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沉默的证人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6730 [book_dec]《沉默的证人》又名《哑证人》,作者是阿加莎·克里斯蒂。1937年于英国首次发行,以著名比利时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和他的朋友阿瑟·黑斯廷斯上尉为主人公。在这部小说中,阿加莎·克里斯蒂没有用笔墨去描写凶杀的场面,也没有编造离奇的故事情节。故事开门见山地告诉读者小绿房子的女主人阿伦德尔小姐去世了,她竟然立遗嘱把全部财产留给了她的随身侍女劳森小姐,惹得小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阿伦德尔小姐死前曾秘密给波洛写了一封奇怪的信,波洛和他的助手黑斯廷斯上尉来到了这个小镇,进行了一系列紧张而细致的调查工作,终于侦破了这起十分复杂的谋杀案。 [book_img]Z_10191.jpg [book_title]主要人物一览表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威廉明娜-劳森(明尼)——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 贝拉-比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塔尼奥斯夫人。 雅各布-塔尼奥斯医生——贝拉的丈夫。 特里萨-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女。 查尔斯-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 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父亲(已去世)。 卡罗琳-皮博迪——阿伦德尔小姐的女友。 雷克斯-唐纳森医生——特里萨的未婚夫。 托马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弟弟(已去世)。 珀维斯——律师。 埃伦——阿伦德尔小姐的女仆。 伊莎贝尔-特里普——劳森的女友。 朱莉娅-特里普——伊莎贝尔的姐姐。 格兰杰医生——马克特-贝辛镇的医生。 阿拉贝拉——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马蒂尔达-安-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姐姐(已去世)。 艾格尼斯-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赫尔克里-波洛——私人侦探。 黑斯廷斯——波洛的朋友。 加布勒——房产经纪人。 詹金斯——加布勒的秘书。 安妮——阿伦德尔小姐的厨师。 安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的园丁。 卡拉瑟斯——阿伦德尔小姐临死前的护士。 [book_title]一、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五月一日,阿伦德尔小姐去世了。这次她虽然病得时间不长,但她的死并没有在马克特-贝辛小镇引起什么惊动,她从十六岁起就住在此地了。埃米莉-阿伦德尔年已七十多岁,是家庭五个人中活得最长的一个。多年来,人民都知道她身体虚弱,大约十八个月前,她就得了一种和这次同样的病,几乎丧命。 阿伦德尔小姐之死虽不使人惊奇,但另外一些事却令人震惊。她遗嘱中的条文引起人民情绪上的种种波动:惊异、喜悦、愤怒、绝望、气愤等等,有的严厉谴责,有的散布各种流言蜚语。这几个星期,甚至这几个月以来,在马克特-贝辛小乡镇里,人们什么也不谈,只议这事!每个人对这事都提出自己的看法,从开杂货铺的琼斯先生到邮局工作的兰富瑞夫人见解各异。琼斯先生认为:“还是亲骨肉亲”;兰富瑞夫人令人作呕地一再强调:“这里有奥妙,其中必有缘故!你们记着我的话吧。” 使人民对这问题的推测更增加兴趣的是,遗嘱迟至四月二十一日才写出。还有一个事实,埃米莉的几个亲人在写遗嘱的前一天还和她一起过复活节。可以预料,将来会有人对遗嘱提出最具诽谤性的看法,这使得马克特-贝辛小镇沉闷的日常生活变得有生气了。 有那么一个人,大家都怀疑她对此事的了解远比她现在愿意承认的要多。那个人就是威廉明娜-劳森小姐,即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然而,劳森小姐本人却说,她和其他人一样全然不知。她公开告诉大家,当她听念遗嘱时,也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很多人不相信她所说的。劳森小姐知道也好,或者如她自己所说的不知道也哈哦,对此只有一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而这个人就是死去的老妇人自己。埃米莉-阿伦德尔的习惯是不爱讲自己干什么事的目的,即使对她的律师,她也不说自己做事的动机是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希望清楚地表达出来,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埃米莉性格的突出特点从她的沉默寡言中也可以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她那一代人中的典型。她的性格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她独断专行,但心底深处为人非常热情;她说话刻薄,但行事却极为友善;表面上她感情易冲动,实际上她很机敏。很多侍奉过她的仆人,都受过她的无情凌辱,但具体对待他们时,她有是非常宽宏大量。对家规,她有高度的责任感。 复活节前的星期五,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正站在小绿房子的客厅里,命令劳森小姐干这个,干那个。 埃米莉-阿伦德尔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姑娘,现在她还是个保养得很好的温文尔雅的老妇人,腰背挺得直直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略微发黄的皮肤对她是一个警告:不可随便吃油腻的东西了。 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说: “喂,明尼,你把他们安置在哪里了?” “嗯,我想——我希望我做得对——塔尼奥斯夫妇安置在有栎木家具的屋子里,特里萨在兰色墙壁的屋子里,查尔斯在过去孩子们的游艺室……” 阿伦德尔小姐打断了她的话,说: “特里萨住在孩子们的游艺室就行了。查尔斯住到兰色墙壁的屋子里去。” “哦,是的——真对不起——我原来想旧游艺室很不方便……” “让特里萨住那屋子也就不错了。” 在阿伦德尔小姐的时代,妇女居第二位。男人才是家庭里最重要的成员。 “我真难过,可爱的孩子们没来,”劳森小姐动感情地嘟哝着。她爱孩子,可是没有管孩子的能力。 “来四个客人就不少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无论如何,贝拉是把孩子们给惯坏了。他们从不想做大人告诉他们做的事。” 明尼-劳森小姐又嘟哝着说: “塔尼奥斯夫人可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她郑重地说: “贝拉是一个好女人。” 劳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说: “她有时一定觉得太苦了——住在象士麦那那样的穷乡僻壤。” 埃米莉-阿伦德尔回答说: “她这是作茧自缚。” 说完了这句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名言,她有继续说: “我现在到镇里去,跟他们交涉周末订购的东西。” “哦,阿伦德尔小姐,还是让我去吧。我的意思是……” “被废话了。我地自己去。需要给罗杰斯这个人一些厉害的话。你的毛病是,明尼,你说话强调得不够有力。鲍勃!这条狗哪儿去了?” 一只细毛小狗突然从楼梯上跑下来。它绕着女主人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几声短促的喜悦和期待的吠叫。 女主人和小狗一同走出客厅的前门,通过小径向大门走去。 劳森小姐站在门口,嘴稍稍地张开,在他们后面傻笑。这时她身后传来尖刻的话声: “小姐,您给我的枕套不是一对。” “什么?我真蠢……” 明尼-劳森小姐又重新埋头做起日常家务工作了。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身后跟着小狗鲍勃,气派庄重地在马克特-贝辛大街上走着。 一路上,她真是气派堂皇。不管进到哪个店,店主人都要赶快前来接待她。 她是小绿房子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是本地“最老的主顾之一”。她是一个书香门第,如今象她这样的人没几个了。 “早安!小姐。能为您干事,我感到很荣幸——这马鞍子软不软?嗯,听您这么说我很遗憾。我想,这个小马鞍还不错——真的,确实不错,阿伦德尔小姐。不过,如果您说不好,那肯定是不太好了——但是,我不会把坎特伯雷这匹烈马让您骑,阿伦德尔小姐——我一定想法给您弄一匹好马骑,阿伦德尔小姐。” 小狗鲍勃遇上了肉店老板的狗斯波特,两条狗你追我,我追你,慢慢地兜着圈子,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不时发出几声轻吠。斯波特是一只很壮的杂种狗。它知道不可以跟顾客的狗拼斗,但它还是要狡狯地向它们显示:要是给它自由,它肯定会把它们咬成碎肉。 小狗鲍勃精神抖擞,也不示弱。 埃米莉-阿伦德尔严厉地叫了一声“鲍勃!”然后向前走去。 在水果店里,两个超凡的人相遇了。 这里也有个老妇人,体型象个圆球,但也颇有神气十足的派头,她说: “早晨好,埃米莉。” “早晨好,卡罗琳。” 卡罗琳-皮博迪说: “你家侄男弟女的都回来了?” “是的,都来了。特里萨、查尔斯和贝拉。” “贝拉也来了,是吗?她丈夫也来了吗?” “来了。” 回答很简单,但两个老妇人都知道是什么寓意。 因为贝拉-比格斯,即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外甥女,嫁给一个希腊人。而埃米莉-阿伦德尔家里的人被认为都是“讲礼仪的人”,不能随便嫁给希腊人的。 为暗暗抚慰一下阿伦德尔小姐(当然,这事不可公开指明),皮博迪小姐说: “贝拉的丈夫人很聪明。他的举止多讨人喜欢!” “他的举止令人喜欢。”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说。 两个老妇人走出店铺到街上以后,皮博迪小姐问: “听说特里萨跟年轻的唐纳森订婚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伦德尔小姐耸耸肩说: “现今,年轻人就是这么随便。我想,他们的婚期会拖得相当长——这就是说,要真的最后结婚的话。那个年轻人没有钱。” “当然,可特里萨自己有钱。”皮博迪小姐说。 阿伦德尔小姐傲慢地说: “男人不会希望靠女人的钱过日子。” 皮博迪小姐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说: “现在,他们不在乎靠谁过日子。你和我都是过时的人了,埃米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是这孩子看中了他什么地方。这些轻浮的年轻人呀!” “他是一个聪明的医生,我是这样认为的。” “戴着一副夹鼻眼镜——说话刻板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把这种医生称作木头疙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皮博迪小姐追忆起往事,又勾画出那些莽撞、蓄连鬓胡须的年轻人的形象……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 “让那个年轻的小狗子查尔斯来看看我——要是他愿意来的话。” “当然了,我会告诉他的。” 两个老妇人就此分手了。 她们互相认识有五十多年了。皮博迪小姐了解埃米莉的父亲阿伦德尔将军生前的几件令人遗憾的事。她完全知道托马斯-阿伦德尔的婚姻使他的姐妹们多么吃惊。皮博迪小姐很精明,她也知道这家年轻的一代所干的一些麻烦事。 但两个老妇人对这些事全都持缄默态度。她们两人都是家庭尊严、家庭团结的捍卫者,对家庭之事尽量避而不谈。 阿伦德尔小姐溜达着回家,小狗鲍勃默默地紧跟在老妇人的身后。有一件事,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这就是对她家中年青一代的不满。 以特里萨为例:从特里萨二十一岁自己挣钱起,她就管不了她了。从那时候以来,这姑娘声名狼藉。她的照片经常登在报上。她在伦敦一伙年青、时髦、胡混的人中间——这伙人举办颓废的晚会,有时因此被送进警察厅。对一个阿伦德尔家的人,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是不赞成这种声名狼藉的事的。至于这女孩子的订婚,她有些迷惑不解。一方面,她认为这自命不凡的唐纳森医生配不上阿伦德尔家的人;另一方面使她不安的是,她意识到特里萨做这个喜欢安静的农村医生的妻子太不合适了。 她叹了一口气,思绪又转向贝拉。挑不出贝拉什么错。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贤妻良母,举止堪称楷模——就是太死板了!但即使贝拉也不完全使她满意,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外国人——而且竟是一个希腊人。在阿伦德尔偏见很深的心灵中,希腊人就和阿根廷人或土尔其人一样不好。塔尼奥斯医生举止迷人,据说特别能干,这更增加了老妇人对他的偏见。她最不相信举止迷人、对人廉价恭维的人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发现很难使自己喜欢他们那两个孩子。孩子们的长相极象他们的父亲——在他们身上简直看不到一点英国人的样子。 然后是查尔斯…… 是的,查尔斯…… 闭眼不看事实是没有用的。查尔斯长得逗人喜爱,但也是个靠不住的人…… 埃米莉-阿伦德尔又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疲倦了,老了,意气消沉了…… 她猜想自己活不长了…… 她心里又回想起几年前她写的遗嘱。 死后的遗物给仆人们——献给慈善事业——但大部分财产平分给三个活着的亲眷…… 在她看来,这件事她做得正确、做得公平。但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有没有什么办法保证贝拉得到的遗产不让她丈夫沾光……这她必须问一问珀维斯线。 她走进小绿房子的大门。 查尔斯和特里萨是坐汽车来的——塔尼奥斯家是坐火车来的。 这对兄妹先到。查尔斯个子高高的,相貌英俊,他用梢带开玩笑的神气说: “喂,埃米莉姑姑,怎么样?看起来您气色很好啊。” 然后,他亲了亲她。 特里萨这年轻人把她那无动于衷的面颊贴在姑姑枯瘪的面颊上。 “您好啊,埃米莉姑姑?” 姑姑觉得特里萨面色很不佳。透过那曾厚厚的化妆粉,她的脸微现憔悴的神色,双眼周围以有一道道皱纹了。 他们一切在客厅用茶。贝拉-塔尼奥斯一绺绺头发散乱地露在时髦的帽子下面,帽子的位置戴得挺不合适;她双眼直瞪着堂妹特里萨,以一种可怜而急切的心情把她衣服的式样记在心里,并想在以后模仿。可怜的贝拉,她生活的命运就是这样:从感情上说她非常喜欢穿着,但对衣服没有美感。特里萨的衣服价钱都很昂贵,有点爱穿奇装异服,她的身段确实很优美。 贝拉从士麦那到英国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模仿特里萨的漂亮服装,但花钱要少,还不要找高级裁缝剪裁。 塔尼奥斯医生留着大胡子,样子很快活,他正跟阿伦德尔小姐闲谈。他的声音充满热情,音调饱满——他的语气是那样动人,不管男女听众都情不自禁对他产生好感。甚至连阿伦德尔小姐也不由自主地陶醉了。 劳森小姐非常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传递盘子,围着茶桌忙;查尔斯举止非常优雅,他不止一次地站起来帮助她,但她没有表示谢意。 吃完了茶点,当人们走初期到花园散步时,查尔斯轻声地对他妹妹说: “劳森不喜欢我。是不是?怪哉!” 特里萨嘲笑道: “太怪了。居然也有一个人能够顶得住你迷人的魅力。” 查尔斯咧开嘴笑了——真是迷人的一笑,然后说: “很幸运只有劳森一个……” 在花园里,劳森小姐和塔尼奥斯夫人一起散步,她问了塔尼奥斯夫人一些关于孩子们的情况。贝拉-塔尼奥斯发黄的脸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她忘掉了该观察特里萨。她热切地、生气勃勃地谈论着。她的玛丽在船上说了一件离奇的事,等等…… 她发现明尼-劳森小姐是一个最富有同情新的听众。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漂亮头发的年轻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到花园里。他面容庄重,戴着夹鼻眼镜,看上去有些拘谨。阿伦德尔小姐客气地向他打招呼。 特里萨说:“喂,雷克斯!” 她挽住他的胳臂,他们漫步走去。 查尔斯做了个鬼脸。谈话也偷偷溜走,找那个老早就是他的伙伴的园丁聊天去了。 当阿伦德尔小姐重新走进房子时,查尔斯正在很小狗鲍勃玩。小够站在楼梯最上层,嘴里衔着皮球,尾巴轻轻地摇晃着。 “快,老伙计。”查尔斯说。 鲍勃蹲下去,用鼻子顶着球,慢慢地接近楼梯边。当她最后把球顶下去时,它竟高兴地跳跃起来。球顺着楼梯慢慢地滚下去。查尔斯抓住球,又向上扔给了小狗。鲍勃灵巧地用嘴接住球,又重复刚才的表演。 “这是它的常规游戏。”查尔斯说。 埃米莉-阿伦德尔笑了。 “它能一口气玩好几个小时。”她说。 她走进客厅,查尔斯跟着他。鲍勃发出了失望的叫声。 查尔斯透过窗户一般往外看一般说: “看特里萨和那个年轻人。他们真是奇怪的一对!” “你认为特里萨对这事真的很严肃吗?” “哦,她爱他都爱得发疯了!”查尔斯肯定地说,“真是怪事,但确实如此。我想,他一定把她看成是一个科学标本,而不是一个活着的女人。这对特里萨相当新奇。很以后,这个年轻人这么穷。而特里萨花钱的胃口又那么大。” 阿伦德尔小姐冷淡地说: “我相信她能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想改!不过她毕竟有自己的收入。” “啊?哦,是的,当然了。” 查尔斯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当其他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等着去吃晚饭时,楼梯上发出急促的脚步声,还听见一声骂人的话。然后,查尔斯红着脸走了进来。 “对不起,埃米莉姑姑,我来晚了吧?您的那只狗差一点让我摔了一大跤,真吓人。它把球留在楼梯上了。” “粗心的小狗,”劳森嚷道,同时向鲍勃弯下腰去。 鲍勃傲慢地看着她,然后把头转开。 “我知道,”阿伦德尔小姐说,“这太危险了。明尼,去把球找到,放一边去。” 劳森小姐赶忙出去了。 饭桌旁吃饭说话时,大部分时间都让塔尼奥斯医生占去了。他讲了在士麦那生活的有趣故事。 不久,人们都睡觉去了。劳森小姐拿着毛线、眼镜、一个大天鹅绒提包、还有一本书,陪着她的主人到卧室去,她们一边有一边高兴地说着。 “塔尼奥斯医生说得真逗人。他真是一个好伴儿!不是说我自己会喜欢那种生活……人们不得不烧开水……煮羊奶喝,恐怕——这么一种讨厌的习惯太……” 阿伦德尔小姐厉声说: “别傻了,明尼。告诉埃伦明早六点半钟叫我起床了吗?” “哦,我告诉了,阿伦德尔小姐。我告诉她早上不要送茶了。不过,您是不是觉得早晨吃点东西更好些——您知道,南桥教区牧师——他是一个最诚实的人——他清楚地告诉我说,没有规定早晨一定要禁食……” 阿伦德尔小姐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没有在早上做礼拜之前吃过东西,现在我也不打算这样做。你自己可以随便。” “哦,不——我的意思不是——我肯定……” 劳森小姐慌张了,她心烦意乱。 “把鲍勃的围脖解下来。”阿伦德尔小姐说。 这个奴仆赶快照办。 她又想讨主人的欢喜,说: “多么愉快的一个晚上啊!他们看上去都很高兴到这里来。” “哼,”埃米莉-阿伦德尔说,“都是自己得到点东西才到这里来的。” “哦,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 “我的好明尼,不管怎么样,我可不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知道他们当中谁先张口提出来。” 没过多久,她对这一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了。九点刚过,她和明尼就做完礼拜回来了。塔尼奥斯夫妇正在餐室吃饭,但不见阿伦德尔兄妹的踪影。早饭后,其他人都离开了,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还坐在那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几笔帐。 十点钟左右,查尔斯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晚了,埃米莉姑姑。可是特里萨更糟糕。她还没有睁眼呢。” “十点钟早饭就要收拾走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我知道,现在都讲究做事不考虑仆人,可在我的房子里不是那么个情况。” “好,那才是真正的家风!” 查尔斯坐在她旁边,吃着炒腰肝。 他嘻笑的样子,象往常一样,很动人。过了一会儿,埃米莉-阿伦德尔也不由得对他笑了笑。这一宠爱行动给了查尔斯勇气,他连忙说: “埃米莉姑姑,您看,我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处境困难,入不敷出,您能帮帮忙吗?一百英镑就行。” 他姑姑没给他好脸儿。她的表情显然很严峻。 埃米莉-阿伦德尔并不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谈了自己的见解。 劳森小姐匆忙地穿过大厅,差点和正离开餐室的查尔斯相碰。她惊异地看了看他。她有走进餐室,看到阿伦德尔小姐腰板笔直地坐在那里,脸红红的。 [book_title]二、亲眷 查尔斯潜声蹑足地跑上楼,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门。她立刻说了声“进来”,他便进了屋。 特里萨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查尔斯在床边坐下。 他很赞赏地说:“你是一个多么善于装蒜的女人,特里萨。” 特里萨狡狯地问: “出什么事了吗?” 查尔斯露齿一笑,说: “你真狡猾,不对吗?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来想,捷足先登,占点便宜。” “结果怎么样?” 查尔斯摊开双手,做出否定的样子。 “一事无成!埃米莉姑姑说了我一顿。她告诉我,对于她深深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为什么都围绕在他周围这一点,她不抱幻想!她还说,这些她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会大失所望。除了钟爱,她不会给他们什么东西——不会比这更多了!” “你应该等一段时间再说就好了。”特里萨冷冰冰地说。 查尔斯又露齿一笑,说: “我怕你或者塔尼奥斯抢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里萨,我的好妹妹,这一回全完了。老埃米莉不是一个蠢人。” “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个蠢人。” “我曾想吓唬她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妹妹厉声问道。 “我告诉她,说不定她会被人谋杀。她总不能把钱带到天堂。何必不现在松松手呢?” “查尔斯,你是个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学家行事。向这老女人讨好决没有用。她吃硬不吃软。比较我讲得有理。她死后,钱全会归我们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们一点,也说得过去!现在该是诱导老太太明白这道理的时候了。” “她明白你的观点了吗?”特里萨问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翘起,显出轻蔑的样子。“我不能肯定。她没表示。她只是对我的忠告表示谢意,但话说得不干不净。她说,她完全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嗯’,我对她说,‘我只是提醒您。’她说:‘我记住了。’”特里萨愤怒地说: “查尔斯,你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特里萨,我真该死,我有些太急噪了!这老太太还活着——之不过是活着而已。我敢打赌,她连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钱她怎么花掉呢?是我们这一代——风华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倒霉的是她说不定能活一百岁……我现在多么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样……” 特里萨点点头。 她用低沉的语调,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不了解我们——老人不了解我们……他们不可能了解我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查尔斯最后站了起来。 “嗯,我亲爱的,我祝愿你比较成功。不过,我有点怀疑。” 特里萨说: “我现在指望雷克斯想点办法。如果我能使老埃米莉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青年人,认识到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机会而不至于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尔斯,现在我们只需要几千英镑的资本,就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这笔钱,不过,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荡的生活中,你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特里萨,你认为那个可怜的贝拉或者那个可疑的塔尼奥斯不会得到什么东西,是不是?” “我看钱对贝拉没什么好处。她走来走去,穿的衣服看起来象个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务事上了。” “哦,这个,”查尔斯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她希望给她的一无所有的孩子弄点东西,供他们上学,给他们镶上好牙托,受些音乐教育。但无论如何,这不是贝拉的主意——这是塔尼奥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见钱眼红!希腊人就是那样。你知道他把贝来大部分的钱都抓了过去吗?用这笔钱搞投机,输了个精光。” “你认为他能从老埃米莉手里得到这些钱吗?” 查尔斯恶狠狠地说:“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离开了屋子,漫不经心地走下楼。鲍勃正在客厅里。它赶忙高兴地跑向查尔斯。狗很喜欢查尔斯。 它跑到会客室门口,转过头看着查尔斯。 “怎么回事?”查尔斯问,紧跟在它后面。 鲍勃慌忙跑进会客室,坐在一张小写字太旁,好象期待着什么。 查尔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鲍勃摇晃着他的尾巴,两眼紧盯着写字台的抽屉,发出几声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屉里的东西?” 查尔斯拉开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他的眼眉都竖了起来。 “亲爱的。我亲爱的。”他说。 抽屉里一边放着一小叠钞票。 查尔斯拿起这一叠钞票数了起来。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张一英镑的钞票,两张十先令钞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把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来他发现钱的地方。 “鲍勃,你的主意不坏嘛,”他说,“你大叔查尔斯总算有钱花了。小钱常常有,真不错。” 当查尔斯推进抽屉时,小狗鲍勃发出几声不满意的轻吠。 “对不起,老伙计,”查尔斯向鲍勃道歉。他又打开下一个抽屉。鲍勃的球放在抽屉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来。 “给你球,尽情地玩吧!” 鲍勃衔着球,跑出室外,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下砰砰的球声。 查尔斯大步走出屋子,来到花园里。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中散发着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奥斯医生正坐在阿伦德尔小姐身旁。他在谈论英国教育的优越性——对孩子们来说是高尚的教育,他觉得非常遗憾,他花不起钱让自己的孩子享受这种奢侈的教育。 查尔斯微微一笑,笑中带着一种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们的谈话,机敏地把话题转到无边无际的地方。 埃米莉-阿伦德尔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战术使老人很开学。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着他们。 查尔斯兴致勃勃,也许在他离开之前…… 查尔斯是个不可救药的额乐观主义者。 那天下午,唐纳森开着汽车来找特里萨,用车把她带到沃斯木教堂,这是当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们径直从教堂出发,走进丛林灌木之中。 在那里,雷克斯-唐纳森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医学理论和最新的实验情况。她一点也不洞,但还是专心致志地听他讲,同时心里想着: “雷克斯多么聪明——多么值得无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顿了一下,带着怀疑的口吻说: “特里萨,我想我讲的这些对你太枯燥了。” “亲爱的,你讲得太动人了,”特里萨肯定地说,“继续讲下去。你不是说从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纳森医生继续讲了下去。 这次,特里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亲爱的,工作对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这样。”唐纳森医生说。 在特里萨看来,这并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们工作,也没碰上什么好运气。 她在想,犹如她过去不只一次地想过一样,她和雷克斯-唐纳森恋爱是多么不协调。为什么这种事情,这种滑稽的狂爱竟发生了?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 她紧锁双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绪漂在哪里。她过去的一群伙伴们生活过得曾是那么欢快——但也都是冷眼视人生!爱情当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为什么要那样严肃地对待它?人们相爱,爱情逐渐淡薄、消失。 但她对雷克斯-唐纳森的感情可不同,这种感情越来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们的爱情不会淡薄、消失……她对他的需要单纯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荡神逸。他的冷静、超然态度是那样不同于她的过分热情;他对生活的驾驭、他清晰、有逻辑性的科学头脑,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谦恭,流露出一点卖弄学问的举止,但她本能地感觉和意识到这些了。 雷克斯-唐纳森是个天才——他的医生职业占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虽然是必需的一部分——这一事实更使他对她富有吸引力。她发现,自己第一次同意让她只追求欢乐的爱情生活的自私要求占第二位。未来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为了雷克斯,她愿做一切事——一切事! “没钱是多么令人烦恼,”她性急地说,“要是埃米莉姑姑现在死掉就好了,我们也许就可以马上结婚,你也可以到伦敦去,建一个有实验仪器、有实验用豚鼠的实验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唐纳森医生说:“没有任何理由说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几年——如果她自己保养好的话。” 特里萨感到沮丧,他说:“我知道……” 在有栎木老式家具的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塔尼奥斯医生正在室内对他妻子说: “我想我个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础,现在轮到你了,我亲爱的。” 他正把旧式铜罐里的水倒进玫瑰花色的搪瓷盆里。 贝拉-塔尼奥斯坐在梳妆台前,正按照特里萨的发型梳头。但不知怎么回事,竟梳不成特里萨那种样式的发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说:“我想我不希望——向埃米莉姨妈要钱。” “又不是为你自己要钱,贝拉,这是为孩子们着想。我的投资这么不走运。” 他转过身子,可他没看到她曾向他扫了一眼——一种鬼鬼祟祟、畏难的目光。 她软中带硬地说: “反正我想我还是不……这会使埃米莉姨妈很难办。她为人慷慨,但她不喜欢别人向她要钱。” 塔尼奥斯擦干手,从洗脸架旁走过来,说: “真是这样吗?贝拉,你可不象是个固执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她嘟哝着说: “我不是——我从来没那意思——不是为要钱才来这里……” “你也同样过如果要使我们的孩子受到严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妈能帮助我们。” 贝拉-塔尼奥斯没有回答。她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温顺而顽固,这个机灵的丈夫知道要扭转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气。 她说:“也许埃米莉姨妈她自己会建议……” “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这种迹象。” 她又说: “假如这次我们把孩子们带来就好了。埃米莉姨妈会情不自禁地喜欢我们的玛丽。我们的爱德华也很聪明。” 塔尼奥斯冷冰冰地说: “我觉得你姨妈不是一个很爱孩子的人。孩子们在不在这里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布,但是……”贝拉说。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这些无情的英国老处女——呸!她们没人性。为了我们的玛丽和,我们真愿意尽一切力量,不是吗?对阿伦德尔小姐来说,帮我们这点忙一点不费劲。” 塔尼奥斯夫人转过身来,双颊泛起红晕,“哦,雅各布,我求求你,求求你,这次不要谈。我肯定。这次谈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愿意这次谈。” 塔尼奥斯站在她身后,紧挨着她,他用胳臂搂着她的肩。她颤栗了一下,然后变得坚定了——几乎是一动不动。 他仍用欢快的语调说: “反正就是这样,贝拉,我想你会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这样做的——最终你会……是的,我想你会按我说的去做……” [book_title]三、事故 星期二下午。通向花园的旁门开着。阿伦德尔小姐站在门槛那儿,把鲍勃的球投到花园的路上。小狗马上向球扑去。 “再表演一次,鲍勃。”埃米莉-阿伦德尔说,“你的表演不错。” 皮球又一次在地少年宫快速滚动,鲍勃飞快地在后面追逐。 阿伦德尔小姐弯下腰,拾起鲍勃放在她脚旁的皮球,走进房子,鲍勃紧跟在她身后。她关上旁门,进入会客室,鲍勃还紧跟着她,最后她把球放在抽屉里。 她看了一眼壁炉台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 “鲍勃,我想饭前得休息一下。” 她上了楼,走进卧室。鲍勃陪伴着她。阿伦德尔小姐躺在引花布外罩的大长沙发上。鲍勃在她的脚旁,她叹了口气。她感到很高兴,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她的客人就要走了。这倒不是说这周末她得知了一些她过去不知道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她不能不顾及自己。 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想我一天天在变老……”然后,她震惊了一下说,“我是老了……” 她闭目躺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然后客厅老女仆埃伦送进来热水,她站起来,准备吃晚饭。 唐纳森医生今晚要同他们一切吃晚饭。埃米莉-阿伦德尔希望能在家里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他。与众不同的特了萨竟想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结婚,这件事看上去仍然使她难以置信。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竟想娶特里萨为妻,这看上去也有点滑稽。 一晚上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没能更深入地了解唐纳森医生。他非常有礼貌,一本正经,这使她心里很厌烦。她从内心同意皮博迪小姐的评价。这时,有一种想法掠过她的脑际:“在我们年轻的时代,这是好品德。” 唐纳森医生没呆到很晚。他十点钟就走了。他离开以后,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宣布自己也要睡觉了。她上了楼,那些年轻的亲戚也上了楼。他们今晚的兴致也就到此结实。劳森小姐留在楼下,做最后剩下的工作:把鲍勃小狗放出去,压上炉火,放好炉门挡板,卷起炉前地毯,防止失火。 大约五分钟后,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女主人的屋子里。 “我想,我全都拿来了。”她一面说,一面放下毛线、工作袋和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我希望这本书还可以。您单子上的书,她一本也没有,不过她说,肯定您会喜欢这本书。” “那姑娘是个傻瓜,”埃米莉-阿伦德尔说,“她对书的鉴赏力是我所碰到的最差的了。” “哦,亲爱的,我真遗憾——是不是我应该……” “无稽之谈,这不是你的过错。”埃米莉-阿伦德尔和气地补充说,“我希望你今天下午玩得快乐。” 劳森小姐脸上显出喜悦的神色。她看起来态度热切,也变得年轻了似的。 “哦,是玩得很好,多谢您老。您宽宏大量,让我玩了一下午。我下午过得有意思极了。我们玩了扶乩写字板游戏,真的——扶乩写字板写出了最有趣的东西。有几个是神灵的启示……当然每次都不完全一样……朱莉娅-特里普试了几次,还真灵验。有几个神示是九泉之下的人们穿过来的。这——真使人感激——您能允许玩这种游戏……” 阿伦德尔小姐微微一笑,说: “最好被让教区牧师听见你讲这神话。” “哦,确实是这样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我确信——我完全相信——不可能有一次不灵验。我只是希望亲爱的朗斯德尔牧师也来言讨这个事情。在我看来,谴责一件你还没有调查过的事情,这是心胸非常狭窄的表现。” 朱莉娅和伊莎贝尔-特里普都是信唯灵论的女人。 “搞得太虚无缥缈,就不真实了。”阿伦德尔小姐说。 她不大喜欢特里普姐妹,她觉得她们的服装太荒唐可笑;她们吃素食和生菜的习惯荒谬;她们的举止做作。从她们身上看不出家教传统,家庭出身——事实上,是没教养的女人!但是她们的一片诚挚使她感到乐趣,她心底无限仁慈,绝不妒忌她们之间的友情明显地给可怜的明尼带来的欢乐。 可怜的明尼!埃米莉-阿伦德尔看着她的随身侍女,慈爱和蔑视交织在一起。曾经有很多这种愚蠢的中年妇人服侍过她——她们差不多都一样:为人和善,爱大惊小怪,阿谀奉承,几乎毫无主见。 可怜的明尼今夜看上去特别激动。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在屋里忙来忙去,漫无目的地摸摸这儿,碰碰那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她显得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真希望您当时在那儿……您知道,我觉得您还不是一个信奉这事的人。但今晚,扶乩写字板划出E.A.两个字母——完全肯定是一个人名字的缩写。这人是很多年前逝世的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军人——伊莎贝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出现了。这个人一定是阿伦德尔。这是多么美好的神示,充满眷恋和宽慰,耐心的忍受,你就能得到一切。 “我爸爸没有这种情感。”阿伦德尔小姐说。 “哦,九泉之下的亲人也在变——虽然他们现在不和我们在一起。爱就一切,相互了解就是一切。然后,扶乩写字板勾画出一把钥匙的样子——我想这是咱家伯勒橱柜上的钥匙。” “是伯勒橱柜上的钥匙吗?”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声音急切,并听得出对此很感兴趣。 “我想就是那把钥匙。我想过,橱柜里或许有什么重要文件——或者类似的东西。有过一个令人信服的例子;有一个神示,要人们看看屋里的桌子或柜子等家具,结果你真那里发现了一张遗嘱。” “在伯勒橱柜里没有遗嘱。”阿伦德尔小姐说。她马上又加了一句:“明尼,你睡觉去把!你太累了。我也累了。过几天我们就去请特里普姐妹来这儿一块玩一个晚上。” “呕,那太好了!晚安,亲爱的。今晚您满意吗?我希望您没有因为今天来人多而疲倦。我一定告诉埃伦,叫她明天把客厅好好通通空气,把窗帘整一整——屋里烟气太大。我敢说,我觉得您太好了,竟让他们在客厅里吸烟!” “对目前的时代潮流,我只得也退让几步。”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说,“明天见,明尼。” 待明尼离开屋子后,埃米莉-阿伦德尔怀疑,是否刚才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对明尼也许有什么好处。她的眼睛都瞪出来了,她看起来举止不安,心情激动。 埃米莉-阿伦德尔上床后还在想,伯勒橱柜太奇怪了。她狞笑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情景。父亲死后,丢失的钥匙找到了,橱柜竟让人打开,空白兰地酒瓶子也给碰倒了!象这样一些小事情,肯定明尼-劳森不可能知道,伊莎贝尔和朱莉娅-特里普也不知道,这事令人怀疑:刚才那虚无缥缈的事究竟有没有道理…… 她躺在有四根大立柱的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现今,她发现比过去更难以入睡了。但她蔑视格兰杰医生要她吃安眠药的建议。安眠药是为意志脆弱的人准备的,有的人手指痛,牙有点痛,觉得不眠之夜乏味,不能忍受,只得服安眠药片。 她不能入睡时,就常常起来,静静地在纺织里踱来踱去。有时拿起一本书读读,用手指摸摸装饰品,重新整理一下花瓶中的花卉,或者坐下来写一两封信。在这午夜之际,她感到她所漫游的房子里同样有生气。夜间漫游也是不错的。似乎是鬼魂也同她并行,三个姐妹的鬼魂,即阿拉贝拉、马蒂尔达和艾格尼斯,她兄弟托马斯的鬼魂也来了。那个女人把他弄到手以前,他是个多好的年轻人!甚至查尔斯-莱沃顿-阿伦德尔将军的鬼魂也在身边,他曾是家中的暴君,他举止迷人,但他常对女儿们咆哮,欺负她们。虽然如此,女儿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他经历了印度兵变,并对世界有广泛的了解。他的女儿们也曾躲躲闪闪地提过,父亲真有三长两短时,她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她的思绪又转向她侄女的未婚夫。阿伦德尔小姐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我认为他将来准不会酗酒!今天晚上他称自己为男子汉,当却喝大麦汁!喝大麦汁!我打开了爸爸留下的特制红葡萄酒。” 查尔斯痛饮了这葡萄酒。噢!要是查尔斯能受到信任就好了。要是人们不知道他干的……就好了。 她的思路中断了……她又想到周末发生的事情…… 所有一切都似乎使她不平静…… 她想把所有使她烦恼的事都倒出来。 但没有用。 她双肘支撑着,稍稍抬起身子,凭借小蜡烛盘里长夜亮着的烛光,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钟了,她从没象现在这样不想睡觉。 她坐起来,穿上拖鞋和她那件暖和的睡衣。她想下楼去,查一查明天就要付款的这周帐目。 犹如一个鬼影,她溜出了屋子,沿着走廊走着,这里有一盏小电灯终夜亮着。 她走到楼梯边,伸出一只手去扶摸楼梯的栏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绊倒了,她想恢复平衡,又没成功,头朝下滚下了楼梯。 她滚下楼梯的声音和她发出的尖叫声使在房子里沉睡的人全都醒来,各屋的门都打开了,电灯都亮了起来。 劳森小姐从她那紧靠楼梯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她一边小声哭泣着,一边砰砰地跑下楼梯。其他人也相继而来——查尔斯穿着华丽的睡衣,还在打呵欠。特里萨裹着黑绸睡衣。贝拉穿着海军蓝女晨衣,头发上插着梳子,使头发“卷成波浪”。 埃米莉-阿伦德尔躺在那里,瘫痪成一堆,被吓得昏头昏脑。她的肩部受伤了,她的脚脖子——她全身都疼得要命。她意识到人们站在旁边看着她,傻明尼-劳森在哭泣,并毫无意义地打着手势;特里萨的黑眼睛闪耀着惊吓的神情;贝拉站在那里,张着嘴,似乎早有所料;查尔斯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听起来话声似乎很远…… “准是那个该死的狗的球弄的!它一定把球仍到这儿,老人踩着了球滑倒了。你们看见了吗?球在这儿!” 然后,她意识到一个有权威的人过来了,把其他人推到一边,跪在她身旁。他用敏捷、精确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 她感到全身放松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塔尼奥斯医生用坚定的语调安慰大家说: “问题不大。没伤着骨头……只是惊吓合很厉害,皮肤有肿块——当然,她给吓了一下。但很幸运,摔得并不严重。” 然后,他叫其他人向后退了退,轻轻地将她扶起,又把她搀扶到卧室。在那里,他握着她的手腕,量了一会儿脉搏,然后,他点点头,叫明尼(她还在哭,确实叫人心烦!)出去拿点白兰地酒并烧点开水灌暖瓶。 阿伦德尔小姐迷迷糊糊,全身颤抖,疼痛难忍,这时她特别感激雅各布-塔尼奥斯。着能干的双手使她感到轻松多了。他给你一种安慰感——一种信任感——也就是医生应该给病人的东西。 这里有件事——一件她现在抓不着的事——一件隐隐约约使她不安的事——但现在她不愿去想它。她要喝下给她的药,然后象他们告诉的,很快入睡。 但是,肯定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也许是某个人。 噢,好吧,她不愿再想下去了……她感到肩部疼痛——她喝下了给她的药。 她听到塔尼奥斯医生说——以一种安慰的语调说——“现在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闭上了眼睛。 她醒后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一种轻轻的低沉的狗叫声。 刹那间,她完全清醒了。 鲍勃——讨厌的鲍勃!它正在门外叫着——它的叫声似乎在说:“主人,我整夜都在外面,我感到害羞。”这是一种压低了嗓门的叫声,但充满希望似地叫个不停。 阿伦德尔小姐竖起耳朵细听。啊,对,没错。她听见明尼走下楼去开门放小狗进来。她听到开大门的响声,几句听不清楚的低语——明尼的无用斥责——“哦,你这个讨厌的小狗——你最讨厌的小鲍勃……”她听见厨房的门开了。鲍勃的床就在厨房里的桌子下面。 这时,埃米莉认识到,在她出事的时刻,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不见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就是鲍勃小狗!在那一片混乱的时刻——她倒下了,人们跑了过来——按正常规律,在厨房里的鲍勃本应该配合大叫一场。所以,这就是使她心灵深处一直感到不安的事。可现在解释清楚了——鲍勃昨晚被关在没外,它毫不知耻地故意离开家在外边玩了一夜。过去有时它夜里也出去,行为欠佳——可是,事后它表现出歉意的样子总是使人还感到满意。 所以,事情清楚了。但是,真的清楚了吗?还有什么事在使她烦恼,在脑际困扰着她?是她出的事故——是和她的事故相关的事情。 啊,有人说——是查尔斯说的——鲍勃的球放在楼梯最上面,她踩到皮球,滑倒了…… 出事后,球还在那里——查尔斯当时手里举着这个球…… 埃米莉-阿伦德尔感到头痛。她的肩部也阵阵抽搐。身上肿起的部分使她很痛苦…… 虽然她处于肉体的痛苦之中,但她头脑清楚,神志清醒。惊吓不再使她糊涂了。她的记忆力彻底恢复了。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从昨天晚上六点起发生的每件事情……追忆起每一步……直到她走到楼梯顶端,摔下了楼梯…… 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穿透了她全身…… 肯定地说——肯定是她自己弄错了吗……在发生一件事后人们常爱胡思乱想。她尽力——认真严肃地——回想她脚下鲍勃玩的那个滑溜的皮球。 但是她想不起这种事。 要不就是…… “全是神经质,”埃米莉-阿伦德尔说,“荒唐的想象。” 但她那敏感的、机灵的、维多利亚式的心灵暂时也不能承认别人所说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人不是愚蠢的乐观主义者。他们神态自若地相信最坏的事情。 埃米莉-阿伦德尔相信最坏的事情。 [book_title]四、阿伦德尔小姐写了一封信 这是星期五。 亲眷早都离开了。 他们是按原计划星期三离开的。他们所有的日呢曾提出要多呆些时候,但所有的人都遭到拒绝。阿伦德尔小姐陷入冥思苦想之中。明尼-劳森跟她说话,她也常听不见。她双眼瞪着她,让她重说一遍她刚才讲的话。 “她这是受惊吓了,真不幸。”劳森小姐说。 她以一种大难临头、阴郁的情调向别人夸张说,真能把死人都说活。 “我敢说,她恢复不过了。” 但格兰杰老医生却竭尽全力帮助她恢复健康。 他告诉她,到这周末她就可以下楼了,她的骨头没摔伤,这真使格兰杰医生扫兴。对他这样为生命奔波的医生来说,她算一种什么样的病人?如果他的病人都象这老妇人一样,他就非取下开业的牌子,关门不可! 埃米莉-阿伦德尔满有精神地回答——她和格兰杰医生是一对长寿的战友。他恃强欺弱,她蔑视一切——(她)他们常常从相互陪伴中得到多么大的乐趣啊! 可现在,当老医生步履沉重地离开后,老太太躺在那里,紧锁双眉,想呀——想呀——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的明尼-劳森在唠叨,她话中有话——突然,她头脑清醒了,听清了劳森苛刻的话语。 鲍勃趴在女主人床角的一块小地毯上,劳森小姐正弯着腰一边看着它,一边嘁嘁喳喳地高声说:“可怜的小鲍勃,要是我们的小鲍勃知道它对可怜的女主人干的这事,她会向现在那么高兴吗?” 阿伦德尔小姐马上抢过话来说: “明尼,你被犯傻气了。你英国人的正义感哪里去了?在这个国家里,不论男女,任何一人,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犯罪以前,都是无辜的。这你不知道吗?” “哦,可我们的确知道……” 埃米莉厉声说: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明尼。你一会儿动动这,一会儿又碰碰那,别让我心烦了。你一点也不知道在病人房里该责备们做事吗?给我出去,把埃伦叫来!” 劳森小姐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出。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看着她走出的背影,也觉得自己梢该受点责备。明尼虽有些不正常,但她还是一个尽力工作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有皱起眉头,愁容满面了。 她极不高兴。着好胜心强的老妇人非常厌恶遇事无能。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她竟变得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有时,她不相信自己身上的器官,也不相信自己对事情的记忆力。她周围确实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赖的。 半小时后,门噶地一声开了,劳森小姐潜声蹑足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肉汁,她看到女主人闭目躺在那里就停在她旁边,不知所措。这时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嘴里突然迸出几个字,说时用力之大,如此斩钉截铁,吓得劳森小姐几乎扔掉杯子。 “玛丽-福克斯。”阿伦德尔小姐说。 “您要盒子,亲爱的?”劳森小姐说,“您是要盒子吗?” “你耳朵聋了,明尼。我没好所盒子的事情。我是说玛丽-福克斯。我去年在切尔特南见到的女人。她是埃克塞特大教堂牧师会中一个牧师的妹妹。递给我那个杯子。你把杯子里的肉汁都撒到小碟子里了。以后进屋别用脚尖走路。你不知道,那样子多让人生气。下楼去吧!把伦敦的电话本拿来。” “亲爱的,我给您查一下电话号码好吗?或者查个地址?” “要是我想要你干那事,我早就告诉你了。照我告诉你的去办。把电话本拿到这儿来,把笔、墨水和文具放到我床边。” 劳森小姐遵命。 她把老妇人所需的东西全拿了来,放好后正准备出屋时,埃米莉-阿伦德尔突然说: “明尼,你是一个老实的好人。不要理会我的叫骂。事情的内情比我的伤还要严重。你总是那样耐心,对我也那样好。” 劳森小姐面红耳赤地走出屋子,同时从双唇迸出一串不连贯的话。 阿伦德尔小姐坐在床上写着信。她缓慢而又认真的写着,因为思考而停了好几次,在句子下面划了很多横线。在这篇信纸上她划掉不合适的句子,划了又划——因为她是受教育长大的,学校教过她不可浪费纸张。最后,她满意地长叹了一口气,签上名,把信放进信封里。她在信封上写上了名字。然后,她又另外拿出一张纸,写第二封信。这次,她打可一张草稿,经过反复阅读作了修改和删除后,抄成正式的信。她仔细地通读了写好的信,感到格外满意,信中表达了她要说的意思,随即把信装进信封,封好,写上收信人姓名地址:哈彻斯特,珀维斯律师服务所,威廉-珀维斯先生收。 她又拿起第一封信,收信人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她打开有地址的电话号码本,查到地址后把它写上。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阿伦德尔小姐慌忙将刚才写好地址的信——给赫尔克里-波洛的信——塞进文具盒里。 她不想引起明尼的好奇。明尼太爱刨根问底了。 她说了句“进来!”很快就躺在枕头上,她松了一口气。 她已采取了随机应变的措施。 [book_title]五、赫尔克里·波洛收到一封信 诚然,我上面所叙述的事情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我想,我描述得够精确的了,因为我详细询问了阿伦德尔家庭中每一个成员。 波洛和我只是在收到了阿伦德尔小姐的信后,才卷进了这一案件之中。 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这是六月底的一个炎热、无风的早晨。 每天早晨当波洛打开送来的信件时,有一种独特的习惯。他拣起每一封信,先认真地观察一下,再用裁纸刀整齐地把信封裁开。然后逐字逐句地读完信的内容,就把信放到离巧克力互较远的四叠卷宗的一卷之中。(波洛早饭通常喝巧克力——一种反常的习惯。)他每天这样做,就跟机器一样,一丝不苟! 因此,他的这一工作节奏有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坐在窗户旁边,朝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我刚从阿根廷来,又重新沉浸在伦敦的喧闹之中,这使我很不平静。 我转过头去,笑了笑说: “波洛,我——鄙人华生-黑斯廷斯——妄自推论……” “很荣幸,我的朋友,你的推论是什么?” 我装腔作势,并带夸张的语气说: “今天早晨你收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信!” “你很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你完全正确!” 我笑了起来,说: “你看,我知道你的工作方法,波洛。如果你把一封信读两遍,这就意味着你岁这封信有特殊的兴趣。” “黑斯廷斯,你自己作出判断吧!”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把信递给了我。 我满有兴趣地接过信,但立刻做了个鬼脸。信是用一种古老的细长手写体字写成的,而且在两页信纸上,划了又划。 “波洛,我必须读这封信吗?”我有些埋怨地说。 “嗯,不必,不勉强。确实不是必须让你读。” “你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我愿意让你自己做出结论。不过,你要嫌麻烦,就不必费神了。” “不,我希望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辩解似地说。 我的朋友冷冰冰地回答: “你很难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实际上,这封信什么也没说。” 我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也就不再多费唇舌。干脆自己聚精会神地读起这封信来。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亲爱的先生: 经过多次反复思考之后,我写(“写”这个字给划掉了,信继续写道,)我很冒昧地给您写信,希望您能在一件纯属私人性质的事情上帮助我一下。(她在“纯属私人”四个字的下面划了三条线)我可以说,您的名字对我并不陌生。一个名叫福克斯小姐的向我提到过您。虽然福克斯小姐不直接认识您,但她说过她妹夫的姐姐——很遗憾我回忆不起她的名字了——以高度评价的言辞说过(这几个字下面又划了线):您待人和善,分辨能力极强。放任,我没问过您代她调查事情的性质(“性质”二字下又划了线),但我从福克斯小姐那里了解到,这是一件性质上使人痛苦,又不便公开的事。(这几个字下面重重地划了四条黑线) 拼读出这些蜘蛛丝般的手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任务。我中断了一会儿。 “波洛,”我说,“我还要继续读下去吗?她谈到点子上了吗?” “继续读下去吧!我的朋友,耐心点。” “耐心!”我埋怨地说,“信上的字真好象蜘蛛掉进墨水瓶里,出来后又在纸上爬来爬去一样!我记得我姑奶奶玛丽过去写的字就跟这一模一样!” 我又继续读起这封天书来。 鉴于目前我所处的窘镜,我想,您或许能代表我做必要的调查。您会理解的,此事需要非常谨慎。事实上,我——我无需多说,我是多么真诚地希望并祷告——(“祷告”两字下划了两条线)事情确实是那种情况——也许真的完全误解了。人们有时总把很容易解释的事情看得过于严重。 “我没漏掉一张信纸吧?”我迷惑不解地嘟哝着说。 “没有,没丢。” “怎么看不出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她要谈什么?” “请你继续读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您很快就会了解——(不,我一点也不了解。哦!请看下文。)在目前情况下,我肯定,唯有您才能做出正确的评价,我不可能去请教马克特-贝辛镇上的任何其他人。(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信笺上写的地址,马克特-贝辛镇,小绿房子,贝克斯。)可同时,您也会很自然地了解,我感到不安(“不安”两字下又划了一条线)。过去的几天中,我一直责怪自己毫无必要去冥想(“冥想”二字下划了三条线),但我却越发感到不安。也许我把一件琐碎之事看地过于重要(“琐碎之事”下划了两条线),可不安的心情仍然存在。我真的觉得,解决了这件事才能使我的心情平静。实际上这件事在伤害着我的心灵,影响着我的健康。自然,我的处境困难,因为我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这几个字下划了一条重重的线)。当然,梢用一点您的智慧,您会好所,那个事情并不存在,只是我的虚幻。事实也许会做出完全是无辜的这种解释(“无辜”两字下又划了线)。尽管事情看上去不大,可是从小狗的皮球事件以来,我的怀疑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惊觉起来。所以我欢迎您提出您的看法,并对此事交换意见。我肯定,这样就能大大减轻压在我心头上的重担。也许您能告诉我需要花多少钱,您建议我现在对此事应该做什么呢? 我必须再次提醒使您记住,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事实都微不足道,也不重要。但我的健康状况不好,我的神经(“神经”下面划了三条线)也不象以前那样了。我知道,心中积存的这种忧虑对我是很不好的,我越深思这件事,就越确信我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不可能会有什么偏见。当然,我从不想对任何人(划了一条线)讲这事(“这事”下面划了一条线)。 希望早日听到您的忠告 顺致 敬意 埃米莉-阿伦德尔 我翻阅着信,仔细观察了每一页。 “可是,波洛,”我带着埋怨的口气说,“这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朋友耸耸肩说: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不耐烦,轻轻地拍了拍信纸。 “多么奇怪的女人!为什么阿伦德尔夫人……也许是位小姐……” “我想她是位小姐。这是一位典型的老处女的书信。” “是的,”我说,“真是位爱大惊小怪的老处女。为什么她不讲出要讲的东西?” 波洛叹了口气说: “正如你所说,——很遗憾,她的思维失去了逻辑性,变得杂乱无章,黑斯廷斯……” “确实如此,”我赶紧接上去说,“她失去思维能力了。” “朋友,我不愿那样说。” “我要那样说!写这样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什么意思——这是事实。”波洛承认说。 “一篇冗长的信,没一点内容,”我继续说,“是不是她宠爱的小肥狗病了使她不安——一只得了哮喘病的小哈巴狗,还是一只中国种的狗!”我好奇地看着我朋友,说:“这封信你读了两遍。波洛,我很不理解你。” 波洛笑了笑说: “黑斯廷斯,你是不是要把这封信扔进废纸篓里?” “我想我是要这样做的。”我对着那封信皱了皱眉头。“也许,我又象以往那样固执,可我看不出这封信使人有多大兴趣!” “然而这封信有一点使人很感兴趣——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我。” “等一等!”我叫了出来,“你别说,看我自己能不能发现!”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然后,我摇了摇头。 “不行,我看不出来。老妇人受到了惊吓。这一点我认识到了——但是受惊吓的老妇人多了!也许这是老妇人无事生非——也许真跟某件事有关,但我看你也说不出来。除非你的本能……” 波洛举起手,有些怒气地说: “本能!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喜欢这词。‘计从天来’——这是你推导出来的,我一生从不会这样!我波落洛,用理性。我用我的大脑细胞,我发现这封信里有一点很有趣,可你完全忽略了,黑斯廷斯。” “噢,好吧!”我没精打采地说,“我愿领教。” “你领教?领教什么?” “我的一种说法,意思是:我让你自己得意地告诉我,在哪些方面我是一个笨蛋。” “黑斯廷斯,你不笨,只是不善于观察。” “好吧,不谈这个。有趣之点是什么?我推测,‘夜间发生的小狗事件’这一点就是有趣之点吧!” 波洛没理会我说的俏皮话。他沉着、冷静地对我说: “有趣之点是写信的日期。” “日期?” 我拿起信看。信纸上写着日期,四月十七日。 “是的,”我慢慢地说,“奇怪,怎么会是四月十七日?”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这是很怪,不是吗?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怀疑说: “也许这没有什么更多意思。只是手误!她想写六月,但错写成四月。” “即使是你说的那样,信也晚了十到十一天——这也很怪。但你的判断确实是错了。从墨水的颜色看,说明信写得比十天或十一天前要早得多。可以肯定,信是四月十七日写的。但为什么信没发出?” 我耸了耸肩说: “这很简单,这位多事的老妇人改变可主意。” “那她为什么不毁掉这封信?为什么把信保存两个月之久,而现在才寄出呢?” 我不得不承认此题难解。实际上,我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只是摇摇头,闭口不言。 波洛点点头说: “你看——这是问题的关键。这是一贯决定性的有待探索的奥秘。” 他走到写字台那里,拿起钢笔。 “你要写回信吗?”我问道。 “是的,我的朋友。” 除去波洛钢笔沙沙的响声外,屋里一片寂静。这是一个炎热、无风的早晨。马路上的尘土和沥青味都从窗户里飘了进来。 波洛从写字台旁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写完的信。他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方盒,又从小方盒里拿出一张邮票。他用一小块湿海绵把带胶的邮票沾湿,正准备把邮票贴在信封上。 突然,他停了下来,邮票还拿在手里,用力摇着头。 “不!”他叫了起来,“这件事我做错了。”他把信横腰撕掉,扔到废纸篓里。 “我们不能这样去出来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得去一趟!” “你的意思是去马克特-贝辛镇吗?” “完全正确。为什么不去?今天伦敦的热天不使人闷得慌吗?乡村的空气不是更清醒吗?” “嗯!照你这样说,”我说,“是不是我们开车去?” 因为我已经买了辆旧奥斯汀牌小汽车。 “好极了。今天天气喜人,适合开车兜风。用不着围围巾了。可还得穿上春大衣,系上丝领带……” “亲爱的伙伴,你不是要到北极去吧!”我带着抗议的口气说。 “可也得注意,不要着凉感冒了。”波洛一本正经地说。 “象这样的天气会着凉感冒?” 波洛不顾我的抗议,还是穿上了一件黄褐色的大衣,脖子上围了条丝手帕。他认真地把那张沾湿了的邮票背面贴在吸水纸上吸干,然后我们两人就一切离开了房间。 [book_title]六、我们到小绿房子去 我不知道波洛穿着大衣系着手帕围巾有何感觉,但在我们开出伦敦之前,我自己觉得向火烤似的。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开着敞篷车也一点不觉得凉快。 然而,当我们的车开出伦敦,以较高的速度行驶在公路上时,我的兴致就来了。 我们驱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到了马克特-贝辛镇。以前这个小镇位于一条主要公路上,后来新修了一条现代化公路,使小镇离北边主要交通线三公里远,这样小城镇便保持了古代尊严的风貌和宁静。小镇的一条宽阔的大街和壮观的广场似乎在向人们说:“过去这里曾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对任何有理性和有教养的日呢来说,我仍跟过去一样。让这个显得飞速发展的世界沿着它新式道路飞快地前进吧!我这个小镇从建成那一天起还一直保持着完整和美丽。” 广场的重要有一个大停车场,但只有少数几辆车停在那里。我把奥斯汀车停好,波洛脱掉他那累赘的外衣。用手整理好他那左右对称并发亮的两撇小胡子,然后,我们准备开始下一步行动。 我们试着问路,而且也只问了一次。所得的回答不象往常问路时得到的那样:“对不起,我在这个地方也是陌生人。”看来很可能在马克特-贝辛镇除我们辆之外没有陌生人!表面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我早已感觉到:我和波洛,特别是波洛,在这里很引人注意。在着美丽而富有传统的英国小市镇里,我们两人特别显眼。 “小绿房子?”一个身强力壮、长着一对象牛眼睛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把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接着说:“一直往前走到上街就找到了。在左边,但门上没名字,过了银行的第一个大房子就是。”他又说了一句:“你们准能找到。” 当我们出发向他指的方向和地点走时,他双眼一直盯着我们。 “哎呀,”我埋怨地说,“我觉得我们在这里特别显眼,特别是你——波洛,简直完全象个外国人。” “你认为别人注意到我是一个外国人了——是吗?” “太明显了!”我肯定地告诉他。 “我的衣服可是英国裁缝做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衣服不能带头一切。”我说,“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你波洛有一种格外引人注意的个性,我常常觉得奇怪,这种个性竟然没有影响你的职业生涯。” 波洛叹了一口气说: “那是因为有一种错误的想法深深地引在你的脑海里,你觉得侦探准是一个带着假胡子,藏在大柱子后面盯梢的人!带假胡子,那是老把戏;隐蔽、盯梢那之是我职业中最低级的部分。我的朋友,我赫尔克里-波洛需要的只是坐在椅子上来思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这异常炎热的早晨,沿着异常炎热的街道行走。” “黑斯廷斯,你的话回答得干净利落。这次我承认,你说得我无话可讲。” 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小绿房子,但使我吃惊的是——看到一块房产经济人的招牌竖在外面。 正当我们盯着看招牌时,狗的吠叫声惊动了我们。 这只狗所在的地方灌木稀疏,因此我们很容易就看到了它。这是一只猎狐狗,全身多毛,她的四爪紧紧地扒着地,重心略向一边倾斜。它带着满意的表情和得意的神态吠叫着,显示出它的吠叫是出于友善的动机。 它好象是在向人们说:“我是一只好的看家狗,不是吗?不要介意我的吠叫!这是我喜欢的运动!当然,吠叫也是我的职责。我就是让人们知道,这里有一条我这样的狗!今天早晨多么枯燥无味,我有点事干还不错!要进围栏里来吗?我希望你们进来。真他妈的憋闷。我可以跟你们谈谈。” “喂,伙计!”我边说边伸出了拳头。 这只狗把脖子伸出木围栏,用鼻子警觉地闻了闻,然后轻轻的摇着尾巴,断断续续地吠叫了几声,似乎在说: “没人把你们介绍给我,当然我就得这样!但是,我看你们是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好伙计。”我说。 “汪……”狗温和地叫着。 “噢,波洛,怎么办?”我不再和这只狗对话,而是转向我的朋友问。 我朋友脸上的表情异常奇特——一种难以揣测的表情。用最恰当的词来描绘,似乎是一种有意压抑下的激动情感。 “狗的皮球事件,”他嘟哝着说,“好了,至少我们这里有一条狗哦了。” “汪汪……”我的新朋友又在叫,然后它坐下,有气无力地哼着,并充满希望地看着我们。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狗似乎也正要这个同样的问题。 “当然,找那两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 “这倒确实需要。”我表示同意。 我们转身沿着原来走过的路往回走,结识的那条狗在我们后面失望地叫了几声。 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的房子在马克特广场。我们走进一间靠外边的办公室,室内暗淡无光,在那尔我们受到一个两眼无神的年轻妇人的接待。 “早晨好。”波洛有礼貌地说。 这位年轻的妇人此刻正在接电话,她指了指一把椅子,波洛就坐下了。我看到另一把椅子,把它搬到前面来。 “我说不准,我不能肯定,”那妇人对着电话筒毫无表情地说,“不,我不知道利率是多少……什么,请再说一遍?噢,自来水,我想应该有,不过我不能完全肯定……很对不起……你找他,他出去了……我说不准他什么回来……是,我当然要他给你们……是的,你告诉我吧……电话是8135吗?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噢,是……8935……什么?是39……噢,是5135……好了,我让他给您打电话……六点以后……噢,请原谅,是六点以前……非常感谢您。” 她放下话筒,把电话号码5319草草地写在吸水本子上,然后转过身来,双眼盯着波洛,流露出想和气地问他干什么,但又对他表示出没什么兴趣的神情。 波洛轻松地说: “我听说就在小镇的旁边有一所房子要出卖,名字叫小绿方子。” “什么,您再说一遍。” “有一所房子要出租或出卖,”波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名叫小绿房子。” “噢,小绿房子,”这年轻妇人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你说的是小绿房子?” “一点不错。” “小绿房子。”年轻妇人绞尽脑汁想着,然后说,“噢,好吧!我想加布勒先生会知道这事。” “我能见加布勒先生吗?” “他出去了。”这年轻妇人以一种略感满足的口吻说,好象暗示我们:“这一点我还能回答。”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可真说不定。年轻妇人说。 “你知道,我正在附近找一多房子。”波洛说。 “噢,是的。”年轻妇人说,但仍无动于衷。 “小绿房子看起来就是我要找的。你能介绍一下这所房子的详细情况吗?” “详细情况?”看上去年轻妇人吓了一跳。 “对,小绿房子的详细情况。” 她很勉强地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杂乱无章的卷文。 然后,她喊了一声:“约翰。” 坐在屋角的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说: “是,小姐。” “我们有详细情况吗,关于……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小绿房子。”波洛一字一字地说。 “你们墙上有一大张关于小绿房子的清单。”我指着墙上的那张清单说。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看上去她似乎在想:“三人玩牌,你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人未免不公平。”她又呼叫她的援军: “约翰,你一点也不知道小绿房子的事吗?” “不知道,小姐,有关文件在卷宗里。” “很遗憾,”年轻的妇人人说,其实她脸上没一点遗憾的表情,“我想我们一定是把有关小绿房子详细情况的文件送出去了。” “C-estdomage.”波洛说。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年轻妇人问。 “遗憾!”波洛回答。 “赫米尔-思德处有一所很漂亮的带走廊的平房,有两间卧室,一个会客厅。” 她冷冰冰地说着,但流露出一种愿意完成老板交给她任务的神态。 “谢谢你,我不要那房子。” “还有一间与房子一侧相连的温室。我可以告诉你那所房子的详细情况。” “谢谢你,不必了。我想知道你们出租小绿房子的租金是多少?” “那房子不出租,要整个卖出。”这年轻妇人回答说。这次她放弃了一点也不知道小绿房子事情的立场,对于能回答出这一点而沾沾自喜。 “可你们的招牌写着:‘出租或出卖。’”“这我也说不清楚了。不过,那房子只出卖。” 舌战进行到这个阶段时,门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匆忙地早了进来。他双目露出好斗的神情,闪闪发光的眼睛把我们俩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眼眉一动,通过眼色问了他雇佣的年轻妇人一个问题。 “这是加布勒先生。”年轻妇人说。 加布勒神气十足地打开一间私人内室,说: “先生,请进来。”他招呼我们进去,打手势叫我们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一张折叠式的书桌对面,面对着我们。 “现在,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波洛又丝丝入扣地开始谈起来了。 “我希望知道一些关于小绿房子的详细情况……” 他没能再往下说,加布勒先生就把话接过去了: “啊!小绿房子——是一笔财产。完全值得买。只是刚刚投入市场出卖。我可以告诉您,先生们!我们很少按这种价格出卖这种等级的房子。人们的爱好在变。人们讨厌偷工减料的建筑,希望有质地良好,美观大方,不弄虚作假的建筑。这是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建筑风格——完全是乔治时代的。这是人们现今希望要的——人们感觉老一点的房子更结实,如果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啊,是啊,小绿房子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卖出去。人们将抢着要这所房子,很快地抢走!上星期六就有一名国会议员看了这所房子。他非常喜欢这房子,这周末他还要来。还有一位股票商也要买。现今,人们到农村来,想图个安静的环境,离主要公路远一些。对有些人来说,这房子太合适了。这所房子还吸引了很多有地位的人,这就是这所房子的价值。有地位!你们不得不承认,以前人们知道如何为绅士贵人建筑房子。是的,这小绿房子登在我们登记本上的时间不会长了。” 我发现加布勒先生混得不错,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最近几年,这房子几次易手吗?” “恰恰相反,五十多年来一直住着一家人。这家姓阿伦德尔,在小镇很受人尊敬,都是老派的小姐。” 他站起来,打开门喊道: “詹金斯小姐,把小绿房子的详细材料快一点拿来!”他又回到桌子那里。 “我需要在伦敦差不多是这么个距离的地方找一所房子,”波洛说,“在农村,但不在荒僻的农村,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话……” “完全理解——完全理解。在太偏僻的农村不行。首先仆人就不喜欢。在这里,您能享受农村的一切好处,而又避开了农村的一切不足。”詹金斯小姐很快地走进来,拿着一张打印好的纸,把它放在主人面前,主人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去。 “这是详细说明,”加布勒先生一边说一边用经过训练的快速动作把说明看了一遍。“这幢古式房子的特点是:四间会客室,八间卧室和化妆室,还有办公室,宽敞的厨房,外围有车库、马厩等等,有自来水,古式花园,不用太多的维修费,整个面积有三英亩。还有两个凉亭等等,价格两千五百十英镑左右。” “您能给我个允许参观的书面通知吗?” “没问题,我亲爱的先生。”加布勒先生挥动着笔开始写,“您的姓名和地址?” 使我略感惊奇的是,波洛告诉他名叫帕罗提。 “我们的登记簿上还有两处房子,也许会使您感兴趣。”加布勒先生继续说。 波洛让他在通知单上又加上这两处。 “小绿房子随时都可以看吗?”波洛问道。 “当然了,亲爱的先生。那里还住着仆人。或许我先打电话说清楚。您马上去还是午饭后去?” “恐怕,午饭后去好一些。” “当然,当然。我给他们挂电话,告诉他们两点钟左右等您去——哦,行吗?” “谢谢你。你刚才说房产主是——叫阿伦德尔小姐的,是不是这样说的?” “劳森,劳森小姐。这是现在房主的名字。我很遗憾地告诉您,阿伦德尔小姐不久前死了。这就是为什么要把房子在市场上出卖。我向您担保,这房子不久就会叫人抢着买走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您与我之间,咱们是秘密交易,您想出个价买,我就很快定个价卖给您。您也知道,已经有两个先生要卖了,说不定一、两天后他们谁会出个价,这我毫不感到奇怪。他们互相知道对方都要买这所房子。竞争肯定会使一个人上钩,哈!我不想让您那时失望。” “我想,劳森小姐急于卖着所房子。” 加布勒先生压低嗓门,偷偷地说: “一点不错。这所房子比她希望住的大了些——就她这么一个中年女人住。她想变卖了它,到伦敦买所房子住。这完全可以立即。那就是为什么这房子卖得这么便宜。” “出价多少她都可以商量吗?” “就是这样,先生,出个价钱,这生意就算开始了。但是你通过我可以不难得到合理的价格。啊,真荒唐!您知道如今建这样一所房子需六千英镑,一分也不少,就更不用提地皮价格和房前那块宝地了。” “阿伦德尔小姐死得很突然,是吗?” “哦,我可不那么说。人老朽了!不久前,她刚年过七十岁。疾病缠身好长时间了。她是他们家最后一个——也许您知道他们家一些事情?” “我认得一些和这里有亲戚关系的也姓这个姓的人。我猜想他们一定是一家人。” “完全可能!她们有姐妹四个。一个很晚才结婚,其余三个未婚,一直住在这里。她们都是老派的女子。埃米莉是她们中最后一个死的。她在小镇里很受人尊敬。” 他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把证明书交给波洛。 “哎,您是不是再来一下,告诉我您考虑的如何没,呃?当然,房子里某些部分需要使其现代化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但我常对人说:‘您不是就要加一、两个浴室吗?那很容易。’”我们告辞了,我们最后听到的是詹金斯小姐无表情的话声: “塞缪尔夫人打电话来了。先生,她要您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是:荷兰5391。” 就我所记得的,这既不是詹金斯小姐草草地写在本上电话号码,也不是别人打电话告诉她的。 我深信,这是詹金斯小姐因为加布勒先生强迫她找出小绿房子的详细材料而对他的报复。 [book_title]七、在乔治小旅店的午餐 当我们又来到市场广场是,我对波洛说:加布勒先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赌棍!波洛微笑着表示同意。 “你不再回去见他,会使他非常失望的。”我说,“可能他觉得自己实际已经等于把房子卖给你了。” “确实是这样。我担心他怀有什么诡计。” “我们回伦敦前是在这里出午饭,还是在回去的路上找个地方吃呢?” “我亲爱的黑斯廷斯,我没对你说要赶快离开马克特-贝辛呀?我们还没完成到这里来的任务呢。” 我瞪了他一眼说: “你的意思是——可是,我亲爱的伙伴,一切都完了。因为老太太死了。” “一点不错。” 他说这几个字的腔调使我更狠狠地瞪着他。很明显,他在冥思苦想那封意思不连贯的信。 “但是,波洛,既然她都死了。”我轻声地说,“信还有什么用处?她现在不能告诉你任何事了。不管你费多么大的力气,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把这件事就这样一搁了之,何其轻松,何其容易呀!让我告诉你吧,只要我赫尔克里-波洛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绝不会让它石沉大海。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我从过去的经验甚至的,跟波洛辩论毫无用处。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但是,既然她已经死了……” “不错,黑斯廷斯。正确——完全正确……你一直在重复这有重要意义的一点,然而对这一点却反应如此迟钝,并且给予忽略。你没看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吗?阿伦德尔小姐死了。” “可是,我亲爱的波洛,她的死完全是正常的自然死亡!没有任何值得奇怪和不可解释之点。老加布勒说的我们也听到了。” “他跟我们说小绿房子议价是两千八百五十英镑。你也认为他的议价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给我的印象是,加布勒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房子卖掉——或许房子需要整个翻修,使其现代化一下。但我敢打赌,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委托人——愿意出更低的价钱把房子卖出去。这座临街的乔治式大房子,对他们来说,简直象个魔鬼,他们非要抛掉它不可。” “很好,”波洛说,“不要再说‘加布勒这么说的!’就好象他是一个有灵感的先知,而不会说谎似的。” 我刚要进一步提出抗议,这时我们走进了乔治小旅店,波洛大声“嘘!”了一下,止住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被引进咖啡室,屋子里布置得还算整齐,但窗户紧闭,室内有一股剩饭菜味。一个动作迟钝、呼吸吃力的老招待员照应我们。看来我们是唯一在这里吃午饭的人。我们吃了美味的羊肉,水泡过的大片元白菜和让人扫兴的土豆。然后又吃了些毫无味道的煮水果丁和牛奶蛋糊。吃完奶酪和饼干后,老招待员端上两杯让人疑心是不是咖啡的饮料。 这时,波洛拿出证明书看,并让老招待员帮助一下。 “是的,先生,这些地方我差不多都知道。赫米尔-唐离这里三英里远——在马奇-本哈姆街——地方不大。内勒农场离这里大约一英里,有一条小路通到那里,在名叫国王头那所房子后面不远。你问比塞特-格兰奇?我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小绿房子离这里不远,用不了几分钟就走到了。” “啊,我在外面看到了。我想准是那幢。房子维护得挺好——是吗?” “是的,先生。房子现在还挺好——房顶、下水道等一切都可以。当然,房子是老式的,从没有现代化过。花园景色象一张图画那样美。阿伦德尔小姐非常喜欢她的花园。” “我听说这房子属于一个叫劳森小姐的。” “对,先生,是属于劳森小姐的,她是服侍阿伦德尔小姐的,老太太一死,一切东西都留给她了——房子和所以的一切。” “真是这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没有亲戚,没法把财产留给他们。” “呃,不完全是那样,先生。她侄女和侄子还活着。当然,劳森小姐一直跟着她;当然,阿伦德尔小姐是一个老太婆了——这个——事情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只留下了房产,是不是没留下很多钱?” 我常常看到有这种情况,在你直接向别人问个问题可能得不到回答的场合,你不要直接问,而要想出一个完全相反的问题,也许马上得到答案。 “远不是这样,先生,决非如此!老妇人留下的那一大笔钱,使这里所有的人都大为震惊。有书面遗嘱,钱和所有的东西都写上了。很多年来,这老妇人所得收入,似乎没花多少,因此,大约剩下有三、四十万镑的钱。” “你吓了我一跳,”波洛叫了一声,“这象一个神话故事——象不象?一个服侍人的穷女人一下子变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富小姐。劳森小姐很年轻吗?新得到的这笔财富能使她感到幸福吗?” “哦,不是的,先生。她是一个中年人。” 他把“人”字说得非常清楚,完全是人为的表演。这清楚说明,做过服侍人的劳森小姐在马克特-贝辛镇人的心目中,不是什么大人物。 “她的侄子、侄女一定大失所望。”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先生。我相信这消息使他们大吃一惊,真是意想不到。马克特-贝辛镇里的人也一直对这事有看法。这里有的人认为:死后不把东西留给自己的亲骨肉是不对的。但另有一些人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当然,这两种观点都各有各的说道。 “阿伦德尔小姐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对吗”“是的,先生。她和她的姐妹都住在这尔,还有老将军阿伦德尔,她们的父亲,死于它们之前。并非因为别人提到他,我才自然想到他,但我相信他是一个有独特性格的人。他曾参加过印度兵变。” “他有好几个女儿吧?” “我记得有三个。可能还有一个是结过婚的。对,这三个女儿是马蒂尔达小姐、艾格尼丝小姐和埃米莉小姐。马蒂尔达小姐先死的,然后艾格尼丝小姐死了,埃米莉小姐是最后一个死的。” “最近死的?” “五月初死的——也许是四月末。” “她病了一段时间了吧?” “时好时坏。病的时候多。一年前差一点因黄疸病而死。从那以后,她的脸黄象蜜柑那样黄。在她活着的最后五年里,身体一直欠佳。” “我想你们这里还是有好医生的吧?” “嗯,有个叫格兰杰医生的,他住在这儿有四十年了,这里大多数人都找他看病。他的脾气有点古怪,富于幻想,但总还是一个难道的好医生。他现在有一个年轻的伙伴,名字叫唐纳森的医生。他是一个比较新式的医生。一些乡亲们愿意找他看病。当然,还有哈丁医生,但他不怎么行医了。” “我想,格兰杰医生是给阿伦德尔小姐看病的医生吧?” “哦,是的。他多次使她转危为安。他是这样一种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活,他都硬让你活下来。” 波洛点点头,诙谐地说: “人下九泉安息之前,应该先稍许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一个好医生就是这样一个最重要的人。” “您说的是实话,先生。” 波洛叫他算帐,付钱时还另给了小费。 “谢谢您,先生,多谢您,先生。我真希望您不久就在这里定居,先生。” “我也这样希望。”波洛假装正经地说。 我们从乔治小旅店走了出来。 当我们走到街上时,我问道:“满意了吗,波洛?” “我的朋友,一点也不满意。” 他一转身,向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 “你现在往哪里去,波洛?” “到教堂去,我的朋友。那里或许有有趣的东西。一些铜器皿——一座古老的纪念碑。” 我摇摇头表示怀疑。 波洛很快地巡视了教堂的内部。虽然,旅游指南书把它称为吸引人的一瞥,但它是在维多利亚野蛮时代为良心所驱使而重建的,所以,现在没有留下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然后,波洛在教堂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读读墓碑上的碑文,评论一番谁家死了多少人,对一些怪名怪姓的死者不时发出惊叹声。 他最后停了下来,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我肯定他找到了他从一开始就在寻找的目标。 一块大理石墓碑上,刻印着碑文,但因风吹雨打看不他清楚了。 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将军之墓 公元一八八八年五月十九日逝世 享年六十九岁 “尽你平生之力为上帝而战斗” 玛蒂尔达-安-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一二年三月十日逝世 “我愿重生去找我的父亲” 艾格尼丝-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实施 “要求你能的的一切吧” 接着,有一排显然是新刻的字: 埃米莉-哈里特-莱弗顿-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逝世 “你的愿望定会实现” 波落站在那而看了一会儿。 他轻声的嘟哝着说: “五月一日……而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我收到了她的信。黑斯廷斯,你没有看到,必须把这一事实上解释清楚吗?” 我意识到了,必须要把这解释清楚。 这就是说,我看到波洛下决心要解开这个谜。 [book_title]八、小绿房子的内部情况 一离开墓地,波洛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朝小绿房子方向走去。我想他扮演的角色还是那个要买房子的人。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察看房子的各种许可证,把那张小绿房子的许可证放在最上面,他推开大门,顺着通向房子前门的小路走去。 这次我们没看见我们那只狗朋友,可是却听到了它在房子里的叫声,虽然离我们有一顶距离——我猜它在厨房那里。 我们立刻听到了穿过客厅的脚步声,一个年约五、六十岁,面容听好看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的衣着透着古色古香,现今根本看不到这种衣着的仆人了。 波洛递上证书。 “是的,先生。房产经纪人打电话来了。请这边走好吗,先生?” 我们第一次来看这座房子时,我注意到百叶窗都是关着的,而现在全都大开着,准备让我们察看房子。我看到房内每一样东西都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看来我们这位向导是个办事极为认真的女人。 “这是起居室,先生。” 我赞许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是间舒适的房间,临街有几扇长窗户。室内陈设着质地优良、结实的老式家具,大部分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样式,但也有奇彭戴尔派的书柜和一对很吸引人的海波惠特式的椅子。 波洛和我的举止与其他来看房子的人的样子一模一样,我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上去有点不自然!有时低声说一些“很好”,“挺舒适的房间”,“你说这是起居室吗?”之类的话。 女仆带我们穿过客厅,走进另一边和他对应的房间里,这边的房间大多了。 “这是餐室,先生。” 这间屋子肯定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式样。一张笨重的菲律宾红木的餐桌;一个刻着一大簇水果花纹的紫色菲律宾木的大餐具柜;结实的皮套餐椅。墙上挂着显然是家里人的相片。 狗还在不远的使命地方叫着。突然这声音越来越大了。随着吠叫声的增大,可以听到它正穿过客厅飞跑过来。 “谁进到房子里来了?我要把他撕裂。”这很象它反复吠叫时唱的歌词。 它到了门口,用鼻子使劲地闻着。 “哦,鲍勃,你这只淘气的狗。”我们的女向导大声说,“别介意它,先生。它不会伤害你们。” 确实,捌派勃发现了进来的人后,完全改变了态度。它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好象挺通人性似地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 “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它一边闻着我们的脚脖子,一边似乎还在说,“请原谅我的吵嚷吧,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你们知道我要留心看看让谁进来了。这种生活很单调,但看见来个客人,我心里也很高兴。我想你们自己的狗也是这样吧?”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因为我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它。 “挺可爱的东西,”我对那女人说,“可是需要拔拔毛了。” “是的,先生,它通常是一年拔三次毛。” “它是只老狗吗?” “哦,不是,先生。鲍勃还不到六岁。有时它的举止就象只小狗。它叼着厨师的拖鞋,神气活现地四处走着。它非常温柔,尽管有时候您听到它叫的声音后不会相信这一点,其实,它只追咬邮递员,所以邮递员怕它怕得要死。” 鲍勃现在正用鼻子不停地嗅着波洛的裤腿。在了解它所能了解的一切后,它用鼻子使劲地长吸了口气,好象说:“哼,人不太坏,但不是真正的养狗人。”它转向我,歪着个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我真不懂为什么狗总是追咬邮递员。”我们的向导继续说。 “这是一种推理,”波洛说,“狗是通理性的。狗很聪明,它根据自己的观点来推理。它通过观察很快就了解到——有些人可以进到房子里,而有些人就不可以。那么,好吧,谁是那个一天两、三次把门铃按得丁零丁零响、最坚持要进来的人?——而谁又是从来都不允许进入的人呢?就是邮递员。很明显,从房主人的观点看来,这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人们总是要他在外面做事,但他总坚持要进来,企图闯入。很清楚,它的责任就是帮助主人把这个不受欢迎的人赶走,假如可能,就咬他一口。这好似个最合乎理性的推理过程。” 他对鲍勃微笑着,然后说: “这是只非常聪明的狗。” “哦,是的,先生。鲍勃最通人性。” 她打开另一扇门。 “这是会客室,先生。” 一看这会客室,就使人联想到过去室内散发着一种轻微的百花香味。印花沙发罩显得旧了些,图案上的玫瑰花环已褪色。墙上挂着版画和水彩画。屋内有很多瓷器——一些矫健的牧羊人和牧羊女像。地上铺着刺绣坐垫。漂亮的银框里的照片也都退色了。还有很多镶嵌细工的盒子和茶叶罐做摆设。而最最吸引我的是在玻璃台板下有一对薄绢纸精工剪制的女人。其中一个女子摇着手纺车;另一个女子的膝头上有一只猫。 在我周围又隐现出“公子小姐”昔日的良辰美景。那是多么消闲、幽雅的日子呀!这是一间真正的“隐居室”。贵妇人门坐在这里做刺绣活儿。就是家庭里受宠的男人,在这里吸支烟,也会破坏室内的古色古香,那就要把窗帘拉开,换换空气。 我的注意力让鲍勃给吸引住了。它坐在精致的小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的抽屉。 当它看到我在注意它时,便发出短促的哀鸣声,看看我,又看看桌子。 “它要什么?”我问。 我们对鲍勃的兴趣,显然使女主人十分高兴,无疑她也很喜欢它。 “要它的球,先生。它的球过去常放在抽屉里。所以它坐在那里向人们请求。” 她变了一下声调,用假嗓子高声对鲍勃说: “球不再在那儿了,漂亮的小鲍勃,球在厨房里,我的鲍勃。” 鲍勃不耐烦地把目光转向波洛。 “这女人是傻瓜。”它似乎在说,“可看上去你是个有头脑的人。球是在某个地方——这抽屉就是其中一个放球的地方。这里总是放着一个球。所以现在这里衣服有个球。很明显,这是我的逻辑,是不是?” “现在球不在这里了,乖乖。”我说。 它怀疑地看看我。然后,当我走出屋子时,它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流露出不相信的样子。 女仆人带我们看了各种各样的碗柜、楼下的一个衣帽间,还有一个小餐具室。“女主人经常在这儿把花插在花瓶了。” “你跟你女主人一起很长时间了吗?”波洛问。 “二十二年了,先生。” “就你一个人在这儿照管吗?” “我和厨师,先生。” “她跟阿伦德尔小姐也有很长时间了吗?” “四年,先生。原来那个老厨师死了。” “假如我要买下这房子,你准备留下来吗?” 她脸上微现红晕。 “您太好了,先生,可我要退职了。您知道女主人留给我一笔不算少的钱,我准备到我兄弟那儿去,我现在呆在这里只是为了劳森小姐的方便——照顾一下所有的事情。” 波洛点点头。 在暂时出现的一刹那沉默之中,我们听到另一种声音。 “砰,砰,砰。” 这单调的声响越来越强,好象从上面传下来的。 “是鲍勃,先生。”她微笑着说,“它得到了球,正把球顺着楼梯扔下去。这是它喜欢的游戏。” 当我们到达楼梯底下时,一个黑色的橡皮球从最后一层阶梯上,砰的一声落了下来。我抓住球,往上看了看。鲍勃正躺在楼梯顶上,爪子张开,尾巴轻轻地摇摆着,我把球向上扔给它,它灵巧地接住球,津津有味地玩了一会儿,然后把球放在爪子之间,再用鼻子慢慢地把球往前顶,最后把球顶下来,球又一次顺着楼梯滚下。鲍勃看着球往下滚,欣喜若狂地摇摆着尾巴。 “它会一连好几个小时地这样玩耍,先生。这是它必玩的游戏,整天这样玩。现在行了,鲍勃。先生们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总跟你玩。” 狗是增加友好交往的了不起的促进者。我对鲍勃的兴趣和喜爱,完全打破的这好心的女佣原来的生硬态度。当我们往楼下卧室那一层走去时,我们的向导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讲述鲍勃如何精灵,真使人惊奇。球留在楼梯底角处。我们走过鲍勃身边时,它极其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风度翩翩地爬下楼梯去取球。当我们上楼往右转是,我看到它嘴里叼着球,又慢腾腾地爬上来了,这次,它有气无力地爬着,犹如年迈的老人受不义之人的驱使,没一点力气了似的。 当我们在卧室里踱老踱去时,波洛开始慢慢套我们女向导的话。 “曾经有四位阿伦德尔小姐住在这里,是不是?”他问。 “最早是四个,先生,但那是在我到这里以前的事了。我来时只有艾格尼丝小姐和埃米莉小姐了,而我来后不久,艾格尼丝小姐也去世了。她是家庭里最年轻的。真有些奇怪,她竟死在她姐姐之前。” “我想她不象她姐姐那么健壮吧?” “不是那样子,先生。这也是怪事。我的阿伦德尔小姐,也就是埃米莉小姐,她身体一直虚弱,一生总和医生打交道。而艾格尼丝小姐一直健康强壮,可她先死了,而从小身体就虚弱的埃米莉小姐却是全家活地最长的人。事情的发生就是这么奇怪。” “说也奇怪,这种情况常常有。” 波洛立刻乘机编造了(我肯定是编造)一个他叔叔得病的故事,在这里,我就不费笔帽去重复它了。不消说,这故事真有效果。讨论生死这一类事情,比其他题目更能使人谈得津津有味。现在波洛处于可向女仆提问题的地位了,而二十分钟前,如果他要提这些问题,肯定会受到女仆的怀疑和敌视。 “阿伦德尔小姐这次病了很长时间,并且很痛苦,是吗?” “不,我不愿意那么说,先生。也许您知道我的意思,她病了很长时间——前年冬天就开始病了。当时她病得很厉害——是黄疸病。脸色发黄,眼睛发白……” “噢,是的,确实是这样……”(波洛又大谈了他患过黄疸病的堂兄的轶事。) “对——就象您说的,先生。她病得很厉害,可怜哪,而且越来越厉害了。格兰杰医生认为她几乎不能脱险了。但是,他对她采取的办法妙极了——您知道,他用吓唬的办法。他对阿伦德尔小姐说:‘你就下决心躺着等死,等着给你做墓碑吗?’而她说:‘我还有为活着而战斗的勇气,医生。’他说:‘对——这是我爱听的话。’我们请了一个医院的护士照看她,她肯定这老妇人活不了啦——她甚至有一次对医生说,她觉得最好不要给老妇人找麻烦,不要强迫她吃饭了——但是医生反驳她。‘胡说,’他说,‘麻烦她?你得吓唬她,让她吃有营养的食品。要不时给她吃牛肉汁、白兰地精——每顿一匙白兰地。’最后他说了些我永远都忘不了的话。‘你很年轻,我的姑娘。’他对女护士说,‘你没有认识到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有一种多么宝贵的战胜疾病的素质。而年轻人,他们想一死了结,因为他们对生活没有兴趣。你介绍给我一个活过七十岁的老人,就等于介绍给我一个不屈的战士——一个有生活意志的人!’是真的,先生——我们总是说老年人多么了不起啊——指的是他们的生命力和他们保持活动能力的办法——但是,正象医生说的,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能活这么久,活这么老。” “你将得很深刻——非常深刻!可阿伦德尔小姐象是那样的人吗?她很有生命力吗?也对生活充满兴趣吗?” “哦,是的,一点不错,先生。她身体不好,但头脑非常清楚。我刚才说了,她战胜了疾病——使护士大为惊讶。病好后,她象个傲慢的年轻人,穿着全是浆硬的领子和袖口的衣服,还外出拜访朋友,每天只喝茶,不喝烈性饮料。” “她恢复得很好。” “是的,确实是这样,先生。当然了,女主人最初必须在饮食上很注意,吃的东西都要煮和蒸,烹调中不用动物油,也不允许吃鸡蛋。这种饮食,对阿来说,非常单调。” “可最主要的是她病好了。” “是的,先生。当然也有小曲折,我是说她有时患胆汁过多病,这是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不很注意自己的饮食了——但是,直到这次病之前,她的身体一直还算可以。” “她这次病和两年前的病一样吗?” “是的,是一样的病,先生。还是那讨厌的黄疸病——脸色黄得可怕——病得很厉害,其他情况也都一样,恐怕是她自己不注意引起的,可怜哪。她吃很多不该吃的东西,那天晚上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晚饭时吃了咖喱食品,您是知道的,先生,咖喱含脂肪蛋白多,而且有点油腻。” “她是突然得的病,是吗?” “呃,看上去是这样,先生。但是格兰杰医生说,发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天气变冷——前些日子气候多变——加这吃过多的含脂肪蛋白的食物,都是发病的原因。” “她的随身侍女——是劳森小姐,对不对——她不能劝她不要吃含脂肪蛋白的食物吗?” “哦,我想劳森小姐说了也没什么用。阿伦德尔小姐不是乐于从命的人。” “劳森小姐在她上次病时,就和她在一起吗?” “没有,她是在她上次病后才来的。她和阿伦德尔小姐在一起也就一年左右。” “我想以前她有过好几个随身侍女吧!” “是的,有过好几个,先生。” “她的侍女,不会象你们仆人那样,能在这里呆很长时间。”波洛微笑着说。 那女人两颊泛红。 “呃,先生,您知道情况不同。阿伦德尔小姐说话不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她就……”她停顿下来。 波洛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说: “我多少了解些老年妇女的心理。她们总渴望新奇的东西,恐怕她们到了快结束人生的地步。” “呃,您很聪明,先生。完全象您讲的那样。当来了个新侍女时,阿伦德尔小姐开始总是很有兴趣地问——她的生平,她幼年时代的生活,她到过什么地方,以及她对事物是如何考虑的,而当她全都了解了之后,她就变得——呃,我想厌倦是最合适的词。” “一点不错。只限咱俩这么说,这些做随身侍女的女人,一般都使人不感兴趣——也不太讨人喜欢。” “确实是这样,先生。她们大多数都是精神世界贫乏的人。常常都是傻傻乎乎的。可以这么说,阿伦德尔小姐很快就嫌弃她们了,然后她就来了变更,再换个新人。” “那她一定特别喜欢劳森小姐了?” “哦,我不这么认为,先生。” “劳森小姐也不是个相貌非凡的女人吧?” “我不这么说她,先生。她完全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你喜欢她,是吗?” 这女人轻轻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她总是大惊小怪——一个标准的老侍女。她信神灵,一派胡言乱语。” “神灵?”波洛看上去警觉起来。 “是的,先生,神灵。黑暗中围着一张桌子坐着,死去的人就会回来对你说话。我称这为毫无意义的迷信——好象我们不知道离去的灵魂都上了天堂,并且都不愿意离开那里似的。” “所以劳森小姐是个相信神灵的唯灵论者!那么阿伦德尔小姐也相信神灵吗?” “劳森小姐倒是想让她相信呢!”她马上接过来说,语调中流露出对自己怨恨劳森小姐这一点感到满意的情绪。 “阿伦德尔小姐不相信神灵吧?”波洛坚持说。 “女主人有很强的理性。”她哼了一声说,“您听着,我不是说这种迷信不使她感到有趣。‘我愿意将来信,’她对劳森说,但是她常看着劳森小姐好象在说:‘我可怜的人哪,你多傻呀,你大大受骗了!’”“我明白了。她不信这唯灵论,而只是从中取乐。” “对了,先生。有时我不知道她是信还是不信——可以说,她在寻找一种无声的乐趣。黑暗中,她推推桌子,或做做其他小动作,而其他人就信以为真,吓得要死。” “其他人?” “劳森小姐和特里普姐妹。” “劳森小姐是个虔诚的唯灵论者吗?” “对她来说,唯灵论就是真理,先生。” “而阿伦德尔小姐,当然是很喜欢劳森小姐的。”这是波洛第二次这么说,这次他得到同样的回答。 “这很难说,先生。” “但肯定,”波洛说,“假如阿伦德尔小姐把一切都留给了她,是不是算喜欢她了呢?” 这一问,使气氛马上发生了变化。人的本来面貌消失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仆人样子。她腰板挺得笔直,说话语调平淡,但包含着对这种做法的责备。 “女主人留下她金钱的方式不关我的事,先生!” 我觉得波洛前功尽弃。本来已经使这个女人的态度很友好了,可现在他又失掉了他的优势,不过,他还挺明智,没有立即企图恢复失去的底盘。在泛泛地谈了一番关于卧室的大小和数量后,他往楼梯顶上走去。 鲍勃不见了,但当我走到楼梯顶上时,我绊了一跤,几乎摔倒。我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自己,往下一看,发现我不当心踩上了鲍勃留在楼梯顶上的那只橡皮球。 那女人赶忙道歉说: “对不起,先生。这是鲍勃的过错。它把球留在那里了,因为是深色的地毯,所以您看不清球。总有一天会把人摔死。可怜的女主人就曾经让球给绊倒,重重的摔了一跤。差点儿摔死。” 波洛突然在楼梯上停下来。 “你说她发生过一次摔伤事故?” “是的,先生。鲍勃把球留在那里,它经常是那样做的,女主人走出自己的卧室,踩上球,跌倒了,一直滚才、下楼梯,险些丧命。” “她伤得重吗?” “不象您想得那么重。格兰杰医生说,她很幸运,头划破了点,后背扭伤,当然有几出皮下出血,可吓得心惊肉跳。她卧床约一周,但不太严重。”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就是她死前一两个星期的事。” 波洛弯腰去找他掉的东西。 “对不起——我的钢笔——啊,是的,在这儿呢。“他又站了起来。 “这个鲍勃先生,它太粗心了。”他说。 “哦,好了,它知道是不对的,先生。”那女人用一种溺爱的语调说,“它有点通人性,但您不能让它什么都懂。女主人夜里总是睡不着,她常起来到楼下走走,在房子四周转转。” “她常这样做吗?” “大多数夜里都是这样。但她不让劳森小姐或其他人大惊小怪地跟在她后面转。” 波洛又走进客厅。 “这屋子很漂亮。”他说,“不知道有没有地方放我的书柜?你觉得怎样,黑斯廷斯?” 我困惑不解,小心地回答道,这很难说。 “是的,眼看大小靠不住。请你用我的木工折尺量量屋子的宽度,我来记尺码。” 我顺从地接过波洛递给我的折尺,在他指挥下量了各种尺寸,他把尺寸都写在一贯信封的背面。 我正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把尺寸工整地记在小本子上,而采用这种马马虎虎,毫无职业特点的方法,这时他把信封递给我说: “量完了,是吗?你是不是核对一下。” 信封上根本没有尺寸数字,背面却写着:“我们再到楼上时,你装着想起了一个约会,你问是否可以打电话。让这个女人和你一起去,尽量长时间地耽搁她。” “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把信封装进口袋,“我敢说,咱们的两个书柜都完全能放进去。” “不过有件事还需肯定一下。我想,假如不太麻烦的话,我要再看看那个主要卧室。我不太肯定墙的间距。” “当然可以了,先生。不麻烦。” 我们又上了楼,波洛量了量墙不一部分,接着高谈阔论,床、柜子和写字台各自应放在什么位置。这时我看了看表,做出多少有点夸张的样子,惊叫道: “啊,你知道已经三点钟了吗?安德森会怎么想啊?我该给他打个电话。”我转向女向导书,“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用一下电话,如果你们有的话。” “啊,当然可以了,先生。电话在客厅旁的小屋里。我带您去。” 她同我一起匆忙地下了楼,指给我电话位置,而我让她代我在电话簿上查号码。最后我打了电话——打给靠近哈彻斯特的一个小镇上叫安德森的先生。很幸运他出去了,这样我能够留言说不要紧,我以后再打电话! 当我从小屋里出来时,波洛已下了楼,正站在客厅里。他的眼睛闪着光亮,我看出他很兴奋,但不知什么原因。 波洛说: “你的女主人那次从楼梯顶上摔下来,一定把她吓坏了。发生事故后,她是不是对鲍勃和它的球感到不安呢?” “您这是看玩笑吧,先生。这件事使她够烦恼的。噢,就在她快去世时,她的神志已经昏迷,可她黑断断续续念叨着鲍勃和它的球。并好所有一张半打开的画。” “一张半打开的画。”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先生,可她一直这么断断续续念叨。” “等一等,我必须再到客厅去一下。” 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观看着室内的装饰品。看来一个有盖的大坛子深深地吸引了他。我看这一是一件特别好的瓷器。这是一件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幽默制品——坛子上画有一幅质地粗糙的画,画上面有一只哈巴狗坐在前门外,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画下面写着:“一整夜在外面,没有钥匙。” 我一向很佩服波洛的艺术鉴赏力,可有些太中产阶级情调,现在他完全对这瓷器着了迷。 “一整夜在外面,没有钥匙。”他嘟哝着说,“这太有趣了!我们的鲍勃先生不也是这样吗?它不是有时一整夜也呆在外面吗?” “偶然呆在外面,先生。噢,非常偶然,鲍勃是只很好的狗。” “它的确是只好狗。但即使是最好的狗……” “哦,确实是这样,先生。有那么一两回鲍勃晚上出去了,差不多是早上四点回的家。然后它就坐在台阶上大声吠叫,一直到放它进屋。” “谁放它进来——是劳森小姐吗?” “哦,谁听见它叫谁就放它进来,先生。最后这一回是劳森小解放他进来的,先生。就是女主人出事的那天夜晚。鲍勃早晨五点回到家的,劳森小姐赶忙下楼,在它还没有大声吠叫之前就把它放进了屋。劳森小姐怕这狗把女主人吵醒,在这之前她也没有告诉女主人说鲍勃不见了,怕使她焦虑。” “我明白了。她是不是认为最好不要把小狗不在的事告诉阿伦德尔小姐?” “她是那么说的,先生。她说,‘它肯定要回来。它总是会回来的。但是如果告诉了阿伦德尔小姐,她就会焦急,那绝对不行。’所以,我们也就没说什么了。” “鲍勃喜欢劳森小姐吗?” “哦,它看不起她,也许您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先生。狗仗人势,劳森小姐对它挺好,叫它好小狗,漂亮的小狗,但它总是用藐视的眼光看着她,它根本不理财她叫它做的事。” 波洛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 突然他做了一件事使得我大吃一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就是他今天早上收到的信。 “埃伦,”他说,“你知道这封信的事吗?” 埃伦脸部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 她的下颌直往下移动,以几乎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滑稽表情凝视着波洛。 “哦,”她突然喊道,“我从来也不知道!” 她说的话或许在逻辑上缺乏一致性,但是它却无疑地表达出了埃伦的意思。 恢复理智后,她慢慢地说: “那么您就是收信的那位先生吗?” “是的,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象大多数人一样,埃伦起初根本没看一眼波洛刚到时递给她的名片。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就是那个赫尔克里斯-波洛特呀。”她给他名字多加了“斯”和“特”两个字。 “哎呀!”她叫起来,“厨师要感到吃惊了。” 波洛立刻说: “你看我们到厨房去,在那儿陪着你的朋友,一起谈谈这件事好不好?““好吧——假如您不介意,先生。“埃伦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很明显,她是首次处于这么个特殊的进退维谷的境地。但是波洛若无其事的样子,消除了她的顾虑。我们马上就到了厨房,埃伦向一个女人说了说情况,这女人长得讨人喜欢,个子很大,她正把一只水壶从煤气炉上拿下来。 “你绝不会相信,安妮,这就是收到信的那位先生。你知道,就是我在公文夹里发现的那封信。” “你们该知道我还蒙在鼓里呢,”波洛说,“或许你能告诉我那封信怎么这么晚才寄出的。” “哦,先生,跟您说实话吧,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俩都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安妮?” “是的,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厨师承认。 “你看,先生,劳森小姐在女主人死后,清理东西的时候,把很多东西都给别人了,或者给扔了。这当中有一贯小硬纸板夹,我记得他们把它叫做公文夹。这小夹子很漂亮,上面有铃兰图案。女主人在床上写东西时,总是用她。啊,劳森小姐不想要它,就不它同其他很多属于女主人的东西一起给了我。我把它放在抽屉里,昨天才拿了出来。我打算往小夹子里放一些新吸水纸备用。这时,我发现夹子里面有个纸口袋,我就把手伸进去,发现了一封女主人的亲笔信,我赶快把信藏了起来。 “哦,我刚才说过了,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确实是女主人的笔迹,我看她准是写好信后,把信塞进了口袋,等着第二天发出去,但后来把这事给忘了,她经常是这个样子,可怜啊。有一次,谁也想不起她把一张银行领取股息通知单放在哪里了最后是在书桌分层格架的最后边找到的。” “她做事不利落吗?” “哦,先生,正相反。她总是把东西收拾起来,整理好。但这倒添了麻烦。如果她乱放东西,那倒要好一些。她把东西收拾走了,可又忘了放在什么地方,这种事常发生。” “比如象鲍勃的球那些东西,她也收拾吗?”波洛微笑着问。 伶俐的小狗刚刚从门外小跑进来,它用非常友好的态度,再次向我们打招呼。 “是的,先生。鲍勃一玩完了球,她就把球收走。但这件事倒没什么问题,球放在固定的地方——就放在我指给您看的那个抽屉里。” “我明白了。原谅我打断了你的讲话。请继续将吧。你是在硬纸夹里发现那封信的吗?” “是的,先生,是那么个情况,我问安妮,她认为我怎么做比较好。我不愿意把信放到火里烧掉——当然,我不能擅自打开信。安妮和我都看不出这事和劳森小姐有什么相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后,我就贴了张邮票,跑到邮局那把信寄出去。” 波洛把身子略微地转向我。 “是这样。”他嘟哝着说。 我情不自禁地带着挖苦的强调说: “解释如此简单,令人感到惊奇!” 我看他有点儿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希望我不要这样快就去触人痛处。 他又转向埃伦,说: “正象我朋友说的那样:解释多么简单啊!你知道,当我接到这封两个月前写的信时,我多少有点惊奇。” “是的,我猜您一定会惊奇的,先生。可我们当时没考虑到这一点。” “而且——”波洛咳嗽一声,“我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你看,这封信——是阿伦德尔小姐希望委托我代办的一件事情,是一种多少有点私人性质的事情。”他挺有派头地润了一下喉咙,“既然阿伦德尔小姐已去世了,我拿不准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阿伦德尔小姐希望我承担还是不承担她这一委托呢?这事难办,非常难办。” 两个女人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他又说: “我想我不得不去请教阿伦德尔小姐的律师。她有一位律师,是不是?” 埃伦很快回答: “哦,是的,先生。从哈彻斯特来的珀维斯先生。” “他知道她的全部事情吗?” “我想是这样,先生。自从我能记事以来,他就一直为她办事。她摔倒后,派人把他请来过。” “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次吗?” “是的,先生。” “现在让我算算,确切说来是哪一天?” 厨师插嘴说: “那是公假日后的一天,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公假日这天留下来尽义务,因为看到她有这么多客人都住在这尔,我换成星期三休息了。” 波洛拿出袖珍日历。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今年复活节后的公假日是十三号。那么,阿伦德尔小姐是十四号摔倒的。这封给我的信是三天之后写的。遗憾的是信没发出去。然而现在可能还不太玩……”他停顿了一下。“我猜想——呃——她希望委托我完成的事,是和一个——一个——你刚刚提到的客人有关系。” 这一说法犹如黑暗中空放了一枪,立即引起了反响。埃伦脸上迅速掠过一种心领神会的神情。她转向厨师,厨师用一种不言而喻的目光,作为回答。 “那就是查尔斯先生。”她说。 “你能否告诉我当时谁在那里……波洛诚恳地说。 “塔尼奥斯医生和他的夫人贝拉小姐,还有特里萨小姐和查尔斯先生。” “他们都是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侄女吗?” “对,先生。塔尼奥斯医生当然和女主人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事实上他是个外国人,我想他是个希腊人,他娶了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贝拉小姐,那是阿伦德尔小姐妹妹的孩子。查尔斯先生和特里萨小姐是兄妹。” “噢,我明白了。这是一次家庭团聚。他们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星期三早上,先生。塔尼奥斯医生和贝拉小姐在那个周末有来了,因为他们担心阿伦德尔小姐的身体。” “查尔斯先生和特里萨小姐呢?” “他们是在这以后,又一个周末来的。在她死前的一个周末。” 我觉得波洛的好奇心用不知足。我看不出继续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而他感到神秘不解的谜已经被揭穿了,在我看来,他越是早些不失身份的告辞越好。 这种想法好象从我的头脑中,通过脑电波一下子传到了他的脑子里去了。 “好吧,”他说,“你介绍给我的情况很有帮助。我应当请教珀维斯先生去。我记得你是说叫珀维斯先生吧?谢谢你的帮助。” 他弯下腰,拍拍鲍勃。 “诚实的小狗,好啊!你爱你的女主人。” 鲍勃友好地做了回答。它很希望表演一下,于是,跑出去衔来一块煤。为此,它受到责备,只得把煤扔掉了。它向我瞥了一眼以寻求同情。 “这些女人,”看上去它在说,“给食物很大方,但不喜欢运动。” [book_title]九、设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 “喂,波洛,”小绿房子的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这时我对波洛说,“我想你现在该感到满意了吧?” “是的,朋友,我满足了。” “感谢上帝!所有的谜都解答清楚了!有关那邪恶的侍女和阔老妇人的神奇说法,都得以澄清。这封耽搁的信,甚至小狗的球引起的有名事件,也都真相大白。一切都令人满意地解决了,无可非议!” 波洛小声干咳了一下说: “我不愿意用令人满意这个字眼,黑斯廷斯。” “你一分钟前还这么说了呢。” “不。我并没说事情令人满意。我是说就我自己而言,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我知道了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真相。” “这件事非常简单!” “但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一连点了好几次头,然后继续说,“你瞧,我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小事。” “那是什么事?”我有点怀疑地问。 “我知道在楼梯上面壁脚板里钉进了一根钉子。” 我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峻。 “好吧,”过了一会儿,我说,“为什么那地方不应该有钉子呢?” “黑斯廷斯,问题是为什么那里应该有钉子呢?”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由于家里某种需要,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想不出有什么家庭需要,非要把一个钉子钉在壁脚板上面哪个特别的地方不可。并且钉子小心地涂了漆,为了不让人看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波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来。假如你要在楼梯顶上离地一英尺的高度拉一根结实的线或铁丝,你可以把一端系在楼梯栏杆上,但在墙壁那边,你就需要有个象钉子一类的东西,好把线的另一端系在上面。” “波洛!”我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我亲爱的朋友,我在设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你想听听我的设想吗?” “你说吧。” “好吧,是这样的。有人注意到鲍勃有把球留在楼梯顶上的习惯。这是件危险的事——可能会导致一次事故。”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有点满不在乎的语调说,“假如你想要杀一个人,黑斯廷斯,你怎么着手干呢?” “我——真的——我不知道。我可以想法制造我当时不在肇事现场的假象。” “这样一种做法,我向你担保,既困难又危险。要这样做,凶手必须心狠手辣,作案谨慎。而你不是这种人。你是否想到过,利用事故来除掉你要除掉的人,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事故无论何时都在发生。而且有时——黑斯廷斯——可以想办法让事故发生!” 他停了一小会儿,然后继续说: “我想,小狗的球有时被留在了楼梯顶上,这使我们的凶手产生了一种想法。阿伦德尔小姐有在夜间走出自己卧室散步的习惯——她的视力也不好,这样她就很有可能踩在球上摔倒,头朝下滚下楼梯。但是一个细心的凶手不会听任命运。从楼梯上拉一条线是一种好办法。这会使她头向前摔倒滚下楼梯,然后,当家里的人跑出来——就会很清楚地看到事故的原因——鲍勃的球。” “太可怕了!”我叫道。 波洛严肃地说: “是的,是可怕……而且也不成功……阿伦德尔小姐几乎没有伤着。虽然她可能很容易就折颈致死。这使我们这位匿名的朋友很失望!但是阿伦德尔小姐是个很机敏的老妇人。大家都告诉她,说她是让球给滑倒了,而且现场有球为证,但是她自己回想当时发生的情况后,觉得事故起因和大家讲的不同。她不是让球给滑倒的。另外她还记得一些别的情况。她记得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听见鲍勃要求进房子里的吠叫声。 “我承认这是我推测出来的,但他相信我是正确的。阿伦德尔小姐前一天晚上,亲自把鲍勃的球拿走放在抽屉里。后来,小狗出去了,没有再回来。既然是那样,就不是鲍勃把球丢在楼梯顶上的。” “你这完全是猜测,波洛。”我反驳说。 他表示异议,说: “不全是猜测,我的朋友。当阿伦德尔小姐处于昏迷状态时,她说过有重要意义的话——关于鲍勃的球和一张‘半开的画’,你看出问题来了吗?” “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真奇怪。我很了解你们英国人的语言,我知道人们不说一张半打开的画,人们说门半开着。人们也可以说画挂斜了。” “或者说歪了。” “或者象你说的歪了。所以我立刻认识到,埃伦没理解她听到的这句话的意思。阿伦德尔小姐不是说ajar,即‘半开’这个英文单字,而是说ajar,即‘一个坛子’的意思。现在,客厅里正好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瓷坛子。我早就看到坛子上画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只狗,依据阿伦德尔小姐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我就到那里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我发现这涉及到小狗整夜在室外这件事情,你看出这个发烧的老妇人的意思了吗?鲍勃就象坛子上画的小狗——它整夜在外面——所以不是它把球留在楼梯顶上的。” 我惊叫了起来,不由地对波洛感到钦佩。 “你这家伙真聪明,波洛!你怎么想到这些事的,真使我吃惊!” “不是我‘想到这些事。’而是这些事就在此——非常清楚——大家都可以看到。好吧,你认清了这种局面了吗?阿伦德尔小姐摔倒后,躺在床上,变得多疑。她觉得的她的多疑或许是不切实际的、荒谬的,但这种怀疑总在她头脑中出现。‘自从小狗的皮球事件以来,我感到越来越不安。’所以——所以她给我写了信,不幸的是来年感个月以后我才接到她的信,你说一说,她的信不是完全符合这些事实吗?” “是的,”我承认说,“是符合。” 波洛继续说: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劳森小姐特别担心,鲍勃整夜在外这个事实会穿到阿伦德尔小姐的耳朵里。” “你认为她……” “我认为应当重视这个事实。” 我把他说这件事情想了一想。 “好吧,“我最后叹了口气说,“这一切很有趣——就象智力练习。我向你致敬。这是一篇设想的杰作。但是老妇人死了,确实令人感到遗憾。” “遗憾——是的。她写信给我说,有人企图要谋害她(那毕竟就等于谋杀),事后不久她就死了。” “是的,”我说,“你觉得非常遗憾的是,她是自然死亡,是不是?请,承认吧。” 波洛耸耸肩,不予回答“或者你认为她是中毒而死?”我挖苦地说。 波洛多少有点沮丧地摇摇头。 他承认道:“看上去阿伦德尔小姐确实象是自然死亡。” “因此,”我说,“我们夹着尾巴回伦敦去吧。” “请原谅,我的朋友,我们不回伦敦。” “你是什么意思,波洛?”我问道。 “假如你把兔子给狗看,我的朋友,狗还回伦敦吗?不,它要追到兔子洞了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狗追逐兔子。赫尔克里-拨赂要追逐谋杀犯,是的,或许他这次没成功,但还是个谋杀犯。而我,我的朋友,我要把他一直追到洞穴——也许作案的是个女人。” 他马上又向一家门口走去。 “你上拿儿去,波洛?” “到洞穴去,我的朋友。这是格兰杰医生的宅邸,他在阿伦德尔小姐最后生病期间,一直护理她。” 格兰杰医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的脸庞消瘦而憔悴,长着咄咄逼人的下巴和一副浓眉,灰溜溜的眼睛十分敏锐。他用锐利的目光看我又看看波洛。 “有什么事吗?”他出其不意地问道。 波洛以最浮夸的手法,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应该道歉,格兰杰医生,打扰您了。我必须对您直言不讳,我不是来找您看病。” 格兰杰医生冷冰冰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看上去够健康的!” “我应该解释一下我来访的目的,”波洛说,“事实是,我在写一本书——一本关于已故的阿伦德尔将军的书,我知道他死前,在马克特-贝辛住了几年。” 看上去医生相当吃惊。 “是的,阿伦德尔将军死前一直住在这里。就住在小绿房子——过了银行的那条街上——或许你们到那儿去过了?”波洛点点头表示肯定,“但你知道这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是一九一九年来到这里的。” “但您认得他的女儿,已故的阿伦德尔小姐吗?” “我和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很熟。” “您知道,得知阿伦德尔小姐最近去世的消息,对我是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她是四月底死的。” “我知道了。您看,我原指望她能告诉我关于她个人的各种详细情况和她父亲的往事。” “是啊。可我看我帮不了你什么。” 波洛问道:“阿伦德尔将军现在还没有活着的儿女?” “没有。他儿女不少,可全都死了。” “有几个?” “有五个,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再下一代呢?” “查尔斯-阿伦德尔和他妹妹特里萨。你可以和他们谈谈。不过,我怀疑这对你会有多大用处,年轻的一代,对他们的祖父没什么兴趣。还有他尼奥斯夫人,但是,我也怀疑你们从她那里能得到多少情况。” “他们或许会有什么家庭文件——契约资料?” “可能有。不过我怀疑。据我所知,埃米莉小姐死后,清扫出很多东西,全都给烧了。” 波洛发出一声非常惋惜、痛苦的呻吟。 格兰杰好奇地看着他。 “对老阿伦德尔你有什么可感兴趣的?我从没听说他在哪方面是个知名的大人物。” “我亲爱的先生,”波洛由于狂热、激动、眼睛睁地更大、更有神,“不是有一种说法,历史不了解它的伟人吗?最近,有些报纸报道,透露出对印度兵变问题持完全不同看法,其中定有秘史。在秘史中,约翰-阿伦德尔将军起着很大作用。整个事情令人销魂夺魄!让我告诉您,我亲爱的先生,目前人们对这个问题特别有兴起。印度——有关英国对它的政策——是当前热烈讨论的问题。” “呃,”医生说,“我听说阿伦德尔老将军过去常常大谈兵变问题。事实上,人们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了。” “谁告诉您的?” “一位叫皮博迪的小姐。顺便说一下,你们可以去访问她。她是这里的老住户——很了解阿伦德尔家的情况。说闲话是她的主要消遣。单凭她本人,也值得去看看——是个知名人物。” “谢谢您。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或许您也能告诉我已故的阿伦德尔将军的孙子,年轻的阿伦德尔先生的地址。” “查尔斯?好吧,我可以帮你同他联系上。但他是个傲慢无理的家伙,家庭历史跟他好象没什么关系。” “他挺年轻吗?” “象我这样的老保守说他年轻,”医生说,眼睛闪烁着光芒,“他三十岁出头,是那种生来就只给家里添麻烦和增加负担的年轻人。外貌迷人,只此而已。他坐船到过世界各地,到哪儿也没干什么好事。” “他姑姑无疑很喜欢他了?”波洛大着胆子问,“一般做姑姑的都是这样的。” “呃,——我不知道。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不是傻瓜。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从他姑姑那里搞到钱。那老妇人有点难对付。我喜欢她,也尊敬她。完全象个社会经验丰富的老人。” “她死得突然吗?” “是,有点突然。你知道,很多年来她身体一直不好,但她都从九死一生中脱险了。” “有些内情——对不起,我要重复这些闲话……”波洛摊开双手表示不赞成的样子,“说她同家里的人吵过架了?” “确切地说,她没有同他们吵架,”格兰杰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没有,据我所知,没有公开地吵过。” “请原谅,或许我轻率了。” “不。毕竟,消息是公共的财富。” “我听说,她没有把钱留给家里的人,是不是?” “是的,全都留给象一个受惊而发抖的母鸡的侍女。这事做得奇怪。我自己也不理解。不象是埃米莉小姐干的事。” “噢,好了,”波洛沉思地说,“人们可以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老妇人,体弱、多病,完全依赖于服侍和照顾她的人。这样,有点个性的聪明女人,一定会赢得绝对优势的。” “优势”这个字眼,看上去象用红布逗公牛,一下子把格兰杰医生激怒了。 格兰杰医生哼了一声说: “优势?决非如此!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对明尼的态度,还不如对一条狗呢。这是她那一带人的性格!无论如何,靠服侍人来谋生的女人,一般都是傻瓜。假如她们聪明的话,就会另想好办法谋士去了。埃米莉小姐不高兴长时间和傻瓜在一起。她经常是一年就得换一个傻家伙。优势?没那回事儿。” 波洛赶快离开这个有暗藏危险的问题,他转了话题。 “或许,有可能,”他推测说,“在劳森——哦——劳森小姐手里有过去的家信或其他材料?” “可能有,”格兰杰表示同意,“一般总有好多东西藏在老处女的屋子里,我想劳森小姐现在连一半也没有看过。” 波洛站起身来说: “非常感谢您,格兰杰医生,您真是太好了。” “别客气,”医生说,“很遗憾,我帮不了你忙。你们到皮博迪小姐那儿,一定有可能得到些情况。她住在莫顿庄园——离这儿一英里。” 波洛用鼻子闻了闻医生桌子上的一大束玫瑰花。 “好香啊。”他赞叹着说。 “是啊,我想是挺香的。我自己闻不出味来了。四年前我得了流感。这是一个医生有趣的自白,对吗?‘作为医生,给自己治病。’这真讨厌。我不能象我过去那样,享受抽烟的乐趣了。” “实在不幸。顺便问一下,您能告诉我年轻的阿伦德尔的地址吗?” “我可以帮你们弄到他的地址。”他把我们带到会客厅里,叫道,“唐纳森!” “他是我的同事,”他解释说,“没问题,他肯定知道,他和查尔斯的妹妹订婚了。” 他又喊道:“唐纳森!” 一个年轻人从房子后面的一见屋里走出来。他中等身材,面无血色,举止呆板。他和格兰杰医生形成了难以相信的、鲜明的对照。 格兰杰医生向他解释了叫他来的目的。 唐纳森医生的眼睛呈淡兰色,有点突出,他把我们扫视了一下,好象对我们做估价一样。他讲话时,样子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 “我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查尔斯,”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的地址。无疑,她能帮助你们和她哥哥取得联系。” 波洛对他说,这种帮助就足够了。 医生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了地址,撕下这张纸,递给了波洛。 波洛对他表示感谢,并和两位医生告别。当我们走出门口时,我意识到唐纳森医生正站在会客厅里盯着我们看,脸上多少流露出有点惊异的神色。 [book_title]十、访问皮博迪小姐 “精心编造这样的谎话真有必要吗,波洛?”当我们离开两位医生时,我问他。 波洛耸耸肩膀,说: “人既然打算说谎——顺便说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本性是很讨厌说谎的——我呢,我说谎一点不感到内疚……” “这我注意到了。”我插话。 “……象我刚才说的,人既然打算说谎,那就要说得有艺术性,富有浪漫色彩,使人非信不可!” “你认为你说的谎话使人信服吗?你认为唐纳森医生相信了吗?” “那个年轻人生性多疑。”波洛若有所思地承认道。 “他那样子使我对他特别怀疑。”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受到你的怀疑。笨人每天都在编写另一些笨人的生活故事。这就象你说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叫做笨人。”我一边说,一边咧开嘴笑了。 “我希望我扮演的角色,能和其他人扮演的一样好。”波洛冷冰冰地说,“很遗憾,你认为我这个小小的谎言编造得不好,可我自己对这个谎言却相当满意。” 我改换了话题:“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那很容易。我们坐上你的车,去访问莫顿庄园。” 莫顿庄园实际是一座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建筑,房子丑陋但坚固。一位年老提弱的管事出来见我们,但他有点怀疑,因此,立刻转回来问,是否我们已事先有约。 “请告诉皮博迪小姐,我们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来。”波洛说。 等了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屋来。她稀疏的白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身上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衣服,有几处绒毛已磨得完全脱落了,脖子上系着美丽的针织花带,胸前别着一个大玉石别针。 她穿过房间,象近视眼人那样凝视着我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多少有点吃惊。 “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没有,夫人。”波洛说。 “真没有吗?” “确实没有。” “没有吸尘器要卖吗?” “没有。” “没有袜子要卖吗?” “没有。” “没有地毯要卖吗?” “没有。” “噢,好吧,”皮博迪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想可以了,你们最好坐下吧!” 我们顺从地坐了下来。 “请原谅我问你们,”皮博迪小姐说,神态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我不得不小心,谁都不好相信到这里来的人。仆人不行,他们也弄不清,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这也不能责怪他们。那些来这里的人,声音、衣着和名字都看不出有问题。仆人怎么能分辨出呢?他们自称是什么里奇韦司令、斯科特-埃杰顿先生、达奇-菲茨赫伯特船长,他们有的长得还挺漂亮,但是,在你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就当着你的面把我家一台制作奶油的机器推走了。” 波洛非常认真地说:“我向您担保,小姐,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确有此事。”皮博迪小姐说。 波洛一下子又把自己编的故事讲了出来。皮博迪小姐不加评论地听他说,小眼睛眨了一两次。波洛讲完时,她说: “打算写一本书吗?” “是的。” “用英文写?” “当然——用英文。” “但你是外国人,嗯?你说说,你是外国人,不是吗?”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想你是他的秘书吧?” “噢——是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你能写优雅的英文吗?” “我希望我能写。” “你是在哪儿上的学?” “伊顿。” “那你不行。” 皮博迪小姐如此非难这古老神圣的教育中心,我真想反驳。但因为她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波洛,我因此没能同她进行争辩。 “打算写阿伦德尔将军的生平吗?” “是的,我想您认识他。” “是呀,我认识约翰-阿伦德尔,他爱喝酒。” 稍停片刻后,皮博迪小姐继续沉思地说: “写印度之乱,嗯?在我看来有点白费劲。不过,那是你们的事。” “您知道,小姐,这些事情很时兴。目前表现印度的事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