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死亡草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2261 [book_dec]《死亡草》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死亡草The Thirteen Problems本书是关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另一大侦探马普尔小姐的华丽探案集。 [book_img]Z_10158.jpg [book_title]第一章 星期二晚间俱乐部 “不解之谜。” 雷蒙德-韦思特吐出一圈烟云,用一种自我欣赏,不紧不慢的腔调重复道: “不解之谜呀。” 他很满意地环顾着四周。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屋顶的房梁已经变黑。房间里陈设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家具,做工考究。雷蒙德-韦斯特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作为一名作家,他喜欢完美。他在简姑姑的房间里总能找到那种舒适的感觉,因为她把房间布置得很有个性。他一眼望过去,她直直地坐在壁炉边祖父留下来的那把椅子上。马普尔小姐穿了件黑色的锦缎礼服,腰束得很紧,梅希林花边沿着裙子的下摆像瀑布般地垂下。她没戴黑色的露指手套,却在盘起的雪白的头发上戴了顶有花边的黑帽子。她手里正在编织一种白色的,软软的羊绒织物,并用她那上帝恩赐的蓝眼睛慈爱地审视着她的侄子以及她侄子的朋友们。目光中带一丝浅浅的喜悦。她的视线首先停留在雷蒙德身上,他温文尔雅,有些腼腆。然后是乔伊斯-雷蒙皮埃尔,她是位画家,头发剪得短短的,有一双奇特的淡褐中带绿色的眼睛。最后是那位很注意修饰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士。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彭德博士,教区年长的牧师;帕特里克先生,一位律师,身材瘪干瘦小,戴副眼睛,看人看东西的时候,不是穿过镜片,而是从镜架上去看。马普尔小姐只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来观察这些客人,很快地,她嘴角带着微笑,又继续她手中的活儿。 帕特里克干咳了几声,通常,这是他要讲话的前奏。 “雷蒙德,你说什么?不解之谜,啊?怎么回事?” “不会有什么的,”乔伊斯-雷蒙皮埃尔说,“雷蒙德只是喜欢自己说这几个字时的声音而已。” 雷蒙德-韦斯特向她投去责备的眼光,而她却笑着把头转向后面。 “他在故弄玄虚。马普尔小姐,你肯定同意我的观点,对吧?”她问道。 马普尔小姐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并不作回答。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牧师轻声说道。 雷蒙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一个很冲动的手势扔掉烟头。 “那不是我要说的,我不是在谈哲学问题,我是在说一件令人费解的真实的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到答案。” 马普尔小姐说:“我也有一件你所说的那种怪事要告诉你们。卡罗尔斯太太昨天早上就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在埃里特商店买了半品脱的精选虾,随后又去了另外两家商店,等她到家的时候,她发现虾不见了。她返回她去过的那两家店去找,可虾却没了踪影,真是奇怪。” “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亨利-克利瑟林嘟哝着。 马普尔小姐接着说:“当然了,可能有好多种解释。”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两颊由于激动微微有些泛红,“比如,有人——” “我亲爱的姑姑,”雷蒙德觉得很好笑,忍不住打断她道:“我当然不是讲那种发生在乡下的小事情。我是在说谋杀案,而谋杀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案子如果亨利爵士有兴致的话,也许能为我们道出一二来的。” “啊,不,不,过奖了,”亨利爵士谦虚地说,“我也不是很内行。”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是大伦敦警察局的前任局长。 乔伊斯-雷蒙皮埃尔说:“好多谋杀案警察都没有能破案。” “我相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帕特里克说。 雷蒙德-韦斯特说:“我老在想,要具备什么样的智慧才能成功地解开这些迷团呢?人们都认为,想像力的缺乏延缓了警察调查的进展。” “那是外行人的观点。”亨利爵士干巴巴地说道。 “你们需要一个委员会来作出裁决。”乔伊斯笑着说,“因为心理学和想像力是作家们的专利……” 她带着嘲弄的口吻,向雷蒙德点了点头,认真地继续道:“写作的艺术就在于它能让你洞察人的本性,作家能透视其他人容易忽略的动机。”她说这话时声音不高。 “我知道,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轻声应道,“你的书很精彩,但你真的认为,人人都像你书中塑造的人物那样郁郁寡欢吗?” “亲爱的姑姑。”雷蒙德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守着你的信仰吧!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它的话,上帝宽恕我。” “我是说,”马普尔小姐解释道,微微皱着眉头,数着编织物的针数,“在我看来,大多数的人既不好也不坏,只是,你也知道,有些湖涂罢了。” 帕特里克再一次干咳了几声。 “雷蒙德,”他说,“难道你不认为你太看重想像力了吗?我们这些门外汉都非常清楚,想像力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待每一个事件,找出证据,进而加以处理,对我来说,那才是获得真相的惟一符合逻辑的方法。我应该说,就我的经验而言,那是惟一获得成功的方法。” “胡扯!”乔伊斯叫道,气得把头不停地向后仰,“我敢打赌,这回你输定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们女人有被你们男人所忽略的第六感觉。我不仅仅是个女人,我还是位艺术家,我能看到你所不能看到的东西。还有,作为一位艺术家我在不同的人群,不同的环境中体验过生活,我了解那些马普尔小姐也不了解的生活。” 马普尔小姐说:“亲爱的,我并不了解那些发生在乡村里的所有的不幸。” “我能插一句吗?”彭德博士笑着问,“我知道,贬损牧师在当今是一种时尚,但我们牧师用耳倾听,我们了解人性的另一面。对外面的世界来说,这一面至今仍是一个未启封的秘密。” “好!”乔伊斯说,“我看我们都是我们各自职业的代言人。既然我们聚在了一起,何不成立一个俱乐部,每个礼拜聚一次,每个人轮流讲述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谜,当然自己要有谜底。让我看看,我们一共有多少人,一、二、三、四、五,我们一共六个人。” “亲爱的,你把我给忘记了。”马普尔小姐说,笑得很灿烂。 乔伊斯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 “那太好了,马普尔小姐,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呢。” “那一定会很有趣,”马普尔小姐说,“尤其是有这么多睿智的先生参加。恐怕我不如各位那么聪明,但这些年一直住在圣玛丽米德,使我有机会洞察人性。” “我肯定,你的加盟一定会很有价值。”亨利殷勤地说。 “那么从谁开始呢?”乔伊斯说。 彭德博士接道:“这根本就不成问题,既然我们有幸与像亨利爵士这样的杰出人物聚在一起……” 他停下来,向亨利爵士所在的方向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后是一阵沉默,终于亨利爵士叹了口气,两腿交叉着放好,开始了他的故事。 “对于我来说,要挑一个正好是大家喜欢听的,确实有些难度,但既然大家这么定了,我刚好有一个适合现在这种场合叙述的案子。也许你们曾听说过这案子,一年前的报纸登过,但因找不到谜底,曾被搁置起来,碰巧,几天前,我掌握了答案。” “事情的经过非常简单,三个人同桌共进晚餐,桌上除了别的东西外,还有罐装的大螯虾。夜里三个都病了,一个医生赶来急救,两人恢复了健康,而第三个人却死了。” “啊!”雷蒙德附和着。 “正如我所说的,事情很简单,死因是由食物中毒引起的,许多迹象表明了这一点,死者随后就下葬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我想,总该有个说法,”她说,“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 “现在我来描述这起悲剧的人物,我把那丈夫和妻子暂且称作琼斯先生和琼斯太太,还有一位是琼斯太太的陪伴克拉克小姐。琼斯先生是一家化工制造公司的推销员。五十多岁,穿着华丽,但很粗俗;他妻子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克拉克小姐已到花甲之年,胖胖的,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笑容可掬。你们也许会说,这几个人平淡得让人觉得趣味索然。 “然而,麻烦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出现了。就在出事的前一晚,琼斯先生在伯明翰的一家旅馆留宿。碰巧那天旅馆调换信笺纸,女服务员闲着无聊,就以设法读出旧的信纸上留下的字迹来打发时光。琼斯先生头天晚上刚好写过一封信。因此,信纸上留下了一些字痕。几天以后,报纸上刊登了琼斯太太因食物中毒死亡的消息。女服务员就把她从信纸上辨认出来的那些字告诉她的同伴们——‘全部有赖于我妻子……当她死后,我将几百……几千……’ “大家可能仍记得近来一宗有关丈夫毒死妻子的案件。只消星星之火就能点燃起这些服务员们的想像力:琼斯先生想弄掉她的妻子,然后继承几百……几千英镑。碰巧了,那些女服务员中有一个刚好有亲戚住在琼斯一家住的小镇上。她写信告诉了他们她所知道的一切,他们又回信告诉她说,好像琼斯先生倾情于当地一个医生的女儿,她长得很漂亮,三十三岁。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们向内政部长请愿,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到伦敦警察局,指控琼斯先生谋杀了他妻子。我们一直认为在这些闲言碎语后面一定有点什么,不管怎样,为了平息这些谣言,当局准备开棺验尸。这是由公众毫无根据的怀疑而立案的案例之一,而事实却惊人地证实了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尸体解剖证明了已故的琼斯太太是因砒霜中毒死亡的。于是,伦敦警察局和地方警察联手调查,是谁下的毒,怎样下的。” “啊哈!”乔伊斯说,“我喜欢这个,这是个真正的素材。” “第一嫌疑犯自然是她丈夫,他可从妻子的死亡中得到好处,虽不像女服务员想像的那么多,但有据可查的是八千镑。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除了每月挣的外,再没有别的进账,况且他还是一个喜好在女人堆里混的男人。有关他与医生女儿的诽闻,我们做了细致的调查。然而,事情却很清楚,他们曾有过纯友谊的关系,出事前的两个月,他们突然闹崩了。从那以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面。而那位老医生,是一个从不对人生疑的正人君子,当他听到尸体解剖报告时大吃一惊。三个人食物中毒的那天半夜,是他被唤去给三个人诊治的。他一到琼斯家,就立即发现琼斯太太的情况很严重。马上叫人到他的诊所去取麻醉药丸,以减轻她的痛苦。尽管医生作了这些努力,她还是死了。他从未怀疑过,他有什么处理不当的地方。他认为她的死是因为误食了某种有肉毒的食物引起的。那天晚餐吃的是罐装大虾、色拉、蛋糕、面包以及奶酪。不巧的是罐装大虾一点没剩下,全被吃光了,连罐子都给扔了。于是他去问那年轻的女厨,她慌了神,不停地哭,十分不安,他发现这女厨根本无法直接回答问题,只会一遍一遍地说,她发誓,那罐头一点没鼓起来,那虾没变质。 “这就是我们了解到的全部情况,假设琼斯先生想给他妻子下毒的话,很显然,他不能在晚餐中做手脚,因为三个人都吃了同样的食物。再者,琼斯是那天晚餐都已摆上桌子的时候才从伯明翰赶回来的,所以他不可能事先在食物中搞鬼。” “那么那个陪伴呢?”乔伊斯问道,“那个满脸堆笑的胖女人呢?” 亨利爵士点点头。 “我没有忘记克拉克小姐,我向你们保证。但令人费解的是,她的动机是什么呢?琼斯太太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遗产,而她主人的死只会把她置于失业的境地。” “这样的话,应该把她排除在外。”乔伊斯沉思道。 “现在我的一个调查员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事实,”亨利爵士继续道,“那天晚饭后,琼斯先生曾下楼去过厨房,他太太说不太舒服,想喝一碗玉米粥,他在厨房等着,直到女厨格拉迪斯-林奇把玉米粥煮好,他亲自端上楼去给他的妻子。我觉得,这可能是这个案子的‘案眼’。” 律师点了点头。 “动机,”他说,把指间的烟头弹了出去,“再加上机会,作为一个化工厂的推销员,弄点毒药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歹徒。”牧师说。 雷蒙德-韦斯特盯着亨利先生说:“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呢?” 亨利爵士只是苦笑。 “那正是案子让人伤神的地方,迄今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然而我们却碰到了麻烦。琼斯至今尚未被捕,是因为在审问克拉克小姐时她告诉我们,琼斯太太并没有喝那碗玉米粥,是她喝的。” “是的,好像到琼斯太太房间是她的习惯。她到主人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那碗玉米粥就在她边上。” “太太说:‘米莉,我觉得不太舒服,把我扶起来。我想可能是因为今晚吃了虾的缘故。我叫阿尔贝特给我端了碗粥上来,但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吃了。’ “‘太可惜了,’克拉克小姐说,‘这粥做得很好,没有结块。格拉迪斯确实是一个好厨子。现今的女孩子很少能像她这样煮出这么好的粥,我都眼馋了。连我都觉得肚子饿了。’” “‘你又在干蠢事了。’琼斯太太说。” “我得说明一下。”亨利爵士说,“克拉克因为太胖正在节食减肥。” “‘米莉,你这样节食可不好,真的。’琼斯太太劝道,“如果主让你胖,你是无法改变的,喝下那碗粥吧,它比世上任何东西对你都有好处。’ “克拉克小姐一口气喝完了那碗粥。你们瞧,这就完全否定了丈夫是杀人犯的推测。关于信纸上的那些字,他毫不费劲地解释说,那信是给他弟弟的回信,他那在澳洲的弟弟向他借钱。他在信中告诉他弟弟,他们家的财权在他妻子手上,除非妻子去逝后,他才能控制财权。如果有可能的话,那时他会接济他的,他很抱歉现在不能帮他,同时也告慰他说,这个世界上有数以百计、千计的人同他一样处在贫困中。” “这样说来这案子就没有线索了?”彭德博士问。 “案子的线索到此就断了,”亨利爵士小声说,“我们不能逮捕琼斯先生,因为没有证据。” 一阵沉默。还是乔伊斯打破了沉默,她说:“完了?就没办法了?” “去年案子的调查到这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现在这宗疑案的答案在伦敦警察局手中,过两三天,你们就能从报纸上知道结果的。” “最终的答案,”乔伊斯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每个人考虑五分钟,然后再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雷蒙德-韦斯特点点头,以示赞同,看着手腕上的表,五分钟到了,他朝彭德博士望过去。 “你先讲好吗?”他说。 老头摇着头说:“我承认,我完全给弄糊涂了。我总觉得那丈夫有罪,但我想像不出他是怎么干的,我猜,他一定是以某种方式给他妻子下了毒,只不过是没被发现罢了。同样,我也想像不出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这案子如今是怎样真相大白的。” “乔伊斯,你呢?” “那陪伴,”乔伊斯坚决地说,“完全有可能是她。我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动机呢?兴许是因为她既老又丑也不排除她暗恋着琼斯先生。想想吧,作为一个陪伴,不得不压抑自己,把自己包起来。有一天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她杀了她的主人,也许就是她把砒霜放进碗里,她说是她喝了那粥,完全是编造的故事,她在撒谎。” “帕特里克,你有何高见?” 律师颇为职业化地把手指叉在一起:“很难作出判断,就目前的证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总得说点什么吧?帕特里克先生,”乔伊斯说,“你也许无法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断,但也得遵守我们的游戏规则呀!” “就证据而言,没什么好说的。”帕特里克说,“在我的办案生涯中,我碰到过许多类似的案子,都是丈夫有罪。使大家看不清事实真相的惟一解释,是由于某种原因克拉克小姐故意掩护琼斯先生,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关于金钱方面的协议吧。他估计自己会被怀疑,而她,看到有一个富足的前程在等着她,就同意编造一个喝了那碗粥的故事。他则在私下里给她相当数量的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案子就太不寻常了,太少见了。”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雷蒙德说,“在这个案件中,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医生的女儿。我来告诉你我对这个案件的看法。那罐装的大虾是坏的,它是引起中毒的东西。医生被请了来,他发现琼斯太太的症状最严重,因为她比别人吃得多,然后,他派人去他的诊所取麻醉药丸。这些亨利爵士在前面已告诉过我们,不是大夫他自己亲自去的,那么谁会把药丸给去取药的人呢?当然是大夫的女儿。平时都是她为她父亲发药,她爱着琼斯先生,这时候,她人性中所有阴险恶毒的一面都显露了。她知道使他获得自由的机会就掌握在她手中,在她给的药丸中含有砒霜,这就是我的结论。” “亨利爵士,现在你该告诉我们谜底了吧?”乔伊斯迫不及待地说。 “等一会儿,”亨利说,“马普尔小姐还没有说话呢。” 马普尔小姐黯然地摇了摇头。 “噢!噢,”她说,“我又掉了一针,这故事太有味道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非常悲惨的案件。它让我想起了住在山上的老哈格雷夫斯先生,他的妻子从没有怀疑过他,直到他死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一个与他生活了很久的女人。他与这个女人生了五个孩子,这女人曾经做过他们家的管家,哈格雷夫斯太太常说,这女人还真不错,完全可以把家务料理得很好。每天如此,当然除了星期五。后来,哈格雷夫斯先生把她安置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他依然担当教区委员,每礼拜日照常分发圣餐。” “亲爱的简姑姑,”雷蒙德有些不耐烦地说,“哈格雷夫斯先生的死与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这案子一开始就让我想起了这件事。”马普尔小姐说,“事情是如此相似,难道不是吗?我猜那女孩招供了,亨利爵士,你知道的谜底正是这样,对吗?” “哪个女孩?”雷蒙德问,“我亲爱的姑姑,你在说些什么呢?” “那苦命的孩子,格拉迪斯-林奇,就是医生盘问她时显得非常紧张的那个女孩。唉!可怜的东西,我真希望给那可恶的琼斯上绞刑。他怂恿那女佣人成了谋杀犯。我想他们也会把她吊死的,真可怜啊!”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你可能有些弄拧了。”帕特里克说。 马普尔小姐固执地摇着头,望着亨利爵士。 “我是对了还是错了?我觉得非常清楚。那些撒在蛋糕上的小蜜饯,那蛋糕……我认为,谁也不该忽略这些。” “那些小蜜饯(原文hundredsandthousands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几百、几千。另-种是指撒在蛋糕上的小蜜饯。这几个字出现在信纸上时其他人都按第一种含义去理解它,只有马普尔小姐取了第二意——译注。),那蛋糕怎么了?”雷蒙德叫道。 他姑姑转向他,说:“厨师们总爱在蛋糕上放些小蜜饯。亲爱的,一些粉红色的,白色的甜玩意儿。我一听到他们那天晚餐吃了蛋糕,做丈夫的曾给某人写过小蜜饯之类的话,我就很自然地把两件事联系起来,砒霜放在这些小蜜饯里面。他把毒药给了那女佣,并让她把下了毒的蜜饯撒在蛋糕上。” “但这不可能,”乔伊斯马上说,“他们都吃了那蛋糕。” “噢,不。”马普尔小姐说,“那胖女人在节食减肥,还记得吗?如果你在减肥的话,你是绝不吃蛋糕这类甜食的。我料想琼斯先生定是把那些蜜饯刮下来,放在盘子一边。好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太残忍了。” 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了亨利爵士身上。 “真是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慢吞吞地说道,“可马普尔小姐碰巧发现了真相。琼斯让林奇怀了孕,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她陷入了绝望之中。他想摆脱他妻子,他答应她,如果他妻子死的话,他就娶她。他把蜜饯混上砒霜后交给了她,并告诉她怎么用。可事成之后他却撇下她,另谋新欢去了。林奇上礼拜刚死,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临死前,她供出了真相。” 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雷蒙德说: “好吧,姑姑,有一个问题,我想不出来你是怎么猜测出真相的,真是邪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厨房的小佣人会与这案子有关。” “噢,不,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只是你对生活的了解不如我多罢了,像琼斯那种粗俗的色鬼,我一听到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他家里,就相信他是不会放过她的。这非常不幸,令人痛心,这样的事情不是谈话的好题目。我难以形容哈格雷夫斯太太所受到的打击,那团疑云当时在村里整整萦绕了九天呀。” [book_title]第二章 阿斯塔特神坛 (阿斯塔特是古闪米特人神话中主管生育和爱情的女神。也译作“亚斯他录”。迦南宗教的大女神之一。也用来称迦南地区的一般女神。以色列定居迦南后,敬拜者颇多,甚至把她当作耶和华的配偶.并在耶路撒冷筑起了祭坛。《圣经》中视此为上帝的最大背叛——译注。) “那么,现在,彭德博士,你给我们讲点什么呢?” 这位老牧师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我的一生都是在僻静的小地方度过的,”他说,“像我这样的人,生活中很少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不过,年轻的时候,倒是目睹了一次奇怪的、悲剧性的事件。” “哦?”乔伊斯-雷蒙皮埃尔以一种鼓励他说下去的口吻说道。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件事,”牧师继续说,“它深深地刻印在我脑海里,就是今天,只要我把记忆的闸门掀开一条小缝,就又能看见那个被刺死的人,上帝也没能帮了他,那种恐惧、战栗的感觉顿时会向我袭来。” “你让我毛骨悚然,彭德。”亨利爵士抱怨道。 其他的人也附和道:“是的,的确如此。”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笑话那些动不动就用‘气氛’一词的人了。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地方充斥、浸透着善良的或邪恶的魔力,让人无法规避。” “那幢房子,拉切斯家的,真是一座风水不好的房子。”马普尔小姐说,“在那幢房子里,老史密斯一家的钱全都不见了,他们不得不撤走。然后是卡斯莱克一家住进去,约翰尼-卡斯莱克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卡斯莱克太太因为健康原因不得不到法国南方去疗养。现在布登先生入主这座房子,可我听说他刚搬进去就要动手术。” “这类事情老是给抹上一层迷信的色彩,”帕特里克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臆说,给房主带来许多名誉上的损害和经济上的损失。” “我就知道一两个这样的鬼,他们都很厉害。”亨利爵士边说边抿着嘴笑。 “嘿,各位,我想,我们应该让彭德博士把他的故事讲完。”雷蒙德说, 乔伊斯站起来,把两盏灯都关掉,只剩下壁炉里的那膛火,火光摇曳不定。 “气氛,”她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彭德博士朝她笑笑,靠在椅背上,取下他的夹鼻眼镜,用一种缓缓的语气追忆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达特穆尔高原,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达特穆尔的边沿上,这是一处迷人的地产,尽管它在市场上几年都没卖出去。冬天的情境兴许有点萧瑟,然而它周围有着奇特的自然景观,风景依然非常优美。一个叫海登,里查德-海登的爵士买下了这处地产。我在大学期间就认识他了,虽然我们已有好些年不见面,但我们之间的友谊牢不可破。一天,我很高兴接到他的邀请,约我到他的‘寂静的小树林’去,这是他给那地方取的名字。 “那是一次小范围的家庭聚会,有海登爵士自己,他的堂弟埃利奥特-海登;曼纳林女勋爵带着一位面色苍白不起眼的女儿,叫维奥莱特;罗杰斯上校和夫人,这对夫妇酷爱骑射,脸晒得黑黑的,他们的全部生活就是马和捕猎;还有一位年轻人西蒙兹医生以及戴安娜-阿什利小姐。有关戴安娜小姐我倒有所耳闻,她的照片刊登在报纸的社会专栏上,是社交忙季中大名鼎鼎的美人。她确实很有魅力,高高的个子,黑头发,奶油色的皮肤光滑如丝,半开半合的黑眼睛斜斜地嵌在脸上,给她的外貌平添了一种神秘的可爱的东方色彩,她还有一副好听的嗓子,音色较低,悦耳如铃。 “我很快就发现我朋友里查德-海登完全被戴安娜吸引住了。而且,我猜,这个聚会是为她安排的,至于她本人的感觉我不得而知。她由着性子,反复无常。今天只跟里查德说话,旁若无人,明天又会青睐他的堂弟埃利奥特,好像里查德不存在似的;然后她又会把那迷人的笑送给那位安静的腼腆的西蒙兹医生。 “我到的第二天早上,主人领我们参观他的‘小树林’。这房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用德文郡产的花岗岩建造的,非常牢固,经受住了时间和风吹雨打的考验,没有一点儿浪漫色彩,却很舒适。透过窗户一眼望出去,达特穆尔高原尽收眼底,连绵不断的山岗,裸露着被岁月洗刷过的岩石。 “在离我们最近的斜坡上,有一片石头的断垣残壁,呈环形状,属于石器时代晚期遗迹。最近,在另一个小山丘上刚发掘出一座古墓,里面有许多青铜器,海登就是喜欢文物,谈起这些时眉飞色舞。他说,‘这块不寻常的地方有着特别丰富的古代遗迹。新石器时代的居民,德鲁伊德,罗马甚至早期腓尼基人的遗址在这儿也能找到。’ “‘然而,最有趣的还是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块地方,你们都知道,我管它叫“寂静的小树林”,不难看出这名字的来源。’ “他用手指着,接着说道:‘那边那一部分全是岩石,有一片石南属植物和欧洲蕨,但离这房子一百码的地方,有一片浓密的小树林。’ “‘那是远古时代留下来的。’海登说,‘那些树曾经死过,现在这些是重栽的,但总体上还是保持了原貌,也许是腓尼基人住在这儿的时候,照管过这片林子。’ “我们都跟着他,一走进小树林,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向我袭来。林子里死一般地寂静,树上似乎连鸟巢都没有,漫溢着荒凉和恐怖。我发现海登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看着我。 “‘对这地方有什么感觉,彭德?’他问道,‘是反感还是不自在?’ “‘我不太喜欢这儿。’我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这地方是你们的宗教里古代敌人的一个要塞,阿斯塔特小树林啊。’ “‘阿斯塔特?’ “‘阿斯塔特,伊师塔(伊师塔:巴比伦和亚述神话中司爱情、生育及战争的女神——译注。),阿什脱雷思(阿什脱雷思:古代腓尼基的叙利亚主管爱情与生殖的女神——译注。)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名字。我喜欢腓尼基人的叫法,阿斯塔特,我相信在这坐落于哭墙北面的乡间里,肯定有人知道阿斯塔特的故事。我没法证明这一点,但我宁肯相信这儿才是真正的阿斯塔特小树林的所在地。就是在这儿,这片稠密的树林里举行了那神圣的仪式。’ “‘神圣的仪式?’戴安娜小声地说,带着一种恍恍惚惚的眼神看着远方,‘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式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根据各种传说来看,也没什么特别神圣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莽汉的聚会而已,’罗杰斯上校说,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空洞的笑声。 “海登丝毫也不理会他。 “‘在这树林的中央应该有一座神坛,我没法证明这一点,但直觉告诉我这林子中央有一座神坛。’ “这时,我们来到了树林中的一小块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座石头建筑,显然不是避暑别墅。戴安娜好奇地望着海登。 “‘我把它叫做圣坛!’他说,‘它就是阿斯塔特圣坛。’“他带着我们走上废墟,里面有一根乌木柱子,柱子上有一幅图像,画的是一个女人握着新月状的尖钩坐在狮子身上。 “‘腓尼基人的阿斯塔特,’海登说,‘月亮女神。’ “‘月亮女神!’戴安娜叫道,‘啊,让我们今晚来一次野外祭祀,我们每个人都化装,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都来这里,举行一次阿斯塔特的仪式。’ “我做了一个很突然的动作,埃利奥特-海登——里查德-海登的堂弟马上转过身来对我说: “‘你不喜欢所有这一切,对吧,牧师?’ “‘是的,’我小声说,‘我不喜欢。’ “他奇怪地看着我,继续说:‘这只是一些梦呓,狄克怎么会知道,这就是真正的神坛的所在地呢?想像罢了,他就喜欢弄些小把戏,再说了,如果它是……’ “‘如果它是什么?’ “‘得了,’他很尴尬地笑了笑,‘作为一个牧师,你总不至于相信他的那些胡说八道吧!’ “‘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都结束了。’ “‘这可说不定,’我若有所思地说。‘我不属于那种对周围的环境和气氛很敏感的人,但从我一走进这片密林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被一种奇怪的、可怕的、罪恶的气氛笼罩着。’” “他心神不定地扭头从他自己的肩头望出去。 “‘是的,’他说,‘是有点古怪,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是我们的想像让我们产生了那种感觉,你说呢?西蒙兹?’ “一两分钟的沉默之后,大夫才慢吞吞地回答说:‘我不喜欢这儿,我说不出所以然,反正就是不喜欢。 “就在这时候,维奥莱特-曼纳林朝我跑来。 “‘我恨这地方,’她叫道,‘我恨这地方,我们离开这儿吧!’ “我们开始往回走,其他人跟在我们后面,只有戴安娜迟迟不动。我转过头去,看见她正站在圣坛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那幅图像。 “那天的天气格外热,也特别美,大家很乐意地采纳了戴安娜的建议,晚上开个化装舞会。于是,随着笑声和窃窃私语声,准备工作悄悄地进行着。当我们都打扮好了去进晚餐时,当然免不了一场闹哄哄的喝彩声。罗吉斯先生和太太打扮成新石器时代的狩猎者,难怪壁炉前的那块小地毯忽然不见了。里查德-海登把他自己称作腓尼基的航海者,他堂弟装扮成绿林头子,西蒙兹大夫成了一个厨师,曼纳林女勋爵扮成一位医院的护士,她女儿把自己打扮成切尔卡西亚的奴隶。我则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修道士。戴安娜-阿什利最后一个下来,她令我们大失所望,只穿了一套化装舞会常见的那种带有面具、帽子的黑外衣。 “‘那不知名的人就是我,’她轻松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开饭吧!’ “晚饭后,我们都到外面去,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暖风习习,天空挂着一轮明月。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谈着,时间过得很快,大约一小时之后,才注意到戴安娜没与我们在一起。 “她肯定不会上床睡觉了吧!’里查德-海登说。 “维奥莱特-曼纳林摇了摇头,‘噢,不!’她说。‘一刻钟之前,我看见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她边说边用手指着密林的方向。月光下,小树林笼罩在黑暗中,朦朦胧胧。 “我弄不明白,她去那里干什么?’理查德-海登说,‘肯定是个恶作剧,我敢打赌,不信让我们去看看。’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地向阿什利小姐去了的地方走去,想探个究竟。只有我,不愿意走进那片暗伏凶相的密林中去,好像有什么诡异的力量拉着我,阻止我进去。我比任何时候都坚信,林中那块空地上,一定有某种罪恶存在。我想其他人也与我有同感,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林子里的树稠密得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四周的声音似有似无,像是低语,像是叹息,大家害怕极了,本能地互相靠得更紧。 “我们在惊惧中来到了林中的那块空地。突然,大家都惊呆了,脚像是被钉住似的,那儿,在那神坛的门槛上,站着一位全身都用透明的薄纱裹得紧紧的人,从她的黑头发上升起两钩明晃晃的弯月。 “天啊!’里查德-海登叫道,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维奥莱特-曼纳林尖叫道:‘那不是戴安娜吗?她在干什么呢?太怪了。’ “门槛上的那人高举着双手,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种甘美的高音唱着赞美诗。 “我是阿斯塔特的女神。’她低声唱道,‘当心,别靠近我,我手握死神之剑。’ “‘别这样,亲爱的。’曼纳林女勋爵责怪着,‘你把我们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真的。’ “里查德突然直直地向她走去。‘上帝啊,戴安娜!’他叫道,‘你太棒了!’现在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月光,我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了,维奥莱特说得对,看上去她确实很不同寻常,脸上的东方神秘色彩更浓,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带着一种凶光,嘴角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怪怪的微笑。“‘当心!’她警告道,‘别靠近女神,如果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他必死无疑。’ “‘你真是太绝了,戴安娜,’里查德-海登叫道,‘行了,毕竟我……我不太喜欢这个。’ “他穿过草地,继续向她走去,她伸出一只手,指着他说:‘你站住!’她喊道,‘再走近一步,我就要用阿斯塔特的咒语惩罚你。’ “里查德笑着,加快了步子。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像是给绊了一下,头朝地倒了下去。他没有再站起来,就躺在他倒下去的地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忽然,戴安娜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歇斯底里的笑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埃利奥特骂了一句,飞快地跑了过去。‘我受不了了!’他喊道,‘起来!迪克。起来呀!男子汉。’ “然而,里查德-海登还是躺在那儿。埃利奥特走到他边上,跪下,轻轻地把他翻转过来。他俯身凝视着他的脸。 “他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摇晃。 “‘大夫,’他喊道,‘大夫,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过来,我……我想他是死了?’ “西蒙兹跑了过去,埃利奥特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回到了我们这边。他用那种我不太明白的神态看着他的手。 “就在这时,传来了戴安娜失控的尖叫:‘我杀了他!哦,上帝啊!我不是存心的,但我却杀了他。’ “她昏了过去,扭成一团,倒在草地上。 “罗杰斯太太哭了起来,‘噢,快带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吧!’她呜咽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太可怕了!’ “埃利奥特抓住了我肩膀,‘这不可能,’他声音很低,‘我说,这不可能,一个人是不可能被那样杀死的,这太邪门了。’ “我尽量安慰他,使他平静下来。 “‘一定有某种解释的,’我说,‘你堂兄一定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脏方面的疾病,这一惊吓,激动……’ “他打断我,‘你不明白,’他说着,把手抬起来给我看,我看见他手上有块红色的污迹。‘迪克不是死于惊吓,他是被刺死的,刺穿了心脏,而身上没有任何凶器。’ “我以疑惧的目光盯着他。就在这时,西蒙兹检查完尸体,站起来,朝我们走来,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我们全都疯了吗?’他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呀!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确实是发生了。’我说。 “他点了点头。 “‘从伤口上看,是一把长而薄的匕首所为,但尸体上却没有匕首。’ “我们都面面相觑。 “‘它肯定就在那儿,’埃利奥特-海登叫道,‘那匕首肯定从他身上掉了下来,落在了草地上的什么地方,让我们来找找看。’ “我们徒劳地在地上找着,忽然,维奥莱特-曼纳林说:‘戴安娜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我看像一把匕首。当她在威胁他的时候,我看见那匕首在闪闪发光。’ “埃利奥特-海登摇摇头,‘他离她最少也有三码。’他反驳道。 “曼纳林女勋爵向倒在地上的戴安娜俯下身去。 “‘她手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宣布,‘地上什么也没有。维奥莱特,你肯定看到过那匕首吗?我可什么也没找到。’ “西蒙兹来到了戴安娜身边,‘我们必须把她弄到屋里去’他说,‘罗杰斯,你来帮帮我好吗?’ “我们把人事不省的戴安娜抬了回去,然后我们又去搬里查德的尸体。” 彭德博士突然停了下来,朝四周看看。 “由于侦探小说的普及,处理类似的事情,今天的人们要比以前的人懂得多。现而今,连街上的孩童都知道尸体应放在原来的地方,但那时候我们不懂得这一点,所以我们把尸体搬回石屋他的房间里,再派男管家骑车去找警察。从石屋到警察局有几英里路。 “这时,埃利奥特把我拉到一边说:‘我要回到林子里去,一定能找到凶器。’ “‘除非真有凶器。’我怀疑地说。 “他抓住我的手,猛烈地摇着。‘你满脑子的迷信,你认为他的死是超自然的力量造成的。好吧,我回到林子里,去看看是不是这样。’ “我反对他这样做,使出浑身解数劝他不要去,但毫无结果。一想到那片密不透风的林子我就觉得恶心。我有一种预感,还有灾难要发生。可埃利奥特是个十足的死脑筋,我想,他自己也给吓坏了,却不承认。带着一定要找到谜底的决心,又一次,他进了那片密林。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我们谁也睡不着,也不想睡,警察来了,很显然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们所说的一切。坚持要询问阿什利小姐,遭到西蒙兹大夫的强烈反对。阿什利小姐刚从昏迷中苏醒,大夫给了她安眠药,明早以前,谁也不能打扰她。 “直到第二天上午七点钟,还是西蒙兹,突然问埃利奥特那里去了,人们才想起他。我告诉他们埃利奥特的去向。西蒙兹阴沉着的脸变得更阴沉了。‘但愿他不致于……太……太莽撞了。’他说。 “‘你总不会是在暗示,他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希望不会。我想,彭德,你和我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仍然鼓足了勇气才接受了这一差事。我们一起出发,又一次进入那倒霉的林子,我们喊了两声,但没有回应。一两分钟后.我们来到那块空地,在晨光中它看来更惨白,阴气更重。西蒙兹抓住我的胳膊,我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昨晚我们已经目睹了一个面朝下倒下去的人死了。眼下,我们面前又出现了同样的情景,埃利奥特-海登正好躺在昨天晚上他堂兄倒下去的地方。 “‘上帝啊!’西蒙兹说,‘您又把他带走了!’ “我们一起跑过去。埃利奥特已不省人事,但还有微弱的呼吸。致伤的原因一目了然,一把长长的,薄薄的青铜制的凶器留在了伤口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肩膀,而不是心脏,太幸运了。’大夫说道,‘天啊!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上帝保佑,他没死,他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那正是埃利奥持没能做到的。他的描述什么也说明不了。他四处搜寻那把匕首,可什么也没找到。最后,他放弃了,在神坛附近站了一会儿,也就是那会儿,他觉得有人在林子边盯着他,他尽力想打消这念头,却怎么也甩不掉。一股诡异的冷风开始向他吹来,这风不是从树林中,而是从圣坛里吹出来的。他转过身,向里面窥视。他看见一位小个子女神,眼前一片恍惚,那女神好像变得越来越大,忽然他觉得两边的太阳穴被击了一拳,把他打昏了。在他倒下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左肩像炸开一样地疼。 “经鉴定,那把匕首是从山上那古墓里控出来的。里查德-海登买下了它,然而,他把它放哪儿呢?是在石屋,还是在圣坛里呢?没人知道。 “警方认为,他们通常都是这样认为的,是阿什利小姐刺死了里查德-海登,但我们大家都证明当时阿什利离他有三码那么远。因此,他们无法指控她,就这样,事情又搁了下来,成了一个谜。” 一阵沉默。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乔伊斯-雷蒙皮埃尔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怕,那么不可思议。你没什么要补充了吗?彭德博士。” 老先生点了点头说:“有一点我想说明一下,也算是一种说明吧。很奇怪,在我脑子里,一直有一种推测,只是无从得到证实。” “我参加过降神会,”乔伊斯说,“就是那些难以解释的事,我认为在催眠术中都能找到解释。那位把自己打扮成阿斯塔特女神的女人,我总觉得是她刺死了里查德-海登。也许是她把匕首掷过去的。曼纳林小姐见过她手中确实是有把匕首。” “也许是长矛。”雷蒙德-韦斯特说,“毕竟,月光不是太亮,也许她手里拿了支长矛,在远处刺死了他,然后是催眠术,我是说,你们一开始就认为他是被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击倒的,因此,你们一直认为他的死归咎于这种超自然的力量。” “我在戏里看到过许多用刀、匕首干出来的好事。”亨利爵士说,“我猜,有人躲在树林后面,从那儿他能很准确地把刀或匕首掷出去,当然了,他一定是位职业杀手。我承认,这是有些牵强,但也不完全没有可能。还记得另一个海登说,有人在树后面盯着他吗?曼纳林小姐说阿什利手中有一把匕首,而其他人却说没有。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如果你们有我这样的经历,就会知道五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有时会天悬地隔。” 帕特里克干咳了几声。“在所有的推测中,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凶器。阿什利站在空地的中央,她不可能把长矛藏起来。如果是一个隐藏的凶手扔出的匕首,那么当尸体被翻过来的时候,匕首应该在伤口上。我认为,应该抛弃那些牵强的推测,回到事实上来。” “那么事实在什么地方呢?” “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他被击倒时没有人在他的近旁。那么,惟一能刺死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实际上是自杀。”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非自杀不可呢?”雷蒙德-韦斯特不相信地问。 律师再一次干咳了几声。“啊!又是一次推测的问题了。”他说,“现在先不去猜测他为何自杀。在我看来,应该排除那种所谓的超自然的力量,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就发生的一切,只有一种解释,他自己杀了自己。就在他倒下的一刹那,他飞快地从伤口上把匕首拔出来,扔到树林里去了。尽管有些靠不住,但事情的经过只能如此。” “我可不这样认为。”马普尔小姐说,“这件事是让人感到迷惘,但它确实是发生了。去年,在夏普莱太太的一次聚会上,那位高尔夫球记分员无意间绊倒了一位打高尔夫球的客人,这位客人足足有五分钟都没能醒过来。” “没错,亲爱的姑姑。”雷蒙德说,“可这位客人没有杀死自己,不是吗?” “当然没有,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很显然,只有一种方法能刺死可怜的里查德先生。要是我能知道他一开始是给什么绊倒的就好了,也许是树根吧。他径直向阿什利小姐走去,眼睛一直盯着她,月光下,一不留神就会被什么东西绊倒。” “你说只有一种方法能把里查德置于死地,是这样吗?马普尔小姐?”牧师带着满脸的好奇问道。 “是的,很不幸,我甚至不愿去想它。凶手惯用右手,对不对?我是说,伤口在左肩,说明他惯用右手。我真为贝尼斯在战争中的表现感到遗憾。你们还记他曾向自己的脚开过枪吧?事后,我去医院探望他,他向我道出了这件事,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希望埃利奥特-海登没能从他的罪恶勾当中获得太多的好处。但愿他会因他的罪恶而时常受到良心的谴责。” “埃利奥特-海登!”雷蒙德叫道,“你认为是他杀的人?” “我看不出还会有其他人。”马普尔小姐说,“我说,如果我们都能遵循帕特里克的教导,注重事实的话,就不会被那些装神弄鬼的表象所迷惑。我不认为那是上乘的表演。埃利奥特是第一个向查理走去的人,是他给他翻的身,他背对着大家,他做了什么别人是看不见的,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绿林中的头子,腰间肯定佩有某种武器。我仍记得年轻的时候与一位打扮成绿林头子的人跳舞时的情景,他有五种刀和匕首,简直难以形容做他舞伴的那种尴尬和不安。”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彭德博士身上。 “我有答案,”他说,“那场悲剧发生的第五年,我收到一封埃利奥特-海登寄来的信。在信中他说他认为我一直在怀疑他,说一切都是一瞬间的念头引起的。他太爱戴安娜-阿什利了,但他只是一位苦苦挣扎的小律师,如果里查德死了,他就可以承袭他的封号和遗产,前景会有很大的改观。他跪下去的时候就抽出匕首,来不及细想,就把匕首插进了他堂兄的胸膛,赶快又把匕首放回腰间。后来他自己刺伤自己以消除别人的怀疑。在去南极探险之前,他给我写了这封信。以防万一,照他的说法,他可能回不来了。我也不认为他还会回来,正如马普尔小姐说的那样,他确实没能从他堂兄的死中得到什么好处。‘五年来,’他说,‘我一直生活在地狱中。我希望,至少我能用一种有价值的死来补偿我的罪孽。’” 大家都没出声。 “他的确死得很光荣。”亨利爵士说,“在你的故事中,你换了个名字,彭德,但我想我知道此人。” “我说过,”老牧师接着说,“我不认为有关埃利奥特杀人动机的解释是能使大家心悦诚服。我一直认为那密林里有某种罪恶的气氛。正是这种无形的魔力驱使埃利奥特产生了杀人的念头。直到今天,一想起阿斯塔特的神坛,我就会悚然而栗。” [book_title]第三章 金条 “我不敢保证我下面要讲的故事能符合大家的要求,”雷蒙德-韦斯特说,“因为我不知道结局。然而,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有趣、离奇,我想,把这样一个未找到答案的问题讲给大家听,说不定我们当中会有人找到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其时我与一个叫约翰-纽曼的人在康沃尔郡一起过圣灵降临节。” “康沃尔郡?”乔伊斯急切地问。 “是的,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我要讲的故事也是发生在康沃尔郡,一个叫拉托尔的小渔村里,你讲的该不会也是这地方发生的事吧?” “不是的,我要讲的事发生在一个叫波尔佩罗的村子里,它位于康沃尔郡西面,是一个苍凉的多岩石地区。就在启程的前几个星期,有人把我介绍给这个叫纽曼的人。我发现他非常有趣,聪颖,而且极有个性,满脑子罗曼蒂克想法。他最近沉溺于沉船的打捞上,为此,他租下了波浪屋。在伊丽莎白时代,他曾是一名专家。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西班牙舰队的溃败,讲得那样的投入,你还以为他曾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呢。我很怀疑是不是当年那些英灵的亡魂降附在了他体内,我真的很怀疑。” “亲爱的雷蒙德,你真的太罗曼蒂克了。”马普尔小姐说,慈祥地看着他。 “罗曼蒂克是我最缺乏的东西。”雷蒙德-韦斯特说,有些不悦。“但纽曼这家伙却满脑子的浪漫。他让我感兴趣的地方是他似乎像是过去时代的幸存者。据说一艘属于西班牙舰队的船在康沃尔的海岸撞上了著名的魔鬼暗礁沉入了海底,船上载着西班牙舰队的大量黄金。纽曼告诉我说,许多年以来,一直有人想把这艘船打捞上来,找到那些金子。这类故事早已属老生常谈。只是这艘船特别的大,大得让人相信这肯定是一艘运金船。有人为此组建了一家打捞公司,但很快就破了产。纽曼买下了这玩意儿,你们怎么称呼它都可以。没什么证据表明确实有黄金,除了一首歌词有所提及外。然而他却向它倾注了大量的热情,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现代科技和新式机械的问题,金子仍在那儿,他从不怀疑捞出来的还能是别的什么。” “听着他的叙述,我好像觉得事情本来如此。像纽曼这样的有钱人,他们想弄成点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因而,财富的发现对他们来说十有八九没什么意义,或意义很小。我必须承认他的热情感染了我。我曾见过西班牙的大帆船向岸边驶来的情景,在暴风雨中颠簸,被黑色的礁石撞得粉碎。光是西班牙大帆船一词读起来就很浪漫,‘西班牙金子,’不但让学童们激动不已,连大人们也为之心动。加上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其中的某些场景就发生在十六世纪,我希望能从当地采集到一些有价值的风土人情。 “那个星期五早晨,我满怀激情地离开了帕丁顿,踏上了这次期盼已久的旅途。车厢里除了我和另一个人外,空空荡荡的,这个人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他个子高高的,像是当过兵的人。我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终于想起来了,我的旅伴是巴杰沃思警督。我是在写有关埃弗森失踪案的报道时偶然认识他的。 “我告诉了他我是谁,我们曾在哪儿见过等等。很快我们就谈得很投机。当我告诉他我要去波尔佩罗的时候,他说,这简直是惊人的巧合,因为他也要到那儿去。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好打听,因此尽量不去问他为什么要去。相反,我却大谈我对这地方的浓厚兴趣,谈那艘沉船。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知道这艘船的许多情况。‘那将是胡安-费尔南德斯,’他说。‘你朋友不是第一个为了从它身上获得财富而往水里扔钱的人,这只是一个浪漫的传奇而已。’ “‘也许只是一个神话,”我说,‘根本就没什么沉船在那儿。’ “‘不,那艘船确实是在那儿下沉的。’警督说,‘还好有好些船也是在那儿遇难的,你要是知道那一带海底有多少暗礁的话,你准会大吃一惊的。事实上,我是为此才到那儿去的,六个月前奥特朗托号在那儿遇了难。’ “‘我曾经看到过这个报道。’我说,‘没有人丧生,对吧?’ “‘是的。’警督说,‘但却丢了些别的东西,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奥特朗托号装有金条。’ “‘是吗?’我好奇地问。 “‘确实如此,我们有潜水员在进行打捞,但金条失踪了,韦斯特先生。’ “‘失踪?’我说,瞪着双眼盯着他。‘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警督说,‘礁石把船上的保险库撞开了一个洞,潜水员很容易就能进入保险库,可他们却发现保险库是空的。问题就来了,那些金条是在船沉之前就被偷走了呢?还是沉船以后?或者是保险库里根本就不曾有过金条。’ “‘看来这是一桩奇案。’我说。 “‘当你想到丢失的是金条的时候,就的确是一桩奇案了。就算是一条钻石项链,想把它装进口袋里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况那些很沉的金条呢?总之,整个事情似乎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这艘船启航前肯定有人做了手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沉船后的六个月中让人给搬走了。我就是来调查此事的。’ “我发现纽曼在车站迎候我。他很抱歉他没能开着他的车来,它被送去修理了,但他开了一辆农场用的货车来接我。 “我爬上车,在他的边上坐好。我们沿着这个小渔村狭小的街道绕出绕进,上了一个斜坡,再沿着弯弯拐拐的小巷走了一段之后,转入了他的波浪屋的大门,大门的门柱是用花岗岩建造的。 “那是一个迷人的地方,它座落在高高的悬崖上,拥有看海的最佳角度。房子的主体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侧翼较现代化的房子是后来加上去的。后面是一片农场,有六七英亩那么大,一直延伸到岛内。 “‘欢迎到波浪屋来。’纽曼说,‘欢迎参观西班牙宝船。’他边说边用手指着前门,那儿挂着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复制品,各种航海装备应有尽有。 “第一晚上我过得很好且获益匪浅。我的主人给我看与胡安-费尔南德斯有关的旧手稿,为我打开航海图,用虚线指点着位置,告诉我他打算制造新的打捞设备的计划,可以说,我完全被他迷住了。 “我告诉他说我在车上遇到过巴杰沃思警督,他对此很感兴趣。 “‘这一带总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终日里满脑子的沉船呀,走私呀,一听到有船在这一带遇难,他们就会认为发财的机会到了,且把这看成是合理合法的事。我想给你介绍这里的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幸存者,十分有趣。’ “第二天黎明时分,天高气爽,主人开车把我带到镇上,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潜水员。他叫希金斯,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整个谈话中,他发出的只是些单音节的词。他们谈了一会儿高技术问题后,我们去了三锚酒店,那是一处能让人的舌头守不住秘密的地方。 “‘伦敦的侦探到这儿了。’他咕哝道,‘他们说,那……那艘去年十一月在这儿下沉的船……船里有金条。我说,它不是第一艘在这儿下沉的船,也不会是最后一艘。’ “‘听见了?听见了?’酒店老板单调地重复道,‘比尔-希金斯你说对了。’ “‘我料到会这样的,凯尔文先生。’希金斯说。 “我好奇地打量着酒店老板,他长得怪模怪样的,皮肤油黑,肩膀特宽,两眼充血,用一种奇怪的鬼鬼祟祟的方式避开别人的目光,我怀疑他就是纽曼提到的那位有趣的幸存者。 “‘我们不想招惹这儿的任何外国人。’他说道,带着好斗的口吻。 “‘你是指警察吗?’纽曼笑着问。 “‘是指警察,还有其他人,’凯尔文故意说,‘难道你忘了不成,先生?’ “‘你知道吗?纽曼。我听他那话像是在威胁你。’回去的路上我说道。 “我的朋友笑着说:‘胡扯!我又不伤害任何人。’ “我怀疑地摇了摇了头,我觉得凯尔文有些凶蛮,他的思维方式很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变得有些紧张,第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第二天晚上我的睡眠变得断断续续。星期天的黎明到来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打着闷雷。我一点儿也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纽曼看出了我的变化。 “‘你怎么了,韦斯特?你好像很紧张。’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承认,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是这天气的原因。’ “‘也许吧。’ “我不再说什么。下午我们乘纽曼的摩托艇出海,但老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乐得返回岸上,换上干衣服。 “那天晚上,我的紧张情绪有增无减。狂风怒号,到十点钟的时候,风暴停息下来。纽曼眺望窗外。 “‘现在好了,如果接下来的半小时天气不那么糟的话,我想出去散会儿步。’ “我打着哈欠。‘我困得要死,’我说,‘昨晚我睡得太少,今晚我想早点上床。’ “我上楼去睡觉。因为头天晚上睡得太少,所以那晚睡得很沉,但脑子似乎并未得到休息,我被那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做了一些很可怕的梦,梦见深渊,大陷阱,我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就必死无疑。等我醒来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已指向八点。我的头疼得厉害,梦中的一幕幕场景仍在我眼前晃动。 “恍恍惚惚地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子,我立刻又陷入了新的恐惧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或者说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外面有一个人正在挖一个墓坑。 “好一会儿我才把眼前所见的与梦中所见的一切分离开来。接着我认出挖墓的人是纽曼的花匠,所谓的‘墓坑’实际上是为栽种躺在草地上的三棵玫瑰树而准备的。 “那花匠抬起头看见了我,用手碰了碰他的帽子向我致意。 “‘早上好,先生。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也许吧,’我带着无所谓的口吻说,仍未从压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其实,花匠所言即是,天气确实不错,阳光明媚,天高云淡。我哼着小调下楼去吃早饭。纽曼家没有佣人,他的两个已到中年的妹妹每天来照顾他的起居,她们就住在附近的农场里。我一进去,她们中的一个就把咖啡壶放在了桌子上。 “‘早上好,伊丽莎白,’我说,‘纽曼还没下来吗?’ “‘他准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先生。’她答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屋里。’ “我马上又紧张起来。前两天早上,纽曼也是很晚才下来吃饭的。我从不认为他是一个早起的人,但被那种不祥的预感驱使着,我跑上楼向他的卧室奔去。对房间一阵翻寻后,我发现如果纽曼出去散步的话,他肯定是穿着夜礼服。因为房间里找不到那套衣服。 “现在我肯定我那不祥的预感得了证实。纽曼出去了,就像他昨晚说的,他要出去走走。由于某种原因他没再回来,是什么原因呢?出事了?还是坠落悬崖?必须马上出去找人。 “几分钟之后,我召集了一大帮人。我们沿着悬崖的各个方向在下面和岩石丛中寻找,毫无结果。最后我们失望了。我找来了巴杰沃思警督。他一听,脸色变得铁灰。 “‘在我看来,凶多吉少,这一带有不少刁民。你见过凯文吗?那个三锚酒店的老板。’ “我告诉他说我见过此人。 “‘你知道他四年前曾经蹲过监狱吗?打架斗殴。’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我说。 “‘这儿的人都说你朋友太爱打探与他无关的事,但愿他没出什么事情。’ “大家加倍努力继续寻找,直到那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的劳动才有了回报。我们在他领地上一个角落的一条深沟里找到了他。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牢牢地捆着,嘴里塞着毛巾,无法叫出声来。 “他已精疲力尽,疼痛难忍,活动了手脚并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给我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昨晚的暴雨停歇后,大约十一点光景,他想出去走走。他漫不经心地顺着峭壁就来到了人们称之为‘海盗湾’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山洞。他看见有些人正从一只小船上往岸上卸东西。他悄悄地溜下去想看个究竟。不管他们搬的是什么,反正很沉,这些东西被搬进了湾里最远的一个山洞里。 “虽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但纽曼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蹑手蹑脚往前再靠近些,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他被发现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水手马上向他袭来,把他打得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辆货车上,货车砰砰地颠簸着,他估摸车正从海边往村子里开。然而,使他感到惊讶的是,货车拐进了通往他房子的大门,那些人嘀咕了一通之后,把他从货车上拉了下来,扔进了一条深沟里,这沟好像是几星期前才发现的。车开走了,他想,那车是从另一门出去的,从这门出去到村里要近四分之一的路程。至于袭击他的人,除了知道他们是水手,操着康沃尔郡口音外,他就一无所知了。” “巴杰沃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毫无疑问,那些金条就藏在那儿,’他说,‘这些金条从沉船中被捞了上来,藏在某个山洞里。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搜遍了‘海盗湾’的每一个山洞,下一步我们会去更远的地方搜寻。很显然他们是在把这些金条转移到我们已经搜过的,而且不会再搜的某个山洞里。不过,他们至少需要十八个小时去处理那些沉甸甸的金条。他们是昨晚发现纽曼的,我想我们现在还可以在那儿找到一些线索。”’ “警督立即前去搜查,他发现的种种迹像证实了他的推测。金条曾经在那儿藏过,但金条又一次被挪走。至于新的藏匿之地,却毫无线索。 “然而,第二天早上,警督指给我看了可能是惟一的一条线索。 “‘很少有车走这条道,’他说,‘有一两个地方车轮留下的印痕很清晰,有一只轮胎的外侧有一个带三只角的片状伤痕。因此,它留在地上的痕迹与其他车的痕迹是不会混淆的,从这些地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车是从大门进来,从另一个门出去的。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车。为什么这些人要把车从离村子近的门开出去呢?很显然,那货车是从村里开出来的。现在村里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货车,不会多于三部。三锚酒店的老板凯尔文就有一辆。’ “‘凯尔文早先是干什么的?’纽曼问。 “‘你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纽曼先生,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个职业潜水员呀。’ “纽曼和我面面相觑。所有的疑点好像一点一点地串了起来。 “‘你不知道凯尔文在这个岛上是个人物吗?’警督问。 “纽曼摇了摇头。 “‘我恐怕我不能对这个人妄加评论。’他不无遗憾地说,‘我确实还没来得及了解他。’ 警督很友好地邀请我跟他一起去三锚酒店,车库在沿街的一面,大门紧闭,但沿着街边的一条小巷往上走一点,我们就发现了一道小门可以通到车库里面。小门开着,警督立即检查轮胎,发现正是他要找的那辆车,在车的左轮胎上有无法抹掉的标记,好吧,凯尔文,这次你再怎么滑头也没法脱身了。” 雷蒙德-韦斯特突然停了下来。 “就完了?”乔伊斯问,“到现在我也没发现这案子有什么问题没解决的,除非他们根本没找到那些金条。” “他们当然没找到金条。”雷蒙德说,“而且他们也没法逮捕凯尔文。凯尔文太狡猾了,他们抓不到他的把柄。解释不通的是,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地上留下那些带有明显标记的车轮印呢?不仅如此,还有一件怪事,就在车库大门的对面,有一幢小别墅,是一位女画家租下来避暑的。” “噢,这些女画家们!”乔伊斯边说边笑。 “正像你说的那样——‘噢!这些女画家们!’——这位很特别的画家已经病了好几个星期了,有两个医院护士在看护她。那天值班的护士把坐在轮椅上的她推到窗前,窗帘是开着的,那护士宣称,如果对面的货车离开车库的话,是不能逃离她的视线的,而且她发誓那辆货车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间车库。” “我想那不是问题。”乔伊斯说,“护士可能睡着了,他们经常这样。” “那……呃……也有可能。”帕特里克审慎地说。 “不经过仔细的推敲,就相信这些证据是不明智的。在接受那位护士的证词之前,我们应该先考察她的可信度有多少。那辆车不在现场的证词令人生疑。” “那位女画家也作了证。”雷蒙德说,“她说她疼得很厉害,一晚上未入睡。那辆破车的声音那么大,它要开走的话,她不可能听不到声音。况且暴风雨后的夜晚又格外地宁静。” “嗯,”牧师说,“那确实是一个旁证。凯尔文先生有不在场的证据吗?” “他声称从十点钟起他一直在家里睡觉,但没有证人证实这一点。” “那护士睡着了,”乔伊斯说,“那个画家也睡着了。病人总是认为他们整晚都醒着。” 雷蒙德带着询问的眼光望着彭德博士。 “你们知道吗?我实在为凯尔文抱屈,这可真是一朝背恶名,终身难洗掉。凯尔文是有过前科,但在这个案子中,除了那个有特别明显标记的车轮之外,没有什么证据可指控他。” “亨利爵士,你看呢?” 亨利爵士摇摇头。 “碰巧了,”他笑着说,“我知道一些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情况,我一旦说出来,答案也就出来了,因此,我不想现在就讲出来。” “那么,简姑姑,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一会儿,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想是把针数错了,两针反针,三针正针,滑一针,噢,对了,刚才你说什么,亲爱的?” “你有什么看法?” “你不会喜欢的,亲爱的,年轻人是不会喜欢我的看法的。我注意到了,最好是什么都别说。” “别卖关子了。姑姑,快说出来吧。” “好吧,亲爱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说,放下她手中的织物,盯着她侄儿。“我实在觉得你应该仔细挑选你的朋友。你太轻信,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我想作家都这样,想像力太丰富了。如果你们有我这把年纪,有那么多生活经历的话,一听到这类有关的西班牙帆船的故事,一个几星期前刚认识的人,马上就会警惕起来。” 亨利爵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打断了马普尔小姐。 “雷蒙德,这下你可要恼火了。”他说,“马普尔小姐,你太绝了。年轻人,你朋友纽曼有另一个名字,实际上有好几个化名。眼下,他不在康沃尔郡而在达特穆尔的德文郡,说得再准确点,是在普林斯顿监狱服刑。我们抓他不但因为他偷了运金船上的金条,而且抢劫伦敦一家银行的金库。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他把部分偷来的金条埋在了波浪屋的花园里。真是个绝妙的计划:康沃尔郡沿岸到处都能听到藏宝沉船的故事。潜水员,搬运金条等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仅有这些还不够,他还需一个替罪羊,凯尔文就成了最佳人选。纽曼把他的戏演得非常好。我们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呢,就被导演成了一个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目击证人。” “那么车轮上的记号呢?”乔伊斯问。 “噢,我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亲爱的,尽管我对车的事情不太了解。”马普尔小姐说,“大家都知道车胎是可以换的,他们从凯尔文的车上卸下车胎,从车库的小门出来,经过小巷,把车胎装在纽曼的车上,从一个门开出去,再到海边,装上金条,再从另一个门开上来,然后他们又把车胎重新装在凯尔文的车上,我猜,其他人再把纽曼捆起来,扔进沟里。被捆着的滋味当然难受,而那么晚人们才把他从沟里解救出来,也是他不曾想到的。看来,那个自称是花匠的人肯定也参与了这一勾当。” “自称是花匠?这是什么意思?简姑姑。”雷蒙德好奇地问。 “你大概从未雇过真正的花匠吧?”马普尔小姐说,“大家都知道,花匠在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是不干活的。” 她微笑着,重新拿起她的织物。 “还真是这一疑点把我的思路引入正轨的。”她说。看着对面的雷蒙德,“有朝一日你自己当家,有了你自己的花匠之后,你就会知道这些常规的。” [book_title]第四章 行道上的血迹 “真不愿意旧事重提,”乔伊斯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确切地说已有五年了,但它一直像幽灵一样缠着我,绚烂的笑容下面却藏着罪恶。说来也怪,我那时画的那幅画居然也笼罩着这种气氛。每次我第一眼看那幅画的时候,看到的是康沃尔郡坡度舒缓的街道,阳光洒了一地,但凝视一段时间后,一种冷森森的情绪就从画中冒了出来。我既没把这幅画卖掉,也不想再看到它,就把它放在画室的一个角落里,面对着墙。 “事情发生在一个叫拉托尔的地方,隶属于康沃尔郡,一个不寻常的小渔村。景色迷人,能上画的地方比比皆是,到处都弥漫着‘康沃尔老茶馆’的气息,各种各样的商店随处可见,店里的姑娘都剪着短发,穿着罩衫,正往羊皮纸上印着‘甜格言’。虽然这小地方紧凑玲珑,古朴雅致,但在我看来,总有些地方不协调。” “我想起了那句咒语,”雷蒙德幽忧地说,“无论通向村子的路有多窄,没有一个风景如画的村子会平安无事的。” 乔伊斯点了点头说:“是有许多小路通往拉托尔,而且这些小路的坡都很陡,差不多有屋顶的侧面那样的角度。为了让大家便于理解,我想简单地描述一下故事发生的地方。在拉托尔有一个很古老的小旅馆,叫‘波哈维思纹章’,有人推测,这个小旅店是西班牙人在一五——年前掠夺这块土地时修造的房子中仅存的一座。” “不是掠夺,”雷蒙德皱着眉头说,“叙述历史的时候,用词要准确,乔伊斯。” “好吧,不管你用什么词,反正他们带着枪上了岸,向岸上的居民开火,房屋倒塌,啊!我扯远了,还是回到主题上来吧。那小旅店门前是一个游廊,由四根柱子支撑着。我在它的对面选了一个非常好的角度,打开画夹准备工作。这时候,一辆小车从小山上婉蜒地向这边徐徐开来,停在旅店前面,可停的位置让我觉得很别扭。从车里下来一男一女,我没有特别留意他们,只看到那女的穿了一套亚麻布的紫红色套装,戴一顶紫色的帽子。 “一会儿,那男的又重新走了出来,让我舒了一口气的是,他把车开到码头,并把它停在那儿。他信步走了回来,从我边上径直走向旅店。就在这时,又有一辆该死的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这边开来。车里下来的那女的穿了一件很耀眼的擦光印花布做的上衣。我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衣服,一种如一品红那样的猩红色,戴一顶古巴产的大草帽,也是猩红色的。 “这女人没把车停在旅店前,而是把车开到了街另一头的一家旅馆。她下了车,那个一只脚刚跨进旅店大门的男人一眼就认出了她,惊喜地喊了出来。‘卡罗尔,嗨!真是太好了,能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见到你,可真是没想到,好多年没见你了。马杰里也在这儿,我妻子,你知道的,你得去见见她。’ “他们肩并肩地沿着上坡的路向波哈维思纹章旅店走去。另一个女的则从门里出来,走下去迎向他们。那个叫卡罗尔的女人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瞟了她一眼,只看见她那涂满了白粉的下巴和刺眼的猩红色的嘴唇。我的确怀疑马杰里会高兴见到她。我不知道近处的马杰里是什么样子,但从远处看,她算不上漂亮,但整洁得体。 “当然,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但生活中总是有许多奇怪的一瞥能让你的大脑为此不停地转动。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地飘到我耳边,我能听到只言片语,他们在讨论去游泳的事,那丈夫,好像叫丹尼斯,想租一条船,沿着岸转一圈,有一个很有名的山洞值得一看,他是这样说的。卡罗尔也想去看看那洞,但她建议沿着海边的岩壁走,从陆路上去,她说她讨厌船。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卡罗尔沿着岩壁小路走,丹尼斯和马杰里划船过去,在山洞那儿会合。 “听他们谈游泳,勾起了我的游泳的欲望。这是一个闷热的早晨,我的画又画得不怎么顺利。我估计下午的太阳会更迷人,因此,我收拾好画具,去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小海滩,跟山洞的方向正好相反,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发现。我游得十分畅快,午餐我吃了一罐蛇肉,两个西红柿。下午我兴高采烈地返回旅馆,准备继续画我的画。 “整个拉托尔像是睡着了似的。我的估计没错,下午的阳光确实很美,阳光投射下的阴影妙不可言。波哈维思纹章旅店是这幅画的主体,一缕阳光斜照在廊前的地上,产生一种奇特的效果。那三个去游泳的人好像都回来了,因为有两件泳衣,一件猩红色的,一件深蓝色的晒在阳台上。 “我画的一个角上出了点问题,我俯下身去想把它弄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等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斜靠在波哈维思纹章旅馆的一根柱子上。这人好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穿了一件只有在海上作业的人才穿的衣服。我猜,他可能是渔民,满脸长着黝黑的络腮胡子,如果我要找一个西班牙海盗船船长的模特的话,我想不出有谁比他更合适。我兴奋地赶快拿起画笔,想在他离开之前把他画下来,尽管,看起来他好像是要世世代代支撑着那根柱子。” “他还是挪动了地方,庆幸的是,在他离开之前我已把我想画的画了下来。噢,那人终于开了口。 “‘拉托尔,’他说,‘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 “这儿的确很美,我前面已经说过,但这终究不能把我从那种阴影中解脱出来。我的脑子里满是侵略史,我指的是这个小村的毁灭。波哈维思纹章店的老板是最后一个被杀害的人。他在跨出自家门槛的时候被西班牙人的剑刺穿了胸膛,人行道上,他的血喷溅了一地,一百多年来没有人能把这地上的血迹洗干净。 “那天下午,这沉寂的小村兴许与一百年前的气氛相符,那人说话的语气中有些讨好的成分,我感觉到这种讨好的语气下面潜藏着某种威胁。表面上他态度十分谦卑,但我觉得这谦卑的背后是残忍。他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切实体会到西班牙人的种种暴虐行径。 “他与我交谈时我一直在画画。我猛然发现在听他说话的过程中,我竟往画布上画了一些本不该画的东西。在阳光斜照下的波哈维思纹章店前的白色行道上,我画上了血迹!这完全是大脑对手开的玩笑,但当我再次朝旅店看去的时候,我更是大吃一惊,我画的正是我所看见的——白色的行道上的鲜血。 “我瞪大了双眼凝视了一两分钟,最后把眼睛闭上,对自己说:‘别傻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我又睁开双眼,那血迹仍旧在那儿。 “我无法忍受这一切,打断了那个说个没完的渔民。 “‘请告诉我,’我说,‘我的眼睛不太好,那边的行道上真有血迹吗?’ “他友好、宽容地看着我。 “‘现在不会有血迹了,我跟你说的是五百年前的故事。’ “‘是的,’我说,‘但现在……行道上……’话卡在了喉咙里,我明白,很明白他不可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我站起来与他握了握手,收拾起我的画具。我正忙着收拾的时候,早晨开车来的那个男子从旅店里走了出来,茫然地向街的两头张望着,他妻子在阳台上收起晒干的泳衣。 “他沿街而下,先走到他停车的地方,突然一转身,穿过街道,向那渔民跑去。 “‘请问,先生,你有没有看见那边第二辆车里的女士回来过?’ “‘那个全身都穿着花衣服的女士吗?没有,先生,我没见到她回来过,今天早晨,她顺着岩石上的小路朝山洞方向去了。’ “‘知道,知道,我们一起游泳过,后来她说她要走着回来,之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她。不致于这么久了还没走回来吧?那附近的峭壁不是很危险,对吗?’ “‘这要看走哪条路了,先生,你最好找一个熟识路的人带你去。’ “这人很聪明,他自己想带那年轻人去。于是他开始为达到这一目的而大费口舌,那年轻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向旅店跑来,朝阳台上他的妻子喊道: “‘马杰里,卡罗尔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说怪不怪?’ “我听不清马杰里的答话,丈夫继续说:‘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得继续赶路,去澎莱塔。你准备好了吗?我去发动车。’ “他去把车开了过来,不一会儿,他们双双离开了村子。刚才我一直被自己的那种幻觉搞得神经紧张,现在我想证实这有多可笑。等那小车在视线中消失之后,我走到旅店前,仔细地检查了行道。当然,那儿是不会有任何血迹的,没有,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荒诞的想像而已。正因为此,事情才变得更-人。我正站在那儿发楞的时候,传来了那渔民的声音。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真的看见这儿有血迹了,嗯,女士?’ “我点点头。 “‘这太奇怪,太奇怪了。我们这儿有种迷信的说法,女士,如果有人看见这儿有血迹……’ “他收住了话头。 “‘怎样呢?’我说。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很浓的康沃尔口音,但语调自然流畅,完全没有康沃尔郡人说话时那种做作的腔调。他用一种缓和的语气继续说: “‘他们说,如果有人看见这地上的血迹的话,那么二十四小时内定会有人要去见上帝。’ “太恐怖了!一种悚然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下沉。 “他继续劝说道:‘教堂里有一块有趣的牌子,是关于死亡的……’ “‘不了,谢谢。’我果断地说,一抬脚沿着上坡的路直奔我租下的小屋。我刚到小屋,恰好看见那位叫卡罗尔的女人沿着岩壁边的小路走来,她慌慌张张的,在灰色的岩石的映衬下,她犹如一朵鲜红的毒花,那帽子的颜色像殷红的鲜血。 “我不寒而栗,真的,满脑子的血。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发动车子的声音,我在想她是否也要去澎莱塔,但她却把车开上了左边那条路,完全是反方向,我看着那车爬上山,直到没了影。我长舒了一口气,拉托尔又恢复了沉静。” 乔伊斯刚停下来,雷蒙德-韦斯特就迫不及待地问: “就完了?我这就告诉你我对此的看法、难点和感到困惑的地方。” “还没完呢,”乔伊斯说,“你们该听听后来的故事。两天后,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标题为‘下海游泳不幸身亡’的消息,上面说德克太太,丹尼斯-德克的妻子在附近的蓝地湾不幸身亡,当时,她与丈夫一起住在那儿的一家旅店里;说他们本打算去游泳,但一阵冷风吹了起来,德克上校说天太冷,就与住在店里的其他一些人去了附近的高尔夫球场;德克太太不觉得冷,她独自去了海湾,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她丈夫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头,就与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去了海边,他们在一块岩石边上发现她的衣服,就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位不幸的太太的踪迹;一星期以后才发现她的尸体,尸体被海水冲到不太远的岸上,她的头上有道重击的痕迹,当然是死亡之前留下的。理论上讲,她可能是跳入水中的时候撞上了岩石。我算了算她死亡的时间,刚好是在我看到血迹的二十四小时之内。” “我抗议,”亨利爵士说,“这里根本没有需要我们去找答案的问题,不过是一个鬼故事而已。很明显,雷蒙皮埃尔小姐在扮演巫师的角色。” 帕特里克像经常一样咳了一声。 “有一点让我感兴趣,”他说,“就是头上的一击。我认为,我们不能排除谋杀的可能,但找不到任何证据。雷蒙皮埃尔小姐的幻觉或者说是视觉确实很有意思,但我不清楚她想让我们分析些什么呢?” “那些不可理解的事和那些巧合。”雷蒙德说,“再说了,你并不能肯定,报上说的那个人就是你所见到的那个人。况且,那些咒语也只能对当地的居民起作用。” “我认为,”亨利爵士说,“那个一脸凶相的渔民所讲的故事里一定暗示着什么,我赞同帕特里克的观点,雷蒙皮埃尔小姐的确没给我们提供足够的素材。” 乔伊斯转向彭德博士,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他说,“但我也只能同意亨利爵士和帕特里克的看法,我们能进行推测的依据太少了。” 随后乔伊斯又转向马普尔小姐,好奇地看着她,马普尔小姐回她一笑。 “我倒是认为你有些不公平,亲爱的乔伊斯。”她说,“当然了,对你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是说,我们俩,作为女人,对服饰有着特殊的敏感,但把这样的问题摆在先生们面前,就不太公平了,这需要许多快速的转换。一个恶毒的女人,加上一个更恶毒的男人。” 乔伊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简姑姑。”她说,“我是说,马普尔小姐,我完全相信你已猜到了真相。” “哦,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坐在这儿聚精会神地听你讲,比你更容易接近事实。作为一个艺术家,你更容易受环境的影响,是不是?静静地坐在这儿,手中编织着东西,更容易发现事情的真相。你所看到的血迹是从挂在阳台上的泳衣上滴下来的,罪犯没想到从泳衣滴下来的会是血,因为泳衣是红色的。可怜的东西!” “打断一下,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你肯定明白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说的这些你和雷蒙皮埃尔小姐都明白,可我们这些男人们好像坠入了五里雾中。”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故事的结尾。”乔伊斯说,“一年后,我去了西海岸的一处海滨胜地。我正在画画,那种似曾相似的情景又出现在我眼前。我前面的行道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与另一个女子寒喧,其中一个女的穿着一件像一品红那样的猩红色衣服。‘卡罗尔,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后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难得。你还认识我妻子吧?琼,这是我的老朋友哈丁小姐。’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的,就是我在拉托尔见过的那个叫丹尼斯的人。做妻子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不是马杰里,这个新妻子叫琼。名字虽不一样,可她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年轻,相貌平平,不引人注目。有那么一两分钟,我简直觉得我快疯了。他们开始谈游泳的事。我告诉你们我做了些什么。我径直朝警察局走去,他们也许会以为我神经出了毛病,但我不在乎。事情的进展却很顺利,警察局里有一位专程赶来的苏格兰场的人,他正为此案而来。警察局盯上了丹尼斯-德克,那不是他的真名。他根据不同的职业取不同的化名。他到处物色女孩子,特别是那些不起眼的,内向的,没有什么亲人朋友的年轻姑娘,与她们结婚。给她们买巨额人身保险。噢,太可怕了!那个叫卡罗尔的才是他真正的老婆。他们采用的是同一计划,正是这一点给警察留下了线索,他们顺藤摸瓜,追踪到了这里。保险公司也开始怀疑。每次他都是带着他的新太太,来到僻静的海边,另一个女人就会好像偶然似地出现。他们一起去游泳,把新太太杀死之后,卡罗尔穿上死者的衣服回到船上,无论在什么地方,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说要向别人打听那位‘卡罗尔’的下落。他们一离开,卡罗尔马上换上那套艳丽的衣服,仔细地换过妆之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开着她的车离开。他们摸清水的流向,计划中的下一幕‘妻子不幸溺死’地点就是顺流而下的下一个海滨泳场。卡罗尔再扮回新太太,去某个无人的海滩,把身上那套衣服脱下来,放在岩石上,再穿上她那猩红色的外装在一边静静地等候着,等她的丈夫与她会合。” “我猜,他们在谋杀可怜的马杰里的时候,血溅到了卡罗尔的泳衣上,而泳衣恰好是红色的,因而他们没注意到。正如马普尔小姐说的那样,他们把泳衣挂在阳台上的时候,血滴了下来。咝……”她哆嗦了一下,“我现在好像又看见了那血。” “现在,我想起来了。”亨利爵士说,“戴维斯是他的真名,我怎么忘了,在他的许多化名中,有一个是叫德克。真是一对狡猾透顶的搭档!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的变化,可能像马普尔小姐所说的那样,衣服比脸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计划还是很周密的。尽管我们也怀疑戴维斯,但每一次他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要把他绳之以法并非易事。” “简姑姑,”雷蒙德说,好奇地看着她,“你是怎么发现那些可疑的线索的?你过着平静的生活,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你感到吃惊的事发生过。”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马普尔小姐,“你们知道那个格林太太吧,她葬了五个孩子,而每一个孩子都买了保险。人家当然要怀疑她了。” 她摇了摇头。 “乡村生活中也有许多罪恶。我真希望你们这些可爱的年轻人,永远也不要看到这世界罪恶的一面。” [book_title]第五章 机会与动机 帕特里克比平时更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听完那么多耸人听闻的故事之后,恐怕我要讲的小问题会让大家觉得没劲。”他带着歉意说,“我的故事里没有血腥味,但在我看来,作案的手法巧妙且有趣。有幸的是,我刚好知道问题的答案。” “该不是那些枯燥乏味的法律问题吧?”乔伊斯-雷蒙皮埃尔问,“我是指那些法律条文,一八八一年巴纳比和斯金纳的观点等等诸如此类的事。” 帕特里克先生满脸堆笑,从镜框上方欣赏地看着她。 “噢,不,不,我亲爱的小姐,你不用担心,我要讲的故事简洁明了,不是干我们这行的人都能理解。” “最好不要有律师们惯用的那种诡辩在里面。”马普尔小姐用毛线针指着他说。 “放心好了。”帕特里克说,“不过,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感兴趣,还是让我们来听听这故事吧!” “事情与我的一个委托人有关,我且把他叫做克洛德,西蒙-克洛德。他是一位相当有钱的人,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所大房子里。他有个儿子在战争中牺牲了,留下了一个遗孤,一个小女孩,她母亲一生下她就死了。父亲牺牲后,她祖父收养了她,老人非常喜欢她,对她倍加呵护,视为掌上明珠。小克里斯也愿意与爷爷一起做任何事情。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完全沉溺于一个小孩的人。不幸的是,这孩子在十一岁的时候染上了肺病,死了。我无法形容这给他带来的打击以及他的那种绝望。 “可怜的西蒙-克洛德悲伤到了极点。最近,他的一个弟弟死于贫困。西蒙-克洛德给他弟弟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家。两个侄女,一个叫格雷斯,另一个叫玛丽,还有一个侄儿,叫乔治。尽管慷慨地给了他们住处,但对他们并没有像对他的孙女那样倾注他全部的爱。乔治-克洛德在附近的一家银行里找了份工作;格雷斯嫁了一位年轻聪明的药剂师,他叫菲利普-加罗德;文静且沉默寡言的玛丽则留下来照顾她的伯伯。我想,她是以她那含蓄的方式爱着她的伯伯。一切看来似乎都很平静。小克里斯死后,西蒙-克洛德来找过我,提出改写他的遗嘱,根据新的遗嘱,那些幸运的人是他的侄儿侄女们,他们可平均各得三分之一的财产。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一天我偶然碰到乔治-克洛德,我向他打听他伯伯的情况,我好久没见到这老头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乔治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我真希望你能让西蒙伯伯恢复理智。’他沮丧地说,他那诚实、漂亮的脸上满是困惑和焦虑。‘这种招魂骗钱术越演越烈了。’ “‘什么招魂术?’我问,好不吃惊。 “乔治一五一十地给我讲了克洛德先生是怎么对通灵术感兴趣的,巧遇一位美国巫师后这种兴趣又是怎样达到顶峰的。这位女巫师叫尤蕾迪斯-斯普拉格,乔治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女人描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她完全控制了西蒙-克洛德。事实上,她经常呆在他的大房子里,搞她的通灵术。这时,克里斯就会现身在溺爱她的爷爷眼前。 “我不属于那种嘲笑和鄙薄通灵术的人,但我只相信有根据的东西,这点我已经说过。而且,当我们以不偏不倚的态度,从通灵术自身的角度去看待它的存在的可能性的时候,有许多东西并不能笼统地都归为骗术;或者是把它简单地弃置一边。所以,我既不信也不完全不信,因为确实也有过一些事例是令人信服的。 “另一方面,巫师也有冒牌货。从乔治-克洛德告诉我的这个尤蕾迪斯-斯普拉格的情况来看,我感到西蒙-克洛德的情况不妙,这个斯普拉格太太很可能是个冒牌货。那老先生是个很敏感的人,在有关他挚爱的孙女的问题上是很容易上当的。 “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我喜欢这些姓克洛德的年轻人,玛丽还有乔治。我意识到那个斯普拉格太太以及她对他们伯伯的影响准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尽快找了一个借口去拜望西蒙-克洛德。我发现斯普拉格太太像一个有身份的客人一样住在克洛德先生家里。一看见她,一种厌恶的恐惧感就充斥脑际。她已过中年,硕实的身躯,穿得很艳。‘我们已过世的亲爱的人们’等等诸如此类的行话随时挂在嘴边。” “她的男人,阿布索伦-斯普拉格也住在这房子里。他瘦高个儿,表情忧郁,贼眉鼠眼。机会一来,我马上把克洛德拉到一边,很委婉地提起招魂术的问题。他马上表现出极大的热诚——尤蕾迪斯-斯普拉格真是棒极了,她直接把他祈祷的回复转给了他;她不求金钱的回报,能拯救一颗苦难的心使她倍感快乐;对小克里斯她怀有一种母亲的感情,她开始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等等。随后他继续向我讲起一些细节,如:他是怎样听到小克里斯的声音的,与她的父母在一起,她感到很快乐等等。还跟我讲了一些克里斯的行为和表现等等。在我的记忆里,不像是小克里斯的言行。他还提到她一再强调,‘父母都爱亲爱的斯普拉格太太。’ “当然了,’老头突然停了下来,‘你们会认为我是个嘲弄者。’ “‘不,其实不然。正相反,那些就通灵术写文章的人,只要他们言而有信,我会坦然地接受。而且我会相信并尊重他们推荐的巫师,但谁能担保这个斯普拉格太太的动机呢?’ “西蒙对斯普拉格太太已经到了心醉神迷的地步。她是上帝派到他身边来的。他是在一处海滨胜地邂逅她的,那年夏天中有两个月的时间,他是在那儿度过的。一次偶然的巧遇,却带来了如此妙不可言的结果。 “我带着未达目的的忧虑离开他家,我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但我却无能为力。经一段时间审慎的思考之后,我决定给菲利普-加罗德写封信,这位菲利普-加罗德,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位娶了格雷斯-克洛德的先生。我把问题摆在他的面前,当然了,措辞上字斟句酌。我在信中指出,这个女人控制了老人的思想,以及由此会带来的危险。我建议,如果可能的话,尽可能安排老克洛德先生与某个声誉良好的通灵术圈子中的人接触,我认为,这对菲利普不是件难事。 “加罗德立即投入行动,他意识到西蒙-克洛德的健康状态令人担忧,这一点我没意识到。作为一个务实的人,他不想让已属于他妻子以及小姨妹、小舅子的遗产被别人夺走。一周以后,他回到了克洛德的大房子,带来了位客人,实际上是大名鼎鼎的朗曼教授。教授是一流的科学家,他与巫师们的交往使巫师们得到公众的尊重。他不仅是一名杰出的科学家,也是一位非常正直的人。 “这次拜访的结果让人沮丧。拜访期间,他话说得很少,共施行了两次通灵术,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进行的。朗曼教授在克洛德家的时候不表态。然而,他回去之后立即给菲利普写了一封信,信中他说他看不出斯普拉格有什么欺诈行为,只不过觉得整个气氛不太对劲。他还说,如果加罗德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话可把他的信出示给他的伯伯。他建议加罗德亲自安排他伯伯与一个真正的巫师接触。 “菲利普把信转给他伯父,但结果却大出意料。老人大为光火,他认为怀疑斯普拉格太太是阴谋,是对一个圣人的诽谤和陷害;她曾跟他提起过这里的人们对她的忌恨;老人指出,教授也在信中说他看不出有什么欺诈行为,尤蕾蒂斯在他生活中最黑暗的时候来到他身边,给他帮助和安慰,他准备赞助她的事业,尽管这会引起他与家里其他成员间的争吵,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斯普拉格太太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菲利普-加罗德以很克制的态度离开了那所大房子。这次大怒的结果是克洛德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静候死神把他解脱出来。菲利普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人带来一个口信,我马上赶了过去。克洛德躺在床上,呼吸困难,就我这个外行人看来他已病入膏肓。 “‘我已时日不多了。’他说,‘我认为,别跟我争,帕特里克,在我死之前,我有责任对那个在这世上比任何人都关心我的人做点什么,我想重新立个遗嘱。’ “‘当然,’我说,‘如果你现在就能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会重新起草一份新遗嘱送给你的。’ “‘那不行,’他说,‘我是活不过今天晚上的,我已把我的想法写了下来。’他在枕头下面摸索着,‘你看看它是否妥当。’ “他拿出一张纸,上面用铅笔草草地涂了几行,过于简单,但十分明了。他给每一个侄儿侄女留了五千镑,剩下的一大笔财产都给了尤蕾迪斯-斯普拉格,以表示他的感谢和崇敬之情。 “我不喜欢这份遗嘱,但木已成舟,也不存在神智不清的问题,老头的头脑与健康人的头脑一样清醒。他摇铃唤来了两个仆人。管家埃玛-冈特,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妇女,她在这个家里已有好多年了,克洛德生病期间,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厨子,一位精力充沛的胖女人,三十来岁。西蒙-克洛德浓眉下的眼睛看着她俩。 “‘我想让你们作我遗嘱的见证人。埃玛,把我的自来水笔给我。’ “埃玛顺从地走向书桌。 “‘不是左边的那个抽屉,小姐,’老西蒙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会忘了呢?在右边的抽屉里。’ “‘不,是在左边的抽屉里,先生,’埃玛说,把笔拿出来给他看。 “‘那一定是你上次放错了地方。’老头抱怨道,‘我不能容忍东西没按它们原来的地方放好。’ “一边抱怨,一边从她手上拿过笔来,重新把那几个字抄在另一张纸上,我在一旁给他修正,然后他签上名。埃玛-冈特和厨子露茜-戴维德也在上面签了字。我把遗嘱折起来,放进一只长形蓝色信封里。大家都知道,遗嘱是应该写在正规的专用纸上的。 “就在两个仆人刚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克洛德倒在枕头上喘着气,脸都扭曲了。我急忙俯下身去,埃玛-冈特立即跑了回来。终于,老头恢复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虚弱的微笑。 “‘没事了,帕特里克,别紧张,不管怎样,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去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埃玛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是问我她是否可以离开房间,我肯定地点点头。她开始朝外走,先停下来捡起我在慌忙中掉在地上的蓝信封,把它递给我,我随手把它放进外套的口袋里,之后她离开了房间。 “‘你有些生气,帕特里克先生,’西蒙-克洛德说,‘跟其他人一样,你也有偏见。’ “‘这不是偏见的问题,’我说,‘斯普拉格太太可能确实如她称言的那么无私。我并不反对你给她留点财产作纪念,以示感谢。但恕我直言,克洛德,把遗产留给一个陌生人而不给自己的血肉亲人,是欠考虑的。’ “说完这话,我起身告辞,我做了我能做的,也提出了我的反对意见。 “玛丽-克洛德从客厅中走出来,在过厅里拦住我。 “‘喝了午茶再走好吗?这边请。’她把我带到客厅里。 “壁炉里烧着火,火光使房间温暖惬意,她接过我的外套,这时她哥哥乔治走了过来,他从她手上接过外套,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外套挂在那儿的一把椅子背上,然后到壁炉旁,我们在那儿喝茶。在喝茶的过程中谈到一个与遗嘱有关的问题——西蒙-克洛德说他不想让人就遗嘱的问题来打扰他,让乔治全权处理他的遗产。乔治很紧张,怕自己出错。在我的提议下,喝完茶后我们一起到书房,研究可能会出现问题的有关文件。玛丽-克洛德一直陪着我们。 “大约一刻钟之后,我准备离去,想起我的外套还在客厅里,我回去拿。房间里只有斯普拉格太太一个人,她正跪在放衣服的椅子边上,好像在整理椅套的样子,有些不自然。我们进去的时候,她红着脸站了起来。 “‘那套子从来就没有套好过。’她抱怨道,‘我……我把它整理好。’ “我拿起衣服穿上。穿衣服的时候,我发现那只装着遗嘱的信封已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躺在地上,我把它重新放回口袋。与大家道别后,我离开了那所大房子。 “我得把我作的一系列动作都给你们仔细地描述一下。一回到办公室,我把外套脱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只装有遗嘱的信封,攥在手里,站在桌子旁。这时我的秘书走了进来,告诉我有电话找我,我桌子上的分机坏了,因而只能跟着他到外面的办公室去听电话。那电话打了有五分钟左右。 “我刚放下电话,秘书对我说:‘斯普拉格要见你,先生,我把他领进了你的办公里。’ “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发现斯普拉格先生正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站起来,装腔作势地向我问好,然后就进入了东拉西扯的无聊的谈话。大意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和他妻子想要获得公正的评价是件很难的事,他担心人们会说三道四;大家都知道他妻子还在孩提时就是一个心地纯洁、行为端正的孩子……我得承认,我当时对他是有些无礼。最后,他认识到他的来访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怏怏离去。这时我想起了放在桌上的遗嘱,我把它拿过来,把信封的口封上。在信封上标明内容就把它锁进了保险柜。 “好了,现在到了问题的关键了。两个月之后,西蒙-克洛德先生去世。围绕着遗嘱的问题用不着进行冗长的讨论,我只需宣读那张纸上的字即可。请大家注意我下面要说的话。当那只装有遗嘱的信封打开以后,里面只是白纸一张。” 他打住话头,朝四周那一张张充满兴趣的脸看看,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大家都觉得这很有趣,对吧?两个月来,那封信一直锁在我的保险柜里,不可能有人动过它,不,不太可能。从签好遗嘱到我把它锁进保险柜,中间相隔的时间那样短,那么谁最有机会调换信封?动机又是什么呢? “现在我来提纲挈领地总结一下。 “克洛德签了那份遗嘱,是我亲自把它放在信封里的,完好无损,又是我亲手把信封放在我外套的口袋里的。玛丽从我手中接过外套,又把外套递给了乔治,他完全是在我的注视下把衣服挂在椅子上的。在我与乔治,玛丽讨论问题时,尤蕾迪斯-斯普拉格太太有充裕的时间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把信封拿出来,浏览上面的内容。事实上,信封不在我口袋里,掉在了地上,这一点就说明她确实这么做了。但问题是,斯普拉格太太虽有机会把一张白纸放进信封,可她没有动机。遗嘱对她是有利的。假如真是她调了包,她就会失去梦寐以求的遗产。斯普拉格先生也是有机会的,他一人单独在我办公室里至少耽了两三分钟,那装有遗嘱的信封就在桌子上,偷换遗嘱对他同样一点好处也没有。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两个有机会偷换遗嘱的人没有动机,而两个有动机的人却没有机会。顺便提一下,我并不排除女管家——埃玛-冈特——作为怀疑对象。她忠于她年轻的主人,厌恨斯普拉格太太,她同样有调包的机会,如果她这么做的话,虽然是她从地板上捡起信封,交到我手上,然而,要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内换信封内装的东西可能性极小。重新拿一个信封把那装有遗嘱的信封换下来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信封是我带去的,那儿不可能有人会有同样的信封。” 他微笑着看大家。 “好了,这就是我要给大家讲的我碰到的小小的问题。我希望,我的表达是清楚的,我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马普尔小姐突然咯咯地笑个不停,大家都吃了一惊,看来是有什么让她觉得非常好笑的事情。 “怎么了,简姑姑,是什么好笑东西让你乐成那样子,讲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乐一乐。”雷蒙德说。 “我想起了小汤米-西蒙兹,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有时却很讨人喜欢。他是那种满脸稚气,底下却常调皮捣蛋的小鬼。上礼拜在星期日学校上课时他问老师:‘鸡蛋黄是白的还是鸡蛋黄都是白的?(yolkofeggsiswhiteoryolkofeggsarewhite?)(小汤米是想知道这个句子中动词是该用单数还是复数——译注。)德斯顿小姐解释说:‘一堆鸡蛋的蛋黄是白的,(yolkofeggsarewhite.)动词用复数;鸡蛋的蛋黄是白的,(yolkofeggsiswhite.)动词用单数。’那调皮的小汤米说:‘好吧,可我必须说鸡蛋的蛋黄是黄的(Ishouldsayyolkofeggisyellow.)。’真是个捣蛋鬼!当然,这是老文字游戏了,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游戏。” “确实很好玩,亲爱的姑姑。”雷蒙德说,“可这与帕特里克给我们讲的问题没什么联系。” “噢,不,有联系的。”马普尔小姐说,“这里面有个圈套,帕特里克先生的故事里也有个圈套。律师们都爱设圈套,对吧?我亲爱的老朋友。”她不赞成地向律师摇了摇头。 “我怀疑你是否真的知道答案。”律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发亮。 马普尔小姐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好转过去给他。 帕特里克打开纸条,瞟了一眼上面写的字,很欣赏地看着马普尔小姐。 “亲爱的朋友,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我小时候就知道这种游戏,”马普尔小姐说,“而且还经常玩。” “我有些迷惑了,”亨利爵士说,“帕特里克先生肯定耍了什么法律花招。” “绝对没有,”帕特里克先生说,“这是一个一点儿弯都没绕的问题。你们别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马普尔小姐所说的文字游戏上,她有她自己看问题的方法。” “我们早该接近事实真相的。”雷蒙德-韦斯特说,有些恼火。“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有五个人接触过那信封。斯普拉格夫妇可能与此事有染。但虽然他们没理由那么干。那么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一想那些变戏法的人是怎样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把东西变走的精湛技艺,我就觉得是乔治-克洛德在把衣服拿到房间另一头的过程中,把遗嘱从信封中取出来换掉了。” “我认为是那女孩干的。”乔伊斯说,“我猜,那女管家跑去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她找来一只蓝信封,暗中进行了对调。” 亨利爵士摇摇头。“你们两位的意见我都不赞同,”他慢吞吞地说,“你们所说的那种方法只有魔术师才做得出来,而且是在舞台上或者在小说里,在真正的生活中未必可行,特别是在像帕特里克先生这样的人的眼皮底下。我倒有个想法,只是个想法而已。我们都知道朗曼教授曾经到过那所大房子,而且话说得很少。有理由推测,斯普拉格夫妇对他访问的结果十分不安,如果西蒙-克洛德没把他们视作知己,没把访问的结果透露给他们,这是很有可能的,他们可能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帕特里克先生的到来。他们相信克罗特已立了一份对尤蕾蒂斯-斯普拉格有利的遗嘱,朗曼教授可能会在西蒙-克洛德前面揭露他们。因而,老头要立份新的遗嘱,把她淘汰出局。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像律师你说过的那样,菲利普用亲情说服了克洛德,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斯普拉格有偷换遗嘱的动机,她确实也这样做了。然而帕特里克进来得不是时候,她来不及看遗嘱和内容,就把它扔进火里烧了。以防万一律师会重新找到它。” 乔伊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看都没看,她是不会把它付之一炬的。” “这种说法确实有些牵强。”亨利爵士也承认,“我猜……嗯……帕特里克先生总不会亲自替天行道吧?” 这只是个玩笑,但这位身材瘦小的律师腾地站了起来,要捍卫他的尊严。 “太离谱了。”他厉声说道。 “彭德博士有什么高见吗?”亨利爵士问。 “我没什么特别好的想法。我认为偷换遗嘱的人不是斯普拉格太太就是其丈夫。可能是基于亨利爵士刚才说的那种动机吧。如果在帕特里克离开前她没机会看到那份遗嘱的话,那她就处在一种两难的境地,又想看遗嘱,又不能让人知道她想偷看遗嘱。于是干脆把遗嘱从信封中抽出来,塞进去一张白纸。看完遗嘱后,确信对自己有利,就把遗嘱混在克洛德的文件中,保证克洛德死后有人能找到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找到那份遗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埃玛-冈特偶然发现了那份遗嘱,出于对主人的忠心,她把它毁掉了。” “我认为彭德博士的推断最好,对吧,帕特里克先生?”乔伊斯说。 律师摇了摇头。 “现在我来把故事讲完,发现信封里是一张白纸,我傻眼了。和你们一样,我也不知所措。我想我是永远也找不到真相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事确实做得很漂亮。 “一个月以后,有一天我与菲利普一起吃饭,在饭后的交谈中,他提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帕特里克,但你要保密。’ “‘当然。’我答道。 “‘我的一个朋友,可以从他的一位亲戚那儿继承一笔遗产,不幸的是,他发现他的这位亲戚想把遗产给一完全不相干的人。我的朋友,采取了一种也许是不太道德的手段。那朋友家里有一位女管家,她坚决站在我把它称之为‘合法’的这一边。我朋友给她作了简单的指示,随后给了她一枝装满墨水的笔,要她把这枝笔放在主人房间里书桌的一个抽屉里,但不是通常放笔的那个抽屉。如果主人唤她去充当签署遗嘱的证人,并要她拿笔的话,就把这枝笔给他,这笔在外形上跟主人的那枝毫无二致。她所要做的就是这些。我朋友无须作更多的解释,她是一个忠顺的管家。她一点不差地完成了年轻人的吩咐。’ “他打住话头,并说道: “‘希望没有使你感到厌烦,帕特里克。’ “‘哪儿的话,’我说,‘我觉得非常有趣。’ “我们的眼光碰到了一起。 “‘当然了,你是不认识我的这位朋友的。’他说。 “‘完全不认识。’我答道。 “‘这就好。’菲利普-加罗德说。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你明白了吗?那枝笔里装的是隐形墨水,在淀粉里加几滴碘,就形成了一种深蓝色的液体,写在纸上的字迹,过四五天就会消隐。’” 马普尔小姐哈哈地笑着。 “会消失的墨水,”她说,“我见过,孩提时我就经常玩这种墨水。” 她对着四周的几位笑着,停下手里的活,用一个指头再次指着帕特里克说: “到底还是个圈套,帕特里克,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律师。” [book_title]第六章 圣彼得的拇指印 “现在,简姑姑,轮到你了。”雷蒙德-韦斯特说。 “是的,简姑姑,我们都在恭候你给我们讲点儿真正有味道的东西。”乔伊斯-雷蒙皮埃尔附和道。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在笑话我,你们之所以那么想,想必是以为我一直住在偏僻的小镇,不会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吧。”马普尔小姐心平气和地说。 “如果我认为乡村的生活风平浪静的话连上帝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你以你的经历推断出了那么多疑案的谜底。与圣玛丽米德比起来,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似乎都是宁静的、和平的所在。” “确实如此,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无论在哪儿,人的本性是相同的。当然了,生活在乡村里,更能近距离地观察人性。” “你确实与众不同,简姑姑,”乔伊斯说,“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叫你简姑姑吧?”她接着补充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这么叫你。” “是吗?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 她抬起头来看着乔伊斯,目光里带着探问,只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姑娘的两颊就飞起一片红晕。雷蒙德-韦斯特有些坐不住了,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马普尔小姐看着他俩,微笑又重新泛上嘴角,随着又埋头去织她的东西。 “我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这是事实,但我有解决一些小问题的经验,有些问题确实也很费脑筋,不过没必要讲给你们听,因为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不会有兴趣的。比如像谁把琼斯太太的网袋割破了,为什么西蒙斯太太的新皮大衣只穿过一次啦,等等。对于刚开始研习人性这一课的学生来说可能有趣,对你们就没有多少意义了。在我的一生中,有一件事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是关于我可怜的侄女梅布尔的丈夫的,这件事你们也许会有点兴趣。” “大约是十年甚或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庆幸的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且有了圆满的结局。人人都把它忘记了。人类的记忆有时是那样的短暂,我想,这也许是件好事。” 马普尔小姐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我得数数这一排,这一排里的减针有点麻烦。一针,两针,三针,四针,五针,然后是三针反针,这下对了。我说到哪儿啦?噢,关于可怜的梅布尔。 “梅布尔是我侄女,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真正的好女孩,但有点傻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觉得心烦,她就会夸大其辞。二十二岁时,她嫁给了一个叫登曼的先生。很难说这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我曾希望这桩婚姻不会节外生枝。因为登曼先生是一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他是不会有耐性去忍受梅布尔的那小小的怪癖的。我还了解到登曼家有精神病史。然而,那时的女孩子与现在的女孩子一样地固执,而且将来的女孩们也不会逊色的。梅布尔还是嫁给了登曼先生。 “婚后,我很少见到她,她大概到这儿住过一两次,他们好几次邀请我到他们那儿去住,但实际上,我不喜欢住在外人家里,就找了些借口推辞了。当登曼先生突然去世的时候,他们结婚已有十个年头。他们没有孩子,他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梅布尔。我给梅布尔写了封信。告诉她如果她需要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过去。她给我回了一封很理智的信,大意是说她没被悲痛所压倒。我认为这很正常,因为我知道他们合不来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三个月之后,梅布尔给我寄来了一封很神经质的信,求我到她那儿去,还说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于是,”马普尔小姐继续说,“我给了克拉拉工钱,把她送上船,把家里的盘子、查尔斯王子的酒杯等值钱的东西送到银行去保管。之后,我立即动身。到那儿之后,我发现梅布尔非常紧张。那座房子叫藤蔓谷,是一座很大的房子,装修得很舒适。家里有一个厨子,一个客厅女佣,还有一个护士负责照顾梅布尔丈夫的父亲老登曼先生。老先生很安静,举止得体,但显然有些古怪,属于人们称之为‘脑子有毛病’的类型。我前面说过,他们家族中有精神病史。 “看到梅布尔的变化,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她极度紧张,浑身都在发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让她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只好绕道而行。多数人在碰到这种情况时都采用此法。我向她提起她的一些朋友,在给我的信中,她经常提到这些人的名字,例如加拉赫夫妇。让我不解的是,她说她近来根本没见过他们。我还提到一些其他人的名字,结果都一样,我告诉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与朋友们疏远有多傻……之后,她终于说出了实情。 “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他们把我与外界隔离了起来。这地方现在没人跟我说话,当我在汉高街上走的时候,他们都绕道而行避开我,以免跟我打招呼,好像我是一个麻风病人似的。太糟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把房子卖掉,远走他乡。我为什么要这样被逐出家门?我什么也没做呀!’ “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那会儿我正在替海太太织一条围巾,心绪不宁到居然没发觉掉了两针,很久以后才发现这掉的两针。 “‘亲爱的梅布尔,’我说,‘你让我感到惊诧,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 “‘还是在孩提时代,梅布尔在语言表达上就有困难。我费了很大劲才让她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含混不清地向我诉说那些饱食终日的无聊之徒的饶舌,那些不怀好意的小人的中伤,还有那些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的人。 “‘再清楚不过了,’我说,‘围绕着你有些故事。你是否知道,大家说长道短的是些什么呢?你得告诉我。’ “‘那太恶毒了。’梅布尔呻吟道。 “‘当然是恶毒的,’我尖刻地附和道,‘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有关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不会令我感到意外。好了,现在你能简单地告诉我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吗?’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给倒了出来。 “杰弗里-登曼的死似乎有些突然和意外,于是谣言四起。简单点说,就是有人说她毒死了她丈夫。 “你们都知道,没有什么比谣言更可怕的了,你根本无法反击。人家在背后指责你,你无法驳斥更无法否认。这样谣言继续扩散且越滚越大,没有人能阻止。有一样我是敢肯定的,梅布尔是没有能力去毒害任何人的。仅仅是因为她平时做点小小的傻事,生活就要抛弃她吗? “‘无风不起浪,’我说,‘梅布尔,现在你来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人们开始说闲话的,准有点什么由头让他们能说三道四。’ “梅布尔语无伦次,一再声明没什么事,根本就没什么,当然除了杰弗里-登曼的突然死亡之外。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都是好好的,夜里却突然病得很厉害。大夫被请了来,可大夫来后不几分钟他就死了。死因是误食了有毒的蘑菇。 “‘是的,’我说,‘突如其来的死亡当然会引起人们的非议,闲言碎语也不完全就是凭空捏造的,没有无烟的火。你是否与杰弗里吵过架或者有过诸如此类的事?’ “她承认前一天早晨,在进早餐的时候,她是与杰弗里吵过一架。 “‘我猜,那些佣人听见了,对吗?’我问。 “他们当时都不在饭厅里。 “‘噢,亲爱的,’我说,‘他们肯定就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呢。’ “我太了解梅布尔那夸张的音高强度了,还有杰弗里-登曼,发起火来嗓门也是无比的大。 “‘你们吵些什么呢?’我问。 “‘唉,都是些小事,每次都是这样,一点点小事就能吵起来。随后,杰弗里变得无法控制。尽说些让人生气的话。再后来,我就告诉他我是怎么看他的。’ “‘你们经常都这样吵吗?’我问她。 “‘是我的错……’ “‘我的孩子,’我说,‘谁的错已经无关紧要了,那不是我们要讨论的。在这种地方,个人已经没有多少隐私可言。你与丈夫经常吵架,某天早上你又与丈夫大吵一架,当晚丈夫就突然死去,且死得有些暧昧。就这些了?或者还有点什么别的?’ “‘你什么意思?’梅布尔绷着脸说。 “‘亲爱的,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瞒我,我只是想尽量地帮助你。’ “‘没人能帮得了我,’梅布尔愤怒地说,‘除了死。’ “‘相信上帝吧,他能帮你的,亲爱的。’我说,‘告诉我,我知道你还有些东西没说出来。’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什么时候没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时候,我总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让她和盘托出。那天早上,她去了趟药店,买了些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自然,药方上有她的签字。毫无疑问,药店老板把这一情况说了出来。 “‘你的大夫是谁?’我问。 “‘罗林森大大。’ “此人我见过,有一次在远处梅布尔指给我看过,是一个走路有些蹒跚的老头。在我的生活中,无数次的经历告诉我不能相信这些大夫。他们中有的聪明,有的却不怎么样。连那些聪明的医生都有一半的时间不知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本人与他们以及他们的药没什么交道。 “我想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如此了。我戴上帽子,立即去拜访罗林森大夫。他正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一个好老头,善良,面无表情,眼睛近视得令人同情,耳背,然而却非常地敏感。我一提到杰弗里-登曼的死,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们谈了好一阵各种各样的食用菌以及其他一些问题。他曾问过厨子,她也感到有那么两朵菌子不大对劲,可她想,商店既然出售这些菌子,应该没问题。后来,她越想越觉得这两朵菌子不对头。 “她当然会有这种感觉了。开初这些菌子的外观并无异样,可煮到后来,他们会变成橙黄色的,且带有一些紫色的斑点。只要稍作努力,他们这类人是没什么记不住的。 “我还了解到,登曼没留下什么话,医生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吞咽,几分钟后就死了。罗林森大夫很欣赏自己下的结论.但我不敢说在他的结论中固执和真实的成份各有多少。 “我回到梅布尔那儿,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要买砒霜。 “‘你肯定有某种念头。’ “梅布尔放声痛哭起来,‘我想自己了断,’她哭着说,‘我太不幸了,我想摆脱所有的一切。’ “‘砒霜还在吗?’我问。 “‘不在了。我把它扔了。’ “我坐在那儿思前想后。 “‘他发病后做过什么?他叫过你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他急促地摇铃,准是摇了好几次。最后,多罗茜,那个客厅女仆听到了铃声。她叫醒厨子,一起去了登曼的房间,看到登曼的样子,多罗茜顿时给吓呆了,他神志不清,说话断断续续,她撇下厨子跑到我房间叫醒我,我翻身下床与她一起奔过去,一看就知道他病得很厉害,不巧的是,布鲁斯特,那个护理老登曼的护士刚好那天晚上不在,因此没人知道该怎么办,我让多罗茜去请大夫,我和厨子留下来陪着他。但几分钟后,我忍受不了那惨痛的情景,跑回我的房间,把门锁上。’ “‘你太自私,太狠心了。’我说,‘你该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那厨子会把这一切十遍百遍地到处去讲。哎,看你干的好事!’ “接下来,我找到那两个佣人,那厨子想跟我谈菌子的事,但我阻止了她,我根本就不想再谈菌子的问题,我只是详细询问了那天晚上她们主人的情形,她俩都说那天晚上登曼先生极度地痛苦,简直不能吞咽,只能用一种好像是嗓子给勒住的声音说话,说出来的仅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词,没有完整的意义。 “‘那么他不连贯地讲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好像是关于什么鱼,对吗?’厨娘转身问多罗茜。 “多罗茜表示同意,且补充道: “‘一大堆鱼,一些诸如此类毫无意义的话。一看见他,我马上就意识到他的脑子已经不顶用了,可怜的主人。’ “这些都不说明什么问题,作为最后一点希望,我上去找布鲁斯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面容憔悴。 “‘很遗憾,那天晚上我不在。’她说,‘大夫来之前,在场的人都束手无策。’ “‘我想当时他处于昏迷状态中,’我满怀疑虑地说,‘但不是尸碱中毒(食物中毒)的症状,对吧?’ “‘这要看情况了。’布鲁斯特说。 “我问起老登曼的病情。 “她摇摇头说:‘不太妙。’ “‘虚弱?’ “‘噢,不,他身体很好,只是视力下降得厉害,就体质而言会比我们都活得长,但他的大脑衰老得很快。我给年轻的登曼夫妇讲过问题的严重性,建议送他去医院治疗,可他们就是不听。’ “‘我从不怀疑梅布尔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事已到此,我把问题的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只有一件事好做。面对沸沸扬扬的谣言,只好开棺验尸,只有验尸报告才能堵住这些人的嘴。起初,梅布尔不同意这么做,有些感情用事,她认为这样做会打扰死者在坟墓里的安宁等等,但我态度坚决。 “其间的过程我就不赘述了。在获得许可后,开棺验了尸,但结果不尽如人意。没有砒霜的痕迹,这当然是最有力的证明,但验尸报告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死因是什么。’ “好了,这下你看,我们根本没摆脱麻烦,人们照旧议论,说少量的毒药是检查不出来的等等诸如此类的废话。我去拜访了那位做验尸报告的病理专家,请教了一些问题,他尽心尽力地进行了回答。从他的回答中我了解到,他认为毒菌不太像是登曼先生致死的原因,一个想法在我脑中慢慢地形成。我问他,如果中毒的话,哪一种毒会引起登曼先生死前的那种症状,他给我作了一长串的解释。我得承认,大多数的解释我是听不懂的,但他大概是说,死因可能是一种很强的蔬菜生物碱造成的。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假设杰弗里-登曼中了毒的话,为什么他自己没有把它清除掉呢?有一段时间他研究过药,对毒药以及中毒反应应该有丰富的知识。 “我也知道这种想法有些牵强,但我只能这么想。说起来,你们这些现代的年轻人会笑话我,但当我碰到大麻烦的时候,我就做祷告,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在超市买东西,而且我总能得到答复。有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看起来与事件风马牛不相及,其实不然,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把这样的一句话钉在床头的墙上——‘祈祷吧,你会得到答复的。’那天早上,我走在汉高街上,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祈祷,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们猜猜我第一眼看见了什么?” 五张面孔带着不同程度的兴致转向马普尔小姐,这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可没人答对。 “我看见了……”马普尔小姐激动地说,“鱼店的橱窗。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条活的黑线鳕。” 她得意地环顾四周。 “哦,上帝啊!”雷蒙德-韦斯特说,“祈祷的答复——一条黑线鳕,啊?” “是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严肃地说,“没理由去亵渎它,上帝仁慈的手无处不在。我首先看见的是那鱼身上的黑斑——人们把它称为圣彼德的拇指印,当然,那只是传说而已,然而正是这一点使我豁然开朗。我需要信仰,特别是对圣彼德的信仰。我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信仰——鱼。” 亨利爵士有些急促地揉了揉鼻子,乔伊斯则紧咬双唇。 “那么,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呢?当然是登曼先生临终时说的话。那个厨子和客厅女佣都说登曼先生断断续续地说过鱼之类的词。我相信,完全相信,在这些不成句的词里能找到谜底。我回到登曼家,决心搞个水落石出。” 她稍作停顿,随后继续说。 “你们是否想过,在多大程度上我们需要依据上下文才能判断一词的含义?达特穆尔高原有一处地方叫灰色的韦勒。如果你与当地的农民交谈,并提到灰色的韦勒的话,他会以为你讲的是那座石头小城,而你讲的可能是天气。(在英文中“天气(weather)”的发音与“韦勒”相近——译注。)同样的,如果你在谈论那座石头小城,一个局外人半道上听到你们的谈话,他就会以为你们是在谈天气。因此,每当有人要重述灰色的韦勒时,已经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一般都不一字不漏地重复这几个字,而是用意思相同的另一个字来代替。 “我分别找厨子和多罗茜谈话。我问她是否肯定她的主人确实提到过什么‘一堆鱼’这类的,她说她肯定。 “‘他就说这些吗?’我问她,‘他还提到过什么鱼的名字吗?’ “‘是的,’那厨子说,‘是某种鱼,可我现在想不起来是什么鱼了。一堆……什么鱼来着?不是通常那些餐桌的鱼。河鲈(perch)还是狗鱼(pike)不,好像不是P打头的。” “多罗茜也回忆起,他的主人曾提到某种鱼‘一种希奇古怪的鱼,’她说,‘一摞……什么呢?’” “‘他说的是堆(heap)还是摞(pile)?’我问道。 “‘我想他说的是摞,但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一字不差地想起他说的话确实没那简单,你说对吧,马普尔小姐?特别是当这些词不表达什么连贯的意思的时候。啊!我总算想起来了,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说的是摞,而且这种鱼的打头字母是c,但不是鳕(code)或者小龙虾(crayfish)。’ “接下来的故事是我最得意的部分,虽说我对那些我认为是危险的、难闻的药材知之甚少,但我知道一个老方子,祖母留下来的,是关于菊花茶的配制的。这里所称的药材‘菊花’是不限量的,多点儿少点儿都无所谓。我家里有几本医药书,其中有一本是有关药目的,我的推测是杰弗里中了某种毒,他想把名称说出来。 “因此,我从H打头的字查起,没有找到发音相似的词。继而我又查P开头的字。很快就查到了。你们猜是什么?” 她得意洋洋地收住话头,向四周看看。 “匹鲁卡品(pilocarpine)(匹鲁卡品:一种眼科缩瞳药——译注。)现在大家不难理解一个连话都快说不出来的人,要吐出这词有多难了吧。那厨子当然从未听到过这个词,因此才有好像是‘一摞鲤鱼(pileofcarp)的印象。” “啊!”亨利爵士表赞同。 “我永远也不会往那上面想的。”彭德说。 “太有趣了,”帕特里克先生说,“太有趣了。” “我立即翻看这一条目的解释。上面介绍了匹鲁卡品对眼睛的作用以及其他一些好像与此案无关的东西。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令我心跳不已的一句话:‘此药临床验证可成功地作为阿托品中毒的解毒药。’ “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那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我从来都不相信杰弗里-登曼会自杀。这一新发现,我相信是对整个事情惟一正确的解释。因为所有的线索串起来都是那么符合逻辑。” “我不想去猜了。”雷蒙德说,“说下去,简姑姑,告诉我们,你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的确不懂药,”马普尔小姐说,“但我碰巧知道这种药。我的视力曾一度下降,大夫给我滴了几滴含有硫酸盐的阿托品。我上楼径直朝老登曼的房间走去,我没跟他绕弯子,直入主题。 “‘登曼先生,’我说,‘我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要毒死自己的儿子?’ “他盯着我看了一两分钟,就他那个年纪,他还算是英俊,随后他爆发出一阵笑声。这是我听过的最邪恶的笑声,让我不寒而栗。我以前也听到过类似的笑声,那是当琼斯太太精神失常的时候。 “‘是的,’他说,‘我是在跟杰弗里算账。我比杰弗里聪明得多。想摆脱我,啊?想把我送进疯人院,啊?我听到他们谈论过这件事。梅布尔是个好孩子,她为我辩解,可又有什么用呢?她是拗不过杰弗里的,最终,还是他说了算,从来如此。但我解决了他,解决了我那善良可爱的儿子!哈哈!夜里,我悄悄地下了楼,这一点也不难,布鲁斯特不在。我可爱的儿子正在酣睡呢,他的床边放着一杯水,他有半夜醒来喝杯水的习惯。我把水倒掉一些,哈,哈!把一瓶眼药水倒了进去。他醒过来的时候,想都不想就会一口把它喝掉。眼药水其实只有一汤匙那么多,但已绰绰有余了。早晨他们来到我房间,很委婉地告诉我他的死讯,怕我伤心,哈!哈!哈!……’” “好了,故事讲完了。”马普尔小姐说,“自然,那可怜的老头被送进了疯人院,他确实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真相大白了。每个人都向梅布尔道歉,并尽可能弥补他们曾对她的不公。但倘若不是杰弗里发现自己已中毒,并想让人尽快去找解毒药的话,这案子将永远是个谜。阿托品这种能使瞳孔放大的药的中毒症状一定很明显,但前面我已说过,罗林森大夫的视力太差,可怜的老头,因此他也没发现真正的死因。更有趣的是,药书上还说,食物中毒的症状与阿托品中毒的症状完全不同。但我向你们保证,每次看到黑线鳕,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圣彼得的拇指印。” 一阵良久的沉默。 “亲爱的朋友们,”帕特里克先生说,“我最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确实给这个故事震住了。” “马普尔小姐,我将向伦敦警察局推荐你当顾问。”亨利爵士说。 “不过,简姑姑,无论如何,有一件事你是不知道的。”雷蒙德说。 “噢,是的,亲爱的,是没人告诉我。”马普尔小姐说,“晚饭前刚发生的,对吗?你带乔伊斯出去看日落。那是看落日的好地方,茉莉花丛旁,那儿正是送奶人向安妮求婚的地方。” “打住,打住,简姑姑,”雷蒙德说,“你把那么富有诗意的浪漫气氛破坏了,乔伊斯和我可不是送奶人和安妮。” “这就是你不对了,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人的本性是相同的,真的,但幸好,大多数人也许都还没认识到这一点。” [book_title]第七章 蓝色的天竺葵 “去年我到这儿的时候……”亨利-克利瑟林说完这话之后停了下来。 女主人班特里太太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位伦敦警察局前任局长此时正住在他的老朋友班特里夫妇家里。他们也住在圣玛丽米德附近。 班特里太太手里拿着笔,她准备搞一个六人晚餐会,正在征询他的意见,看请哪些人合适。 “噢?”班特里太太带点鼓励的语气说,“你去年来这儿的时候……” “告诉我,”亨利爵士说,“你认识一个叫马普尔小姐的人吗?” 班特里太太愣了一愣,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马普尔小姐吗?谁不认识她,一位典型的旧小说中的老小姐,非常可爱,但远离这个时代,简直是无可救药,你该不会是让我邀请她吧?” “你觉得有些意外,对吧?” “我得承认,是有点儿。无论如何没想到你会……想必你会有某种解释的。” “解释再简单不过了。去年我来这儿的时候,我们有一个习惯——聚在一起讨论一些谜案。我们五六个人,每人讲一个故事,除了讲故事的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答案。由那位作家雷蒙德-韦斯特开场。这好像是一种推理能力的训练。猜猜看,谁的推测最接近实情。” “谁?” “跟那些老故事里的情节一样.我们丝毫也没有意识到马普尔小姐会参加我们的游戏。但我们还是很礼貌地接纳了她,为的是不伤这位可爱的老小姐的感情。结果,这场游戏最精彩之处是这位老小姐每次都赢了我们。” “什么?” “我向你保证——她都直奔真相,就像一只家鸽认识回家的路一样。” “可这也太离奇了。亲爱的马普尔小姐甚至从未离开过圣玛丽米德。” “没错,可根据马普尔小姐的说法,这恰好为她提供了在显微镜下观察人性的源源不断的机会。” “乡村生活中确实有些不寻常的东西。”班特里太太也承认,“你至少可以了解到人性中不幸的一面,但我不认为会存在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犯罪。也罢,晚饭后我们可以让阿瑟拿他那鬼故事去试试她,如果她能找到答案的话,我会不胜感激的。” “我怎么不知道阿瑟还信鬼?” “噢,他当然不信这世上会有鬼,那正是让他倍感困扰的地方。事情发生在他的——一个朋友身上,此人叫乔治-普里查德,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人物,对乔治来说,真是场噩梦,不管这鬼故事中是否真的有鬼,还是……” “还是什么?” 班特里太太没有回答,一两分钟之后,她话锋一转说: “你也知道,我喜欢乔治,人人都喜欢他,大家很难相信他会……但人们都在或多或少地干着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亨利爵士点点头,他比班特里太太更了解人们干的那些有悖情理的事情。 就这样,那天的晚餐会如期举行。班特里太太望着她的客人们,她有些哆嗦,因为大多数英国人的饭厅都特别的冷,她把目光停在了那位在她丈夫右手位上坐得笔直的老姑娘身上。马普尔小姐今天戴了一双网眼露指手套,肩上披一条老式的三角薄披肩,雪白的头发四周系了一条饰带。她正兴致勃勃地与那位上了年纪的劳埃德大夫谈话。话题是关于养老院以及那些地区护理人员让人生疑的毛病。 班特里太太又一次感到意外,她曾经怀疑亨利爵士是在跟她开一个精心编织的玩笑,现在看来,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说不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目光继续在每个人的身上巡移,最后停在了她那红脸、阔肩的丈夫身上,他正与珍妮-赫利尔,一个漂亮的人见人爱的女演员说赛马的事。这位珍妮在台下(如果可能的话)比在台上更靓。睁着她的蓝眼睛,用一种得体的口气不时地插道,“是吗?”“噢,太有趣了!”“太不寻常了!”她根本不懂马经,也不想为此花费心思。 “阿瑟,”班特里太太说,“你别再拿赛马的事去烦珍妮小姐了,还是给她讲讲你那鬼故事吧……乔治-普里查德。” “嗯?多莉,是的,但我不知道……” “亨利爵士也想听听,今天早上我跟他提起过。现在来听听在座各位对这事的看法。会很有意思的。” “噢,说吧!”珍妮说,“我喜欢听鬼故事。” “好吧,”上校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是不信鬼的,但这次—— “我想你们都不认识乔治-普里查德吧,他是那种最好的人之一。他的妻子,一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去世了。关于她,我想多说几句。她还在世的时候,没少折腾乔治。她是一个半残废的人,我不怀疑她确实有病,但不管是什么病,反正她是装足了的,反复无常,苛刻,不可理解,一天到晚怨天尤人。乔治时刻守护在她身边,可无论乔治怎么做,她都觉得不对,只会招来一顿臭骂。我相信,这事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早就把她劈成两半了,没错吧,多莉?” “她真是个魔鬼,”班特里太太证实道,“如果乔治真把她的脑浆打出来的话,即便是陪审团有女陪审员,乔治也会被判无罪的。” “我不知道这种情形是如何开始的,乔治在谈起此事的时候也含糊其辞。我估计他太太有算命、看手相、信服超自然力的嗜好,乔治也不管她,只要她觉得高兴,但他拒绝参与,这又成了他的另一个不是。 “家里的护士像走马灯似的不停调换,一个护士来几周,普里查德太太就开始对人家不满。曾有一个年轻护士也相信算命先生的话,她就特别地喜欢这小护士。可有一天她突然跟这小护士吵翻了,一定要这小护士滚蛋。她把以前曾经护理过她的一个老护士请了回来,这是一位在对付精神病患者方面很有经验的老护士。据乔治说,科普林护士是位可与之进行理性交谈的人。她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容忍普里查德太太的暴躁和神经质。 “普里查德太太通常在楼上用午餐,乔治和护士也在午餐时讨论下午由谁来照顾病人。严格地说,护士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是不当班的,但有时她也被迫放弃她的休息时间,假如那天下午乔治想干别的事的话。那天又碰到这种情况,但护士说她下午要去看望住在戈登格林的一个姐姐,可能要晚些回来。乔治一听,脸立即沉了下来,因为他已跟人约好,下午要去打高尔夫球。最后,科普林向他保证说:‘我们俩谁都误不了。’乔治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目光。‘今天下午太太将会有一个人与她作伴,她比我俩都更能让她高兴。’ “‘她是谁?’ “‘等等,’科普林护士的眼里闪动着更加喜悦的光芒,‘让我来把它说清楚些,扎雷达,一位能预知未来的女巫。’ “‘哦!上帝啊!’乔治呻吟道,‘又是一个新的,对吧?’ “‘是的,没人认识她,是我的前任卡斯特尔斯护士介绍的。太太没见过她,太太让我给这位巫师写了封信,约她今天下午来。’ “‘好吧,不管怎样安排,反正今天下午我要去打高尔夫球。’乔治说,然后带着对这位叫扎雷达巫师的感激之情离开了家。 “等他一回到家,就发现他太太格外躁动不安。她像往常一样躺在轮椅上,不时嗅着手里拿着的嗅盐。 “‘乔治,’她大声吼道,‘关于这房子,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嗯?打搬进这所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不对头,我跟你说过没有,呃?’ “乔治按奈着性子说:‘你也许说过,可我不记得了。’ “‘与我有关的事你是从来记不住的。男人都没有同情心,你是他们中最冷酷的一个。’ “‘得了,玛丽,亲爱的,这不公平。’ “‘我说的没错,这女巫一进门就说她感觉到这家里有凶兆,有危险。’ “乔治很不明智地大声笑了出来。 “‘这么说,你今天下午花的钱很值-?’ “他太太闭上眼睛,拿起她的嗅瓶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到底有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