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水晶瓶塞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0727 [book_dec]一个晶莹璀璨的水晶瓶塞,引发了一连串凶杀案,它到底隐藏了一个什么惊天的秘密?亚森·罗宾,一个集正义、侠义、情义于一身的江洋大盗,他能揭开这其中的玄机与奥秘吗? [book_img]Z_10177.jpg [book_title]一、侠盗遭挫 花园外面的防波堤上系着两只小船,在夜幕下摇荡不已。浓密的夜雾中,湖岸楼宇窗口里的点点灯光隐隐可见,时值初秋9月末,湖对岸昂吉安赌场仍然灯火通明。几颗星星透过云层与灯火对映,微风阵阵掠过,湖水波光涟涟。 亚森-罗平叼着烟卷,从一间小空房子里闪出,朝湖堤那头张望着。 “格罗内尔,勒巴努,……你们来了吗?” 话声刚落,每只小船里便爬出一个人,其中一个声音答道: “来了,老板。” “你们都做好准备,我去迎迎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汽车。” 他从花园里面穿过,绕过一幢尚未建好的房子,夜幕下隐约可见狼藉的工地。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朝向带子大街的院门,正如事先约定,此刻一道刺目的汽车灯光正从大街那边扫了过来。紧接着,一辆宽大的敞篷汽车在花园门口刹住,从里面跳出两个男子,都身穿大衣,头戴鸭舌帽,大衣领子高高地翻起。 来人正是吉尔贝和沃什勒。吉尔贝年纪20岁出头,面孔讨人喜欢,动作强劲有力。沃什勒个头比吉尔贝稍矮,灰头发,发青的脸色,显示一副生病的样子。 “咳,”罗平问道,“你们弄清议员的去向了吗?……” “弄清了,老板。”吉尔贝答道,“他上了火车,是7点4O分开往巴黎的。情况跟我们先前估计的完全一样。” “这么说,我们可以放手干了?” “没问题。这会儿,玛丽特列斯别墅的主人就是咱们了。” 罗平看到司机还把着方向盘未动,就冲他招呼: “赶紧离开,这儿太招眼。9点半再把车开来。千万别误了。来了好装车—— 如果这趟不白跑的话。” “怎么会白跑呢?”吉尔贝问道。 汽车开走了。罗平同新来的搭档一起奔向湖边,一边答道: “怎么会白跑?因为这次行动不是我亲自筹划的。我不亲自筹划,参加了总是心里没底。” “嘿,老板,跟您闯了快3年了,我们也该出师了吧!” “不错,我的伙计,你们算是刚刚入道。”罗平说道,“但不管怎么悦,我还是担心出差儿……来,都上船……你,沃什勒,上那只船……好了……就这样,划吧,孩子们……不要弄得太响。” 划船手格罗内尔和勒巴努把船朝赌场左边不远的对岸,奋力划去。 航行途中,先是迎来一只小船,上面簇拥着一对男女,任小船随波起伏;而后,又遇到另一只游艇,上面一群人在狂放地唱歌。后来,他们再没遇到别的船。 “请你说说,吉尔贝,今天这个点子是谁出的?是你,还是沃什勒?” “点子吗,我也说不上……我俩一起商量了不下几个礼拜了。” “我问这事儿,是因为我对沃什勒不放心……这家伙心眼儿鬼……干事不牢靠……我早就不想用他了……” “是,老板。” “我不会看错,他是个靠不住的家伙……事儿总是坏在他身上。” 他踌躇一会儿,然后又说: “如此说来,德珀勒克议员离开时,你是亲眼看见了?” “亲眼看见的,老板。” “你肯定他去巴黎赴约?” “他像是要去剧院。” “那好。不过,他的仆人可还留在昂吉别墅里没走……” “女厨子早让他辞了,勒阿内尔——他的贴身男仆正在巴黎等主人回来,但夜里1点之前他们回不来。不过……” “不过什么?” “咱们得防备德珀勒克临时变卦,突然回来。所以,我们的行动不要超过1小时。” “你是什么时候弄清这些情况的?……” “今天一早。我和沃什勒都认为这是个大好时机。我看这座还未盖好的房子前面的花园很僻静,打这儿出发安全,就是咱们方才离开的那座房子,夜里那儿没人看守。我就通知了咱们那帮伙计,让他们把船划来,然后就打电话通知您。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别墅钥匙你搞到了吗?” “搞到了大门钥匙。” “就是前面那座庭院挺大的别墅?” “是的,那就是玛丽特列斯别墅。它和相邻的两座别墅一样,两个礼拜没见人影了。所以,咱们尽可以搬走喜欢的东西,时间绰绰有余。我保证,老板,咱们不会白跑一趟的。” 罗平还是犯嘀咕: “这事儿来免太轻而易举,反而没什么刺激了。” 他们把船划到一个小水弯处,那儿有几级石阶通向湖边,石阶上方有一个老旧的门洞。罗平觉得一会儿从这儿将家具装船会很方便。片刻,他突然低声提醒: “别墅里有人!……看,……灯光!” “像是一盏煤气灯,老板……灯光是不会跳动的……” 格罗内尔留在船上守候。勒巴努和另外一个划船手到靠近带子大街的栅栏边去放哨。罗平同他的两个伙伴在黑暗中摸索着爬到别墅的台阶下面。 吉尔贝第一个上去,三下两下把门上的锁捅开,而后又去开划销上的锁,两道锁都顺利打开了。门被推开一道缝儿,三个人摸了进去。 前厅里果然点着一盏煤气灯。 “您看,老板……”吉尔贝说。 “不错,是煤气灯。……”罗平小声道,“可我觉得刚才看到的灯光不像是打这儿发出的。” “像是从哪儿呢?” “我也说不上……放家具的房间在这一层吗?” “不,”吉尔贝无所顾忌,大声回答道,“不在这一层。” “德珀勒克鬼得很,把所有的家具都搬到了二楼,放在他的卧室和卧室隔壁的房间里了。” “楼梯呢?” “右边,帘子后面就是。” 罗平走近那个帘子,把它扯开。就在这时,在他左边几步远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脑袋伸出来,脸色苍白,大睁着惊惧的眼睛。 “来人啊!抓坏蛋!”那人惊叫道。 “是勒阿内尔!那个男仆!”吉尔贝喊道。 “他要敢阻拦,我就结果了他。”沃什勒喊道。 “不要大叫大嚷的,沃什勒!”罗平边说,边朝那个仆人冲去。 他追进一间餐厅,那里面点着一盏灯,餐桌上还堆着几只盘子和酒瓶。罗平在餐具间里找到了勒阿内尔,他正拼命地扭开餐具间的窗子。 “站住,你这个笨蛋!别动!……嘿!往哪儿跑!” 罗平看到勒阿内尔转向他并举起手,赶忙卧倒。随后,从昏暗的餐具间里传出三声枪响,而勒阿内尔却突然倒下了。原来罗平抢先抓住了他的双腿,打掉了他的手枪,并掐住了他的脖颈。 “好家伙!”罗平叨咕着,“……差点儿给他算计了……沃什勒,把他给我捆起来!” 他用手电筒指着那个仆人的脸,嘲弄道: “这位先生的面孔不善啊……一定是做过亏心事,勒阿内尔。哼,给德珀勒克当仆人……相结实了吗,沃什勒?咱们别在这儿耽搁。” “没事的,老板,”吉尔贝说。 “真的吗?……那枪声呢?恐怕已经传到别人耳朵里了……” “没人听得到。” “无论如何,咱们必须抓紧。沃什勒,提着灯,我们上楼。” 他拽住吉尔贝的臂膊,拉着他到二楼,一边责备道: “笨蛋!你是怎么弄的情报?怎么能让我放心呢?” “嗨,老板,谁能想到他会改变主意,转来吃晚饭?” “一旦有行动,就要事先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你,沃什勒,两个蠢货……你们做事还是太嫩!……” 二楼的家具平息了罗平的怒气,他像一个收藏家遇到了一些珍贵的艺术品,心满意足地欣赏起来。 “嗬,真有几件好东西。挺有眼光的,这位人民代表……这是奥比松扶手椅,一共四把……一个文件柜,我敢说,是珀希尔一丰丹纳的手制品……还有一幅拉第叶的画,是赝品。我要是个美国百万富翁,会把它们都买下来……真的,可以值不少钱,有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硬是说没地方找古董了,太少见识!他们应当跟着我,四处周游周游!” 吉尔贝和沃什勒遵照罗平的吩咐,马上开始搬运这些沉重的家具。不出半个小时,第一只船就满载待发了。他们让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先把船划走,然后再把东西转到汽车上去。 罗平目送小船远去,返身回来经过前厅,听到餐具间那边好像有人在叫喊。他走进去,看到只有勒阿内尔一个人呆在里面,被反捆着手脚趴在地上。 “是你在叫喊吗?议员大人的走狗!别着急,完事就放了你。当心点,你要敢大声喊,我可就不客气了……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嘴给堵上?” 罗平转身上楼,又听到同样的叫喊声。他听到餐具间那边的确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嚎叫: “救命啊!……快抓凶手,……救命啊!……他们要杀我……去叫警察局长! ……” “这家伙准疯了,……”罗平嘀咕着,“喊去吧,都晚上9点钟了,哪个警察会来这儿。” 他又开始收拾东西,用的时间比预计长得多,因为他在柜橱里又发现了一些值钱的小艺术品,不拿走有点可惜。那沃什勒和吉尔贝也搜得太认真了,这会打乱他的计划。 罗平终于不耐烦了。 “到此为止吧!”他命令道,“不能为几件破烂误了我们的大事汽车还在那儿等着呢。我可要上船了。” 他们径直回到湖边,罗平已开始迈下台阶,就在这时,吉尔贝又把他拉住。 “我说,老板,我们还得再回去一趟……5分钟够了,不会耽搁的。” “你们还要干什么?” “哦,是这样……有人告诉我们这里有一件圣物……一件好玩艺儿……” “你们干嘛不早把它拿走?” “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突然想起了餐具间……那里有一个大餐橱,上了一只大锁……您说是吧,不能不去看看……” 吉尔贝说着已经爬上了台阶,沃什勒紧跟在后。 “就给1O分钟……1分钟也不能多。”罗平朝他们喊,“1O分钟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然而,1O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走。 他低头看了看表。 “9时15分了……他们真是财迷心窍。”他想。 他回想从一开始吉尔贝和沃什勒的行为就有点古怪,他们两人总是靠在一起,似乎还互相监视着。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感驱使着他,他又不知不觉地回到房子前面。与此同时,他听到昂吉安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或许来了一些逛街的行人! …… 他立即打了一声口哨,然后冲向栅栏,想看看附近大街的情况。他正要推门出去,房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和一阵痛苦的叫喊。他赶紧翻回身,绕过房子,冲上台阶,奔向餐厅。 “该死的!你们俩在搞什么鬼?” 只见吉尔贝和沃什勒扭作一团,一边愤怒地互相叫骂,一边在地板上翻滚,衣服上渗出了血。这时,吉尔贝已经把对手压在底下,并从他手里抢过一件东西。罗平没能看清是件什么东西。沃什勒肩上的伤口在流血,他已昏过去了。 “是谁打伤了他?是你吗,吉尔贝?”罗平生气地喝道。 “不是我……是勒阿内尔。” “勒阿内尔!可他的手是捆着的……” “他挣脱了绳子,又拿到了手枪。” “这个家伙!他现在哪儿?” 罗平抄起煤气灯,拐进餐具间。 仆人仰卧在地,两手团在胸前,一把匕首插在脖子上,脸色苍白,嘴角正在流血。 “咳!”罗平踢了一脚,咕哝道,“他死了!……”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吉尔贝声音颤抖地问。 “我说,他已经死了!” 吉尔贝分辩道: “是沃什勒……是他刺的……” 罗平肝火上升,铁青着脸,一把抓住吉尔贝,喝道: “是沃什勒……还加上你,都是废物!你和他在一起,还让他杀了人!……流血!又是流血!你们明知道我最见不得流血!我情愿被别人杀死!哼,活该,两个笨蛋!……到时候你们去偿命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上断头台了!” 罗平看到死尸,心里格外腻烦。他狂暴地摇晃吉尔贝的肩膀,喝道: “为什么?……沃什勒为什么杀他!” “沃什勒要搜他的身,找餐橱的钥匙。沃什勒正向他弯下身子时,发现他的手已经挣脱了绳索……沃什勒一害怕……就给了他一刀。” “那么,谁开的枪?” “是勒阿内尔……他拿到了枪……死到临头,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开了枪……” “餐橱的钥匙呢?” “沃什勒拿去了……” “他打开了餐橱!” “打开了。” “找到了那东西?” “找到了。” “你就为了跟他争夺那件东西!……那件圣器?不,不对,一定是个小东西… …比圣器小……究竟是什么!快说!……” 吉尔贝沉默不语,看那样子,罗平觉得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他恐吓地一挥手,说道: “早晚会开口的,鬼家伙!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讲实话的。倒是现在,咱们该撤了。好了,帮一把……把沃什勒抬上船……” 他们又返回餐厅,吉尔贝俯身去搬受伤的沃什勒。罗平一把拉住他: “听!” 他们不安地对视了一下:餐具间仿佛有人在说话……一个低沉而古怪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可是,他们很清楚,餐具间里除了那具死尸,别无他人。他们看得见那具模糊不清的尸体。 那声音又响起来,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像尖叫,像怒骂,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罗平头上沁出冷汗。这神神怪怪、仿佛出自阴间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靠近了那仆人。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把灯调亮一声,”他吩咐吉尔贝。 一阵恐惧感令他不禁有些发抖。此刻,情况已经一清二楚了,吉尔贝掀开灯罩后,罗平听到那声音分明是从死人身上发出来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嘴不在流血,嘴唇却纹丝不动。 “老板,我害怕!”吉尔贝战战兢兢地说。 又是那个声音,闷声闷气的,像是在嘀嘀咕咕。 突然,罗平大笑起来,他掀起尸体,把它挪到一旁。 “我说是嘛!”罗平指着一个发光的东西说,“……我说是嘛!这鬼东四!… …嘿,真像个不解之谜呢!” 尸体下面露出一个电话机话筒,长长的电线一直通到挂在墙上的一部电话机上。 罗平拾起话筒。一会儿,又听到了那声音。声音嘈杂,有呼喊和叫骂,似乎有好几个人在同时讲话: “你还在吗?……没有回答……太可怕了……他可能被杀死了……你还在吗?……发生了什么事?……坚持一下……马上会来救你……叫警察……还叫宪兵……” “鬼家伙!”罗平骂道,丢下话筒,他忽然明白了:他们搬东西时,勒阿内尔可能手脚捆得不紧,挣扎着够到了电话可能用牙叼下来话筒,接通了昂吉安电话总机,向他们呼救。 罗平送走第一只船,返回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呼救声: “救命啊!……抓坏人!……有人要杀我!……” 这会儿,总机正在回答他。警察已经出动了。罗平想起几分钟之前,在花园里听到的那阵嘈杂声。 “警察到了!……快跑!”他穿过餐厅往外跑,一边招呼同伴。 吉尔贝问: “沃什勒怎么办?” “让他死!” 此时,沃什勒已经从惊恐中恢复了神志,哀求道: “老板,您不能扔下我不管!” 罗干停下脚步,虽然情况紧迫,他还是和吉尔贝一同扶起伤员。与此同时,外面已经响起一片叫喊声。 “晚了!”罗平说道。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之后,前院门被打开了。罗平冲到通向台阶的门边,看见房子已经被很多人给包围了,就要冲进房子了。此刻他和吉尔贝两人还来得及在警察到来之前退到湖边,可冒着警察们的枪弹,却难以上船逃走。 他把门撞上,别住门闩。 “警察包围了我们……完了……”吉尔贝颓丧地说。 “闭嘴!”罗平喝道。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老板。听!他们在敲门。” “闭嘴!”罗平一再喊,“别响!……别动!” 他一动不动,冷静地思考着。他好像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地从方方面面去思考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此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正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每逢这种时候,不管情况多么危急,他心中总是镇定地默数:“-……二……三……四……五……六……”直数到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在这危急时刻,他才真正开始思考,他那过人的思维,惊人的毅力,以及对局势极为准确判断的能力,才真正迸发出来。在这种时候,他所掌握的与此有关的一切材料就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全部排列出来。靠了这些他可以纵览全局,洞察秋毫,继而采取既实际而又有绝对把握的对策。 时间过了约莫几十秒钟,警察还在使劲地敲门和撬锁。罗平朝自己的伙伴喊道: “随我来。” 他进入大厅,小心地打开一扇侧窗,又推开外面的百叶窗。外边满是跑来跑去的人,要想从这儿逃走是办不到的。在这生死当口,他突然装出好像喘不过气来,用全力大声叫起来: “来人呀!……快来帮我!……我抓住他们了……在这里!” 他举起手枪,朝屋外天空打了两枪,然后返回沃什勒身边,弯下身子,将伙伴的血涂在自己的手上和脸上。然后,他又转向吉尔贝,猛然捉住他的臂膀,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您想怎么样,老板?您怎么这样做!” “听我说!”罗平以不容分辩的口吻说,“一切都交给我……我向你们保证… …听我说……我会救你们出监狱……为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行动自由。” 警察们聚在窗下,跳跃着,叫喊着。 “在这里!”罗平喊道,“他们跑不了!快帮我一把!……” 而后,他又坚定地低声对吉尔贝说: “你们都想好……还有什么要说的!……要不要转达什么信?……” 吉尔贝气愤地挣扎着。他心慌意乱,紧急中搞不清罗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沃什勒比同伴老练,他的伤势使他丢掉了逃跑的幻想。他说: “听老板的,傻瓜!……只要他逃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罗平突然想起那件东西,吉尔贝从沃什勒手里抢来并揣到怀里的那件东西。这会儿,他想把它拿到自己手里。 “哦!那个东西,那可不行!”吉尔贝甩开罗平,坚决地说。 罗平又一拳将他击倒。就在这时,两个警察从窗口露出头。吉尔口只好极不情愿地把那件东西交给罗平。罗平来不及看一眼,就把它揣进衣袋。吉尔贝低声说: “拿着,老板……来龙去脉,以后再说吧……您放心,放……” 他没能把话说完,已经上来两个警察,还有一些宪兵,都赶来给罗平“帮忙”。 吉尔贝被抓住了,警察将他牢牢地捆住。罗平挺起身。 “把他捆牢,”罗平说,“为制服这家伙,费了我不少力气;那一个也被我打伤了,好家伙……” 警察局长急问道: “看到仆人了吗?他被杀死了吗?” “不清楚。”他说。 “不清楚?……” “噢,老天!我是听说发生凶杀案后,跟你们一起从昂吉安赶来的!你们从左边绕过来,而我是从右边冲进来的。那边窗子正好开着。两个强盗正要跳窗逃走,我就爬上去,朝他打了一枪……”他指着沃什勒。“……在这之后,我抓住了这家伙。” 准会怀疑他呢?他浑身都是血!他捉住了杀害仆人的凶手,那番勇敢的搏斗,大家都看见了。 此时,里里外外已经乱成一团,没有人去深思细想,去体会这里面的可疑之处。 同时,住在左右的居民一听到警察的叫喊声都跑出来看热闹;一群人钻来钻去,屋里屋外都是人,甚至地窖里都跑进去一些好事的。人们呼喊吵闹,谁也没有用心思去追究罗平的真假。 当仆人的尸体在餐具间里被发现之后,警察局长才想起自己该干点什么。他命令外面的警察守住栅栏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他本人也来到餐具间,向当事人查问。 沃什勒自报了姓名,而吉尔贝却闭口不言,表示只有请了律师才开口。警察指控他是杀人凶手,他则把杀人罪责推到沃什勒身上;沃什勒矢口否认,说吉尔贝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两人大叫大喊的,显然是为了吸引警察局长的注意力。局长转身想让罗平来解释,才发现这个陌生人已无踪影。 局长还未明白过来,招呼一个警察: “把那位先生叫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警察接受命令,立即去寻找那位先生。有人瞧见他在门口点烟,还把烟拿给几个宪兵抽,而后就去了湖边,还说需要的话,他随叫随到。 众人一齐喊他,可就是没有回音。 一位宪兵朝湖边奔去,发现那位先生正登上小船,拼命地划离岸边。 局长盯了吉尔贝一眼,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上了当。“快去抓他!”局长大叫,“向他射击!他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边喊边跑向湖边。两名警察跟在后面。剩下的人看守着那两个俘虏。局长来到湖边,发现那位先生已划出1OO米开外,在黑暗中向他挥帽致意呢。 警察们无可奈何,只好举枪向他射击。 微风送来一阵歌声。那位先生划着桨唱道:“向前进,水手,风儿给你力量… …” 局长在邻近一家门前的湖堤边找到一条小船,便带领部下越过庭院间的栅栏,让几名士兵留下看守湖岸,发现逃犯上岸,立即逮捕。吩咐完毕,便带着两名警察上船追赶逃犯。 月亮在云层中穿行,逃犯的去向清晰可辨,他显然想穿越湖面,划向右前方的圣格那第安村。 警察局长仗着人手多船轻便,追得很快。不消10分钟,两船间的距离已缩短了一半。 “他跑不了。”局长说,“不用别人帮忙,有我们几个他就休想上岸。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家伙,他真有胆量。” 两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那位先生发觉自己似乎已难逃脱,于是便不再划船。 警察们又加了一把劲,小船破浪前进,只剩不到1OO米就追上了。 “停船!”局长喊道。 逃犯镇定地坐在船上,蜷曲的身子隐约可见,船桨在水面上飘着。这是个不祥之兆。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会作困兽之斗,不等这边动手,就会抢先开枪把他们都消灭。 “立即投降!”局长咆哮。 这会儿,湖面变得漆黑一片。警察们发现前面哗啦一响,于是都卧倒在船上。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很接近那只小船了。 局长埋怨道: “我们不能等着他先动手!准备好,向他射击!” 他又喊道: “快投降……不然……” 对方仍不回答。 逃犯纹丝不动。 “投降!……缴枪不杀!……不投降?……那就不客气了……我数……一…… 二……” 没等数到头,警察们便开枪了,同时拼命地划船,不消片刻,便靠近了那小船。 局长举着手枪,警觉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挥挥手,叫道: “动一动,我就叫你脑袋开花!” 可是,对方依然纹丝不动。待贴近他们小船,两名警察扔下桨冲上去时,局长才发现船上根本没有人!犯人早已潜水逃走,留在船上的只是一些偷来的家具,上面挂了一件衣服,顶上是一只软帽,在暗淡的月光下,就像一个模糊的人影。 警察们借着火柴的亮光,查点犯人留下的东西。帽子里面什么标志都没有,衣袋里也是空空的,既没有证件,也没有钱包,然而,他们还是发现了一件东西,它将对未来的案件发生重大影响。甚至可能决定吉尔贝和沃什勒的命运——在这件衣服的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亚森-罗平。 就在警察们登上小船搜查,岸上的士兵无可奈何地观望着水上的战斗时,亚森-罗平已经在他2小时之前登船的地方从容不迫地上了岸。 前来迎接他的是另外两个同伴格罗内尔和勒巴努。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向他们简要叙述了一下,便一同上了汽车。他们坐在德珀勒克议员的家具中间,裹紧皮大衣,吩咐司机开向一条僻静的小路,把车开到了奈伊,那是预备放家具的地方。司机和同伴都留下了,他本人则乘出租汽车返回巴黎,在圣菲利浦——杜一努尔附近下了车。 离这儿不远的马蒂昂街边,他有一套可以独门出入的夹层房间。同伴中除了吉尔贝,谁都没进过这套房间。 一进家门,他立即更换衣服,擦了身,顿时感觉爽快了不少。他虽身强体壮,但刚才那一阵还是把他冻得身体发僵。洗过之后,照例像每晚睡前一样,把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直到此时,在皮夹子和钥匙串等一堆什物中,他才看到吉尔贝在最后一刻交给他手里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失望:这件“圣物”只不过是一只瓶塞,一个插在酒瓶上的水晶做的瓶塞。它普普通通,并无特殊之处,惟一值得让人看上眼的是这块带棱角的晶体玻璃有一面是镀金的。 无论如何,它实在没有什么诱人之处。 闹了半天,吉尔贝和沃什勒拼死拼活抢的就是这么一个瓶塞?他们就是为了它才杀死仆人,延误了宝贵的时间;为了它甘愿上法庭、坐牢房……甚至不惜掉脑袋? ……简直是开玩笑…… 尽管事情离奇古怪,然而疲倦袭来,他已没有心思再想去了。他随手把瓶塞放到壁炉架上,倒头便睡去了。 夜里,他做了许多噩梦,梦见吉尔贝和沃什勒双双跪在牢房的石头地板上,向他伸出双手,绝望地向他呼唤。 “你要来救我们啊!……救我们啊!……”他们就这样一遍遍叫喊着。 他使劲挣扎,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一道无形的绳索把他捆得紧紧的,眼前不断出现一幕可怕的景象:他颤栗着,目睹两个患难朋友在断头台前做死刑犯的洗礼。 他亲眼看着他们被处死。 “上帝啊!”噩梦惊醒后,他默念。“真是不祥之兆,幸好我没患神经衰弱症,不然……” 他忽又想起: “我这儿还有一个宝物呢!就凭吉尔贝和沃什勒对它的虔诚,我敢说,有了它,再加上我罗平的能力,天大的难关也可以闯过。我还是再看看这只奇怪的水晶瓶塞吧。” 他爬起身,去摸那个瓶塞,想再仔细研究研究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大叫道:瓶塞哪儿去了!…… [book_title]二、九减八术 罗平和他那伙人的多次冒险行动,都是他们不惧死亡、拼力奋斗与团体精神的体现。这表明他们大家都受到一个意志非凡的人的指挥。而这个人是如何贯彻他的意志的?哪些途径让他的意志得以实现,哪些人愿为他的意志去行动呢?这一切绝对是个世上难解之谜。 对人们来说,惟一能做的假设,就是这个看起来人数不多却十分精干的团体,是由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阶层的人员组成的,他们结成了临时性的行动小组,去执行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的命令。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即罗平团体中最核心的人物在成员与头头之间充当联系人;这些人直接受命于罗平,是一些重要人物。 看来,吉尔贝和沃什勒就属于这类核心人物。因此,司法部门抓到他们决不留情。这次是当局破天荒第一次抓到罗平的同伙,而且是毋庸置疑的同案犯,人证物证俱在。如能证明是预谋杀人越货,而且仆人确系他们二人所杀,他们无疑要被送上断头台了。他们对此案掌握着一个确凿的证据那就是勒阿内尔临死前打来的求救电话:“救命啊!抓坏人……他们要杀人了!……”这个最后的绝望呼喊被两个人——电话值班员和他的同事听到了,二人确证无疑。警察局长正是得到求救信号才即刻率领手下一班人马赶赴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 这次行动结果的严重性,罗平自然十分清楚。他向社会发动的激烈挑战,如今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风水倒转了。事情与凶杀联在了一起(杀人,是他本人坚决反对的),不再是一次寻求刺激的盗窃活动。以往,每当他戏弄那些横征暴敛的财主和为所欲为的金融家之后,社会舆论总会报以一定的同情;而今,他已不能再进攻,而只能防守了,他要拯救自己两个弟兄的生命。 有一本他用来记述自己经历的笔记本,从那上面抄录下来的这段话,可以说明他当时的困惑: “首先,毫无疑问,吉尔贝和沃什勒合伙欺骗了我。从表面上看,我们去昂吉安是为了盗窃玛丽一特列斯别墅,但实际上还暗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整个行动过程中,他们俩都是为这后一目的而行事的。他们在家具和壁橱内外找寻的正是这个水晶瓶塞。如果我要解破他们的秘密,先要弄清这个瓶塞的来历。无疑这个神秘的瓶塞是他们眼中的无价之宝,原因我不得而知……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俩,因为昨天夜里,又有一个胆识过人的家伙闯入我的房间,再次偷走了这个瓶塞。” 这盗中之盗再次令罗平迷惑不解。 最费解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夜里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到底何许人也?吉尔贝是我的心腹加私人秘书,除了他,没有知道位于马昂大街的这个密室。可吉尔贝现已身陷囹圄,难道是吉尔贝招了供,把警察引来这里的?果真如此,警察为何不抓他罗平,而只仅仅拿走那个水晶瓶塞? 更令人奇怪的是:就算是有人撬门而入——尽管没有什么迹象证明这一点,可他又是如何进入他的卧室的?他昨晚并未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睡前把卧室的门上了锁,而且插上插销;门锁和插销都原封未动——这是明摆着的——而水晶瓶塞却不见了。罗平睡觉时向来保持敏感的听力和警觉,但这回竟没有发觉一点点响动! 他很清楚,寻找是徒劳的,这事有待其发展,否则是干着急。然而,他的计划已露破绽,有可能一败涂地,因此决定放弃马蒂昂大街旁的这套夹层套房,并决心不再返回。 此后,他开始着手与吉尔贝和沃什勒进行联络。 然而,一个新的棘手的难题在前面迎着他。罗平参与了这起案件的事,司法部门虽未拿到直接证据,但仍然决定将其纳入罗平系列案件之中,并将案件转到巴黎审理,而不是在塞纳——佤内处理。因此,司法部门将吉尔贝和沃什勒关进巴黎的撒恩台监狱。监狱和司法部门保持高度警惕,防止罗平与犯人私下联系。警察局采取了各种措施。严密防范,派经验丰富的警察日夜监视着吉尔贝和沃什勒,寸步不离,并且从不换人。 当时的亚森-罗平尚未晋升为保安处处长(那是他生死使命中的最高位置),所以无法在司法部里回旋自如地实施自己的计划。经过半个月的无效努力之后,他只好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内心却十分恼火。他思索着:“万事开头难。眼前这件事如何下手呢?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这水晶瓶塞的第一个主人德珀勒克,对瓶塞的价值一定了如指掌。还有一个问题:吉尔贝究竟是怎样摸清德珀勒克议员的起居和行动规律?他是如何监视德珀勒克议员的?又是谁把德珀勒克当晚的去向告诉他的呢?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玛丽列一特列斯别墅盗案发生之后,德珀勒克便搬到巴黎他的冬季寓所里去了。 他那座寓所位于拉马丁街心公园的左面,公园正对着维克多-雨果大街。 罗平装扮成一个退休老人,拄着手杖,在街上闲逛。他时而转到寓所附近,时而在街心公园或雨果大街边的长凳上休息。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一个情况:有两个人在监视议员的寓所。尽管这两个人穿着像是工人,但他们的举止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只要德珀勒克议员一出门,他们就尾随而上。他回到家时,这两个人也总是紧跟在他身后,晚上寓所的灯光熄灭,他们也打道回府了。 罗平对这二人跟踪查访,搞清他们是保安处的侦探。 “嘿,”罗平心想,“这可是意外情况,他们难道怀疑起德珀勒克先生?” 在第四天黄昏,又有6个人加入这两人的活动。他们来到拉马丁街心公园的一个昏暗角落里窃窃私语。从其中一人的身材和举止上,罗平认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普拉斯威尔。这位昔日的律师、体育明星兼探险家,现今是总统府的大红人:近来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升任了警察局秘书长。 罗平忽然想起,两年以前,普拉斯威尔与德珀勒克议员曾在波旁宫广场搞过一场轰动一时的未遂决斗。谁也说不上究竟为何决斗。普拉斯威尔当天曾派了自己的证人前往,可是德珀勒克却临时变卦了。 在那之后不久,普拉斯威尔就当上了秘书长。 “怪……这可是件怪事……”罗平从远处观注着普拉斯威尔的一举一动,百思不解。 7点钟,跟随普拉斯威尔同来的一伙人,朝亨利——马丹大街那边去了。此刻,公馆右侧一座小花园的门打开了,德珀勒克转身走出来。两个监视他的侦探立即跟上去,尾随着他在泰布街登上了有轨电车。 这会比,普拉斯威尔快步穿过街心公园,按了按寓所的门铃。寓所和门房之间是一道栅栏门。门打开了。警察与守门女仆嘀咕一气之后,普拉斯威尔和他的一行人被领了进去。 “看来,这是一次秘密搜查。”罗平心想,“按照常规,这个搜查不应把我排除在外,这应是我的差事。” 这会儿,公馆的门还没关上。罗平便毅然跟了进去。跟过门房时,他用一种仿佛别人在等他的口气问: “那些先生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都去了书房。” 他的设想很简单:万一让人撞见,就佯称自己是来送东西的。其实什么借口都是多余的。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和餐厅,从餐厅与书房之间玻璃门的反光上,可以看到普拉斯威尔和他五个手下的身影。 普拉斯威尔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各个抽屉,拿出里面的文件逐一翻阅。 其他人则把一摞摞书从书架上取下,剥开书皮,看封皮里是否藏着东西。 “看样子他们在找一张纸……”罗平心想,“也许是一张钞票……” 普拉斯威尔忽然大声喊道: “一帮蠢货!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还不善罢甘休,突然抓起从酒窖中取来的四瓶酒,一一拔掉瓶塞,仔细察看。 “嗬!他也对瓶塞感兴趣!”罗平自忖,“看来他们并不要找纸!把我也搞糊涂了。” 而后,普拉斯威尔又拿起其它零碎东西,一一仔细审视。 “这儿你们来过几次了?” “去年一个冬天就来过6次。”有人答道。 “都仔细搜查过?” “每个房间都没拉下,而且一查就是一个整天,恰巧他当时在外地参加竞选。” “嗯……好的……” 他又问: “现在他家里一个佣人也没有?” “没有,他正准备雇呢。他去外面饭馆吃饭,守门女人为他顺便打扫房间,那个女人是我们的内线……” 搜查整整花了1个半小时,普拉斯威尔一伙人把每件东西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又小心地物归原处。约莫9点钟时,跟踪德珀勒克的那两个侦探突然出现了。 “他回来了!” “是步行吗?” “是的。” “咱们还弄得完吗?” “没问题!” 普拉斯威尔一伙人又浏览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留下什么痕迹,于是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这伙人的离去令罗平进退两难。若是走,恐在出门时碰上德珀勒克;留下不走,很可能别想出去了。他注意到餐厅的窗子正朝街心公园,便决定留下来。这样做,可以就近观察德珀勒克,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外,德珀勒克可能刚刚吃过晚饭,不大可能就到餐厅里来。 他躲在餐厅里,准备一有情况就藏到玻璃门的帘后面。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人进了书房,打开电灯。他从隐蔽处看出是德珀勒克。 寓所主人身材矮小,脖子短粗,络腮胡子略显灰白,而头顶几乎没有头发。他眼睛有毛病,所以总是戴着一副眼镜,外面再架上一副夹鼻镜。 罗平看到那是一张宽脑门、高颧骨、坚毅有力的脸。他的手臂浓毛密布,短短的罗圈腿,走起路来弓腰驼背,加上扭动的臀部,就像一只爬行动物。而他那满是皱纹和疙瘩,线条突出的额头,流露出一种焦虑不安的神色。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蛮荒的野兽气息。 罗平想起,在国会里,人们都把德珀勒克称为“森林里的汉子”。这不仅仅因为他喜好独来独往,也由于他那副相貌,他那身横粗的肌肉以及他的一举一动。 德珀勒克坐到办公桌前,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烟斗,从一只烟罐里取出一包马里兰烟丝,装好烟斗,点燃后便抽了起来。然后,他就动手写信。 过了片刻,他停笔沉思,目光注意到办公桌上的某一角落。 他忽然拿起一只放邮票的小盒子,认真地察看,而后又注意到那些被普拉斯威尔动过又放回原处的零碎东西。他边看边用手摸,又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似乎只有他熟悉的某种细小变化使他察觉出了破绽。 后来,他按一下电铃。 一会儿,守门女人来了。 他问道: “这里来过人?” 看到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追问: “说吧,克莱梦丝,这个盛邮票的盒子难道是你打开的?” “不是我,先生。” “这个盒子的盖子原来是用一窄纸条粘住的,可现在纸条被撕断了。” “我发誓……”那女人分辩。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他问,“既然我已答应过允许他们来搜查。” “因为……” “因为你想得到双份好处……那好!” 他递给她一张5O法郎的钞票,又问道: “他们真的来过?” “来过,先生。” “还是春天来过的那伙人?” “是的,还是那五个……还多了一个,都听他指挥。” “是个高个儿?……头发是褐色?……” “不错。” 罗平发觉德珀勒克的脸抖了一下。他又接着问道: “还有别的吗?” “后来又进来一个人就是找他们的……接着,就是刚才,那另 外的两个,就是老在寓所前面盯梢的那两个也来了。” “他们都呆在这个书房里?” “是的,先生。” “就这样吧。” 那女人走了。德珀勒克又接着写起信来。过了片刻,他伸出胳膊,在桌子那头的一个白纸本上写了几个字符,并把那个小本子竖起来,似乎怕看不见它。 那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罗平认出是一道算数减法: 9-8=1 德珀勒克认真地念了一遍数学题。 “一点不错。”他大声地说。 然后,他又写了一封短信,信封上还写了地址。他把信同小本子放在一起,罗平认出上面写的是: “警察局秘书长普拉斯威尔先生收” 然后,他又按了按铃。 “克莱梦丝,”他问看门女人,“你年轻时读过书吗?” “读过,先生!” “学过算术吗?” “先生,您是说……” “恐怕你减法算得不准。” “您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没算出9减8等于1,这的确太重要了。这点道理要是弄不懂,那你就算白活了。” 他说着站起来,倒背双手,一扭一扭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又圈儿,然后脸朝餐厅停下来,拉开门,说道: “我们还可以这样问:9个人走了8个,还剩下几个?剩下的1个就在这里,对吗?我算得不错吧。这位先生自己会为我们充分证明这一点,对吧?” 他用手拍拍绒制窗帘的皱褶,罗平方才慌忙藏到那里面。 “说实在话,先生,在里面呆着您一定会憋死的,更别说我要是想寻寻开心,用匕首对着这个帘子这么一下……您没忘记哈姆雷特的谵语和玻涅斯的下场吧…… “是哪一个鼠辈?我看,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喂,亲爱的玻诺涅斯先生,快从鼠洞里爬出来吧!” 罗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要气昏过去了。向来都是他去戳穿别人的西洋镜,并把他们挖苦一番,他能容忍别人来拿他寻开心!而今他真是无可奈何。 “玻诺涅斯先生,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啊,……对,您就是前几天常在街心公园-Z的那位绅士了!那么,您也是警察局的人,玻诺涅斯先生?喂,不要那么垂头丧气的!我不会对您怎样……你看,克莱梦丝,我算得对吧!照你刚才所说,总共来了9位侦探。可我刚才回来时,远远地数了数,是8个。9减8还剩1个。这1个想必是留下来继续侦察了。他就是那位先生了。” “请您住口!”罗平叫道,此时,他恨不得扑到这家伙身上去,扼住他的喉咙。 “是的,我该住口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先生。我的台词已经说完,这场喜剧也该收场了。我刚刚写了一封短信,只想请您把它交给您的主子普拉斯威尔先生。克莱梦丝,快给玻诺涅斯先生带路。我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随时恭候您的光临。来这儿就像在您自己家里,玻诺涅斯先生。我愿做您的忠实奴仆……” 罗平略略犹豫一下,很想回敬几句,消消心头之气,至少要保住点面子。就像帷幕落下之前,演员总要在舞台上面向观众致意道别,然后再心满意足地退场一样。 可眼下自己实在是太惨了,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于是只好把帽子往头上使劲一扣,无奈地跟在看 门女人后面。如此谢幕真是太丢面子了。 “可恶的家伙!”罗平一出门,回头朝德珀勒克的窗子骂道,“流氓加无赖! 等着瞧,议员先生!……竟敢训我什么‘孤胆英雄……胆大包天……’是的,我发誓,会有这么一天……” 他怒火攻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对手的高明,在这件事上胜算一筹。 德珀勒克遇要不慌,沉着自信,同警察暗探周旋时应付自如,连搜查自己房间的事都不屑一顾,尤其是对这第9个“侦探”所采取的那种从容而无礼的态度,都说明他的个性、头脑、毅力十分健全,而且既能干又镇定,对自身及手中的王牌充满自信。 但他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王牌呢?大家究竟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赌博?赌注掌握在谁手里?赌博各方又都下了多少本钱?对此,罗平一无所知。可他却在这场赌博最酣之时,懵头懵脑地一跟斗扎了进来,介入到这势不两立的双方之间。双方各自的立场,手中的武器和招数他不了解,他们的秘密计划更无从知晓。然而他不能相信双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争夺一个水晶瓶塞。 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德珀勒克没有看破自己的身分,以为他也是为警察局干事的。如此说来,不管是德珀勒克,还是警察局,都不知道今天又有个第三者介入这场赌博中。这是罗平唯一的杀手锏,有了这杀手铜,他就可以运筹自如了。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德珀勒克要他交给警察局秘书长的信。信上写道: 那玩意儿就放在那儿,伸手便可拿到,我尊敬的普拉斯威尔先生!你的手甚至已经碰到它了!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就到你的手里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不佳。 他们竟派不出一个比你聪明一点的人来对付我,可怜的普拉斯威尔!再见,普拉斯威尔。要是你被我当场抓住,就是你的倒霉之日,那时休怪我不客气了。 德珀勒克 “伸手便可拿到……”罗平看完信,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说不定这是实话呢。有时候,把钱藏在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最保险!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看看… …德珀勒克为什么会被别人严密监视,这也需要搞清,应该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罗平在一家专门事务所里搞到了德珀勒克的情报卡片,上面记录着: 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近两年一直任罗纳河口地方议员,属于自由党派。此人无明确政治主张,但曾投入巨款参与竞选,所以获得牢固地位。此人查无任何动产,但在巴黎有一幢私人寓所,并在昂吉安和尼斯拥有别墅,曾在各种赌博场中投赌。 其财源不明。从不出入政府部门,也不结交政界朋友,在各界颇具影响,为人热心,乐于助人。 “这只是一些公开性的流水帐,”罗平看过卡片后,心想,“我要的是关于他生活情况的记录。如有一张警察局的卡片,那就可以了解他的私生活,有利于我的行动,并且可以知道该不该同他打交道。是的,我必须抓紧时间!” 罗平当时常住的地方位于凯旋门附近的夏多布里安大街。他化名为密歇尔-珀蒙。那是一栋舒适的房子,还有一个仆人,叫阿西尔,是个可靠的人。罗平手下人打来的电话均由仆人向他汇报。 罗平一踏进自己的居所,就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一位女工模样的人已经等了他1个多小时。 “什么?不该有人到这里来找我啊!她是个年轻人吗?” “不年轻……看样子不太年轻。” “看样子不太年轻!” “她没戴帽子,只包了一块头巾,脸被逮住了……看样子更像一个职员……像一个小商店的店员……” “她说找谁?” “找密歇尔-珀蒙先生。”仆人答。 “怪了。她说有什么事吗?” “她只提到了昂吉安事件……所以,我认为……” “哦?昂吉安事件!她居然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既然她能找到这儿,说明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没问更多的,但我想应当留下她。” “做得对。她现在在哪儿?” “在客厅里。我为她开了灯。” 罗平匆匆穿过前厅,推开客厅门。 “你都胡说了些什么?”他对仆人叫道,“房间里哪来的人!” “没有人?”阿西尔边说边跑了进来。 客厅里果然空无一人。 “呀!这可出鬼了!”仆人叫道,“20分钟前,我怕有问题,还特地来看了。 她当时分明在里面,我还不至于花眼吧!” “瞧你,”罗平埋怨道,“刚才她在这儿等候时,你去了哪儿?” “我一直在前厅,老板,我一刻也没离开过!就算她要出去,我也会看见的。 真见鬼!” “可她的确已经走了。” “走了……不错……”仆人有点不知所措,“她或许等得不耐烦了,所以走了,可她究竟是打哪儿出去的,我的上帝!” “打哪儿出去的?”罗平说,“我看并不难。” “您是说?” “她是打窗子走的。你看,窗子还开着呢……这儿是底层……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一定是从这儿出去的。” 他回客厅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丢什么东西,一切都原封未动。况且,客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别说重要文件,找不到这个女人来访和突然离去的理由,可是,她又为何不辞而别呢?…… “今天有人来过电话吗?”罗干问道。 “没有。” “傍晚也没有信送来吗?” “有,末班邮差送来一封信。” “我看看。” “那信我照常放在先生卧室的壁炉架上了。” 罗平的卧室与客厅相邻,但罗平把连接两个房间的门锁住不用,因此,要进卧室,必须经过前厅。 罗平打开灯,四处翻找,一边嘀咕道: “怎么找不着啊?” “就在那上面,我把它放在酒杯旁了。” “可这儿什么也没有。” “您再找找。” 于是,阿西尔拿开酒怀,搬掉座钟,又低头弯腰往地上找……信真的不见了。 “嘿!真见鬼!……见鬼……”阿西尔气狠狠地说,“就是她干的……是她偷走的……一拿到信就溜了……好啊,这个鬼婆娘!” 罗平却说: “你糊涂了!这两个房间根本走不通啊!” “那您说是谁偷的信,老板?” 他们俩都无话可说了。罗平压抑着自己的火气,绞尽脑汁思考着。 他问阿西尔: “你认真看过那封信吗?” “看过。” “信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有,信封普普通通,地址是用铅笔写的。” “哦?……铅笔写的?” “是的,并且像是匆匆忙忙写上去的,简直可以说是乱涂上去的。” “信封上是如何写的……你还有印象吗,”罗平急迫地追问道。 “有,因为我觉得写得很好笑。” “说!快说!” “上面写着德-珀蒙-密歇尔先生收。” 罗平用力摇着仆人的臂膀问: “是写的德-珀蒙吗?你敢肯定?密歇尔写在珀蒙后面?” “绝对没错。” “哦!”罗平声音颤抖地说,“那正是吉尔贝写来的信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这确实是吉尔贝写来的信! 这些年来,吉尔贝始终按照他的指示,一直用这种暗号同他联系。眼下吉尔贝在监牢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必定是费尽心机才把信设法送到邮局的!他怎能不匆匆忙忙地写呢!可就是这样一封信,竟被别人窃走了!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呢?这个可怜的囚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他要我怎样去帮助他?他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罗平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卧室。与客厅不同的是,这里放着很多重要文件,但锁都没有被撬的痕迹。这样看来,那个女人除了对吉尔贝的信感兴趣之外,并无其它目的。罗平镇定下来之后,又问道 “信送到时,那女人正在这儿等着吗?” “信几乎与她同时到的。看门女人跟着她一道按门铃。” “那她一定看到信封上写的字罗?” “我想是看到了。” 这样一来,结论不言自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是怎样把信偷走的。 从客厅的窗子爬出去,再从卧室的窗子爬进来吗?没有这个可能。因为卧室的窗子分明是关着的。要么是把连通两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这也不可能。因为这个门现在依然锁着,外面还有上下两道划销。 难道她会隐身术?要想进卧室,然后再出去,那必定要有个出入口,而她的一进一出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完成的,所以这个出入口必定是在卧室外面,而且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这个陌生女人对此早已了如指掌。经过这样一番推理,罗平便缩小了检查范围,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扇门上。因为墙壁平整光洁,上面既没有壁橱和壁炉,也没有任何可以隐蔽一个暗道的帘子和壁画饰物。 罗平回到客厅,仔细研究起那扇门来。他突然一阵激动。因为他一眼就发现门的左下方,在几根横木之间的六块镶板中,有一块稍微有一点错位,并且表面的光泽暗淡。他弯下身去,发现有两枚很小的铁钉支撑着这块门板,就像人们通常用铁钉卡住镜框的后挡板那样。把钉子一掰开,那块门板就会掉下来。 阿西尔惊叫起来。可罗平却淡淡地说: “这又怎么着?这也帮不了咱们多少忙。这块长方形的孔洞,长不过4O厘米,宽不过15到18厘米,你能说那女人会从这小洞子里钻进去!别说是她,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不管他多么瘦小,也不可能钻进去!” “钻倒钻不进去,但她可以把胳膊伸进去,把门销子拉开。” “下面的销子倒还可以拉开,上面的够不着,距离太大。你试试看嘛。” 阿西尔伸手试了一下,也承认不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迷惑不解地问。 罗平沉默着,久久地思考着。 然后,他突然命令道: “给我拿帽子……大衣……”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急忙离开寓所,到了外面,他唤来一辆出租汽车。 “快!去马蒂昂大街……” 汽车开到他丢了瓶塞的住处,他匆匆下了车,打开暗门往楼上奔去,他冲进客厅,打开灯,蹲到连通客厅与卧室的那扇门前。 他猜得不错:这扇门上也同样有一块门板是活动的。 但这扇门上的孔洞也同夏多布里安街的那个门一样,只能伸进一只胳膊和一个肩膀,却够不着上面那个门销。 “狗杂种!”罗平气得直骂,两个小时以来积压在他胸中的怒火喷涌而出,“狗杂种!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倒霉的事总是缠着他,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乱冲乱闯,他那原有的顽强意忐,整个事件中的一系列有利因素都未能让他获胜。吉尔贝交给他水晶瓶塞,又在艰难中给他写了信,而这两件东西居然立即不翼而飞了。 看来,事情并不像原来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一定有某种关联。分明是有人在同他作对,并且是出于某种用心,以一种过人的科研成果,突袭他最秘密的住处;用各种严厉的、令他始料不及的手段搅乱他的计划。连他面前的对手是谁都一无所知,故而无法防范。在他的冒险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呢。 一种对未来愈益严重的忧虑感,在他心里油然生起一个行将来临的日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那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为法院定下的、让他的对手对他进行报复的日期。在4月里的某一天的清晨,两个曾与他结伙并肩战斗的伙伴将要被送上断头台,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book_title]三、生活隐私 警察搜查后的第二天,德珀勒克议员吃过午饭返回寓所时,看门女人克莱梦丝喊住了他,说她好不容易为他找到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女厨子。 不久之后,这个女厨子就被带来了。她出示的证件都没有问题,在证件上签字的人,随时打电话向他了解情况。女厨子虽上了点年纪,但手脚还算麻利。她同意自己一人包揽所有的家务,无需别的仆人帮忙。这也是德珀勒克所要求的。他希望受人监视的可能性限制到最小。 在此之前,她曾在国会议员索莱沃公爵家干活。德珀勒克立即给这位同僚打电话,了解女人的情况,索莱沃公爵的管家接了电话,回答都是对她的赞誉,于是她被雇用了。 他一撂下行李,便开始干活,一整天不停地打扫,还做好了晚饭。 德珀勒克吃过晚饭便出门了。 当晚约莫11点。看门女人睡下了。女厨蹑手蹑脚打开花园的栅栏门,外面走进一个男人。 “是你吗?”女厨问道。 “是我,罗平。” 她把他带到四层楼上自己住的那间面朝花园的房间,而后开始抱怨起来: “你又要搞什么鬼?你总是在搞这种鬼把戏,就不能让我过点安生日子,竟然叫我到这里来,像牛马样干活!” “有什么法了呢,我的好维克朵娃!每当需要推荐一个举止文 雅、品德端正的人时,我总是想到你。你应当感谢我才对呢。” “你还觉得挺好玩呢!”她嘀咕着,“这下你又把我丢入虎穴,你倒满开心呢!” “可终究没有太多危险…” “没有太多危险?我的证件没一件是真的!” “证件本来都是造的嘛!” “德珀勒克要是发现了怎么办?他如果去调查呢?” “他都调查过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他已经给那位索莱沃公爵的管家去过电话了。” “啊,这不坏了吗?” “管家可是对你称赞不已呢。” “可他并不认识我啊!” “我认识的,是我把他安插在索莱沃公爵家的。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吧……” 维克朵娃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吧!但愿一切都按照上帝的旨意……干脆说,按照你的旨意来做。那么,你要我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先给我找个地方睡觉。过去,你用你的乳汁喂养了我;今天,你也可以把你的房间分给我一半。我可以睡在椅子上。” “以后呢?” “以后?以后你要给我饭吃啊!” “再以后呢?” “再以后?跟我一道,把这个地方好好查查,目的是……” “你的目的?” “是要找到我曾提到过的那件宝贝。” “宝贝?” “那个水晶瓶塞。” “水晶瓶塞?圣母玛丽亚!这是什么事儿!要是找不到这个瓶塞呢?” 罗平轻轻地抓住她的胳膊,表情严肃起来: “要是找不到那个瓶塞,你所认识并且还挺喜欢的吉尔贝、沃什勒,就很可能被送上断头台。” “沃什勒那个坏家伙,他死不死不干我事……可吉尔贝……” “看见今天的报纸了吗?事情的发展不大妙。沃什勒控告吉尔贝杀害了仆人。 这是说得通的,沃什勒用的那把匕首正好是吉尔贝的,这一点今天早晨已被报纸证实了。吉尔贝虽然脑子灵,却胆子小,他被吓得不知东西南北,于是就瞎编乱说一气。可他这样认帐,前景就不妙了。事情就是这样。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午夜时分,议员回来了。 此后一连几天,罗平都按照德珀勒克的生活规律规划自己的搜查活动。德珀勒克一离开寓所,罗平便开始搜查。 他把每个房间都分成几片,然后一片片地仔细搜查,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每个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都要仔细查看一遍。 维克朵娃也没闲着。可以说每一个地方都处于他们的视线中,像桌腿、椅背、刀片盒、电线槽板、镜框、画框、挂钟内外、塑像底座、窗帘边缝、电话以及其它电器用具等等,所有可以用来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仔细地查了个遍。 他们还密切地监视着议员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值得注意的表情,他目光所及之处,他翻阅的书籍以及他写的信都要被他们查阅一番。 这些勾当做起来不困难,因为议员做一切似乎都很大方。他的房门总是敞开的;他从不会见客人;他的生活就像一台机器:下午去议会办公,晚上去俱乐部消夜。 “不管怎么说,他身上总有那么一点叫人感到诡谲的感觉。”罗平说。 “依我看,这纯粹是白浪费时间。”维克朵娃唠叨着,“迟早咱们要给人抓住。” 警察局暗探在门外出现,他们在窗前走来走去,这可把维克朵娃给吓坏了。她认为这些人到这里来不是为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抓她维克朵娃。每次外出购物,她都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不来抓她。 有一天她买菜回来时,神气慌张,她挎着食品篮子的胳膊瑟瑟颤抖着。 “喂,你是怎么了,亲爱的维克朵娃?”罗平问道,“你的脸怎么吓白了!” “吓白了……真的吗?……外面有情况。” 她费力地坐下来,喘息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悦:“一个人……一个陌生人,方才跟在我身边……就是卖水果的女人那边……” “什么!他要绑架你吗?” “不……他塞给我一封信……” “哦,那好啊!一定是封情书!” “不是……‘把它交给你的主人,’他这样说。‘我主人?’我问。‘对,就是住你房间里的那先生’。” “啊!” 这下轮到罗平吃惊了。 “快把信给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信。 信封上没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 然而,在这个信封里还有另外一个信封,上面写着: 烦请维克朵娃转交亚森-罗平先生 “呀,”罗平低语着,“我们真的碰上对手了!” 他打开第二个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纸,上面潦草粗糙地写着: 您所做的一切是徒劳而又危险的……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维克朵娃叫了一声便晕过去了。罗平感到自己受了一种空前的侮辱,脸刷地通红,就像一个决斗者隐藏的秘密,被对手嘲讽地大声揭露出来一样。 他没有再说什么。维克朵娃继续在议员家干活;他自己则终日藏在她的房间里苦苦思索。 夜里,他辗转不眠,脑子里翻来倒去: “光是在这儿胡思乱想能解决问题吗?看来我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事情很明白,并非我一人卷入这场纠葛,在德珀勒克与警察局之间,除了我这个第三者之外,还有一个第四者在为了什么目的在进行活动。这第四者不仅认识我,而且还对我的目标和行动了如指掌。究竟何许人也,会不会是我的错觉呢?另外……咳,算了吧……先养养神吧!” 然而,他无法入睡。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大半夜。 约莫凌晨4点,他隐隐约约听到房子里有声响。他急忙爬起来,从楼梯上面发现德珀勒克正从一楼出门,朝花园走去。 一会儿,议员打开花园的门,把一个头缩在大衣皮领子里的人领进来,并一同进了他的书房。 罗平预料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因此早作好了准备。议员的书房窗子和罗平藏身房间的窗子都在寓所的背阴面,朝向花园。他把预先准备的一条软梯从自己房间的阳台上顺下去,然后沿梯而下,一直到了书房窗子的上面。 书房窗子的百叶窗板关得紧紧的。幸好窗子是圆形的。所以 上面还有个半圆形气窗敞开着。 罗平透过这个气窗望去,发觉刚才误以为是男人的来人,原来是个女子。她虽然黑发中夹杂着灰发,但还显得挺年轻。她衣着普通,身材修长,一张脸很漂亮,而目光中流露出精神上遭受过折磨的人才有的那种困倦和忧郁。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罗平寻思,“她的面部轮廓、眼神和容貌,都并不陌生。”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边,听德珀勒克讲话。德珀勒克也站着,情绪激动地说着。他背对着罗平。罗平欠起身,看到对面墙上恰有一面镜子映出议员的身影。罗平惊讶地看到议员正用一种奇怪的、充满兽欲的目光窥视着他的女客人。 女人大概也被这种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她坐下来,垂下眼睛。德珀勒克向她探下身去,似乎要用他那长胳膊去拥抱她。罗平突然看到泪水从女人的脸上淌了下来。 或许就是这泪水使德珀勒克兽性大发,他猛然粗暴地抱住那女人,使劲把她拉入自己怀中。而对方则以一种充满仇恨的动作拼力将他推开。一阵短促的扭打之后,两人都住了手,面对面地站定,像仇人般互相斥责。罗平注意到那男人的脸抽搐得变了形,显得非常凶恶。 不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德珀勒克坐到椅子上。他面带凶狠恶毒的表情,还夹着几分嘲弄的样子。他又开始说话了,同时用手一下下地敲击着桌子,好像在与对方商议什么条件。 女人却一动不动,不屑地挺起胸膛,心思不定地盯着前面。罗平始终注视着她,被她脸上那种刚毅而又痛苦的表情吸引住了。罗平反复思索在何处见过这个女人。 忽然,他发现那女人微微掉转头来,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动作向前移动着胳膊。 她的胳膊已经伸出一段距离了。罗平看到桌子那头有一个长颈瓶,上面有一个镶有金边的瓶塞。她的手已经够到瓶子,摸到它,然后她又轻轻地向上抬起手,抓住那个瓶塞。但她看了一眼,又把瓶塞放回原处。看来,这不是她要找的那件东西。 “见鬼!”罗平心想,“她也在找一个瓶塞,看来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他又把目光移到那个女子脸上,十分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可怕和凶狠。他看到她的手又在桌上移动,并且一点点地、令人不易发觉地把一堆书推开,然后又缓缓地、但非常准确地朝一把匕首挪去。匕道那锋利的刀刃在一堆纸中闪着寒光。 她的手哆嗦地抓住刀柄。 德珀勒克不停地说着。在他的身后,一只手坚定地慢慢抬了起来。罗平看到那女子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德珀勒克的脖子——她已选择好匕首落下的地方。 “您在干一件蠢事,漂亮的夫人。”罗平心里责备道。 他此刻已经在考虑如何脱身,并且还要带着维克朵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那只抬起的手却踌躇起来,但这种脆弱只是一过而逝的,她重又坚定了信心,那张充满仇恨的脸在剧烈地抽搐着。她终于做出了那个可怕的动作。 就在此时,德珀勒克一下弯过身子,跳高椅子,转过身抓住那女人正向他挥来的细弱的手腕。 令人惊奇的是,他没有说一句谴责她的话,似乎对她要做的事毫不奇怪,好像这是非常平常、自然和简单的事。他只是耸耸肩,显示出自己处理这类危险的泰然自若的样子,然后,就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 她扔下匕首,把头埋在手里哭着,全身都在颤抖。 他回到她身边,又开始一下下地敲着桌子说起话来。 她摇头拒绝。可他还在坚持,这回轮到她使劲地跺脚,用力叫喊,声音很大,连罗平都听到了: “不!……决不!” 之后,他不再说话,取来她的皮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她自己则用一块花色围巾把头严严地包了起来。 他把她送出去。 2分钟后。花园的门又关上了。 “太遗憾了,此刻我不能跟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向她打听德珀勒克的事。如果我能同她联手,事情可能会好办得多。”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需要赶快弄清。这就是德珀勒克虽然表面上起居有序,无可挑剔,可他会不会在夜间,当警察不再监视他的寓所时,偷偷地接待别的什么人呢? 他让维克朵娃叫他手下的两个人白天到这里窥探,他自己则继续在夜间进行监视。 几乎跟前一天的情况相似,凌晨4点又听到声响。议员又照样领进来一个人。 罗平再次顺着软梯爬下去,来到议员书房窗子的上方。他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跪在德珀勒克脚下,绝望地抱住他的双膝,伤心地哭泣着。 德珀勒克好几次冷笑着把他推开,可那人却紧抱住他不放。忽然间,他像疯了一样站起来,扼住议员的喉咙,把他按倒在一把椅子里。德珀勒克拼命挣扎,看样子要完蛋,脖子上的青筋勃起。但他不知哪来一股邪劲,很快就占了上风,把对手制服了。 他一只手抓住对方,另一只手狠狠地抽了对方两记耳光。 那人缓缓地站起来,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摆摆。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对准了德珀勒克。 德珀勒克却毫不慌张,甚至还挑衅地冷笑,好像瞄准他的是一支玩具手枪,他毫不在乎。 那人就这样举着胳膊,对准自己议员的面孔僵持了足足15到20秒钟,然后,他以一种惊人自制的动作放下手枪,接着把手枪放衣袋里,从一个口袋里掏出钱包。 德珀勒克走上前去。钱包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叠钞票,德珀勒克一把夺过钱,贪婪数了起来。都是1000法郎一张的钞票。总共30张。那人注视着正在数钱的德珀勒克。 他不再做出任何反抗的表示,也没再说一句表示抗议的话。他当然很明白,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德珀勒克是铁石心肠,何必再浪费时间乞求他,或骂他一顿,用软弱无力的恫吓去报复他呢?这样做难道能伤害这个强敌的筋骨吧?再说,即使杀了德珀勒克自己也不能从他手中彻底地解脱出 最后,他拿起帽子离去了。 上午11点,维克朵娃买菜回来,把罗平手下人写的一封短信交给他,那上面写着: 昨晚去德珀勒克家的人是朗日努议员,身任左翼独立党主席、此人家庭人口多,个人资产很少。 “这家伙,”罗平看罢信愤然想道,“德珀勒克原来在搞讹诈的勾当,而居然招招灵验!” 随后的发展证明,罗平的判断是不错的。三天后他又看到另一位来访人交给德珀勒克一大笔钱,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并给他留下一条珍珠项链。 先来的一个叫德肖蒙,是位参议员,曾任过部长;后一个是达布科斯侯爵,曾是拿破仑亲王政治局的成员,现为波拿巴派议员。 这两个人的经历也和朗日努议员相似,都是以暴怒和凶惨开 始,以德珀勒克的胜利告终。 “可能都出于相似的原因。”罗平得到了上述情报之后分析道,“我已经看到了四次同样的来访。但我再看到10次、20次,甚至更多,恐怕也不会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只让在这里监视的弟兄们去查一下来访人的姓名就行了。有必要去向他们调查吗?但调查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没有任何缘由向我泄露其中的奥秘。看来,我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进行无用的搜查了,让维克朵娃留下继续监视也就够了。” 目前的局面让他举棋难定。审讯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时间日益临近。时间一天天溜过去,他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而且是忧心忡忡地强烈责问自己,即便在这里费尽心机,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会不会只捞到一点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与自己的目的相距甚远的收获呢?就算自己最终查清了德珀勒克的阴谋,可这能够拯救吉尔贝和沃什勒二人的性命吗? 当天发生的一件事,使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午饭后,维克朵娃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德珀勒克打电话的内容。 从维克朵娃听到的对话中,罗平获悉议员当晚8点同一位夫人有约会,并要陪她去看戏。 “还同6个星期前那次一样,我订一个包厢。”德珀勒克说。 他又补充道: “但愿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人再来我家偷东西。” 罗平心里清楚,德珀勒克今晚的行动,与6周之前他们在昂吉安别墅偷窃的那个晚上的活动,可能有相似之处。因此,弄清他与什么人约会,并搞清上次吉尔贝和沃什勒是怎样知道德珀勒克议员的约会时间是从晚上8点直到凌晨1点钟的,这非常重要。 午后,维克朵娃告诉罗平,德珀勒克要晚些回来吃饭。于是罗平由维克朵娃掩护离开了寓所。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街自己的住所,打电话叫来三位朋友。然后,他换上一件燕尾服,戴上金黄色的假发和剪得很短的颊髯,用他的话说,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俄国王子的样子。 他的朋友们驾着汽车来了。 正在这时,仆人阿西尔送来一份电报,收件人“夏多布里安街,密歇尔-珀蒙先生”,电文: 今晚切勿来剧院。您的涉足会坏事。 罗平差点没气昏过去,他抓起壁炉台上的花瓶,把它摔个粉碎。 “见鬼,毫无疑问,”他咬牙切齿地说,“有人在暗中对付我,用我所惯用的办法,一样的招数,只是有一点不同……” 究竟有哪一点不同,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完全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现在他继续坚持下去,只能说是出于固执,或者说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一下子就没有了自己平时一贯的那股热情和干劲了。 “我们走吧!”他对手下人吩咐道。 司机按照他的命令,把车停在拉马丁公园附近,但没有将车熄火,罗平估计德珀勒克为了甩开那些监视他寓所的侦探,很可能会去乘出租汽车。他不想被他甩得太远。 可他低估了德珀勒克的智慧。 将近7时30分,德珀勒克寓所花园的两扇门左右打开,从里面射出一道强烈的车灯光。一辆摩托车从便道上急驰而出,沿着街心公园开过来,在罗平的车前打了个弯儿,便驶向布诺聂森林。车速如风驰电掣,罗平休想再追赶上。 “祝你好运,第摩奈先生。”罗平说道。嘴上虽在嘲弄,可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他环顾一下自己的同伴,如果看到谁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 微笑,他就想在这个人身上大大发泄一通! “咱们撤吧。”停了一会儿,他最终宣布。 他请这几位朋友吃了晚饭,自己又抽了一支烟。而后,他们便乘汽车出发了。 他们在巴黎所有的剧院都转了一遭,先从专演轻歌剧和轻喜剧的剧院开始,他估计德珀勒克和他约会的那位夫人一定喜欢看这类戏。他在每个剧院都买了一张正厅前排座票,悄悄地观察一下各个包厢,然后便退了场。 接着,他又来到那些上演正剧的剧院,如复兴剧院、切姆纳斯剧院。 最后,约莫晚上10点钟,他终于在沃得威尔剧院里发现一个很不起眼的包厢,前面的两扇屏风几乎把包厢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花了点儿小费,从女领座员嘴里获悉这个包厢坐着一位年纪较大、身材矮胖的先生和一位夫人,她的面部被厚花边围巾包得严严的。 包厢的隔壁没有人,罗平便把包厢票买下,而后去叫来他的朋友们,向他们做了一些指示后,才在那对男女隔壁包厢里坐下来观戏。 幕间时,借着前面的灯光,他看见德珀勒克的侧身。而那位夫人坐在包厢里面,罗平看不见。 他们两人在嘀嘀咕咕地说话。当幕布再一次拉开时,他们仍然没有停止交谈,声音很低,一句也听不清。 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敲响了那个包厢的门。敲门的人是剧场监察员。 “您是德珀勒克议员?”他问道。 “我就是。”德珀勒克惊讶地答道,“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外面有人打电话,让我到第22号包厢找您。” “谁打来的电话?” “达布科斯侯爵。” “谁?……什么?” “要我怎样答复他?” “我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德珀勒克急忙站起身,跟随监察员出了包厢。 他刚走,罗平便钻出自己的包厢,打开隔壁包厢的门,在那位夫人身边坐下。 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不要作声!”他命令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啊!”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亚森-罗平!” 他简直惊呆了,好一阵儿,他张嘴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女人居然认识他!而且还透过化装把他认出来!尽管他惯于对付那些最出乎预料、最不寻常的事件,可今天的遭遇还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根本就未敢反驳,只低低地说: “您认识?……您认识?……” 然后,没等那女人躲闪,他就猛地掀开她的面纱。 “怎么!真的是您?”他越发惊奇地说道。 原来,她就是几天前的夜里在德珀勒克家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那个把匕首对准德珀勒克、怀着满腔仇恨打算奋力将他刺死的女人! 现在又轮到她惊慌失措了。 “怎么,您也见过我?” “是的,前几天夜里,在他的寓所里……您的举动全被我看见了。” 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急忙说: “我一定要知道您是谁……,正是为了这个,我才让人给德珀勒克打电话的。” 她愈发惊慌了: “什么!不是达布科斯侯爵打来的电话?” “不是,是我的一个同伴打的。” “这么说,德珀勒克很快就会回来罗?……” “是的,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听我说……我们应当再谈一次……他是您的敌人,我一定要把您从他手里救出来。” “为什么?您这是为了什么?” “您不必怀疑……咱们都有共同的利益……我在什么地方能再见到您呢?明天,说好了,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我想想……” 她盯着他,显然是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样子她想答应,但又有些担心。 “噢!我求求您!……快回答!……只要您一句话……说呀!……一会儿让他撞见我在这儿就更麻烦了,我恳求您……” 于是,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什么人……这无关紧要……我们可以先见一面,到时我会向您解释的… …就这样,我们再见一次。听着,明天,下午3点在 就在这时,包厢门“嘭”的一声,德珀勒克一拳把门打开,冲了进来。 “真他妈的见鬼!”罗平大骂一声,为自己没能获得预期的情报而怒火上升。 德珀勒克嘲弄地说: “不出我的预料!……我猜这里有鬼……哼!这种把戏早就过时了,先生。我走在半路就折回来了。” 他把罗平推到包厢前面,自己坐到那个女人身边,说: “喂,可爱的王子,你到底何许人也?是警察局的?看样子像干这一行的。” 他盯着罗平那张冷峻的面孔,竭力要认出他是谁。可他竟没有认出这就是那个被他称为玻诺涅斯的人。 罗平的目光也始终盯着对方,心里却急于想出对策。功败垂成,现在决不能就此罢休,决不能舍弃同德珀勒克的这位死敌刚刚建立起的联盟。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罗平说道: “咱们出去谈,先生,到外面会更方便些。” “就在这里谈吧,可爱的王子。”议员反驳道,“等下一场幕间休息时,就在这里谈,这样咱们谁都方便。” “不过……” “没有必要,先生,请您在这儿看戏吧。” 他一把抓住罗平的衣领,看样子,在落幕之前,他是不打算把罗平放开了。 他这一手有些失算了。罗平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尤其是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一个有可能同他联手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这是他刚刚想到的)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那端庄的美貌很使他喜欢。所以,他重新显示起男子汉的尊严。 然而,他并没有表示反抗,忍受着肩上的那只大手,而且还低着头,露出胆战心惊的样子。 “嘿!尊敬的先生!”议员嘲讽地说,“你的勇气都哪儿去了?” 舞台上,一群演员正在大声地说着台词。 罗平觉得德珀勒克的手放松了一些,看来时机已到。 罗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手向德珀勒克的臂弯处狠狠劈去,如同利斧削木一样。 德珀勒克痛得松开了手。罗平趁机摆脱了纠缠,冲上去,想扼住他的喉咙。但是,德珀勒克立即展开自卫,向后退了一步。两人的手扭到了一起。 四只手互相拼命地抓着,双方竭尽全力试图压倒对方。在德珀 勒克那双大手的钳制下,罗平几乎动弹不得。他觉得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头可怕的野兽,一只硕大的猩猩。 他们背顶着门,弓着腰,如同两个拳击手相互死盯着对方,准备伺机发起进攻。 他们手指关节被捏得格格作响。哪一方只要稍一松劲,就立刻会被对方扼住脖子,活活掐死。这场激烈的搏斗突然陷入寂静之中,台上此刻只有一个演员在低声念台词。 那女人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背靠着墙,望着他们,她只要动一动手,无论她站在哪一边,胜负立见分晓。 可她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呢?罗平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是朋友,还是敌人? 突然,她冲到包厢前面,打开屏风,探出身子,好像打了个手势,然后又转向门口。 罗平似乎要帮她似的,说: “挪开那椅子。” 实际上,他指的是隔在他和德珀勒克中间的一把倒地的椅子,这把椅子成为了他们搏斗的障碍。 女人弯下腰,把椅子拽开。这正是罗平希望的。 前面的障碍已经除掉,罗平抬起脚向德珀勒克的腿部狠命一踢。这一脚的结果同刚才那一拳一样,德珀勒克突然一阵疼痛,使不上劲了。罗平趁机把他打倒,并且用双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德珀勒克不住扭动,试图摆脱钳住他喉咙的手掌。可是,他已经憋的喘不上气,并且越来越软弱无力了。 “哈,你这只老猩猩!”罗平把他打倒,一边嘲笑,“喊救命吧,为什么不呢? 是怕出丑吗?” 德珀勒克倒地发出的响声,招来了另一个包厢的抱怨。 “就好了!”罗平解气地说,“舞台上演员在演戏,我这场戏也别丢脸。我非制服这只大猩猩不可……” 不消片刻,议员先生已经被掐得透不过气来。罗平又给他下巴一拳,终于把他打昏过去。接下来.就是要在警报发出之前,赶快带着那女人一起逃命。 然而,待他转过身来,发现那女人已不知去向。 她一定不会走远。罗平跑出包厢,甩开引座员和售票员的阻拦,拼命追出去。 果然,他来到一层的大厅时,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看见她止在穿过昂丹街旁的人行道。 他追上去时,她正要上汽车。 她身后的车门关上了。 他抓住车门把手,想把门拉开。 这时,从车内闪出一个人来,冲他脸上就是一拳。比起他刚才打在德珀勒克脸上的那一拳,除了稍偏一点,同样凶狠有力。 他虽然被打得晕头转向,但还是在恍惚中认出了打他的人,还有那个化装成司机的开车人。 他们是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即昂吉安行动的那个晚上给他看船的两个人。他们是吉尔贝和沃什勒的朋友,不用说,也是罗平自己的两个同伙。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大街的住所,擦去脸上的血迹,倒在椅子上,足足坐了1个多小时,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人出卖的痛苦。他自己的同伴竟成了他的对手! 他想换换心情,便拿起傍晚送来的信和报纸。他打开一张报纸,在新闻栏中,看到了下面这段消息: 有关玛丽一特列斯别墅案件的最新进展:杀害仆人勒阿内尔的嫌疑凶犯之一沃什勒的身份已被查明,他是一名凶狠的强盗和惯犯,曾两次改名换姓犯过凶杀罪而被缺席判处死刑。 警方也必将查明他的同伙吉尔贝的真实姓名。不管怎样,法院预审官决心尽快将此案送交审判委员会做出判决。 人们不会再谴责法院工作运行缓慢了。” 在一叠报纸和广告单中间,夹着一封信。 罗平一看到这封信,激动得跳起来。 信封上写着德-珀蒙(密歇尔)先生收。 “噢!”他叫道,“是吉尔贝来的信!” 信中只写了这样几个字: 老板,快来救!我害怕……我害怕啊……! 罗平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充满噩梦的夜,许多凶险可怕的梦魇整整折磨了他一个通宵。 [book_title]四、众敌之首 “可怜的孩子!”罗平第二天又把吉尔贝的信看了一遍,心酸地想道,“他心里不知有多么痛苦呢!” 罗平自从第一次遇到吉尔贝,就对这个高个子青年产生了好感。他天真无邪,生活自由快乐。吉尔贝对罗平忠诚可靠,只要他一个手势,一声令下,吉尔贝就会为他赴汤蹈火,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罗平尤其喜欢吉尔贝的直爽、乐观和天真,以及他那永远快活的微笑。 “吉尔贝,”罗平经常这样对他说,“你是一个正派的人。我要是你,就一定脱离这一行,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个好人。” “我跟着您,您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老板。”吉尔贝通常这样笑着回答。 “难道你自己不愿意这样做吗?” “不,老板。一个正派的人要去工作,要苦干才行;而我呢,小时候曾经是那样的,但后来别人让我失去了这种品德。” “别人是谁?” 吉尔贝不言语了。每当有人问起他的童年生活,他总是闭口不谈,罗平只知道他从幼年起就开始流浪,东晃一日,西晃一日,今天叫这个名字,明天又换了另一个名字,尽干一些稀奇古怪的“职业”。他身上孕含着一种神秘的东西,谁也闹不清楚,看来法院也破解不了这个谜。 但是,法院似乎不会因此而拖延判决。不管他叫吉尔贝还是另外的什么名字,他们都会很快把沃什勒及其同伙提交刑事法庭进行审判,并做出极为严厉的判决。 “可怜的孩子!”罗平反复思考,“他陷于这样的苦境都是因为我。他们担心久拖有变,便会匆忙了结此案,抓紧判决……然后把他处死……他才是个20岁的孩子!而他并没有杀人,他同这次凶杀事件毫无关系……” 罗平思前想后,心里清楚这件事的前景是无法预料的,所以他应当再从不同方向去努力。可究竟该走什么途径?水晶瓶塞这条线索是否应当放弃呢? 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他做了惟一的一次与此无关的事,到昂吉安去一趟。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原来住在那里,经过一番调查,发现他俩在玛丽一特列斯别墅凶杀事件发生之后就再未露过面。此外,他的精力都放在对付德珀勒克一个人身上。 他实在不愿去猜测其他那些不解之谜,不愿去想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背叛自己的行为,不愿去想他们两人与那位灰发女子的纠葛,也不愿意想自己被人监视的事。 “你要静下心来,罗平!”他对自己说,“头发热就会失去理智,你要静下心来,首先,绝对不要急于作推理分析,因为在没有找到正确的出发点以前,急于从一件事推断出另一件书,这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样做会使自己陷进泥塘。应当先重视自己的直觉,让本能和直觉为你引导方向。既然不是靠推理,也不是靠任何逻辑分析,而是本能地认定这件事是围绕着那个该死的瓶塞发展的,那么就应当大胆地继续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仍然以德珀勒克和他的水晶瓶塞为目标,锲而不舍!” 罗平没等把这一切都想透再采取相应的行动:他在作这些思考的同时,就在沃得威尔剧院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就开始行动了。他把自己化妆成一个退休老人,围着围巾,穿上旧大衣,坐在维克多-雨果大街边的一条长凳上,离开拉马西街心公园有一段距离。照他的吩咐,维克朵娃每天早晨都要在同一时间从这条长凳前经过。 “不错,”罗平心想道,“就是这个水晶瓶塞,谜底就在它身上……看我怎样把它搞到手,……” 维克朵娃挎着篮子走来。他立刻发现她激动,面色苍白。 “发生了什么事?”罗平贴近他的老乳母身边问道。 她走进一家嘈杂的大食品店,转过身来对他说: “看,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她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 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罗平。罗平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手里的正是一只水晶瓶塞!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他喃喃地说,似乎这个难题解决得如此顺利反倒使他不知所措了。 然而,瓶塞真真确确,就在他的手上。从它的形状、大小,以及那颜色幽暗的金色多面体,罗平一下子就认出这正是他曾拿到过手的水晶瓶塞。上面还有一道不易令人察觉的划痕,因此他认定没有搞错。 或者说,如果这个瓶塞同上次到手又丢失的那个完全相同,这只是因为他再难找一个与之不同的瓶塞。这的确是一只很普通的水晶瓶塞。仅此而已,上面没有任何符号和数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能使它跟别的瓶塞区别开来。此外,这个瓶塞是用一整块水晶玻璃雕成的,但没有什么引人之处。 “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罗平突然领悟到自己犯了错误。既然自己不了解这个瓶塞的价值,把它弄来又有什么用呢?或许这块玻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所包含的某种意义。在把它弄到手之前,应该先弄清它的意义。他把这个瓶塞从德珀勒克手中偷来是不是干了一件蠢事,这谁能说得清? 这个问题一时是难以搞清的,但却非常棘手地摆在面前。 “决不能蛮干!”他心里想着,把瓶塞装入衣袋,“在这件重要的事情上,任何蛮干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维克朵娃,她在一个店员的伴随下穿过簇拥的顾客,走过一个柜台,又走到另一个柜台。而后她在交款处停留了好一阵,最后又走过罗平身边。 他低声命令道: “到让松中学后墙外等我。” 她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街上与他碰了头。 “要是有人跟踪我怎么办?”她说。 “不会,”他肯定地答道,“我仔细留心过。说说看,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瓶塞的?” “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可我们在那地方找过啊。” “是的,我昨天早晨还在那里翻过。他一定是昨天夜里才放进去的。” “那么他一定还要再从那里取走的。”罗平说。 “很可能。” “要是找不到,他会怎么着呢?” 维克朵娃吓得说不出话。 “说吧,”罗平催促道,“他要是找不到,会不会赖你偷了呢?” “说不定……” “那么,你还是赶快把它放回去吧,马上!” “噢,上帝!”她呻吟着,“但愿他还没有发觉。快把那个东西给我吧。” “给你,在这里。”罗平说。 他在大衣口袋里翻着。 “怎么?”维克朵娃伸手问道。 “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罗平才回答道:“瓶塞没有了。” “什么?” “真的,没有了……被人拿走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这一次可不是苦笑。 “你居然还笑得出!……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说该怎么办?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够滑稽的?咱们可不再演悲剧了……而是演了一出神话戏,像不像《魔鬼的药丸》或《羊脚》里面的情节?什么时候我能有几周的空闲,我一定把它写出来……管它叫《神奇的瓶塞》或《可怜亚森奇遇记》吧。” “究竟是谁拿走的呢?” “谁拿走的?……它长翅膀飞走的!……它在我的衣袋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变!就这么转眼不见了。” 然后,他轻轻地推着老女仆,口气严肃地说: “回去吧,维克朵娃,别再想它了。事情很清楚,你把瓶塞交给我时,一定有人看到了,这人借着商店里拥挤,就从我衣袋里把它掏走了。这一切都说明咱们受到了别人的严密监视,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并且,这个监视我们的人手段更高明。不过,听我的,你就放心好了,正直的人最终一定会胜利的。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有。昨天晚上德珀勒克出门之后,又有人来过。我看到花园树丛里面有灯光。” “看门女仆呢?” “睡觉去了。” “这么说,来人肯定是警察局的。他们又来找那东西,再见,维克朵娃……待会儿你放我进去……” “怎么!你还想……” “没什么可怕的!你住在四层,德珀勒克什么也不会察觉。” “可是那些人呢?” “那些人吗?如果他们想对我下手,早就会这样做了。我不过是对他们有些碍事而已。他们也并不怕我。一会儿见,维克朵娃,记住,5点整。” 那天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晚上老乳母告诉他,出于好奇,她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一眼,结果发现瓶塞又回到了抽屉里。 罗平已不为这些奇闻所动。他只是说: “这表明有人又把它送回去了。那位把瓶塞送回原处、并且用我们所不知道的方法出入公馆的人,可能也和我们的想法一样,认为不应把瓶塞拿走。可是德珀勒克呢,他明知有人在监视他的房间,却仍然把瓶塞放在抽屉里,好像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咳,随他怎么想吧……” 罗平虽然还不指望立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他无法不仔细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他还是对这件事隐约理出一点头绪,仿佛一个人即将走到隧道尽头,看到了外面的亮光一样。 “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同‘那些人’的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就该我来控制局势了。” 过了5天,罗平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第6天早上,德珀勒克又接待了一位叫勒巴科的议员。这位议员也和他的前几位同僚一样,先是绝望地跪在德珀勒克脚下,最后交给了他2万法郎。 又过了两天。这天凌晨2点左右,罗平守在三楼的楼梯口,听到下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听得出,被打开的是前厅通往花园的那道门。他看到,更确切地说是猜测到黑暗中有两个人上了楼梯,在二层德珀勒克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他们呆在那儿干什么呢?德珀勒克每天晚上都把房门锁上,所以他们是无法进去的。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但是他们的确是在那儿干着什么,因为罗平听到传来轻轻的摩擦声,接着又听到一阵低低的耳语: “好了吗?” “好了,足够了。不过,最好是明天再来,因为……” 最后一句罗平没有听清,那两人已开始摸索着下楼了。前厅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然后是花园的门。 “真是怪事!”罗平心里想道,“在这座房里,一方面德珀勒克诡计多端地干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严防别人对他采取间谍活动;另一方面,人们却又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如同进入一家公用磨房那样随便。维克朵娃把我放进来,看门女仆又把警察局的人放进来……这些尚可理解,可这些人呢?是谁背着德珀勒克把他们引进来的?难道他们是不请自来?那他们的胆子可是不小!不仅如此,他们对这座房子又那么了如指掌!” 那天下午,借德珀勒克外出,罗平观察了一下二楼房门。他一眼就看出下方的一块门板已被巧妙地锯开,只用几颗不易察觉的钉子固定着。可见,昨天在这儿做手脚的人,与那些在他的马蒂昂街住所和夏多布里安街住所做手脚的人,正是同一伙。 他同时注意到,跟他住所的情况一样,这一行动是早已开始了的。事先将门上开洞备用,等待时机一到或有紧急情况,随时都可使用。 罗平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他不久就要揭穿谜底了。他不仅将搞清他的对手怎样来使用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法使用的小洞口,因为从这个洞口伸进手也够不着门上方的插销;他还将知道这些精明能干、自己又无法回避的对手究竟是些什么人。 晚上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令他失望。德珀勒克吃晚饭时说他很累。不到10点钟,他便回来了,而且一改往常的习惯,把前厅通往花园的门划上了。这样一来,那些人还能照预想来实现他们的目的吗,他们将如何进入德珀勒克的房间呢? 德珀勒克房间的灯光熄灭之后,罗平又耐心地等了1个钟头。然后,为防意外,他又把那软梯系好,这才来到三楼梯口边的-望地点。 这一次没让他等多久,“那些人”比头头提前1小时来到。他们想推开前厅的门,但未能成功。有那么一会儿异常安静,罗平本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这次行动。突然,他吓了一跳,因为在无声无息之中,发现已经有人走了进来。来人的脚步声完全被地毯消除,要不是罗平的手放在楼梯扶手上,因而感觉扶手在微微颤动,那他根本就不会察觉有人进来了。此人已上楼来了。 他越往上走,罗平就越紧张,因为他依然听不到那人的一点声响,只是凭着扶手的颤动来判断那人已上了几级楼梯。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迹象表明那人的存在,这却反而能促使人去辨别黑暗中那些看不见的动作,倾听那些极微弱的声音。照说,在这个时候,黑暗中总能出现一个比夜幕更黑一些的影子,或某种能够打破这死一般的些微声响吧?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让人觉得本来就没有人在上楼。 这会儿,罗平也有些不耐烦了,因为这时连楼梯扶手也没有颤动的感觉了,他不由地认为确实没有什么人在上楼,刚才自己的感觉不过是幻觉而已。 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罗平开始犹豫不定。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分析,如何行动。就在这时,又出现了令他十分惊异的插曲,挂钟当当地敲了两下。听钟的声音,他分辨出那是德珀勒克房间里的挂钟,但钟声十分清晰,不像是隔着一道门传出来的。 罗平匆匆摸下楼去,挨近那个房门。门紧闭着,但门板下方靠左边有一个洞口——那块门板已被摘掉了。 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德珀勒克在床上翻了个身,但很快又传来他那震耳的鼾声。罗平分明听见有人在翻动德珀勒克的衣眼,看来,那人正在里面翻找衣袋里的什么东西。 “这下明白了,”罗平心里想道,“不过,真见鬼,这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他是不是拉开划销,把门打开后才进去的呢?但他为什么又粗心大意地把门关上了呢?”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即将真相大白的这件怪事,它的结论实际会出人意料地简单。对罗平来说,这也是百年难有的遭遇,或许是由于这件事令他过于困惑而造成的。罗平接着下了楼,然后蹲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这个位置正好在德珀勒克房门与前厅之间,是那个德珀勒克的敌人过一会儿去与自己同伙汇合时的必经之路。 罗平焦躁地在黑暗中等候,这个既是德珀勒克的敌人,又是自己对手的人,马上就要露出真面目了!他将挫败这个人的计划!当德珀勒克还在睡梦中,当这个人的同伙们正躲在前厅门口或花园外翘首期盼自己的战友凯旋而归时,罗平将要把他从德珀勒克手里窃取的战利品攫为己有! 那人开始向楼下移动。这一次罗平仍是凭着楼梯扶手的颤动才感觉到的。他每根神经都抽紧了,每个感官功能都调动起来了,竭力想辨认出这个向他走来的神秘人物。突然,罗平看到了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人影——而罗平在暗处,不会被对方发现——罗平隐约感觉到那人在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地往下挪,手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 “这神秘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罗平想道,心里怦怦直跳。 没想到事情竟如此迅速地收场了。罗平小心弄出了响声,那人似乎听到了,立刻停住了脚步。罗平怕那人向后退或向前跑,便朝他扑过去。可令他惊奇的是,他竟扑了个空,未能抓住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却撞在楼梯扶手上。他立即向下冲去,越过前厅,在那黑影跑到花园门口时,追上并抓住了他。 那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他同伙的回应声。 “嘿!又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平自言自语地说,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擒住的,原来是一个瑟瑟发抖、哀哀呻吟的小家伙! 罗平一下子脑袋空空的。他六神无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处置这个俘虏。但那些人仍然在门外骚动、低声呼唤。罗平 担心德珀勒克会被嘈杂声吵醒,干脆把那个小家伙塞进胸前的衣襟里,用手帕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喊。然后急忙爬上了四楼。 “看哪,”罗平对惊醒的维克朵娃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位不可战胜的首领,一位大力士。你有奶瓶吗?” 他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撂在一扶手椅里。这孩子又瘦又小,穿一件紧身毛衣,头戴一顶无边的绒线软帽,一张可爱的小脸异常苍白,一双惊恐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你是打哪儿捡来的?”维克朵娃惊讶地问。 “楼底下,他正从德琅勒克的房间里钻出来。”罗平回答道,两手在孩子的衣服里摸索着,希望能从这孩子身上弄出点什么战利品。 维克朵娃的心软了。 “可怜!你瞧他……他真能克制,不喊也不叫……圣母玛丽亚!他的一双小手冷得像冰一样!别急,我的宝贝,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位先生可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罗平说,“我们不会为了两分钱去害人。可是,这座房子里有位先生很坏,要是前厅门口再这样吵吵下去,他就会醒了。听见他们在叫喊吗,维克朵娃?” “那是些什么人啊?” “是这位小大力士的保缥,是这位不可战胜的首领的士兵。” “那可怎么办呢?”维克朵娃嘀咕着。她已经吓得心里发毛。 “怎么办?我可不愿意被他们抓住,所以我该撤退了。愿意跟我走吗,大力士?” 他用毛毯把孩子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头,把嘴也小心地堵上,接着,在维克朵娃帮助下,把孩子捆在自己背上。 “怎么样,大力士,咱们玩一个游戏吧。看见过有谁在清早3点钟玩飞檐走壁吗?好了,咱们要飞一回了。你会头晕吗?” 他翻过窗台,把脚搭在软梯上,不消一会儿,就下到花园里了, 他一直侧耳倾听,前厅外的敲门声这会儿比刚才更清楚了。德珀勒克居然未被这么大的喧闹声吵醒,罗平感到十分奇怪。 “要不是我事先有所准备,现在一切都会搞糟。”罗平心里很安逸。 他在寓所楼房的拐弯处停下脚步。因为他在暗处,别人是看不见他的。他估摸着自己与栅栏门之间还有多远。门打开着。他的右边是通向前厅的台阶,上面有几个人在拼命地敲门。左边是门房。 看门女仆已经走出门房,站在台阶旁,哀求那些人不要吵闹。 “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他就要被吵醒了!” “好啊!原来如此!”罗平心想,“这女人同他们也是一伙的。不错呀,身兼数任啊!” 罗平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领子说: “快去告诉他们,孩子在我这儿……让他们到夏多布里安街我的住处去找。” 在离寓所不远的街上,正好有一辆出租汽车,罗平揣测可能是那伙人事先叫来的。他便佯装是他们一伙的上了车,吩咐司机把车开往自己的寓所。 “嗨,”他问那孩子,“是不是晃得头晕?……想在一位先生的床上睡一觉吗?” 仆人阿西尔正在睡梦中。他便把孩子轻轻放到自己的床上,亲切地安抚他。 孩子表情木然,一张可爱的小脸蕴藏着哀伤,看得出他心中恐惧,又尽力克制着;想叫喊,又竭力控制自己不叫出声来。 “哭吧,我的小宝贝,”罗平安慰道,“哭出来你就好受一些了。” 然而孩子没有哭。他见这位先生态度温和善良,心情马上放松了。罗平细心地观察孩子,从他渐渐安静下来的神情和那不再紧张得发颤的嘴角上,发现了自己似曾相识的东西,发现某种与另一个 人无可怀疑的相似之处。 这愈发证实了他某些疑点的正确,从而使这些疑点在他的头脑中连接到一起。 事情的发展果然证明了他没有错,局面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他很快就可以驾驭一切了。到那时…… 门铃突然响了一下,接着又响了两下。 “好了,”罗平对孩子说,“你妈妈来接你了。躺在这儿不要动。” 他跑向门口,打开了门。 一个女人发疯一般冲了进来。 “我的儿子!”她喊道,“我儿子在哪儿?” “在我的卧室里。”罗平回答。 她没有再问下去,便直奔罗平的卧室。这说明她对这里并不陌生。 “她是那位灰发女人。”罗平自语道,“是德珀勒克的朋友和敌人。完全合乎我的所料。” 他走近窗口,掀开窗帘。两个男人正在楼下对面的人行道上来回巡视:他们正是格罗内尔和勒巴努。 看样子他们并不想隐藏起来,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已意识到早晚要归顺自己。这位漂亮的灰发妇人的问题可能会困难一些。但咱们先好好谈谈,孩子的母亲。 他看到母亲和儿子紧紧拥抱在一起,母亲仍很担心,泪流满面地说着: “没伤着吗?我的宝贝?噢?一定把你吓死了,我的小亚克!” “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小家伙。”罗平说道。 她没有理会,而是重复了罗平刚才的动作,在孩子的毛衣里摸索着,显然是想知道孩子在这次奇袭中会有什么收获。她低声向他询问。 “没有,妈妈……我发誓,什么也没有。”孩子答道。 她轻轻地吻着儿子,爱抚地把他搂到怀里。孩子由于疲劳和惊吓,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很快就睡着了,她久久地低头望着儿子,本人也显得非常疲劳,很想安静地休息一下。 罗平没去干扰她的沉思默想。他心情不安地注视着她,又尽量不让她发觉。他注意到她那发黑的眼圈和额角上明显的皱纹;同时他也发现她比他原来想象的更漂亮,展露出一种比一般人更善良、更富感情的人在经历过痛苦磨难之后具有的感人至深的美。 她十分痛苦。罗平怀着发自内心的同情走近她,对她说: “我一点不了解您的意图。可是,不管您的意图是什么,您都需要帮助;您一人单枪匹马是不会成功的。” “我不是单枪匹马。” “外面那两个人在帮你,对吗?我认识他们,他们怎能算数。我请求您,接受我的帮助吧。还记得那天包厢里的事吗?您当时已经准备开口了,您今天就不该再犹豫了。” 她把目光转向他,盯了片刻,可能还怀着对他的敌对情绪,说: “您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的事,您究竟知道多少?” “我确实了解不多,我甚至没有问过您的姓名。可我却知道……” 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突然换了口气,立刻想制止住这个强使自己说话的人。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吧!”她大叫道,“无论如何,您知道些什么无关紧要,甚至毫无意义,但是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您主动来帮我……是为了什么?您既然不顾一切地卷入这件事,而且您干扰我的每一次行动,就说明您总有一个目的…… 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目的是什么?哦,老天!您从我的行动本身……” “不要绕圈子了,”她果断地说,“有话直说吧,咱们之间需要互相了解,所以,我们彼此应当开诚布公,现在我把秘密告诉你:德珀勒克手里有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件东西本身并不值钱,它的价值在于它所具有的意义。这件东西您已经知道了,因为它已经到过您手中两次,而我又两次从您手里把它给弄走了。因为我有理由认为,您之所以把这件东西据为己有,是打算利用它,让它赋于您神秘的力量,让它为您的私利服务……”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您无非是想利用它来达到您个人的目的,为了使您获得更多的私利。 我看这也恰好符合您的……” “强盗和骗子的本性。”罗平接过话茬替她说完。 她并没有表示否认。他努力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的思想:她到底要他做些什么呢?她如此担心的是什么呢?既然她对他没有信任感,那她本人是否怀疑呢?因为她已经两次将瓶塞从他手里弄走,并交给了德珀勒克。她虽然是德珀勒克的不共戴天之敌,可她还在多大程度上屈从于那个人的意志呢?我若是同她合作,是否意味着要向德珀勒克投降?——不,像她那样庄重的目光和诚恳的表情,罗平真是从来不曾遇见过呢! 他摆脱了犹豫,干脆地说道: “我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救吉尔贝和沃什勒出狱。”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她突然叫了起来,并且用疑惑的目光探察着。 “您如果了解我,就……” “我了解您……我早就知道您是谁……我已经调查您好几个月了。您一直蒙在鼓里……不过,由于某些原因,我还是不很相信您……” 他以更加坚定的语气说: “您真的并不了解我。您要是了解我,就会清楚,在我的两个同伴——至少吉尔贝,沃什勒不过是个恶棍——在吉尔贝彻底摆脱厄运之前,我是决不会有一天放松的。” 她一下子冲到他身边,发疯似地抓住他的双肩,说: “什么?您说什么?厄运?……就是说您认为……您真的认为……” “真的,”罗平说道,他感到这个威胁使她多么惊慌,“真的,如果我的救助不能及时成功的话,吉尔贝就凶多吉少了。” “住口!……住口!……”她猛地抓住他,大叫大喊起来,“住口!……我不允许您这样说……您说的没这回事……这完全是您的臆想……” “不光是我这样想,还包括吉尔贝。” “啊?吉尔贝!您是打哪儿知道这些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 “他自己?” “对,是他自己。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救得了他,所以,他几天前从黑牢里向我发出最后的呼救。这便是他的信。” 她疯狂地抓住那封信,一字一顿地念道: 救救我啊,老板!……我快完了……,我真怕啊……快来救我!…… 信从她手中掉到地上。她的手在空中抖动,她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曾多次令罗平胆战心惊的可怕场景,她恐怖地大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却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book_title]五、迷雾名单 孩子安逸地睡在床上,母亲也一动不动地躺在长椅上。罗平刚才把她抱到这把椅子上的,她的呼吸越来越平和,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红润。这些都表明她在逐渐恢复知觉。 罗平注意到她的手指戴着一只结婚戒指,胸前挂着一件肖像胸佩,便弯下腰去,把那件饰物翻转过来,发现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和一个男孩的合影,确切地说那是一个身穿中学生制服的少年。罗平仔细端详男孩那张留着漂亮卷发的神采奕奕的脸。 “果真如此!”他叹道,“哦,可怜的女人!” 他握着的那双手渐渐变得温暖了。那双眼睛睁开又闭上。她喃喃地说: “亚克……” “您不要提心……他睡得好好的……一切都很好。” 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罗平看她不说话,就开始向她提问题,以便引导她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倒出来。他指着那张嵌有人像的。胸饰,问道: “这个中学生就是吉尔贝,对吗? “是的。”她回答。 “他是您的儿子,对吗?” 她身子颤抖了一下,轻轻地说: “是的,吉尔贝是我的儿子,我的大儿子。” 果然她是吉尔贝的母亲,那个关押在撒恩台监狱、被控犯了凶杀罪、正在受到法院严厉审讯的吉尔贝,正是她的儿子! 罗平接着问: “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是我丈夫。” “您丈夫?” “是的,他已经死去三年了。” 她坐起身,重新焕发出生命力;然而此时,对生活的恐惧,对威胁着她的所有那些事情的恐惧,都回到了她身上。罗平又问道: “您丈夫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梅尔奇。” 他叫道: “是国会议员,威克多里安-梅尔奇?” “不错。” 一阵长久的沉默。罗平不会忘记梅尔奇议员的死,以及他的死在当时引起的轰动。三年前,国会议员梅尔奇在议会大厦的走廊里开枪自杀了。关于自杀的原因,他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据。后来,人们也始终没有弄清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为什么自杀,”罗平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吉尔贝知道吗?” “不知道,吉尔贝那时已离家好几年了。是我丈夫把他连打带骂赶走的。为这事,我丈夫很伤心。可他自杀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罗平问。 这会儿已经不再需要罗平提什么问题了。梅尔奇夫人打开沉默的闸门,怀着深切的痛楚,慢慢地道出辛酸的往事: “25年前,我还是个天真的姑娘,名叫克拉瑞丝,我父亲达塞尔那会儿还活着。 当时我在社交界结识了三位青年,我只要说出他们的名字,您就会明白今天这件事的来由了。这三个人是阿列克西-德珀勒克,威克多里安-梅尔奇和路易-普拉斯威尔。他们三个早就是朋友,在大学里一道读书,后来又一起参过军。当时,普拉斯威尔爱上了尼斯歌剧院的一位女演员,而梅尔奇和德珀勒克两人部同时爱上了我。关于后一情况,我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事情你都看到了。我打第一天起,就爱上了威克多里安-梅尔奇。我没有马上公开我的爱情,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然而,纯洁的爱情一开始总是让人感到很难为情,让人犹豫不决和惶恐不安。所以,我一直等到自己有了充分把握、不再有任何顾虑时,才公开宣布了我的爱情。可不幸的是,我们两个偷偷相爱的那段甜蜜的等待时间却使德珀勒克产生了幻想。所以,他后来爆发出极为可怕的愤怒。” 克拉瑞丝-梅尔奇稍停了下,又激动地叙述说: “当时的情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我们三人聚在客厅里。噢! 我直到现在耳边仿佛还听见他在说话,那充满了仇恨和可怕威胁的话语。威克多里安吓得不知所措,他未曾想到自己的朋友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面对的是一张令人厌恶的面孔,简直像一只野兽。真的,就像一只野兽……他咬牙跺脚,嘴里不停地说: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噢!您想象不出我会做出什么事来的。我会等10年,甚至2O年……,那一天会突然降临的……噢!你决不会想象到的……我要报仇雪恨……,以牙还牙……这才是最大的快乐!我生来就是会报复的……,到那时候,你们俩就会跪下来求我,不错,跪下来求我!我父亲恰好这时进屋。威克多里-梅尔奇就在我父亲和一个仆人的帮助下,三人一道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撵出去了。6周之后,我就和威克多里安结了婚。” “德珀勒克后来怎样呢?”罗平打断她的话,“难道他没想放弃 “没有。可是,我们结婚的那天,路易-普拉斯威尔不听德珀勒克的劝阻,给我们当了证婚人,结果他回家以后,发现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歌唱演员… …被人勒死了……” “什么!”罗平大吃一惊,“难道这是德珀勒克干的?……” “人们只知道德珀勒克同她纠缠了好几天,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谁也无法证实普拉斯威尔不在家时,有什么人去过他的家,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可普拉斯威尔就善罢甘休了?……” “普拉斯威尔,还有我们,都很清楚这里面的缘故。德珀勒克想把这个女人诱骗走,他可能强迫她,动了武。当两个人互相厮打时,他可能兽性大发,丧失了理智,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给扼死了。可这一切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因此,德珀勒克也就根本没遇到一点麻烦。” “打那以后,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销声匿迹了好多年,没有听到他的一点消息。我们只听说他赌钱破了产,到美洲闯荡去了。我也就慢慢地忘掉了他当初的怨恨和威胁,而且还以为他早已放弃了对我的爱,所以不再想报仇的事了。那时,我完全沉醉在幸福之中,除了我的爱情、幸福,除了我丈夫的政治地位和我儿子安托瓦纳健康之外,我脑子里什么都不再去想。” “安托瓦纳?” “对,是吉尔贝的真名。这个不幸的孩子总算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罗平又问道: “用吉尔贝……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我也说不清。吉尔贝,我宁愿这样叫他,不愿再用他真正的名字。他小时候也跟现在一样聪明可受,为人热情,讨人喜欢,可就是有些懒惰,不大守纪律。 他13岁时,我们送他到巴黎郊外的一所中学去读书,想让他离我们远一些。可是,两年以后,学校把他开除了。” “为什么?” “他表现不好。学校发现他经常夜不归宿。有时,一连好几个星期,他都说是在我们身边,实际上他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到处闲逛,去赛马场逛咖啡厅,到公共舞场。” “他有钱吗?” “有。” “谁给他的钱?” “那个教唆他的人。那人要他瞒着父母离开学校、使他走上歧途,腐蚀他,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教他说谎、放荡和偷窃。” “那人是德珀勒克吗?” “就是德珀勒克。” 克拉瑞丝-梅尔奇双手蒙住脸,接着又软弱无力地说下去: “德珀勒克终于报仇了。就在我丈夫把我那可怜的孩子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德珀勒克写给我一封信,在这封极为厚颜无耻的信中,透露了他的卑劣行径以及他诱使我们的孩子堕落所要弄的阴谋手段。他的信中最后这样写道: 他马上要送进教养院……接着就是被判刑……最后,我们等着他上断头台吧。” 罗平惊讶地叫道: “该死的家伙!难道现在这件事也是德珀勒克刻意策划的阴谋吗?” “那倒不是,这一次纯是偶然的。他那卑鄙的预言不过是他的妄想而已。可这事却一直令我十分担忧。当时,我正在生病,我的小儿子亚克刚刚出生不久,可几乎每天都传来消息说吉尔贝又犯下了新的罪行:伪造签名、诈骗行窃……等等,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向周围的人谎称他出国了,然后又说他已经死了。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是十分不幸的,后来又发生那件夺去我丈夫性命的政治风波,往后的生活就变得更加悲惨了。” “政治风波?” “我一说您就会明白:我丈夫的名字被列在那27人的名单里。” “原来是这样!” 罗平眼前的迷雾突然消散了。在这突然一闪的亮光中,原本隐藏在黑暗的秘密就昭然若揭了。 克拉瑞丝-梅尔奇把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接着说道: “是的,他的名字也在名单上面。但这都是因为别人的误会,是别人的失误使他成了这个事件的牺牲品。在负责调查法国两海运河问题委员会的成员中,就有威克多里安-梅尔奇,在投票支持那家公司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他甚至还拿了钱——是的,我必须强调这一点,并说明钱的具本数字——拿到15000法郎。不过,这笔钱他是替别人拿的,具体地说,是替他的一个政界朋友拿的。他充分相信那个人,因而不知不觉地充当了那人的工具。他自以为是在做一件好事,到头来却毁了自己。自从那家公司接连发生经理自杀、司库失踪的事件之后,运河事件中的舞弊行为以及其它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到这时,我丈夫才知道他的好几个同事都接受了贿赂,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跟那伙人一道,跟那些议员、政党领袖和有影响的国会会员的名字一样,都被写在神秘的名单上,而这张名单随即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噢!打那以后,日子可真难熬啊!名单会不会被公开出来?别人会不会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们处在最难以忍受的折磨中!您一定会记得当时议会乱作一团的情景,人人都处在自危的恐怖之中。那张名单究竟落入何人之手?谁也说不上。人们只知道存在这样一张名单,其他的就都是谜了。有两个人在这场风暴中栽了跟头,可是大家自 始至终不知告密人是谁,也不知告密材料掌握在谁手里。” “一定是在德珀勒克手里。”罗平说。 “不,不是!”梅尔奇夫人提高了声音,“那时德珀勒克还未露面呢。不是他……您回忆一下……当时人们是突然从掌握那张名单的人那里了解到事实真相的,那就是原司法部长,运河公司经理的表兄弟詹米诺。他当时身患结核,病得要死,临死前,他给警察局长写信,准备交出名单。信中表示,在他死后,人们可以从他房间里的一个保险箱中找到这张名单。于是,警察包围了他的住房。警察局长亲自守候在病床前。可是,詹米诺死后,人们打开保险箱寻找,发现那份名单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次想必是德珀勒克干的。”罗平肯定地说。 “说得对,就是德珀勒克。”梅尔奇夫人大声说道。她情绪越来越激动,“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自半年多前就化了妆,躲过了人们的视线,悄悄给詹米诺当了秘书。他究竟打哪儿知道这张名单在詹米诺手里呢,我们先不去了解。总之他是在詹米诺去世的前一夜,撬开了保险箱,因为调查结果证明了这一点,而且还查明了德珀勒克的真实身份。” “可当时警察局并没有抓他啊?” “抓他又有什么用!大家都清楚,他一定把名单藏到更可靠的地方去了。把他抓起来,那就意味着又要重新掀起一场波澜,那桩臭名昭彰、千方百计要平息下去的丑闻,就会再一次张扬开来。” “那如何是好呢?” “有关人员同他进行了谈判。” 罗平笑了起来: “跟德珀勒克谈判,无异与虎谋皮!” “是的,非常可笑。”梅尔奇夫人语气激烈地说,“而德珀勒克却在这时加强了活动,他行动快速明确,态度厚颜无耻。偷到那张名单后的第8天,他跑到众议院找我丈夫,蛮横地要我丈夫在24小时内交给他3万法郎,不然的话,他就要把丑闻声张出去,我丈夫马上就会名誉扫地。我丈夫十分了解这个人的本性,知道他心狠手辣,对自己一直怀着嫉恨心理,因此是决不会让步的。我丈夫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自杀了。” “他真是太卑鄙无耻了!”罗平骂道,“德珀勒克手里的名单有27个人的名字,如果他打算揭发其中某个人,并且希望因此捞取一些好处的话,他就不能不公布这张名单,或者至少公布这张名单的复印件。这就意味着他将放弃这张名单的所有权。他这样做,的确可以造成轰动效应,但他以后就不可能再搞什么活动和进行讹诈了。” “基本上是这样,但也不完全如此。”她说。 “您是怎么了解到的呢?” “德珀勒克亲自对我说的。德珀勒克这个无赖,他来找我,歹毒地向我述说了他如何找到我丈夫以及同他谈话的内容。而且,他不仅掌握着有关那件丑闻的名单,其中还有司库记录的受贿人的姓名和所得钱数,以及公司经理的签名证据,还有很多当事人都不了解的、不太确切的证据,如像公司经理和司库之间以及经理与他的律师之间的往来信件等等。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写在小纸头上的那张名单。这张名单的原件是惟一不容否认的证据,抄写或复印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有关方面会对这张名单进行极为严格的鉴定,以确认其真实性。除此之外,其它证据也十分重要,它们已经造成了两个议员的毁灭,而德珀勒克决不会放弃继续巧妙地利用它们。他写信去恐吓他的猎物,以将要发生的丑闻来威胁他们,让他们服服帖帖,不得不按他的要求如数掏出钱来,要么像我丈夫那样自杀。这些,您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罗平说。 在随后的一阵沉默中,罗平脑海里翻动着德珀勒克的狰狞形象,仿佛看到,德珀勒克成了名单的主宰,他挥动着它,在冥冥之中 作威作福。他肆意挥霍从猎物手中勒索来的金钱,还要迫使政界任命他为总顾问和议员。他为所欲为,却从未受到惩罚。谁都无可奈何,没人能动他一根毫毛。 政府部门对他胆战心惊,言听计从,不敢向他开刀,各种权力机构也对他毕恭毕敬,他无形中成了权力无边的太上皇。后来,有关方面只好任命普拉斯威尔为警察局秘书长,从而对他进行制约;因为人们都知道普拉斯威尔与他曾经是一对死敌。 “您后来又同德珀勒克见过面吗?”罗平问道。 “见过。我不能不去见他。我丈夫虽自杀身亡,但他的名誉并没有受到损害,还没有人怀疑到他死亡的真正原因。为了保卫他留给我这个姓名的清白,我不得不接受了德珀莱克的第一次邀请。” “第一次?这么说还有另外几次?” “以后还有很多次,”她情绪很激动,“是的,还有许多次……有时在剧院… …有时晚上在昂吉安……或在巴黎……都是在夜间……因为我觉得去见这个人真是一种莫大耻辱。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我必须这样做……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使命在驱使着我……这就是我要为我丈夫报仇……” 她冲着罗平声音颤抖地说: “是的,现在我的行动的惟一指导思想就是报仇,这是我的终生宿愿。我要为我的丈夫,为我那个被他毁掉的儿子报仇,为我自己报仇,为他使我遭受的苦难报仇。我的一生再也不会有其它奢望,其它目的。我惟一的愿望,就是亲眼看到他彻底灭亡,看到他遭报应,看到他痛哭流涕,看到他乞求饶命,看到他痛不欲生……” “看到他死亡。”罗平接过她的话,头脑中不由得映出在德珀勒克书房里她与德珀勒克的那场拼搏。 “不,我不要他死。我常常会有这个念头——甚至已经向他动手——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必定早已采取了预防措施。就说他死了,那张名单还继续存在。 再说,杀了他并不等于报了仇……我对他的仇恨是不能用他的死来消除的……我要让他声名狼藉,臭不可闻。达到这个目的惟一办法,就是抽掉他的王牌。一旦失去了那张使他强大无比的小纸片,他德珀勒克就如同一个草包。他会立即陷入灭顶之灾,而且将会是极其可悲的下场!这就是我正在追求的目标。” “可是德珀勒克会不会误解您的动机呢?” “肯定不会。所以,您可以想象我们之间的那种奇特的会面。一方面,我对他不断地进行窥探,竭力从他的话中猜测他那暗藏的秘密……而另一方面,他呢…… 他呢……” 罗平接着把克拉瑞丝-梅尔奇心里的话说完: “他呢,一直在垂涎这个令他欲壑难填的猎获物……这个他一直受着的……至今仍然想得到的女人……这个让他使尽浑身解数、疯狂地追求的女人……” 她低下了头,只说了一个词: “是的。” 的确,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之间的决斗是一种很奇特的行动,德珀勒克必定有极其疯狂的占有欲,不然他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始终冒着生命危险,去把这个被自己毁掉了一切的女人请到身边来。可是另一方面,他必定是感到绝对完全可靠才去这样做的。 “那么,您在调查中都……得到了一些什么呢?”罗平问。 “好长一段时间,我的调查一无所获。”她说,“像您现在所使用的搜查手段,还有警察局的那帮人所用的一套办法,我早在几年前就使用过,可是毫无所获。就在我已经感到绝望的时候,有一天我到昂吉安德珀勒克的寓所去时,在他旧书底下的纸篓里一堆乱纸当中,发现了被他揉烂的一封信。这封信是他用半通不通的英文写的,上面写着: 请将这块水晶玻璃内部挖空,但又不致引起别人的怀疑。” “要不是当时德珀勒克突然从花园里跑进来,并且慌慌张张地在纸篓里翻来翻去的话,我可能不会过于看重这句话。他怀疑地看着我,说道: “看到那里面……一封信……” “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就不再追问了。不过,他当时的神态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极力想弄清这里面的奥秘。一个月后,在他壁炉的灰烬里,我发现烧剩下的半张英文收据,上面写有斯杜布里齐城的玻璃工匠约翰-霍瓦得按照样品为德珀勒克议员仿制了一个水晶瓶塞。‘水晶’一词引起我的注意。我立即动身前往斯杜布里齐,买通了那家玻璃器皿的工头,从他口中得知,加工的那个水晶瓶塞完全符合订货单上的要求:中间挖空,又不易被人发觉。” 罗平评论道: “这些线索还算清楚。可我总觉得,即使在瓶塞的金口下面有一点空间……但在那里面藏东西,也太狭小了。” “小虽小,但也足够了。”她说。 “您是如何得知的呢?”。 “通过普拉斯威尔。” “您同他有联系吗?” “打那以后开始有了联系。而在那之前,由于产生了一些怀疑,我和我丈夫同他断绝了一切往来。普拉斯威尔的品德是不可靠的,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在两海运河事件中很可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是否受了贿?可能性很大。而我当时正需要帮助,因此也顾不上这些了。他当时刚被任命为警察局的秘书长,所以我不得不去找他。” “他知道您儿子吉尔贝的情况吗?”罗平问。 “不知道。想到他身处那样的地位,于是我格外小心。像对其他朋友说的一样,我也对他说吉尔贝早已离家出走,后来死在外面。关于我丈夫自杀的原因以及我要报仇的打算,我对他如实说了。我述说了在德珀勒克那里发现的情况后,他非常高兴。我看出他对德珀勒克的仇恨丝毫未减。我们谈了很久。从他那里,我得知那张名单是写在一张薄薄的绵纸上,如果把它卷成一个小球,的确可以放进一个非常狭小的地方。他也跟我一样,打消了犹豫不决的心清。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名单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便约定各自采取行动,并暗中互相通气。我让他与拉马丁街心那个看门女人克莱梦斯取得联系。那个女人对我忠心耿耿……” “不过,她对普拉斯威尔可并不那么靠得住。我可以证明,她出卖了他。” “现在可能,但一开始不大可能,而且那阵子警察局搜查得非常频繁。就是在那个时候,至今约有1O个月了,吉尔贝又出现了。母亲对儿子的爱永远都那么强烈,何况吉尔贝是那么招人喜爱!……您是了解他的。他哭着拥抱了他的弟弟,我的小亚克……于是,我就原谅了他。” 她垂下眼睛,轻声地接着说道: “愿上帝宽恕我,我本应早该原谅他的!噢,如果时光能倒转多好啊!我们当时怎么那样狠心地把他赶出了家门呢?我可怜的儿子,是我把他毁掉的啊!……” 接着,她又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他真的像我认为的那样,终日只是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那我还是会非常恨他的……可是,他虽面貌上变得让人难以相认,然而从另一方面,怎么说呢,他在精神方面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您的鼓励,令他重新振作起来。因此,虽然他的生活习性让我厌恶……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保持了某种美好的东西……表现出一种藏在内心深处的诚实……他性格豪爽,不知忧愁,终日……他同我谈起您时,总是充满了深深的敬重!” 她挑选着字眼,说话有些拘谨,她不愿在罗平面前过分责备吉尔贝的行为,也不能对它加以赞扬。 “后来呢?”罗平问道。 “后来,我就能经常见到他了。他偷偷跑来看我,有时我去找他。我们一起在野外散步。慢慢地,我把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听后咬牙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还要为他自己所受的德珀勒克之害报仇,并且定要把那个水晶瓶塞偷到手。他首先就想到了您,找您商量,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发誓,他是始终如一的。” “那就应该……”罗平说。 “是的,我很清楚……我当时也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可惜的是,我那可怜的吉尔贝,他性格太软弱,您知道,受了一个伙伴的影响。” “是沃什勒,对吗?” “对,是沃什勒。这个人心地阴暗,好嫉妒,又野心勃勃,对我儿子影响很大。 吉尔贝不该向他吐露真情并征求他的意见,事情坏在这上面。沃什勒首先说服了他,后来又说服了我,让我们相信这件事最好由我们自己来干。关于整个事件,他作了筹划,得到领导权。最后亲自布置了对昂吉安的行动,但又让您指挥对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盗窃行动。由于仆人勒阿内尔的警惕性极高,普拉斯威尔及其手下的一伙人过去未能对这座别墅作深入的搜查。这次行动搞得十分糟糕,他们本该依靠您的丰富经验,或干脆不让您参加,队免造成这种种不幸的误会或产生意见不一的情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沃什勒操纵了我们。我答应了同德珀勒克在剧院见面。在此期间,昂吉安事件开始进行。等我午夜返回家中,才知道事情弄到了如此可怕的结局:勒阿内尔被杀害,我儿子被捕。我马上意识到后果将极其糟糕:德珀勒克那可怕的预言即将变成事实,吉尔贝将面临审讯和判决。而一切都是由于我的过错造成的。正是我,吉尔贝的母亲,亲手把儿子推向火坑,任凭谁都不能把他从里面拉出来了。” 克拉瑞丝痛苦地绞着双手,身子颤抖不已。这是一个为儿子命运担忧的慈母的痛苦,世上有哪一种痛苦能同它相比呢?罗平心中的同情感油然而生。他鼓励道: “别担心,我会同你一起去拯救他,但我还必须先把这件事再弄清楚一些。所以,请您把话说完……您那天夜里究竟是从哪儿知道昂吉安事件的结果呢?” 她抑制住自己的悲伤,回答道: “就是通过您的两个伙伴知道的,确切地说是沃什勒的两个伙伴。他俩对他言听计从,是他专门挑选来划船的。” “就是这会儿守在外面的那两个人,格罗内尔和勒巴努?” “不错。当您冲出别墅,摆脱了警察局长的追捕,离开湖岸,向汽车走去时,曾向他们透露了一点当时发生的事情。他们听后慌了手脚,紧忙跑到我家,将可怕的消息告诉了我。吉尔贝被抓走了!噢!那一夜是多么难熬啊!我可怎么办呢?去找您吗?我应该去找您,去求得您的帮助。可我到哪儿去找您呢?直到那个节骨眼,被形势所迫,格罗内尔和勒巴努才下决心向我道出那个沃什勒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的野心和酝酿已久的阴谋……” “想把我甩掉,对吗?”罗平嘲讽地问。 “是的,他知道吉尔贝是您绝对信任的人,因此就暗中监视着吉尔贝,并由此了解到您的所有住处。过不了几天,一旦将那水晶瓶塞弄到手,他就将成为27人名单的主人,成为德珀勒克至高无上权力的继承人。到那时他们就要将您出卖给警察局,而又不使您的组织受到任何连累。” “这个恶棍!”罗平不禁骂道,“……凭他这种无能鼠辈!” 他又接着问道: “这么说,那些门板……” “也是按照他的吩咐干的,那是为他同您以及德珀勒克一旦发生较量时留下的手段。他在德珀勒克家也搞了同样的勾当。他雇了一个玩杂耍的侏儒,奇瘦无比,那个小洞足够他出入了。他可以把您的所有信件和秘密都偷出来。这些就是沃什勒的两个伙伴向我透露的情况。他们的话启发了我,我立即产生一个念头:为了能救出我的儿子,我也可以利用他的弟弟,我的小亚克,他又瘦又小,还非常聪明。于是,我们就在那一夜开始了行动。在那两个家伙的帮助下,我在吉尔贝的住处找到您在马蒂街住所的钥匙,我们估计您当夜会回那儿休息。一路上,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又进一步说服我,让我不要再去求您帮助,而只要从您手里拿回那个水晶瓶塞。我们当时想,如果在昂吉安已经找到了瓶塞,它必定会落在您手里,我还真没猜错,我的小亚克钻进您的房间没几分钟,就把瓶塞拿出来了。我们充满希望地离开了,自以为这下成了这个万能宝物的主人。有了它而又不让普拉斯威尔知道,我就可以对德珀勒克随意支配,任意摆布,把他变成我的奴隶,让他按照我的意图为救出吉尔贝四处努力,或者让吉尔贝越狱,这样至少可以让法院暂时停止对他进行判决。这样一来,吉尔贝就有得救的希望了。” “结果如何呢?” 克拉瑞丝猛地站起来,怀着沉重的语气对罗平说: “什么也没有!那个水晶瓶塞是空的!您听明白了吗?一张纸片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昂吉安那次行动完全是一场空!勒阿内尔白白死了,我儿子被捕入狱也毫无意义,我的一切努力都落了空!”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们从德珀勒克那里偷来的瓶塞,并不是后来制作的那个,而是送去给斯杜布里齐市的玻璃工匠约翰-霍瓦得做样品的那个。” 要不是顾及梅尔奇夫人万分伤心的样子,罗平又忍不住要说几句俏皮话来嘲弄一下这般倒霉的运气。 他埋怨地说; “我们真是太笨了!这样反倒引起德珀勒克的警惕。” “幸好没有。”她说,“第二天我立即赶往昂吉安。对那场行动,当时,甚至现在,德珀勒克一直都认为是一次一般的盗窃,无非想偷他的古玩而已。由于您掺在其中,他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可总是少了个瓶塞……” “他并不看重那个瓶塞,因为那不过是个样品而已。” “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这个瓶塞的下端有一道磨痕,上次我去英国时了解到这个细节。” “就说是这样,那为什么放瓶塞的壁橱钥匙总是被仆人带在身上呢?而且后来,在巴黎的时候,瓶塞又一直摆在德珀勒克的办公桌上呢?” “当然也是因为德珀勒克对它比较重视,因为它毕竟是一件有价值的东西的样品。考虑到这点,我趁他还没有发现瓶塞丢失以前,赶快把瓶塞放四壁橱。也为同样原因。我又再一次让小亚克从您的大衣袋里取出瓶塞,又让看门女人将它放回原处。” “这么说,他一点都没有疑心?” “没有。他只知道大家都想找到那张名单,但未曾想到我和普拉斯威尔已经知道名单藏在哪儿了。” 罗平站起来,一边思考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走到克拉瑞丝-梅尔奇身边,突然停下来: “照这么说,自昂吉安事件以来。您什么都没有得到?” “毫无所获。我每天瞎在瞎冲乱撞,有时跟着他们两人乱跑,有时领着他们东钻西钻,就像没头苍蝇似的。” “那么可以说,除了想从德珀勒克手里搞到那张27人名单之外,您再也没有别的打算了?”他问。 “只能如此……找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再说,您的活动又总是与我撞车。我们很快就发觉新来的厨娘是您的老奶娘维克朵娃,又从看门女仆的嘴里知道了维克朵娃让您偷偷住进了她的房间,我对您的意图就更不放心了。” “于是,您给我写信,让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