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死亡邮递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3311
[book_dec]因挪用五亿日元公款一度震惊全国的前官员冈濑正平在服刑7年后出狱了。由于入狱前有一笔涉案巨款不明去向,在冈濑出狱后,三流杂志总编山崎治郎派出记者底井武八对他进行了跟踪。然而,冈濑随后被人残忍杀害,亲自前往调查的山崎也惨遭毒手。装着山崎尸体的超大旅行箱在五百川站被发现,但有人看见两天前在火车站托运这只旅行箱的人正是山崎自己!箱子的托运人如何被杀害而后装入箱中?离奇消失的巨款究竟藏匿何处?山崎查到了怎样的阴谋才招致灭口?底井武八一路追查下去,惊觉阴谋之上还有阴谋……
[book_img]Z_10160.jpg
[book_title]第一章 跟踪
#1
冈濑正平终于服满了七年刑期,走出了监狱。
不过,人们并没有把冈濑正平这个名字忘掉。他曾经是N省的官员,由于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以至于成为国会上的议题。
那是个寒风习习的早春时节。入狱时才二十五岁的冈濑正平,出狱时已经三十二岁了。
冈濑正平在前来监狱接他的叔父冈濑荣次郎的陪伴下,回到叔父在东京市内中野区新井药师附近的家。他的叔父经营着一家杂货铺。
冈濑家门前,已有多家报社的记者闻风而至。冈濑正平是在二十出头的弱冠年岁,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的,所以,即便已时隔七年之久,一提起冈濑正平,仍具有充分的新闻价值。
冈濑正平微笑着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当年他那年轻饱满的脸庞,如今已变得两颊凹陷,下巴尖尖,渐显老态了。
新闻记者问:“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冈濑正平低了一下头,回答:“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大家。”
当年,他侵吞巨额税金,花钱如流水的所作所为招致了国民的愤怒。局长因此被降级,科长也被迫辞了职。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暂时先在这里帮着叔叔做生意,以后再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还没有想好今后的安排吗?”
“我刚出来,还没有考虑。在狱中的时候,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家,一心只想着怎样赎罪了。”
人们实在想不明白,五亿日元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挪用了呢?其实,国家机构表面上看似严谨,实则内部懒散,从而导致一介小官员都拥有巨大的权力。上司把事务交给下级处理后,就放任不管了,连账本也不曾检查一次。因此,冈濑正平才得以在短短三年间贪污了巨资。
冈濑正平把那一大笔钱的一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根据事发后的调查,冈濑正平有七个情人,都是烟花女子。他悄悄地盖了新居,购置了高档家具、衣物,还买了最新款的外国小轿车,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这种挥霍无度的生活在报纸上一经报道,有些年轻人竟然羡慕起了冈濑正平,因为他实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在一般人看来,五亿日元根本就花不完。可是,冈濑正平不仅在女人们身上挥金如土,还私下里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一家纤维加工公司和一家生产火腿的公司。
对他最心爱的女人——银座一流夜店的当家花旦雪子,冈濑的投入相当大。后来经过调查,发现雪子养着一个吃软饭的情夫,冈濑是受那个情夫要挟的。也就是说,雪子的情夫得知冈濑正平花钱大手大脚,便怀疑他在消费公款,反过来以此恐吓冈濑正平。
冈濑正平的两家公司也没什么盈利。由于不能让工作单位知道,他无法全身心投入,生意做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光是在公司里投注的资金就不下六七千万日元。
不过,冈濑正平在有些事情上可以说是很聪明的。他出入工作单位从不穿高档服装,总是穿着旧西服,白衬衫的衣领脏兮兮的,领带也是皱巴巴的,鞋跟都快磨平了。总而言之,他塑造了一个真正的下层官员的形象。
冈濑正平每天坐着豪华进口车去上班,但是每次都把车停在离上班地点大约一公里的地方,绝不开到他的单位附近。他在车上换上旧西服和皮鞋,让司机把车开回去。所以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人发觉他挪用公款,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当冈濑正平渐渐习惯了奢侈生活之后,同事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有关他大肆消费的传闻。每当有人问起此事,他总是解释说,乡下的叔叔去世了,自己继承了他的遗产,还吹嘘叔叔拥有几千町步[町步,表示土地面积的单位。]的山林,等等。朋友们都非常羡慕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在挪用公款。
东窗事发后,警视厅[警视厅,以东京为管辖区域的警察机关。明治七年(1874年)设置,昭和二十九年(1954年)成为现行体制。长官为警视总监。]对冈濑正平大量消费的去向进行了周密细致的调查,发现他在以雪子为首的七个女人身上一掷千金,其奢靡的生活也随之浮出水面,他经营的两家公司也被查了出来。
然而这些花销加在一起,总共四亿日元左右,还有一亿日元去向不明。
当警方审问冈濑正平一亿日元的去向时,他说这些钱有的花在每周日的赌马上,有的放了高利贷,现在变成死账收不回来了。赛马赌输的钱款,根本无从取证。追查那些借贷人时,也几乎都找不到人。就是说,对他证言中提到的借贷人进行调查时,不是查无此人,就是此人已搬走,不知去向。由此,警方怀疑冈濑正平捏造了并不存在的借贷人,暗中将大量赃款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可是,在审问冈濑正平的时候,他说因为没有一一记在本子上,很多花费的去处都“忘掉”了。例如,他说大概给了某个女人三千万日元,事实上却给了翻倍的六千万日元。诸如此类,包括用途不明的钱款在内,其花费纷乱无绪,难以追查,最后警视厅也放弃了追查。
事实上,当时警视厅对他进行了严格的讯问,还对他周边的人进行了追查,然而除了他自己坦白的情况以外,没有查到其他任何线索。
冈濑正平说打算暂时去叔叔的杂货铺帮忙,慢慢考虑未来的时候,他的表情虽说很憔悴,却依然可见那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当年他春风得意时,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表情显得颇为傲慢,以至于被赞美为现代青年的典型。
跟记者团见面时,冈濑正平突然显得很落寞似的说:“在我被逮捕的两个月前,母亲去世了。虽然当时我很庆幸母亲没有看到我被逮捕的样子,但是现在出了狱也见不到母亲了,这是最令我感到寂寞的。”
他很动情地倾诉了自己的心情。
记者见面会的情况在当天的晚报上被报道出来。其实那次记者见面会,也有二三流报刊的记者混在其中。
底井武八便是其中的一位。
底井武八所在报社发行的报纸并没有什么销售渠道,是那种靠着街头叫卖的晚报。因此,“煽情”成了他们维持销量的一大特色。
听说冈濑正平要出狱了,底井武八被总编山崎治郎派去报道记者见面会的情况。然而,底井武八的任务并非只是采访冈濑正平那么简单。
山崎总编说:“据说冈濑正平还在某个地方藏有大笔金钱呢。当初连警视厅都没有搜出这笔钱,乃是因为被冈濑巧妙地藏起来了。那家伙虽然年轻,但做事很老到。他表面上为了女人和赌博毫无节制地挥霍金钱,其实他知道迟早会案发,那些都是故意做给人们看的。他肯定留了一手,想给自己藏下一笔钱。”
他把底井武八单独叫来说:“所以,我派你去监视冈濑每天的活动。那家伙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露出破绽,不过今后你就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动静,即使多用点采访经费也没关系。”
毋庸置疑,R报虽是战后才开始发行的报纸,但是凭借它自身的特色,也取得了颇为不俗的发行量。尽管是个三流报社,却效益可观,经费充裕。正因为如此,总编才能够说出“多用点采访经费也没关系”的话来。
底井武八和其他记者一起见到了冈濑正平,并对他进行了采访。回来后,底井把报道放在了总编的办公桌上。到目前为止,底井和其他报社记者做的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在那之后,底井立刻在杂货铺对面的点心铺的二楼,租了一个临街的房间。他要一直蹲守在这里,观察冈濑的一举一动。他租的房间正对着杂货铺,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店里的情况。
底井武八自带了一应炊具,整天守在那里进行监控。
现在都使用家电产品,虽说是全套炊具,但并没有几件。煮饭或烤面包,一摁电钮就得,很省事。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盯着对面的杂货铺。
冈濑从出狱第二天开始,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开始在店里帮忙了。他穿着朴素的毛衣,皱巴巴的裤子,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有时拆包装,有时整理货物,卖货时,会经常向叔父询问货物的价格。
冈濑看上去就像个小伙计,干活很勤快。看他现在的样子,绝对想象不出,他曾经每天坐着高档车四处招摇,拥有七个女人,出入高级酒吧、夜店,挥金如土。
底井武八比冈濑正平小三岁。
他也读过当时的报纸,回想冈濑那时纸醉金迷的生活,再看看现在冈濑老实干活的身影,不禁可怜起他来。哪怕一次,谁都想在这一生中过上那梦幻般的生活!看到别人落魄的样子,即使是干了坏事的报应,也会不自觉地与其春风得意时进行比较,油然而生同情之感。
对于山崎总编为什么这么执拗地让自己调查冈濑正平的情况,底井武八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该报社发行的不是一般的报纸,是靠卖热点新闻增加发行量的,因此,他单纯地认为,总编是希望通过调查冈濑正平藏匿巨款之处,发布惊人消息,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不过,底井武八对这份工作也并非不感兴趣。自从总编安排了这个差事以后,他重新翻阅了当时所有的报道,最后得出结论,正如总编所说的那样,冈濑正平在某个地方还藏着一大笔钱。
如果冈濑正平确实留了这么一手的话,他一定会去取藏匿的钱的。那么他到底把钱藏在哪里了呢?还有,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在警视厅的眼皮底下,把这么多钱藏起来的呢?
——底井武八开始监视冈濑正平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冈濑正平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从来不外出,每天到店里上班,晚上去澡堂泡澡,睡得好像也很早。冈濑正平的房间在杂货铺二楼的临街一面,正对着底井武八住的房间。
但是,冈濑正平要是够聪明,应该会暂时按兵不动吧。他肯定也知道,这段时间会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底井武八每天都往编辑部打电话。
每次都是山崎总编来接听。
“他每天都在店里帮忙吗?一次也不外出吗?”
“是的,他好像哪儿都不去。”
“晚上出去吗?”
“一般来说,他每天晚上九点左右就睡觉了。”
“没有偷偷地出去过吗?”
“我一直严密监视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你要瞪大眼睛,继续监视。他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遵命!”
“你只需要帮我监视他的行动就行了。你那边的工作完成之前,不用做这边的事了。”
“明白。”
山崎总编对这个事情格外上心。
总编对此事这么积极,底井武八也就比较轻松了,因为总编说在费用方面不用担心。
不论底井武八怎样卖力地监视,也未见冈濑正平有任何动静。而冈濑正平在店里的工作状态,以及每天的销售业绩也渐入佳境了。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没有隐藏财产吧?”“这大概就是那个男人最真实的面目吧?”——看着冈濑正平每天的生活,底井武八不禁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冈濑的表现都堪称完美,让人觉得他正在以勤恳的生活态度来弥补以前所犯的弥天大罪。
但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钻了空子。
冈濑正平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自己家对面监视着他。这也是底井武八最提防的事。如果被他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幸好冈濑正平从未注意过这边的房子。
底井武八在面向道路的拉窗上捅了个小洞,使用双筒望远镜,一直在观察冈濑。
这个双筒望远镜很精巧,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冈濑正平脸上的痣,就连转动眼珠都看得清清楚楚。从被望远镜放大的冈濑的表情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注意到底井武八在监视他。
一个半月过去了。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那家杂货铺上午总是很繁忙,好像还经营着批发生意,有时零售店会来取货,有时冈濑正平也会骑着自行车去送货。
下午就不那么忙了,底井武八经常看到冈濑正平百无聊赖地在杂货铺里看店。
那是一天下午三点钟左右的事。
底井武八像往常一样,从拉窗的小洞锁定冈濑正平后,看了一会儿杂志,再往小洞里一瞧,发现冈濑正平不见了。
不过,看不见冈濑也不用特别紧张。以前也常常有这种情况,店铺后面有个小仓库,他有时候会往仓库搬东西,在那里整理商品,所以不用太担心。
也许是第六感吧,底井武八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他便透过那个洞紧紧地盯着对面。
就在这时,冈濑正平从店铺里出来了。他没有穿平时那件脏兮兮的毛衣和皱巴巴的裤子,而是换上了出狱时穿的那套西服。虽然不是什么好西服,可看样子他是打算出门。
于是,底井武八也匆忙准备出门。东西也不收拾,就从二楼飞奔而下,穿过点心铺店头,跑到大路上,远远看见冈濑在前面走着,底井武八这才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跟丢。
底井武八专拣屋檐下头,一边躲躲闪闪地往前走,一边牢牢地盯住冈濑正平的身影。
沿着这条路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四方空地,这里是开往池袋的公交车站。
冈濑正平呆立在公交车站,并没有四下环顾等戒备跟踪的举动。
底井武八以为他会去池袋方向,没想到冈濑突然一抬手,叫住了一辆恰好驶来的出租车。
见此情况,底井武八着急了,赶紧瞪大眼睛盼着后面再来一辆车。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就来了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底井使劲挥手叫住了车。
此时,冈濑正平坐的出租车正巧赶上红灯,停了下来。简直太走运了。
底井武八戳了戳司机的后背,说:“跟着前面的车,不要被他发现,除了车费,我会多付你些钱的。”
“知道了。”司机回过身去。
#2
信号灯一变绿,前面的车就启动了。从后车窗可以看见冈濑正平的背影。
底井武八让司机跟住前面的车。这一带道路狭窄,很难开车。要是跟得太紧,容易被对方察觉,可如果拉开距离,很快就会被后面的出租车或是小卡车插进来。
来到哲学堂前的宽马路上时,终于容易跟踪一些了。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池袋。
突然前面的车向左转,直奔十三间公路方向而去。
这条路车流量少,视野也好。由于车流量少,车速也很快。
“这家伙到底要去哪儿啊?”
底井武八向前探出身子,紧盯着前方。
前面的出租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在这条宽马路的尽头拐向了右侧狭窄的小路。
“喂,走这条路的话,通向哪里?”底井武八问司机。
“如果一直往前走的话,就到田无那边了。”
“田无?”
底井武八吓了一跳。田无离市中心可够远的。
到田无之前,冈濑说不定会在中途停车休息。
四周的景色变成了满目水田和杂树丛的郊外风景。
底井武八非常担心被冈濑发现,幸好两车之间插入了一辆卡车,暂且可以遮挡一下了。
狭窄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前面冈濑正平的车以极快的速度行驶在这段难走的小路上。
“怎么着?看他这意思,是直奔田无了?”
“是啊。先生,还继续跟吗?”
“那是当然。给我一直跟到那辆车停下为止。”
到田无了。
这是个不算小的镇子,但是冈濑正平的车也没有在这里停下,而是快速穿了过去。
“这条路叫什么?”
“这是青梅街道。”
“是吗?这么说,他是要去狭山湖了?”
底井武八继续紧盯着前面的出租车,只见出租车往左拐去了。底井武八的车与它拉开了约五百米的距离,也跟着左转了。
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柏油马路。
“喂,你知道这条路通到哪儿吗?”
“我没怎么来过这儿,好像是武藏小金井或者国分寺方向吧。”
道路两旁是绵延不绝的田地,右侧的原野尽头,远远地能望见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山顶。
底井武八心想,冈濑这家伙,大概白天总是闷在叔叔的店里干活,终于第一次有机会外出,所以一下子跑这么远吧。
道路笔直而通畅,但没走多久,便与一道河堤相遇。
“这是哪儿?”
“是小金井的樱堤。”
出租车驶过大桥,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
底井武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不一会儿,出租车进入了小金井热闹的商店街。两辆车相继顺利地通过了紧挨车站的岔道口。
道路变成了下坡路,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一带是多磨陵园。”
“陵园?”
听到陵园,底井武八终于明白了。
冈濑正平被捕前,他的亲生母亲去世了。在会见记者时,他甚至表示,自己虽然出狱了,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感到特别孤独。
这么说,他母亲的墓地在这里,他这是去扫墓吧。底井武八心里想。
但是,冈濑正平的车并没有拐进通往墓地的路,仍然继续直行。
“咦?”底井武八心中疑惑,“喂喂,他到底要去哪儿啊?”
底井武八不得不随时询问司机。由于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他必须一一确认沿途通过的每个地区。
“我想,前面应该是府中方向。”
“府中?是有赛马场的那个府中吗?”
“是的。这附近,我之前来过一两次。”
底井武八沉默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先生,”这回司机先开口了,他也盯着前面说道,“确实是府中。”
“是吗?”
“我刚刚想起来,府中的赛马今天开赛。”
赛马——
底井武八恍然大悟。
冈濑正平将挪用的五亿日元公款大部分用在了女人身上,但也有一部分用于赌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赛马吧。
由于是公款,不是自己的钱,冈濑正平一定是随心所欲地购买马券[马券,赛马彩票、“获胜马彩票”的通称。]吧。
看来冈濑正平一听说府中举办赛马比赛,赌瘾就又犯了。冈濑正平看似老老实实地在叔叔的杂货铺里帮忙,但是从报纸上或是哪里得知东京赛马的开赛日后,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吧。
在度过七年监狱生活,重获自由之后,他的第一桩享乐便是赛马。
由此可见,冈濑正平一定还拥有大量金钱。当然,也可以说他是从不多的零花钱中挤出钱来买自己喜欢的马券。不过,从冈濑正平以往的性格看来,他买起马券来不会抠抠唆唆,绝对会豪赌一把。
没错,这也许会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如果冈濑正平大量买马券的话,就证明他还有藏匿的钱。
出租车果然停在了府中赛马场的正门前。冈濑正平下了车,正在付出租车费。
底井武八也让司机在这里停车,支付了车钱,并按事先允诺的付了小费。
由正门进入赛马场的人络绎不绝。在马场两侧,猜号手[猜号手,在赛马、自行车比赛等运动中,通过将自己猜的可能会中的号码写在纸上卖的人。]竖起了旗和幡,气氛热烈,聚集了许多人。
冈濑正平在猜号手面前稍作停留,便径直朝大门走去,购买了入场券。
底井武八也买了入场券,跟踪变得轻松多了。因为人多了,就不用担心被对方发现。
冈濑正平快步朝大门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充满活力。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自己喜爱的地方,仿佛重新找回了朝气。
底井武八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冈濑正平去预检场[预检场,赛马场中,赛前牵着参赛马让人验看的场所。],他就去预检场;冈濑正平向观众席走去,他也跟着朝那边走去。
看台上的冈濑正平专注地望着马场。此时,七匹马相继跃过障碍物后,正并驾齐驱地飞奔着。
冈濑正平站在人群中眺望着比赛,这场赛马一结束,他就从兜里掏出出马表[出马表,赛马比赛中,参赛赛马的信息一览表。],快步朝马券售票处走去。
底井武八心想,马上就能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在售票处,底井武八紧跟在冈濑正平后面。由于到处都是人,跟踪起来非常容易。
冈濑正平手握五张一千日元的纸币,买了5—3的马券。底井武八只是越过冈濑正平的肩头,看了一眼他买的马券,便赶紧闪开了。
对冈濑正平来说,五千日元并不算多,仅仅是小试一把。
冈濑正平买了马券后又返回看台。
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马场里的小草吐出了嫩芽,赛马道上的白沙闪闪烁烁,春风也温暖和煦。
冈濑正平站在看台上,透过前面观众的肩头缝隙望着马场。在马场上,排成一溜的赛马冲出了起跑线。
只见骑手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赛马服在场上纵马奔驰,转眼间已经跑了一圈,从底井武八面前跑过去了。原本挤作一团的赛马,很快便排成了一列,踩着同一节奏般狂奔着。
尽管没有买马券,底井武八也不知不觉地看出了神。在白云飘浮的蓝天下,那闪耀着光泽的黑褐色马群简直太美了。观众中发出了呐喊声。
最后一圈了。底井武八在心中暗自下注的马不断地超越着其他的赛马,进入直道后,三匹马几乎并驾齐驱,疾速飞奔。场内的呐喊声愈加高涨。
底井武八为了看到赛马撞线的瞬间,踮起了脚尖,伸头观看。由于赛马几乎同时冲过终点,观众们看不清是哪匹马获胜。
此时大批观众已开始离开看台去领取中奖彩券。由于胜负在毫厘之间,肉眼难以判定,在等待比赛结果的时候,观众席上一片寂静。
这时,底井武八才发现冈濑正平不见了。他拼命地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
也就是转眼间的事。当赛马进入直道时,他还用余光向冈濑正平那边瞟了一眼,那时冈濑确实还在。大概是在底井武八踮起脚看最后决胜时,冈濑正平跑掉了。
底井武八急眼了,拼命地寻找起来。
这回想找到冈濑可没有那么容易了,仅看台上估计就有一万多人。
场内开始广播了,告示牌上出现了比赛的结果。5—3没有中。
冈濑正平并没去领奖金。难道说,他发觉了自己被人跟踪,机敏地甩掉了跟踪者吗?一直以为没有被对方发觉,其实是自己太大意了。
底井武八直冒冷汗。他边想着“还有一场比赛,还有一场比赛”,边在售票处和看台之间来回寻找,但最终也未能发现冈濑正平的身影。
底井武八垂头丧气地回到点心铺。
跟踪冈濑正平到了那么远的赛马场,却因为一时疏忽让他跑了,太让人懊恼了。
但是,这次追踪至少能确定冈濑正平去过府中的东京赛马场。
第一场比赛时冈濑正平买了五张一千日元的马券。仅仅知道这个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收获。
问题在于他之后又买了多少马券。
底井武八在每一场比赛前,都会去马券售票点前蹲守,却没有发现冈濑的身影。可见,冈濑正平在那之后并没有买马券。不过,售票点很拥挤,也有可能没看到他。
此外,在马场内也有私人设立的、被称为黑赌场的马券售卖点,冈濑也有可能在那里购买了马券。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就这样把冈濑正平跟丢了,真是悔之莫及。
回到住处后,底井武八透过那个拉窗的小孔窥视正对面的杂货铺时,只看到冈濑正平的叔叔冈濑荣次郎在忙着整理货物,没有看到冈濑正平,他好像还没有回来。
底井武八一直在赛马场待到最后一场比赛。所以,冈濑正平可能从赛马场直接去了什么地方,或者中途偷偷溜出了赛马场。
按说,他是不会不回杂货铺的。
不管怎样,必须先向总编汇报今天发生的事。底井武八这样想着就下了楼,借用电话打给报社。
总编很快接了电话。
“客人怎么样?”
客人指的是冈濑正平。
“今天他去了府中赛马场。我也跟到了那儿,刚刚回来。”
“他赌马了吗?”总编问道,“买了几张马券?”
“最开始买了五张一千日元的马券。”
“嗯,然后呢?”
“之后由于我的疏忽大意,找不到他了,所以不知道买了多少。”
“你被他甩了吗?”
“说不好是不是被甩了。都怪我疏忽大意。”
“这怎么行呢?”总编大声呵斥道,“为什么不盯紧呢?”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那家伙既然去了赛马场,说明很可能有藏匿的钱。从他购买马券的方式就能大致猜到。”
总编的看法和底井武八想的差不多。
“那么,府中的赛马到什么时候结束?”
“还有七天。”
“冈濑可能还会去。这次你一定给我看紧了。”
“知道了。”
“那家伙现在回叔叔家了吗?”
“还没回来。”
“嗯,难得出门一次,可能是到哪里去玩了,晚上会回来的。听好了,下次不能再犯错误了。”
“是。”
晚上,底井武八透过拉窗小孔望去,看到冈濑正平的影子在杂货铺的二楼时隐时现。
那家伙果然回来了,底井武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样看来,他明天一定还会去府中,这次绝对不能搞砸了。底井武八暗暗下定决心。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冈濑正平明天也可能上午在杂货铺干活,下午外出。
但是,冈濑正平什么时候去取隐匿资金,完全无法知道。
只是在买马券上花钱的话,并没有多少。但是,他眼下可能也在小心提防跟踪,所以底井武八必须耐心等待时机。一想到这些,底井武八不禁有些烦躁。
看样子总编打算让他一直在这里盯着。
“底井先生!”晚上八点多,楼下的点心铺老板娘喊他,“有人找!”
有谁会这会儿来呢?底井正想着,只听楼梯一阵嘎吱作响,总编出现在自己面前。
“嗨!”山崎总编单手拎着一瓶威士忌,“来慰劳慰劳你啊。”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底井武八的眼前。
“不好意思。”
“怎么样?那家伙在吧?”
总编赶紧拿起放在窗边的双筒望远镜,贴到拉窗的小孔上。
“在的,在的。”总编看着冈濑正平的影子说道。
山崎治郎早先在一家大报社工作,因太自行其是,待不下去后,便跳槽到现在的报社。他四十二三岁,黑脸庞,端肩膀,一看就是个较真的人。
总编平时不轻易出动,今天却特意跑到这里来,大概是后悔刚刚在电话里呵斥了我,特意来这里犒劳我的吧,而且还带了威士忌。底井武八心里想。
难道总编对冈濑正平藏匿的钱,竟有这么大的兴趣吗?
总编仍然弯着腰,把望远镜对准拉窗上的小孔,专心地窥视着冈濑正平的动静。看着总编这副样子,底井武八突然对他产生了怀疑。
#3
底井武八工作的报社是只发行晚报的三流报社。正因为这样,该报刊登的大多是揭露别人隐私的八卦或者耸人听闻的新闻,并以此为卖点而畅销。
所以,山崎治郎总编让底井武八跟踪冈濑正平,是为了设法找出他隐藏的巨款,进行大肆报道,使之成为令人震惊的大新闻。底井武八自然知道总编的这一企图。
但这是山崎总编唯一的目的吗?
此刻,底井武八看着将望远镜贴在拉窗的小孔上,全神贯注地监视冈濑的山崎总编,心中不禁产生了其他的疑惑。
(或许山崎是企图通过让自己调查冈濑,掌握冈濑隐匿巨款的证据,然后以此来要挟冈濑,向他索要一半的钱吧。)
山崎总编平日不怎么外出,总是坐在桌子前面,但对这件事却罕见地投入。傲慢的山崎亲自来到底井武八的监视点这个行为本身就颇为可疑。
底井武八产生了这个疑惑后,觉得自己有点愚蠢。他总觉得山崎治郎是出于一己私利在利用他。
观察了半天之后,山崎将望远镜还给了底井武八。
“看样子,那家伙暂时会待在杂货铺的二楼。”山崎满意地说。
“这样看来,得准备打持久战了。那家伙很谨慎,估计眼下不会有什么行动,所以你也要耐下心来蹲守。花多少钱都不要紧,你的劳务费我会另外支付的。”
“我有精神准备,不过,总编,”底井武八打算试探一下,“那家伙说不定真的没有钱了。如果是这样,我在这里蹲守也是无用功吧。”
“不会,不会,”山崎治郎很有把握似的摇晃着黑脸说,“那家伙肯定藏了钱。我有这个把握。不是吹嘘,迄今为止,只要我瞄上的事,都是八九不离十。至于冈濑的事,我的预感也不会错的。”
总编对此胸有成竹。
“是吗?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冈濑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话,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呀……”
“你听我说,”总编很果断地说道,“不会等到一年以后的。我看,最多也就是这一个月见分晓吧。因为冈濑那家伙在坐牢之前穷奢极欲惯了,现在的他仍然忘不了那美梦。而且是在坐了长达七年的牢之后啊。他不可能一直忍耐下去的。”
山崎还极力地劝说:“我知道你很疲惫,但接下来这一个月是关键,一定要坚持住,拜托了。”
他的语气很温和。和刚才听说在赛马场跟丢冈濑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的声音简直判若两人。
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这会儿却满面笑容,似乎很懂得如何笼络年轻部下。
“你看看,这里还有威士忌,你要打好这场持久战。这是你和冈濑比耐心的时候。我知道,你守在这里多有不便,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跟我说。”
山崎似乎有点不放心,再一次把望远镜对准了拉窗上的小孔。
“唉,那家伙准备睡了。”他一边盯着望远镜,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看他现在的样子,表现得很老实。只是不知道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总编放下望远镜,问道:“他明天还会去赛马场吗?”
“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他明天一定还会去。那家伙是个赛马迷嘛。今天去看赛马,就说明长期压抑的欲求再也无法克制了。人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便会上瘾的。他明天一定会再去的。这次你看紧了,千万别跟丢了。”
“知道了,我尽量一直跟到他回来为止。”
“嗯,请一定要跟住。”
“但是,总编,如果冈濑藏有巨款,那他究竟藏在哪儿了呢?”
“不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山崎似乎也没有答案。
“他有可能以匿名存款的方式将钱存在银行。当时,警方也是这样考虑的,于是频频对他的银行账户进行调查,却没有什么发现。此外,警方也猜想他有可能将成捆现金塞到旅行箱或是什么东西里,然后把它埋到某个地方。但是,冈濑那家伙非常狡猾,闪烁其词的,最终也没有坦白。”
“他会不会把钱寄存在某个人那里了呢?”
“应该不会吧。据说调查那些女人时,她们说只是每个月从冈濑那里得到津贴而已。而且,他是不可能将这么多钱放心地寄存在别人那里的。因为冈濑会充分考虑到自己坐牢期间,寄存在别人那里的钱会不会被人挪用。”
第二天一大早,底井武八就透过拉窗上的小孔开始观察。
这家杂货铺开门比较早。冈濑正平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店里,很勤快地整理货物,卖东西给客人。他穿着旧毛衣和皱皱巴巴的裤子,看起来就像个二掌柜。
来买东西的客人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此人曾是轰动一时的贪污公款的罪犯。
冈濑正平如女子般白皙的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微笑,八面玲珑。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曾经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大肆挥霍的人呢?
底井武八一边观察着冈濑正平,一边想着山崎总编昨晚的行为,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我好像不是在为报社工作,而是为了满足总编的野心,被他当作跟班使唤了。”
底井武八越想越觉得山崎总编可疑,果真如此的话,他今天就想从这个二楼撤退。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也对跟踪冈濑正平很有兴趣。而且,比起回到报社被支使来支使去,整天像个房客一样悠闲地坐在这里,反而更轻松。只要盯住了冈濑正平就没问题。只要能够跟紧他,观察他干了些什么,再进行汇报,就算完成任务了。
如果真的像山崎治郎深信的那样,冈濑正平藏有巨款的话,那么接下来冈濑的行动就有看头了。
这样想来,暂且不管山崎总编的企图,自己现在对此也颇感兴趣呢。
底井武八暗下决心,眼下先不要考虑总编,要把注意力都放在监视冈濑的行动上。
杂货铺上午一般比较忙。一到下午,冈濑正平就愁眉苦脸地坐在店里看店,或者打扫卫生什么的。需要提高警惕的是下午。
快到十二点时,底井武八又照例拿起那副望远镜向对面望去。冈濑正平的身影在圆镜片里时隐时现。
冈濑正平的身影好一会儿没有出现在望远镜中了,有点奇怪。底井武八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午一点多,冈濑正平换了身笔挺的西服,走出了店门,与平时判若两人。
底井武八也赶紧准备出门。由于昨天吃了苦头,今天他决定带上那副望远镜。因为去的是赛马场,挂着副望远镜,也不会显得很怪异。
与昨天如出一辙的跟踪又开始了。不同的是,这次冈濑正平乘坐的出租车从新井药师直抵中野,沿青梅大街直行,过了荻洼之后驶入了甲州街道。
冈濑正平到达府中后,在赛马场前面下了车,在立起了幡的猜号手前面停留了一两次,然后就买了入场券毫不犹豫地进入场内。
“这次不能再跟丢了。”底井武八这样想着,紧跟在冈濑正平身后。
下午还有四场赛马比赛。
冈濑正平没有立刻去马券售票处,而是去预检场看在那儿走来走去的参赛马匹。
骑手们穿着蓝、红、黄、绿等色彩鲜艳的赛马服骑在马上,就像在时装秀上那样昂扬地走来走去。冈濑正平入迷地看了一会儿,还不时地看一眼出马表,和赛马进行比对。
然后,细长腿的骏马们在预检场排成一列朝赛马场走去。看客们有的朝马券售票处跑去,有的拥向看台。预检场的人像退潮般一下子少了很多。
可是,冈濑正平却不急着去售票处,也没朝看台方向走去,木然地站在冷清的预检场抽着烟。
由于周围人不多了,所以底井武八站在距离冈濑正平比较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棵高耸的喜马拉雅杉,树梢伸展向天空。底井武八躲在那棵树后面,眼睛一直盯着冈濑不放。
预检场那边,看客三三两两地坐在或躺在草坪上。不知道他们是中场休息的老赌客,还是兜售马券的票贩。
冈濑正平虽然刚刚来到这里,却没有买一张马券,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同。
在旁人看来,冈濑正平是个潇洒的年轻绅士。剪裁得体的西服穿在他健美的身材上,相当帅气。这套西服和他出狱时穿的不是一套,大概是外出时才穿的吧。
冈濑正平要采取行动了,底井武八看着他的举止这样判断。
他大概是在这里和谁接头吧?
可是一直没有看到他和什么人说话。也没有人跟站在那里的冈濑正平搭话。
难道冈濑是来这里晒太阳的?底井武八当然知道不可能。冈濑马上就会有所行动的,底井武八这样想着,更加警惕地盯着他。
标志着马券售票结束的铃声响了。
不久,看台上发出了呐喊声——比赛开始了。
可是,冈濑正平对那边并没有表现出兴趣,还是呆站在预检场附近。
赛马场上,驯马师和厩务员[厩务员,“马夫”的新称谓,以侍弄马为工作的人,尤在赛马界用此称谓。]打扮的人来来去去。
比赛结束后,赛马就都回到这里来了。一名厩务员取下其中一匹马的马嚼子[马嚼子,“嘴笼头”之意,为了给马装缰绳,让马用嘴衔着的金属零件。],边走边和旁边一个三十岁光景、头戴鸭舌帽、和他同样穿着的男人说话。
冈濑正平一看到那个男人,便大步朝他走去。
“原来如此。”底井武八紧紧盯着他。
冈濑正平和那个厩务员打扮的男人攀谈了几句。对方看到冈濑正平,也离开摘马嚼子的厩务员,朝冈濑走来。
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话。
这时,参加下一场比赛的赛马排着队来到了预检场。看客又一股脑儿地拥来,这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底井武八从喜马拉雅杉后面出来,混入人群,逐渐向冈濑正平靠近。
当然,底井武八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看样子,两人好像以前就认识。
冈濑正平在大肆挥霍赃款的时候,经常带着女人去赛马场,所以对赛马很熟悉。他和那个厩务员也许之前就认识。赛马是他喜欢的娱乐项目,现在可能依然向熟识的厩务员咨询赛马的情况吧。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厩务员依旧穿着那条腰部蓬松的裤子朝对面走去。那个厩务员手里拿着个貌似装着马饲料的麻袋,底井武八看到麻袋上写着“末吉”。
看来这个厩务员叫末吉。
冈濑正平买了下一场比赛的马券。他手握十张总价一万日元的特别券。花的钱是昨天的两倍。
也许是从那个厩务员嘴里打听到了有关比赛的什么信息吧。
昨天和今天,冈濑正平一共才花了一万五千日元,从这点花费来看,不像是藏有巨款。比赛结果和昨天一样,他再一次赔光了。看来厩务员的信息也不准确。
后面还剩两场比赛。冈濑正平毫不留恋地快步朝赛马场的门口走去。
看得出,今天他对后面的比赛不抱希望了。他上了一辆在门外排队等客的出租车。底井武八间隔了一些时间,也叫了一辆出租车。
冈濑的车从调布匝道驶入了高速路。“冈濑正平是不是因为没钱了呢?”底井武八边透过前车窗观察着前方的出租车边想,冈濑那么喜欢赛马,却只买了一场比赛。有钱的话,他应该是每场必买的。而且,他还向厩务员打听了信息呢。
冈濑的车从高井户匝道驶入了首都高速公路,朝东京方向快速驶去。
马上就到傍晚了,他大概是去吃晚饭吧。底井武八这样想着。
“司机先生,请紧跟前面那辆车。”
底井武八边想着“这次一定会有所收获”,边将身体向前探出。
一过新宿匝道的汇流点,车辆就多了起来,两车中间插进了好几辆车。底井武八的车竭尽全力,才好歹没跟丢冈濑的车。
由于永田町隧道里面是单行线,那里的拥挤程度简直无法形容,非常容易跟丢。即便如此,也好歹跟住了。冈濑的车在西神田匝道下了高速,向饭田桥方向驶去。
(怎么?他这是要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底井武八不敢大意,拼命瞪大眼睛,看到前面的车往右转了。
幸好,红绿灯这个难关也顺利通过了。
冈濑正平所乘的出租车是绿色的。这么一右转,底井武八的车就被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慢吞吞的话,很快又会被其他车插入。那样一来,底井武八的车便会动弹不得。
“喂,赶紧追呀!”
“知道了!”
底井武八承诺多给小费,于是司机突然提速追赶前面的车。
突然,一声刺耳的警笛响起,交通巡查边挥手边向他们的车跑过来。
底井武八不禁顿足懊恼。差一点就能查明冈濑正平的目的地了,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4
最近,因为颁布了新的道路交通法,交警的判罚十分严格。
底井武八很是懊恼,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碰上了交警呢,可是也无可奈何。
交警向乘客点了点头后,要求司机出示驾照,并告知超速。其实这是催促司机紧紧跟住前面出租车的底井武八的责任。
交警表情严肃地看了驾照后还给了司机,司机不停地鞠躬道歉。
但这次交警只是提醒了司机一下就走了。
司机踩下油门,但此时已有很多车辆堵在前方,根本别想继续跟踪了。
“先生,已经追不上了。”司机开口道。
“没法子,太倒霉了。”
“是啊,真对不起。”
“不,都怪我,太催你了。好在不用缴罚金。”
“是啊,这倒是运气。最近只要稍微超点速就会被扣分,还得被罚个一万日元左右,赚的钱全搭进去了。”
可见对于交通法的严罚主义,司机们很不满。
前面的车流好像是在等红灯,一直没有动弹。
冈濑正平乘的出租车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反正也追不上了,随便去哪里转一圈回去吧。现在也只有到处撞大运了。
“司机师傅,右转一下吧,去神乐坂。”
去那边也是因为那个方向车辆较少。
前面的车终于开动了,司机向右打了方向盘。
出租车驶上了通往神乐坂的早稻田大街。这是一条商业街,途中经过毗沙门天。
“先生,在哪儿停车?”
“我看看……”
底井武八正在思考时,司机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先生,对面开过来的那辆车,就是刚才跟踪的出租车!”
底井武八顺着司机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有五六辆车正朝这边开来,那辆绿色中型出租车就在其中。
“绝对是那辆车,刚才那辆车就是东和公司的出租车。乘客好像已经下车了,车里是空的。”
“你还记得车牌号吗?”
“稍等,再稍微靠近一点就能看见车牌号了。”
那辆车渐渐开近了。
“没错!”司机看清了车牌号,大声说道。
“你让那辆车停下!”底井武八立即吩咐道。
司机没有说话,摁了两声喇叭。
大概是听到了喇叭声,那辆绿色出租车在和底井武八所乘的出租车擦肩而过时来了个急刹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诧异地望向底井武八他们这边。
底井武八将手伸出窗外示意对方等一下,匆忙地付了出租车费,当然也没有忘了事先约定的小费。
底井武八走近绿色出租车,那位司机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司机师傅,向您打听一下……”底井武八对这位三十岁光景、面庞瘦削的司机笑着说道,“您刚刚是不是从府中赛马场载了一位乘客到这里来?”
“是啊。”
听到这里,底井武八心中一喜。
“那位乘客是在哪里下的车?”
“在毗沙门天旁边那条街的入口处。”司机疑惑地打量着底井武八回答道。
“在哪一家店门前?”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底井武八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三张一千日元的钞票塞进司机手里,说道:“耽误您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个我不能要……”
司机虽然推让着,但冷淡的表情立刻消失了。
“请问那位乘客进了哪家店呢?”底井武八再次问道。
“那个客人一直穿过毗沙门天旁边的那条小巷,向有料亭[料亭,高级日式饭馆。]的地方走去了。他之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底井武八绕过毗沙门天的拐角,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走。
能够偶遇冈濑正平乘的出租车,查到他的去向,着实幸运。真希望这样的幸运能够再降临一次。因为他觉得冈濑正平说不定此时就在这附近的某条街道上走着呢。这一带都是外观雅致的房子,料亭的招牌一个挨一个。
街上灯火通明,夜生活拉开了帷幕。
不知冈濑正平到底去了哪里,底井武八在附近的小路上来回寻找。这次他可没有那么好运,身边来来往往的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冈濑正平到底为了什么事到这个地方来呢?
难道是因为冈濑正平想起了自己“黄金时代”时来过的某家料亭而来?但是,冈濑正平那时好像没有来这种地方玩乐过吧。像他那么年轻的男人,和这种地方应该挨不上边啊,他一般都是去夜店或者酒吧玩乐。
因此,他应该没有来过这种料亭。那么,他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呢?
底井武八渐渐地走累了。这样毫无意义地转来转去也不是办法。看来今天没有那么好运,会与冈濑正平不期而遇了。
底井武八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新井药师的点心铺。
底井武八一回到房间,就赶紧透过拉窗上的小孔窥视对面的杂货铺。店里的灯光很昏暗,也许是自己房间灯光太明亮的关系吧。只见他的叔叔冈濑荣次郎在闲坐看店,他的秃头一动不动的。
望向杂货铺二楼,关着的拉窗黑乎乎的,看来冈濑正平还没有回来。
难道说那家伙去了神乐坂附近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或者,他早就离开那里去了别的地方?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肯定还没有回来。
底井武八每天必须向山崎总编汇报一次跟踪的进展,于是他下楼向点心铺借用了电话。
“冈濑正平今天又去了赛马场。”底井武八汇报道。
“是吗,这次没跟丢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山崎总编粗声粗气的声音。
“我一直跟着他。冈濑正平今天就买了一次马券。”
“买了多少钱的?”
“一万日元。”
“之后呢?他干了些什么?”
“在那之前,他好像向一位厩务员打听了有关比赛的信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猜中,一万日元的马券一下子都输光了。然后,他哭丧着脸走出赛马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了哪儿?”
“去了神乐坂。”
“什么?神乐坂?”
“嗯,在毗沙门天旁边,他在那里下了车。”
“奇怪?他怎么会去那儿?”山崎总编似乎也很奇怪。
“之后又去哪儿了?”
“之后,我就跟丢了……”
“跟丢了?”山崎总编大声问道。
“啊,那是因为……在那边老是有别的车插进来……再加上天色已晚,所以就跟丢了。”
“喂喂!”听得出,总编极力压抑着恼火,“昨天晚上我可是一再嘱咐你的,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跟丢了呢?”
“对不起。”
“大概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吗?”
“那一带都是料亭,我觉得他应该进了其中一家。”
“眼下的冈濑正平,是不可能去那么奢侈的地方的。”
总编的看法也和底井武八一样。
“那家伙之前总是在银座的夜店和酒吧大肆挥霍,他应该没有这类高雅的嗜好……莫非他到那附近有什么急事?”山崎总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他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二楼一片漆黑。”
“没办法……”
这时,底井武八清晰地听到了山崎的咂嘴声。
“他不会就这样溜走了吧?”
“不可能。他出门时,只换了身西服,什么包都没有带。”
“嗯。从今晚开始,你给我盯紧了。那家伙下次再出门的话,一定要弄清楚他的去向哦。”
山崎治郎的声音格外温和。
那一晚,底井武八等到很晚,但杂货铺二楼的拉窗一直没有透出亮光。
晚上九点半左右,他叔叔冈濑荣次郎关上了杂货铺的门,可见冈濑正平还没有回来——平时都是他负责关门的。
不仅如此,冈濑正平的叔叔荣次郎还走上二楼,将冈濑正平房间的防雨窗依次拉上。
即便如此,底井武八还是等到将近深夜十二点。由于杂货铺的前门都关上了,所以他不清楚冈濑正平回来了没有,只是想着也许能窥到他回来时的身影,便一直监视着杂货铺。但也不可能一直这样盯着看,于是便每隔二三十分钟,透过拉窗看两眼。
对面的杂货铺关门后,就只能从旁边小巷走到后门再进入店里了。小巷里有一盏户外灯亮着,一有人经过便可以看到。然而,底井武八看了好几回,也没有看到有人走进小巷。
也不能这样一直监视下去,底井武八打算睡觉了。
到底要这样监视到什么时候呢?底井武八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渐渐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若是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底井武八还是很有干劲儿的,可是即便追查到了一个曾经的公务员隐匿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让读者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件事,为他们提供一些回忆事件的谈资罢了。
这也就算了,真正让底井武八反感的,其实是总编山崎治郎对这件事表现出来的野心。总编的举止实在是可疑,总让人觉得他的动机不纯。如果这个感觉没有错的话,自己不就是被山崎个人利用的工具吗?
但是,现在还不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而且,自己此刻也没有勇气因气愤而递交辞呈。虽说那是个三流的报社,但若是现在辞职,明天就会失业。于是他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必须尽早开始物色个好一点的工作单位。
底井武八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但一整晚都在做梦,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梦了,但都是些令人不悦的梦。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已经是九点多了。由于昨晚监视到很晚,他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底井武八一起床,便透过拉窗的小孔向杂货铺望去。只见杂货铺已经开门营业了。冈濑正平和往常一样,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正在卖东西。
这家伙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他的精神还不错。若是今天一早回来的,他的脸色也太好了吧?
是我睡着后回来的?还是在监视的间隙回来的?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冈濑正平是因为什么事回来晚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概是到哪里去消遣了?不,不,不可能。从昨天跟踪他的出租车的情况来看,冈濑正平显然是直奔办事地点而去的。
他是为了隐匿巨款的事情去的吗?但是,隐匿的钱不大可能在神乐坂。实在无法判断。
不管怎样,此时冈濑正平就在眼前,暂时可以安心了。看他的样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门了。因为府中的赛马比赛到昨天为止全部结束了。
底井武八不紧不慢地洗了脸,然后摁下了电饭锅开关。
眼下没有下饭的菜,他就出门到附近的副食店买了煮豆、炸肉饼和半根腌萝卜干。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饭菜,这些足够他吃一天了。
他买完东西刚准备回去,突然看到在路对面的杂货铺前面,冈濑正平穿着昨天那套西服,手里提着旅行箱,正在和叔叔荣次郎说话。
底井武八不禁大吃一惊。
他赶紧回到租住的点心铺,跑上了二楼。
他就像要赶赴火灾现场的消防员一样火速地忙活起来,一边系领带一边透过拉窗的小孔向外望去——冈濑正平依旧站在那里和叔叔说着什么。
底井武八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跑下楼去,穿鞋的时候向外一看,冈濑正平已经不在了,叔叔荣次郎也不见了。
他跑到马路上,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冈濑正平在前方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上车。惊慌失措的底井武八赶紧向后方搜寻,不巧的是,这次没有其他出租车过来。这时,冈濑所乘的出租车已经快速驶离了。真是大意!就因为去副食店买东西,错失了良机。
冈濑正平今天提了个旅行箱,看样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
此时,冈濑正平的叔叔荣次郎正好从店里出来了。事到如今,底井武八不得不摘下面具了。
底井武八进入杂货铺,径直走到荣次郎面前。
“我是冈濑正平先生的老朋友,他现在在这里吗?”
荣次郎并不认识每天在自己家对面监视的底井武八,对他说:“正平刚刚去饭坂了。”
“饭坂?饭坂是……”
“福岛县的饭坂温泉。正平家祖辈的墓地都在那附近。他母亲的坟墓也在那里,他去扫墓了。”
冈濑正平的叔叔以为眼前的人是侄子的朋友,说得很详细。
#5
底井武八立即返回点心铺,打电话联系山崎治郎。
“冈濑正平刚刚去了福岛县的饭坂温泉。”
“什么?去了饭坂?”电话那头传来山崎疯狂的喊叫声,“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出租车刚从这里出发。”
“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钱不够了。买火车票的钱倒还有,但如果要在那里留宿的话,钱可能不够,毕竟我也不知道他要在那里住几天。”
电话那头传来了山崎的咂嘴声:“他坐几点的火车?”
“我刚刚问了正平的叔叔,他说是十一点三十分从上野出发的车。”底井武八边说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距离发车只有三十分钟了。
“好,你现在就叫一辆出租车,赶到上野火车站,我带着钱到那里和你会合。我们就在售票处见。”山崎赶忙说道,“明白了没有?”
“知道了,马上出发!”底井武八说着便向屋外飞奔而去。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开过来的出租车全部都有乘客。之后就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底井武八真是心急如焚,从这里到上野站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等出租车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距离发车只剩二十二三分钟了。
终于来了一辆空车。
他一上车就吩咐司机说:“到上野站,麻烦开快点,没有时间了!”
“几点的火车?”
“十一点三十分。”
“肯定赶不上了。”司机想劝说底井武八下车。
“赶不上也没办法。无论如何,请尽可能赶吧。”
车飞速地行驶起来,因为是小型轿车,底井武八有点害怕。要是发生交通事故,可就吃大亏了。
“司机先生,”他阻止了司机,“既然已经赶不上了,请慢慢开吧。”
“肯定赶不上,那么我就不开快车了。”
此刻山崎治郎一定在上野站焦急地等待着。相反,冈濑正平想必正悠闲地坐在火车上等待着发车。还有五分钟就要发车了,但是底井武八所乘的出租车才驶下音羽护国寺门前的斜坡。
十一点三十分时,出租车才开到东大农学院的红砖院墙处。
从池之端出来后又遇上了红灯,所以底井武八在上野站下出租车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了。
山崎见已经赶不上火车了,便汗津津地站在停车场等着底井武八。
“实在对不起。”底井武八赶忙道歉。
“没办法。我也是勉勉强强才赶上的,你根本赶不上。”
“如果有出租车就好了,就是等不到。”底井武八辩解道。
“真可惜,眼睁睁地看着火车开走了。如果我能去的话,真想跟着他上车。”山崎这样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山崎失望地说道。
他们穿过马路,进入广小路附近的一条小巷,随便进了一家咖啡店。山崎并没有流露出让底井恐惧的不悦神色,用热毛巾使劲擦拭着自己黝黑的面庞。
“唉,要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家伙的话,我会急死的。”山崎表现得很焦虑。
“是啊,冈濑出狱的时候就说想去给祖先扫墓,这次是兑现了。”
“没想到他还是个孝顺的人。”
“听说他母亲的坟墓也在那儿。他被捕时也说过,老妈已经去世了,所以不会让她伤心了。”
“那家伙的老家是饭坂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是饭坂的哪儿啊?”
“这也是听他叔叔说的。我谎称是冈濑的朋友,才从他嘴里套出来的。”说着底井武八便把记下的地名递给山崎看。
“听说这个村子就在饭坂附近。”
“是吗?对了,他有没有说冈濑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冈濑预计在那里待两天,也可能稍微延长几天……我要不是钱不够了,早就追过去了。”
“我拿着钱赶到火车站,还是晚了一步。算了,只能等着他回来了……对了,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昨天你是说那家伙在神乐坂下了车吧?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和那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瓜葛呢?”
“我也不太明白。他回东京后有可能会再去一次,那时,我一定查清楚。”
“好的。”山崎一边吸烟,一边思考着。
“总编,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在他回来之前,你先到报社休息两三天吧。”
底井武八过了两天悠闲的日子。山崎总编可能是为了慰劳底井武八,几乎没给他分配工作。但是,底井武八还是感觉山崎这样做是为了笼络他。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不用到外面去跑采访,就知足吧。
他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报社闲着。
“明天应该差不多了。”山崎治郎把底井武八叫过来,悄悄对他说,“明天就是第三天了。那家伙该回来了。你辛苦一下,明天继续工作吧。”
山崎所说的工作当然是继续监视冈濑正平。
底井武八听山崎这样说,虽然感觉自己又要被他利用了,但想到他刚让自己玩了两天,便下决心鼓足干劲,全力以赴。而且他预感冈濑正平这次扫墓回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谁料想,第三天早上,底井武八在浏览其他报纸的社会版时,突然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叫:
“侵吞公款的冈濑正平在福岛县遇害!”
这是印在报纸上的大标题。他屏住呼吸将这篇文章读完。
四月二十二日晚十时许,附近居民在福岛市饭坂镇中野的福善寺后面山林里,发现一具三十岁左右、被勒死的男性尸体,于是向辖区派出所报了警。警方通过尸检,推断死亡时间为两至三个小时前,并通过现场遗留物品,确定死者系现居东京都中野区新井药师××号的冈濑正平(三十二岁)。
死者于当天下午六时许,曾求见该寺住持笹持哲承师父,称其是来为其母扫墓的。据悉,案发时间为当晚七点至八点之间。目前暂未寻找到目击证人。
此外,该受害人已确认是昭和××年因在N省挪用五亿日元公款而轰动一时的冈濑正平。辖区警署目前正在搜寻疑犯下落。案发地位于著名的饭坂温泉以西两公里处。
底井武八瞪着血脉贲张的眼珠子,将此报道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大约三十分钟后,底井武八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亢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冈濑正平是为什么被杀害的。
冈濑正平为了扫墓去那边的事,底井武八是从冈濑叔叔那里打听到的。正如这则报道所说,冈濑正平还去拜见过他母亲的坟墓所在寺庙的住持,可见扫墓是确有其事。
那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杀死冈濑正平呢?
最初,人们推测凶手是为了抢劫冈濑正平所持巨款而将其勒死的。也就是说,是抢劫杀人。
但是,在底井武八看来,冈濑正平是不会携带巨款去扫墓的。
倒不如说,凶手认识冈濑正平,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更为合理。
冈濑正平大概事先向某人透露过他将回乡扫墓。于是,凶手从东京开始便尾随他,并在他扫完墓后,将其骗至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趁其不备将其杀害。
但是,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冈濑正平挪用的是公款,因此不会直接招致私人的怨恨。虽然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公愤,但是将这种公愤转化为个人的报复行为,是不可能的。那么,凶手还是为了冈濑正平所藏匿的巨款而将其杀害的吗?
即便是这样,凶手也没有必要处心积虑将其杀害。据悉,凶手似乎并没有拿到冈濑正平所藏的钱,将其杀害的话,反而更不可能拿到这笔钱了。
那么,就是有人逼迫冈濑正平说出藏钱地点,但最终没有成功,而起了杀机。
这个猜想好像是正确的。
底井武八把那份报纸揣在口袋里,赶往自己工作的R报社。
走进脏乱不堪的编辑部,山崎治郎正一脸愁容地坐在桌子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则新闻。
总编很少来这么早,此时,报社里还没有一个职员。
山崎治郎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十分忧郁。
“简直糟透了!”
山崎的脸上既不是意外,也不是困惑,而是迷茫的表情。
山崎治郎和底井武八就冈濑正平被杀一案交换了意见。
他们的想法大同小异。山崎治郎表达的观点和底井武八所想的基本一致。
眼下,有关凶手的情况只能等待警方的调查了。
“太可惜了……”山崎治郎叹息不已。
“那家伙如果能多活两天,我一定会让他吓破胆的。”
山崎对于揭露冈濑隐匿巨款的报道之事仍然心存不甘。他本来企图以此作为引起人们关注的头条新闻,大肆炒作一番的。
然而,底井武八听了还是不明白山崎的真正意图。山崎之所以失望,难道不是因为冈濑藏匿的钱被抢走,致使自己的期望意外落空吗?
“喂,”山崎治郎突然双眼发光地盯着底井武八说道,“冈濑那家伙在那种地方被杀了,说明他藏匿的钱现在还存放在某个地方呢。”
山崎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冈濑正平是不可能带着藏匿的巨款回饭坂的。因此,如果这一大笔钱被藏在某个地方,那么他本人一死,这些钱便会凭空消失。
底井武八意识到山崎很执着于这个想法。
“也是啊。”
“一定是这样的吧?那家伙一定把钱藏在了某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一死,谁也不知道这些钱在哪儿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永久藏匿。因为人是有智慧的。区区冈濑藏钱之所,我们不可能想不到的。怎么样?接下来我们就找找钱在哪儿吧?”
山崎治郎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他抛弃了为了搜集报道材料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暴露出盗贼般的企图了。其叵测居心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好啊。”底井武八暂且同意了他的提议,但心中却想,我怎么能让山崎总编这种人为所欲为呢。
看到冈濑正平被杀,底井武八也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凶手杀人的动机如果真的和冈濑藏匿的巨款有关,底井武八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查出真相。
由于这只是自己的猜想,眼下还无法说什么。听说当地的主管警署正在搜捕杀害冈濑正平的凶手。底井武八有种强烈的预感,警方应该抓不到凶手吧。他不能不这么想。
如果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也就算了,但如果是为了隐匿的巨款,那么凶手就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这算怎么回事啊,冈濑正平回乡扫墓,就好像特意去送命似的。”山崎抒发着自己的感慨。
“是啊。因为去了饭坂才被杀的,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我总感觉,即使他人在东京,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遭此噩运。”
“是吗?”山崎总编盯着底井武八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像总编说的那样,这次的事件如果和他之前藏匿的钱有关的话,那么我认为,冈濑正平无论在哪里都逃不过被杀死的命运。他不过是偶然回到福岛县饭坂附近,在那里被杀了而已。”
“嗯。这么说,有人从东京就开始跟踪冈濑正平了?”
“我认为是这样的。凶手恐怕不是饭坂当地人。如果和冈濑之前隐匿巨款的事有关的话,我想凶手就是东京人。”
“很好!”山崎治郎握紧拳头砸了桌子一下说道,“这就干!”
“干什么呀?”底井武八看着跃跃欲试的山崎问道。
“既然是这样,我们应该去一次案发现场。暂且不论警方有没有抓住凶手,我们也有必要去看看案发现场的情况。你今晚可以出发吗?”
“今晚吗?”
“坐今晚晚些时候的火车的话,明天一大早就能到。辛苦你了,拜托了!”
虽说这是个三流报社,但是到福岛县这种偏远地区出差,说明山崎总编有多么投入此事了。
但是底井武八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自己也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眼,毕竟是花了那么长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监视的冈濑正平被杀了。
山崎治郎立即递给底井武八五万日元。
“你回来之后再结算。”
山崎看着底井武八将钱放进钱包后,点了根烟。
“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当时就应该查清楚冈濑到神乐坂附近的哪里去办事了。”
山崎又想起了之前的事,不无遗憾地嘀咕道。
事已至此,即使责备底井武八也于事无补了。
[book_title]第二章 地下金库
#1
底井武八坐上了二十三点四十分由上野始发的夜行列车。此班列车将于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到达福岛。其他列车由于是夜里到达,反而不方便。
车厢里面十分拥挤。列车到达宇都宫时有人下车了,底井武八终于坐到了角落的座位上,可以睡一觉了。出发前,他在一家常光顾的新宿关东煮店喝的酒起了作用。
底井武八在福岛站下了车,早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他赶紧上了站前的一辆出租车。
不过,上了车后底井武八才意识到,冈濑正平乘坐的列车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由上野站发出的,如果那班列车是普快的话,那么冈濑下午四点半左右就能到达福岛县。但是,冈濑正平去祭拜母亲,被杀害是在两天之后。这么说,那两晚应该是留宿在什么地方了。
他大概住在乡里的亲戚家,或者饭坂温泉附近的旅馆吧。底井武八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但是现在还不清楚这和冈濑正平被害有着怎样的关联。
底井武八将事先记在笔记本上的地名告诉了司机。司机把他拉到了指定地点,底井武八一下车,看到眼前是荒凉的乡间。此地面朝一望无际的平原,背靠着平缓的山丘。
“是这个地方吗?”
“是的,这就是中野。”
除了出租车经过的如一条白带般延伸的国道外,映入眼帘的都是大片的桑田和梨园。防风林环绕的小村落零星可见,底井武八下车的地方便是其中的一个小村落,那里只有十二三户人家。立着公交车站牌的地方有一家集杂货铺、点心铺和香烟店于一体的小店。
底井武八付了钱,让出租车回去了,然后走到店里打听福善寺的方位。
老板娘告诉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福善寺了。走到头有一个小村落,你从那里往左边去,右手边便能看到寺庙的房顶。”
于是,底井武八便出发了。
桑田中间有一条小径,桑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叶。
福善寺位于山脚下,周围一带都是茂密的森林,寺门就掩映在这片树林中。
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建筑。
底井武八登上了低矮的石阶,走进山门后,石板路直通正殿。杂草从长满青苔的石缝中倔强地伸出脑袋。
底井武八没有去寺院,而是先朝墓地走去。
从寺院侧面可以通往墓地,低矮的竹篱笆将其与寺院分隔开来。
穿过形同虚设的栅栏门,底井武八便看到了山丘斜坡上的一大片墓地,墓地对面是青黑色的山林。他想起新闻报道中曾提到过,冈濑正平正是在那一片山林中遇害的。
底井武八必须要找到冈濑正平母亲和祖先的墓碑。但是墓碑太多了,若是一个一个地按刻在墓碑内侧的俗名去寻找,可就太费劲了。
若是能碰上个和尚问一下就好了。但周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去年秋天的枯萎芒草已然变白,倒在路边。乌鸦在高高的树上嘎嘎地叫着。
底井武八心想,只好返回库里[库里,寺庙里住持或者其家属住的地方。]向人打听一下了。他正准备往回走时,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和尚手持笤帚从对面走来。
底井武八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向您打听一下……”
年轻和尚停下了脚步。
“请问冈濑先生老母亲的坟墓在哪里?”
年轻和尚诧异地看着底井武八,他像是寺里的勤杂和尚。
“他母亲的坟墓在最北边。”由于冈濑正平两天前被杀,年轻和尚一直盯着底井武八的脸看。
“她的戒名[戒名,也称鬼号,僧侣在佛事上为死者起的名字。]是什么?”底井武八再次发问。
“我带你去吧。”说着,和尚拿着笤帚先行带路了。
和尚对底井武八说:“你是从东京来的吧?”
“是啊。我和冈濑先生是朋友。我正好到饭坂温泉来,顺便来看看。”
“冈濑先生真是可怜。”和尚似乎不大相信底井武八专门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祭拜别人的母亲。
“是啊,我看到报纸时也吓了一大跳……好像就是那片森林吧?”底井武八指着前面的山林问道。虽然他并未说出冈濑正平被害现场之类的话,和尚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是啊,就是那一片。”
和尚指给他看——就在墓地北面的偏后方。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就在事发前两三个小时,冈濑先生还和住持见面交谈了呢。”
“他们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来给母亲和祖先扫墓之类的寒暄话。冈濑先生对住持说:‘今天终于实现了夙愿,很高兴。’然后他好像给了住持一个小包,说了句‘这是回向[回向,为祈祷死者成佛而举行的供养。]费’。”
“是吗,看来他非常孝顺母亲。”
“冈濑先生本性不坏,虽然也做了各种事情。”
不用说,“各种事情”指的是其侵吞公款的事。
这位勤杂和尚将底井武八带到了冈濑正平母亲的墓前。
那是个格外气派的墓碑,很显眼。那时候因为冈濑正平正在挥霍公款,所以才建造了这么奢华的墓碑吧。距今也有近十年了,石英岩的墓石也在逐渐风化。
墓碑前面还有一对石制插花筒,插花筒上刻着像是冈濑家的圆形凤蝶家徽。
两侧插花筒里都插着花,但已经枯萎了。
“这是谁献的花?”底井武八看着供花问道。
“是冈濑先生来扫墓的时候供的。”
供花的人两三个小时后就被杀害了。想到这个,底井武八觉得这些凋零的鲜花有些异样。
底井武八接着问:“冈濑先生来这里扫墓的时候,住持也一同来了吗?”
“没有。冈濑先生是扫完墓后才到寺院去的。”
“你也没来?”
“没来。”
“那就是说,他是一个人来这里扫墓,然后去拜见了住持,是吗?”
“是的。”
底井武八想象着冈濑正平一个人在他母亲的墓前双手合十祭拜的场景。两三个小时后他便丧了命,就是说那是他最后一次给母亲扫墓了。不知那一刻,冈濑正平心中有什么预感掠过呢?
底井武八环视墓地周边,打扫得非常干净。
他问勤杂和尚:“这个墓碑一直是你负责打扫吗?”
“是啊。不仅是这个墓碑,这一片墓地都是我负责,每三天打扫一次。”
墓碑被石栅栏包围着,下面也铺着石头。墓碑下的石头上撒落着少许细小的白色石屑。
“哟?”勤杂和尚跟着底井武八的视线,也看到了石屑,便伸手捡了起来说道,“怎么这里还有呢?”
“什么还有?”这句话引起了底井武八的注意,他盯着和尚被剃得青青的侧脸问道,“这里之前也撒落过这样的石屑吗?”
“是啊,不过我马上就打扫干净了。”
“你是什么时候打扫的?”
“昨天。”
“也就是冈濑正平遇害后的第二天?”
“是的,是的。”
这些情况和底井武八掌握的基本一致,除了石屑之外没有太大的出入。
“报纸上说冈濑先生是前天傍晚六点左右和住持见面会谈的,而他遇害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是这样吧?”
“是的,大致是这样。他和住持见面会谈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左右。”
按照警方的推断,冈濑正平是先到母亲的墓前,然后晚上六点左右去见了住持,两个小时后在眼前这片山林中被害的。
那么,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冈濑正平做了什么呢?
“冈濑先生见完住持之后,是一个人回去的吗?”
“是的,他独自走出了寺院,还说要再去祭拜一下母亲。”
“也就是说,那时,没有人和他一起去,是吗?”
“是的,没有人和他一起去。”
那么,冈濑正平是独自一人再次来到这片墓地的。
底井武八这样猜想着。冈濑正平多半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吧。这个人有可能是那个从东京尾随而来的人,也有可能是当地人。
无论是谁,都没有目击者。由于当时是夜里,肯定没有人来这里。
底井武八思索着冈濑正平是在哪里遇害的,并询问了勤杂和尚的意见。勤杂和尚好像也对此产生了兴趣,便跟着底井武八一起去了山林。
墓地和后面的山林之间隔着一道竹篱笆,但是竹篱笆很低矮,而且竹子已破旧不堪,谁都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从这里有一条小径通向山林。勤杂和尚走在前面给底井武八领路。
“就是这附近了。”走了一会儿,他指给底井武八看。
松树和杉树之间堆着其他树的落叶。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发现尸体后警方用来保护现场的警戒绳。
这里的松树、杉树枝叶繁茂,阳光都穿不透。落叶下面好像有水涌出,半数落叶都被浸泡得腐烂了。
“我也来看尸体了,他就趴在这儿。”
勤杂和尚手指向一处有落叶的地方说道。只有那一块的落叶比周围的要凹陷。
之后,底井武八去拜见了寺院住持,但并未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住持是一位快六十岁的老人。冈濑正平刚刚给母亲扫完墓,就被人勒死了,这事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是个不小的刺激。
“真希望早点抓住凶手,”他这样说道,“无论冈濑先生做过多少错事,但他毕竟是服了刑赎了罪后出狱的。而且,他是来我们寺院给母亲扫墓后遇害的,我真是愧疚得夜不能寐。他来时,包了些布施给我,说是母亲的回向费。但没想到,现在竟成了他自己的回向费。”
这时,底井武八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冈濑先生是突然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没有任何前兆,事实上,我也吓了一跳。之前,他只是在为母亲修建墓碑时来过一次。后来他进了监狱,我也有七八年没见过他了。”
“冈濑先生在这附近还有亲戚吗?”
“以前有,现在可以说基本没有了。亲戚这种关系,会一代比一代疏远的。再加上,冈濑先生遇到了这种事,好像就没什么来往了。冈濑先生对我说,他这次到寺院来扫完墓后马上就回东京。”
“冈濑先生是遇害前两天的上午从东京出发的。也就是说,他在某处留宿了两个晚上。他有没有说住在哪里了?”
“……这个他好像没说。”
如果冈濑没有去亲戚家,那么他应该是留宿在饭坂温泉附近了。受了七年牢狱之苦后,他应该是打算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休养身心吧。
住持又说:“哎呀,这里因为冈濑先生遇害,被报纸大肆报道呢。”
“是啊,连东京也大篇幅地报道了呢。但这里由于是本地报纸,恐怕报道更详细吧。那之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好像没什么新消息。连警方都摸不到头绪,一筹莫展呢。总之,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警方说遇害时间是八点,那个时间没有人路过这附近。另外,我完全想不通,冈濑先生为什么会被带到那片山林里去呢?他给母亲扫完墓后便来见我,然后他说要再去扫一次墓,便离开了。我以为他很快就回去了。”
对啊,问题就在于从六点到冈濑正平遇害的八点之间的这两个小时,他难道一直在墓地吗?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在寂寥的墓地逗留长达两个小时呢?
拜见住持前,冈濑正平不是去祭扫过母亲的墓了吗?而且还献了花。所以即使他再次到母亲墓前辞行,也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呀。
这时,底井武八突然意识到一点:“冈濑先生在拜见您之前,去给母亲和祖先扫墓时不是献了花吗?那么,是否有人看到是他献的花呢?”
“是的,有人正好看到了。”听到这些,住持立即回答,“正好在那时,石匠看到了冈濑先生。”
“石匠?”
“就是建造墓碑的石匠啊。因为要建新的墓碑,他们一直在墓地干活。一共来了两个人。那两个石匠看到冈濑先生在墓碑前献花,还双手合十祭拜。”
“那么,冈濑先生第二次来到墓碑前时,那两个石匠已经不在了?”
“是的。这是石匠亲口对我说的。就在冈濑先生去库里的那段时间,他们干完活儿回去了。如果石匠一直在那里工作到夜里,冈濑先生也不会被人袭击的吧。”
该问的都问了,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底井武八道谢后,留下了一些香火钱,便离开了福善寺。
那一晚,底井武八住在饭坂温泉。由于是山崎总编出钱,他要了一间大房间,打算慰劳一下自己——因为他近来一直窝在点心铺二楼监视冈濑正平。
由于旅馆建在江边,底井武八整晚都是听着水流声入睡的。被害的冈濑正平生前的最后一夜恐怕也是这样度过的吧。
第二天一早,底井武八坐上电车离开了福岛。
一到车站,他就看到候车室里贴着一张巨大的赛马海报——福岛赛马六月份开幕。
#2
底井武八回到了东京。
他向山崎总编详细地汇报了去饭坂出差的经过。山崎闭着眼睛听着,时不时地就关键点提问一下。
山崎感兴趣的还是冈濑正平长时间在母亲墓前逗留这一点。尤其是冈濑在会见住持之前,已经在墓前待了很长时间,从库里出来后又独自回到墓前。对于这段时间的情况,山崎反复询问。
此外,冈濑正平第一次去扫墓时,附近一直有石匠在修建新墓碑,这一点似乎也引起了山崎治郎的注意。
“拜见住持之前,冈濑之所以在母亲墓前待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在附近干活的石匠妨碍了他吧?”
“妨碍?妨碍他什么?”底井武八盯着山崎油光锃亮的脸问道。
“我推测冈濑正平并不是单纯去给母亲扫墓的,他还有别的目的。”
“你是说,隐匿的钱?”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石匠在附近待了很久,这一点值得注意。他是因为石匠碍眼,所以什么都没有干。”
“冈濑想干什么?”
“让我们来试想一下石匠回去后发生的事。冈濑正平被害前在那里耗费了两个多小时。但是,根据解剖尸体的法医推断,他遇害的时间是当天晚上八点。即使遇害时间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误差,也足有两个小时。”
“不一定吧。没有目击者,不知道实际情况。”
“不,肯定有两个小时。他遇害的地点离墓地很近,而且,他到母亲墓前是有要事的。”
“什么要事?”
“你还记得冈濑因为贪污被警方逮捕的时间,还有他母亲去世的时间吧?在冈濑正平被逮捕前两个月,他母亲去世了。那会儿正是他挪用公款后的第三个年头。他原本就是个精明的家伙,所以他明白,这件事早晚会东窗事发。于是他开始着手隐匿贪污的钱。因为一旦被警方抓获,剩下的钱将会被全部没收。”
“我明白了……”
“那时,冈濑正平的母亲去世了,他也出席了葬礼。葬礼后不久,墓碑就建好了。通常,建造墓碑最快也要到人死后四十九天,一般都是一年左右完成。但是冈濑正平的母亲死后三个星期左右,墓碑就建好了。可以想象,是他让石匠拼命赶工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底井武八也明白了山崎的想法。他也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这么说冈濑把钱藏在母亲的坟墓里了?”
“是的,母亲和祖先的坟墓里。我想一定是这样。所以,无论警察和检察官怎么调查冈濑,既没发现现金,也没发现股票,也不知道存在哪里了。原来那家伙打算一服完刑,就去取出那笔钱。”
“具体藏在哪儿呢?”
“在墓碑下面有个放骨灰盒的洞穴。他把一百万日元的钞票捆成五十捆,装到两个旅行箱里,然后把两个旅行箱分别放到母亲和祖先的墓碑下面安放骨灰盒的地方。最后在上面盖上石板,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了。谁会想到坟墓竟然变成金库了呢。”
“但是,这可能吗?母亲和祖先坟墓里的骨灰盒怎么办?”
“如果有骨灰盒,旅行箱就放不进去了。冈濑肯定是在被警察逮捕之前,亲手处理了那两个骨灰盒。他有可能出钱将骨灰盒寄存在远方的寺庙里,也有可能把它们埋在地底下。如今冈濑死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冈濑正平才在母亲的墓前磨蹭那么久啊。”
“是的。但是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由于石匠在附近干活所以没有得手。要移开重重的石板,再把旅行箱从墓里拉出来,应该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所以,他一定是一边献花,一边合十祭拜,在墓前磨磨蹭蹭地等着石匠离开。但是,石匠们一直没有离开,冈濑没有办法,只好到寺里去会见住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消磨时间。”
“和住持说完话后,他再次回到墓地去,看见石匠已经离开了,然后他便动手了,是吗?”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底井武八突然想起来,怪不得他走到墓地跟前时,发现脚下散落了些细小的石屑。这样说来,那些石屑应该和墓碑的材质相同,都是御影石[御影石,花岗岩、花岗闪绿岩的石材名,因产地为御影地区而得名。]。
那些石屑大概是冈濑正平挪动石板时,因摩擦而掉落在那里的吧。事实上,那时候勤杂和尚就嘟囔过:“已经打扫过了,怎么这里还有石屑呢?”
底井武八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山崎。
“嗯,那就更可以肯定了。”
山崎用力地点了几下头说道。但是他却满脸愁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推断准确而喜悦。
“钱已经被偷走了。”山崎黑着脸说,“我们明白得太晚了。有人已经早我们一步知道了这些,于是他跟踪冈濑正平去了福岛。但是,那个家伙大概也没想到钱会藏在那种地方吧。如果知道的话,他早就到那个墓地去把钱拿走了。估计冈濑刚把装有现金的旅行箱从墓碑下面拉出来,那家伙就把他带到山林里将其杀害了。他若是用刀或是什么东西进行胁迫,冈濑正平只能乖乖地被带到山林里。因此,我对遇害时间是晚上八点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我认为,冈濑在八点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听了山崎的话后,底井武八产生了同感。恐怕正如山崎所说的那样吧。而在现场看到的石屑更加深了底井武八的这种感觉。
但是,换个角度想,也有别的可能。那可是一亿日元啊,就算把一百万日元扎成一捆,也有一百捆呢。即使是把五十捆放在他母亲的墓碑下,另外五十捆放在祖先的墓碑下,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能放进体积那么大的东西吗?底井武八突然产生了疑惑,但没有说出来。
“从东京尾随冈濑到福岛的人会是谁啊?”
“唉,不知道啊。”山崎治郎似乎越来越愁闷了,“既然钱已经被偷走了,再怎么追根究底也没有意义了。我们晚了一步。那家伙一定已经提着装满钞票的旅行箱不紧不慢地逃回东京来了。想必此刻正做着美梦呢。”
山崎终于吐露了真心。他的目的就是找出冈濑正平藏匿的钱,并据为己有。
如今他得知钱被别人卷跑了,便打不起精神了。
“但是,总编,”底井武八叫了山崎一声,“冈濑把钱藏匿在他母亲的墓碑下面这件事,别的报社都不知道呀。我们把它作为头条怎么样?”
他故意这么试探。不出意料,山崎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这一点还没有被证实啊。那只是我的推测,不能成为证据啊。我们至少要知道携款潜逃的人是谁才行啊。”
“我们不可能知道那家伙是谁呀。那可是杀人犯啊,只有让警察去找了。”
“他们能抓住吗……”山崎治郎歪着头说道,“我总感觉凶手不会很快被抓住的。”
“总编,”底井武八继续怂恿道,“这样不是也很有意思嘛。警察大概没有想到冈濑会把钱放在他的祖先和母亲的墓碑下面吧。所以,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杀害冈濑的凶手携巨资逃跑的事情。推断出这一点的只有咱们两人。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领先了警察一步。”
“嗯。”山崎治郎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了少许光芒。
“我一直在监视冈濑,所以我知道没有人来拜访过他。我认为,他叔叔也不可能从侄子那里打探到这个秘密,霸占了这笔钱。他叔叔可是个老实人。而且,冈濑出门后,他叔叔一直在家里。”
“你说得对。冈濑那家伙是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叔叔的。所以,尾随他去的人,在冈濑入狱前就认识他。那家伙猜到冈濑藏了钱,所以在他出狱后就一直跟踪他。”
“这样说来,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在那家杂货铺前面监视着冈濑正平的一举一动?”
“是的。那家伙跟踪冈濑到了上野站,并且跟着他上了同一列火车。”
“真可惜,我当时没能跟上他。”
“这么说来,之前冈濑在神乐坂下车就很可疑。看来在那附近果真有他的窝点什么的。当时没有查明,真是后悔莫及啊。”山崎还在为这件事叹息着。
“冈濑正平出狱后只去过那里。之后便哪儿也没去过,也没有人来拜访过他……啊!等一下……”
山崎突然陷入了思考。底井武八本来想说什么的,也被他挥手制止了。
山崎抱着双臂,低着黝黑的脸,专注地思索着什么。
“喂——”山崎突然抬起头,他的眼里放着光,“记得你说过,跟踪冈濑到府中赛马场的时候,那家伙和一个厩务员打扮的男子说过话。”
“是啊。”这是当时底井武八向山崎汇报的情况。他好像想起来了。
“就是说冈濑从那个厩务员那里打听到了某些信息,然后便买了一万日元的马券,但一下子就输光了,之后便很快从赛马场回家了。”
“是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可是打探过比赛消息的哦,只输了一次就走人,这可能吗?这不是太轻易放弃了吗?”
“是啊。但是他的目的就是来看那场比赛的,所以那场比赛一结束,他就不再买马券,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吧。”
“不不,不可能。我年轻时也买过马券。不可能只买一次就回去的。要是向熟识的厩务员打探有关比赛的信息的话,不会只打听一两场,还会再拜托一场的。输了就会愈发入迷,这才是玩赛马的人的心情。”山崎的话里透露着兴奋。
“这说明他不是去打探比赛消息的,而是和厩务员说了别的事情。”
“说了别的事情?”
“那个厩务员叫什么来着?”
“他当时背着个袋子,那袋子上写着‘末吉’。所以我想,那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吧。”
“不对,那应该是驯马师的名字吧。我们俩现在去趟赛马场看看。你应该记得那个人的长相,我们去找找看。”
一到府中赛马场,便看到灿烂的阳光洒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喜马拉雅杉高高地耸立在晴空中。
由于没有赛马比赛,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两人从侧面的事务所前面走过,朝着厩舍方向走去。只见几排厩舍像联排房屋一样整齐地排列着,马就拴在这些厩舍里。
这会儿正好是赛马运动的时间,只见厩务员牵着几匹马在附近来回地走着。
不仅是这里,在厩舍附近、马场里面,都能看到多匹马在运动的场景。有人正在整理着厩草,有人正在拿着笤帚清扫厩舍前面的空地,有人正在照料着马……虽然悄无声息,但这里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六月,福岛的赛马比赛就要开幕了。”山崎治郎看着眼前的场景说道。
“是啊。我去福岛的时候还看到宣传海报了呢。”
“到时候,这里的马大部分都要到那儿去吧。”
他们还不知道名叫末吉的驯马师的厩舍在哪里。于是山崎叫住了一个从对面走来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人也穿着骑马裤。
年轻人回答说:“这儿没有叫末吉的驯马师。”
“可是厩务员扛着的袋子上明明写着‘末吉’。”底井武八赶忙在一旁说道。
“那是厩务员的名字吧,确实有个厩务员叫末吉。”
“他在哪个厩舍?”
“他在名叫西山的驯马师那里。那排的第三个厩舍。”
两人朝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里,也有六匹马被厩务员们拉着马嚼子绕圈转悠着。每一匹马的毛色都十分光亮。也许末吉就在那六名厩务员当中,但距离太远,底井武八分辨不出来。
底井武八怕走近说话会打扰到他们,便去询问在门口切干草的年轻人。干草屑变成了空气中的浮尘,随风飘舞。
“从前面数第三个就是末吉。”
只见那名男子正牵着一匹栗色毛的赛马。此人正是底井武八记忆中的样子。
“运动什么时候结束?”
“再过十分钟左右,他们就会回厩舍了。”
于是,两人就像赛马迷一样在远处观看赛马运动。
远处,一个马主[马主,赛马的拥有人,获得日本中央赛马会的注册,有资格使拥有的马在中央赛马会中参赛。]打扮的胖绅士携着女伴在踱步。
十分钟过去了。领头的马带着几匹马回来了。进厩舍之前,厩务员们给马擦汗,又用刷子给它们刷毛。
山崎治郎走近正蹲在马脚边的末吉背后,对末吉说:“请问,您是末吉先生吗?”
厩务员抬起了头,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红脸膛、微胖的男人。
“我就是末吉。”他边说边诧异地望向山崎和山崎身后的底井武八。
“冒昧地向您打听一件事,”山崎一扫平日里的傲慢态度,十分谦虚恭敬,“您认识冈濑正平先生吗?”
“冈濑……”厩务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表情,接着说道,“嗯,算是认识吧。”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他的事。冈濑先生在福岛县被害了,这事您也知道吧?”
这位名叫末吉的厩务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您和冈濑先生之前就认识吗?”
“你是谁?”末吉反问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山崎递上了名片,跟着,底井武八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关于冈濑先生的事,你们找我想了解什么?”末吉眼中透出了不解的神色。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其实,我们和冈濑先生是朋友。他遭遇了这样的不测,我们也感到非常惋惜。”
“……”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杀害他的凶手。而且,就像名片上写的那样,我们是新闻记者,所以我们有这个条件。”
末吉仍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前几天,有人看到您和冈濑君在赛马场说过话。”
末吉的眼睛转了几下,没有立即回答。
“你们说了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告诉我,好吗?”
“啊,那个啊……”末吉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谈了有关比赛的信息。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就把下一场比赛的胜负预测告诉了他。我告诉他,名叫民度锦的马很有希望。结果完全没猜中。其实向我们打探消息也是白搭,如果我们能猜中的话,那我们不都成大富豪了吗?”
说完,末吉哈哈笑起来。
#3
冈濑遇害之后,没有一家报纸刊登有关杀害冈濑正平的凶手落网的报道。
如山崎预想的一样,案件的进展似乎并不顺利。若是看到当地的报纸,说不定能详细了解案件情况,但东京的报纸竟然连一篇后续报道都没有。不过,事关那样一个曾经轰动整个社会的男人死于非命,如果嫌犯落网,东京的报纸也一定会进行报道的。现在报纸上没有刊载相关信息,就证明调查陷入了僵局。
底井武八又回报社上班了。
拜冈濑正平所赐,此前底井武八一直像个刑警一样每天监视着他。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虽说是无用功,但是山崎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可怜。他每天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子前。虽然平日里他也不怎么做事,但现在一有空便苦思冥想,无精打采的。
底井武八早就死心了,但山崎似乎还未放弃。
因为有一天晚上,山崎治郎将底井武八悄悄叫过去,小声地对底井武八说:“冈濑正平将隐匿的钱藏在他祖先和母亲墓碑下面的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看他最近老是苦思冥想的,果真是在琢磨这件事。
“为什么呢?”底井武八问道。
“一开始我是那样判断的,”山崎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抽烟,“但是最近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在那里面可能藏了别的东西。”
“所谓别的东西,不是现金,而是随时可以以时价变卖的宝石或是贵金属什么的吗?”
“不,我认为也不是这些。以冈濑正平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是藏了这些东西。他祖先的墓很久之前便有了,但他母亲的墓碑是他入狱前一个月才建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也一定能察觉出墓碑底下有东西。我们也是因为冈濑正平去扫墓,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你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试想一下。起初,我的确认为冈濑是把现金或是贵金属什么的藏在了墓碑底下。但是,从冈濑的角度考虑,这些东西一旦被别人发现,便会被洗劫一空。总之,凡是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会考虑得十分周全的。就是说,特别谨慎小心。所以,那里藏的东西,肯定是即使有人注意到墓碑下有东西而移开石板,也不会想到就是那个东西的。”
“我明白了。应该是股票或是证券什么的吧?”
“不,这种有价证券在兑换时会暴露的。我认为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这些日子就不会苦思冥想了。那里藏的东西不是现金,却是和现金有着同样价值的东西。你想到什么没有?”
“是啊……”底井武八虽然嘴上应和着,心中却略有疑惑。山崎的想法很有意思,但他会不会想多了呢?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山崎的执着都令人震惊。本以为他早就放弃了,没想到他还是紧盯着冈濑隐匿的钱不放。
只要杀害冈濑的凶手一日没落网,山崎就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奢望。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山崎也没有再对底井说起过什么。也许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过,山崎最近经常外出。
一个平日里十分懒惰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变得频频外出了呢?可能是外面气候宜人,他不想再一动不动地坐在乌烟瘴气、脏乱不堪的编辑部里了吧。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是去喝茶的话,时间又长了些。
即使是这种报社的总编,实际上也是把工作都推给主编的。山崎本人只是在即将截稿之际,大致扫上一眼稿子,就算是交差了。山崎至少还做这点工作。
自那次从赛马场回来以后,山崎的心境好像发生了变化。他曾经梦想可以不劳而获地获取一大笔钱,但美梦破灭后,他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从那以后,他只字不提冈濑的案子。
冈濑的案子,在报纸上并没有进行后续报道。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天左右了。这样下去,案件侦破一定会陷入僵局。
有一天,底井武八有了新发现。
那天他从外边采访回来,踏进狭小的编辑部,看到房间一角的衣架上(那是公司或银行里常见的那种圆形衣架)挂着一件方格上衣,那是山崎总编的衣服。底井武八意外地发现,衣服后背沾着一个白色的脏东西。
底井武八用指尖把那个白色脏东西捏下来一看,原来是稻草屑。
底井武八眼前浮现出在府中赛马场的厩舍前,厩务员不断地用长棍子搅动马厩地面铺的干草的情景。用棒子搅动稻草是为了使其干燥。
这衣服上的稻草和那个稻草是一样的。可能是稻草被风吹起,其中一点正好落在了路过的山崎后背上。很像是这样沾上的。
难道山崎去过府中的赛马场吗?
他没有对底井武八提过一个字。此时也是若无其事地,一直忙于校对活版盘打样。[活版盘打样,将活字排版后装在活版盘里印刷出来的样张。]
底井武八坐在自己的桌子前,不经意地打量着山崎。
此前,他以为山崎对那件事已经死心了,看来自己想错了。山崎仍然在追查这件事。他去赛马场,肯定是为了去见那个叫末吉的厩务员。
山崎为什么要去见末吉呢?
前几天,他们两个一起去赛马场时,末吉说他只是向冈濑正平透露过有关赛马的信息。
看来,山崎对他的回答持怀疑态度。于是山崎再一次去了赛马场,仔细盘问末吉。
不过,山崎一定是考虑了许久后,才去见末吉的。也就是说,他经过反复考虑,觉得还有必要再去见一次末吉吧。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这么做的不得而知,总之自那之后,山崎似乎一直不知疲倦地思考着冈濑隐藏的钱的事。
底井武八仍然期待着山崎能对自己说出他的想法。
可是,直到那天下班时,山崎拉开椅子站起身来,也没有招呼底井武八。
山崎穿上挂在衣架上的上衣。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后背上沾了稻草屑,也不知道底井武八用手指将其捏了下来。
“山崎总编。”底井武八追上朝门口走去的山崎。
“什么事?”山崎回过头来问道。
“我现在也下班了。好久没去附近喝茶了,今天去坐坐吧?”
“嗯,是啊。”看他的样子没什么兴致。
但是,山崎好像突然想到底井武八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报似的,态度陡然一变,随和地答应了。
“好呀。那就去坐一会儿吧。”
报社附近有一家很小的咖啡店。这会儿正好没什么客人,两人便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对了,总编。冈濑那个案子,看起来最终会不了了之吧。”底井武八试探山崎。
“是啊。我也在关注着报纸呢,一直没有抓到啊。正如我所料,案件应该是陷入僵局了吧。不过,他们都是些乡下警察嘛,当然比不了东京的警视厅了。”
“也是啊。”底井武八随声附和道,“那件事不追查下去的话未免有点可惜。果真是凶手携款潜逃吗?”
“唉,有没有携款不好说,但是,冈濑的确是因为那笔钱被害的。不过,我已经放弃了。如果钱落到凶手手中了,我们也无计可施啊。”
“是这么回事。”底井武八啜了口咖啡说道,“最近天气不错,应该多到外边走走了。总编最近好像也经常外出啊。”
“嗯,有时候出去。”山崎闷闷不乐地回答,“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尽量到外边散散步。”
“要多注意身体啊。说到天气变好了,我想起那时候和您一起去府中赛马场的时候,心情特别舒畅呢。如果去那边兜兜风,心情一定不错。”
“是啊。”山崎喝着咖啡,脸色愈发难看了,让人感觉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你说得对。”山崎将茶杯放下,恢复了平日的表情说道。
“在这种报社里,出版下三滥的报纸,我打心眼里厌倦了,想偶尔到开阔的地方练习练习高尔夫什么的。”
山崎还在隐瞒——
底井武八觉得山崎的企图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是,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去见末吉的呢?末吉又对山崎说了些什么呢?底井武八偷偷地观察着山崎的表情。
#4
进入六月,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正午的骄阳已经宣告了夏天的到来。由于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空气很干燥。
底井武八基本上每天都外出采访。虽说是三流报纸,也必须出去收集消息。不,正因为是这种特殊的报纸,所以比普通报纸更劳心费力。
一天,底井武八采访结束,走在早稻田大街上。由于是三流报社,所以报社一般不允许他们打出租车,只能坐地铁、电车或是公共汽车。
红灯亮了。底井武八站在神乐坂商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着过马路。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跟丢了冈濑正平所乘的出租车,一时间愣愣地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
绿灯亮了,他正准备穿过人行横道,一辆没赶上绿灯的出租车在他跟前驶了过去。
这司机可真没素质,他心想,看了出租车一眼,从后车窗看到了乘客的背影。底井武八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格子上衣。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名乘客无论是脑袋形状,还是肩膀,都和山崎总编一模一样。
出租车驶上神乐坂后,渐渐远去了。
底井武八还站在原地盯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山崎,他不敢确定。
后面的车陆续开了过去。在车流中,底井武八看到刚才那辆出租车左转了。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底井武八迈开了脚步。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那印象愈发鲜明起来。那西服的格子花纹肯定是山崎的那件。因为不久前,自己还曾从他那件衣服的后背上取下过赛马场的稻草屑,绝对不会看错的。
而且,无论是从那人宽厚的肩膀,还是留着长发的后脑勺来看,分明就是山崎。那辆出租车在毗沙门天旁边转弯了,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底井武八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山崎从那以后并没有放弃过冈濑的案子,一直在追查。这样说来,东京的报纸上也刊载过一篇短小的报道,说冈濑正平被杀案好像最终会变为一宗无头案。
底井武八心想,如果那人真的是山崎,这事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他在毗沙门天附近转弯绝非偶然。说明山崎已经查到了冈濑正平在神乐坂的去处了。
他是如何查明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掌握这个情况的呢?
从山崎去府中赛马场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一定是从赛马场回来后,山崎就一直在追查冈濑的踪迹。
就连底井武八都对山崎的这份执着备感震惊。他平日里装得像个淡泊金钱的粗人,事实上却贪得无厌。难怪山崎至今还追着冈濑正平隐匿的钱不放呢。
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山崎作为这么一家小报社的总编,毫无出人头地的希望,也没有什么和大人物应酬交往的机会,就连工资都那么低。
山崎原来做过大报社的社会部部长,但现在看来,那段履历反而令他悲哀。因为自那以后他便一落千丈,似乎被困在无处可逃的围墙之中。因此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追查冈濑隐匿的巨款了。
但是,底井武八却对他产生了敌对情绪。
如此看来,山崎一直以为报社工作之名,利用自己去监视冈濑正平。底井武八一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愚蠢,便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之前就有所察觉,但现在明确知道自己被山崎利用了,还是让他忍无可忍。更可恶的是,最初山崎还会跟自己商量的,现在却打算独吞这笔钱。
于是,底井武八心想,好啊,既然山崎这样无情无义,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接着,他便回到报社,赶写了五六页无足轻重的稿子。山崎治郎擦着汗从外边回来了。他果真穿着那件格子西服,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天气真是热起来了。”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转动着旋转座椅,背对着底井武八这边坐下了。看他的头、他的肩,都和今天透过出租车后车窗看到的那人丝毫不差。
山崎将报纸折成四折,用它代替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
底井武八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走到山崎身边。
“总编,这份材料该怎么处理?”
其实是可问可不问的事。山崎也只是瞟了一眼材料,漫不经心地做了回答。
以此制造了谈话的机会后,底井武八站在他旁边,边吸着烟边接着问道:
“总编,您今天坐出租车去过神乐坂吗?”
“嗯?”
山崎似乎吓了一跳,但马上开始装糊涂。
“没有,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我一直在日比谷的咖啡店里,跟客户谈事。”
山崎在隐瞒,一直在日比谷的咖啡店谈事是他的借口。
底井武八一听到山崎这样的回答,便确认了今天在神乐坂看到的坐在出租车上的那个乘客就是山崎治郎。
那辆出租车在毗沙门天附近拐了弯。
山崎好像掌握了什么情况。无论是从他西服后背沾的赛马场的稻草屑,还是从出租车转弯的地方来看,他正在一个人偷偷地调查着冈濑正平的踪迹。看来他已经掌握了某些确切的证据,正逐步接近真相。
底井武八也去过一次毗沙门天后面的小巷,那是一条料亭街。可能是冈濑挪用公款、挥霍无度的时候,来过这里吧。
不过,听说当时冈濑主要是去夜店或酒吧,对这种艺伎陪酒并不感兴趣。他也有可能曾避人耳目来这里玩乐过。
冈濑可能是来这里找之前熟识的艺伎吧。
那么,他去赛马场又为何事呢?
那个名叫末吉的厩务员,一直坚称自己当日和冈濑说的是有关比赛的信息。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山崎治郎不可能又特地去了一趟赛马场。他到底为什么再一次去府中拜访末吉呢?
看来自己也应该装作对此不知情,去见末吉一次。
由于上班时间不可以外出,底井武八一到下午六点就坐上开往国分寺方向的中央线,然后换乘支线,在府中下了车。
虽说白天变长了,但是坐电车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所以底井武八到达赛马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由于之前来过,他知道西山厩舍的大致方向。底井武八在昏暗中,朝那排黑漆漆的厩舍走去。
长长的厩舍,只有两端亮着光线昏暗的电灯。四周一片寂静,就算是个大男人,独自走在这里也会害怕。
从头数第五间便是西山的厩舍。
上次来的时候,在明媚的阳光下,有赛马在运动,厩舍前面也有人在晾晒稻草,今天晚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排长长的厩舍中拴着赛马,开着灯的厩舍两侧房间,一定是骑手或者厩务员住的地方。从那间厩舍的门缝里透出一缕光亮。底井武八朝里面看了看。
他看到一个人蹲在拴着的赛马旁边,不停地侍弄着马的前蹄。
对方好像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晚上好。”底井武八率先开了口。
这名厩务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应该不是正式工,也就是个实习厩务员吧,块头儿不小。
“在给赛马治疗吗?真辛苦啊。”
底井武八装成赛马迷的样子。
年轻的实习厩务员好像也是这样想的,没有责备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又埋头照顾赛马了。刚才他一直在用桶里的水给马蹄冷敷。
“这马怎么了?”
底井武八从门口稍稍往屋里走了几步,站在实习厩务员后边,也盯着马蹄看。
“它的蹄子稍微有点发热,我在给它冷敷呢。”
旁边传出了马踢护墙板的声音。
“真辛苦啊。要像看护员一样护理它。”
“比人还金贵呢。”年轻的实习厩务员回答道,“这可是宝贵的赛马呀。这还是轻的,有时还要彻夜看护它们呢。”实习厩务员稍带得意地说道。
“对了,末吉先生在吗?”
底井武八装作有急事的样子问道。
“末吉两三天之前就不在这儿了。”
“啊?他去哪儿了?”
“他送赛马到福岛去了,他最近很忙啊。还有一周,福岛的赛马比赛就要开幕了。”
听到这儿,底井武八想起了之前在福岛火车站候车室看到的海报。
“啊,可不是,福岛要开赛了。这个厩舍的马,大部分都要去吧?”
“会送四匹左右去。”
实习厩务员一边干活,一边问道:“你是末吉的朋友吗?”
“是啊,我们是朋友。我以为他今晚在呢,就过来看看。”
“啊,福岛赛马比赛结束之后,他才能回来呢。”
“末吉带了哪匹赛马去?”
“哈曼。它在东京赛马比赛中状态不佳,在福岛可能会少参加几场比赛吧。”
“啊,是哈曼呀。它很擅长跑重马场。”[重马场,即泥泞的赛马场。赛马场的跑道因雨或雪而处于泥泞状态。根据含水程度,分别称为“稍重”、“重”和“不良”。]
底井武八瞎蒙道。他不得不装成赛马迷。
“你说它擅长跑重马场?”实习厩务员稍微提高了声音,“你搞错了,民度锦擅长重马场啊。”
“啊,对了对了,应该是民度锦。”底井武八赶忙订正。
“这里寄养的净是优秀的赛马啊。”
底井武八开始试探厩务员。他毕竟是个年轻人,一被夸赞,说不定会得意忘形得什么都说的。
“是啊,先生很了不起。”
他说的先生指的是驯马师。
“西山先生很有名。”底井武八不失时机地附和道,“有很多马主慕名而来吧?”
“是啊。所以寄养在这里的都是一流的赛马。”
“现在大概有几匹?”
“八匹。”
“八匹?您能将赛马的名字和马主的情况告诉我,供我参考吗?”
“嗯,好的。”
也许是由于底井武八夸赞了自己的驯马师,实习厩务员爽快地说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底井武八翻开笔记本,一一记录下来。他大致听了马主的职业和住所后,再次进行了确认。
但是,这些马主中,没有人住在神乐坂。底井武八就此事问了实习厩务员。
实习厩务员马上回答:“嗯,好像没有马主住在那附近。”
“你很了解这些马主吧?”
“嗯,很了解。先生一直让我负责联络马主的。他们当中,没有人住在神乐坂。”
“这样啊。”
这时,底井武八话锋一转。
“你认识一个名叫冈濑正平的人吗?”
“冈濑先生?”
这名实习厩务员之前说的马主里面,并没有冈濑正平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就是冈濑正平啊。那个七八年前,因侵吞单位公款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人。”
底井武八再次追问,但实习厩务员仍然回答说不知道。也难怪,七八年前,这个厩务员也就十二三岁吧。
“这个叫冈濑的人经常来找末吉吧?”
“是吗?是在我来这里之前吧。”
“最近应该也来过,你不知道吗?”
“是的,不知道。”
看来,实习厩务员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山崎的人来拜访过末吉?”
“那人长什么样?”
“他在报社工作。戴着副眼镜,块头儿有点大,个子很高。”
底井武八描述完山崎治郎的特征后,实习厩务员依旧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我也不是一直和末吉待在一起,不清楚。”
最后,底井武八问道:“西山先生现在在吗?”
“不在,好像和别人到街上喝酒去了。”
“是和跟赛马有关的人一起去的吗?”
“是的。”
“这次福岛赛马比赛,西山先生也会去吗?”
“嗯,好像去的。因为他每次都去。还有两匹马,等马一送走,他就出发。”
“谢谢了。”
底井武八向一心照料受伤马匹的实习厩务员道了谢后,便离开了厩舍。
底井武八从府中回来后,盯着从实习厩务员那里打听来的马主名单看起来。
马主的住址和职业都打听来了。但是,八个马主中,并没有人住在神乐坂。
就这份名单来看,府中赛马场和神乐坂没什么关联。不过,山崎治郎恐怕已经发现了两者的联系吧?
最近,看山崎的状态好像充满了活力。一直对现状不满、工作没什么热情的人,却突然变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仿佛有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呢?
底井武八一想到山崎曾经那样利用自己,有好事却又不打一声招呼时,仍然十分气恼。
他心想,既然山崎这样过河拆桥,我也得威胁他一下。如果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去了赛马场,还见到了在厩舍工作的人,打听了一些情况,山崎一定会吓得脸色大变。弄好了,说不定还能从山崎嘴里搞到点消息呢。
第二天一早,底井武八满怀期待地去报社上班。
由于是专门做晚报的报社,所以早上上班很早。一般九点左右,人就都到齐了。山崎也会在十点之前匆匆忙忙地赶到。
但是那天底井武八等到十点,又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山崎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虽然是小报,但既然是报纸,总编不来的话,任何工作都难以进行。主编也是惶恐不安。
十一点多,主编给山崎的家里打电话。
“啊?已经出门了?”
电话那头好像是山崎的太太。
“什么时候出的门?啊?九点多?好奇怪呀,这样的话,应该早就到了呀。”
主编手握听筒,很纳闷地说。
“他有没有说中途要顺便去哪儿?没有……奇怪啊?”
主编说的话底井武八都听到了。
“从家里到报社,应该不到一个小时。没有,他没和我联系……我知道了。再见。”
主编挂断电话,愁眉不展地抽着烟。
底井武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主编身边。
“对方说总编已经出门了?”
“是啊,说是九点多就出门了。好奇怪呀,今天早上还有很多重要工作呢。”主编苦恼地说。看样子,眼下应该是有什么他不能做主的事。
“已经将近三个小时了。他不会是到咖啡店或是什么地方去了吧?”
“不可能,他就算中间要外出,也会先到这里来的。”
的确如此,山崎每天都是十点准时到。即使他之后要出去喝茶什么的,也一定会按时出勤的。
底井武八并不真的认为山崎去咖啡店了,他觉得山崎之所以迟到,一定是和之前那件事有关。也就是说,山崎可能是安排时间,先去做那件重要的事了。
“他和报社联系了吗?”
“没有。他有什么事都会和报社联系的,如果休息的话就说休息,迟到的话就说迟到。”
说到这儿,主编抬头看了看底井武八。
“你有什么线索吗?”
面对底井武八的不断追问,主编貌似也感到奇怪。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事急着跟总编谈呢。”
底井武八从哭丧着脸的主编身边走开了。
山崎到底去干什么了呢?
总编今天没来报社,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已经介入调查冈濑的事了。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可能连个电话都没有就迟到的。
今天早上,底井武八本来打算等山崎一来上班就威胁他的。现在看来,这个打算要落空了。
不,与失望相比,更重要的是,他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疑惑愈加强烈。直到下午四点,山崎仍然没有现身。
主编再一次往山崎家打去了电话。
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他出门之后再也没和家里联系过。
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山崎虽说有点懒散,但还是负责任的,不可能做这么离谱的事。
山崎缺勤一定和那件事有关。此前,山崎推翻了自己关于冈濑正平将大量现金藏于母亲墓碑下面的猜想,然后推断冈濑一定是将其他什么东西藏在了墓碑下面,并且断言肯定不是贵金属或者有价证券。
从这段话可以推测,山崎当时已经有目标了。而且,由于山崎没有露面,底井武八认为他已经偷偷地顺着这条思路行动多时了。
根据山崎的推断,那个墓碑下面藏的是什么呢?
那一天,直到傍晚,山崎也没有出现在报社。
[book_title]第三章 失踪
#1
从那以后,山崎治郎一连三天没有来报社上班。
不单是没有来报社,也没有回家。他于六月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离开大田区洗足池的家后就去向不明。
报社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问过山崎的妻子后才知道,那天早上,他离开家的时候,告诉妻子:
“可能今天晚上出差,两天不回家。”
丈夫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
“去哪儿出差?”妻子问。
“不远。不过,还没有定,也可能不去。”他回答得很简短。
就是说,从昨天的十五日开始,山崎打算出去三天。由于报社里没有出差的安排,应该是去办他的私事,可见对妻子没有说实话。
那么山崎是为了什么事,去哪里了呢?
不过,从山崎对妻子说的“可能出差”可知,他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明确决定是否出远门。那么,那天早上,他离家后,中途遇到了什么让他做出决定呢?
不管怎么说,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三天不见人影,太不可思议了。
报社和山崎的妻子商量后,先向警方报了案。也有人认为,失踪不过三天,报案是否早了些。但是担心山崎万一有什么不测,最终达成一致,还是报案为好。
报社领导多次开会,并且向编辑部的每一个人询问他有可能去了哪里。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山崎似乎没有其他的女人。
当然,底井武八心知肚明,只是不能够对别人说。
底井武八心想,看来山崎真的自己干起来了。
山崎肯定是为了冈濑正平藏匿巨款的事,在哪里失踪了。
山崎对妻子说,可能出门两三天,是因为他有了一定的把握。但是离开家时,他还没有下决心,多半是因为要等到和某个人见面之后才能决定吧。
很显然,山崎治郎一直在追踪那件事,但是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程度的线索,发现了怎样的目标等完全不清楚。就是说,底井武八尽管知道他的目的,却没掌握他的做法。
底井武八思考起来:“如果山崎治郎去向不明的话,我就得想办法寻找他的踪迹了。”
他忽然想起山崎治郎和冈濑正平都开车去过神乐坂。
看来,山崎去那条街一定是为了寻找冈濑正平的踪迹。那么,那一带必然留下了二人的踪迹。
底井武八去调查科,借来了冈濑正平的照片。因为此前冈濑出狱的时候,报社的摄影师拍照后曾发在报纸上,所以还保存着底片。
然后就是找一张山崎治郎的照片了,总务科应该有。那是一年前拍的,所以和他现在的模样应该很接近。
“对不起,麻烦你帮我各复印两三张。”
底井武八拜托报社里一个关系不错的摄影师。
“哎呀,这可是很奇妙的组合啊。”
摄影师翻过冈濑正平的照片,看到背后的名字,吃惊地说。
“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有点用。”
“山崎一直没有消息吗?”
“是啊。编辑部也很担心呢。想把这照片作为报案资料提供给警方。”
“复印冈濑正平的照片干什么用呢?跟山崎有关系吗?”
“没有什么关系……有一家好事的杂志,要写有关战后贪污史的文章,说是到时候想用这张照片,就来拜托我了。”
“这样啊。”
摄影师相信了他的解释,给他复印了照片。
报社的工作效率很高。只用了两个小时,摄影师就把底井武八要求复印的照片给了他。
“哎呀,谢谢了!”他感谢道。
“有什么好事的话,一定要请客啊。”
底井武八把照片放入信封里,跑出了报社。
由于山崎去向不明,编辑部里依然气氛紧张。山崎的座位仿佛开了一个洞穴。
没有主人的桌子仿佛是散发出不安气氛的源泉。
底井武八乘坐出租车去了神乐坂。
以前跟踪冈濑正平来这里的时候,听偶然遇见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冈濑走进了毗沙门天旁边的胡同。
于是,底井武八以这附近的咖啡店为目标寻找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冈濑有可能在那里和人见面。
没想到这一带都是雅致的格子门房屋,看不到咖啡店模样的房子。他坚持不懈地寻找着。
快到傍晚的时候,这一带终于热闹起来了。在料亭外面,有个女人在洒水。两三个好像是习艺回来的艺伎走进了一户人家。近来,根本区别不出艺伎与外行艺伎。他转悠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家咖啡店。不过,这里也卖西餐,陈列窗里摆着蜡制的样品。
底井武八正好感觉肚子饿了,就要了一份鸡肉饭。小店里挺雅致。
“喂。”他对来下单的十七八岁的女服务员问道,“来这里的艺伎主顾不少吧?”
“是的。”女服务员点点头。
“很晚关门吗?”
底井武八尽量语气和蔼地问道。
“晚上十一点多关门。”
“那个时候,肚子饿了的艺伎会来吃夜宵吧?”
“也有这样的人。”女服务员回答得很痛快。
“叫外卖的也很多吧?”
“是的。经常送外卖到置屋去。”
底井武八觉得和对方熟悉些了,就从怀里掏出了照片,是冈濑正平和山崎治郎的照片。
“我想问问你,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见他突然拿出照片,女服务员吓了一跳,很害怕似的远远看了看照片。
“不要怕。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两个人的情况。你仔细看一看,如果见过的话,就告诉我。因为他们说不定和艺伎来这里喝茶或吃饭过。”
女服务员害怕地看着底井武八,好像是把他当成警察了。
“抱歉,请仔细看一看。”他催促道。
女服务员终于接过照片,拿到眼前。
“怎么样?有印象吗?”
“我看看。”
女服务员放下了冈濑正平的照片,仍然仔细地看着山崎治郎的照片,看她的表情好像见过似的。
底井武八观察着女服务员的侧脸。
“稍等一下。”
女服务员只拿着山崎治郎的照片,离开了桌子。
底井武八看见她走到坐在入口收款台里面的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子那里,给她看照片,两个人弯下腰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
底井武八很高兴。看样子女服务员不但自己有印象,还跟收款台的女子进行确认。
不久,那个女服务员回来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会怎么回答了。
“这个人好像来过一次。”
她把山崎的照片还给底井武八,说道。
“哦。”他高兴极了,“真的?”
“嗯。不过不敢保证。也可能不是他。”
“这么说,他不是经常来了?”
“是的。来过一两次。在我印象中。”
“哦。那是什么时候呢?”
“记不清了,大概是三个星期之前吧。”
三个星期之前的话,山崎的确在这一带调查呢。有希望。
“这个人没有见过吗?”
底井武八给她看冈濑正平的照片。
女服务员摇摇头:“这个人没有见过。”
“是吗?那么这个人是白天来的,还是晚上呢?”
底井武八又指着山崎的照片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这样可以缩小对山崎行动范围的调查。
“是白天来的。”女服务员肯定地回答。
“大约几点呢?”
“我记得就是这个时间。”
底井武八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过五分。
此时店里客人很少。除了底井武八外,还有两个女客人在吃咖喱饭。
“啊,这个时候的话,客人很少,所以你的印象比较深吧?”
“是的,所以记得他。”
“那么,那个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
“一起?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这时厨房那边摇了铃,好像是菜好了。很可惜,女服务员说了一半就跑开了。
底井武八掏出香烟,点了一根抽起来。在这里找到了山崎的踪迹。也是偶然想到了还有咖啡店这种地方的,知道这样,早点想到就好了。
和山崎一起来的女人是谁呢?
底井武八等着女服务员回来。
可是,端菜来的不是她,是一个四十二三岁胖胖的中年女人。
“让您久等了。”
她放下鸡肉饭,转身要走的时候,底井武八叫住了她。
“等一下。请把刚才那位服务员叫来。”
中年女人很冷淡地回答:
“她现在出去办事了。”
“什么?”底井武八大为吃惊,“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刚刚有事出去了。”
底井武八扫视着店内,果然没有了女服务员的影子。后厨那边只有穿着白烹饪服的厨师在忙碌,女服务员也不在那里。
中年女人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底井武八没有办法,将目光投向了收款台的那个女子。刚才女服务员和她商量过,想必她也知道些情况。
女收款员长得挺好看。
底井武八走过去,正在发呆的女子猛然清醒过来似的,左手翻着一打发票,开始打算盘。
底井武八对她问道:“刚才那个女服务员给你看过这张照片吧?”
他把山崎的照片伸到她眼前。
“我看她刚才好像跟你说过什么,你也见到这个人来过一次吧?”
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问道。
“没见过。”
她停下打算盘的手,扫了照片一眼。
“什么?你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还跟那个女服务员议论过这张照片吗?”
底井武八质问道。
“看是看了。”
她也不客气地回答。
“不过,我不记得了。阿代怎么对你说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记得这个人。”
“那个女服务员叫阿代?”
底井武八气恼地问。
“那么,我就在这儿等着阿代回来好了。”
她一直沉默无语。好在鸡肉饭还在餐桌上冒着热气,底井武八慢悠悠地吃完鸡肉饭,喝水,然后慢悠悠地抽起了烟。为了等女服务员回来,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可是那个名叫阿代的女服务员一直没有回来。
难道她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了?
底井武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刚才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到他身边。
“客人在等阿代吗?”她可能是听女收款员说的。
“是啊。有点事想问问她。”
“阿代不会回来了。”
“什么?”
底井武八吃惊地抬起头来。中年女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急事,她回家了。”
“回家了?你刚才不是说她出去办事吗?”
“是的,不过,她其实是回家了。你等也没有用。”她冷淡地回答。
这时底井武八才发现,厨房里的人都在看他。
底井武八觉得很不自在,只好站了起来。
“喂,算账。”他很不客气地对女收款员说。
“谢谢!”
底井武八觉得她这句“谢谢”里含有讽刺的意味。只见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打着数字,底井的目光忽然停在了收款台上的一张明信片上。
收信人是“宫部良子”,大概就是此女的名字吧。底井武八迅速记住了上面的地址。
#2
底井武八只好乖乖地走出了那家咖啡店。
说什么那个女服务员出去办事了,显然是胡说。他们肯定是为了阻止女服务员回答他的询问。
大概是咖啡店的人听到了他和女孩子的对话,所以立刻让她离开了。
他们为什么要妨碍他询问呢?
底井武八顺着热闹的神乐坂街道朝饭田桥方向走去。
那家咖啡店的周边坐落着很多艺伎馆,听刚才那个女服务员说,来此就餐的客人中有很多艺伎。
那么,咖啡店与周边的店家或许有着特殊的关系吧。突然阻止女服务员回答他的问题,可见和山崎治郎一起来的女人是这个店里的主顾。
这么一想,那个女人的情况就大致可以猜到了。
做买卖的店家,一般都会尽量避免给自己的主顾招惹麻烦。那个咖啡店里的人肯定以为底井武八是警察呢。
所以,咖啡店的人赶忙把女服务员打发走,只是单纯出于不想让她多嘴的心理吧。
想到这儿,底井武八断定,和山崎治郎一起来的女人,是那一带某家料亭的艺伎。
绝对没错。
冈濑正平去的地方肯定也是那个女人那里。出狱后,他除了赛马场,只去过那个女人那里。
由此可知,冈濑正平入狱前就认识那个女人了。
关于冈濑常去的玩乐场所,人们一般认为是酒吧或者夜店,却不知他其实对艺伎也很有兴趣。
可是,追踪这条线索的山崎治郎突然不知去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冈濑正平的女人跟山崎治郎的失踪是否有关系,现在还搞不清楚。
如果有关联的话,那就是重大的线索了。因为山崎正在调查冈濑正平藏匿巨款之事,而此事与冈濑正平被杀也有关系。
底井武八走着走着,忽然感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
尽管那个店里的女服务员被打发走了,但自己还有其他的办法。那就是幸运地看到了那个女收款员的地址。
女收款员似乎知道和山崎一起来咖啡店的女人是谁,女服务员过去给她看照片时,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宫部良子的住所好像是江东区龟户2-408。是不是408,记得不是很准确,但是有这个地址就够了。她上班肯定是在龟户站坐车,只要自己耐心地守在站前,就能够找到她。
只是不知道她上班的具体时间。那种咖啡店分早班和晚班,所以必须知道她上哪个班,不然,傻呆呆地在站前等两三个小时,可受不了。
怎样才能知道确切时间呢?
底井武八左思右想,他觉得男人的声音不行,得找个女孩子打电话询问。
他看到一个小吃店,就跑了进去,要了一份并不想吃的年糕红豆汤,招呼了一个女服务员过来。
“你好!不好意思,拜托你帮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这个事。可以吗?”
底井武八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请她替自己打个电话。
头裹白头巾的女孩子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等一下。说错了就麻烦了,我给你写一下。”
底井武八马上掏出本子,用铅笔飞快地写了几句话。
电话号码是从那个店里的火柴上知道的。女孩子拿着字条走到电话跟前。底井武八侧耳听着她打电话。
“喂喂,我找收款台。”
女孩子说道。
“哎哟,她已经回家了吗?”
女孩子拿着话筒瞅了底井武八一眼。
这是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因为他走出店门时,看到她已经在收拾发票了。
“我是今天去贵店吃饭的顾客。”
女孩子照着底井武八的指示说道。
“付钱的时候,我好像把五百日元和一千日元给弄错了,以为给了五百日元,其实给了一千日元。”
对方好像说了些什么,女孩子很得体地回答着。
“好吧,明天见到她就清楚了。明天她什么时候在呢?……什么?十一点呀,知道了。谢谢!”说完她挂了电话。
底井武八放心了。女孩子比他预想的要机灵。
“啊呀,麻烦你了。”
他快速拿出两张一千日元的票子塞到女孩子手里。
“她说上午十一点吧?谢谢你。”
这样就不必傻傻地在站前等候了。
第二天早上,底井武八十点前就等在了龟户站。
如果女收款员宫部良子是十一点上班的话,必定这个时间来车站。底井武八这么想着,在人流中搜寻她的面孔。不过,要是这么站着,被对方先看到的话,她可能会产生畏惧,所以他站在不显眼的存包处前面。在这里可以从侧面看到朝着车站入口走过来的人。
明亮的阳光下,无数的旅客被车站吞吐着。底井武八的眼睛只盯着年轻的女子看,他记得她的模样,凭着这个记忆,观察着从远处朝车站走过来的女人。
还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只见一位穿白色上衣、天蓝色裙子的女子朝这边走来。她的脸部轮廓很像宫部良子,由于离得远,看不清楚五官,但八九不离十。于是底井武八慢慢地迈开脚步朝她迎过去。
女子快步朝站内走去,底井走近后,打量她的侧脸,肯定她就是宫部良子。宫部良子没有注意到他,从皮包里拿出了月票。底井武八紧贴着她身后穿过了检票口。
一进入站台,宫部良子就朝着市川方向张望,电车还没有来,她就站在那里等车。底井武八和她之间隔了一个人,紧盯着她。虽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但车站里还是人很多。他琢磨着该怎么跟她开口,却想不出好主意来。说话不小心的话会把事情搞砸,得想办法找到合适的机会,自然而然地搭话。
车来了,底井武八跟在宫部良子后面上了车,一眼看到中央有个空位,他快速穿过人群,坐了下来。他期待宫部良子能够走到自己面前来,可是她站的地方离这边有些距离。
底井武八打开了杂志,但眼睛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如果再近一些的话,就可以通过让座跟她搭话。可惜离得太远,这个计划就破灭了。特意去叫她过来坐下也不自然。
电车继续向前行驶着,十分钟后就到了秋叶原站。
角落出现了空位,宫部良子坐了下来。
虽然她在饭田桥下车,但时间过得很快,必须尽快找到机会。
由于让座的企图落了空,底井武八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宫部良子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乘客是底井武八。
从上往下看她那张可爱的脸蛋,由于每天上班而显得疲惫。由于每天晚上下班很晚,她闭着眼睛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底井武八闻到了一股轻微的香水味,自然是那种廉价的香水。
只剩下御茶水和水道桥两站了……
底井武八必须抓紧时间跟她搭话,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这时,饭田桥到了,她下了车。
宫部良子从站台朝着检票口走去,她周围依然是人流如潮。
她走出了检票口,望着阳光灿烂的外面站了片刻。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底井武八估计她是和某人有约,上班之前在那里见个面,也跟了进去。
店里人不是很多。她坐的那桌没有别人。底井武八故意在她斜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她掏出手绢轻轻地摁着额头。
底井武八看见端到她面前的是绿色的苏打水,大概是在电车里挤得口渴了吧。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宫部良子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就抬起了头。
底井武八对她亲切地笑了笑。
“哎呀,你好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姐,果然是你啊。”
宫部良子大吃一惊。起初她好像没有想起来,然后渐渐地意识到是昨晚给她看照片的男人。底井武八从她的表情里看得一清二楚。
“昨天很抱歉。”
他微笑着低头致歉。
她一言不发地坐着。连问候都没有说。
“我也要跟你一样的吧。”
底井武八跟店里的女服务员要了苏打水。
“发票开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
宫部良子想要说什么,被底井武八阻止了。
“不用,让我来吧。”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戒心,他尽可能爽快地说道。
“你也是从龟户上车的吗?”
宫部良子一直吃惊地听着底井武八说话,没有喝一口饮料。
“哎呀,看来咱们从龟户一直同车啊。我总觉得看你眼熟,所以一直跟你到这里的。我也是龟户上车的。”
“是吗?”宫部良子好容易才反应过来似的,终于轻轻开口道。
“肯定是每天早晨坐同一趟电车来的。你住在龟户哪一带呢?”
“2-408。”她的声音很小。
“是吗?我在反方向。每天早上都是这个时间上班吗?”
“嗯。”
“每天回家那么晚,很辛苦啊。”
女服务员端来了两个人的苏打水和发票。底井武八迅速把发票放在自己这边。
女子看了一眼,露出很为难的样子。
“你晚上也坐电车回家吗?”
“是的。”
“龟户站下车后,离家还很远吧,一个人不害怕吗?”
“不害怕。已经习惯了。”
“不过,你的工作很辛苦啊。”
底井武八尽可能表现得让她安心。
“休息几天呢?”
“一个月两天。”
“很盼望休息吧?”
“是啊。”
底井武八觉得该换个话题了。
“不过,我想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昨天晚上,我不是给你们店里的女孩子,对了,叫阿代的女服务员看了一张照片吗?”
底井武八很随意地说道。宫部良子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仍然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是我正在寻找的一个朋友。对了,我和他是在一个公司里工作。他是我的朋友,最近迷上了游玩,他的家人也很发愁。现在他不知去了哪里,也没去上班,所以他的家人拜托我帮忙找一找。”
考虑到对方以为自己是警察,底井武八必须尽力打消她的疑问。
“是吗?”
宫部良子脸上微微露出的放松表情没有逃过底井武八的眼睛。果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警察呢。
“就是这个男人。”
底井武八从口袋里掏出山崎治郎的照片,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你也见过他吧?”
她虽然看着照片,却没有说话。这照片与昨晚他给店里的女服务员看的是同一张。
“那个叫阿代的女孩子说见过他,我正要仔细问她的时候,她就被店里人打发出去了。所以下面的话没有来得及问。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这个男人好像和一个女人来过店里,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
宫部良子没有回答。她的视线离开照片,扭向一边,表情显得愈加犯愁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他竭力劝说,“我想,昨晚那个叫阿代的女孩子被店里人打发出去,就是为了不让她告诉我吧。”
底井武八注视着对方通红的脸说道。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哪个店家都会阻止对客人不利的问话的。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件事根本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麻烦,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我只是很想知道我朋友在哪儿,现在怎么样?请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好吗?”
“这可让我为难了。”她低着头回答。
“为什么为难呢?因为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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