关系户?”“这个。……”女招待不好意思说出来,笑了一笑。
“花钱挺痛快吗?”
“痛快极了!”
“到了月底,你们是不是去找那关系户收账?”“不,都是现钞,一晚上花好几万元,当场付清。”“老S可抓到一位财主咧,反正打麻将也是向他进贡呗!”“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给他们上酒上菜。”女招待们也不否认田原的想象,她们把田原和时枝看作是税务署职员,心想,你们也是熟门熟路,因此不回避他们。
“这么个财主也真够叫人眼热的。”田原故意看了时枝一眼,微笑道;“他们俩是哪儿的?”田原若无其事地问,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那可不知道。”
“是吗?”田原嘻嘻一笑。
“真的不知道,从来也没给过名片。刚才我说过了,都是给的现钞,无须去收账,所以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单位的。”“唔,这么谨慎小心埃不管怎么样,总听到过他们姓什么吧?”“那听到过。一个姓山本,一个姓吉田。”“山本和吉田?”田原把这两个人的姓深深印在脑海里。
“反王老S来到这种地方,从来也不叫真名。山本也罢,吉田也罢,不是最最普通的姓吗?”“是啊?”田原对女招待的启示,不禁苦笑了一声。
“你们二位也姓山本和吉日吗?”
“不对。请你放心好了。”
“那么就好。”
3
女招待揉一揉胸部说:
“老爷,您最近见过老S没有?”
问话的是那个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
“偶而见过。”
刚才田原说这“春香”是崎山介绍的,说没见过不合适。
“是吗?”那女招待瞅了瞅身旁的年轻的女招待。田原早已发觉自从刚才提到老S以后,她总是低着脑袋,偶而抬头目光锐利地向田原和时枝扫一眼。
年长的女招待拉开嗓门问道:
“怎么,您见过老S?那么您叫他上这儿来玩啊!”说罢,拍拍田原的肩膀。
其他女招待也跟着起哄:
“你对老S和老N说,我们大家都盼着他们来。”“行,行,下次我们用绳子套着他们的脖子拽来。行不行?”说罢,田原起身去解手。
“我领您去。”
那个小眼睛的女招待飞快地站起来,穿过擦得锃亮的走廊,领田原到厕所。
田原在厕所门口换上拖鞋,心想:
“今夜这顿饭没有白吃,有收获,了解到不少情况。”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到这“春香”来吃吃喝喝完全是接受关系户的“供应”(这儿的“供应”指的是行贿。是税务署中的黑话。)从他们在P税务署供职时就已开始了,调到R税务署后依然没有中断,在这儿还打麻将,那麻将的输赢性质就不必问了。
这关系户“吉田”‘山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是公司里管理税务的呢?还是中型企业主?而且全部用现钞招待,可见他们非常谨慎。女招待们说不了解这而人的底细,也许是真的,也可能不愿意说实话。
为了把这两个人物的底细进一步搞明白,还必须再来这儿喝一次。不过下一次,自己这个冒牌税务署职员可能会暴露了。不过,一二次还不要紧,总之今夜这点收获是远远不够的。
被杀害的P税务署法人税科科员沼田嘉太郎。在这”春香“的对门里欧酒吧间里,四小时只喝丙杯威士忌,是监视谁呢?这个沼田从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整整两个月,到底在监视什么事呢?为了弄清这一点,必须了解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真面目。
田原典太一边想,一边从厕所出来。那个小眼睛的女招待仍在走廊上等他。
“哟,你还在这儿?”田原搭汕道。
“老爷,请原谅,耽误您五分钟,行吗?”女招待低声说。
“五分钟,那当然行罗!”田原答道。
“对不起,我有点话跟您说,请到这边来。”女招待把他领到刚才喝酒的房间对面的一间雅座。
“呵,你在这儿。”
这儿客人刚走,刚才喝酒时坐在田原前面的女招待一见田原进来,两手支在榻塌米上。田原见她脸上不但没有笑容,而且有想哭出来的样子,她浅灰色的围裙上,印着个“夏”字。
那个眼睛往上吊的女招待跟着田原进来,赶紧拉上通向走廊的隔扇。
[book_title]第七章
1
“阿夏这个女招待。……”
归途中,在汽车里田原典太对时枝伍一说,“她迷上了崎山亮久。因为崎山从那以后,不跨’春香'的门,她把我叫到另外一间房间,托我将崎山拽来。那个象狐狸般的女招待是阿夏的朋友,是她领我去的。”“呃一”时枝背靠在车座上,喷出来的尽是酒味。
“这事情真是碰巧了,又遇上迷恋崎山的女人。我倒想见见崎山到底是个什么样。”“最初也许是崎山主动的。我详细问过,从去年春天起,崎山就到这‘春香’来吃吃喝喝,起先同来的是土木建筑的承包商,后来是五金公司,都是他的关系户,那两个麻将搭子是从去年七月才换的。”“呃,那时候,他不是刚调到R税务署吗?”时枝愣住了。
“是啊,这些家伙们不上自已管区内的菜馆吃喝。据阿夏说,从去年春天起,崎山经常来‘春香’,爱上了阿夏,多的时候一星期内来三次。”“简直玄咧!”时枝说。
“都是管区内的关系户业主付的钱。花自己的钱吃喝,玩女人,那随你的便,可是让人家掏腰包,太岂有此理了。他一定跟关系户业主说,上‘春香’吧!”“碰上这样厚颜无耻的税吏算是倒霉了。强要人家‘供应’,并不认为这是贪污。”“崎山总给阿夏一点小恩小惠罗?”时枝问。
“他骗阿夏,夸口说由某某公司出上一百万、二百万资金,让她开个小饭馆,税金方面,有他的面子在,不论哪个税务署,让他们减免一点。”“阿夏上了当吗?”“据阿夏说,她重情义,就是一辈子在这儿当女招待也没关系,只要崎山说句良心话,说罢哭了起来。”“你瞧,要是真的被女人缠上了,可了不得。”“可是,不知为什么,崎山从今年二月再也不进‘春香’的门了。野吉也不露面,当然那麻将搭子也不来了。阿夏说,那些人来不来跟他没关系,只是崎山不来使她太悲伤了。”“为什么不打电话或写信呢?”“崎山平时严禁她这样做。阿夏也不管这禁令,给R税务署打过电话,不是说不在,就是说出差了。她曾经用男人的名义写过信,也是杳无音信,阿夏最近灰心丧气,工作时心不在焉,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哭起来。”“阿夏疯了吗?”“她说,她对崎山是很够意思的。前些日子,有两位刑警拿了张照片来,问她认识不认识这个人,她怕对崎山不利,就说不认识。”“什么?”时枝立刻坐起来问道。
“刑警拿着那张沼田嘉太郎被杀害的现场照片,来问过她,以后又问过她好几次,她坚持说不认识。当然刑警并不知迫受害者姓沼田。”“唔。阿夏见过沼田嘉大郎吗?”“她说,去年年底,她出去给客人买烟时,有个很象照片上的人叫住她,偷偷地问她崎山君在里边吗?后未她把这事告诉崎山,崎山立刻变了脸色。”田原把从阿夏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时枝。
“这太有意息了!”时枝拍拍手道:“你是不是接受了阿夏的委托?”“那当然接受罗。我还给她一张名片,不过我没给她打保票。”“这怎么都行。总之,这个女人的出现太好了。也许她会帮我们的忙。”“你打算利用她吗?”“是埃没有办法,为了大义名分只能这样做,她能把崎山、野吉的两个麻将搭子的真相告诉我们也行埃”“不,这个恐怕她真的并不了解,这始终是个谜。”“别说这种泄气话。”时枝絮絮叨叨地说:“要是这个女招待能站在我们这边,以后经过细致的工作,总会有收获的。”“可是这事情不简单啊,她要我把崎山拽了去,这是个难办的事。弄不好,我们的真面目倒暴露了。”时枝叉起胳膊,考虑了一会儿,说:“得啦,反正先去看一看这位法人税科科长崎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见了他,我们会想出好主意来。”
2
第二天上午十时,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走访R税务署。
他们把汽车停在稍离开的地方,步行去。
推开税务署门,内部的格局和其他税务局相同。长长的柜台里边,排着好几行办公桌,职员们正在办公。
法人税科、间接税科的标志竖在桌子前面,靠里边的科长席上都空着。崎山法人税科科长、野吉间接税科科长部不在办公室里。
是外出了呢,还是暂时离开马上就回来?他们正想问靠近柜台的职员,忽然有人大声嚷道;“希罕,你俩怎么凑在一块儿来了?”田原一看,原来是其他报社熟识的记者,酸溜溜地瞧着他们。
田原心想;糟了!急中生智,一转念说道,“我们是来拜访这儿署长的。”“呃?你们来采访署长?”记者诧异地问道。
“晤。”田原想起他在会计师家里查名册时,曾经听会计师说过,这儿的署长是所谓“于部侯补生”,很年青。田原说,“编辑部搞了一个没有多人意思的计划,让我们来采访年轻的将来有提拔可能的税务署长,写个报导。听说这儿的暑长最有希望。”“呵,原来如此,”那记者立刻失去兴趣。“署长正好在。”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口走去。
田原典太和时枝伍一对别的报社记者说要会见署长,恰好让一位年轻的职员听见了,凑过来问道,“你们耍见署长吗?”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得说;“署长在吗?”“现在正在他房间里。”田原递过名片,心想,“最好回答现在忙,不能接见。”不料,那年轻的职员折回来说,“请!”两人被领到尽里边的署长室。好象是单间。他俩轻轻敲敲门。
“请进!”里面有人答应。两人推门进去,在一只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位瘦得要命的年轻人。他转过椅子朝这里瞧了一眼,窗户射进来的光映照着他的跟镜片。看来他至多只有三十岁,署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请!”说话声音非常柔和。
田原和时枝只得硬着头皮坐下。署长递过名片来,他那手指象女人那样纤细,漂亮。名片上印着“尾山正宏”“您正忙的时候来打犹您。……”今天又不是有目的来拜坊的,田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们有点事来请教您。”“唔。”署长抬起眼皮,看了田原和时枝一眼。他前额宽广,长脸,五官端正,可以说是典型的‘秀才’相,这容貌堂堂的男子盯住田原看,田原顿时产生一种对忧等生的自卑感,因为他在大学时代成绩并不好。
他曾经听说过,在官吏中,大藏省的人成绩最为优秀。据会计师说,这位尾山正宏走的是“秀才”路线,在这儿当两年税务署长作为实习,然后再调回大藏剩想到这里,他再看看署长服装整洁,就象马上外出似的,胸袋上插着雪白的手帕,态度潇洒,猛一看,不象是位税务署署长。
“今天我们想了解一下您管区内的征税成绩。”田原装模作样地拿出笔记本和铅笔。
“好!”
年轻的署长稍一低头,思索起来。他的态度十分谨慎小心,不愧是“秀才”,在回答问题前作好充分准备,似乎不会象一般官吏胡言乱语。
“是啊!”尾山署长抬起头来,静静地说,“从目前来看,征税成绩大体上是良好的。是不是举一些详细数宇?”田原并不想听数字,急忙说;“数字就不要举,请您谈一谈您管区内的大体情况。”尾山署长从漂亮的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又用他那纤细的手打着了打火机。
“成绩大体良好,那是署长您到任以来经过努力而取得的吧!
“时枝立即从旁客套起来。
“不,不。那不是我的成绩。”
尾山署长露出女人一样的微笑;“那是因为整个经济形势好转,全体职员的努力以及纳税者的合作。〃”是的,是的。“田原赶忙记下。可是他俩几乎没有经济常识,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自然而然只能问些署长私人的事。
时枝问道,
“署长先生,失礼得很,不知您哪一年大学毕业?”“昭和二十七年。”“太年轻了。”时枝感叹道,“来这税务署前您在哪儿工作?”“来这儿以前,我在大藏省主税局。”“呵。”田原想道,主税局是大藏省的中枢机关,是“秀才”云集的地方。
“署长先生,您的家庭。……”
田原接不上话茬来,只得想些话来装门面。一谈到家庭问题,便转入了采访的一般常规。
“只有我和妻子两人。”
“呵,是吗?孩子呢?”
“还没有。”
尾山署长的脸上又浮起温柔的微笑。
田原想起会计师的话来。在官吏中有所谓“干部路线”。
这个尾山以优秀成绩毕业干东京大学,通过国家高级公务员考试,再加上在大藏省有后台,将来肯定会飞黄腾达。做为所谓“干部候补生”,先到基层来实习,然后平安无事地调回大藏省,一步一步地往上升。
“署长先生,您有些什么爱好?”
“不,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尾山署长伸手弹了弹烟灰,“至多几下下围棋罢了。”“嗬,下围棋吗?那一定是位高手罗!”“不,不,我结后以后才学的。没什么长进。”“结婚以后学下棋,那太有意思了!”时枝趁势接下去,“是不是受太太的影响?”“不。”署长苦笑地摇摇头,“并不是受内人的影响,她倒不会下棋,主要是岳父特别爱下棋,所以我也学会了。”“您岳父大人也爱好这一门。……”“不,他也不是专家,岳父也是大藏省的官吏,在业余棋手中他算得上是位高手。”这句话钻进了田原的耳朵。原来他的岳父是大藏省的官吏。
“对不起,访问岳父大人的尊姓大名。”“他姓岩村。”“是。”田原立刻记下。
“实在冒昧得很,不敢动问,岩村先生担任什么职务?”署长的视线从田原的脸上扫过,意思是我说出“岩村”,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大藏省的次官,半年前过世了。”
田原心中一怔。这位秀才不仅因为学校成绩忧秀,而且在大藏省里有硬靠山。
“是。那个。……”田原一时又接不上话茬。
尾山署长若无其事地悠然自得地抽烟,这位次官的女婿给了新闻记者满意的答复。
后来,田原和时枝了解到,这位岩村次官是执政党实力派的一员,在大藏省内也是实权派。
最后,田原和时枝说了一些客套话,装装门面离开了署长室。
尾山署长殷勤地送他们到门口,圆滑、周到。
两人穿过办公室,只见刚才空着的法人税科科长和间接税科科长席上都有人了。
田原的目的是来看这两个人的,他触了触时枝的肩膀,来到正门旁边人来人往的去处。
“给我一支烟。”
田原向时枝要烟,顺便从口袋里掏火柴,乘机观察两个科长的面貌。
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看来四十四、五岁,细长的脸,鼻子底下留着短须,俨然是个对部下发号施令的税务署的官吏。“春香”的女招待阿夏竟会看中这样的人,实在令人意外。另一个科长野青欣平从相貌上看是与崎山相反的类型,年龄相仿,胖乎乎的红脸膛,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文件,记住这两个人的脸容,就算达到今天的目的。田原和时枝满意地拉开税务署的门,向外走。
3
刚交四月,初夏的太阳照得人头昏目眩。
“怎么办呢?”
田原问时枝。
“是啊!”时枝考虑了一下,“反正暂时还不能写消息,又没有什么可汇报,先找个地方喝点冷饮吧!”在通往车站的商店街上,两人找了家冷饮店,喝了杯汽水。
“这位署长真是位令人羡慕的人物啊!”时枝擦擦汗说道,“这么年轻就当上税务署长,真是不多见,不光是‘秀才’,还得有相当硬的靠山。是不?”“是啊!第一次听说,那位署长太太是次官的女儿。有了这样的关系就不愁出人头地了。”“我上大学时,也有个年轻有为的教授,后来一打听,原来他讨了学界老前辈的姑娘做老婆。学界也罢,官场也罢,靠裙带关系上去的人不在少数。”“先不说这些。你瞧那两个科长怎么样?”田原啜着汽水说道,“先不说那个野吉,你瞧崎山那么瘦还那么喜欢女人,阿夏还拚着命缠他,女人的心情真是难以理解。叫我才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时枝笑道:“不能光看人相。崎山这样的人很吃香,自有许多业主请他,吃喝玩乐都不用自已掏腰包,有这么个条件,女人自会上钩的,那些当女招待的人格外软弱。”“是啊,象他这样的买卖很难找啊,想吃,想玩不用自己掏钱,一个电话,就让关系户付了。”“这当然是贪污,但他们这些人早已习以为常。脑子里根本没有‘贪污’这个概念。”总之,先回到报社再说,两人坐上报社的汽车。进了编辑室,恰好是晚报截稿时刻,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赤星副主任正拿着红笔在办公桌上改稿。
“我们回来了。”
田原向赤星报到。
“呵,回来了?”
赤星放下笔,抬起头来,脸颊沁着油汗,他是个好出汗的人。
“怎么样?进行得顺利吗?”赤星赶忙问道。
“总算搞到一战俘情况,正要找你汇报一下。”“好吧,我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到隔壁谈谈。”副主任站起身来,把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一番,向邻室走去。
“好吧!你们从头谈吧!”
赤星掏出被揉皱的香烟点上火,悠然地坐到椅子土。
田原说道:“昨晚上我们去了'春香'。托你的福,花了公家的钱,美美地喝了一顿。太愉快了。”“愉快倒不要紧,是不是有眉目啦?”“总之,闻到了一点味么,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田原把从“春香”的女招待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向副主任作了汇报。赤星一边擦着鼻尖上的汗,一边“晤、晤”地应着,一边抽烟。
“原来如此,太有意恩了。”他显然表示有兴趣,“既然那个叫阿夏的女招待如此迷恋崎山,我们可以利用她。”赤星很快想出主意来。
“我也在考虑。崎山和野吉常到‘春香’去吃喝,自然有关系户,可以肯定他们接受了‘供应’。此外,那位怪人物估计是沼田嘉太郎。沼田从对门里欧酒吧间朝‘春香’观看,其目的是为了监视崎山和野吉的行动。”“他仅仅是监视崎山和野吉的行动吗?”“我不认为完全是如此。沼田京太郎之所以监视崎山和野吉,是因为他过去为崎山他们作出牺牲,他恨他们,因此想方设法威胁他们。这可以从下列情况得到证明。有一次阿夏出去买东西,被沼田叫住,阿夏回来将此事告诉崎山,崎山顿时变了脸色。
“
“原来如此。那么说,崎山和野吉以前在P税务署做的坏事被沼田抓住了把柄,沼田以此威胁他俩,是不是?”“现在还不能明确断定。从P税务署那位年轻职员的话中看,沼田是个牺牲品是肯定无疑的。他们使沼田被迫辞职,事后洋洋自得,对沼田如同陌路人。沼田也下定了决心,监视他们的行动,伺机报复。”“们见了崎山和野吉了吗?”赤星问道。
田原苦笑道:“我们去了R税务署,正好其他报社的人也去了,骨溜溜地瞧我们是干啥来的。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了解我们的目的,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万不得已的主意就说是来拜访署长的。
“
“嗬,后来呢?”
“正好法人税科科长和间接税科科长席上都空着,没见他们影子。既然对其他报社的记者说是来谒见署长的,于是就去见一见署长,等他俩回来。”“见了署长,怎么样?”“反正又没有什么可说的,只问了问最近的征税成绩如何如何,又问了一下大体情况。署长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不到三十岁?呵,他是从大藏省来的,不久还得调回去,是不是?”副主任很了解大藏省的所谓“秀才路线”。
“是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署长,真使我们吃一惊。后来问起他的家庭情况,才明白他出人头地的原因,原来他的老婆是前次官的女儿。”“呵!原来如此。”赤星副主任眨巴眨巴眼睛,想起了次官的名宇。翘起下巴说,“是岩村吧!”“是的!”“前次官岩村是执政党实力派T的手下干将,凭这个靠山,怪不得那么年轻就当上了署长。……”赤星弹了弹烟灰。“大体情况已经明白了。不过沼田嘉太郎的被杀是不是和野吉、崎山有关,此刻还未搞清。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赤星副主任看了看他俩的脸。
“首先调查他俩的个人行动,重点放在P税务署时期。经过详细全面调查,弄清他俩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春香’的女招待阿夏同崎山的关系很深,她可能听到崎山说过些什么。当然这些家伙们的嘴都很紧,不会轻率地说给一个女人听,但总会泄露一鳞半爪。阿夏对崎山喜新厌旧痛恨极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她?
“
“太可怜了。”赤星皱起了眉头,“也没有别的法子,不过要把这个阿夏笼络到我们这一边来,并非易事。”“阿夏虽然恨崎山,但对他还恋恋不舍,她能不能说出对崎山不利的话来,此刻还很难说。不过我们要尽可能多做工作。”“仅仅依靠这一条线,那太软弱了,”赤星说,“是不是可以扩大些?这样更全面。”“话虽这么说,但税务署这种衙门,互相虽勾心斗角,但对待外界却搞统一战线,很难抓住他们的尾巴。不过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税务署的轮廓。这该从何着手呢,实在伤脑筋。”赤星副主任托腮沉思。
“刚才你们谈到的那位年轻的尾山署长,因为他是‘干部候补生’,也许他很少沾染税务暑的坏风气,也许从他那儿可以了解一些崎山和野吉的情况。”田原脑海中浮起在署长室里会见过的那位“秀才”的脸,看来头脑很灵活,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他部下的劣迹来。但除此以外,找不到别的办法,只得按照赤星副主任的指示试试看。
“你们去署长室,不会有效果。应该闯到他家去。不在衙门里,在他家里也许他会说漏了嘴,这是政治部的记者要从政治家口中套话时常用的手段。”“是啊,试试吧!”
[book_title]第八章
1
隔了一天,星期天下午,田原典太乘电车在阿佐谷车站下车,往南步行。
穿过商店街,越过电车线,一直朝里走,是一条很幽静的住宅街,西侧高大的住宅栉次鳞比,都有长的围墙和宽广的庭园,再往前便是一片可以称为武藏野遗迹的杂树林,林中也有漂亮的建筑与郁郁葱葱的豪华的庭园,令人感到这儿是高级住宅区。
田原早打听好尾山署长的住址。他手中拿着本子,一路上问了好几家烟纸店,终于找到了尾山家,此处位于坡道上端的高地,附近还有几处带围墙的高级住宅。
尾山家虽称不上是公馆,这么年轻的官吏住着如此豪华的和洋折衷的住宅,是够阔绰的。他站在桂着名牌的门前,里边传来“咚垄咚隆''幽雅的钢琴声。
田原按了按门铃,站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佣从门里往外窥看。
“我是报社的,”田原递过名片,“我想会见府上的主人。”女佣接过名片一看,“请等一等。”返身往里走。
田原想也许会遭到拒绝。五、六分钟后,女佣急匆匆地跑出来,向他一鞠躬,“请进!”田原在女佣带领下,进得大门,庭园修得很整齐,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尾山署长住着如此豪华的住宅,田原真有点羡慕,因为他住的公寓只有一间八铺席的房间。
他被领到客厅,正面墙上桂着油画,四周还挂着各种各样的绘画。这位尾山税务署长好象很爱好美术。
客厅是西式的,家俱很阔气。田原猜想,一个税务署长如此排场,可能他的岳父、已故的岩村次官给了他相当的援助。
接过茶,等了约摸十来分钟,尾山署长穿着一身和服出来了。田原起身行礼。
“前天突然拜访您,诸多讨扰,殊甚失礼!”“不,不,欢迎您来。”尾山正宏依然十分恭敬、客气。他穿着和服,同穿着西服一样匀称,得体。
尾山署长舒适地坐到椅子上,向田原敬烟户,心里直嘀咕,“这位新闻记者星期天有什么事找我呢?”田原在路上早已考虑好见面时要说的话。
“我有事路过府上。一看门上名牌正好是前天您给我名片上的名字,不揣冒味,前来拜访。”这算什么理由呢?不过新闻记者和一般人不同,他的职业多少可以随便点,对方也许认为是合理的。
“您府上住在附近吗?”
尾山署长扬起他那白皙端正的脸看看田原。
“不,不,这附近有我的一个亲戚,我常来。这一带太幽静了。”田原羡慕地朝客厅环视,发现屋里还放着二三座裸女的石膏像。
“署长先生,您搜集了这许多绘画和雕刻,您一定爱好美术罗!”“嗯——是的,打学生时代起我就爱好。”“那么您自己也画画吗?”“不。不过有时侯也随便涂几下,主要是欣赏别人的作品。”
“那么您搜集收成了不少名作罗!”
“没有什么成器的,象我这样的穷官吏是张罗不起的。”这时,一位细高挑儿、脸色白净,显得十分有教养的女子端来了咖啡,田原立刻猜到,她就是已故岩村次官的女儿,尾山正宏的妻子。
“欢迎您光临。”
那女子放下茶碗,向田原行礼。
“这是内人。”尾山没有起身,作了介绍。
“突然打扰,实在对不起。”
田原恭敬地一鞠躬。
“没有什么东西款待您,请随便用点。”夫人似乎很腼腆,说罢便退下了。
这时,尾山署长眼睛瞅着别处,吸着香烟。田原典太感到再谈绘画也没多大劲,于是伺机转话题。而尾山署长摸不透田原为什么跑到家里来,里有点厌烦。田原尽力堆起笑容说,“署长先生,您到R税务署以前在何处工作?”“你指的是工作单位吗?”署长的眼光重又扫到田原的脸上。
“是的。”
“我在大藏省,刚调来不久。对当地税务署的工作不很熟悉。”“不过,您反正是下基层熟悉熟悉业务,两年后还调回大藏省,是不是?”“这个。……谁知道。”尾山署长柔和地一笑,脸上充满自信的表情仿佛肯定了田原的看法。
“提起税务署,最近发生一些麻烦的事。看来这种工作特别容易受业主的诱惑,是不是?”田原想方设法转话题过去,伺机再涉及崎山和野吉的事情。
尾山署长表面上虽很客气,但一谈到税务署的工作,他便慎重起来。
“我在社会部工作,”田原说,“偶而遇上税务署引起舆论责难的令人不快的事件。例如,去年金融公司的不正之风,作为它的副产品,发生了P税务署的受贿事件。这些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尾山署长皱起他那“秀才”眉,郑重其事地说:“税务署人员众多,良莠不齐,不能因为有一二个腐败的例子就批评所有的税务官吏,坏人在任何组织中都有。”“不,我并不是批评税务署。只不过我对那篇报导有极大的兴趣罢了。署长先生,您很了解那起事件吗?”“不,不。当时我刚从大藏省调来,不太了解。我来到第一线担任税务署长后才发现这样的事件,在大藏省时根本不了解税务署的工作。为了将来的工作,我才到这儿来实习的。总之这一事件我完全不了解。”田原想,也许真是这样,当时的事件,这位刚从大藏省词来的尾山署长是不会了解的。他现在虽然担任税务署长但具体工作都是由手下干练的科长们处理。一句话,尾山署长,之所以来当署长,只不过是为了混到一个履厉罢了。
田原苦无其事问起崎山和野吉。
“两位都是挺能干的。”署长赞扬道,“们长期从事具体业务,这一点我是无法相比的,经常求教于他们。”这也不是假话。科班出身的税务署老职员,业务熟悉,这位从上面“下凡”的年轻署长是难以同他们较量的。
“崎山君和野吉君都是诚实可靠的。”尾山署长继续说道,“刚才您提到的出问题的P税务署,当时他们都在那儿工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足见丙位的人格。”田原觉得再谈也没有意恩了,便起身告辞,离开尾山署长的住宅。
说那两位诚实可靠,人格高尚,田原真想仰天对长空嗤之以鼻。这个“秀才”出身的大少爷署长,什么也不明白。他竟然专程找这样的署长了解崎山和野吉的情况,简直睡昏头。
好!田原典太下决心,一定把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彻底查清楚!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查清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的勾当呢?它和其他社会新闻不同,这税务署的事情确实使田原伤脑筋。
先同赤星副主任商量一下再说。
2
第二天白天田原典太到报社上班。
赤星副主任依然趴在桌上改稿件,他手拿红笔在稿纸上点点圈圈。他的手指沾满了红墨水。
“赤星君!”田原走到他身旁,“您早!”“呵一”赤星副主任正忙着整理稿件,目不斜视。
“有点事儿想同您商量一下。”田原典太请求道。
“什么事儿?”
“昨天我到尾山署长家去了。”
“呵,是吗?”赤星没放下笔,点点头。
“我想就这桩事同您商量一下。”
“可以。”赤星副主任答道,“马上就完了,你等一下。”一篇报导稿相当厚。副主任终于把它改完,放下红笔,伸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上哪儿?”他问田原。
“上咖啡馆吧!”
“行!”
赤星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放进口袋里,走出了编辑室。
“去外面很麻烦,还是上社内食堂吧。”“也行。”两人来到四楼报社的食堂,这时刻正好没有多少人。只有五六个没有工作的人在角落里喝咖啡。
“赤星君,你喝什么?”
“咖啡吧!”
田原也要了一杯咖啡。这儿不同于一般茶馆,无人伺候,要自己动手。
“谢谢。”
赤星副主任见田原端来咖啡,连忙道谢。
“昨天去尾山署长家里了?昨天不是星期天吗?”“是的,我就说路过这儿,顺便进去拜访的。”“暑长见你了吗?”赤星喝着咖啡问道。
“见了。穿着一身和服,洋洋自得的样子。正象您说过的那样,所‘秀才路线’在税务署干二年左右,再调回大藏剩”“是吗?”赤星想了一下,“既然这样,那么他肯定什么都会告诉你。”“不,”田原摇摇头,“他是来税务署实习的,深一点的情况他根本不了解。一个劲儿夸奖崎山和野吉,说他们是诚实可靠的部下。”“这路货色对具体业务根本不了解,你见了他也得不到任何收获,是不是?”“是的,”田原点点头,“一想到这位大少爷署长被崎山、野吉弄得晕头转向,我确实很生气,非得把这两家伙彻底查清不可。”“对,干吧!”赤星副主任表示赞同。他喝罢咖啡,掏出皱皮皮的香烟,点燃了火。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调查清楚呢?”赤星吸着香烟,托腮沉思。
“我想——”田原也没有好主意,因为他对税务署几乎一无所知。
“怎样去调查崎山和野吉呢?你得讲究点方法,是不是?”赤星瞅着田原的脸说道。
“是啊!真有点棘手,”田原想了一下,说道;“我想首先监视一下他们的行动,或者钉梢,或者埋伏。”赤星慢吞吞地说:“不过,这同普通的案件不一样,埋伏、钉梢不会有多大效果,如果不了解税务署的情况,光钉住一两个人,那是白赛劲的。”田原也认为如此,光钉梢也找不到线索。
“对了,我有一个法子。”赤星说,“埋伏、钉梢都没有用,要了解敖人的行动,必须了解敌人的真相。”“敌人的真相指的是什么?”“总之首先要了解这些贪官污吏的花招儿。”田原觉得副主任说得有理,但了解这些花招从何入手呢?恐怕社里的调查部也未必有这样的材料。
“怎么去了解呢?”
赤星幽默地一笑,“我早给你搭好桥了。”“呃?”赤星出其不意的话,使田原感到惊异,他看了看赤星,说道:“有这样的桥吗?”“那当然罗。”赤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在反背写了几行字,递给田原:“阿田,名片反面写有地址,你去找这个人。”田原反过名片念道:“xx区xx町xx番地横井贞章”“这是谁?”“是我的朋友,”赤星副主任低声地说;“你去找他,就说我叫你去的,他一定会按待你。”说罢,他朝窗外眺望。“等一等。”他走近窗户口瞧了瞧天空,重又回到椅子上,“今天天气不好,他准在家。”田原典太瞧着这“横井贞章”四字,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赤星说,税务署的事可以找他,那么此人肯定与税务署有关,可是赤星又不愿明说,还特地看看窗外,说今天天气不好,他准在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3
田原典太坐报社的汽车,从东京市中心向西行驶三十分钟,按地址去找横井贞章,他家在一条坡路下面。
汽车一上路,就开始下雨了。司机下车,淋着雨,向附近的烟纸店打听路径,结果还是在一个非常难找的地方。坡道上面全是有围墙的大住宅,坡迸下面尽是小房子。
司机回到车上,田原问道;
“问到了吗?”
“问到了,在一个很别扭的地方。”
汽车又开动了。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胡同往里走,因为汽车太大,司机费了好大事才停在一条胡同口。
“车进不去了,您进去按门牌找吧。”
田原撑着一顶小伞往胡同里走,屋檐下滴滴嗒嗒着雨水,这儿的房屋又小又破,好容易才找到“横井贞章”的名牌,门很小,名牌却很大,极不相称。正门是格子门,门框断了,玻璃也碎了。
“借光。”
田原喊道。无人答应,又大声地喊了一声,总算听得有人穿着木屐从里边出来。开门的是一位颧骨突出、细高个儿五十四、五岁的汉子,目光锐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和服。
田原递上名片,“我是R报社赤星君介绍来的。”“呵!”那瘦子眼睛骨溜溜地瞧了田原一眼,把腰带束束紧,开口道:“请进。”屋内有四铺席半和六铺席两间房,榻蹋米磨损了,呈暗红色,隔扇的纸也破了。六铺席的房间既没有衣橱,也没有箱子,墙上糊满了旧报纸,家里的摆设很简陋、寒伧。
“我叫横井。”胡子拉碴的主人说道。田原见他长长的头发,一半花白了,“您有什么事情找我?”田原不了解此人的底细,一时难于启齿,赤星未向他作任何介绍。原以为横井与税务署有关。可是到此一看,他竟住在这样寒伦的屋里,也够穷酸的。
“事情是这样的。”田原典太说:“我想了解一点有关税务署方面的事情,赤星让我来请教您。”“是赤星让您来此的吗?”横井贞章翘起他胡子拉碴的下巴,露出一副黄牙笑道,“呵,他的老脾气还没改呢。”“对不起。”田原典太抱歉道。
“这些事儿我实在不愿意说。既然是赤星的请求,那就没法推辞了。不知您想了解税务署的哪方面的情况?”“这话也许不中听,我想了解一下税务署官吏的恶劣花招儿。”“原来如此。”/横井嘻嘻地笑了起来。“您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把香烟折成两半截,贪婪地吸起烟来。
“比如说——”田原典太说,“税务署的品质恶劣的职员经常到管区内的公司、商店吃吃喝喝,这应该说是渎职的行为,请您谈一谈这方面的实际情况。”“哈。……是指税务署员吃'供应'罗!”“是的。”“你听我说——”横井贞章的嘴角浮起了微笑,“税务署职员到公司、商店吃吃喝喝,那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讲,这是公开的秘密。接受‘供应’当然是不对的,但他们并不认为是贪污,而且这些行为也并不能算他们的花招儿。”“嗯。”田原典太点点头,“照您说,所有税务署的职员都这样干吗?”“差不多吧!所有的人都肆无忌惮地这么干,所以他们内部就平安无事了。这些人的皮也真厚,有的甚至让公司、商店的汽车去税务署门口接他们。”“是吗?”田原惊异地叫起来,“太不象话了。这样做,不是把‘供应’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吗?”“是这样。那些品质恶劣的家伙丝豪不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不仅如此,有的还跑到商店、公司要求人家请客。还有,快到吃晚饭时刻,他们跑到自己的客户,说这说那,对方当然明白他的来意,乖乖地领他们出去吃饭。一混熟后,他们只要一个电话,说是此刻到某某菜馆,客户们就得快快赶去应付。或者干脆喝了酒,拿着账单让关系户替伦们付账,以后收税时做点手脚作为交换条件。”田原典太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横井贞章骨溜溜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值不得记。你要记阎王账,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材科。”田原典太心想,这下真我对人了,难怪赤星副主任介绍这么一个熟知税务署内幕的人。
“请,请您说下去。”田原向他一鞠躬。
“好,我再往下说,你仔细听,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横井贞章好象是单身汉,刚才田原典太没有注意——一直到此刻也未见有人端茶来。难道他没有老婆孩子?
横井似乎也意识到了,对田原抱歉地说;“瞧我,忘了给客人倒茶了。”说罢,起身去倒茶。
“请不要张罗。”田原说。
横井起身,朝厨房走去,他那脏得要命的和服下摆刮起一股小风。只听得他一阵子忙活,端来了两杯水。
“这也许不合你的口味。”
他把其中的一杯递给田原。
田原起先以为是冷水,看他太穷了,买不起茶叶,拿冷水代替茶。出于礼节,他只得接过杯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刺抖孔,原来是烧酒。
“这个。……”田原不由睁大眼睛,“白天可不敢喝。……”棋井贞章嘻嘻一笑;“别见怪,这玩艺儿和你们平时喝的酒不一样,可是我离了它不行。凑合着吧!”说罢,把酒杯送到嘴唇上。
“你想了解‘大户’呢?还是‘小户’呢?”横井贞章问道。
田原被弄得莫名其妙。横井解释说:“‘大户’指年收一千万日元以上的纳税户,归国税厅管,一千万日元以下者称‘小户’,归所属各税务署管理。
田原突然想起崎山亮久在税务署担任科长。
“请您谈谈税务署的情况吧!”
“税务署麻,那问题小得多了。”横井贞章似乎有点不过瘾似地说:“大户的问题才过瘾了。既然你想了所税务署时情况,那把大户先放在一边吧。先谈谈小户与大户。有的‘小户’资本虽小,但销告总额大,这样的公司和商店有的是。换句话说,年纯利在一千万元以上。他们很少如实申报,于是本来应划归国税厅管辖,部变成由税务署来管理了。”“对,对,就是这个!”田原挪动一下膝盖,“请你说说这个。”“是这个吗?”横井贞章见田原的态度有点儿滑稽,笑道:“那就谈谈吧!”
4
横井贞章打开了话匣子,田原忙着做笔记。
也许是烧酒起了作用,横井贞章的嘴开始滑溜了,几乎没有田原典太插嘴的余地。有的细节,田原不大明白,想顺便问问,可是横井的话一泻千里,越说越起劲,田原不好意思打断他。
田原典太把横井贞章的话一五一十记下来。
谈话的记录如下,
“税务署的职种大体上分为赋税、征收两大部门,其中赋税部门被称为税务署的肥缺,它属下的法人税科和调查科贪污受贿的机会最多。征收部门则按照税额收款,贪污受贿的机会就少了。一般地说,行贿最多出现在请求”更正“时,业主们向署员提供所谓‘供应’。
例如,某客户决算时,实际盈利一百万元,假如如实申报,就要纳税五十万元,为了逃税,申报亏损,等待税务署调查后更正。
在这种场合,业主对品质恶劣的调查员的行贿往往达到应纳税金额的一半。换句话说,盈利一百万元,应纳税五十万元,而行贿二十五万元,一百万无的盈利就从账上一笔勾销了。这是一般情况。
品质恶劣的署员到各商店吃吃喝喝,美其名曰‘会计指导’,这当然也是违法的,但商店、公司不敢拒绝税务署员上门。一拒绝,将会带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税务署员的登门‘指导’,双方都有利可图,一般商店和公司都请求税务署来进行‘会计指导’。
特别是旅馆、酒吧间、莱馆、酒馆、批发商等,到了吃午饭时刻,税务署员接受他们的‘供应’,又借他们的房间打麻将。当然在打麻将时还要求吃这吃那,这是一般惯例。有的还将酒吧间、卡巴列酒馆的账单让关系户支付。他们从‘会计指导’中所得到的贿赂,每月在三万元左右,等于他们的工资。倘若接受‘指导’的商店有二三户的话,对税务署员来说,不是拿点零用钱的问题了。
一般惯例,他们不仅在自已管区内,而且跟其他管区内的税务署员也挂上了钩。他说一声,你甭管了,我去想想办法。倘若对方的署员说声,行,就达到互助互利目的了。
总而言之,品质恶劣的税务署员不仅在自已管区内作威作福,而且在其他管区(大多是自己过去工作过的地区)也神通广大。各地区的‘同事’共同策划,接受‘供应’,进行贪污。
现职的税务署员对各亩店、公司进行所谓‘会计指导’,实质上是逃税指导,所以各商店、公司欢迎他们去。
这些都是一般小署员干的,但不能因为小就小看们。更恶劣的还带着自己的朋友到关系户的莱馆,卡巴列酒馆吃喝,有的甚至还要求女人陪他,而‘供应’数量水涨船高,与日俱增。
另一方面,税务署内的高级官员逐要求一般署员送礼,这‘礼’指的什么呢?就是一般署员去各商店、公司查见账时,发现少报或漏报,立刻回署汇报,由他们去跟商店、公司去打交道,用政治交易方式敲竹杠。
税务署的科长大多四十岁左右,将来的前途已可预测,换句话说,已到了人生的转折点,当署长还有段时间,或者根本当不上署长,即使当个会计师也为时过早。
在这样情况下,大凡科长手中都有一两个关系户。他经常差遣心腹部下,在公司的报告中寻找‘更正’的机会,然后进行政治交易。
在这种场合,他们把公司当作利用的对象。假如发现这家公司有问题,他们通过公司职员搞到材料。万一因贪污受贿揭露,遭到税务暑的解雇时,有的还可以去关系户的公司当头头或顾问。
逃税大体有三种情况;
1。如前所述,调查科员调查时发现疑点,回来汇报,然后再去查处。
2。业主或第三者来信密告,即所谓‘第三者通报’。
这种情况大体是税务署方面通过电话或走访业主,出示或泄露通报及记录的内容,抓住事实。有的坏家伙甚至泄露密告人的姓名,让业主们对密告人进行抵制,或唆使暴力团对他进行威胁。更有甚者向关系户业主泄露密告人的底细,然后巧妙地利用职权,达到成胁对方的目的。
3。在揭发业主甲的时侯,在账本上发现可以揭发乙的材料,在揭发乙时又发现丙的可疑之处,于是又去揭发丙。在揭发丙时,偷偷地去通知乙,搞秘密交易。这样甲乙丙丁串起来事态就扩大了,必然会遇到政治压力,于是避强就弱,首先打击最薄弱环节,这是官僚们常用的伎俩,这种串连在一起的查处,在税务署内部叫作‘扼住资料连续出击’,因为这些证据都是互相有关连的。
其次还有品质恶劣的会计师的介入。
这一点先放一放。”
5
“商店或小公司为了对付税务署,制作万无一失的账本。
但调查员之所以能轻而易举揭发假账,因为他们手中有一本‘调查用的阎王账’。
这本阎王账对各种行业都规定一个标准,比如对洗衣房进行调查时,首先查电费的支出,他们早已算出一百元电贵可以洗几件衬衣,几条裤子,由此可以算出每个人干了多少活,收入多少。
对莱馆进行凋查时,首先查清有多少房间,多大面积,多少个女招待,再加上电费的支出,就可定出营业额的标准。
这些部有一定的标准,调查员拿着这些标准数字去查税,对中小企业往往是十拿九准的。
一句话,账本是由纳税户自己造的,调查员只要拿着数据简单地一对照就明白了。
不了解内情的中小企业主还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调查员对于企业的情况十分了解,其实不然。调查员一般都没有做买卖的经验,但几乎百分之百都把调查工作作为一生的天职。
夸张一点说,调查员发现逃税事实是极为简单的。
此外,账本号非常复杂,如严格按照税法审查,必定会发现问题。这些问题是高级干部最喜欢的所谓‘礼物’,‘礼物’越多,越证明税务官吏的有能力。
品质恶劣的纳税户越多,问题也越多。这些问题带回税务署,使那些品质恶劣的税务署员以此作为同公司搞交易的材料。
当然并不是所有税务署员都是坏的,其中也有正直的好人。
那些在第一线认真工作的年青税吏即使发现偷税、漏税的事实,并不能按照个人的意志,引用税法加以处理。
因为上级干部和业主之间立即把它变成政治交易,大幅度削减税额。具体进行调查的署员,抓住了偷税的事实,向法人税科科长提出调查报告,但多数都被科长打回来、写多少次报告都无济于事。
这时,下面的职员才暗暗地察觉科长已受贿了。
坏的科长用商量的口吻,要求下级发出取消命令,偷税者就此道遥法外。
总之,有坏的税吏,就会出现坏的纳税者。认真的下级税吏不过是坏的上级所使用的一个零件。品质恶劣的上级税吏用政治压力,让部下唆使品质恶劣的纳税户逃税。
譬如,某调查员在调查某业主时,搜集到从上次调查后的逃税资料,他要求业主在一定日期内提出所有有关文件。
纯真的他相信了业主。但回到税务署,他立刻被干部叫了去,要求他交出当天为止的各种资料,故意刁难他,实际是一半强制他放弃调查。调查员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们真想说干部就是这些坏业主的代理人。在这样坏干部底下工作的正直的税吏不过是丑角罢了。
当然,刚进税务署的年轻的税务官,以纯真的心情决心同署内的坏人坏事作斗争。有正义感的青年谁都会这样做。
但后来他们渐渐感到无济于事,因为他的上级和老职员勾结在一起,如果他们想反抗,那就不得不离开税务署。
另外,补充一点。税务署员有二种往上爬的路子,一种是学历和裙带关系,早晚总要提升,即所谓干部候补生,税务署的用语,这种人叫‘学士派’。另一种是由下往上慢慢爬上来的,叫作‘科班派’。
‘学士派’调回大藏省后,沿着部长、局长一步一步往上爬。
‘科班派’在地方税务署,升到科长就到顶了。因此,‘学士派’一般不贪污受贿,而‘科班派’升到科长就到顶了,他们要利用这个地位,使余生有利于自己,因此受贿、贪污什么都干。”
[book_title]第九章
1
田原典太拿着记录,回到编辑部。此刻他还不了解横井贞章是何许人。住茅屋,又如此潦倒不堪,可能是个失业者,但他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却如此熟悉。既然是赤星副主任介绍的,那么他俩以前就认识。
田原向赤星副主任作了汇报,但赤星仍然未将横井的底细告诉他。
“真使我大吃一惊。”田原说,“他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如此熟悉,在税务署里没有关系的规规矩矩的纳税者实在太受欺负了。”
“是吗?”赤星副主住幽默地一笑,“怎么样?有点参考价值吗?”
“太有帮助了。有了这预备知识,在追究崎山亮久他们的行动时,可以多了解他们的一点花招儿。”
“好好干吧!”
赤星副主任鼓励他,但只字不提横井贞章。
从这天傍晚起,田原典太就去钉崎山亮久的梢。他不用社里的汽车,特意要了一辆过路的“雷诺”牌的出租汽车前往R税务署。
五点刚过。他见法人税科科长崎山亮久提着皮包走出税务署,崎山向四周扫了一眼,举手招呼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
“钉住它!”田原触了一下“雷诺”的司机的肩膀,“我加倍付款,钉住它,不要让它跑了。”
“明白!”司机很有把握地答道。
前面的车是“王冠”牌,载着崎山亮久飞驶而去。
恰好是高峰时刻。载着崎山科长的“王冠”在汽车的激流中前进。“雷诺”的司机一刻也不放松,与前车保持一定距离,紧紧咬祝片刻,“王冠”开进一座办公大楼。
田原典太命司机在五十米外的地方停车:“就在这儿吧!”
他打算在这儿耐心地等待崎山出来。
田原想,这到底是家什么公司?下车踱到门前一看,招牌上写着“xx电业有限股份公司”。这家公司是承包东京郊外电车线路建设业务的。
他看看表,五点多了,到了公司下班时刻。崎山是瞅准这个时刻来的。他想起那陋屋的怪人横井贞章说过:“品质恶劣的税吏都是下班时刻让人请他客。”
确实如此。
田原想,崎山会不会马上出来呢?反正已答应给司机等车的费用,耐心地等吧!
这座办公大楼并不很大,楼上搂下一片寂静,只有二楼的窗户亮着灯。可能崎山在同公司里的人谈话。
不出田原所料,不多时,两辆大型轿车在办公人楼前停下。
他见崎山登上其中一辆,便立刻返回来命令司机:“这辆车马上就要开了,钉住它!”
正打着盹的司机揉了揉眼睛,握住了方向盘。
他庆幸自己没有坐报社的汽车,车上插着报社社旗,对方立刻就会察觉到的。
田原坐在车内,眼睛盯住前面的玻璃窗,刚才的两辆车哧溜一下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钉住它!”
田原一声令下,司机立即发动引擎,车开了。
2
“雷诺”始终与前车保持二百米的距离,那两辆是大型黑色的美国“皮依克”高级轿车。
“雷诺”咬住前车不放。前方偶而出现一辆挡住去路的车“雷诺”轻易地超过去,把它甩在后面。总之,一步也没拉下。
这时,恰好是高峰时刻。最近自备汽车突然多起来了,马路上很拥挤。田原担心被拉下,但司机已经习惯了。这位年轻司机似乎对钉梢还很感兴趣,一遇到挡路的车,他象穿梭似地从隙缝中超过去,始终钉住前面的目标。
前面两辆车沿护城河马路向前行驶。因为是高级大型轿车,速度相当快。
“先生!”司机问田原,“前面的车怎么啦?”司机心里嘀咕,不知为什么田原要钉梢。
“没什么。坐车的是刚才那家公司的头头。”
“那么坐在前头那辆车是大头头罗?”司机根据自己的判断问道。
“不,后头那辆车也一样。头里那辆车里还有客人。”
“呵!是这样的。”
司机也弄不太懂,胡乱地应了一下。
田原凝视前方的两辆车,看方向是向菜馆街驶去。他高兴地哼起自编的小曲来;“前面的车坐的是税吏老爷!
后面的车,公司的头头,
两辆车一前一后呵,
都是不清不白的货!”
这两辆车不知哪里装着金罐子,对崎山科长来说,也许两辆车都有他的金罐子。
不出所料,两辆车拐进A町,马路两侧菜馆、酒馆栉次鳞比。
汽车突然减速,“雷诺”的司机也相应放慢速度,依然保持二百米的距离。
前头那辆车在一家莱馆门前停下。田原命令“雷诺”的司机尽量靠边停下,他朝前一看,首先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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