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汉尼拔 [book_author]雅各布·阿博特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88144 [book_dec]美国国家图书馆珍藏名传。雅各布·阿伯特写给青少年的世界历史通识性读物。本书讲述了迦太基名将、军事家——汉尼拔辉煌壮丽的人生。他年少时随父亲哈米尔卡?巴卡进军西班牙,并在父亲面前发下一生的誓言,终身与罗马为敌;长大后他率领大军深入罗马腹地,给予罗马沉重打击,终因远离后方,深陷敌境,最终大败而归的历史。 [book_img]Z_10183.jpg [book_title]第1章 第一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80年至前249年) The First Punic War(B.C. 280—249) 汉尼拔是迦太基名将。与罗马共和国的拼死抗争,成就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地中海让罗马共和国与迦太基天各一方,独自发展。一百多年间,双方穷兵黩武,其中著名的第三次布匿战争,以罗马共和国大获全胜、迦太基彻底灭亡而告终。 两国不和并无真正的原因,其敌对的原因只是单纯的竞争与无意识的憎恶。双方语言不通,起源各异,隔海而居,因此,它们相互憎恶,试图吞并对方。 1英里≈1609.34米。——编者注 读过《亚历山大大帝》一书的人都会记得亚历山大大帝包围并攻克提尔城时的艰辛。提尔是一个距地中海东岸两英里 的海滨城市。迦太基起初就是从提尔城的一个殖民地发展而来的,但很快便发展成为一个和它的母国一样的海滨强国。迦太基人建造船舶,用它们来探索地中海全境。他们会光顾沿岸所有国家,购进他们需要售卖的商品,运往别国并高价卖出。他们很快变得富有而强大。他们雇用士兵为他们打仗,占领地中海的岛屿,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占领大陆上的某些地方。举例来说,在西班牙,他们的部分船舶到了那里,发现当地人从地表下的矿脉中开采金银。起初,他们通过向当地人出售从别国贩运来的各种商品而得到这些金银。当然了,与从西班牙人手中赚得的财富相比,他们贩运货物的成本更低。最终,他们占领了西班牙的矿区,自己经营。他们挖得更深,并聘用技术娴熟的工程师造泵,排出矿坑中的积水,并阻止矿藏深度开采,除非矿工懂科学、会机械、手艺精湛。他们在西班牙矿区建了一座城,称其为“新迦太基”,并在此构筑工事,派兵驻守,把它变成他们在西班牙扩张的中心。此城现名为“卡塔赫纳”。 迦太基人就这样用金钱摆平了一切。他们向四面八方扩张,每次扩张都会带来新的财富,新的财富又增加了扩张的手段。他们不光有私营的商船,还有国有的战舰。这些船舶叫“桨帆船”,由划手划桨。有时,多达四五排的桨会以层叠的方式摆放。他们还从各国招募雇佣军,根据各国擅长的作战方式,将他们编入不同的军队。比如说,努米底亚人,其生活的疆域在阿非利加海岸,与迦太基邻近,他们以骑兵著称。 努米底亚的大平原是优良的牧场,因而成为生产良马和诞生骑手的地方。又比如说,巴利亚利群岛,也就是如今的马略卡岛、梅诺卡岛和伊维萨岛,岛上的居民都是优秀的投石者。因此,迦太基人在组建军队时,会从努米底亚雇用骑兵,从巴利亚利群岛雇用投石者,并因同样的理由从西班牙雇用步兵。 与现代相比,古代各国更倾向于采用并研发不同的作战方式。事实上,巴利亚利群岛的名字来自希腊语,意为“用投石器投掷”。那里的年轻人,幼年就接受训练,以求完美地使用投石器。据说,母亲们过去常常将儿子们的早餐—面包,挂在高悬的树枝上,除非他们能自己用投石器和石子将面包打下来,否则不允许他们吃饭。 这样一来,迦太基国力大增。然而,整个政府却掌握在一小撮富人和贵族手中。这种情形与如今的英格兰政府极其相似—只有英格兰的贵族以出身和财产论贵贱。而在迦太基,贵族地位的评判依据是商业实力,当然还有家族背景。迦太基的贵族掌控一切,通常只有他们的子嗣才可获得官位和权力,广大民众却处于被奴役的状态,正如现在的英格兰。那时,在迦太基,这种状况对地位低贱者非常不公,但他们却(在英格兰,相同的状况依然存在)成立了积极高效的政府。寡头政府有时会成就富强的国家,却会造就心怀不满和生活不幸的国民。 读者诸君现在请找幅地图,寻找迦太基的位置。想象一个富庶的大城市,拥有众多码头、宽敞的仓库,以促进商业的繁荣;拥有辉煌的神殿、宏伟的大厦,以服务于国家宗教和公共事务;拥有精巧的宅邸、豪华的宫殿,以供达官贵人居住;拥有坚固的城墙、巍峨的塔楼,以用于抵御外侮。再想象一个后来的国家,疆域绵延数百英里,深入阿非利加内陆,土地肥沃,文明进步;盛产谷物、红酒和各种奇珍异果。然后看看西西里岛、科西嘉岛、撒丁岛和巴利亚利群岛,想象它们都是繁荣的国家,都受迦太基人的统治。再看看西班牙海岸,想象一下卡塔赫纳城,有着防御工事、军队、金银矿,成千上万的奴隶在里面辛勤劳作。想象战舰在地中海沿岸,在国与国之间来回穿梭,到提尔城,到塞浦路斯,到埃及,到西西里岛,到西班牙,运输谷物、亚麻、紫色染料、香料、香水、宝石、船用绳索、帆布、金银,然后定期回到迦太基,再将赚得的利润叠加到积累起来的巨额财富之上。仅凭面前这幅小小的地图,读者诸君便可想象这一切,以便对相关地理位置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并对与罗马抗衡时的迦太基的强大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罗马的地理位置与迦太基有着天壤之别。它由特洛伊的一些游牧民族建立,长期以来,遵循生命和能量的内部规律而悄无声息地缓慢发展着。意大利半岛上一块块土地被并入罗马的版图。罗马的社会结构以定居的农业人口为主。这些农业人口耕种狩猎,饲养家禽和家畜。这似乎是一个多人种的民族,有着完善、超凡的组织。正是这一点在其发展过程中造就了罗马人沉着果断、意志坚定、体魄强健的国民性。这理所当然地令人折服。迦太基人精明能干(在罗马人眼里却是奸诈狡猾),积极进取,富甲一方;而他们的对手却才华横溢,有勇有谋,沉着冷静,不屈不挠。此后,在所有年代里,只要人们提到“罗马人”这个词,就会联想到这种精神。 古代国家的发展进程远比现代缓慢。而罗马与迦太基这对劲敌在发生冲突前的五百年里,在地中海两端,各自缓慢地发展与扩张。然而,后来,冲突还是发生了。 通过查阅地图,读者会发现一条叫墨西拿的狭窄海峡将西西里岛与大陆分开。墨西拿海峡得名于西西里岛上濒临海峡的墨西拿,与之相望的是意大利的利吉姆。碰巧的是,这两地都被非法武装分子占领了。罗马人解放了利吉姆,严惩了非法武装分子。西西里当局也准备出兵解放墨西拿,但非法武装分子发现自己受到威胁,就派人去给罗马人送信,声称只要对方肯来保护他们,他们愿意将墨西拿拱手相送。 应该对这一问题,或者说这一请求,做何回复?这个问题被呈送到罗马元老院面前,元老们不知所措。若支持墨西拿的非法武装分子,则会显得他们前后矛盾,反复无常—因为他们曾严惩利吉姆的非法武装分子。而长久以来,罗马人对迦太基人的不断扩张与强大心存嫉妒。这正是双方狭路相逢并对抗的机会。西西里当局打算要求迦太基提供直接援助,以解放墨西拿。这一事件可能会促使迦太基组建一支劲旅,进而成天对意大利海岸虎视眈眈。何况迦太基人可以易如反掌地入侵罗马共和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总之一句话,这种情况被称作“政治需要”。也就是说,竞争中一方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以至不得不舍弃所有对公平正义、言行一致、尊严荣耀的考虑。在世界范围内,各个时代的人们在处理公共事务中,优先考虑这种政治需求的例子不胜枚举。 然而,对墨西拿的争夺毕竟只是罗马人用来发动他们长期以来就渴望发动的争夺战的一个借口或契机。在一开始制订的计划里,他们就表现出性格上的强悍与人格上的强大。他们熟知迦太基的强大主要依赖他们对地中海的控制;他们也熟知,自己不可能对迦太基应付自如,除非他们借助自己的优势打败对方。然而,与此同时,他们几乎船舶无一艘,水兵无一双,地中海上迦太基的船舶和水手却比比皆是。如此悬殊的差距,罗马人却毫无畏惧,反而痛下决心,立刻着手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准备工作颇耗费时日,因为罗马人不光要造船,还要先学会如何造船。他们从一艘在风暴中被遗弃在意大利海滨的迦太基桨帆船上学到了第一课。他们起获了这艘船,召集工匠们仔细查看,并派伐木工伐木取材,开始仿造舰船。工匠们仔细研究这个模型,测量各部分的尺寸,观察不同零件是如何衔接并固定的。因为海浪会冲击船舶,所以在造船时,固定与牢靠非常必要。尽管和现代军舰相比,古代的船舶体积太小,还不够完美,但罗马人竟能在如此仓促的造船行动中获得成功,也真令世人称奇。 罗马人的确成功了。在造船的同时,获任的海军军官也在海滩上训练水兵,教他们学习如何划船。类似于划手在船上的座位的长凳被安放在地面上,供未来的水兵们日日操练划桨动作。造船行动开始数月后,罗马共和国就拥有了一支由一百艘五组桨帆船组成的舰队。舰队在海湾里停留了一段时日,使水兵有机会检验自己在水中划桨是否和在陆地上一样自如,然后大胆出航,与迦太基人展开了正面交锋。 罗马人在组建舰队时体现的惊人意志和决心,同样体现在他们的行事方式上。他们制造的器械包括钩锚。钩锚被安装在船首,其设计如此精妙,以至一旦装有钩锚的船舶遭遇敌舰,水兵就会将钩锚投向敌舰的甲板,从而将两船牢牢固定在一起,谁也没有逃离的可能。罗马人从未考虑过自己是否能从遭遇战中全身而退。他们唯一的担心是迦太基士兵会因为技高一筹和经验丰富,从海战中逃脱。人们总把这一范例中罗马人的行动,看作战争史上有记载的军事勇气与决心的最惊人的例子。一支从未出过海的军队来到海滩上,几乎与船舶毫无接触,却承担了建造战舰,出海攻打海上霸主,并使罗马成为迦太基唯一认可的霸主的重任。罗马人找来一艘破损的敌舰作为模型,接下来仿造了一百艘,在港口进行短期演习,然后出海迎战强敌。他们无所畏惧,用钩锚抓住敌人,生怕敌人逃跑。 结果正如罗马人所料,他们缴获、击沉、摧毁、驱散了被派来抵抗他们的迦太基舰队。他们将缴获的敌舰的船首拆下,并运回罗马城,用以建造所谓的船首纪念柱。船首纪念柱是用喙状物和船首装饰的柱子,在拉丁语中叫“rostra”。这根柱子被五十年后的一场雷电几乎摧毁,后被重建,随后屹立了几个世纪,是纪念这次海战胜利的最佳纪念碑。这次海战中的罗马指挥官是执政官杜伊利乌斯。船首纪念柱就是为他而建的。三百多年前,人们挖掘罗马遗址的时候,发现了这根柱子的遗存。 罗马人正准备将战场向阿非利加大陆推进。毫无疑问,在打败迦太基的舰队后,从海上向迦太基海岸运兵会很容易。当时罗马共和国由拥有立法权的罗马元老院掌控。罗马元老院有两名最高执行官,即“执政官”。罗马人认为两名执政官比一名更安全,因为双方可以互相制衡,结果却是相互猜忌。这让他们经常陷入争吵和纠纷中。在现代社会,人们认为只有一个行政官会更好一些,并通过其他方式来制约他可能会滥用职权的任何倾向。 罗马执政官在战时统率军队。第一次布匿战争胜利后,雷古卢斯获任执政官一职,并向迦太基开战。由于他在战争中表现出了非凡的冒险精神以及他生不逢时的命运,他的大名在每个时代都被传颂。他的故事可信度有多大,现在已无从考证,但罗马历史学家是这样记述的: 当选为执政官时,雷古卢斯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在自己的农场过着简单的生活,自主经营,养家糊口,胸无凌云志,更无自豪感。他的同胞却在他身上发现了他们一贯钦佩的优秀品质,并选他做了执政官。他离开罗马城,指挥军队,将舰队规模扩大到三百多艘,将十四万水兵运到阿非利加。这些准备工作花了一两年时间。在此期间,迦太基人又改进了战舰。罗马人沿着西西里岛海岸起航后,很快便发现体形更加庞大的迦太基战舰聚拢过来与自己对抗。雷古卢斯率军迎头痛击,再次大败迦太基人。那些未被截获和摧毁的迦太基战舰四散逃窜。雷古卢斯率罗马军队长驱直入地在迦太基海岸登陆。他一登陆便安营扎寨,并派信使回罗马城向罗马元老院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 罗马元老院考虑到最大的困难和威胁—迦太基舰队已经被打垮,遂命令雷古卢斯将几乎所有的战舰和主力军队撤回国内,只留一小部分跟随其继续向迦太基进军。雷古卢斯遵命将罗马元老院要求回撤的军队遣送回国,并率领余部继续前进。 然而,就在这时,有消息传来,经营雷古卢斯农场的农夫去世了。雷古卢斯赖以养家糊口的唯一小农场眼看就要荒废了。于是,他派人前往罗马元老院,请元老们另请高明来统率军队,这样自己便能辞职回家照顾妻儿。罗马元老院传回命令,命他继续作战,并答应供养他的家人,以及设法指派专人经营他的农场。据说这个故事证明了当时罗马人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方式。如果故事属实,那也的确如此。然而,这样一个受罗马共和国信赖的人,这样一个统率着一百三十艘战舰和十四万军队的人,其家人却得靠雇人经营的七英亩土地为生,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但是,故事原本就是这样记载的。 雷古卢斯向迦太基进军,沿途连败迦太基人,一路攻城略地。然而,当一件扭转战局的事—希腊军队到来时,他的部下其实已经到了人困马乏、山穷水尽的境地。在一位希腊将军的带领下,希腊军队受雇于迦太基人,并为其作战,迦太基的其他军队也是如此。但这些人可是希腊人,他们和罗马人同宗同源。新来的希腊将军立刻展现出军事优势,以至于迦太基人将最高指挥权交到了他手中。于是,他集结军队准备战斗。他的先头部队有一百头大象,受过冲锋、踩踏敌人的训练。中军是希腊方阵,士兵们排列整齐,密不透风,犹如铜墙铁壁,尖矛直指云霄,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总而言之,雷古卢斯准备好迎战迦太基人,却没想到会遇到希腊人。他的部下溃逃,他也被俘。在迦太基城中,再没有比看到雷古卢斯和五百名罗马士兵被俘,更让人激动不已、欣喜若狂的事了。几天前,人们还在因这位冷酷无情、恶意报复的征服者步步进逼而感到恐慌不已。 罗马元老院并没有因这次惨败而泄气。元老们组建了新军,继续开战。雷古卢斯一直被秘密监禁在迦太基。后来,迦太基人委托他作为使者,打算让其返回罗马城,提议两国交换俘虏并握手言欢。他们逼他做出庄严的承诺:“不成功便回来。”罗马人在数次海战中俘虏了许多迦太基士兵,并将之羁押在罗马城。在这种情况下,交战各国通常会交换人质,并把人质重新交还给各自的家人和朋友。雷古卢斯向罗马元老院提议的就是这样一桩战俘交换。 到达罗马城门前时,雷古卢斯却拒绝进城。但他在城外会见了罗马元老院的成员。他身着一件简陋的囚服,行为谦和,举止顺从。他说他不再是罗马共和国军官,也不再是罗马共和国公民,而是一名迦太基囚犯。他完全拒绝就如何正确地解决两国问题而向罗马共和国提出建议或进行指导。然而,据说他的观点是罗马共和国不该与迦太基握手言欢,也不该交换战俘。他本人和其他罗马共和国战俘年老体弱,不值得交换,并且他们也没有权利对祖国提出任何要求。由于缺乏勇气,缺乏对祖国大业献身的爱国主义精神,他们只能做俘虏。他还说,迦太基人已经厌烦了连年战争,资源即将枯竭,罗马共和国应以全新的活力奋勇向前。就让他和其他战俘自生自灭,听天由命吧! 罗马元老院拖拖拉拉、极不情愿地决定遵循雷古卢斯的提议。然而,所有元老诚挚地想要劝说雷古卢斯—他没有义务返回迦太基。他们说,他向迦太基人许下诺言是形势所迫,不必履行。然而,他坚持要取信于敌,断然拒绝与家人见面。向罗马元老院告别后,他回到了迦太基。对他的横加干涉、阻止和谈成功,迦太基人感到无比愤怒,一度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他,最后对他处以极刑。也许有人会说他本该提议恢复和平、交换战俘,不该拒绝与悲伤的妻儿见面,但是,一个人能恪守承诺真的难能可贵。 在此之后,战争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两国因战争而疲惫不堪,和平才达成。以下是两国签订的和约,它表明,总的来说,罗马人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占了上风: 迦太基和罗马将和平共处。迦太基人撤出西西里岛,不准攻打罗马的任何同盟。无条件交还所有罗马战俘,十年内赔付罗马三千二百塔兰同银币。 这场战争持续了二十四年。 [book_title]第2章 汉尼拔在萨贡托(公元前234年至前218年) Hannibal at Saguntum(B.C. 234—218) 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尔卡是迦太基的主要将领之一。无论是军衔、财富和在迦太基的家族人脉关系,还是在国外治军时展现出来的卓越的军事才能,他都是佼佼者。罗马—迦太基战争结束后,他继续率领迦太基大军在阿非利加和西班牙发动战争—他还渴望与罗马共和国再战。 在汉尼拔九岁那年,哈米尔卡曾准备远征西班牙。那时与往常一样,他通过竞技、表演和各种宗教仪式庆祝这一出征时刻。在世界范围内,在任何时代,两国交兵前,双方总是通过举行仪式,祭祀上天以祈求护佑。如今的基督教国家通过各国提供的经文来祈求战争的胜利,有的国家则通过献祭、奠酒和供品等方式进行。哈米尔卡安排了这样的献祭,祭司把祭品供奉在全军面前。 时年九岁的汉尼拔也在场。这个情绪高昂的小男孩热心地参加了这场祭祀活动。他想随军赴西班牙,便央求与父亲哈米尔卡同行。哈米尔卡不可能同意,因为汉尼拔太小,无法忍受远征途中的饥饿和身心上的疲乏。然而,他带汉尼拔走上祭坛,当着其他军官的面,让其把手放在祭品上,并发誓一旦成年,必尽其力与罗马共和国开战。毫无疑问,他这么做部分原因是要哄汉尼拔开心,并通过让他许诺日后可与强敌较量,来缓解他当时不能参军的失望心情。汉尼拔铭记自己的誓言,期盼着与罗马共和国作战的日子快快来临。 哈米尔卡辞别儿子汉尼拔,扬帆远赴西班牙。在西班牙的埃布罗斯河西岸,他有权向四面八方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读者诸君可找张地图查看一下。你们会发现埃布罗斯河向东南流入地中海。“埃布罗斯河”这个名字后来逐渐演变成“埃布罗河”。依照与罗马共和国签订的和约,迦太基人不得越过埃布罗斯河。和约还规定他们不得侵扰萨贡托的居民,此城坐落在埃布罗斯河与迦太基之间。萨贡托与罗马共和国结盟并受其保护。 然而,就这样被迫克制与罗马共和国的敌对行动,让哈米尔卡焦躁不安,难以入眠。一到西班牙,他马上开始谋划再次开战。他手下有一名叫哈斯德鲁巴的小伙子,是他的首席副官,娶了他的女儿。在哈斯德鲁巴的帮助下,他在西班牙继续扩大势力范围,巩固自己的地位,逐渐完善了与罗马共和国再次开战的计划。然而,他最终却壮志未酬身先死,其婿哈斯德鲁巴继任为统帅。当时,汉尼拔仍在迦太基,大概二十一二岁。哈斯德鲁巴派人请求迦太基政府对汉尼拔委以军职,并派汉尼拔到西班牙与自己会合。 关于是否答应这一请求,迦太基元老院展开了一场不小的争论。在所有政府问题由投票来决定的情况下,我们会发现,在每一时代,往往会形成派系,其中两个主要派系通常会势均力敌,相互制衡。这样一来,尽管当时哈米尔卡家族掌权,迦太基还有一大派系与之抗衡。在迦太基元老院中,另一派系以汉诺为首。他曾做了一场郑重其事的演讲,反对委任汉尼拔为将。他认为汉尼拔太小,不能参军。如果让他参军,他只会沾染兵营中的恶习和匪气,从而变得腐化堕落。“除此之外,”汉诺说,“这样的话,我们驻西班牙的军队的指挥权就会变成一种世袭的特权。哈米尔卡不是国王。为了锻炼并造就汉尼拔,他应该先把指挥权传给他的女婿哈斯德鲁巴,然后再传给他的儿子汉尼拔。”他还说,“而汉尼拔还未成年。让汉尼拔做军队的高级将领,哈斯德鲁巴就会借机将所有军权掌控在自己手里。简而言之,哈斯德鲁巴是想挟少帅以令三军。无论何时,无论何因,哈斯德鲁巴都应该停止向他们发号施令。” 根据罗马史学家的记述,我们得到了对这一争论的唯一描述:尽管这些理由充分,然而在决策时,一如往常,历来是强权胜智慧。元老们投票委派汉尼拔,而汉尼拔最终带着一颗无比激动、热情奔放的心,漂洋过海奔赴西班牙。全军上下对他的到来充满好奇与期待。长期以来,士兵们唯其父哈米尔卡马首是瞻。他们现在已做好准备,只要汉尼拔证明自己当之无愧,他们就会立刻把对他父亲的依恋与爱戴转移到他身上。他到营地后不久,就证明了自己不负众望。汉尼拔很快就担起了重任。他精神抖擞、吃苦耐劳、克己忘我的品质引起了普遍关注,使他备受众人拥护。他衣着简朴;不打官腔;从不寻欢作乐、放纵自己;能与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粗茶淡饭,经常穿着军用披风,与值班的士兵一起睡在地上;战斗中,他总是身先士卒,冲在前头,而休整时,他总是最后一个撤离阵地。除了这些品质,罗马人说他在与敌人的公开对决中惨无人道,而在与敌人的其他交往中更是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很有可能的确如此。这样的性格特征在古往今来的己方士兵眼中是美德,而在敌人眼中则是劣行。 不管怎么说,汉尼拔在军中人人敬仰,个个爱戴。他花了几年的时间不断积累军事知识,扩大自己的影响。终于有一天,哈斯德鲁巴不知怎么得罪了当地的土著居民,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这件事情风波甫平,汉尼拔就在军队头目们的拥护下,耀武扬威地来到哈斯德鲁巴的营帐中,接管了最高指挥权。那真是众望所归,群起响应。消息一传到迦太基,政府立刻批准了军队的所作所为。就这样,汉尼拔发现自己突然获得了政府的正式任命,坐上了高级军队将领的宝座。 他本就急于与罗马共和国一较高下,现在发现自己大权在握,迫切的心情更添了一分冲动。而两国依然维护着和平局面,在正式和约的制约下,这样的和平局面将继续下去。双方在西班牙的势力范围以埃布罗斯河为界,河东归罗马共和国,除了西岸的罗马共和国的盟友萨贡托,河西属迦太基。和约规定迦太基人必须保证萨贡托的独立自由。 因此,汉尼拔在不公开违反和约的情况下,不得越过埃布罗斯河,也不得进攻萨贡托。然而,他即刻开始进军萨贡托,并攻占了该城紧邻的区域。如果他希望与罗马共和国开战,这种做法无疑是个妙招,因为通过攻占其盟友首都的邻近区域,极有可能会引起争端,迟早会让争端解决方式诉诸战争。 1英尺≈0.30米。——编者注 罗马人说汉尼拔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也的确在某些时刻在战略谋划中展示出了机敏巧思、神机妙算的特质。在战争初期的一次战斗中,他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大败数倍于己的敌军。当时,他袭击了北方的某些省份,满载而归。据说,他了解到一支十万人马的大军正从背后包抄而来。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名为塔古斯的河流。他费力前行,涉水渡河,水深大约三英尺 。他在岸边埋伏下大量骑兵,带领主力军队离河继续向前,借此给追兵营造出了他仓皇逃跑的假象。 敌人以为追击刻不容缓,便沿着河岸,各自择地,纷纷下河。他们来到河心后,挤成一团,身子半淹在水中,武器高举过头顶,以便尽可能减小水的阻力。汉尼拔的骑兵借机冲入河中,对其发起进攻。骑兵们自然占尽上风,他们的坐骑站在水中,他们自己却身处水上,四肢灵便,而他们的敌人却半淹在水中,受武器所累,你推我挤,几近绝望。敌人立刻乱了阵脚,溃不成军,很多人都被水流冲走,有些人侥幸在汉尼拔这一方所在的下游登岸。但与此同时,汉尼拔的主力军队杀了个回马枪,并对敌人严阵以待。登岸者遭到大象的践踏—那时,人们习惯于征用大象作为一种军事力量。河里的敌军被清理殆尽后,汉尼拔又挥师过河,攻击还未下河、仍然滞留在岸上的敌军。他获得大捷。这次决定性的巨大胜利,确保了他对除萨贡托外的埃布罗斯河西岸领土的完全占领。萨贡托告急。 在河中的战斗 萨贡托人派使者赴罗马共和国,请求罗马人干预并保护自己免遭大难。这些使者日夜兼程赶到罗马城,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步。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汉尼拔挑起了萨贡托和临近一个部族之间的争端,然后借机支持那一部族,出兵萨贡托。城中居民积极防御,希望能很快得到罗马共和国的援助。他们加固城墙,构筑防御工事。汉尼拔则运送大型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汉尼拔心知肚明—他对萨贡托采取的敌对行动,实际上是对罗马共和国发起挑战,因为罗马共和国必然会支持其盟国。事实上,他这样做,毫无疑问,就是要把两个大国卷入全面战争。他之所以选择对萨贡托下手,原因如下:其一,渡过埃布罗斯河,深入罗马共和国内陆,而把如此富强的一个城邦留在身后,对他来说极不安全,所以他要先消除后顾之忧。其二,对他来说,找借口间接地与萨贡托产生矛盾,从而迫使罗马共和国主动宣战,远比劝说迦太基政府放弃和平、发动战争要容易得多。正如前文所述,迦太基有一大派系反对汉尼拔。这一派系的成员自然会抵制一切与罗马共和国开战的行动,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战争只会为满足汉尼拔的野心开辟广阔的天地。因此,能挑起战争的唯一途径就是侵占罗马的盟国。汉尼拔能找到最好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萨贡托是个富强的城邦,坐落在距海岸一英里的地方。汉尼拔的猛烈攻城与城中民众的奋起抵御胶着了一段时间。在这些行动中,汉尼拔身处险境。有一次,他在监督排兵布阵、安放器械时,离城墙如此之近,以至于一柄粗重的标枪从护墙后掷出,刺中了他的大腿。标枪穿透了他的肌肉。他伤势很重,即刻就倒下了,被士兵们抬走了。几天后,他脱离了因失血过多和伤后高烧带来的危险。其间,他的军队群情激愤,暂停了军事活动。然而,一旦士兵们发现他得到了明显的恢复,便又发起进攻,并激励自己比以往更加踊跃地奋力向前。 古时的兵器与现代的武器天差地别。根据古代史学家的描述,在这次围困中,萨贡托人使用的一种兵器,几乎可以说是与现代火器同门同派,被称为“火标枪”。这是一种由木柄和长长的铁矛头组成的标枪。据说,矛头有三英尺长。这种标枪可以通过士兵之手或发射工具投向敌人。然而,其主要的独特之处在于,在矛头尾部附近的木柄上,缠绕着长长的、浸透了沥青和用麻线织成的带子。在标枪被掷出去之前,这种易燃的麻线带子会被点燃。正如火箭在飞行过程中,风助火势,使之燃烧更加剧烈,它们亦如此。标枪刺中敌军的盾牌后,无法拔出,盾牌最终只能丢弃。 当萨贡托居民用这些火标枪和类似武器保卫家园、抵御强敌时,他们的使者,却不知城邦已遭受攻击。到达罗马城,他们向罗马元老院陈述担忧:除非罗马共和国立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防患于未然,否则攻城在所难免。罗马人决定派使者去面见汉尼拔,探明其意欲何为,并警告其不可对萨贡托采取任何敌对行动。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们到达萨贡托附近的海滨,发现敌对行动已经发起,萨贡托正遭到激烈的围攻。他们竟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汉尼拔这个违反和约的人本来就没打算答应罗马人的要求,所以他肯定不会听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们的唠叨。他的机敏巧思、神机妙算,被迦太基人看作精明能干、富有远见卓识,却被罗马人看作奸诈狡猾、背信弃义。他决定不见这些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他派人到岸边传话给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国家处于动荡时期,此时登陆很不安全。此外,他也不能接见并招待他们,因为他军务繁忙,无暇辩论和谈判。 汉尼拔知道,既然使者们发现萨贡托已被自己的军队围困,战争已成事实,自己又不愿接见他们,他们只能立即前往迦太基,寻求满意的答复。他也知道,汉诺及其派系很有可能会支持罗马人的要求,并极力钳制自己的计划。因此,他派自己的使者回到迦太基,施加影响,争取迦太基元老院的支持,努力敦促元老们回绝罗马人的要求,并允许战争再次开打。 罗马共和国使者出现在了迦太基,来到济济一堂的迦太基元老院。他们说明了情况,重申汉尼拔攻打萨贡托违反了和约条款,还说汉尼拔甚至拒绝罗马元老院通过他们向他传递和谈诚意。他们要求迦太基政府切勿对汉尼拔的行为负责,并把汉尼拔移交给他们,以便让汉尼拔因违反和约、攻打罗马共和国的盟国而受到应有的公正的惩罚。 迦太基元老院中支持汉尼拔的主战派,自然对这些提议嗤之以鼻,竭力拒绝。而以汉诺为首的主和派则坚持认为这些提议合情合理。在一次铿锵有力的演讲中,汉诺告诉迦太基元老院,自己曾警告过元老们不要派汉尼拔去西班牙。他预见到像汉尼拔这样一个强横暴烈的人,迟早会把元老们卷入与罗马共和国的麻烦中去,以致难以脱身。他说,汉尼拔明摆着违反了和约。汉尼拔投入兵力围攻萨贡托,这是被严令禁止的。反过来,他们没什么好期待的,除了罗马共和国的军团很快会投入兵力围攻他们的城市—迦太基。他补充道,罗马人一直态度温和,宽容隐忍。他们并未谴责迦太基人的攻击行为,只控告汉尼拔一人,后者才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罪人。迦太基人应该拒绝为汉尼拔的行为负责,从而使自己免受牵连。因此,他极力主张派遣使者到罗马共和国赔礼道歉,汉尼拔应被罢免并移交给罗马人,萨贡托的伤亡应得到巨额赔偿。 与此同时,汉尼拔的朋友们在迦太基元老院中极力主张为将军汉尼拔辩护。他们回顾了战争起源的历史,表明或试图表明,是萨贡托人自己挑起了敌对行动。因此,是萨贡托人,而不是汉尼拔,应对后续的事件负责。在这种情况下,罗马人不该支持萨贡托人。如果他们那样做了,说明他们更看重与萨贡托的友谊而不是与迦太基的友谊。而要把迦太基元老院亲自委派的、并通过自己的勇气和能力证明元老院的选择是正确无误的这样一位大将军移交到与迦太基人世代为敌的死对头手里,只能说明迦太基人有多么怯懦与可耻。 这样一来,汉尼拔实际上发动了两场战争:一场在迦太基元老院,以争论与雄辩为武器;另一场在萨贡托的城墙下,以攻城槌和火标枪为武器。在两场战争中,他最终都克敌制胜。迦太基元老院拒绝了罗马共和国的使者的要求,并将其遣送回国;萨贡托的城墙被汉尼拔的攻城器械摧毁。城中居民拒绝接受所有妥协条款,并顽抗到底。因此,胜利的一方破墙而入后,萨贡托也只能任人强取豪夺。胜者一路见人杀人,遇物毁物。失望的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带回消息:萨贡托被汉尼拔攻占并捣毁;迦太基人非但没有为其不义的行为提供令人满意的答复,反而认为责任应在罗马共和国一方,并在积极备战。 这样一来,汉尼拔达到了与罗马共和国开战的目的。他准备以全部的力量与热情投入到与罗马共和国的斗争中去。接踵而来的战事持续了十七年,史称“第二次布匿战争”。它是黑暗的人类历史展示给我们的敌国之间最可怕的战争之一。 [book_title]第3章 第二次布匿战争开始(公元前217年) Opening of the Second Punic War(B.C. 217) 在任何一个国家,当形势开始转向支持战争时,它通常会来势汹汹,横扫一切。迦太基的情况就是如此。汉诺的派系彻底成了少数派,遭到压制,没有了发言权;而汉尼拔的朋友和党羽在政府及整个社会都大获全胜,人人都渴望参战。部分原因是尚武精神的自然感召。一旦有人感受到这种尚武精神,因为责任,别人也会很容易受到感召。就像一把火,一旦被点燃,就会向四面八方蔓延,烧毁一切拦路虎。 此外,占领萨贡托后,汉尼拔发现了大量珍宝。它们不光使他变得富有,还巩固了他的军政大权。萨贡托人想方设法阻止珍宝落入汉尼拔之手。他们孤注一掷,拼死到底,拒绝所有投降条款,最后变得几近疯狂,几近绝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根据史学家提图斯·李维的记载,萨贡托人发现城墙已破,塔楼已倒,所有希望化为泡影时,当街点起大火,将及时收集的可以烧毁的珍宝扔进火堆。然后,许多要员显贵纵身跳入火海。这样一来,可恨的迦太基征服者既得不到战利品,又得不到战俘。 尽管如此,汉尼拔还是得到了大量金银,其中既有金银币,也有金银餐具,以及萨贡托商人在豪宅和仓库里积攒的许多贵重商品。这些财产增强了他的政治军事实力。他将拖欠的军饷足额发放给士兵,还额外拿出一部分战利品分发给士兵。他把丰富的战利品和礼物,包括钱币、珠宝首饰,运回迦太基,送给朋友们和他想结交为朋友的人们。他这种仗义疏财的做法以及在西班牙的胜利所带来的名望,将他推向了权势与荣誉的顶点—迦太基人推举他做了苏菲特。 苏菲特是迦太基共和国的最高行政官。如前所述,迦太基的政体是一种贵族共和政体。这种共和政体施政很谨慎,以防统治权、行政权落入一人之手。正如罗马共和国由两名执政官共同掌权、法国在第一次大革命后由五人共掌大权一样,迦太基人每年选出两名苏菲特—迦太基人对掌权者的称呼,尽管罗马作家不加选择地称他们为苏菲特、执政官或者国王。汉尼拔现在位高权重,如此便可与同僚们联手,掌控迦太基的最高国民权力机构。此外,他还被授予驻西班牙胜利大军的统帅一职。 当这些事件的消息—萨贡托被围困并捣毁、罗马共和国的使者的要求被拒、迦太基积极备战—传到罗马城时,整个城市陷入恐慌。罗马元老院和民众举行了喧闹、混乱的集会。会上,人们群情激愤地讨论了所发生的事件,以及罗马共和国应该采取的行动。事实上,罗马人对迦太基人心存畏惧。汉尼拔在西班牙的战争给罗马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罗马人认为他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有着令人生畏的人格魅力。他们立刻得出结论,汉尼拔会远征意大利。他们甚至预见到了战祸临城的危险,而萨贡托的毁灭就是例子—这一事件说明他们对汉尼拔性格的认识是多么恰如其分。 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后,罗马共和国与迦太基和平共处了大约二十五年的时间。其间,双方国力不断增强。但和罗马共和国相比,迦太基取得了更加长足的进步。事实上,在第一次布匿战争刚刚打响时,罗马人是很成功的。但最终,迦太基人证明了双方打了个平手。因此,罗马人现在似乎很害怕与这样的强敌再次开战,何况敌人现在正由汉尼拔统率。 因此,罗马人决定再次派使团出使迦太基,在挑起战争前,再努力一把,争取维护和平局面。于是,他们挑选了五位德高望重、最具影响力的公民赶赴迦太基,以再次确认,迦太基元老院公然支持汉尼拔的行动是不是故意的以及他们最后的决定。这个使命重大的使团起程了。他们到达迦太基,出现在迦太基元老院面前,说明此行的目的,但自然无人愿听。迦太基的演说家答复了他们,双方都试图将违反和约的责任推给对方。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为了世界和平,为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是长久幸福地生活下去,还是国破家亡,皆由辩论的结果决定。不幸的是,辩论反而加深了两国之间的裂痕。 “好极了。”罗马共和国的使者最后说道,“要和平,还是要战争?你们随便挑。” 迦太基人反击道:“爱怎样就怎样,随便!” “那就开战。”罗马共和国的使者说,“既然非得如此。” 和谈失败,罗马使团归国。但他们却取道西班牙回罗马共和国,目的在于跟西班牙、高卢大大小小的王国和部族谈判,力劝对方支持罗马共和国。因为汉尼拔要入侵意大利,必须途经这些地区。可惜他们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汉尼拔早就在这一地区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并巩固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结果是,罗马共和国的使者的提议,全被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拒绝了,比如强大的沃尔西人部族。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在沃尔西元老院面前,告知沃尔西人战争的可能性,并邀他们与罗马共和国结盟。沃尔西人带着嘲弄的口吻拒绝了这一主张。他们说:“从萨贡托的命运我们看到了与罗马共和国结盟的下场—让那个无力防御的城市独自面临如此险境。看来,将自己的安危寄希望于别国,纯属枉然。如果你们想结交新盟友,最好还是去不知道萨贡托的故事的地方试试运气。”他们的回答,得到了西班牙其他国家的赞赏。据了解,罗马共和国的使者游说沃尔西的希望破灭后,接着又去了高卢,古代的高卢即如今的法国。 一到达高卢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就召集了一场大军事会议。这次集会呈现的景象蔚为壮观,因为尚武的元老院顾问们以一种最令人生畏的方式全副武装地来到会上—好像他们是来战斗的,而不是来协商和讨论的。德高望重的使者们把问题摆在高卢人面前,先是鼓吹罗马共和国的强大,并夸下海口一定能打赢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争。之后,他们邀请高卢人支持自己的事业,号召高卢人,如果汉尼拔试图穿越高卢人的国家,就拿起武器截击汉尼拔。 人们几乎无心听使者们把话说完。他们话音刚落,整个元老院就爆发出不满和反对的喊声,甚至有嘲笑、喝倒彩的。最后,会场终于恢复了秩序。负责传达元老院意见的官员是这样回复罗马共和国的使者的:高卢人从罗马人那里看到的只有暴力和伤害;而从迦太基人那里看到的却是和善与友好。他们才不会傻到去招惹汉尼拔,引火烧身,使他无暇顾及死敌罗马共和国。就这样,罗马共和国的使者处处碰壁。他们发现,直到穿越罗纳河谷,都没人愿对罗马共和国示好。 汉尼拔现在开始深思熟虑地、小心谨慎地为进军意大利制订计划。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次重大、持久的远征,因而需要为出征的军队和身后的国土提前做好周密安排。严冬近在眼前,他的第一项措施就是遣散大部分军队,让他们回家探亲。他告诉士兵们,开春后将有大的行动,离开西班牙很长一段时间,去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中间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回家探亲,处理私事。他对下属的关爱和信任,加深了士兵对主帅的依恋。士兵们春天回到营地,不仅带回了精气神,还对自己从事的事业更加忠诚。 汉尼拔把士兵们送回家后,自己也回到了新迦太基。我们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新迦太基的位置比萨贡托还要往西。他在那里过冬,专心致志地完善自己的计划。除了为自己的远征做必要的准备外,他还得为自己即将离开的国家做好打算。为防出征后国内出现叛乱,他妙计迭出。其一就是,从阿非利加招募一支军队驻守西班牙,再从西班牙招募一支军队驻守迦太基,保护迦太基政府。通过调换军队,两国都将被国外军队管制。这样一来,比起驻守自己的祖国,两支军队更不会因同情驻守国人民的疾苦而起兵造反,因而会更加听命于主帅。 汉尼拔心里明镜似的,西班牙大大小小的行省和州县,拒绝与罗马共和国结盟,而为自己捧场。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要么是受到利诱,要么是受到威逼。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出兵意大利后,可能会遭遇失败。这一方面会使他们从他身上获利的希望落空,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他对他们的威慑力度,从而增加了他们反叛的可能性。 作为双保险措施,他采用了如下妙计:他从所有与迦太基结盟的国家征召了一支军队,尽可能选择名门望族的年轻人。将这支军队组建起来并委任主官后,他将这支军队运往迦太基,以便让士兵们的国家和部族明白,他不光把他们看作在军队服役的士兵,也把他们看作人质。他会留着他们,以确保他们的国家的顺从与忠诚。这支军队有四千人。 本章出现的哈斯德鲁巴,均指汉尼拔之弟。——译者注 汉尼拔有个弟弟,名字恰好和他的姐夫一样,也叫哈斯德鲁巴 。在远征期间,汉尼拔把西班牙政府交给了他。汉尼拔给他提供的士兵,如前所述,主要来自阿非利加。除了步兵,汉尼拔还给他提供了一小支骑兵,又给他留下十四头大象。由于汉尼拔认为罗马人很有可能从西班牙海岸登陆,所以还为他组建并装备了一支拥有约六十艘战舰的小型舰队,其中五十五艘战舰都是一流的。在现代,船舶的等级与效率通过其运载的大炮数量来衡量,而那时,则是根据桨的组数。哈斯德鲁巴的五十五艘战舰都是五层帆船,正如他们称呼的那样,即五列桨帆船。 与此同时,罗马人也没放松准备工作。尽管是被动参战,但当他们看到战争在所难免时,他们便打算全身心地投入战斗。他们决心建立两支强大的军队,由两名执政官一人统率一支。计划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去迎战汉尼拔,另一支前往西西里岛,从那里直逼阿非利加海岸,目的在于威胁迦太基的首都。这一计划如果成功,会迫使迦太基人召回汉尼拔意欲入侵意大利的一部分或全部军队,以保护其阿非利加的家园。 罗马人招募的军队达到七万人,其中三分之一是罗马共和国的士兵,余众则来自意大利的各个小国,以及地中海上与罗马共和国结盟的岛屿。军中有六千骑兵。当然了,由于罗马共和国试图渡海进入阿非利加,所以罗马人需要一支舰队。他们组建并装备了一支舰队,拥有二百二十艘一流的战舰,即五层帆船。此外,还有一些较为轻便的船舶,专门完成需要速战速决的任务。那时还有比五层帆船更大的船舶投入使用。人们偶尔会提到,这些船有六列桨,甚至七列桨,但因其过于笨重,在行动中不能有效使用。它们要么作为指挥官的旗舰,要么用于典礼及游行。 之后,根据罗马风俗,罗马人在这种场合以庄严的抽签方式来决定两支军队的任务。注定去迎战来自西班牙的汉尼拔的那支军队,其统帅是执政官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另一位是赛姆普若尼乌斯,由他统率的则是要进军西西里岛和阿非利加的远征军。一切安排就绪后,关于最终投票和决策的问题被正式、庄严地摆在罗马人面前:“罗马人真的决定下令向迦太基宣战吗?”决策是肯定的。通常是在场面壮观的庆典上宣战,紧接着是献祭和宗教仪式,来取悦诸神,祈求护佑;信奉神灵的人感到自己受到了神灵的保佑后,无论参战的出发点有多么邪恶,他们都会勇气倍增,信心十足。罗马军队的士气也因此得到了鼓舞。这些祭祀和仪式结束后,那就真的是万事俱备了。 与此同时,春天来临后,汉尼拔也在向埃布罗斯河进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旦越过这条界河,他就会成为进入罗马共和国版图的侵略者。他理直气壮地跨过河,沿地中海海岸前进,逐渐接近比利牛斯山脉,高卢和西班牙以此山为界。 迄今为止,汉尼拔的手下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现在,军队的指挥官很少向手下透露计划,古时候更甚。此外,那时的普通士兵,根本没有途径得知这些信息;而现如今,各种消息满天飞。这样一来,尽管罗马共和国和迦太基军队的所有将官以及消息灵通的市民,都对汉尼拔的计划一清二楚,但他自己的士兵除了知道他们要进行危险的远征外,对其他细节则一无所知,既不会想到什么意大利或罗马共和国,也不会想到那里的国土有多么广袤,以及他们将要征讨的国家有多么强大。 汉尼拔的军队日夜兼程,来到比利牛斯山脉脚下,发现真的要翻越群山了。为了达到目的,士兵们正在进入极其荒凉幽暗的峡谷。他们中的某些人变得灰心丧气,并开始抱怨。实际上,不满和恐慌已经非常严重,甚至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集体离队,打道回府。汉尼拔的全部军队超过十万人马,经审问,他发现还有一万多人也这样消沉悲观。 现在,读者可以想象一下,在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汉尼拔会怎样做?他会追回那些逃兵,以扰乱军心之由处死他们吗?或者他会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而去挽留那些还未离开的,安抚并鼓励他们,以坚其志吗?这些他都没有做。他将那一万名离心离德的士兵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既然他们害怕与军队共存亡,或者不愿这么做,他们可以回去。无论挥师何处,他都不希望军中有如此缺乏勇气与信念、胆小怯懦之人。他们只会成为累赘以及阻碍他人奋勇向前的绊脚石。说完这些,他命令他们回家。经过这件事,留下来的士兵们决心和勇气倍增。在他的带领下,这些人继续向前,翻过了比利牛斯山脉。 汉尼拔允许逃兵回家这一做法,充分体现了他的大度,也影响了继续前进的士兵。然而,我们不能认为,完全是他的宽宏大量鼓舞了士气。这是一种策略。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的宽宏大量,恰恰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在所有他认为应该严厉的情况下,都是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指挥官必须具备一定的远见卓识,知道什么时候该罚,什么时候该赏,明白恩威并施、宽严相济的道理。汉尼拔与亚历山大大帝和拿破仑一样,拥有这样高明的远见卓识。毫无疑问,正是对这一原则的应用,才促成了他的这次行动。 就这样,汉尼拔翻过了比利牛斯山脉。他面临的下一个挑战是,强渡罗纳河。 [book_title]第4章 强渡罗纳河(公元前217年) The Passage of the Rhone(B.C. 217) 翻越比利牛斯山脉后,汉尼拔并没想到什么新的困难,直到他到达罗纳河边为止。这时,他才明白,那是一条湍急的大河。他必须在河口附近渡河,因为那里水深岸低。此外,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率领前来迎战他的罗马人很有可能已先他到达了罗纳河,并在岸上做好了准备,以阻挡他渡河。因此,他提前派了一支先遣队去侦察地形,选择一条通往罗纳河的路线。如果一路顺利,先遣队将继续前进,到达阿尔卑斯山脉,勘查道路和隘口,以便汉尼拔的大军能顺利翻越这些大雪覆盖的高山。 似乎在汉尼拔到达比利牛斯山脉之前—也就是说,他还在西班牙自己那一边的领土上时,路过的一些部族,开始采取行动抵制他。因此,他不得不通过武力攻打和压制那些部族。然后,当他准备继续前行时,会在那些部族留下一支军队,使其臣服。关于他攻打这些部族的谣言传到了高卢人的耳中,高卢人为自己的安全深感忧虑。他们并未打算反对汉尼拔,他们只是想确认汉尼拔是否只是想安全地通过他们的领土,去往意大利。但现在,从西班牙发生的事来看,汉尼拔会攻打沿途穿过的所有国家,这让高卢人忧心忡忡。他们拿起武器,匆匆忙忙地在鲁西诺集结,规划防御事宜。鲁西诺就是罗马共和国的使者从迦太基回意大利时,召集高卢的大军事会议的地方。 当这个大军事会议,或者更确切地说,军队大会,在群情激愤的鲁西诺召开时,汉尼拔已到达比利牛斯山脉脚下的小镇—伊利贝里斯。他似乎不担心高卢人针对他的反对行动会成功,他担心的是耽误时间。去意大利的路就在脚下时,他可不愿意把宝贵的初夏用来对付高卢人。此外,在任何时候翻越阿尔卑斯山脉,都是非常艰难困苦的。更确切地说,除了七月与八月,其他时间完全不切实际。在别的季节,大雪封山,无法翻越。到了现代,人们凿山开路。那些暴露在山体以外的路面会由修建起来的飞檐保护。有了飞檐,即便风暴来了,雪崩发生了,也不会造成伤亡。因此,在当下的时代里,在一定程度上,在法国与意大利之间穿越阿尔卑斯山脉的普通旅游,全年都可以进行。然而,在汉尼拔生活的时代,只有在夏天才能翻越阿尔卑斯山脉,而且若不是能够证明行动是成功的,那么率领军队试图翻越此山会被认为是不可宽恕的鲁莽和愚蠢的行为。 汉尼拔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当时的情况要求他忍耐与大度,而不是接受挑战与诉诸武力。因此,他派信使去鲁西诺的大军事会议,恳切、谦和地告诉高卢人,自己希望面见他们的王子,共商大计。如果他们同意,他将亲赴鲁西诺,或者如果他们愿意也可来伊利贝里斯见他,他很期待他们的到来。他还允许他们自由出入他的营地,并且还说,如果他们愿意接受他,他也很乐意去他们的营地,因为他是以朋友和盟友的身份来高卢的。他想要做的,只不过是顺利地穿过他们的土地而已。他说,自己已下定决心,只要高卢人答应这个要求,在他到达意大利之前,他的军中不可能有一人“拔剑出鞘”。 存在于高卢人中的恐慌与敌对情绪,因为这一消息而大大减弱。他们拔寨起营,朝伊利贝里斯行进。王子们和高级军官去了汉尼拔的营地,得到了至高礼遇。他们满载而归,为来访者的慷慨、富有、谦和折服。他们不仅没有反对汉尼拔通行,反而为其军队做起了向导。他们先把汉尼拔的军队带到鲁西诺—那可是他们的首都。然后,在那里短暂停留后,军队不再受到任何干扰,直奔罗纳河而去。 与此同时,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率领迎战汉尼拔的大军,在台伯河河口登上了六十艘舰船,向罗纳河河口航行。士兵们挤在船舱里,那时的海上运兵也只能如此。他们不能出海太远,因为没有指南针。在暴风雨和多云的天气里,除非通过陆地行动,否则无法导航。因此,舰船沿海岸慢慢前行,有时靠帆,有时靠桨。旅途的艰辛与困顿—如此狭小的空间却挤满了众多士兵,那种拘束与晕船,随之而来的各种不适,终于熬到了尽头,舰队进入了罗纳河河口。罗马共和国的军官们并不知道汉尼拔就在附近,只听说他渡过了埃布罗斯河,他们以为汉尼拔还在比利牛斯山脉的那一边。罗马共和国的军队通过第一条支流进入罗纳河—因为罗纳河和尼罗河一样,在河口附近分汊,通过几条分离的河道流进大海。他们漫不经心地驶向马赛,想象着他们的敌人还在数百英里之外,或许正在比利牛斯山脉的峡谷中泥足深陷。但恰恰相反,汉尼拔已经在罗纳河岸边安全地安营扎寨—在他们上游不远处,平静地为渡河做着准备。 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让他的军队上岸。这些人因为旅途劳顿和晕船而精疲力竭,若没有几天的休整和恢复,根本不可能迎战汉尼拔。然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选了三百名还能动弹的骑兵,派他们溯流而上,侦察敌情,并向自己汇报。派遣完侦察小分队,他留在营地,重新整肃并招募军队,等待先遣队侦察归来。 尽管汉尼拔在穿越高卢人的领地时,并未遭到猛烈的抵抗,但并不能因此就认定允许他穿过领地前往意大利的高卢人,会真的支持他的事业,或者乐意他出现在高卢人的土地上。对任何被进驻的国家而言,军队总是一种负担和祸害,就算其唯一的目的只是和平地通过。高卢人对这个可怕的入侵者及其军队表现出友好,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做,汉尼拔才会尽快通过并离开。他们太弱小,根本无力阻止汉尼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能竭力帮其快速通过。后来,直到汉尼拔抵达罗纳河河边,其他部族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然而,在罗纳河另一边更远的地方的高卢人,则认为他们应该奋起抵抗。因为他们离罗马共和国更近,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受罗马共和国的影响更大。他们担心,如果给予汉尼拔任何帮助,哪怕是被动的,罗马人也会憎恨他们。加之有水宽浪急的罗纳河横在敌人与自己之间,他们认为有了这一天然屏障,便能将汉尼拔彻底拒于领地之外。 就这样,汉尼拔抵达罗纳河河边后,河这边的人急着帮忙,河那边的人却决心阻挠。双方都想让自己的领土免遭九万大军的蹂躏。后来,汉尼拔站在河岸上,河这边支持他的高卢人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船舶都提供给了他,全力以赴地帮他的大军过河;而河对岸却在排兵布阵,刀光剑影,占据每一处登陆点,沿岸遍插尖矛。在反对他的高卢人身后,极目远眺,可见帐篷林立,旌旗招展。其间,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选派的三百名骑兵,正小心、缓慢地从下游的罗马共和国的军队的营地溯流而上。 对河中及对岸情况再三考虑后,汉尼拔开始了渡河准备。他首先将在沿岸居住的高卢人的所有船舶归拢到一起,而这仅仅是开头。接着,他在方圆几英里之内收集工具,召集工匠,开始建造更多船舶。当地的高卢人习惯用大树的树干造船,树被伐倒后锯成合适的长度,用斧锛掏空中心,然后底朝天放稳,外面被抛光,便于在水中滑行。这种造船方式如此便捷,尤其在参天大树俯拾皆是的地方,这种做法一直沿用至今。这种船现在叫“独木舟”。 罗纳河两岸树木葱茏。汉尼拔的士兵们看着高卢人造船,便慢慢地掌握了造船技巧。有的士兵开始在较容易的造船步骤上帮助他们的新盟友,然后开始砍伐大树,自己造船。其他手艺不精或心性急躁的士兵,则不愿坐等挖空树心这么缓慢的过程。因此,他们砍伐大树,堆在岸边。之后,他们把树干锯成同样长短的几段,把它们固定或捆绑在一起,做成筏子,排放下水。他们说,他们的筏子的外观形式和制作方法无关紧要,因为就使用一次,只要能承重并浮在水面上,就可以了。 同时,河对岸的高卢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力阻止这些行动。假如他们有现代大炮之类的武器,估计会隔河开火,不等高卢人和迦太基人把船和筏子造出来,就用炮弹把他们炸个粉碎。事实上,在这样的炮击下,工匠们是造不出船舰的;但高卢人当时有的只是长矛、弓箭和石头,并只能用手或器械投掷,其射程不足以越过这样一条河流。因此,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着这些了不起的、艰巨的、用来攻击他们的准备工作继续进行,却无能为力。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当汉尼拔的军队最终到达岸边并试图过河时,他们用投掷物打垮对方,阻止其登岸。 如果一支军队在过河时没有敌人阻拦,一定数量的船舶就够用了。因为它们同时可以运送一部分军队,然后同样的运输工具反复使用就可以慢慢地将整支军队运过河去。但若在登岸时遭遇敌军,就有必要采用同时可以运送大量军队的运输方式。因为如果只有一小部分人员先登岸,就会因弱小、无力抵抗而落入敌手。这无异于以独羊投狼群。因此,汉尼拔等到船和筏子都造好了,足以负重并漂浮在水面上后,才将一支足够数量的精锐之师,送往河对岸去攻击敌人。汉尼拔胜利在望。 如前文所述,罗马人认为汉尼拔很狡猾。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汉尼拔当然不打算在战斗中仅凭勇敢和武力优势取胜。为了捷报频传,他总是深谋远虑。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是这么做的。多日以来,他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持续不断地进行盛大的阅兵,忙着建船造筏—似乎他唯一的依靠就是将千军万马一举送过河。这样一来,他就将敌人的注意力紧紧地吸引到这些准备工作上来了。然而,这段时间,他早就心生一计,并正在执行。他派了一支劲旅,秘密地溯流而上,依令悄悄穿过森林,在几英里远的上游渡河。这支劲旅的士兵按照约定的时间从河边向后撤,直至对面的敌人看不见他们,才折身向上游前进,设法过河。一旦过河,他们便绕到敌人后方,以便在汉尼拔与主力军队渡河的同时对敌人发起袭扰和攻击。如果他们能安全地渡河,就在对岸的树林里点燃篝火,发出已成功渡河的信号。 本章中出现的汉诺指博米尔卡之子汉诺。——译者注 这支先遣队由一个叫汉诺 的军官指挥—当然了,此人不是在迦太基与汉尼拔为敌的那个汉诺。汉诺夜里出发,从河边撤退,开始急行军,以便完全淡出河对岸高卢人的视野。一些当地人做他的向导,答应带他走一条渡河的捷径。他们一行人向河上游走了大约二十五英里,这里河面更宽,水流更缓,河水更浅。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下游的敌人绝对想不到这样的计谋。由于无人阻拦,他们过河比下游的主力军队容易得多。他们做了一些筏子,用来运送那些不会游泳的人及不能浸水的军需品,其余人则聚团前行,直达河边。然后,他们把盾牌垫在身下,凭借盾牌的浮力,半游半划地过了河。就这样,他们全部安全地抵达对岸。他们停留了一天,晾干衣服,稍事休息,然后顺流而下,直到离汉尼拔所在的位置足够近为止,以便其能看到信号。他们点起篝火,欣喜若狂地凝望着袅袅升空的烟柱。 汉尼拔看到了烟柱,立即准备率军渡河。骑兵们上船,牵着马缰,为的是引马下水,与船同游。其他的马被装备好后,上了大型平底船,滴水未沾地运到对岸。这样一来,它们上岸后就能立即投入使用。战斗力最强的队伍自然第一批渡河,而老弱病残则被留在后面。稍晚些时候,当第一批渡河人员快要成功登陆时,军需物资也被运到了对岸。其间,对岸的敌人正严阵以待,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等入侵者一接近河岸,就发起猛烈攻击。 汉尼拔的队伍上船离岸时,显得安静而有序。但是,他们在行至河心时,便开始大呼小叫、鬼哭狼嚎,真是喧闹嘈杂、沸反盈天。激流将船和筏子冲往下游,漩涡则使它们相互碰撞,很快就出现了人声鼎沸、惊慌混乱的惊人场面。第一批船一靠岸,对岸的高卢人便一拥而上,冲下河岸,长矛、箭镞、石块,如急雨,似飞蝗,铺天盖地地投向登岸者。他们嘴里还发出蛮族武士进入战斗时常常发出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既能壮大自己的声势,又能吓破敌人的胆儿。汉尼拔的军官们催船奋进,尽可能从容冷静地努力登岸。要是没有汉诺率领的先遣队出其不意地投入战斗,那么这场渡河大战会如何收场谁也说不准。正当高卢人激动万分,试图将迦太基人赶下河岸时,他们却听到身后的敌军人喊马嘶。他们大吃一惊,急忙举目四望,只见汉诺的人马,以万夫莫当之勇,从树林中冲了过来。任何一支军队,如若腹背受敌,肯定是吃不消的。高卢人稍做抵抗后,就放弃了阻止汉尼拔登岸的企图。他们逃往下游,回到内地。汉诺牢牢地占领了河岸。汉尼拔和主力军队则轻轻松松地上了岸,发现迎接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既然没有了敌人的袭扰,余下的队伍及辎重军需被毫不费力地送过河。然而,有一小支“队伍”却惹出了麻烦,耽误了过河,那是一群军象。如何让这些笨重的庞然大物渡过水宽浪急的河流真是个难题。汉尼拔实现目标的方式有多种说法。由此看来,他采用了几种不同的方式。方式之一:大象饲养员挑选了一头精力最充沛、性情最暴烈的大象,设法逗弄、折磨它,以便激怒它。大象抬起鼻子,逼近饲养员试图报复。饲养员在前面逃,大象在后面追,象群中的其余大象也都跟了过来—这是动物在这种场合下的惯常做法。饲养员跑进河里,似乎要躲避追他的大象,而那头大象和象群中的大部分成员则紧追不舍。那个人游到了河里,而大象们在它们能停下脚步之前,发现已经水深没顶。一些大象跟随饲养员游过了河,很快就安全了;另一些则受到了惊吓,被湍流冲到了下游,无助地挣扎着,直到最后搁浅在滩涂和岬角上,之后再从搁浅的地方努力登上河岸,有的登上了东岸,有的登上了西岸。 大象渡河 因此,这一方式只是取得了部分成功。汉尼拔又想出了更有效的方法来运送余下的大象。他造了一个巨大的筏子,让其漂到岸边并将其牢牢固定住,覆以泥土、草皮和灌木,使其看上去更像一块凸出的陆地。然后,他命人造了另一个同等大小的筏子,把它挪到第一个筏子的外边缘,将它们临时固定到一起,然后像第一个那样,覆盖并隐藏起来。第一个筏子从岸边向水面延伸了二百英尺长,五十英尺宽。另一个,也就是外围的那个,只比第一个稍微小了一点点。之后,士兵们设法引诱并驱赶大象到第一个筏子上,再到外围的筏子上。大象们以为它们并未离开陆地。接着,两个筏子被解开,外围的那个筏子开始载着大部分大象,在提前系到筏子上的船舶的牵引下,划过了水面。 大象们一感觉到运动,就会惊慌失措,立刻开始紧张地四处张望,挤在运它们过河的筏子边缘。它们发现自己四面都是水,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有的被挤进河里,漂到下游才又登岸。其余大象发现逃跑和反抗同样徒劳无益时,它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被运过了河。 与此同时,被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派往上游、侦察迦太基人动向的那三百名骑兵,正一路向前,慢慢地接近汉尼拔渡河的地方。碰巧汉尼拔一到河边,也派了五百名士兵顺流而下,去了解罗马人的动向。双方都不清楚自己离敌人有多近。两支先遣队在路上不期而遇。他们奉命侦察,而非打仗;但双方势均力敌,都雄心勃勃地想擒获对方。结果,他们打了一仗,时间持久,充满血腥,很多人因此毙命。双方伤亡人数相当。罗马人说他们赢了,我们不知道迦太基人会怎么说。但由于双方都从战场上撤回了各自营地,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无颜吹嘘自己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book_title]第5章 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公元前217年) Hannibal crosses the Alps(B.C. 217) 对任何一个从未真正地见识过阿尔卑斯山脉的人来说,很难对它的雄伟壮丽形成清晰的概念。汉尼拔从未见过阿尔卑斯山脉,但它在那时和现在一样,早已闻名于世。 类似山脉所呈现出的崇高与壮丽,其某些基本特征主要是由山顶持续不断的寒冷造成的。简单地说,是因为海拔。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当我们从地面升到空中时,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神秘因素,升得越高就会越冷。无论我们身处何地,在我们头顶两三英里的地方,总是寒气逼人。不光在凉爽温和的地区如此,在全球最炎热的地区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正午时分在婆罗洲乘坐气球升空,热带的炎炎赤日径直地挂在头顶上。上升至海拔五六英里后,我们会发现,尽管我们一直在向太阳靠近,阳光却逐渐失去威力。太阳虽仍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热量却在减退,感觉更像是月光,周围的气温像寒带的冰山一样。 夏天的冰雹正是从这一持续寒冷的区域降落到我们头上的,雪花也在这一区域不断形成并降落。但轻柔的雪花到达地面前就已融化。坚硬无比的冰雹气势磅礴地穿过大气层时,雪花却已融化,变成凉爽清新的雨水降到我们头上。雨水冷却了我们周围的空气和地面,因为它来自寒冷的高空。 现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峰顶及广大的高坡地区,高耸入云,成为终年天寒地冻的地区。当然了,那里冰天雪地,经年不化。勃朗峰顶部覆盖着厚厚的雪床,一如其下面的花岗岩层几乎成了此山永恒的地质构造层。 在冬季,整个阿尔卑斯山脉,包括山谷和山丘,都被大雪覆盖着。到了春季,大雪融化。更高处的雪,由于部分融化而变得潮湿沉重,以汹涌的雪崩的形式滑下高坡。有时,雪崩会以庞大的体积、势不可当的速度、强悍的威力下降,随之带下泥土、岩石,甚至森林中的树木。而在高坡上和所有的圆形山顶上,雪会依然留在原处,哪怕是七月的阳光,也不能使之融化。 阿尔卑斯山脉的高处,沟壑、峡谷不计其数。这里的皑皑白雪,来自冬天的暴风雪和春天的大雪崩。大量积雪的表面以下已结成冰,因为其表面在不断融化,雪水渗入雪堆,导致下部结冰。因此,这些山谷,或更确切地说,这些沟壑,有的达两三英里宽,十到十五英里长,冰封千仞,透明,坚固,泛着青光,称作“冰川”。关于这些坚冰,最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冰本身非常结实,整个冰层却在不断缓慢地、以每天大约一英尺的速度向其所在的山谷下方移动。站在冰面上仔细听,有时我们能听到嘎嘎的摩擦声。冰川两边的岩石被粉碎,不停地发生位移、碰撞和掉落。此外,它还是一个更加直接和确凿的证据,说明冰川的确在移动。冰上可能会留下记号,情况往往如此。山谷两边的岩石上也会相应地留下记号。通过这种方式,冰川位移的事实和精确的速度,就能被完全弄明白了。 因此,这些山谷事实上拥有真正的冰河。冰河源自山峰之间,流进下游更大更开阔的谷口,尽管缓慢,却源源不断。流经冰川表面的溪流,通过无数令旅行者窥之胆战的裂缝和断层,渗入冰层内部,在冰层下面汇聚并形成浑浊的洪流,进而从因水流侵蚀、冰块掉落而形成的巨大拱形出口流出。冰川下端有时会形成壁立千仞的高墙,有时会向下挤进肥沃的山谷。在一些气候反常、极端寒冷的夏天,冰川会进入耕作区域。它缓慢前移的时候,会犁起地面,带走果园和田地,甚至把人们从受到威胁的村子里赶走。如果第二年夏天气候温暖,这个可怕的怪物就会收回它那僵硬的头颅,居民们也会回到它极不情愿撤出的土地上,试着修复它损坏的一切。 阿尔卑斯山脉坐落在法国和意大利之间。它的大峡谷和连绵不断的群山的走向,让要想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的人们,必须翻越这些山。然而,地貌并不规则,并被数以万计的断层、沟壑和裂隙横切。有的地方呈现出巨大的圆顶和突起,银装素裹。有的地方山势巍峨高耸,如剑指青天,即便岩羊也无法攀登,几乎片雪不留。围绕着这些山峰,穿过这些可怕的峡谷和断层,道路曲折盘旋,经常呈“之”字形上升,沿着最令人心惊的悬崖峭壁爬行,时而在崖下,时而在崖畔,横贯黑暗阴郁的峡谷,紧贴浊浪滔天、冒着泡沫的洪流,或许最后又出现在一条冰河表面,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里。成千上万条小溪在透明的河道里奔流,它们张开大口,随时做好准备;只要旅行者不小心滑倒,就会落入无底的深渊,接着很快被吞没了。 尽管阿尔卑斯山脉高处几乎寸草不生,地势较低的山谷却是难以形容的满目苍翠,美丽异常。小溪从这里蜿蜒地流入开阔的平原,旅行者在这里可以欣赏到令人赞叹的高山美景。早春洪水不断,沉淀物使土地异常肥沃。夏天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它们,真是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沃野千里,稻谷飘香。供农人、羊倌和牧人居住的小屋,风格独特、造型别致,散落在谷底的每一座小山丘上,紧挨着两边山脉的斜坡。在它们上方,是“碧波”万顷的云杉和雪松,其暗绿色的枝叶,羽毛般地轻拂着悬崖峭壁和岩质斜坡。再往上看,更高处是灰色的崖壁。它们螺旋上升,形成巅峰。如若不是如此对称,定比人造景观更加壮丽,更加奇绝。在这些山峰之间,洁白耀眼的雪堆比比皆是,点缀在背景中,覆盖在更远处高耸的山巅。 汉尼拔决心取道阿尔卑斯山脉进军意大利,而不是从海上坐船远征,这一直被认为是古代最传奇的事业之一。他犹豫了一段时间,到底是沿罗纳河而下,迎战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还是应该置罗马共和国的军队于不顾,继续翻越阿尔卑斯山脉,进军意大利。对此,他举棋不定。他的军官和士兵们现在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和首长的计划。他们想去迎战罗马人,但对阿尔卑斯山脉心怀敬畏。他们愿意面对敌军,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因为这是那种他们习以为常的和可以理解的“危险”;但一想到那些奇特、糟糕的景象,他们的心中就充满了恐惧,比如摔下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或者慢慢冻僵,然后在路上半死不活地被埋在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里。 汉尼拔发现士兵们担心害怕、裹足不前后,把主力军队召集起来,给他们做了一场演讲。他告诫他们,既然曾经遭遇过类似危险,并已经成功战胜了它们,现在屈服于自己的恐惧是不值得的。“你们已经翻越了比利牛斯山脉。”他说道,“过了罗纳河,事实上,阿尔卑斯山脉已经近在眼前。它就是通往敌国的那扇大门。你们认为阿尔卑斯山脉是什么?它终究不过是座高山罢了,即便它比比利牛斯山脉的最高峰还高,也不可能直上青天。既然它不能直上青天,就不是不可攀登的。事实上,它每天都被战胜。山上甚至有人居住,有人耕种,旅行者们来来回回地翻山越岭。一个人能做到的,一支军队也可以做到,因为军队就是由一大群个人组成的。其实,对一名除了武器什么也不带,一心向战的士兵而言,没有什么道路是勇气和精神不可战胜的。” 演讲结束后,汉尼拔发现他的士兵们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和激励,于是命令他们回到自己的营帐,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出征。他们不再反对前进,但汉尼拔并没有立刻挥师向阿尔卑斯山脉进军—他不知道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会有怎样的计划。大家还记得,在罗纳河畔,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就率领着罗马军队驻扎在下游。汉尼拔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高卢与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战斗上,而是要尽可能快地奋力向前,越过阿尔卑斯山脉,进入意大利。他担心如果自己试图走直线,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会穿过田野截击他。为了最终能迂回到达阿尔卑斯山脉,他决定沿河北上,直到完全深入内陆。 其实,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计划是尽可能快速地追击汉尼拔。相应地,他的骑兵,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些从战斗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已经将汉尼拔及其军队就在附近这一事实告诉了他。他拔营起寨,迅速溯流而上。在迦太基人离开几天后,他来到了他们过河的地方,那里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方圆一英里内,草皮被踏平,四处都是篝火留下的黑斑和冒烟的灰烬。满地都是树冠和枝条,树叶在阳光下枯萎,树丛和森林里堆满树枝和树干,大树被伐倒,留在原处。从河岸到河里,是一排排的破船烂筏,被遗失或丢弃的武器,遍野的横尸—有的是渡河时被淹死的,有的则是在岸上被杀死的。但是,这里只有这些及不计其数的其他遗迹,军队却不知所终。 然而,那些群集到此、查看现场的当地人和其他造访者,注定会被历史铭记。从他们口中,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得知汉尼拔何时离开并去了哪里。他觉得追击无益,却又大惑不解,束手无策。在抓阄时,西班牙归了他。但现在既然他前来迎战的大敌已经彻底离开了西班牙,要想阻挡敌人前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船回到意大利,等汉尼拔从阿尔卑斯山脉下来,进入波思第尔大峡谷时,再与其交战。另外,由于西班牙被作为他的势力范围划归他管,他不能就这样完全放弃它。因此,他把大部分军队派往西班牙,去攻打汉尼拔留在那里的军队。而他自己则带领一小部分军队,下到海滩,又乘船回到了意大利。他希望在波思第尔大峡谷遇到罗马共和国的军队。这样一来,当汉尼拔从山上下来时,他就有足够的底气迎战—当然了,如果汉尼拔真能成功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话。 与此同时,汉尼拔继续前进,离士兵们多日以来在东边的地平线上看到的雪山越来越近。夕阳西下时,这些雪山光芒万丈,瑰丽无比,因为那时阳光直射在雪山上。军队渐行渐近,雪山逐渐淡出,被其中较低的但更近的山峰遮住,最后消失在视野中。士兵们继续前行,进入山谷,靠近山中令人胆寒的断层和悬崖,看到滔滔洪流一泻而下时,他们的恐惧被再次唤醒。然而,现在后悔为时过晚。他们奋力前进,不断攀登,道路变得极其险峻。他们经过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几乎无法逾越的隘口,头顶是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周围是巍然屹立的雪山高峰。 汉尼拔在阿尔卑斯山脉行军 最后,汉尼拔的军队来到了一个不得不通过的狭窄隘口,但此处被大量武装人员据守着。那些人聚在岩石和峭壁上。只要汉尼拔的军队试图通过,他们就准备投掷石块和各种武器。军队停了下来,汉尼拔命令士兵们在原地安营扎寨,直到他能想出对策为止。那一天中,他了解到,因为夜里极度寒冷,没有遮挡,所以山民们不会待在制高点;他还了解到,当一支军队试图在没有日光引导的情况下,小心谨慎地找到这些隘口的出路,更确切地说是小径时,是不可能越过这样的隘口的。这些小径往往与那些从一系列令人魂飞魄散的沟壑和断层中流出的山泉会合到一起,人们常常要沿着岩层或凸出的岩石前行。有时近百或上千人,会在下面水花四溅、轰鸣咆哮的河床上走过。当然了,没有日光的引导,是绝对不可能安全地通过这样一条路线的。 因此,山民们清楚,夜里根本无须把守隘口—它自身的危险性足以成为天然的保护。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傍晚各自下山,找地方休息,早上回来继续警戒。汉尼拔了解到这一点后,他决心第二天先于山民们占领这些岩石。为了防止山民们怀疑自己的计划,他在已经拿下的阵地上假装安排晚上的露营。因此,他搭建了更多帐篷。傍晚时分,他又点燃了大量篝火,并且假做准备,表明第二天要强行通关的决心。他将一支精锐的先遣队,派到离隘口不远的地方,构筑工事,进入防御位置。似乎万事俱备,只等第二天时机成熟,他就向隘口进军。 山民们看到这些进行中的准备活动,期待来日会有一场恶战。到了夜里,他们像往常一样,离开自己的哨位,回到休息的地方。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开始向上攀登时,却吃惊地发现,所有高耸的岩石、悬崖和高悬在隘口上方并突出的岩架上,都站满了迦太基人。原来天刚拂晓,汉尼拔就叫醒了一支劲旅,令其攀上陡峭的山体,以便先于山民们到达其所把守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山民们停下了脚步,他们目瞪口呆。俯瞰脚下的山谷,他们更是怒气冲天,失望至极,因为迦太基人那长长的队伍,正静静地、迤逦地通过隘口。显然,他们很安全,不受任何打扰—因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占据了头顶的悬崖。 山民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立刻冲下山坡,对峡谷中的敌人发起了进攻。接下来出现了混乱的打斗场面。有的人被武器或滚落的岩石所杀,其他人则扭作一团,占据立锥之地拼死挣扎,一头栽倒在犬牙交错的岩石上,跌入脚下的深涧。驮着行李辎重的马受到惊吓,失去控制,在危机四伏的断崖绝壁上相互推挤。站在高处岩石上的汉尼拔焦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不敢下山加入混战,生怕引起更大的混乱。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绝对有必要下山干预,于是率领先遣队,顺着“之”字形崎岖的羊肠小道赶下来,只要能在岩石中立住脚,他们就和愤怒的山民们展开激烈的搏斗。结果,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一下去,战斗便变得更加激烈,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激烈的打斗声,混合着响亮的呐喊与哭叫,被山谷的回声翻倍放大,使马匹越发感到害怕。人们挤作一堆,人仰马翻,一股脑跌落悬崖,掉到突兀峥嵘的岩石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有的早已毙命,有的一息尚存,痛苦无助地扭动着身体,或者白费气力地试图爬走。 然而,山民们最终还是被打败并被赶走了,道路被扫清了,隘口变得畅通无阻。迦太基人的队伍又恢复了秩序,没掉下山崖的马匹安静了下来,扔下山崖的行李被捡了回来,受伤的人被放在现场粗制滥造的担架上,以便把他们送往安全的地方。不久,队伍整装待发,重新开始行军。再没有别的困难了,队伍安静有序地通过了隘口。最后,队伍到达一个属于当地人的高耸要塞。汉尼拔占领了它,命令队伍停下稍事休息。 一名率军通过艰险道路的将军,面临的最大困难之一,就是为大家找到食物。军队不能长途携带食物。士兵在平坦路面上行军,也只能携带几天的口粮。而在像阿尔卑斯山脉艰险的小路上行军,他们几乎不可能携带任何食物。因此,指挥官必须在他行经的土地上解决吃饭问题。于是,汉尼拔现在不光要警戒军队的安全,还因为干粮耗尽,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保证食物的供应。 在巍峨山脉的地势较低的斜坡上,往往鸡鸭成群,牛羊肥壮。和风细雨滋润着这里,从山上下来的湿气,使这些高山草甸水草丰美,鲜嫩滴翠,牛羊自由自在地漫步其中。汉尼拔的士兵们爬到高处极目远眺,发现越往上走,草甸如绿毡铺地,芳草萋萋,惹人怜爱。因此,山区居民大都是羊倌和牧人。下面的山谷中可以种植谷物;但山坡上,尽管草木茂盛,却因太陡峭而无法耕种。 汉尼拔在要塞安顿下来后,马上派小分队出去捉鸡逮鸭,驱牛赶羊,凡其所见,悉数带回。这些人当然全副武装,以便应对随时会遇到的抵抗。然而,山民们没打算抵抗。他们觉得自己被打败了,早已灰心丧气。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家畜的方法就是远离这些敌人,尽可能快地将牛羊驱赶到敌人难以抵达的秘密地带。当他们试图这么做时,汉尼拔的小分队正在周围的山谷中游荡,查看能找到的每一处田地、谷仓和羊圈。可怜又绝望的山民们四散逃窜,赶着牛羊,进入大山深处。那些家畜可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和依靠。他们将牛羊赶进丛生的灌木,黑暗的沟壑和峡谷;赶上危险的冰川,陡峭的山坡;赶到任何最有希望不被掠夺者发现的地方。 然而,这些山民那微不足道的拯救财产的尝试,只能取得微小的成功。汉尼拔的抢劫队,一个接一个地带回牛羊,尽管有大有小,但总体数量可观。汉尼拔用这些掠夺来的食物,维持了军队三天的生计。要供养九万或十万大军,哪怕是三天,也需要大量的食物储备。此外,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军队浪费并毁掉的食物也总是远比其真正需要的还要多。 在这三天中,队伍并未驻扎,而是缓慢前行。尽管道路依然艰险,但至少比以前开阔。由于现在沿途不再有敌人骚扰,他们一路前行,挥霍着通过掠夺而得来的丰富食物,欢庆取得的双重胜利:一方面,他们战胜了敌人;另一方面,他们战胜了旅途的艰难险阻。不幸的山民们回到已被严重损毁的荒凉小屋。他们之所以不幸,是因为失去了牛羊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阿尔卑斯山脉并不全在今日的瑞士境内。它的一些最著名的山峰,位于相邻的萨伏依境内。整个瑞士,事实上,又被分成多个小行政区,如今被称作“州”,罗马共和国时期也有类似的行政区划。因此,从前面讲到的隘口出发后,汉尼拔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州的边界。当他带领大队人马,迂回穿过山谷,缓慢进入这个州的地盘时,他们在边界上遇到了一个州政府派来的使团。他们带来了新鲜食物和多位向导。他们说,他们已经听说,那个州因为试图阻止汉尼拔进军而遭到了重创。他们还说,他们无意步那个州的后尘。因此,他们说明来意,是为汉尼拔提供友谊和帮助的—他们带来的向导会带领队伍走最好的山路;还有美食作为礼物。他们还给汉尼拔带来了人质,以表明他们对自己使命的真诚。人质是些年轻人,都是名门望族的孩子。他们被带来,被交到汉尼拔的手中监管起来,直到汉尼拔感受到使团这么做的诚意。 汉尼拔已经对诈谋和背信弃义习以为常了,一开始竟摸不准这些赠予和使命是否真实可信,或者对方只是做出样子使他放松警惕。他认为他们这么做有可能只是引他上钩,将他引入某些危险的峡谷或岩石迷宫中,使他无法脱身,然后一举消灭他。他虽然决定给使团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仍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在他们的带领下极其小心地前进。他接受了他们提供的食物,带走了人质。后来,这些人质在一队士兵的监管下,与其他军队一起前进。之后,他让新的向导带路,部队紧随其后。大象先行,可以在前面和身边为军队提供一定的保护。然后是马匹和骡子排着长长的队伍,驮着军用物资和行李。最后,步兵跟上,以不规则的长队列行进。整个队伍一直延续了好几英里,像巨蛇一样出现在周围的高地上,蜿蜒曲折地穿过原野和荒凉的山谷。 汉尼拔的怀疑没有错,使团是个阴谋。派来使团的人在一个非常狭窄的隘口埋下了伏兵。伏兵藏在灌木丛中和岩缝中,藏在怪石巉岩的角落里。向导们将汉尼拔的队伍完全引入危险的境地后,他们突然发出信号。隐藏的敌人铺天盖地地冲将下来,冲散了队列,再现了前一个隘口曾经出现过的可怕的一幕:咆哮,喧哗,毁灭。人们或许会想,在这种场合,大象这种如此笨拙和无助的动物,可能会最先受到攻击。但事实并非如此,山民们害怕大象—他们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动物,因此对它们怀有一种神秘的敬畏,不知道这样的庞然大物会施展出怎样可怕的力量。因此,他们远离大象,也远离骑兵,冲向了跟在后面的步兵的排头。 山民们一开始非常成功,攻破了汉尼拔步兵队伍的排头,其余步兵被迫后退。与此同时,马匹和大象载着行李继续向前。这样一来,队伍的两部分很快被完全截断。汉尼拔在后面,和士兵们在一起。山民们利用地形,成效显著。随着夜幕降临,战斗停止。因为在这样的野外,如果没有日光的引导,人人寸步难行。山民们留在原地,将队伍截成两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与汉尼拔失散的大象和行李,显然落入了敌手,只能任人摆布,这让汉尼拔整晚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夜里,汉尼拔为翌日攻打山民们做了积极的准备。天刚放亮,他就发起进攻,成功击退了敌人—至少可以说,他重新将两支人马合到了一起。接着,他再次开始行军。然而,山民们却在路上徘徊,尽其所能地袭扰汉尼拔的大军。他们埋伏起来,迦太基人经过时,就对其发起进攻;他们从山上滚下石头砸向敌人,从高处向敌人投掷长矛,发射箭镞;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汉尼拔的队伍有人落单,他们就会断其后路,俘获或者消灭落单者。他们给汉尼拔制造出大麻烦,不断地骚扰其进军。在任何时候,他们都是以小股散兵而不是正规军的形式出现。这让汉尼拔有力无处使,想打无人应。当然了,汉尼拔不再相信向导。他被迫自食其力,一路向前,历尽千难万险,有时走的路是对的,但多数时候是错的,而熟悉这片土地的人可能会轻而易举地规避这些困难与危险。这期间,只要行进的队伍所到之处的地形和环境使山民们有机可乘,山民们就会继续像抢劫团伙一样忽前忽后地攻击汉尼拔。 然而,汉尼拔坚持不懈,在权限范围内保护麾下士卒,走出了这些令人沮丧的泥潭。他热切地奋力前进,直到九天后到达顶点。然而,这个顶点,并不意味着山顶,而是隘口的顶点。也就是说,这个顶点是他必须到达并通过的最高点。所有的山脉都有陷坑,在瑞士叫“地峡”,山上的小径和道路往往存在其中。在美国,这样的陷坑,如果被清楚明了地标记出来了,则叫“峡谷”。汉尼拔到达了隘口的最高点。他将在大战后的第九天通过这里。然而,巍峨的山峰自然还是耸立在他的上方。 汉尼拔在隘口的顶点宿营两天,休整队伍。敌人不再骚扰他。事实上,小股失散的或者滞留在下面山谷中的人马不断回到营地。他们行动缓慢,有的身受重伤,有的已精疲力竭。有的马匹独自回来了—它们或滑倒或绊倒,掉落到岩石中,或被行李累趴下,因而才落在后面,后来又恢复了气力,跟了上来,受奇怪的本能驱使,沿着同伴们留下的足迹,重新安全地回到了营地。 其实,汉尼拔在隘口附近安营扎寨,延误了时日,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花时间等待所有失散的人马重新集结。他有必要这么做。若不是因为这个,毫无疑问,他已经往沿着山路向下走了一段距离,至少能到一个更温暖、有遮挡的地方休息。人们几乎找不到一个比阿尔卑斯山脉隘口顶点上更阴郁、更荒凉的宿营地了。那贫瘠裸露的岩石完全寸草不生。此外,它们也失去了较低处的山峰呈现出的雄伟和奇特。光秃秃的原野无边无际,向四面八方铺展在观者周围;接着地势微微上升,阴冷干燥;表面发白,像是被经年的雨水漂白。事实上,在这些高海拔地区,暴风雪几乎是常客。巨大的云团,在下面山谷中的羊倌看来,似乎只是一顶羊毛帽子,静静地挂在山巅,或悠悠地飘在山腰;其实却是强劲的大雾或冰冷的暴雨,在广袤无垠的碎石原上沉闷地咆哮,似乎在生气怒吼:“浇了这么多水,却什么也长不出来!”因此,很少能看到远处的景物,而近处的事物也都呈现出一派单调荒凉的景象。 这样一来,汉尼拔的士兵们,在他们那巍峨的营地,发现自己身处沉闷的景致中。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一种特别的危险,那就是降雪完全笼罩了小径。这种情况在地势较低的山区,遇到的可能性就较小。似乎在这样的地方谈论小径几近荒谬,因为地上没有草皮,一望无际的石原坚硬粗糙,不会留下任何脚印。然而,通常会有一些模糊的路径。在完全没有痕迹的地方,有时会用小石堆来标记,沿途间隔摆放。在很多情况下,没有经验的人几乎不能将这些小小的地标与周围随意摆放的石堆区分开来。然而,汉尼拔的士兵们给向导和山民们一种非常必要的报酬。和山区其他地区能提供的帮助一样,向导和山民们也习惯了为他们带路。 但是,天下雪后,所有这些和任何其他可能的辨别路径的方式很快便会完全失效。整个地面,或者更确切地说,整个岩石表面都被大雪覆盖,所有地标都消失了。小小的石堆标记在雪地上也只不过微微突起,难以辨别。空气变得浑浊凝重,隔绝了所有远处的景色,同样也模糊了近处陆地的形状和构造。汉尼拔这位晕头转向的远行者甚至没有星星的引领,因为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天空中能看见的,只有从阴云密布的苍穹飘落的雪花。 汉尼拔在隘口顶点上遭遇了暴风雪。这让他的队伍极度惊慌。现在是十一月,军队遇到了这么多的阻碍和耽搁,导致行程被推迟了。等待这场雪融化是很不安全的,因此,风暴一停,天一放晴,可以看清周围事物的大致轮廓后,军队就拔营起寨,继续前进。士兵们提心吊胆地在雪地里跋涉。先遣队前去探路,用他们扛的旗帜和横幅引导后来的队伍。先行者自然为后来者踩出了道路,因为雪地上留下了他们的脚印。然而,尽管有了这些帮助,队伍依然走得战战兢兢,颇费气力。 最后,在走下一段距离后,汉尼拔发觉应该很快就能看到阿尔卑斯山脉那一边的意大利山谷和平原了,于是他走向前和先锋队同行。他们举着战旗引领整个队伍前进。开阔的田野映入眼帘后,汉尼拔选了一个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的地方,让队伍停下脚步,尽情欣赏呈现在面前的美景。阿尔卑斯山脉在意大利的一边异常险峻,山势陡然下降,从冰天雪地的峰顶,降到郁郁葱葱、阳光灿烂的辽阔平原。汉尼拔的军队脚下所在的一马平川的平原上,景色秀丽,令人心醉。汉尼拔及其手下现在在欣喜若狂地俯瞰山下。美丽的湖泊,点缀着美丽的小岛,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沃野千里,秋高气爽,层林尽染;农舍和谷堆四处散落;河流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蜿蜒,平添一份灵动之气,使景致更加丰富,更加迷人。 汉尼拔对军官和士兵们发表演说,庆祝他们已接近成功的终点。“旅途的艰险,”他说道,“终于被战胜。我们攀登的这些强大的屏障,不光是意大利的铜墙铁壁,也是罗马共和国的铜墙铁壁。既然我们翻过了阿尔卑斯山脉,罗马人就完全失去了保护。我们下到平原上后,只需一战,或至多两战,那座伟大的城池就会任我处置。” 全军士兵受到了眼前景致和汉尼拔演说的鼓舞。他们准备下山,预期困难不大。但在重新开始行军的途中,他们发现麻烦远未结束,阿尔卑斯山脉在意大利的这边比在另一边更陡峭。大象和马匹,即便是人,要想找到安全下山的路绝非易事。他们劳神费力地跋涉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汉尼拔抬头看到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后面的队伍很快就挤成一堆,队伍相继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队伍完全堵死了道路。 汉尼拔派人前去查看停驻的原因,发现前军已到达一处断崖,无路可下,必须迂回寻找切实可走的下山之路。先锋队和向导们继续前进,将队伍抛在身后。他们很快走上了一条横在路上的冰河,表面覆盖着新鲜的雪花,盖住了冰层,藏住了裂缝,人们这样称呼它们—穿过冰层,延伸到冰川下部的大裂缝。队伍继续前进,踏着新雪,起初,他们踩出了一条新路。但很快,陈年的冰雪遭到如此威武雄壮的千军万马的踩踏而露了出来,融化变软并深陷下去,使穿越变得异常困难。此外,雪坡冰面陡峭湿滑,人与动物不断摔倒或滑倒,被因承重而导致的雪崩或暗藏的裂缝吞没,此去阴阳两隔,断无生还之机。 尽管缓慢,但汉尼拔的军队还是冒险取得了一些进展。最后,这支军队到达了雪线以下,但遇到了新的困难,那就是那些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峻峭突兀的岩石。后来,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在那里,他们前进的道路几乎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完全切断。为了让大军通过,他们似乎必须挪开岩石以拓宽路面。罗马历史学家说,汉尼拔先用火烧,再用醋浇,促使岩石开裂,后用撬棍和楔子将其分解成小块。一读到这样的描述,我们的大脑自然会停下来思考它的可信度有多大。因为那时没有火药,他们被迫借助这种上文刚刚提过的方法去处理岩石。有些种类的石头在火的作用下容易开裂破碎,而其他种类的石头却非常耐火。然而,似乎并无明确的理由表明醋能极大地促进这一行动。此外,我们难以想象,汉尼拔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手头会有大量的食醋。总的来说,即便真的有这样的行动,规模也是非常小的,结果也一定无足轻重,尽管这一事件从此被历史大肆传颂。 穿过雪地,走下下方紧邻的岩石,汉尼拔的队伍,尤其是与之形影不离、休戚与共的动物们,都已饥肠辘辘,但很难为他们找到任何种类的粮草。最后,他们继续下山,先来到了一片林区,很快又到达向下斜插入温暖肥沃的山谷的高山草甸。在这里,动物们停下脚步休息,进食,恢复体力;人们则兴高采烈,欢呼雀跃,庆祝辛苦和危险终于过去了。他们轻松地走完余下的山路,最后在意大利平原上安全地安营扎寨。 [book_title]第6章 汉尼拔攻入意大利北部(公元前217年) Hannibal in the North of Italy(B.C. 217) 汉尼拔麾下的将士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意大利平原上。之后,他们坐下来静静地休息。和还在山上时自然而然感受到的兴奋相比,他们更能深切地体会到疲劳和风餐露宿带来的影响。事实上,他们的状况非常悲惨。汉尼拔曾经告诉一个他后来俘虏的罗马共和国的军官,有三万多人死在翻越雪山的路上:有的死于隘口的战斗中;大部分或冻死,或饿死,或摔死在岩石和冰川中,或因缺医少药而病死。幸存下来到达平原的队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体弱多病,精神不振。他们更有可能躺下毙命,而不是继续前进,与罗马共和国的军队交战。 然而,几天后,幸存下来的将士开始恢复健康。尽管他们在山里总是食不果腹,现在却有了大量健康营养的食物。他们修补破烂的衣服和损坏的武器,谈论他们所经历的那些不同寻常的场面,还有他们所战胜的危险。这样一来,他们逐渐加深了对自己建立的伟大功勋的印象。不久,他们便开始相互唤醒了心中的抱负,下定决心要继续前进,完成他们勇敢、光荣的使命。 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及其军队离开了罗纳河口。他打算和一部分士兵乘船回意大利,其余的则被他派往了西班牙。他沿热那亚海岸航行,之后到了比萨。他在那里登陆并停留了一段时间,以便士兵们在重新起程之前恢复体力,同时传令当时在意大利北方的所有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听自己指挥。他希望用这种方式集结起一支足以对抗汉尼拔的雄师。安排完这些,他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进军。他知道汉尼拔的军队从阿尔卑斯山脉下来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并希望在对方从匮乏与苦难的影响中恢复过来之前攻打对方。来到波河后,他依然没有见到汉尼拔的人影。 同时,汉尼拔也没闲着。他的人一能动弹,就对在山脚下发现的部族采取了行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该交好的交好,该攻打的攻打。就这样,他打败了那些试图阻止他的人。慢慢地,他率军一路南下,到达波河。那条河支流众多,其中一条名为提希纳斯河。正是在这条河的岸上,两军最终对垒。 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和汉尼拔对即将打响的战役的结果感到忧心忡忡。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对汉尼拔作为将军的惊人实力心如明镜。而他自己也是一名杰出的将军,又是一位罗马人,所以汉尼拔没有理由期望自己可以轻松获胜。 然而,即便主将在交战前夜心存疑虑与担忧,他们通常认为有必要向手下人完全隐瞒实情,要让将士们对胜利有绝对的信心,以此来激励他们。 因此,汉尼拔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都对各自的军队做了战前动员演说—至少当时的史学家是这样说的。双方都向手下表达了对方必败的信念。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演讲大致如下: 士兵们,在战斗之前,我想对你们说几句话。或许这几乎没有必要。这肯定没有必要—如果我现在指挥着我带往罗纳河河口的同样的军队。他们在那里了解了迦太基人,在这里也不会害怕迦太基人。我们的一队骑兵,遭遇并袭击了迦太基人的一队人马,并以少胜多地打败了他们。然后,为了和他们交战,我们全力以赴地向他们的营地进军;而他们,在我们到达之前就放弃阵地,主动撤离。通过他们的逃跑,他们承认了自己的恐惧和我们的优势。如果你们当时和我们同在那里,目击了这些事实,我现在就没有必要说服你们,并使你们相信,要打败这些来自迦太基的敌人,是多么容易。 我们以前就和迦太基打过仗。那一次,我们在陆上和海上都打败了迦太基人。后来,和平达成后,我们要求他们向我们进贡。他们连续进贡了二十年。他们的国家是战败国。现在,这支悲惨的军队,疯狂地强行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就等着自投罗网,落入我们手中。他们遭遇我们时,人数锐减,物资匮乏,精疲力竭。他们的大半人马死在山上,活下来的也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体弱多病,精神不振。然而,他们被迫与我们相遇。如果有任何撤离的机会,或任何避免战斗的途径,他们绝不会放过。但没有。他们被雪山包围。现在,雪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不可穿越的铜墙铁壁,因为他们没有力气再攀登一次。他们不是真正的敌人,而只是幸存者和敌人的影子。他们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们的精力和体力,在忍饥受冻中,在经受的苦难中,早已用完耗尽。他们关节麻木,肌肉僵硬,形销骨立。他们盔甲破裂,马匹跛脚,所有装备磨损毁坏。甚至我真正最担心的是,世界将拒绝给予我们胜利的荣光,并说是阿尔卑斯山脉打败了汉尼拔,而不是罗马军队。 虽然我们以逸待劳,获胜易如反掌,然而,我们必须记住:这场战斗不仅关乎我们的荣誉,更关乎我们的生死存亡。如果汉尼拔胜利了,他会向罗马城进军,我们的妻儿及我们珍视的一切,都会任他处置。上战场前,请记住这一点:罗马的命运就看战斗的结果了。 汉尼拔也在战前做了动员演讲。然而,他设法吸引注意,他演讲的方式体现了他的别出心裁、足智多谋的特质。他用下面的方式来吸引注意,并将之作为自己演讲的开场白。他让士兵们围成一个圆圈,好像要观看表演。然后将在阿尔卑斯山脉中抓获的俘虏带进圈中—或许他们就是如前文所述,送给汉尼拔的那些人质。然而,不管他们是谁,是人质,还是在隘口战斗中抓获的俘虏,汉尼拔把他们随队伍带下山,来到意大利,现在,又把他们带进由士兵们围成的圆圈里。汉尼拔将他们在山中老家惯用的武器丢在他们面前,并问他们是否愿意拿起武器相互搏斗,条件是每个杀掉对手的人将重获自由,并得到一匹马和一套盔甲,以便荣归故里。野蛮的“怪物”们欣然同意,如狼似虎地抓起武器。共有两三对“斗士参与搏斗”,每对有一个被杀,另一个则依照汉尼拔的承诺获得自由。搏斗引起了围观士兵们的极大兴趣,也唤醒了他们极大的热情。搏斗产生奇效后,其余囚犯被送走。汉尼拔对聚成环状的士兵们发表了下面的讲话: 士兵们,你们刚刚观看的搏斗,不仅是给你们解闷,还是让你们明白自己的处境。你们现在已经被堵在死胡同里:东西两面是两个大海,你们船无一只。前有波河,后有阿尔卑斯山脉,你们是在精力充沛的时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越它们的。而现在,它们却成了你们无法逾越的高墙。因此,你们像囚犯一样,从四面八方被团团包围,除了战斗,获胜,没有生还和自由的希望。 但获胜如小菜一碟,并非难事。我明白,在你们中间,无论我看向哪里,你们的决心和勇气会让你们成为征服者。你们将要与之交战的军队,都是些新兵蛋子,对军纪一无所知,从未成功地面对过像你们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你们相互熟识,对我也不陌生。事实上,在我带兵前,多年以来我只是个跟随你们学习的学生。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军队,彼此之间非常陌生,对他也不太了解,所以根本没有共同的情感纽带。至于他本人—他被委任为罗马统帅也仅仅六个月。 再想想看,多么锦绣的前程摆在你们面前。它会带你们去罗马,会让你们成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城市的主人。迄今为止,你们战斗只为了荣耀和土地,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回报你们的成功。如果打败了敌人,你们就能分到大量珠宝。但如果被打败,我们就输了,就像现在这样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因此,我们没有逃跑的选择,只能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必胜。 汉尼拔几乎不可能像给士兵们做的长篇大论的动员演说中那样自信满满。他一定有所顾虑。事实上,在人类从事的所有事业中,成功的条件及建立在这些条件之上的希望常常会不断变化,时强时弱,导致人们对结果的信心也会起伏不定,对成功和胜利的美好期待和失望沮丧会在他们心里交替出现。不管是精力充沛、果断决绝的人,还是胆小怕事、没有主见的人,都经历过这种情绪波动。但前者决不会让这些情绪影响他们的行动。他们在采取行动之前会充分考虑期待成功的大量理由,然后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风雨无阻,直达终点。而那些犹豫不决的无能之辈,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和希望。这些人的最终目标必须时时可见,若有一刻看不到希望,他们就会丧失动机,不思进取,直到形势改变,希望再次出现为止。 作者的言外之意是,汉尼拔就像后来的恺撒一样。因为罗马内战期间,恺撒率领大军强渡卢比肯河,也只能一往无前,没有退路。——译者注 汉尼拔就是这样一个精力充沛、果断决绝、深谋远虑的人。他考虑是否与罗马共和国为敌的时间,是在他的军队行进到埃布罗斯河时。过河之前,他的决心达到顶点。埃布罗斯河就是他的卢比肯河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跨越,便没有回头路。他只能破釜沉舟,勇往直前。困难时常出现,但似乎只会给他注入新的活力,唤起新的依然坚定的决心。在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时如此,在强渡罗纳河时如此,在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时如此,这些艰险几乎可以让其他指挥官望而却步,知难而退。现在,当他发现自己被意大利北方严峻的天然屏障四面封锁,而自己又无力再次翻越,以及罗马共和国的可任意驱使的百万雄师,也在一名执政官的统领下,雄踞面前时,他依然如此。刻不容缓的危险使他不能犹豫。显然,他自己也毫不畏惧。 然而,两军将士至今还未谋面—其实,他们分踞波河两岸。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决定渡河继续搜寻还远在几英里外的汉尼拔。考虑了各种过河方式后,他最后决定建一座桥。 如果河水太深不能涉水而过,军队指挥官通常会在挡住去路的河上架起某种形式的桥梁,除非此河的确波宽浪急,使建桥困难重重,不切实际。这时,士兵们会坐船和筏子过河,或游过河。尽管波河算不上大河,却很深,无法涉水过去。因此,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在波河上建了一座桥。 士兵们砍伐沿岸森林中的树木,剪掉树冠和枝条,把树干滚到河里,与其他树干并排摆放,在上面横向铺开并捆扎结实,这样就制成了筏子;再把筏子跨河摆成一排,两两相连,两边再与河岸固定,桥的基础就完成了;再在上面铺上其他材料,使桥面坦荡如砥,便于行走。军队从桥上过了河,然后一支小分队驻扎在两端,以保卫浮桥。 这种桥可解决一时之需。在静水中,比如在波澜不惊的狭长湖面或缓慢的溪流上,有时会建这样的浮桥供长久使用。然而,这种桥不能建在波宽浪急、易发洪水的河道上。在不利情况下,仅是河水本身的压力就会危及所有的固定装置。当有漂木或浮冰顺流而下,不能从桥下穿过时,就会在桥上越积越多,很快会以势不可当的威力顶住浮桥,最终迫使其断裂,然后所有的堆积物—浮桥、漂木和浮冰,以万夫莫当的气势,一起被冲往下游。 然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桥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的军队安全地过了河。 汉尼拔听说此事后,知道战斗一触即发。他本人当时还在五英里外。当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忙于建桥时,汉尼拔和自己从雪山上下来时的一贯做法一样,正忙着征服波河以北的小国和部族。它们有的乐意加入他的阵营听他指挥,有的则与罗马共和国结盟并坚持忠于罗马共和国。对前者,他与它们签订盟约,伸出援手;对后者,他则派出军队,恐吓打压。了解到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过了河,他马上命令所有军队立即回营,开始积极准备迫在眉睫的战斗。 汉尼拔将士兵们集结起来,最后宣布,战斗已如箭在弦。他重申了以前及后来讲过的鼓励的话。现在,他又承诺打了胜仗就以土地作为回报。 “我会给你们每人一个农场。”汉尼拔说,“是在阿非利加、意大利,还是在西班牙,地方随你们挑。如果你们想要等值的钱财,而不是土地,也没问题,你们会得到想要的那种财富。然后,你们能像战前那样,在那些落后者嫉妒的目光注视下,回家和亲友团圆。如果有人想住在迦太基,我会让其成为自由民。这样,你就能自由、光荣地住在那里。” 但怎样才能保证这些诺言真正实现呢?在现代社会,通过契约、罚金或者财产抵押的方式来做保证—也就是说,将财产的所有权寄存在责任人手中。而在古代,人们的做法有别于现代。许诺人通过某种正式、庄严的祈求来约束自己。在重要的场合,伴之以特定的仪式,人们误以为这样就能证明并确保假定的义务的有效性。在本例中,汉尼拔将一只羊带到集结的队伍面前,当着士兵们的面,他左手举羊,右手握着一块巨石,然后向神灵祷告,如果他不能真正地、完全地实现曾经做出的承诺,就请他们在他要杀死那只羊的时候杀了他。然后,他用那块石头猛击那只可怜的羊,羊死在了他的脚下。从此,在士兵们的眼里,他就被一种实际上非常庄严的义务约束,诚实守信地去实现他的诺言。 这些承诺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士兵们迫不及待地想让战争尽快开始。他们似乎同罗马共和国的士兵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被罗马共和国的士兵看作凶兆。他们因此心情沮丧,没精打采。令人感到震惊的是,人们竟然总是让这样完全偶然的事件影响自己的情绪,比如下面这些事。其中一件事是这样的:一只狼从附近的一片森林来到罗马共和国的士兵的营地,伤了几个人之后又逃走了。另一件事更不值一提:一群蜜蜂飞进营地,恰好落在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帐篷顶上的一棵树上。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这被看成是一种预兆,预示着他们即将大祸临头。相应地,他们感到胆怯、气馁。因此,他们焦虑不安,无可奈何地等待着战斗。汉尼拔的军队却兴高采烈、满怀期待地盼望着战斗。 最后,战斗非常突然地开始了。双方都没想到战争会在此时打响。双方派出大规模先遣队朝着对方的方向前进。在提希纳斯河附近,为了侦察,双方相遇,战斗就此打响。 汉尼拔快马加鞭地前进,同时派出另一支先遣队绕到敌后攻击。罗马人很快就陷入混乱的局面:骑兵和步兵纠缠在一起,人被马踏,马被人惊。混乱中,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受了伤。军队中的执政官是非常被看重的显要人物,事实上,他有点类似于国家中的国王。一听说执政官受伤了,官兵们都害怕极了,灰心气馁。罗马人被迫开始撤退。 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有个二十岁的儿子,名叫大西庇阿。父亲受伤时,大西庇阿就在身边。他保护着父亲,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慢慢离开了战场。有人负责断后,因为迦太基人奋力追击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到达了营地,并在这里过夜。他们加强了营地的防御。夜幕降临时,汉尼拔认为,继续进攻敌人老巢是不明智的。他要等到天亮。然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认为,自己受伤,军队受挫,等到天亮才是不明智的。 夜半时分,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带领军队撤退。他让篝火继续燃烧着,尽一切可能不让迦太基人发现自己撤离的任何迹象。士兵们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最后到达波河。他们通过自己建的桥回到了对岸,然后砍断了筏子之间的固定装置。整座浮桥立刻解体。建桥的材料成了碎片,顺流而下。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下场景:它们从提希纳斯河漂进了波河,顺着波河又漂进了亚得里亚海,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最后一个接一个地被巨浪冲上了沙滩。 [book_title]第7章 亚平宁山脉(公元前217年) The Apennines(B.C. 217) 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撤退后的第二天早上,当汉尼拔一得知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及其军队离开了营地,就奋起直追,心急火燎地想在对方到达波河之前追上。但为时已晚,罗马共和国的主力军队已经过河。然而,有一支几百人的小分队,留在波河这边负责保卫浮桥,等所有军队顺利通过,他们帮忙切断浮桥。汉尼拔到达前,他们刚完成任务,却没有时间过河,全部被汉尼拔俘虏了。 这一战及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撤回波河对岸这一事实,完全改变了迦太基人和罗马人的现况和前景。意大利北方以前臣服于罗马共和国或者与其结盟的所有国家,现在都转向了汉尼拔。它们派使者到汉尼拔的营地,向其示好并与之结盟。事实上,罗马共和国的军营中有一大批高卢人。他们在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率领下参加了提希纳斯河战役,后来反水,集体投靠了汉尼拔。他们在夜里叛乱,不是悄悄地离开,而是引起了巨大的骚乱,他们杀了卫兵,喊杀声充斥整个营地,场面极其可怕。 虽然汉尼拔接纳了这些高卢人,但他太英明了,不能接受这样一群背信弃义的家伙进入自己的军队。他和蔼可亲,关怀备至地招待了他们,然后赠予他们厚礼,遣送他们回家,命他们在各自的部族内施加影响以支持他。 汉尼拔的士兵们也因为首战告捷而士气高涨。他们立刻准备渡河。有的制作筏子,有的到波河上游寻找可以泅渡的地点,有的则直接游过了河。他们可以安全地利用这些或任何其他方式,因为罗马人并没有守卫在河对岸阻挠他们,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急行军,以便把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送到安全的地方。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伤开始发炎,这使他痛苦异常。 事实上,对现在面临的危险,罗马人感到极其沮丧。关于战况的消息一传到罗马城,罗马元老院便立刻送信到西西里岛,召回了另一名执政官赛姆普若尼乌斯。大家还记得,他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曾经抽签决定后者到西班牙,去阻止汉尼拔的进军,而他则去西西里岛和阿非利加,其目的是威胁并攻打迦太基本土,以此分散迦太基人的注意,并阻止他们向汉尼拔补充兵源,或许还能迫使他们把汉尼拔从意大利召回,以保卫首都迦太基城。但现在,汉尼拔不仅翻过了阿尔卑斯山脉,还渡过了波河,正向罗马城进军—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身受重伤。他的队伍当面叛逃—他们不得不立刻放弃进攻迦太基的计划。他们多次给赛姆普若尼乌斯送信,命其火速班师回朝,协助保卫罗马城。 赛姆普若尼乌斯是个反应敏捷、性格冲动的人,他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十足,时刻准备行动。他马上返回意大利,招募新兵,率军北上,在波谷与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会合。后者伤重疼痛,几乎不能带兵打仗,逐渐从汉尼拔面前撤退。鞍马劳顿加重了他的疼痛和高烧。在这种情形下,他到达了特雷比亚河—一条向北流入波河的小河流。他过河后才发现自己不能再前进一步。由于路途颠簸,他的伤势令他苦不堪言。他命大军就地扎营,修筑工事,准备防御。不久,赛姆普若尼乌斯赶来与他会合,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有了两名将军。拿破仑过去常说,一名平庸的指挥官强过两名优秀的指挥官。因为,所有军事行动要想成功,就必须保证迅速、自信、果断的行动都由一人指挥。关于下一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赛姆普若尼乌斯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意见不合。前者主张立刻攻打汉尼拔,而后者则支持将战斗推后。赛姆普若尼乌斯将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消极抵抗归因于伤痛造成的情绪低落,或者对自己的嫉妒,唯恐自己—赛姆普若尼乌斯打败迦太基人后荣耀加身,春风得意。而他—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只能无助地躺在帐篷里。而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认为赛姆普若尼乌斯轻率鲁莽,总是在对敌情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冒冒失失地冲进敌阵。 与此同时,当两名指挥官产生分歧时,双方的先遣队却摩擦不断,冲突纷起。在这些小规模的战斗中,赛姆普若尼乌斯认为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占了上风。这越来越刺激了他的热情—他极度渴望全面开战,开始对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的谨小慎微和磨叽拖拉感到极不耐烦。他说,士兵们充满力量和勇气,都渴望战斗,因为一个虚弱的病人而让他们裹足不前真是很可笑的事。“除此之外,”他说道,“这样拖下去何益之有?和以前一样,我们现在已经做好了迎战迦太基人的准备,没有第三个执政官来帮我们。在以往的战争中,我们罗马人曾经率领军队打到了迦太基城的城门口。现在,汉尼拔控制了整个意大利北方,而我们却一再在他面前撤退。害怕面对我们过去的手下败将,实在是太丢人了!” 汉尼拔通过派出的间谍,很快了解到罗马共和国的两位指挥官意见不合及赛姆普若尼乌斯充满自以为是的狂热。他开始考虑一个伟大的计划,假装自己处于劣势,以此为诱饵,引赛姆普若尼乌斯出来与自己决战。他的确制订了这样一个计划,取得的成功令人赞叹。他一生神机妙算,足智多谋。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他众多锦囊妙计中的一个,但这却让罗马人说他就是背信弃义,奸诈狡猾。 汉尼拔的计划,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在十二月的一个昏天黑地、寒气逼人、凄风苦雨的冬夜,将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引出营地,让他们下河。这条河就是向北流入波河的特雷比亚河,横在两军营地之间。他的具体计划是派一部分军队在夜里或者凌晨过河佯攻罗马人。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赛姆普若尼乌斯引出营地攻打迦太基人,然后迦太基人假装过河逃跑。他盼着赛姆普若尼乌斯在狂热追击的刺激下能够跟上来,然后他那一直待在温暖安全的营帐中的千军万马,就会杀出营帐,精神饱满地攻打罗马人。而罗马人却因寒冷潮湿,身体变得僵硬麻木,还因慌忙过河而乱了阵脚。 汉尼拔在河边的草地上埋伏了一部分人马,那里长满蒿草和灌木。他查看一番之后,发现那儿的灌木丛高到足以隐藏骑兵。他决定在那里埋伏最骁勇善战的一千名骑兵和一千名步兵。他通过以下方式挑选了这两千人马: 汉尼拔把一名将军叫到那里,将自己的大致计划告诉了他,然后请他回去从骑兵和步兵中各选一百名最好的士兵。这二百名士兵集结完毕后,汉尼拔面露喜色,赞赏地打量着他们,说道:“没错,你们就是我想要的人,只是我需要的不是二百,而是两千。你们回到军队,每人给我挑选九名和你们一样优秀的士兵,带来见我。”不难想象,士兵们很乐意接受这项使命,并忠诚地执行了。如此选出的整支军队很快便集结完毕,驻扎在刚才提过的灌木丛中。他们埋伏在那里,准备等罗马人过河后再攻打对方。 汉尼拔还在自己的大本营安排了大量士兵,命他们吃好喝好休息好,烤火取暖,只等一声令下就准备战斗。一切安排就绪后,他派出一队骑兵过河,看他们能否将罗马人引出营地并使之追击他们。 “去吧。”汉尼拔对这支骑兵的指挥官说道,“过河向罗马人的军营前进,袭击他们的卫兵。当军队出来攻打你们时,你们在他们前面,且战且退,撤到河这边来。” 小分队依令前进,到达罗马人的军营时天刚破晓—因为这也是汉尼拔计划的一部分,要把罗马人在吃早餐前引出军营—赛姆普若尼乌斯一听到警报,以为迦太基的所有军队都来攻打自己,遂下令全体士兵拿起武器。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雨雪交加,伸手不见五指。一队队骑兵和步兵冲出营帐,迦太基人随即开始撤退。看到偷袭者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败,赛姆普若尼乌斯乐不可支。他们撤退,他就奋起直追。不出汉尼拔所料,赛姆普若尼乌斯在追击的过程中变得非常兴奋,到了河边后,甚至都没停下来。迦太基骑兵在撤退时纵身跳进河里,罗马人的骑兵和步兵一起紧追不舍。河里通常水流很小,但现在因为整夜下雨而涨了起来。当然了,河水也冰冷刺骨,骑兵过河尚可忍受,但步兵全身湿透,手脚麻木,加之当天早上水米未进,主帅一声令下,全体出击,毫无准备,他们深刻体会到了挨冻受饿的滋味。但他们仍然奋力前进,过河上岸后,重新整队,继续追击逃跑的敌人。突然,汉尼拔那支兵强马壮的雄师从帐篷里、火堆旁,如狼似虎地冲向他们。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被突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埋伏在灌木丛中的那两千人又风驰电掣般杀将过来,喊声震天,袭击了他们的后翼。 所有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从罗马共和国的军队上至军官下至士兵或在军营里酣睡,或慢慢起床为一天的例行程序做准备,到发现自己被引入离营几英里远的战场被敌人团团包围时,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这些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发生,让士兵们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但很快,他们的衣服湿了,四肢因受冷而变得僵硬、麻木。平原上雨雪交加,迦太基的一排排步兵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一队队骑兵和大象冲向他们,让他们相信,这不是梦魇,而是可怕的现实。威胁他们的灾难极其严重,迫在眉睫又让人心惊肉跳。尽管汉尼拔的妙计在计划和安排中显得非常简单,他却以宏大的规模来实施,全军都投入了战斗。据说有四万罗马人过了河,跟与之对抗的迦太基人数量相当。这样一大群士兵,自然会遮盖一大片土地。接下来的战斗,是汉尼拔遇到的最可怕的战斗之一。 战斗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罗马人越来越慌乱。迦太基人的大象,也就是现在仅存的那几只,在罗马人的队伍中引起了极大的骚乱,致使他们伤亡惨重。几个小时的激战后,整支军队支离破碎,四处逃窜。有的队伍由于军官指挥得力,手下团结一致,所以整齐紧凑;其他队伍则陷入不可救药的、无法摆脱的混乱局面。他们艰难地向特雷比亚河撤退,沿河上下到达不同的地点。与此同时,持续的大雨使河水不断上涨,低地被淹没,深坑和沟壑隐藏在混浊的洪水中。拓宽的河面上,浑浊、沸腾的漩涡在河心翻滚着,十二月的朔风使河面波光粼粼,不断降落的雨滴使河面泛起点点水花,好一个风吹河面层层浪,雨打河面点点坑。 罗马共和国的军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时,迦太基人也不再继续战斗。迦太基人浑身又湿又冷,精疲力竭,再也没有热情去追击残敌了。然而,成群结队的罗马人试图再次过河,却被无情的洪水卷走吞噬—他们已无力抗拒洪水的力量。其他队伍则在撤退的途中潜藏起来,直到夜幕降临,再制造筏子设法漂回河对岸。汉尼拔的军队又湿又冷,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走进风雨了。因此,他们对罗马人的这些行为熟视无睹,听之任之。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数量惊人的罗马人被河水冲走,丢了性命。 现在是十二月,对汉尼拔来说,在这个季节继续前进有些太迟了。然而,打败了赛姆普若尼乌斯后,通往亚平宁山脉的路就敞开在他面前,因为不管是赛姆普若尼乌斯,还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他们现在都无力再次抵抗他,除非他们从罗马共和国得到新的援助。他在冬季打了很多小仗,冒了很多次险,时而和罗马共和国的小股军队或先遣队,时而和当地的部族发生战斗。有时,他很难为队伍找到食物,直到后来他贿赂了一个城堡的总督,对方把罗马人建在那里的一个粮仓交给了他。从那以后,他就再不用为补给发愁了。 然而,当地的老百姓并不完全买汉尼拔的账,他们试图在冬季阻挠他的行动,尽其所能地通过各种方式袭扰他的军队。眼见形势不利于自己,汉尼拔于是向南推进,最终决定哪怕冬季气候条件再恶劣,也要翻越亚平宁山脉。 通过查看意大利地图,我们会发现,广袤的波谷横跨整个意大利北方,而阿诺和茵宝山谷位于南方,亚平宁山脉的一部分将它们南北分开。这个南方的山谷就是古时的伊特鲁里亚王国。汉尼拔决定翻越亚平宁山脉进入伊特鲁里亚王国。他希望那里气候更温和,人民更敬爱他。此外,那里离罗马城也更近了。 尽管汉尼拔征服了阿尔卑斯山脉,亚平宁山脉却“征服”了他。就在他到达山中最暴露的地方时,一场猛烈的暴风雪从天而降,寒气逼人。凛冽的风裹挟着冰雹和大雪,劈头盖脸地打在士兵们的脸上,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前进。他们停下脚步,背对着暴风雪,风却越刮越猛,伴随着骇人的雷电。这让他们惊慌失措,因为他们位于这样一个高度,甚至被包裹在云层里,而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电光正是从这些厚厚的云层里发出的。汉尼拔不愿撤退,就命令队伍就地宿营,尽量找到最好的躲避之地。因此,他们试着搭建帐篷,但根本固定不了,因为暴风变成了飓风。他们无法控制帐篷的撑竿,帆布也被从固定处刮走,有的被吹得无影无踪,有的被扯成了碎片。从先前的战斗中和刺骨的寒冷中幸存下来的那些可怜的大象,仅剩下一头,其余的全都在这样的数九寒天中倒地而亡。 汉尼拔不得不下令撤退,队伍回到了波谷。但他在这里感到惴惴不安,当地的居民非常厌烦他的出现—他的队伍吃他们的食物,践踏他们的家园,毁了他们的平静和快乐。汉尼拔则怀疑他们给自己下毒,或用别的方式行刺自己。他持续地密切关注这些企图,并严加防范。他有大量的服装用于伪装,还有不同颜色和款式的假发。这样一来,他就能随意地改变自己的外貌,即使间谍或刺客混入营帐,也不能通过着装和外表认出他来。但就算有了这些防范措施,他依然心神不宁。就在他认为翻越亚平宁山脉切实可行的早春时节,他做出了新的尝试。这一次,他成功了。 在从亚平宁山脉南坡下山时,汉尼拔了解一支罗马共和国的新军在一位新执政官的率领下,正从南面向自己进军。他急于与这支军队会战,准备立刻抄近路急行军。然而,他发现这会导致他穿过阿诺山谷的低地。这片低地一望无垠,通常情况下是可以穿过的,但现在因为雪山融化,河面上涨而被淹没。整个田野,现在已成了水乡泽国。 汉尼拔依然决定穿过低地。这一次,他让军队遭遇了几乎和阿尔卑斯山脉一样巨大的艰险。河面不断上升,江河横溢,漫过无边无际的平原。河水浑浊,水面下的一切都被掩藏起来,涉水的士兵们不断陷入深不可测、意想不到的河沟和泥淖里,许多人没了性命。长时间暴露在户外潮湿阴冷的环境中,他们早已精疲力竭。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四天三夜,当然是因为前进速度极其缓慢。从始至终,士兵们几乎没有合眼。在有些地方,他们唯一能够休息的方式就是将武器和行李放在静止的水中,造出某种长榻或平台,以便能躺在上面。汉尼拔自己也生病了。他的眼睛严重发炎,最终一只眼睛的视力完全丧失。然而,他不像其他军官那样完全暴露在湿冷的环境中,因为从西班牙出发的那群大象还剩下一头。他骑着这头仅存的大象,完成了四天的涉水行军。为了找到切实可行的安全路线,向导和随从走在他前面。在他们的帮助下及大象精确的判断下,他终于安全地穿过了这片茫茫泽国。 汉尼拔安全地穿过了茫茫泽国 [book_title]第8章 独裁官费比乌斯(公元前216年) The Dictator Fabius(B.C. 216) 汉尼拔行军神速,朝着罗马城进军的同时,罗马城里的人们却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直到最后,恐惧在罗马社会各个阶层蔓延开来。市民和士兵们有着相同的担忧,他们组建了一支新军,由一名新的执政官—弗拉米尼乌斯统率,因为其他的执政官任期已满。在弗拉米尼乌斯率军北上的同时,汉尼拔正带领他的军队步履维艰地穿过阿诺山谷的草地和沼泽。 先前的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失败了,然而,这支新军也并不成功。汉尼拔设法用计诱使弗拉米尼乌斯落入圈套,正如他以前对付赛姆普若尼乌斯的计谋一样—诱敌深入。在伊特鲁里亚东部,靠近亚平宁山脉的地方,有一个叫特拉西梅诺的湖泊。它离山脚如此之近,以至在湖和山之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比一条路宽不了多少。汉尼拔设计在山脚下埋伏一队人马,其他人则占领上面的山坡,然后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引诱弗拉米尼乌斯率军穿过这个隘口。和赛姆普若尼乌斯一样,弗拉米尼乌斯性子急,自信过了头,难免有些自负。他对汉尼拔的能力不屑一顾,认为汉尼拔迄今为止的成功是由于他前任的无能和优柔寡断。至于他本人,唯一的渴望就是打遭遇战—因为他相信胜利唾手可得。因此,当他了解到汉尼拔把大营扎在隘口那一边时,他便胆大妄为地前进,完全不顾特拉西梅诺隘口可能存在的危险。 汉尼拔公然在隘口那一边的高地上安营扎寨。弗拉米尼乌斯及其军队来到隘口最窄的地方,远远地看到汉尼拔的大营就在前面,介于大营和隘口之间的是一片广袤的平原。他们以为所有敌人都在那里,却做梦也没想到,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汉尼拔的精锐之师正躲在头顶的山坡上,居高临下,从岩石和灌木后面对他们虎视眈眈。接下来,罗马人穿过了隘口,在那一边的平原上散开,向汉尼拔的大营逼近。这时,隐藏的人马突然从藏身之地冒了出来,山坡上的伏兵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将下来,牢牢地控制了隘口,准备攻打罗马人的后翼。汉尼拔则率兵攻其前锋,又一场持续的、拼命的、血腥的战役打响了。罗马人腹背受敌,被围在湖泊、大山和隘口之间,插翅难逃,几乎全军覆没,弗拉米尼乌斯自己也阵亡了。 这次战役的消息被四处传播,产生了轰动效应。汉尼拔派人回迦太基,宣告了自己认为的对敌的最后胜利。这次大捷的消息使人们欢欣鼓舞。相反,在罗马共和国,军队再次失利的噩耗给人们心头笼罩了一层失望与恐惧的阴云。似乎阻止可怕的敌人前进的脚步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们除了陷入绝望的深渊,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等着汉尼拔的虎狼之师拥入罗马城。 事实上,罗马人早就预见到会有大恐慌,因为他们的恐惧与日俱增,不断积聚。关于迹象和预兆,古时的人们非常迷信。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琐事发生,在今天被认为没有任何后果;而在那时,却被认为是凶兆,预示着大灾大难。在这样大难临头的时刻,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人们的眼睛。平时根本不会加以考虑的情况,这时也会被添油加醋地口口相传,直到人们的想象里充满神秘又不可战胜的恐惧。人们非常普遍地相信这些奇迹和预兆,他们甚至有时会正式向罗马元老院汇报。然后,罗马元老院会任命委员会调查,庄严地供奉祭品来“为他们赎罪”,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也就是避免预兆显示的神灵的不悦。 在冬天和春天发生的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异象被汇报给了罗马元老院,而这期间,汉尼拔正向罗马城推进。牛市上的一头公牛钻进一户人家,迷路后爬上了三楼,追它的人们大声的吼叫和吵闹使它受了惊吓,公牛从一扇窗户跳出去摔到了地上。一道光以船的形状出现在天空。一座神殿被闪电击中。一天,罗马神话中的主神朱庇特的妻子—女神朱诺的一座雕塑手中的长矛自己晃动了起来。在某个地方,人们看到了白衣幽灵。一只狼来到一座军营,夺过卫兵手中的剑,并带剑逃走。有一天,太阳看上去比平时小。有人还看到大白天两个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一个毫无疑问是个光晕或白云。在一个叫皮西努姆的地方,天上竟然下起了石头—这是所有预兆中最可怕的一个。尽管现在我们知道,天上下石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毫无疑问,这些预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的确,这些事多少会有些不同寻常,但关于它们能预示大祸临头的说法也毫无意义。汇报给罗马元老院的其他奇闻怪谈几乎完全出自目击者的想象和恐惧。据说,某个军营中有两个盾牌流出了血。有人正在收割庄稼时,血淋淋的麦穗掉进了篮子。这当然完全出于想象—事实上,除非一名割麦子的人不小心用镰刀割破了手指,否则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有些溪流和喷泉开始流血。后来,在乡下的某个地方,一些山羊变成了绵羊,一只母鸡变成了公鸡,一只公鸡又变成了母鸡。 这些如此可笑的故事在当时具有非凡的重要性,但现在根本不值一提。它们被正式汇报给了罗马元老院。声称这些事的目击者被叫来仔细盘问,然后,罗马元老院就如何避免预言表达的超自然的邪恶影响展开了严肃的讨论。罗马元老院决定做三天的赎罪和供奉。这期间,全体罗马人都要参加这些被认为是旨在平息上天的震怒的宗教仪式。他们给不同的神灵供奉不同的祭品和礼物,其中有一个五十磅重的金雷电,是专为主神朱庇特建造的—因为他们认为朱庇特掌管雷电。 所有这些事都发生在特拉西梅诺战役之前。所以,在弗拉米尼乌斯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全城都处于焦虑紧张的状态。当这些噩耗传到罗马城时,整个城市陷入极度恐慌之中。当然了,信使直接去了元老院议事厅向政府汇报。但战报传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拥上街头和公共广场,急于探听消息。一大群人聚集在元老院议事厅前,要求公开战役实情。后来,一位官员终于露面了。他大声地对人群说道:“我们在一场大战中被打败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但谣言四起,直到所有市民都知道了汉尼拔又一次在一场大战中打败了他们的军队,大量士兵阵亡或被俘,执政官弗拉米尼乌斯本人也被杀。 当天晚上,人们在极度焦虑与恐惧中度过。第二天及接下来的几天里,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城门口,焦急地向所有从乡下来到罗马城的人打听消息。不久,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和小支部队开始回城,带来了战役的消息。根据在战斗中的个人经历,他们每个人讲的故事都和别人截然不同。不管这些人什么时候回来,城里人,尤其是那些丈夫或儿子在军中的妇女,会围住他们。滔滔不绝的提问让他们应接不暇,他们一遍遍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但似乎永远也无法消除倾听者的焦虑与牵挂。这些消息通常只会让倾听者的担心与恐惧有增无减,但有时,得知丈夫或儿子安然无恙后,她们会如释重负、满心欢喜,正如在其他情况下,让她们提心吊胆、灰心绝望一样。母爱作为一种本能,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和在更有教养更加文明的现代社会里一样强烈。下面的事实就是明证:这些母亲中的两位,听说儿子们在战斗中倒下。但当她们看到儿子们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好好地活着时,她们竟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当场撒手人寰。 每当罗马共和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罗马人习惯任命一位他们所谓的独裁官,也就是最高执政官。独裁官拥有绝对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因此,采取迅速和积极的行动,将国家从毁灭的威胁中拯救出来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这种情况显然是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措施的案例之一,来不及深思熟虑和认真讨论。因为在这种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深思熟虑只会演变成争论不休,最后以喧闹、骚乱收场。汉尼拔带领胜利大军,在其占领区大肆劫掠。他和罗马城之间再无任何障碍。这样的紧急情况需要任命一位独裁官。人们推选出一位经验丰富、智慧过人、名叫费比乌斯的人,将国家的所有权力交到他手上。其他所有权力都被暂时收回,一切都得受他辖制,整个罗马城里每个人的生命和财产都由他支配,军队和舰队也归他指挥,甚至连执政官都得服从他的命令。 费比乌斯接受了由于当选而强加到他头上的重担,立刻开始采取必要的措施。他首先安排举行庄严的宗教仪式,以赎预兆的罪过,并安抚神灵。他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以最正式、最难忘的方式发誓,如果这些神灵将来能帮他们避免致命的危险,为了表示敬意,许以诸神供奉和庆典。然而,他这么做,究竟是真的相信这些措施有效,还是只把它们作为一种安抚民众心灵,使之镇静并充满信心的方式,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种镇静与信心总是来自对上天的支持心怀希望。如果后者是他的目标,那他的做法无疑非常聪明。 费比乌斯还立刻下令大量征兵。他的副手,被称作他的骑兵统帅,受命征兵,并在一个名叫提伯的地方集结队伍。此地在罗马城东几英里。在罗马城,总会任命一位骑兵统帅陪同并辅助独裁官。在费比乌斯的任期内,担任骑兵统帅的军官名叫米努西乌斯。费比乌斯冷静、稳健、慎重,而米努西乌斯热情、敏捷、冲动。米努西乌斯招募了军队并把士兵们带到指定的集结地,由费比乌斯统领。有一名执政官也带着自己的人马来与费比乌斯会合。费比乌斯传话给他,他必须不带任何权力的标志来见自己。因为在过去的平常日子里,执政官的所有权力相当于君主,而在独裁官执政时期,执政官的权力则被接管并撤销。执政官习惯了气势宏大地出席所有场合,有十二个人走在他前面,扛着标志和徽章,让军队和人民感受到他身份的尊贵。因此,看到一名执政官放下所有权力的象征,出现在独裁官面前,就像一位官员出现在自己上级面前那样,这让费比乌斯的军队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的新任指挥官的身份和权力的至高无上。 费比乌斯接着颁布了一项公告,派合适的信使送往罗马周边的所有地区,尤其是被汉尼拔占领的地方。在这项公告中,他命令所有民众放弃防范不够强的乡村和城镇,到城堡、要塞及防守严密的城市寻求保护。他们还被要求在离乡背井之前毁掉家园和财产,尤其是所有无法带到逃难地的生活物资。做完这些事,费比乌斯率领招募到的军队,极其小心地出发搜寻敌人。 与此同时,汉尼拔穿过了意大利东部,然后南下,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大肆抢掠,最后到达罗马城以南很远的地方。他似乎觉得特拉西梅诺战役获胜后,立刻进军攻打罗马城不够慎重,因为罗马人口众多。如果他真的威胁要占领并掠夺罗马城,可能会让敌人孤注一掷,决一死战,最终彻底打败他。因此,他向东转移,从意大利东部南下,绕过了罗马城。碰巧费比乌斯不得不向东南进军以迎战汉尼拔。两支大军于是在意大利东边靠近亚德里亚海的地方遥遥相望。 费比乌斯决定采取的策略是向汉尼拔高挂免战牌,但监视对方,用疲劳和拖延之计消耗其军队。因此,他与汉尼拔保持很近的距离,但总是将军队驻扎在有利的位置。汉尼拔无论如何挑衅,都无法引他离开。当汉尼拔为了获取物资很快被迫行动时,费比乌斯也行动了,尽管这种行动仅仅是像从前那样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安营扎寨。汉尼拔费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