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沙丘救世主 [book_author]弗兰克·赫伯特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5567 [book_dec]《沙丘》系列第二部,在这部规模宏大、情节曲折的宇宙史诗的序曲中,亚崔迪家族陷入了绝境,少年保罗的父亲莱托·亚崔迪公爵被银河皇帝转封到了宇宙中惟一出产香料的星球一一“沙丘”星。世人皆知,这是亚崔迪家族的死敌哈肯尼男爵的诡计,他要在这里将亚崔迪家族赶尽杀绝。 但是,如果少年保罗能够证明自己是神秘的比·吉斯特姐妹会培育出来的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时空的超人,是沙丘星上的土著弗瑞曼人传说中的带领他们赢得自由的“天外纶音”,亚崔迪家族就还有一线生机…… [book_img]Z_10195.jpg [book_title]死囚牢房与布朗森IX的谈话 问:是什么促使你用这种方法研究穆哈迪的历史? 答:我干吗非得回答你的问题? 问:因为我会把你的话保存下来。 答:啊哈!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绝对有吸引力! 问:这么说,你愿意合作了? 答:为什么不呢?可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历史分析法的灵感来自什么地方。永远不会。你们这些教士顾忌太多,惟恐 问:给我一个机会吧。 答:你?这个,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呢?我是被这颗行星那种毫不起眼、一览无余的外观给迷住啦,大家都叫它:沙丘。请注意,不是阿拉吉斯,是沙丘。沙丘的历史令人着迷,因为它的沙漠,还因为它是弗瑞曼人的发源地。从前的历史研究主要集中在当地习俗上。这些习俗源自水的匮乏,以及弗瑞曼人半流浪的生活方式。那些人穿着一种蒸馏服,能回收身体排放的绝大部分水分。 问: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答:表面的事实,但忽略了表面之下的东西。这就等于试图理解我出生的行星,伊克斯IX星,仅仅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名字的来源:它是我所在的太阳系的第九颗行星。不不。不能简单地把沙丘看成风暴肆虐之地,问题也不仅仅在于巨大的沙虫所造成的威胁。 问:但对住在阿拉肯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是最关键的! 答:关键?当然。但这些东西使星球景色单一,一成不变,而沙丘星本身也成了一颗只有一种作物的星球,那就是香料。它是香料、香料混合物惟一的出产地。 问:是这样。我们就来听听你对神圣的香料的阐述。 答:神圣?香料和所有神圣的东西一样,一只手给出,另一只手又收回。它能延长寿命,老手们还能靠它预测未来。可它也会使你成为瘾君子,其标志就是那双像你一样的眼睛:全部变成蓝色,没有一点眼白。你的眼睛,你的视觉器官,成了没有对比的一体,看上去只有一片蓝。 问:把你带进这间牢房的正是这些异端邪说! 答:把我带进这间牢房的是你们这些教士。你也和其他所有教士一样,很早就学会了把真理称为异端邪说。 问:你之所以被带到这里,是因为你竟敢说保罗亚崔迪丧失了人性中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才得以成为穆哈迪。 答:是啊,他没有在哈肯尼战争中失去父亲,邓肯艾德荷也没有牺牲自己的性命让保罗和杰西卡夫人得以逃脱。 问:你的愤世嫉俗态度将被记录在案。 答:愤世嫉俗!这个罪名当然比异端邪说更厉害啰。可你要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愤世嫉俗者,只不过是一个观察者,评论者。我在保罗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高贵,当他带着怀孕的母亲逃亡沙漠的时候就看到了。自然,她既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一个负担。 间:你们这些历史学家的讨厌之处就在于不肯放过一点瑕疵。你在圣穆哈迪身上看到了高贵、却非要附上一个讥讽的注脚。难怪比吉斯特姐妹会同样公开谴责你。 答:你们这些教士做得很好,把比吉斯特姐妹会扯来作借口。可她们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同样是因为掩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有一个事实是她们掩盖不住的:杰西卡夫人是一个受过比吉斯特训练的高手,还用比吉斯特的方法训练了自己的儿子。我的罪过就在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现象来加以研究,并且详细论述了穆哈迪得自于她们的心灵异术和遗传基因。你们不希望让大家注意到穆哈迪首先是姐妹会寻觅已久,并且希望将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救世主,是她们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之后才是你们的先知。 问:如果对你的死刑判决还有最后一丝犹豫的话,现在你已经把它完全消除了。 答:可惜我只能死一次。 问:死亡有这种方式,也有那种方式。 答:你们可得当心了,别让我一不小心成了烈士。我不认为穆哈迪会告诉我,穆哈迪知道你们在这些地牢里干的勾当? 问:我们不会拿这些琐事去打扰神圣家族。 答:(大笑)保罗亚崔迪奋斗不已,成了弗瑞曼人神龛上的人物,到头来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学会控制和驾驭沙虫,为的难道就是这个?我真不该回答你的问题。 问:可我还是会信守诺言,把你的话保存下来。 答:真的吗?那你仔细听好了,你这个退化变种的弗瑞曼人,这个眼中除了自己没有其他神明的教士!你不懂的事太多了。正是弗瑞曼人的宗教仪式,使保罗首次服用了大剂量的香料混合物,由此开启了他的预知性幻象。同样是弗瑞曼人的宗教仪式,而且同样因为香料,唤醒了杰西卡夫人子宫中尚未出世的阿丽亚。婴儿阿丽亚,一降生到世间便拥有全部的成熟的意识能力,拥有母亲的所有记忆和知识。你知道对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比强xx的蹂躏更加可怕。 问:如果没有神圣的香料,穆哈迪就不可能成为弗瑞曼人的领袖。没有神圣的经历,阿丽亚也不可能成为阿丽亚。 答:如果没有弗瑞曼人的盲目暴虐,你也不可能成为教士。哈哈,我懂你们弗瑞曼人了。你们把穆哈迪看成自己人,因为他和加妮同床共枕,并且接受了弗瑞曼习俗。可他首先是亚崔迪家族的人,还受过比吉斯特高手的训练。他的那些修为你们根本弄不懂。你们自以为他带来了新组织,负有新使命。他也向你们许诺,要把这个蛮荒干涸的星球变成碧波荡漾的乐园。他用这样的幻境迷惑你们,他夺去了你们的纯真! 问:你的歪理邪说改变不了沙丘上正在飞速发生的生态变革这个事实。 答:我的歪理邪说是要挖出变革的根源,研究它带来的后果。在阿拉肯平原上发生的那场战争或许可以昭告世人,弗瑞曼人能够击败萨督卡军团。可除此之外,它还能说明什么?柯瑞诺家族的星际帝国变成了穆哈迪统治下的弗瑞曼帝国,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变化?你们的圣战只花了十二年的时间,但它带给我们多么深刻的教训啊。现在帝国的臣民终于理解了穆哈迪和伊如兰公主这场虚伪婚姻的本质。 问:你胆敢指责穆哈迪虚伪! 答:你可以杀了我,可我不是信口胡说。公主只是他的配偶,不是伴侣。加妮,他那小巧的弗瑞曼爱人,才是他的真正的伴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伊如兰只不过是他登上皇位的一把钥匙,仅此而已。 问:难怪所有阴谋反叛穆哈迪的人都把你的历史分析作为理由! 答:我说服不了你,这一点我清楚。但在我的历史分析之前,阴谋反叛照样有理由。哈迪发动的十二年圣战就是理由。正是它促成了古老的权力阶层的联合,激起了对穆哈迪的反叛。 [book_title]第一章 如此丰富多彩的传说把保罗穆哈迪,这个门塔特皇帝,及其妹妹阿丽亚层层包裹起来。透过这些面纱认识他们的真相是非常困难的。但毕竟,世界上确实存在过一个叫保罗亚崔迪的男人和一个叫阿丽亚的女人。他们的肉体受制于空间和时间。虽然预知的力量使他们可以超越通常的时空限制,可他们仍然属于人类这一种属。他们经历过真实的事件,在真实的宇宙中留下了真实的痕迹。要真正理解他们,就必须明白,他们的灾难也是所有人类的灾难。这本书不是写给穆哈迪的,或者他的妹妹的。而是写给他们的后代我们所有的人。 《穆哈迪语录索引》题辞,摘自穆哈迪神灵教《塔布拉回忆录》 穆哈迪帝国统治时期出现的历史学家比人类历史上其他任何时期都多得多。多数人特别提到了这个人的妒忌和狭隘,同时也谈到了他的特殊影响:在许多个世界唤起了人们的某种激情。 自然,这个人物的形成,既有历史因素,也有外人想像的因素。此外,他已经被理想化了。这个叫保罗亚崔迪的人出生于古老的皇族世家,从比吉斯特母亲杰西卡夫人那里接受过正宗的体能-心智训练,对肌肉和神经具有超凡的控制力。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门塔特,一个才智非凡的人,其威力远远超过了为古人所用、现在已被虔诚的教徒所禁止的计算机。 最重要的是,穆哈迪是比吉斯特姐妹会育种计划找寻了几千代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这个可以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的人,这个先知,这个比吉斯特姐妹会期望通过他控制人类命运的人这个人成了穆哈迪皇帝,并且和他的手下败将帕迪沙皇帝的女儿结为连理。 想想这些相互矛盾的事实,想想其中孕育的失败因子。你一定读过别的历史著作,知道那些众所周知的事实:穆哈迪领导的弗瑞曼野蛮人确实推翻了帕迪沙沙德姆四世;他们摧毁了督萨卡军团、大家族联盟军、哈肯尼部队,以及立法会用金钱买来的雇佣军;他迫使宇航公会屈服,并且把自己的亲生妹妹阿丽亚送上了比吉斯特姐妹会原以为属于自己的宗教最高宝座。 这些他全做到了,还不止于此。 穆哈迪的奇扎拉教团传教士使宗教战争遍及宇宙,这次圣战的主要战事只延续了十二个标准年,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使他的宗教殖民主义统治大部分人类宇宙。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得到了阿拉吉斯星,这颗通常被人们称作沙丘的行星。这颗行星使他垄断了人类宇宙的硬通货:古老的香料及其混合物,能将新生赋予人们的毒药。 这就是那种被理想化的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一种可以破解时间限制的超自然化学物质。没有香料,比吉斯特姐妹会的圣母们不可能实施对人类的观察和控制;没有香料,宇航公会的领航员们也不可能穿越太空;没有香料,数以十亿计的帝国公民就会死于毒瘾发作。 没有香料,保罗穆哈迪也不可能预知未来。 我们知道,掌握无上权力的一刻便孕育了失败。原因很简单:精确而全面的预知是致命的。 除了被理想化的历史,另一类史书认为,穆哈迪败于那些显而易见的阴谋分子之手:宇航公会、比吉斯特姐妹会、耍弄变脸魔术的特雷亚拉克斯漠视道德的科学家。还有一些史家指出,击败穆哈迪的是其家族中的内奸。他们用沙丘塔罗牌干扰了穆哈迪的预知能力。其中一些人还信誓旦旦地说穆哈迪接受了死灵的服务。这种死灵是复活的死者,接受了专门消灭他的训练。他们断言,这个死灵就是邓肯艾德荷,那个亚崔迪家族的助手,为拯救年轻的保罗献出了生命。 他们勾勒出了一个颂词作者柯巴所领导的奇扎拉僧侣阴谋集团,他们引导我们一步一步地分析柯巴的计划,从而将穆哈迪塑造成一个殉道者,并将一切罪名安在他的弗瑞曼殡妃加妮头上。 可是,所有这些,怎么能解释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实?不能。惟有了解预知能力的危险本质,才能真正弄清楚穆哈迪那威力无比、远见卓识的魔力是如何失败的。 我们希望,其他历史学家将从我们的阐释中获益。 《历史分析》:布朗森IX评穆哈迪。 [book_title]第二章 众神和人没有分别,其中一种往往会不知不觉间融入另一种。 《穆哈迪语录》 从本质上说,他所致力的阴谋是一场谋杀。特雷亚拉克斯变脸者斯凯特尔心中一阵阵后悔不迭。 让穆哈迪悲惨地送命,我会后悔的。他对自己说。 他小心翼翼地在同谋们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善意,但内心这种感受告诉他,他更容易认同受害者,而非谋杀者。这是特雷亚拉克斯人的典型心态。 斯凯特尔站在那里凝神沉思,和别的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关于精神毒药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凶蛮中不失文雅。这是出身于各派高级训练学校的高手们惯用的处事手段。 如果你只是觉得已经把他刺了个对穿,最后准会发现他竟毫发未损! 说这话的是比吉斯特的老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瓦拉赫IX星上接待他们的女主人。她披着黑色长袍,骨瘦如柴。一个干瘪的丑老太婆,一个女巫。她坐在斯凯特尔左边的悬浮椅上,长袍的兜帽甩在背后,露出银色的头发和苍老粗糙的脸。骷髅似的脸上,一双眼睛从深陷的眼窝向外逼视。 他们说的是米拉哈萨语,其辅音发出来像捏响指,元音则相互连接,混淆不清。可它却是表达细微感情的绝好工具。宇航公会领航员艾德雷克的回答是礼貌地一声冷笑,文雅地表示出自己的轻蔑。 斯凯特尔看了看这个宇航公会的代表。艾德雷克正飘浮在几步外装满橘红色气体的箱子里。他的箱子放在圆顶屋的中央,而圆顶屋则是比吉斯特姐妹会特地为这次会谈建造的。宇航公会的这个家伙身材细长,有鱼鳍样的脚,长着蹼的大手活脱脱一条海洋中的怪鱼。箱子的排气口散发出一片淡淡的橘红色雾霭,充满香料的沉暮之气。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都要因愚蠢而亡! 说话的是在场的第四个人,这场阴谋的潜在成员,伊如兰公主,他们的敌人的妻子(不是真正的伴侣,斯凯特尔提醒自己)。她站在艾德雷克箱子的旁边,是一位高个子金发美人,身穿庄重华贵的蓝鲸皮袍,头戴与之相配的帽子,耳朵上的金耳坠闪闪发光。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贵族的倨傲,内敛圆熟的面部表情透露出比吉斯特训练的背景。 斯凯特尔不再琢磨这些人语言和面部表情中的细微暗示,转而琢磨起这所圆顶屋所处的位置来。圆屋四周都是山丘,上面的白雪已经融化,疥癣一样斑驳不一。小小的蓝白色太阳高高挂在天顶,洒下一片湿漉漉的蓝色碎影。 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斯凯特尔很迷惑。比吉斯特姐妹会做任何事都自有目的。就拿开阔的圆顶屋来说吧:传统的狭窄空间也许会使易患幽闭恐怖症的宇航公会领航员感到神经紧张。从降生之初,这些人的心理就只适应浩瀚的太空和远离星球地表的生活。 可是,专门为艾德雷克建造这么一个地方?真是一根锐利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点出他内心深处的虚弱。 斯凯特尔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专门为我而建的东西? 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斯凯特尔?圣母询问道。 你希望把我搅进这场愚蠢的争斗?斯凯特尔问,没错,我们对抗的确实是一位潜在的救世主。对这样一个人,千万不能正面攻击。否则必然会涌现出一大批殉教者,而这些人终将击败我们。 他们全都盯着他。 你只想到了这种危险?年迈的圣母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变脸者斯凯特尔耸耸肩。他专门为这次会议挑选了一张平淡无奇的圆脸,厚厚的嘴唇,好脾气的五官,身体胖胖的,像一只可爱的水果布丁。对同谋者的表情做过一番研究之后,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非常明智也许是出于直觉吧。在这个小团体中,只有他能在身体形状和容貌的宽阔光谱中任意穿行,操纵自己的肉体外表。他是人类变色龙,一个变脸者。现在这个样子容易让别人很轻松地接受自己。 是吗?圣母催问道。 我喜欢沉默。斯凯特尔说,我们的敌意最好不要公开表现出来。 圣母缩了回去。斯凯特尔发现她在重新审视自己。双方都受过高深的体能-心智控制训练,控制力已经达到常人无法逾越的高度。但斯凯特尔还是个变脸者,拥有其他人根本不具备的肌肉和神经腱。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特殊的交感能力。这是一种极其深入的模仿力,凭借这种能力,他能如模仿另一个人的外貌一样,模仿对方的心理。 斯凯特尔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完成对自己的重新审视,这才开口。这是毒药!说出这个单词的时候,音调平板到极点,表明惟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的神秘含义。 宇航公会领航员身体一动,闪闪发光的扬声球里传来他的声音。扬声球飘浮在箱子的侧上方,位于伊如兰头顶上方。我们说的是精神毒药,不是有形的毒药。 斯凯特尔朗声大笑起来。米拉哈萨语的笑声能使对手备受折磨,而此时的斯凯特尔已经不再顾忌暴露自己的力量。 伊如兰也赞赏地微笑着。但圣母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不要笑了!莫希阿姆用粗哑的嗓门厉声道。 斯凯特尔的笑声止住了,他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艾德雷克气愤愤地一言不发,圣母的不满中带着警觉。伊如兰被逗乐了,却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朋友艾德雷克这是暗示说,斯凯特尔说,你们两位比吉斯特女巫虽然精通本门种种异术,但还没有见识过他所显露的真正的欺骗诱导之术。 莫希阿姆转过头去,凝视着比吉斯特本部星球寒冷的山丘。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斯凯特尔心想,这很好。不过,伊如兰却仍然没发现问题所在。 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一边,斯凯特尔?艾德雷克问,那双啮齿动物般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问题不在于我的忠诚。斯凯特尔说,一边继续看着伊如兰,您还在举棋不定,公主。您还没决定,冒了很大风险,跨过这么多秒差距的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得对吗? 她点点头。 您是和一条类人鱼来一番陈词滥调,或者和一个肥胖的特雷亚拉克斯变脸者斗嘴的吗?斯凯特尔问。 她离艾德雷克的箱子远了点,厌恶地摇摇头。她不喜欢那股浓重的香料味。 艾德雷克趁机朝嘴里扔了一粒香料丸。斯凯特尔看着他咀嚼着香料,吮吸着它,无疑最后还会吞下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香料能提升领航员的预知能力,使他们得以驾驶宇航公会的巨型运输船以超光速的速度在宇宙翱翔。在香料的作用下,他能发现飞船的未来航线,避免可能的危险。现在,艾德雷克嗅到了另一种危险,可他的预知能力却不能告诉他危险来自何处。 我到这儿来或许是个错误。伊如兰说。 圣母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然后闭上。这个姿势很像一头好奇的爬行动物。 斯凯特尔的目光从伊如兰转向那只箱子,以此让公主明白自己的观感,与自己取得共识。她会看出来的,斯凯特尔想,会看出艾德雷克是一个多么令人恶心的家伙:眼神冒失无礼,手脚畸形怪异,在气体中缓慢游动,周身还缭绕着橘红色的烟雾。她会对他的性习惯产生好奇,会想,和这样一个怪物交配该是多么诡异。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为艾德雷克再造太空失重状态的力场发生器也会让她厌恶不已。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正是因为这位艾德雷克,您丈夫的灵眼才无法看到某些事,包括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据说是这样。 据说。伊如兰说。 圣母闭着眼睛点点头。即使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也并不怎么了解这种能力。她说。 身为宇航公会的资深领航员,我有预知能力。艾德雷克说。 圣母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射向了变脸者,带着比吉斯特特有的、具有强烈穿透力的眼神。她在仔细权衡。 不,圣母,斯凯特尔喃喃自语,我不像我的外表那样简单。 我们不了解这种第二视觉。伊如兰说,但是有一点,艾德雷克说我丈夫不能看见、知道或者预测领航员的影响范围内所发生的事件。可这个范围到底有多大呢? ,我们这个宇宙中有些人、有些事,我只能通过结果才能知道。艾德雷克说,他的鱼嘴抿成了一条细线,我知道它们一直在这儿那儿或者某个地方。就像水下生物在行进中泛起层层涟漪,预知者也会搅动时间的波涛。你丈夫看见的,我也能看见;但我永远看不见他本人,也看不见那些他忠心相待的同道者。高手总能把自己人隐藏得很好。 但伊如兰不是你的人。斯凯特尔说着,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公主。 我们都知道,这场小阴谋只有在我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安排。艾德雷克说。 伊如兰的口气像在描述一台功能卓越的机器:你当然有你的用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是什么东西了,斯凯特尔想。很好! 未来正在塑造之中,并未定型。斯凯特尔说,记住这一点,公主殿下。 伊如兰瞥了一眼变脸者。 保罗忠心相待的同道者。她说,当然是那些披着他的战袍的弗雷曼军团战士。我见过他为他们昭告预言的情景,听过他们向穆哈迪欢呼的声音,他们的穆哈迪。 她终于明白了,斯凯特尔想,她是在这儿受审,判决有待作出。可能保全她,也可能消灭她。她看出了我们为她设下的圈套。 斯凯特尔的目光和圣母对视了一瞬。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他一样,也看出了伊如兰此刻的心思。自然,比吉斯特姐妹会已经把情况向公主做了简要介绍,给她灌足了迷魂汤。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比吉斯特姐妹会的人总是相信自己的训练和直觉。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最想从皇帝那儿得到什么。艾德雷克说。 谁会不知道? 您想做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艾德雷克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除非你加入我们,否则休想做到。相信我的预言吧。皇帝因为政治的原因娶了您;一可您永远不能和他享受床笫之欢。 这么说来,预言者也是窥淫癖。伊如兰讥讽道。 皇帝更宠爱他的弗瑞曼小妾,而不是您!艾德雷克有些气急败坏。 可她并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如兰说。 理智总是感情冲动的第一个牺牲品。斯凯特尔喃喃自语。他察觉到了伊如兰的怒火,看出自己的诱导起到了作用。 她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如兰说,竭力保持镇静,是因为我在给她秘密使用避孕药品。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这种事儿让皇帝发现可不太好。艾德雷克微笑着说。 我早就把搪塞的话准备好了。伊如兰说,他或许会察觉到真相,可有些谎言比真相更易于让人信服。 您必须做出选择,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但要明白怎么才能保护您自己。 保罗对我是公平的。她说,我在他的国务会议里有一席之地。 您当了他十二年的公主妻子。艾德雷克问,他是否向您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温存? 伊如兰摇摇头。 他利用那伙弗瑞曼暴徒罢黜了您的父亲,为登上皇帝宝座娶了您,可他永远不会让您成为真正的皇后。艾德雷克说。 艾德雷克想在您身上打感情牌,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真有意思。 她向变脸者扫了一眼,看见了他脸上大胆的笑容,于是抬了抬眉毛表示回应。斯凯特尔知道,现在她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她让这次会议置于艾德雷克的支配之下,那么他们的密谋,以及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或许都能逃过保罗的灵眼。可如果她暂且不做出承诺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艾德雷克似乎对密谋的事管得太多了,您觉得呢? 我早已表示,艾德雷克说,我将尊重会议做出的最佳决断。 哪种决断最佳,谁来裁决?斯凯特尔问。 难道你希望让公主在没有做出加入我们的承诺之前离开这里吗?艾德雷克问。 他只是希望她的承诺确实发自内心。圣母喝道,我们之间不应该相互欺诈。 斯凯特尔看出伊如兰已经放松下来,双手插进袍袖,认真思考着。她现在一定在想艾德雷克抛出的诱饵:成为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她还会想,密谋者会提出什么计划,以保护他们自己免遭来自她本人的打击。她需要掂量权衡的方面很多。 斯凯特尔,片刻之后,伊如兰说,据说你们特雷亚拉克斯人有一种奇特的荣誉体系:必须给你们的猎物留一条逃生之路。 只要他们能找到。斯凯特尔表示同意。 我是你们的猎物吗?伊如兰问。 斯凯特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圣母哼了一声。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声音很轻,充满诱惑,不用怕,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难道您不是在替您的比吉斯特上级监视皇室的一举一动吗? 保罗知道我会把信息泄露给我的老师。她说。 难道您不曾提供一些皇室的把柄,使反对派有了更加有力的宣传口实,以反对您的皇帝吗?艾德雷克问。 他没有用我们的皇帝,斯凯特尔注意到,用的是您的皇帝。以伊如兰接受的比、吉斯特训练,她绝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关键是力量,以及如何运用力量。斯凯特尔说着,慢慢靠近宇航公会领航员的箱子,我们特雷亚拉克斯人相信,宇宙的万事万物中,只有追求物欲的冲动是惟一恒定不变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学习种种经验教训,不断壮大自己。听好了,公主殿下,这种力量始终在学习。而这种不断学习的动能,我们才称之为力量。 你们还是没有说服我,证明我们能够击败皇帝。伊如兰说。 我们甚至没有说服自己。斯凯特尔说。 无论我们转向何方,伊如兰说,总会面对他的魔力。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一个可以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的人;他是穆哈迪,对奇扎拉教团的传教士来说,他的每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都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他是一名门塔特,其大脑远远超过最优秀的古代计算机;他还是弗瑞曼军团的穆哈迪,可以命令他们杀光星球上所有的人类;他拥有能看破未来的灵眼,还有我们比吉斯特孜孜以求的基因模式 这些我们都知道。圣母插话说,而且我们还知道更不妙的事:他的妹妹,阿丽亚,也有这种基因模式。可他们也是人,两个人都是。因此,他们也有薄弱环节。 可这些薄弱环节在哪儿?变脸者问,我们能在他的宗教圣战军团中找到吗?皇帝的奇扎拉僧侣会反叛他吗?抑或是大家族的那些当权者?立法会除了耍耍嘴皮子还能做什么? 我认为是宇联公司。艾德雷克说,在箱子里转了个身,宇联公司是做生意的,永远逐利而行。 也可能是皇帝的母亲,斯凯特尔说,杰西卡夫人。她留在卡拉丹星球,但和儿子的联系十分频繁。 那条背信弃义的母狗。莫希阿姆说,声调平淡,我真想剁掉这双训练过她的手。 我们的阴谋需要一个人手处,一个可以操纵对方之处。斯凯特尔说。 可我们并不仅仅是阴谋家。圣母反驳道。 啊,是的。斯凯特尔表示同意,我们精力过人且聪明好学,是希望的曙光,人类必将因此获得拯救。他用演说的方式说出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对特雷亚拉克斯人来说,这或许是最极端的讽刺了。 只有圣母理解了话中的奥妙。为什么?她问,问题直指斯凯特尔。 变脸者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艾德雷克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们别玩弄这些愚蠢的玄学游戏了。所有哲学问题只有一个:万物为什么存在?而所有的宗教、商业和政治的问题也只有一个谁拥有权力?所谓联盟、联合、协作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假的,除非为了追求权力。权力之外的一切全是瞎扯淡,最有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斯凯特尔朝圣母耸耸肩。艾德雷克已经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是他们最大的薄弱环节。为了确信圣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斯凯特尔说道:好好听听导师的教诲吧。人都需要受教育。 圣母缓缓点头。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选择吧。你已经被选择出来,成为命运的工具,你是最优 把你的赞誉留给那些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吧。伊如兰说,早些时候,你提到了一个鬼魂,一个亡灵,说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毒药,用它毒害皇帝。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亚崔迪家族的人自己打败自己。艾德雷克得意洋洋地说。 不要卖关子了!伊如兰厉声说,这个鬼魂是谁? 一个不同寻常的鬼魂、艾德雷克说,它有肉体,还有名字。肉体是赫赫有名的剑客邓肯艾德荷。至于名字嘛 可艾德荷已经死了。伊如兰说,保罗经常当着我的面哀悼他。他亲眼看见艾德荷被我父亲的萨督卡杀死。 虽说他们吃了败仗,艾德雷克说,但您父亲的萨督卡并不是笨蛋。让我们设想一下,一个聪明的萨督卡指挥官在战场上认出了这位剑术大师的尸体。然后会怎样?这具肉体是可以利用、可以训练的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 一个特雷亚拉克斯的死灵。伊如兰悄声说,看了一眼身旁的斯凯特尔。 斯凯特尔察觉到了伊如兰的眼光。他开始用起自己的变脸魔力来:外形不断变化,肌肉也在移动调整。一会儿工夫,伊如兰面前出现了一个瘦削的男人。脸庞依旧有些圆,可肤色更深,五官微微有些扁平。高耸的颧骨,眼睛深陷,还带着明显的内毗赘皮。乌黑的头发桀骜不驯地顶在头上。 就是这个模样的死灵。艾德雷克指着斯凯特尔说。 也许并不是什么死灵,只不过是另一个变脸者?伊如兰问。 不可能。艾德雷克说,长时间审察之下,变脸者很可能暴露。不,不是变脸者。我们假设那位聪明的萨督卡指挥官把艾德荷的尸体保存在再生箱里。为什么不呢?这具尸体的肉身和神经属于一个历史上最优秀的剑客,一个亚崔迪家族的高级顾问,一个军事天才。它完全可能被重新激活,成为萨督卡军团的教官,扔掉这具训练有素、才能卓著的尸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这件事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父亲从前还一直非常信任我呢。伊如兰说。 哦,那是因为您父亲打了败仗,而且几个小时之内您就被卖给了新皇帝。艾德雷克说。 这件事办成了吗?她询问道。 带着令人厌恶的沾沾自喜,艾德雷克说:我们设想这个聪明的萨督卡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迅速把这具受到严密保护的艾德荷肉身送到了特雷亚拉克斯人手里。我们再进一步设想,指挥官和他的战士们不久便死掉了,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父亲反正他已经没机会拿它派上用场了。事实就是,一具肉身被送到了特雷亚拉克斯人那里。不用说,运送它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巨型运输船。我们宇航公会的人自然熟知运送的每一桩货物。得知这个消息后,岂有不把这具宜于对付皇帝的死灵买下来之理? 这么说,这件事办成了。伊如兰说。 斯凯特尔又恢复了先前胖乎乎的脸。他说:正如这位唠唠叨叨的朋友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确实办成了。 你们是怎样训练艾德荷的?伊如兰问。 艾德荷?艾德雷克问,一边看着那个特雷亚拉克斯人,你认识艾德荷吗,斯凯特尔? 我卖给你们的是一个叫海特的生物。斯凯特尔说。 噢,对了是叫海特。艾德雷克说,为什么把他卖给我们? 因为我们曾经繁殖过一个我们自己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斯凯特尔说。 圣母苍老的头颅猛地一晃,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没把这事告诉我们!她指责道。 您也没有问。斯凯特尔说。 你们是怎么制服自己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的?伊如兰问。 一个以毕生精力塑造自我的生物,宁可死去,也不愿演化成那个自我的对立物。斯凯特尔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艾德雷克冒冒失失地说。 他杀了自己。圣母喝道。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圣母。斯凯特尔警告地说。这句话所用的米拉哈萨语态同时传达出另一层意思:你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东西,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 特雷亚拉克斯人等着对方弄懂自己这个表达方式过于花哨的暗示。她肯定不会误解他的意思。开始一定很愤怒,随后就会意识到,特雷亚拉克斯人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辱骂她,因为他本身的繁殖离不开比吉斯特姐妹会。但话又说回来,他的话着实粗俗难听,颇有侮慢之意,完全不像一个特雷亚拉克斯人。 艾德雷克立即插嘴,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安抚语态,想缓和此刻的尴尬。斯凯特尔,你曾说过,之所以出售海特,是因为你们知道我们打算怎么使用它,而你们也有同样的愿望。 艾德雷克,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别开口。斯凯特尔说。宇航公会的家伙刚想分辩,圣母厉声说:闭嘴,艾德雷克!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向后一缩,恼怒异常。 我们自己一时的感情与解决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无关,斯凯特尔说,只会蒙蔽我们的理智。只有一种感情是重要的,就是让我们聚在一起的那种最基本的恐惧。 我们理解。伊如兰说,瞥了圣母一眼。 必须看到,针对那个人的灵眼,我们的防护是非常有限的。斯凯特尔说,仅仅是,那个先知不会在没有清楚的预见之前贸然作出行动。 你很狡猾,斯凯特尔。伊如兰说。 狡猾到什么程度,她就不必猜了。斯凯特尔想。此事一了,我们将得到一个掌握在我们手中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其他人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的那位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其血脉从何而来?圣母问。 我们混合了各种最纯正的精华,斯凯特尔说,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邪恶。一个完全以制造痛苦和恐怖为乐的恶棍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可以让我们学到许多东西。 老男爵哈肯尼,我们皇帝的外祖父,是特雷亚拉克斯人的作品吗?伊如兰问。 不是。斯凯特尔说,但大自然常常会创造出同样可怕的作品。而我们创造此类作品有一个先决条件:拥有可以进行研究的环境。 你们别想不理会我!艾德雷克抗议道,是谁让这次会议隐蔽起来,不让他 那好吧?斯凯特尔何,请你向我们提供你的最佳决断吧。这个决断是什么? 我希望讨论如何把海特交给皇帝的问题。艾德雷克坚持说,我认为海特身上反映了亚崔迪人在其出生的星球养成的道德观。海特使皇帝更容易强化自已的道德本性,明白生活和宗教中的各种积极、消极因素。 斯凯特尔笑了,向他的同伴投去宽厚的一瞥。他们的表现和自己希望的完全一致。老圣母像挥舞长柄大镰刀一般任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伊如兰原本负有使命,这项使命虽然早已失败,但她毕竟为此接受了充分的训练。这是一个有缺陷的比吉斯特作品。艾德雷克则和魔术师的手差不多,可以用于掩饰,也可以用它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此时此刻,艾德雷克因为别人的忽略而闷闷不乐,沉默不语。 不知我是不是听懂了你们的意思,这个海特是用来毒害保罗意识的精神毒药?伊如兰问。 多少是那么回事。斯凯特尔说。 那些奇扎拉僧侣怎么办?伊如兰问。 只要稍稍使一点力,情感上一个滑步,他们的妒忌就会转化成仇恨。 宇联公司呢?伊如兰问。 他们会跟着利润走,哪一方有利,他们就会支持哪一方。斯凯特尔说。 其他有势力的组织呢? 挟政府的名义号令诸侯。斯凯特尔说,至于那些势力较弱的组织,我们可以用道德和进步的名义整合它们。我们的对手则会因为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力量窒息而死。, 阿丽亚也会? 海特是一个用途很多的死灵。斯凯特尔说,皇帝的妹妹已经到了被有魅力的男人诱惑的年纪了。她将痴迷于他的男性魅力和门塔特的卓越武功。 莫希阿姆吃惊地睁大那双老眼,这个死灵是门塔特?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 准确地说,伊如兰说,门塔特的数据必须精确无误。如果保罗向我们的礼物询问其意图,那该如何是好? 海特会如实相告。斯凯特尔说,和其他门塔特一样。 原来这就是你为保罗留下的逃生之门。伊如兰说。 一个门塔特!莫希阿姆喃喃地说。 斯凯特尔瞥了一眼老圣母,发现历史形成的仇恨影响了她的判断。巴特兰圣战以来,有思维魔力的机器已经从宇宙的大部分地方被清除净尽。计算机始终是人们怀疑的对象。这种古老的情绪同样表现在对待门塔特这种人类计算机的态度上。 我不喜欢你笑的样子。莫希阿姆突兀地说。她瞪着斯凯特尔,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实话语态。 斯凯特尔也用实话语态说:我不打算取悦于你,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携手合作。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分歧。他看了一眼宇航公会的人,是这样吗,艾德雷克? 你给我上了一课。很难受,但很有意义。艾德雷克说,我猜你希望明确一点:我不会反对我的密谋伙伴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你们瞧,孺子可教。斯凯特尔说。 但还有一些事。艾德雷克叫道,亚崔迪家族垄断了香料。如果没有香料,我就不能预知未来。比吉斯特姐妹会的人也看不到真相。我们虽然偏备了一些,但非常有限。香料就是威力无比的硬通货。 我们的文明远远不止一枚硬通货。斯凯特尔说,对手用香料配额供应卡死我们的办法注定会失败的。 你想偷走它的秘密配方。莫希阿姆嘶嘶说,可他的整颗星球都有疯狂的弗瑞曼人把守着! 弗瑞曼人是文明的,受过教育的,同时又是无知的。斯凯特尔说,他们不是疯子。他们接受的教育是信仰,而不是知识。信仰可以操纵,只有知识才是危险的。 是不是还有点我可以做的事,比如创立一个新皇朝之类的?伊如兰问。 大家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承诺。可只有艾德雷克朝她笑了笑。 多少有点。斯凯特尔说,多少有点。 这意味着亚崔迪家族统治势力的终结。艾德雷克说。 即使没有预知天才的人也可以做出这种预言。斯凯特尔说, 用一句弗瑞曼人的话来说,这是mektubalmellah。 用盐写出来的话,常识。伊如兰翻译道。 当她说话的时候,斯凯特尔终于发现比吉斯特为他安排的是什么手段了: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但永远不可能属于他。啊,对了,他想,或许我能复制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 [book_title]第三章 任何文明都必须和一种无意识的势力搏斗,这种势力能阻碍、背叛或者摧毁文明希望达到的任何目的。 特雷亚拉克斯西奥拉姆(未经证实) 保罗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沙靴。润滑剂发出一阵难闻的酸臭。它的作用是润滑鞋跟的泵吸式动力装置,使之驱动蒸馏服正常运转。天已经很晚了。他夜间散步的时间越来越长,使爱他的人们非常担忧。他承认,这样散步很危险。可这类危险他能预先觉察,也能立即解决。夜晚,一个人悄悄漫步在阿拉肯的大街上,是一件多么惬意而诱人的事。 他把靴子扔到房间里惟一的球形灯下面,急切地扯开蒸馏服的密封条。上帝啊,他太累了!尽管疲劳使他肌肉僵硬,可脑子仍然非常活跃。每一天,平民百姓的世俗生活总是让他妒忌。一个皇帝是不能享受宫墙外那无名而火热的生活的可是毫不引人注目地在大街上走走:真是一种特权!从吵吵嚷嚷的托钵香客身边擦过,听一个弗瑞曼人咒骂店主:你那双散失水分的手! 想到这里,保罗不禁笑了,从蒸馏服里钻了出来。 他赤身裸体,却觉得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合拍。沙丘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一个被四面围攻的世界,却又是权力的中心。他想,权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四面围攻。他低头凝视着绿色的地毯,脚底和它接触,感受着地毯粗糙的质地。 街上的沙子深及脚躁,屏蔽墙山阻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狂风。但成千上万双脚踏上去,仍然搅起了令人窒息的灰尘,塞满了蒸馏服的过滤器。直至现在,他依然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尽管他的房间门口就有鼓风机,一刻不停地吹扫着。这种味道令人想起荒芜的沙漠。 那些日子那些危险。 和那些日子相比,独自散步危险很小。可是,穿上蒸馏服,就好像把整个沙漠都穿到了身上。蒸馏服,还有它那些用于回收身体散出的水分的装置,它们引导着他的思维,使思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蒸馏服还固定了他的举止行动,使他举手投足无不表现出沙漠的模式。他变成了野蛮的弗瑞曼人。蒸馏服带来的不光是表面的掩饰,它使他成了一个他自己的城市中的陌生人。穿上蒸馏服,他便放弃了安全感,拾起了过去那一套暴力手段。香客和市民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他们不敢招惹这些野蛮人。如果在市民的脑海里,沙漠真的有一张脸的话,它就是一张隐藏在蒸馏服口鼻过滤器下面的弗瑞曼人的脸。 事实上只有一些小风险:过去穴地时代的旧人可能通过他的步态、体味以及眼神认出他。即便如此,碰到敌人的机会还是很少。 门帘唰地一响,屋里射进一缕亮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加妮端着一个银色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煮咖啡的用具。两个跟在她后面的悬浮灯迅速移到指定位置:一个在他们床头,一个悬在她旁边照着她做事。 加妮灵巧地移动着,一点没有老态,沉着,轻盈,弯下身子侍弄咖啡的姿势使他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活泼调皮,岁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非仔细检查那没有眼白的眼角,才会注意到那儿出现了一丝细纹:沙漠中的弗瑞曼人称之为沙痕。 她捏住夏甲翡翠柄,揭开咖啡壶盖,里面顿时飘出一缕热腾腾的蒸汽。他闻出咖啡还没有煮好。果然,她盖上了盖子。那只咖啡壶的形状是一个纯银制作的怀孕女人,正在吹笛。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件甘尼玛,一次决斗的战利品。詹米斯,壶的前主人的名字詹米斯。詹米斯的死多么奇怪,多么令人难以忘却啊。如果早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他还会随身带着这只特殊的咖啡壶吗? 加妮取出杯子:蓝色的陶瓷杯,像仆人一样蹲在巨大的咖啡壶下面,一共有三只:他俩一人一只,另一只给这套咖啡用具的所有前主人。 一会儿就好。她说。 她看着他。保罗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还是那个奇怪、精瘦,和弗瑞曼人相比水分充足的异乡客吗?他还像过去部落里那个友索吗?在他们亡命沙漠的时候,正是那个友索,与她一同踏上了弗瑞曼人的道。 保罗凝视着自己的身体:肌肉结实,身材修长只是多了几条伤疤。虽然当了十二年皇帝,但身体基本上仍然保持着原样。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蓝而又蓝的弗瑞曼人眼睛,是香料上瘾的明显标志;一只笔直的亚崔迪鼻子,看上去正是那位死于斗牛场的混乱中的祖父的嫡传孙子。 保罗回忆起那位老人讲过的话:统治者对他所统治的人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是领袖,所以你要用无私的关爱使你的人民感到幸福。 人民仍然带着深厚的感情怀念着这位老人。 而我这个头顶亚崔迪姓氏的人又做了什么?保罗问自己。我把狼放进了羊群。 一时间,死亡和暴力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该上床了!加妮用严厉的口气命令道。保罗熟悉这种语气,在她眼里,他压根儿不是皇帝。 他顺从地上了床,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向后躺着,在加妮令人愉快的熟悉动作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突然想到,这个房间里的摆设颇为滑稽。普通百姓肯定想像不出皇帝的寝宫是这个样子。加妮身后的架子上放着一排颜色各异的玻璃缸,球形灯的黄色亮光在上面投下跳动的影子。保罗默想着玻璃缸里的东西:沙漠药典记载的干药、油膏、熏香以及各类纪念品泰布穴地的一撮沙子、他们长子出生时的一绺头发孩子早就死了十二年了在那场使保罗成为皇帝的战争中丧命的无辜者之一。 香料咖啡的浓郁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保罗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从正在煮咖啡的加妮身上移到托盘边一只黄颜色的碗上。碗里盛着坚果。不可避免地,毒素探测器从桌下爬上来,对着碗里的食物摇晃着它昆虫似的手臂。探测器让他气愤。在沙漠的时候,他们根本用不着探测器! 咖啡准备好了。加妮说,你饿了吗? 他的愤怒被一阵香料驳船的轰鸣声淹没了。这些船正从阿拉肯出发,朝太空驶去。 加妮察觉到他的愤怒。她斟上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他手边,然后在床边坐下,拉出他的脚,开始为他搓揉。因为长期穿蒸馏服走路,脚上结满了老茧。她轻声说:我们谈谈伊如兰想要孩子的事吧。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可一切都瞒不过他。 保罗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加妮。从瓦拉赫回来还不到两天。他说,伊如兰就已经找过你了? 我们从来没讨论过她的挫败感。她说。 保罗迫使自己警觉起来,在刺目的灯光下仔细研究加妮的一举一动。这是母亲不惜违反清规教给自己的比吉斯特方法。他实在不愿意把它用在加妮身上。他之所以离不开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必在她身上使用任何令人神经紧张的心法。加妮保留了弗瑞曼人的好品德,几乎从不提出任何不得体的问题。她的问题通常都是事务性的。加妮最关心的是那些影响自己男人地位的东西:他在国务会议中的权力,军团对他的忠诚程度,同盟者的能力如何,等等。她能记住一长串名字,以及书上的详细索引。她还能毫不费力地说出每个敌人的主要弱点,敌方可能的军队部署,军事指挥官的战斗计划,使用何种兵器,其基本的工业生产能力如何,等等。 现在为什么问到了伊如兰的事?保罗心生疑惑。 我让你不安了。加妮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是什么? 加妮不好意思地笑了,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生气了,亲爱的,千万别藏着掖着。 保罗把身体靠回床头板。我该不该打发她走?他问,她现在没什么用处,我也不喜欢她和姐妹会的人混在一起。 不要打发她走。加妮说。她继续按摩他的双腿,声调平和实在,你说过很多次,她是联系敌人的一座桥梁。可以通过她的活动知道他们的阴谋。 那你为什么提到她想要孩子的事? 它能挫败敌人的阴谋。如果你让她怀孕,伊如兰在敌人中的地位就摇摇欲坠了。 从那双在自己腿上搓揉的手上,他体会出了这些话给她带来的痛苦。他清了清喉咙,缓缓地说:加妮,亲爱的,我发过誓,决不让她上我的床。一个孩子会给她带来太多的权力。你难道想让她代替你吗? 我没有名分。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塞哈亚,我沙漠里的春天。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伊如兰来了? 我关心的是你,不是她!如果她怀了一个亚崔迪血统的孩子,她的朋友们就会怀疑她的忠诚。我们的敌人对她信任越少,她对他们的用处就越小。 她的孩子可能意味着你的末日。保罗说,你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他用双臂紧紧搂住她。 可你应该有一个继承人!她哽咽着说。 噢。他说。 也就是说:加妮不能给他生孩子,必须让别人来生。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伊如兰呢?加妮此刻就是这样想的。而这件事必须通过做爱才能完成,因为帝国明令禁止人工繁殖后代。加妮的决定完全是弗瑞曼式的。 保罗再次在灯光下研究着她的脸。这是一张比自己的脸更加熟悉的脸。他曾经温柔而深情地凝视过它,这张睡梦中带着甜美、害怕、恼怒和悲哀的脸。 他闭上眼睛,加妮年轻时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蒙着春季面纱的脸,哼着歌儿的脸,懒洋洋地从睡梦中醒来的脸如此完美,每个画面都令他痴迷沉醉。在他的记忆中,她微笑着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羞涩,然后流露出紧张,仿佛想立即逃掉。保罗嘴巴发干。此时此刻,他的鼻孔闻到了荒芜的未来传来的苍凉的烟味。一个声音,来自另一类幻象的声音在命令他放手放手放手。长久以来,他那有预知魔力的灵眼一刻不停地窥探未来,捕捉每一丝异常的声响,偷听每块石头的动静,每个人的异动。从他第一次有了这可怕魔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凝望自己的未来,希望找到平静安宁。 自然,办法是有的。他记住了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一个死记硬背下来的未来,它给他的严格教诲就是:放手,放手,放手。 保罗睁开眼睛,看着加妮坚定的脸。她已经停止了按摩,静静地坐在那里最最纯正的弗瑞曼人姿态。她的一切仍旧那么熟悉,头上戴着在他俩的私人房间里常戴的蓝色产子头巾。可此时,她脸上蒙着一副决心已定的面具,他对做出这个决定的思维方式非常陌生,但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延续了千百年。千百年来,弗瑞曼女人一直共同享用男人,不只是为了和睦相处,更重要的是传宗接代。眼下在加妮身上起作用的显然就是这种弗瑞曼人的神秘习俗。 你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继承人的。他说。 你已经看到了?她问,明显指的是他的预知魔力。 已经很多次了,保罗不知道如何才能确切地解释预知的事。没有任何标识的时间线像织物一样在他面前不停地起伏波动。他叹了口气,想起从河里掬起一捧水的感觉:水晃荡着,慢慢流走。记忆的浪花濡湿了他的脸。可现在,未来的幻象越来越庞杂晦涩,他如何才能让自己全身沉浸在未来之水中? 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加妮说。 他几乎再也看不到未来的幻境了,除非冒险竭尽全力。除了悲哀,未来还能显示给他们什么?保罗间自己。他感到自己置身一片荒芜,这里充满敌意,无比荒凉,只有他的情感漂浮着,晃荡着,无法阻止、永不停息地向外流淌,渐渐枯竭。 加妮盖好他的腿,说:要给亚崔迪家族一个后代。这不是你把机会留给哪个女人的问题。 这也是他母亲经常唠叨的话,保罗想。他怀疑杰西卡夫人是否暗中和加妮通信。他母亲考虑这些事只能以亚崔迪家族的利益为准。那是她从比吉斯特学校学到的思维模式,虽说她现在已经背叛了比吉斯特姐妹会,这种模式仍然毫无改变。 今天伊如兰来的时候,你听见我们谈话了。他责备道。 我听了。她说,眼睛并不看他。 保罗想着和伊如兰见面的情景。他进入了家庭休息室,发现加妮的织机上有一件没有织完的长袍。还有一股酸酸的沙虫味儿,一种难闻的臭味,几乎盖住了那一小口被人咬下来的黄褐色香料散发出的气味。有人碰落了香料精,滴到一块地毯上。香精烧化了地毯,地板上凝结了一团油污。他想叫人来清理一下,就在这时,哈拉赫,史帝加的妻子,也是加妮最亲密的女友,走进来说伊如兰来了。 他不得不在这令人恶心的臭味中接见伊如兰。正应了弗瑞曼人的迷信说法:臭味前脚到,倒霉事后脚跟。 伊如兰进来的时候,哈拉赫退了下去。 欢迎你回来。保罗说。 伊如兰穿了件灰色鲸皮长袍。她拉紧皮衣,一只手抚着头发,对他温柔的语调感到迷惑不解。她已经为一顿暴怒的申斥做好了充分准备,那些责备的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过几遍了。 你是来报告我说,姐妹会已经抛弃了最后一丝道德上的顾虑。他说。 做那种荒唐的事,岂不是太危险了吗?她问。 荒唐和危险,这样的组合有问题。他说。比吉斯特甄别叛徒的训练使他觉察出她按捺住了畏缩的冲动。这种努力让他瞥见了她深藏内心的恐惧,此外,他还发现她并不喜欢他们委派给她的任务。 他们想从你这位有皇室血统的公主这儿得到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他说。 伊如兰一动不动。保罗知道,她正用意志的力量,老虎钳一般紧紧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控。她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想。保罗不明白,为什么预知幻象没有让他及早看到未来的这个变数。 渐渐地,伊如兰放松下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让恐惧压倒自己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退缩也已经为时太晚。 您始终不管这儿的气候,由着它保持现在这种蛮荒样子。她揉着长袍下的手臂,太干燥了,还有沙暴。您就不打算让这儿下下雨吗? 你来这里不是打算谈气候的吧。保罗说。他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难道伊如兰想告诉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她的训练不允许她宣之于口的事?好像是这样。他感到自己仿佛被突然抛到空中,必将重重坠落在某个坚硬的地方。 我必须要一个孩子。她说。 他缓缓摇头。 我必须要!她厉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要给孩子另外找个爸爸。我要让你戴绿帽子,瞧你敢不敢把事情抖落出来。 戴绿帽子可以。他说,可你休想要孩子。 你怎么阻止我? 他最和气不过地笑了笑,真要那样的话,我让人绞死你。 她被惊呆了。一片寂静中,保罗发现加妮正躲在厚厚的布慢后偷听,里面是他俩的私人卧室。 我是你妻子。伊如兰低声说。 我们不要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了。他说,你不过是扮演妻子的角色而已。我们都清楚谁是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工具,如此而已。她说。声音充满痛苦。我并不想虐待你。他说。 可你把我放在了这样的位置上。 不是我。他说,是命运选择了你。你父亲选择了你。比吉斯特姐妹会选择了你。宇航公会选择了你。这一次,他们又选择了你。他们这次选你做什么,伊如兰? 我为什么不能有你的孩子? 因为你不适合承担这样的角色。 我有权利养育皇室继承人!我父亲曾经是 你父亲曾经是而且仍然是一头畜生。你我都知道,他几乎完全失去了他应该统治和保护的人性。 别人对他的憎恨不及对你的吧?她怒视着他。 问得好。他同意道。嘴角闪过一丝自嘲的微笑。 你说过,你并不想虐待我,可 所以我同意你去找情人。但你听好了:找情人,却不允许你把该死的私生子带进我的皇族。我不会承认这样的孩子。我不反对你和任何男人苟合,只要你小心谨慎而且没有孩子。我不是傻瓜,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你不要滥用我慷慨赐予你的权利。至于说到皇位,我要严格控制它的血统。比吉斯特姐妹会休想控制它,宇航公会也休想。这是我把你父亲的萨督卡军团从阿拉肯平原驱逐出去以后赢得的特权。 你说了算。伊如兰说。她猛地一转身,冲出房间。 保罗把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放到坐在床边的加妮身上。他很清楚自己对伊如兰的矛盾感情,也理解加妮弗瑞曼式的决定。换一种情形,加妮和伊如兰甚至有可能成为朋友。 您怎么决定的?加妮问。 不要孩子。他说。 加妮用食指和右手拇指做了一个啸刃刀的手势。 事情可能真会发展到那一步。他同意道。 您不认为一个孩子能解决伊如兰的所有问题?她问。 傻瓜才那样想。 我可不是傻瓜,亲爱的。 他恼怒起来:我没说你是!可我们不是在讨论该死的浪漫小说。走廊那头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在帝国宫廷里长大,见识过各种卑鄙肮脏的皇室仇杀。对她来说,阴谋就像写她那些愚蠢的历史书一样稀松平常! 那些书写得并不愚蠢,亲爱的。 可能吧。他的恼怒渐渐消失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但那个女人有太多的阴谋,大阴谋中还有小阴谋。只要满足了她一个野心,她就会得寸进尺。 加妮温存地说:我是不是一直很多嘴? 是的,当然是。他看着她,你真正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她在他身边躺下,用手抚摸着他的脖子。他们已经决定要整垮你。她说,伊如兰知晓这些秘密。, 保罗揉搓着她的头发。 加妮脱去了外套。 这时,可怕的使命感一掠而过,像一阵风似的搅动了他的心灵,尖啸着从他的躯体中穿过。他的身体能感受到,但他的意识却永远无法明白。 加妮,亲爱的。他悄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了结束这场圣战为了摆脱奇扎拉教团强加在我头上的天神光环该死的光环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颤抖着。但掌握领导权的人是你。她说。 哦,不。即使我现在死了,我的名字仍然能领导他们。每当我想到自己的亚崔迪姓氏和这场残酷的宗教屠杀联系在一起 可你是皇帝,你已经 我是一个傀儡。当人变成了神,他就再也不能控制局势了。他痛苦地自嘲道。他察觉到,一个自己做梦也想像不到的未来皇朝正在转头凝视着自己。他感到自己被驱逐出去,哭叫着,不再和命运的链条有任何联系只有他的名字将继续流传下去。我被选中了。他说,也许刚刚出生的时候在我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时候,就被选中了。 那就甩掉它。她说。 他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迟早会的,亲爱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眼里噙满泪水。 我们应该回到泰布穴地。加妮说,这个石头帐篷里的明争暗斗实在太多了。他点点头。下巴在她那光滑的头巾上摩擦着。她身上散发一股舒适的香料味,充塞了他的鼻孔。 穴地。这个古老的契科布萨单词迷住了他:一个危急时刻的避难所。加妮的话使他不由得想起辽阔的沙漠,一望无际的沙丘,敌人无论从多远的地方袭来都可以一览无余。 部落的人盼望他们的穆哈迪回去。加妮说。她转过头看着他,你是属于我们的。 我属于一个幻象。他低声说。 他想到了圣战,想到了跨越秒差距的基因组合,以及它可能的结局。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当战火平息之后,所有的仇恨都会烟消云散一点点地。可唉!多么可怕的代价! 我从没想过要当一个神,他想。我只想像清晨的一滴可爱露珠,无声无息地消失。我想逃离那些天使和魔鬼一个人待着。 我们回泰布穴地吧?加妮又问了一句。 好的。他低声说。他想:我必须付出代价。 加妮深深叹了口气,重新偎倚着他。 我已经虚掷了很多时光,他想。爱和圣战时刻包围着他。一个人的生命,无论它多么被大家热爱,怎么抵得上圣战中死去的千千万万生命?单个人的悲哀怎能和大众的痛苦相提并论? 亲爱的?加妮问。 他把一只手放到她的嘴唇上。 我要听从内心的声音,他想。趁我还有力量,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到连鸟儿也不可能发现我的地方。这种想法没什么用,他知道。圣战将仍然追随他的灵魂。 当人民指责他的残暴愚蠢时,他该如何解释?他想,如何回答?谁会理解他? 我只想朝后一看,说:瞧那儿!那个存在物不是我。看啊,我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罗网能限制我,看管我。我放弃我的宗教!这荣耀的一刻是我的!我自由了! 多么苍白空洞的言语! 昨天在屏蔽墙山下发现了一条巨大的沙虫。加妮说,据说有一百多米长。这样大的沙虫这个地区很少见。我想,是水阻住了它。有人说,它来这儿是为了召唤穆哈迪回到他的沙漠故乡。她捏了捏他的胸脯,不要嘲笑我! 我没有笑。 弗瑞曼人对神话传奇的迷信总是让保罗惊奇不已。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胸口一紧,自己的生命线上,某种东西一震:是自发记忆,不请自来的强烈回忆。他回忆起自己在卡拉丹星球的童年时代石头的小屋,漆黑的夜晚幻象产生!那是他最早使用自己的预知能力。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重又深入那个幻象,穿过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的记忆(幻象中的幻象),看到了一排弗瑞曼人。他们的长袍沾满灰尘,从高大的岩石间隙走过,抬着一个长长的、 用衣物裹住的东西。 保罗听见自己在幻象里说:太甜美了你是其中最甜美的 自发记忆松开了控制着他的铁爪。 你怎么不说话?加妮悄声说,怎么回事? 保罗耸耸肩,坐了起来,把脸转到一边。因为我到沙漠边缘去了,所以你生气了。加妮说。 他摇摇头,不说话。 我去那儿是想要一个孩子。加妮说。 保罗不能说话。他仍然沉醉于刚才那个早期幻象所显示的原始力量之中。那个可怕的使命!那一刻,他的一生仿佛变成了一只翅膀,被飞翔的鸟儿翻来覆去地摇动着鸟儿代表冒险,代表自由意志。 我无法摆脱预言的诱惑,他想。 他意识到,屈服于这种诱惑,就等于沿着生活中某条既定的轨道一直走下去。他心想,也许预言并不预示着未来?或许他让自己的生命陷在这个预言织成的千头万绪的罗网之中,最后成为预言这只蜘蛛的猎物。现在,这只蜘蛛正张开大嘴,朝他步步紧逼过来。 一句比吉斯特格言闪过他的脑海:运用原始力量,只能使你永远受制于高等级力量。 我知道会惹你生气。加妮说着碰了碰他的手臂,真的,部族的人已经恢复了古老的仪式,还有血祭,不过我没有参与。 保罗深深地吸了口气,打了个哆嗦。幻象的巨流被驱散了,成为一片深不见底却风平浪静的汪洋,下面涌动着他无法企及的巨力。 求求你。加妮恳求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这有什么不对? 他爱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推开它,爬下床,熄灭了球形灯,走到靠阳台的窗户旁,拉开帘慢。除了它的气味,沙漠还没有侵蚀到这里,它像一面没有窗户的墙,远远横在他前面,伸向夜空。月光斜斜地照进封闭的花园,洒在高大的树木、宽阔的枝叶和潮湿的灌木丛中。点点繁星把明亮的影子投向鱼塘,像洒落在树荫里的片片白色花瓣,闪闪发光。刹那间,他明白了在弗瑞曼人眼里这个花园意味着什么:怪异,可怕,危险,浪费水分。 他想到了那些水商。水的慷慨配送影响了这些人的利益。他们恨他。他摧毁了过去。另外还有一些人,甚至那些从前拼命辛劳才能买到珍贵的水的人,也仇恨他。因为旧有的生活方式被改变了。遵照穆哈迪的命令,星球上的生态模式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的抵触情绪也随之增加。他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过于武断,居然认为可以改造整颗星球改变已经存在的所有东西,并且命令它以另外某种方式存在?即使他成功了,这颗星球以外的宇宙呢?它会害怕类似的改革吗? 他猛地拉上帘幔,关闭了通风口。他转身对着黑暗中的加妮,感到她正在那儿等着他,水环叮当作响,像香客的布施铃。他顺着声音摸索过去,碰到了她伸出的手臂。 亲爱的,她低声说,我让你心烦了? 她的手臂拥住他,同时拥住他的未来幻象。 和你没有关系,他说,噢绝不是你。 [book_title]第四章 屏蔽场和有巨大杀伤力的激光枪对进攻者和防守者都非常重要,它们对武器科技的发展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在这里,我们毋须讨论原子武器扮演的特殊角色。在我的帝国里,任何一个大家族所拥有的原子武器都足以摧毁五十个或者更多家族的本土行星。这一事实的确让有些人感到紧张。但与此同时,我们的各大家族都不得不预先做好准备,以对付极可能到来的核报复。在宇航公会和立法会控制下,原子武器只能存而不用。不,我关心的是把人类作为特殊武器的问题。这是一个有无限发展前景的领域,目前,许多有势力的机构正致力于开发这个领域。 穆哈迪在军事学院的演讲,摘自《史帝加回忆录》 老人站在门口,那双蓝中透蓝的眼睛盯着外面。这双眼睛充满了本地人的怀疑神情,所有沙漠居民都是这样看陌生人的。他的嘴边有一条痛苦的唇线,那儿留着一撮白色的胡子。他没有穿蒸馏服,但更说明问题的是另一个事实:房间中的湿气正通过敞开的房门涌向屋外,可他却毫不在意。 斯凯特尔鞠了一躬,做了个同谋者之间互致问候的手姿。 老人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三弦琴如泣如诉的声音,是塞缪塔音乐不和谐的乐声。可老人的举动一点也看不出服用过塞缪塔迷药的征兆,说明沉溺于这种迷药的另有其人。尽管如此,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类恶行还是令斯凯特尔感到有些不自在。 请接受来自远方的问候。斯凯特尔微笑着说。他专门为这次见面选择了一张扁平脸。因为老人可能认识这张脸。沙丘星上的有些老弗瑞曼人认识邓肯艾德荷。 这种选择一直让他觉得很好玩,可现在他意识到,选择这张脸也许是个错误。但他不敢贸然在户外变脸。他紧张地看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老人难道不愿邀请自己进门? 你认识我儿子吗?老人问。 这句话至少表示了对他的认可。斯凯特尔做了恰当的答复,同时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可疑动静。他不喜欢站在这儿。这是一条死胡同,这间房恰好在尽头。该地区的房屋专门为圣战老兵修建,是越过泰玛格一直延伸到沙潮盆地的阿拉肯郊区的一部分。胡同周围的墙面十分单调,打破这种单调的只有那些关得紧紧的房门,门上乱七八糟地涂抹着污言秽语。在这一扇门旁边,有人用粉笔写了一个告示:某个叫贝雷斯的人给阿拉肯人带来了一种可恶的疾病,该疾病会使患者丧失男性功能。 你有同伴吗?老人问。 就我一人。斯凯特尔说。 老人清了清喉咙,仍然犹豫不决。这种情形真叫人急得发疯。 斯凯特尔提醒自己要耐心点。用这种方式进行联络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也许老人有自己的理由。尽管如此,现在这个时段却选得很合适。苍白的太阳几乎笔直地照在头顶。在一天中这个最炎热的时候,人们都关在屋子里睡觉去了。 难道是那些新邻居使老人感到不安?斯凯特尔心想。他知道和老人挨着的一间房被分给了奥塞姆,这人曾经是令人敬畏的弗瑞曼敢死队队长。还有那个在化学药品作用下变成侏儒的比加斯,他住在奥塞姆隔壁。 斯凯特尔再次把目光转向老人,发现他左肩下的袖子空荡荡的。此人隐隐透着一股力压群雄的傲气。他在圣战中可不是一般的士兵。 我可以知道来访者的姓名吗?老人问。 斯凯特尔松了口气,他终于被接受了。我叫扎尔。他说出了这次任务用的名字。 我叫法罗克。老人说,曾经在圣战中做过第九军团的巴夏统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斯凯特尔听出了话里的威胁。他说表明你出生在泰布穴地,效忠于史帝加。 法罗克放松下来,朝屋里跨进一步,欢迎你的到来。 斯凯特尔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幽暗的正厅。地板镶着蓝色瓷砖,墙上的水晶装饰闪闪发光。正厅后面有一个封闭的庭院。光线透过半透明的夫棚,散发出乳白色的光,像一号月亮夜晚发出的银白色光芒。只听嘎吱一声响,临街的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我们属于一个高贵的民族。法罗克说,一边领着斯凯特尔朝后院走,不是来自外星的异乡人。我们才不愿住在什么鬼村子里呢像这儿这种地方!我们在哈班亚山脉上的屏蔽墙里有个体面的穴地,只要一条沙虫就可以把我们带到沙漠中心的克登。 而不像现在这个样子。斯凯特尔同意道。他现在知道是什么使法罗克加入他们的阴谋集团了。这个弗瑞曼人渴望从前的日子,还有从前的生活方式。 他们到了后院。 斯凯特尔知道,法罗克在竭力掩饰对来访者的厌恶之情。弗瑞曼人从来不信任那些眼睛里没有伊巴德香料蓝的人,认为他们是异乡人,总是东张西望,打量他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他们进去的时候,塞缪塔音乐停止了,代之以巴喱斯九弦琴演奏的音乐,随后是一首在纳瑞吉星球非常流行的歌曲。 斯凯特尔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发现他右手的拱门边,一个年轻人正叉着双腿坐在一只低矮的长沙发上。年轻人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窝。他开始唱歌,带着一种盲人的怪异声调。斯凯特尔仔细观察着他。歌声高亢而甜美。 风吹散了陆地, 吹散了天空, 吹散了人! 这风是谁? 树林笔直矗立, 在人们畅饮的地方畅饮地下的甘泉。 我知道太多的世界, 太多的人, 太多的树林, 太多的风。 斯凯特尔注意到这些歌词都是重新改编过的。法罗克领着他离开唱歌的年轻人,到了对面的拱门下,指了指扔在绘着海洋生物图案的瓷砖地面上的几个座垫。 其中一只座垫是穆哈迪在穴地用过的。法罗克指指一只又圆又黑的垫子,坐吧。 不胜荣幸。斯凯特尔说着,一屁股坐在那只黑垫子上,面带微笑。法罗克有自己的睿智。这个聪明的哲人,嘴里说着效忠的话,同时却听着暗含反意的歌曲。那个暴君确实有着可怕的力量。 法罗克在歌声中说话,一点儿没有打乱曲调:我儿子的音乐搅扰你了吗? 斯凯特尔把垫子转过来对着他,后背靠在一根冰凉的石柱上,我喜欢音乐。 我儿子在征服纳瑞吉的战斗中失去了双眼。法罗克说,他在那儿治伤,本来应该就留在那儿的。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我在纳瑞吉星球上还有一个或许永远不能谋面的孙子,这实在令人惊讶。你知道纳瑞吉星球吗,扎尔? 年轻的时候曾和变脸者同伴一块儿去过。 那你是个变脸者了。法罗克说,难怪你的外貌有点与众不同。它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邓肯艾德荷? 是的,就是那个人。皇上手下的一个剑客。 他被杀死了,据说。 有这种说法。法罗克同意道,你真的是个男人吗?我听说过有关变脸者的某种传说他耸耸肩。 我们是杰达卡阴阳人。斯凯特尔说,可以随意变换性别。就目前而言,我是一个男人。法罗克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唇,来点饮料?水,还是冰冻果汁? 好好谈谈话就够让我心满意足了。斯凯特尔说。 客人的要求就是命令。法罗克说着在一个座垫上坐下来,正对着斯凯特尔。 祝福阿布德尔,无限的时间之路之神祇。斯凯特尔说。他想:好了!我已经直接告诉了他我来自宇航公会,并且以领航员的身份作为掩护。 祝福阿布德尔。法罗克说。他按照仪式要求把两手交握叠放在胸前。那是一双苍老而青筋暴绽的手。 隔着一段距离看,某个物体可能和它的本来面目全不相符。斯凯特尔说,暗示他希望能讨论皇宫的情况。 黑暗而邪恶的东西从任何距离看都是邪恶的。法罗克说,似乎想拖延这个问题。 为什么?斯凯特尔疑惑不解。可他仍然不动声色,你儿子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纳瑞吉的抵抗者用了一种熔岩弹。法罗克说,我儿子靠得 太近了。该死的原子武器!熔岩弹也应该宣布为违法。 它钻了法律的空子。斯凯特尔赞同道。同时又想:纳瑞吉星球上的熔岩弹!我们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为什么老人要在这个时候提到熔岩弹? 我想过从你的老师那儿买一双特雷亚拉克斯眼睛给他。法罗克说,可军团里有种传说,说特雷亚拉克斯的眼睛能控制它的使用者。我儿子告诉我,那种眼睛是金属的,而他却是血肉之躯,这样的结合是罪恶的。 某种东西的本原必须和它的原始意图相符合。斯凯特尔说,试图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 法罗克撇了撇嘴,可还是点点头,你要什么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吧。他说,我们应该相信你们这些领航员的话。 你去过皇宫吗?斯凯特尔问。 莫里特尔胜利庆功宴的时候去过。石头房子很冷,尽管有最好的艾克萨太空加热器。头天晚上我们住在阿丽亚神庙的露台上。你知道,他在那儿有树林,从许多星球上弄来的树。我们这些巴夏统领都穿上了最好的绿色长袍,桌子也是一人一张,吃啊喝啊。还看到了很让人伤心的事:一排伤兵走了过来,步履蹒跚,拄着拐杖。我们的穆哈迪恐怕不知道他到底毁掉了多少人。 你很反感这样的宴会?斯凯特尔问。他知道弗瑞曼人痛饮香料啤酒后的狂欢会。 它和穴地的心灵融合不一样。法罗克说,这儿没有道,只是娱乐。战士可以享用奴隶女孩子,男人们高谈阔论自己的战斗故事,炫耀他们的伤口。 这么说,你进过那一大堆石头砌成的建筑。斯凯特尔说。 穆哈迪到露台上接见了我们。法罗克说,祝大家幸运。他说。沙漠里的问候语,却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知道他的私人寝宫在哪里吗?斯凯特尔问。 皇宫最里面的某个地方。法罗克说,据说他和加妮仍然按沙漠流浪者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不过都是在高墙之内。公开接见是在大厅,他有专门的会见厅和正式的接见场所,皇宫翼侧住的全是他的卫兵。还有举行仪式的地方和一个通讯中心。据说城堡下面很深的地方还有一间房子,里面养着一只发育不良的沙虫,周围是可以毒死沙虫的深水沟。他就在那儿预测未来。 传说加事实,斯凯特尔想。 他走到哪儿就把各个政府部门带到哪儿。法罗克抱怨道,政府职员和随从,还有随从的随从。他只信任像史帝加这类人,他从前的老部下。 不包括你。斯凯特尔说。 我想他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人。法罗克说。 他是如何进出皇宫的?斯凯特尔问。 他有一个小型扑翼机停机坪,从一堵内墙凸出来。法罗克说,据说穆哈迪不许别人驾机在那儿着陆。它需要一种特殊的操控方法,一个判断失误,飞船就会撞墙,摔在他那该死的花园里。斯凯特尔点点头。这倒很有可能是真的。通过这样一个空中通道进入皇帝的住所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皇帝的安全。亚崔迪家族的人都是优秀的飞行员。 他用人携带他自己的密波信息。法罗克说,这些人的体内植入了密波翻译器。这样一来,他们发出的声音就变成了皇帝本人的声音。一个人应该有权控制自己的声音,而不应该成为载体,携带另外某个人的声音。 斯凯特尔耸耸肩。在这个时代,所有大人物都使用密波信息,因为谁都说不清信息的发送者和接收者之间存在什么障碍。密波信息不可能破解,因为它的本质是自然人声,只是波形稍有变化,再以此为基础进行最复杂的扰频编码。 连他的税务官员也用这种办法。法罗克抱怨说,我们那时候,密波信息只植入低等动物身上。 但税收信息确实应该保密,斯凯特尔想。不止一个政府因为人民知道它所聚敛的巨额财富而垮台。 弗瑞曼士兵们对穆哈迪的圣战有什么看法?斯凯特尔问,他们是否反对把皇帝变成神? 多数人甚至想都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法罗克说,大多数人对圣战的看法和我从前一样,认为圣战是一场奇异的经历,意味着冒险和财富。我住的这种破房子法罗克朝后院做了个手势,就花掉了价值六十里达的香料。整整九十驼啊!这么大一笔财富,那时候想都不敢想。他连连摇头。 他们穿过后院,那个瞎眼睛的年轻人正用九弦琴弹奏一曲爱情歌谣。 九十驼,斯凯特尔想。毫无疑问,这是一大笔财富。在许多星球上,买法罗克的陋室所花的钱能买下一座宫殿。但宇宙间的一切都是互相关联的,驼也不例外。比如说,法罗克知道香料的这一计量单位的出处吗?一峰骆驼最多只能载一驼半香料,这一点,法罗克想过吗?不可能想过。法罗克说不定压根儿没听说过骆驼,也没有听说过地球上的黄金时代。 法罗克开始说话了,音调和他儿子九弦琴的旋律奇怪地吻合。我有一把啸刃刀,还有十升水环,以及我父亲传下来的长矛,一套煮咖啡用具,一只记不清年代的古旧的红色玻璃瓶。我们的香料中有我一份,但我没有钱。我很富有但自己却感觉不到。我有两个老婆:一个长相平平可非常爱我。另一个愚蠢而固执,却有天使般的长相和身材。我曾经是一个弗瑞曼耐布,一个沙虫骑士,一个沙漠和怪兽的征服者。 庭院另一面的年轻人手下的旋律加快了节奏。 许多事我都一清二楚,想都不用想。法罗克说,我知道沙地深处有水,是被小制造者封在那儿的。我还知道我们的祖先用处女为牺牲祭祀夏胡露但被列特凯恩斯禁止了。有一次我还在一条沙虫嘴里见过珠宝。我的灵魂有四道门,每道门我都非常熟悉。 他沉默了,沉思着。 然后,那个亚崔迪人和他的巫婆母亲来了。斯凯特尔说。 那个亚崔迪人来了,法罗克同意道,那个在我们的穴地被称作友索的人,我们私下里都这样叫他。我们的穆哈迪,穆哈迪!他发动圣战的时候,我和一些人曾经有过疑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打仗?那儿和我们毫不相干。可其他人去了都是年轻人,我的朋友,我童年时代的伙伴。他们回来的时候谈到了魔法,还有这个亚崔迪救世主的超凡魔力。他和我们的敌人哈肯尼人作战。曾许诺给我们幸福乐园的列特凯恩斯也赐福予他。据说这个亚崔迪人还打算改变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他是一个能使金花在夜晚绽放的人。 法罗克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人们指着一号月亮说:他的灵魂就在那儿。于是他就成了圣穆哈迪。我真搞不懂。 他放下手,目光穿过庭院,看着自己的儿子,我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我的想法只在心里,在肚子里。 音乐的节奏更快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加圣战吗?老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斯凯特尔,我听说那儿有种名叫大海的东西。一直生活在我们的沙丘星上,大海这种东西真是难以想像。我们没有大海。沙丘上的人们也从不知道大海。我们有捕风器,我们收集水,因为列特凯恩斯承诺会有大变化穆哈迪挥挥手就能带来的大变化。我可以想像有活水流动的暗渠明渠,根据明渠,我还能大致想像出河。可大海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想不出来。 法罗克看着后院那半透明的遮棚,似乎想弄清楚外面的宇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海。他说,声音很低,我脑子里无法描绘出它的景象。我认识的人看见了这个奇观。可我认为他们在撒谎,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所以我报了名。 年轻人的九弦琴发出最后一声高音,然后又弹起了一首新曲子。节奏怪异,起伏不定。 你找到大海了?斯凯特尔问道。 法罗克没有作声,斯凯特尔还以为老人没听到他的话。音乐在他们身边盘绕,忽而升起,忽而落下,像涨涨落落的潮水。听得斯凯特尔喘息起来。 是日落的时候。法罗克停了一会儿说,从前的画家也许可以画出那样的日落。画里有红色,和我这个瓶子的颜色一样。可实际上它是金色的还有蓝色。是那个我们叫做英菲尔的星球,我带着军团在那儿打了胜仗。我们从山里出来,穿过一片浓重的水雾。那么重的水汽,我简直无法呼吸。就在那儿,在我脚下,我看到了朋友们说过的东西:好大的水,看不到边,看不到头。队伍从高处冲下去。我涉进水里,喝了个饱。苦极了,让人不舒服。但我从来没忘记那种奇观。 斯凯特尔发现自己也和老人一样,对自然的奇迹肃然起敬。 我把自己浸人海水。法罗克说,一边低头看着瓷砖地板上的水生物图案,沉下去时是一个人,重新浮起来时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记起了并不存在的过去,我用这双可以接受一切所有一切的新的眼睛看着周围。我看见水中有一具尸体一个被我们杀死的抵抗者。附近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段木头,是一截烧断了的大树。现在我闭上眼睛也能看见那段木头,一端被火烧得黢黑。水里还漂浮着一片衣服,只能算一块黄色破布撕烂了,污秽不堪。看着这些东西,我知道它们为什么来到我眼前为了让我看见。 法罗克慢慢转过身,看着斯凯特尔的眼睛,你知道,宇宙是无穷无尽的。他说。 这老家伙唠唠叨叨,可还不乏深刻,斯凯特尔想。他说:我看出来了,那次经历深深影响了你。 你是特雷亚拉克斯人。法罗克说,你看见过许多大海。我只看见过那一个大海,但关于海,我却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斯凯特尔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 混沌之母生于大海。法罗克说,当我湿淋淋地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奇扎拉塔弗威德站在旁边。他没有走进大海,他站在沙滩上潮湿的沙滩我的有些手下也和他一样,害怕大海。他看着我,那种眼神啊,他知道我明白了一些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东西。我变成了一只海洋生物,让他感到害怕。大海让我愈合了圣战带来的伤痕,他看到了这一点。 斯凯特尔发现在老人叙述的过程中,音乐停止了。可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九弦琴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法罗克强调地说:每道门都有卫兵把守,根本没办法进入皇宫。好像这句话跟他刚才说的那些事儿有关系似的。 可这恰恰正是皇宫的薄弱环节。斯凯特尔说。 法罗克抬起头,望着他。 有一种办法可以进入皇宫。斯凯特尔解释说,大多数人不相信这一点但愿皇帝同样不相信都认为反叛者只能通过别的途径进去这一点对我们有利。他擦擦嘴唇,感受着自己挑选的这张脸的异于常人之处。那位乐师的沉默让他心里十分不安:意味着法罗克的儿子所发送的信号已经传输完毕?那种音乐肯定是秘密信号,他斯凯特尔的神经系统接受了这种信号,只要到了某个恰当的时机,信息就会被植入他肾上皮质的密波翻译器所激活。现在,信号传输已经结束,他成了一个容器,携带着他自己一无所知的内容,满满地盛着各式各样的数据:阿拉吉斯密谋集团的每一个支部,每个参与者的名字,每次联络的暗语一切重要信息尽在其中。 有了这些信息,他们就能将阿拉吉斯煽动起来,捕获一只沙虫,在穆哈迪势力之外的某个地方开创自己的香料文化。他们可以打破香料垄断,击败穆哈迪。有了这些信息,他们可以做的事很多,很多。 那个女人在我们这儿。法罗克说,你现在想见见她吗? 我已经见过她了。斯凯特尔说,而且仔细研究过她。她在哪儿? 法罗克啪地捻了个响指。 年轻人拿起三弦琴,拨动琴弦,塞缪塔音乐顿时轻轻响起。仿佛被音乐牵动一般,一位裹着蓝色长袍的年轻女子从乐师身后的门洞缓缓走出。在毒品的作用下,她那双伊巴德香料蓝的眼睛呆滞无神。这是一个弗瑞曼人,染上了香料瘾,同时又沾染了来自外星的恶习。她完全沉醉于塞缪塔音乐之中,如痴如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奥塞姆的女儿。法罗克说,我儿子给她用了毒品。他眼睛瞎了,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替自己弄到一个本族女子。可是你看,他的胜利毫无意义。塞缪塔音乐夺走了他希望得到的东西。 她父亲不知道吗?斯凯特尔问。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法罗克说,她每次来访,我儿子都会给她提供一套虚假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她家里的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非常不满,因为我儿子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不过,他们倒也不会干涉。 音乐袅袅,渐渐停了下来。 乐师做了个手势,年轻女人于是过来紧挨着他坐下,低头倾听着他的喃喃细语。 你对她有什么打算?法罗克问。 斯凯特尔又一次仔细查看着后院,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吗?他问。 所有人都在这儿了。法罗克说,你还没有告诉我打算对这女人怎么样。我儿子很想知道。 斯凯特尔右臂一摆,似乎准备回答他的问题。突然,一只闪闪发亮的尖利飞镖从他的袍袖里射出,悄无声息地射在法罗克的脖颈上。没有一声叫喊,连身体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不出一分钟,法罗克就将死去,但他却丝毫动弹不得,被飞镖上的毒药定住了身形。 斯凯特尔慢慢站起来,朝瞎眼乐师走去。飞镖射进他的身体时,他还在和那个年轻女人呢喃细语。 斯凯特尔抓住年轻女人的手臂,轻轻扶起她,没等她发现,迅速变了一副面容。她站直身子,愣愣地望着他。 怎么回事,法罗克?她问。 我儿子累了,需要休息。斯凯特尔说,来,我们到后面去。 我们谈得很开心。她说,我已经说服了他去买特雷亚拉克斯人的眼睛,变成一个健全的男人。 难道我就没反复劝过他吗?斯凯特尔说,一边催促她朝屋后走。 他骄傲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和那张脸是如此和谐。毫无疑问,这正是那个老弗瑞曼人的声音,这个人现在肯定已经彻底死了。 斯凯特尔叹了口气。至少这次杀戮进行得很仁慈,他对自己:说,而且,那两个牺牲品也知道他们在冒什么风险。但这个女人嘛,倒是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book_title]第五章 创建之初,所有帝国都不缺乏目标和意义。可当它们建成之后,早期的目标却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些意义含混的仪式而已。 摘自伊知兰公主之《穆哈迪谈话录》 阿丽亚明白了,这次国务会议又将不欢而散。她感觉到了,不满情绪在酝酿,在积蓄力量:伊如兰正眼也不瞧加妮,史帝加神经质地摆弄着文件,保罗则阴沉着脸,瞪着奇扎拉柯巴。 她选了金质会议长桌末端的一个位置坐下,这样就可以透过露台的窗户,看到下午那一抹布满灰尘的阳光。她进来时柯巴正在发言,只听他对保罗说道:陛下,我的意思是,现在的神祇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多了。 阿丽亚向后一仰头,笑出了声。长袍上的黑色兜帽被震得掉了下来,露出下面的脸庞:蓝中透蓝的香料眼,和她母亲一样的象牙白肌肤,浓密的金黄色头发一,小巧的鼻子,宽宽的嘴。 柯巴的面颊涨成了橘红色,近于他的长袍的颜色他怒视着阿丽亚。这是一个干瘪老头,头上光秃秃的,怒气冲冲。 你知道我在和你哥哥说什么吗?他大声问道。 我知道大伙儿是怎么说你们奇扎拉教团的。阿丽亚反驳道,你们并没有沾上神的光环,只不过是他的奸细耳目而已。 柯巴把目光投向保罗寻求支持,我们的工作得到了穆哈迪本人的授权,他有权深入了解他的人民,而他的人民也有权聆听他的纶音。 奸细。阿丽亚说。 柯巴委屈地噘起嘴唇,沉默了。 保罗看着自己的妹妹,奇怪她为什么故意和柯巴过不去。他忽然发现阿丽亚已经成了一个女人,全身上下闪烁着青春的美貌和光彩。奇怪呀,自己竟然直到此刻才发现她长大了。她已经十五岁就快到十六了。一个没有做过母亲的圣母,一个保持童贞的女牧师,一个迷信的群众既畏且敬的尖刀阿丽亚。 现在不是你妹妹发难的时间和场合。伊如兰说。 保罗不理她,只对柯巴点点头,广场上挤满了香客。出去领着他们祈祷吧。 可他们希望您去,陛下。柯巴说。 你戴上头巾,保罗说,这么远他们看不出来。 伊如兰竭力压下被忽略的恼怒,看着柯巴奉命出去了。她突然不安起来:艾德雷克或许没能把她隐蔽好,让阿丽亚得知了她的活动。对穆哈迪的这个妹妹,我们究竟了解多少?她非常担优。 加妮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搁在膝盖上。她朝坐在桌子对面的舅舅史帝加瞥了一眼,他现在是保罗的国务总理。她心想,这个弗瑞曼老耐布是否一直向往沙漠穴地的简单生活?她发现史帝加的两鬓已经灰白,但浓眉下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那是野外生活养成的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他的胡子上还留着储水管的印记,这是长期穿着蒸馏服的标识。 加妮的注视让史帝加有些不自在,他把目光转向周围的国务会议成员,最后落到露台的窗户上。柯巴正站在外面,张开双臂做赐福祈祷。一缕下午的阳光照到他身后的落地窗玻璃上,投下一圈红色的晕环。刹那间,他发现那位宫廷奇扎拉仿佛变成了一个绑在火轮上的受难者。柯巴放下手臂,幻觉也随之消失。可史帝加仍然被它深深震撼了。随即,他的思绪转向那些等候在会见大厅里的奉承谗媚者,以及穆哈迪皇冠周围可恨的浮华奢靡,愤怒沮丧之情油然而生。 史帝加想,被皇帝召来开会的这些人实际上都想从他身上找出某处纰漏和错误。虽然这或许是一种亵渎心理,可就连史帝加也免不了怀着这样的心思。 柯巴回来了,将远处人们的闹嚷声也带了进来。只听砰的一响,露台的门关上了,屋里重又安静下来。 保罗的目光尾随着那位奇扎拉。柯巴在保罗左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表情沉着安详,眼睛因信仰的迷狂而熠熠发光。那一刻的宗教神力使他感受到了无上快乐。 他们的心灵被唤醒了。他说。 感谢上帝。阿丽亚说。 柯巴的嘴唇变得苍白。 保罗再一次审视着自己的妹妹,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他提醒自己,她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下往往掩藏着欺骗。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比吉斯特培养出来的产物。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的遗传因子在她身上产生了什么效果呢?她总是有些神秘诡异之处,当她还是子宫里的胎儿时就这样,那时候母亲刚从香料毒素中死里逃生。母亲和她未出生的女儿同时成为圣母,但尽管如此,这两个人却并不相同。 阿丽亚对那次经历的说法是,一个可怕的瞬间,她的意识突然被唤醒了,她的记忆里吸入了无数别的生命,而这些生命当时正在被她的母亲所吸纳。 我变成了我母亲,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她说过,我那时 还没有成形,也没有出生,却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女人。 阿丽亚察觉到保罗正在注意她,于是冲他笑了笑。他的表情顿时柔和下来。他问自己,对付柯巴这种人,除了冷嘲热讽之外还能怎样?有什么比敢死队员突然变成教士更具讽刺意义呢? 史帝加拍了拍手上的文件。如果陛下允许的话,他说,我希望讨论一下这些文件。这些事情都是非常紧迫的。 你指的是图拜星的合约?保罗问。 宇航公会坚持要我们在不知道图拜星协议各方具体方位的情况下先在合约上签字。史帝加说,他们获得了立法会代表的支持。 你们施加了什么压力?伊如兰问。 皇帝陛下对此已经有所安排。史帝加说。话音冷漠而正式,流露出对这位公主夫人的不以为然。 我亲爱的皇夫。伊如兰一边说,一边把头转向保罗,迫使他不得不正视自己。 保罗想,故意当着加妮的面强调自己在名分上高人一等,这是伊如兰的愚蠢之处。此时此刻,他和史帝加一样不喜欢伊如兰,但怜悯之心使他缓和下来。说到底,伊如兰只不过是比吉斯特姐妹会手中的卒子而已。 什么事?保罗说。 伊如兰瞪着他,如果您扣押他们的香料 加妮摇摇头表示反对。 我们的行动必须非常谨慎。保罗说,直到现在,图拜星一直是被击败的大家族的庇护所。对我们的对手来说,它象征着最后的巢穴,最后的安身立命之处。这个地方相当敏感。 他们既然能把人藏在那儿,也就可以把别的什么东西藏在那儿。史帝加声音低沉地说,比如说一支军队,或者处于雏形的香料文化什么的,它 但你不能把人逼得无处可走,阿丽亚说,如果你还想和他们和平共处的话。她很后悔自己被扯人了这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悬念的争论。 也就是说,我们把十年时间浪费在谈判上,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伊如兰说。 我哥哥的行动从来不会一无所获。阿丽亚说。 伊如兰拿起一份文件,紧紧抓住它,紧得指关节都变白了。保罗看出她正在用比吉斯特的心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审视内心,深呼吸。他几乎能听见她在心中不停地念诵静心祷词。片刻以后,她说话了,我们得到了什么结果? 我们使宇航公会措手不及。加妮说。 我们希望尽量避免和敌人摊牌。阿丽亚说,不一定要消灭他们。亚崔迪旗帜之下发生的大屠杀已经够多的了。 她跟我一样,同样感受到了,保罗想。奇怪,他俩都强烈地觉得应该对这个乱哄哄的、盲目崇拜的宇宙负起责任,这个宇宙现在已经完全痴迷于宗教式的沉醉和疯狂之中。他想,我们是否应该保护人类免遭他们自己的茶毒?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做毫无意义的事:空虚的生活,空虚的言词。他们向我要求得太多。他感到喉头一阵紧缩。他将失去多少珍贵的瞬间?什么儿子?什么梦想?和他的预言幻象向他显示的那些宝贵瞬间相比,值得吗?真的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又有谁会对未来的人们说要是没有穆哈迪,就不会有你们? 不给他们香料,这种做法行不通。加妮说,这样做的话,宇航公会的领航员将失去洞察时空的能力;你比吉斯特的姐妹们也不能未卜先知;一些人还可能提前死去;信息交流也会中断:到那时,受谴责的会是谁? 他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伊如兰说。 不会?加妮问,为什么不?罪名难道还会落到宇航公会头上不成?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无能为力嘛,而且,他们一定会向大家证明这一点。 我们就照这样子,把这个合约签了。保罗说。 陛下,史帝加说,看着手上的文件,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保罗注视着这个弗瑞曼老人。 您有某种呃魔力。史帝加说,尽管宇航公会拒绝透露协议另一方的方位,但您能不能查出来? 魔力!保罗想。其实史帝加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话是:你有预知魔力。你难道不能在你看到的未来幻象中找到线索,从而发现图拜星? 保罗看着纯金桌面。这是个老问题了:如何让别人明白他望向那不可言说的未来时所遭遇的种种局限?他看到的是一个个片断,看到各种势力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难道他就这样告诉其他人不成?普通人从未体验过香料的预知能力,怎么想像头脑清醒、却不知自己所处的时空、方位的状态? 他看了看阿丽亚,发现她在注意伊如兰。阿丽亚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朝伊如兰点点头。哦,对了:他们现在得出的任何结论都会记入伊如兰的特别报告,并送交比吉斯特姐妹会。她们从不放过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所做的任何预言。 尽管如此,还是应该给史帝加一个答案。自然,伊如兰也会得到这个答案。 没有经验的人都把预知魔力想像成遵循某种自然法则。保罗说。他把双手的指尖顶在一起,但这种说法实际上毫无意义,就跟说它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这么说,预知力量是一种协调,与人共存,与人的行为共存。换句话说,现在向未来涌动,预知则伴随着这一过程。你们明白吗?从表面上看,预知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但这种力量不能用于预测目标、预知目的。被波涛卷裹的碎片能说出它将被带往何处吗?神谕没有因果关系,它只管传送过来、汇集起来,而你只能接受这一切。如此一来,你便知道了许多智力无法探测究竟的东西。你的理性意识会排斥它们,而在这个排斥的过程中,理性也变成了预知过程的一部分,最终被这个过程征服。 也就是说您无法做到?史帝加问。 如果我有意识地用预知能力搜寻图拜星,保罗直接对伊如兰说道,可能反而将它从我的预知范围内排斥出去。 这是混沌!伊如兰反驳道,与自然规律不一致。 我说过它不遵循任何自然法则。保罗说。 这么说,你的魔力有其局限,看到的有限,能做的也有限?伊如兰问。保罗还没来得及回答,阿丽亚说道:亲爱的伊如兰,预知能力没有任何局限性。至于不一致,宇宙并不一定非要保持什么一致性。 可他才说 你非要我哥哥解释没有局限之物的局限性,这怎么可能呢?完全超出了理智的范围嘛。 阿丽亚这么做真可恶,保罗想,这是在捉弄伊如兰。伊如兰的头脑很清晰,但这种清晰完全依赖一种观念,即,世间万物无不有其局限,正是这种局限构成了事物的界限。他把目光转向柯巴,此人的坐姿像一个正在聆听天启的虔诚教徒,全神贯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倾听着。奇扎拉教团会怎样利用这番对话?更多的宗教神秘?唤起更大的敬畏?毫无疑问。 那么,您打算就按这样签订这份和约?史帝加问。 保罗笑了。幸好有史帝加这句话,神谕的问题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史帝加的目标是取得胜利,而不是发现真理。和平,公正,加上稳定的货币流通这就是史帝加的世界。他要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比如和约上的签名。 我会签的。保罗说。 史帝加又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来自艾克森战区司令官的最新消息,里面谈到了当地人的制宪热情。这个弗瑞曼老人瞥了一眼加妮,加妮耸耸肩。 伊如兰刚才闭上了眼睛,双手放在额前,运用她的强力记忆术记下会议的一切内容。这时她睁开双眼,专注地望着保罗。 艾克森联邦已经表示归顺了。史帝加说,可他们的谈判者对帝国的税额提出了质疑,他们 他们想合法地限制帝国的意志。保罗说,想限制我的是谁,立法会还是宇联公司? 史帝加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便条,这是我们的一个间谍搞到的,是宇联公司少数派秘密会议的备忘录。他用平静的声音念着这封密件,必须阻止皇帝追求独裁的努力。我们必须向世人揭示这个亚崔迪人的真面目,让他在立法会法规、宗教活动和官僚政体这三者的掩饰下所玩弄的种种权术大白于天下。他把便条塞进文件夹。 一部宪法。加妮喃喃地说。 保罗看了看她,又看看史帝加。圣战的基础开始动摇了,保罗心想,可惜这种摇撼没有来得更早,让我不至于卷进去。一念及此,他不由得百感交集。他想起了自己早在圣战爆发之前预见到的有关这场战争的种种幻象,想起了当时所体验到的强烈的恐怖和厌恶。到了今天,他所看到的幻象更加可怕。更重要的是,他亲身经历了实实在在的暴力。他无数次亲眼看到他的弗瑞曼人从他身边冲杀向前,在坚定的信仰的鼓舞下投入圣战。当然,圣战也是有限的,和永恒相比,它只是短暂的一瞬。可它带来的恐怖使过去所有的恐怖都相形见绌。 而且全是以我的名义,保罗想。 也许应该给他们一部形式上的宪法。加妮提议道,但不是真正的宪法。 欺骗也是一种治国工具。伊如兰赞同道。 任何权力都必须加以限制,那些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一部宪法中的人无疑会发现这一点。保罗说。 柯巴改变了自己虔敬的姿势,挺直身子,陛下? 什么?保罗想,是了!这是个对那部尚不存在的宪法抱同情态度的人。 我们可以先试着颁布一部宗教宪法。柯巴说,让虔信者可以 不!保罗厉声说,国务会议必须颁布一条命令。你在记录吗,伊如兰? 是的,陛下。伊如兰说。声音冷漠呆板,显然非常不喜欢这份被迫承担的枯燥乏味的工作。 宪法会变成极端的专制,保罗说,其权力至高无上。宪法是鼓动起来的社会权力,没有任何道德和良心。它可以摧毁社会的各个阶层,无情地抹杀所有尊严和个性。它没有稳定的标准,也不受任何限制。与此相比,我则是有限制的。为了给我的人民提供绝对的保护,我禁止颁布宪法。国务会议特发此令。年,月,日。等等。 艾克森联邦提出的税的间题怎么处理?史帝加问。 保罗的目光从柯巴恼怒得满脸通红的脸上移开,说:你已经有想法了,史帝加? 税收方面的控制权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陛下。 宇航公会得到了我在图拜合约的签字,但它要付出代价。保罗说,这个代价就是艾克森联邦交付给我们的税款。没有宇航公会提供运输,艾克森联邦不可能进行贸易。这笔钱他们会付的。 好极了,陛下。史帝加拿起另一个文件夹,清了清喉咙,这是奇扎拉教团有关萨鲁撒塞康达斯星的报告。伊如兰的父亲一直在指挥他的军团演习登陆战术。 伊如兰把玩着自己的左手手掌,仿佛突然在上面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她脖颈上的血管跳了一下。 伊如兰,保罗问,你还坚持认为你父亲手下那惟一一个军团只不过是摆设而已吗? 他能用一个军团做什么?她问。眼睛眯成一条缝瞪着他。 能用这个军团让自己送命。加妮说。 保罗点点头,为此受到谴责的当然又是我。 我认识一些圣战指挥官。阿丽亚说,听到这个消息,他们肯定会立即采取行动。 可那不过是他的治安部队而已!伊如兰反驳道。 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演习登陆战术。保罗说,我建议你在下一张给你父亲的便条里坦率而直接地谈谈我的意见,叫他安分守己。 她低下头,是,陛下。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我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你的反对者会把他塑造成为一个烈士的。 嗯,保罗说,没有我的命令,我妹妹不会把消息透露给那些指挥官。 攻击我父亲有很大风险,不一定是军事上的风险。伊如兰说,人们已经开始怀念他统治下的皇朝了。 你越扯越远了。加妮说,话音里一股弗瑞曼人的杀气。 够了!保罗命令道。 他掂量着伊如兰的话,想着人民中间产生的怀旧情绪。是啊,她的话确实道出了某种真相。伊如兰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比吉斯特姐妹会送来了正式请求。史帝加边说边递上另一个文件夹,她们希望商讨一下您的血脉延续问题。 加妮斜睨着那份文件,仿佛里面暗藏着致命的诡计。 照往常一样搪塞过去。保罗说。 我们非得这样吗?伊如兰请求道。 也许应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加妮说。 保罗坚决地摇摇头。她们不知道,他不打算做出这种妥协,至少现在没有这种打算。 可加妮继续说了下去,我到我的出生地泰布穴地的祈祷墙祈祷过,她说,也去看过医生。我还跪在沙漠里,把我的想法说给沙地深处的夏胡露。可是,她无奈地耸耸肩,没有任何用处。 科学和迷信,两者都辜负了她,保罗想。我是不是也辜负了她?我毕竟没有告诉她为亚崔迪家族带来子嗣意味着什么。他抬起头,发现阿丽亚眼里流露出怜悯。妹妹的这种表情使他烦乱不堪,她是否同样看到了那可怕的未来? 陛下应该知道,没有继承人对帝国来说多么危险。伊如兰说,声音带着比吉斯特式的圆滑和说服力,这些事讨论起来很困难,可必须把它公开。皇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这个帝国的领导者。如果他没有继承人而死去,臣子为争夺皇位的残杀就会接踵而至。您热爱您的人民,难道忍心发生这样的萧墙之祸? 保罗离开长桌,踱到露台窗户边。微风慢慢吹散了城市那边升起的袅袅炊烟。天空逐渐变暗,成了银蓝色。满是灰尘的夜幕从屏蔽墙上落下,光线于是更加黯淡。他凝视着南面那堵峭壁,正是它保护着北面的领地免受风沙侵袭。他心想,自己心境宁静的时候为什么没注意到这个屏障。 与会者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等着。他们知道,他离震怒只差一步。 保罗只觉得时间在体内来回冲撞,过去、未来和现在搅成一团。他极力镇定下来,澄澈宁静,平衡诸般要素。只有平衡各方,才能构建一个全新的未来。 还是放手不管了吧放手放手,他想。如果我带上加妮,只带上她,和她一块儿离开这里,到图拜星上找一个藏身之处躲起来,会怎么样呢?但他的名字仍会留下来,圣战将找到一个新的、更可怕的支撑点,他也会因此遭到谴责。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惟恐在追求新目标时丧失自己原有的、最为宝贵的东西,惟恐宇宙因为自己最轻微的一声细语而彻底崩塌,成为一堆他再也无从着手的碎片。 下面,一大群朝圣的香客们挤在广场上,绿白相间,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他们在阿拉肯卫兵的后面走来走去,像一条无头无尾的蟒蛇。保罗想起来了,自己的接见大厅此刻肯定也挤满了这样的香客。香客!他们抛妻别子的朝圣活动成了帝国的一项让人不舒服的财源。朝圣者的宗教脚步遍及太空,他们不断拥来,拥来,拥来。 我是怎么发动这场运动的?他问自己。 当然,煽起这场运动的是宗教。它一直潜伏在人类的遗传基因里,辛苦挣扎了许多世纪才盼到了这短暂爆发的一瞬。 在深藏内心的宗教本能的驱使下,人们来了,来寻找精神的复活。朝圣在这儿到达终点阿拉吉斯,重生之地,死亡之地。 那个狡滑的老弗瑞曼人说,从这些香客身上能挤出水来。 谁知道他们真正想要什么?保罗怀疑。他们号称自己到了圣地。可他们应该知道,宇宙中根本不存在什么伊甸园,灵魂也找不到图拜星那样的庇护所。他们把阿拉吉斯称作未知之地,认为所有神秘之事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这里是连结今生和来世的纽带。最可怕的是,当人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一个个都心满意足,好像当真找到了什么答案似的。 他们在这儿找到了什么?保罗问自己。 处于宗教狂热中的香客们在大街小巷狂呼乱叫,像稀奇古怪的鸟群。事实上,弗瑞曼人管他们叫迁徙鸟,称那些死在这儿的香客长着翅膀的灵魂。 保罗叹了口气,心想,军团每征服一个新的星球,都相当于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香客发源地,这些人对穆哈迪带来的宁静充满感激之情。 其实,任何地方都有宁静,保罗想。任何地方除了穆哈迪的心。 他感到自身的一部分深深沉入到没有尽头的冰凉和灰暗之中。他的预知能力篡改了一直为人类尊奉的宇宙图像,他破坏了宇宙的和平,代之以狂暴的圣战。这个普通人的宇宙,他击败了它,从智力上战胜了它,用预知征服了它。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宇宙会溜出他的手心,让他再也把握不住。 他脚下这个被他征服了的星球如今已经从沙漠变成了绿洲,充满生机,它的脉搏和最健壮的人一样有力。它开始反抗他,挣扎着,渐渐摆脱他的掌握 一只手温柔地伸了过来。他回过头,发现加妮望着他,眼里充满关切。那双眼睛凝视着他,她低声说:求求你,亲爱的,别和自己过不去了。她的手散发出无限温情,使他振作起来。 我的沙漠之春。他轻轻说。 我们一定要尽快回沙漠去。她悄声说。 他捏了捏她的手,又松开它,回到长桌旁,没有坐下。 加妮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伊如兰盯着史帝加面前的文件,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伊如兰提议她自己做帝国继承人的母亲。保罗说。他看了看加妮,又看看伊如兰。伊如兰避开他的目光,我们都知道,她并不爱我。 伊如兰一动不动。 我知道,从政治角度考虑,这种做法有其道理。保罗说,但我是从人类情感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的。我想,如果公主夫人不受制于比吉斯特姐妹会,提出这种要求也不是为了获得个人权力,我的态度或许会有所不同。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拒绝她的提议。 伊如兰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 保罗坐下来,想,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他靠近她,说:伊如兰,我真的非常遗憾。 她下巴一抬,眼里冒出怒火。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嘶嘶地说,然后转向史帝加,还有急事要讨论吗? 史帝加没有看他,只望着保罗说:还有一件事,陛下。宇航公会再次提议要在阿拉吉斯星上设立正式的大使馆。 是那种太空使馆吗?柯巴问,声音充满憎恨。 大概是的。史帝加说。 这件事要仔细考虑考虑,陛下。柯巴提醒道,宇航公会的代表踏上阿拉吉斯,这种事,耐布委员会是不会喜欢的。他们甚至憎恨被宇航公会的人踏过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住在箱子里,不接触地面。保罗恼怒地说。 耐布们说不定会自作主张的,陛下。柯巴说。 保罗怒视着他。 他们毕竟是弗瑞曼人啊,陛下。柯巴固执地说,我们记得很清楚,镇压我们的人都是宇航公会带来的,受宇航公会的鼓动。还有,为了不让他们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敌人,我们被迫忍受他们的敲诈,他们榨干了我们每一个 不要说了!保罗厉声说,你认为我忘了吗? 柯巴结巴起来,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冲动失言了。陛下,请原谅。我没有暗示您不是弗瑞曼人,我没有 他们派来的会是一个领航员。保罗说,也就是说,这个领航员并没有预见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危险,否则他是不会来的。 突如其来的恐惧使伊如兰感到口干舌燥,她说:你已经看见了一个领航员要来这儿? 我自然没有看见什么领航员。保罗嘲弄地模仿着她的腔调,但我能看见这个人到过哪里,这个人将要去哪里。就让他们送一个领航员来好了,或许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就这样定了。史帝加说。 伊如兰的手遮住自己的脸,手掌后露出了微笑:那么,这是真的。我们的皇帝看不见领航员。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密谋没有被暴露。 [book_title]第六章 好戏再次开场。 保罗穆哈迪皇帝登基时说的话 阿丽亚透过窥视窗观察着下面的接见大厅,宇航公会一行人出现了。 正午的银白色光线从天窗射到地板上。绿色、蓝色和淡黄色的瓷砖轮廓分明,象征着一条长满水生植物的河流。上面星星点点闪烁着奇异的颜色,代表着各类鸟儿或者动物。 宇航公会的人跨过一幅瓷砖图案,上面描绘了猎人们正在陌生的丛林里追踪他们的猎物。他们身着灰色,黑色和橘红色的长袍,走动起来煞是好看。来人看似漫不经心地围绕着一只透明箱子,领航员大使就飘浮在里面的橘红色气体中。箱子被两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侍从拖着在悬浮力场上滑动,像一只被拽进港口的矩形船。 她的正下方,保罗稳稳地坐在高台的狮形王座上。他戴着崭新的正式皇冠,上面有鱼和拳头的图徽。他的全身罩在镶满珠宝的金色长袍下,四周围绕着闪闪发光的护体屏蔽场。两队保镖分别站在高台两侧,一直延伸到台阶下。史帝加站在保罗右手两级台阶下面,穿着白色长袍,系着一根黄色腰带。 同胞兄妹的心灵感应告诉她,保罗心里此刻和她一样躁动不安。但他掩饰得很好,除她之外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穿着橘红色长袍的侍从。该侍从那双空洞的金属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前方,目不斜视。他走在大使队列的右前方,像一名侍卫军官。拳曲的黑色头发下面是一张扁平的脸。即使裹着橘红色的长袍,也可以清楚地认出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呼喊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邓肯艾德荷。 不可能是邓肯艾德荷,可他确实是邓肯艾德荷。 阿丽亚认出了这个男人,瑞哈尼破译术能看透一切伪装。她在母亲子宫中便吸入了这个男人的信息。她知道保罗也在看他,带着无法抹去的过去,无尽的感激,以及青春时光的美好回忆。 它就是邓肯。 阿丽亚颤抖起来。答案只有一个:它是一个特雷亚拉克斯死灵,一种把死者肉体重新改造后形成的东西。那具肉体曾经救过保罗的命。但它只可能是再生箱培育出来的产物。 死灵雄赳赳地走着,带着顶级剑客的机敏。大使的箱子在离高台约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死灵也随之停下脚步。 比吉斯特心法早已深入她的骨髓,于是,阿丽亚看出了保罗的不安。他不再望着来自他的过去的那个人。眼睛不再看了,但他的整个身心却仍旧注视着它,绷得紧紧的肌肉扭动了一下,保罗对宇航公会的大使点点头,说:他们告诉联你的名字叫艾德雷克。欢迎你光临皇宫,希望这次会见能增进我们之间的了解。 宇航员舒适地斜倚在橘红色气体里、啪的一声,朝嘴里塞了颗香料丸,然后迎着保罗的目光看过去。盘旋在箱子一角的小型语音转换器发出一声咳嗽,然后是一串粗哑而平板的声音:承蒙陛下接见,鄙人无限荣幸。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特地献上一份薄礼。 一名助手向史帝加呈递了一张卷轴。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朝保罗点点头。史帝加和保罗的目光同时转向那个恭恭敬敬站在高台下的死灵。 事实上,皇帝陛下认识这件礼物。艾德雷克说。 朕很高兴接受你的诚意。保罗说,说说看,为什么把他送给联。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转了个身,看着死灵,这是一个叫海特的男人。他边说边拼出了这个名字,根据我们的调查,他的经历非常奇特。他是在阿拉吉斯星被杀死的头部受到重创,许多个月后才重新愈合。因为它生前是一个剑术大师,吉奈斯的高手,因此这具尸体被卖给了特雷亚拉克斯。后来我们发现它可能是邓肯艾德荷,一个深受你们家族信赖的家臣。于是我们就买下它,作为礼物献给皇帝陛下。艾德雷克看了看保罗,它不是艾德荷吗,陛下? 保罗的声音克制而谨慎,它有些像艾德荷。 难道保罗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阿丽亚不相信。不!它就是邓肯! 名叫海特的男人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金属眼睛笔直地瞪着前面,姿势很放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知道自己是人们讨论的目标。 根据我们的可靠情报,它是艾德荷。艾德雷克说。 它现在叫海特了。保罗说,奇怪的名字。 陛下,我们无法推测特雷亚拉克斯为什么要为它起这样的名字。艾德雷克说,但名字是可以改变的。特雷亚拉克斯的名字并不重要。 这是一件特雷亚拉克斯产品,保罗想,问题就出在这儿。在特雷亚拉克斯人看来,感官所能感知的一切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在他们的哲学里,善良和邪恶的含义和常人理解的不一样。谁知道他们在艾德荷的身体里糅进了什么东西出于某种图谋或者怪念头? 保罗瞥了一眼史帝加,发现这个弗瑞曼人已经被迷信的畏惧彻底压倒了,他的弗瑞曼卫兵身上也弥漫了这种情绪。史帝加的脑子里肯定正在琢磨着这个可恨的宇航公会,以及特雷亚拉克斯人,还有死灵。 保罗又转向那个死灵,问道:海特,这是你惟一的名字吗? 死灵深色的脸庞上挂着安详的微笑。金属眼睛动了动,注视着保罗,但只是机械的凝视。陛下,这就是我的名字:海特。 透过黑黢黢的窥视孔凝神观察的阿丽亚不由得颤抖起来。不错,这正是艾德荷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辨认出来。 我喜欢用这个声音说话,死灵接着说,但愿陛下也同样喜欢它。特雷亚拉克斯人说,这是一个标志,表明我听过这个声音在从前。 但这一点,你却无法完全肯定。保罗说。 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陛下。他们对我解释过,说我不能保留前身的记忆。留下来的只是基因模式。但我头脑中仍有一些小缝隙残留着过去熟悉的事物所遗留的些许痕迹,比如语音、地点、食物、声响、动作还有我手中的这把剑,扑翼机的操纵器等 保罗发现宇航公会的来人正专注地倾听着这番对话,于是问道:你知道自己是一份礼物吗? 有人向我解释过,陛下。 保罗向后一靠,双手放在王座的扶手上。 我有什么亏欠邓肯的呢?他心想。那个人为救我而死。可它不是艾德荷,它只是一个死灵。然而,正是站在这里的这个躯体和头脑,教会了保罗驾驶扑翼机,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肩上长出了一双翅膀似的。保罗还知道,要不是艾德荷的严格训练,他根本不可能学会使剑。死灵。这个躯壳让人难以自制地产生许多错觉。旧有的印象难以抹去。邓肯艾德荷。但说到底,这个死灵的外表仍然只不过是一副面具,借以藏身,随时可以抛掉,和特雷亚拉克斯人借以藏身的其他面具并无不同。 你将怎样为联效力?保罗问。 我将竭尽全力满足陛下的任何要求。 藏在隐蔽处观看的阿丽亚被死灵的谦卑深深打动了。她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伪饰。这个新邓肯艾德荷身上闪耀着绝对纯洁无邪的光彩。原来的那个艾德荷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这个死灵身上却再也找不到这些毛病了,它像一张白纸,但特雷亚拉克斯人究竟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她察觉到了这份礼物下面隐藏的危险。这是一件特雷亚拉克斯产品。特雷亚拉克斯人制造的任何东西都显露出某种令人不安的缺乏克制,他们行动只受他们的好奇心的驱使,而这种好奇心又完全没有任何约束。他们吹嘘说,他们有本事把人类这种原材料改造成任何东西,可以改造成圣人,也可以改造成魔鬼。他们曾经制造出一个杀手门塔特,一个可以战胜苏克学校心理定势的杀人大夫。他们的产品还包括老实勤快的仆人,恭顺的、可以满足任何性要求的性玩偶,还有士兵、将军、哲学家,有的时候甚至包括道德家。 保罗站起来,看着艾德雷克。这份礼物接受过什么培训?他问。 特雷亚拉克斯人的意图是把这个死灵训练成门塔特,以及真逊尼教派的哲人。经过这些训练,他们希望他的剑术造诣在原来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艾德雷克说,但愿陛下喜欢。 他们做到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陛下。 保罗细细琢磨着这个回答。他明察秋毫的能力告诉他,艾德雷克打心眼里相信这个死灵就是艾德荷。但远不止这些。时间向未来流动,这个有预见能力的领航员便在其中,他的动向暗藏着危险,至于这种危险究竟是什么,他一时还看不清楚。海特。这个特雷亚拉克斯名字中有一种危险的意味。保罗一阵冲动,很想拒绝这件礼物。但他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这么干。这具躯壳有功于亚崔的家族他们的敌人对这一点知道得一清二楚。 真逊尼的哲人。保罗若有所思地说。他再次看看死灵,你明白自己的角色和任务吗? 我将谦恭地为陛下服务。我的脑子被洗过了,身为人类时曾经有过的一切负担和牵挂都已不复存在。 你希望联叫你海特还是邓肯艾德荷?保罗问。 随便陛下怎样称呼我都行,因为我不是一个名字。 你喜欢邓肯艾德荷这个名字吗? 我想那曾经是我的名字,陛下。我的身体对这个名字做出了反应,它挺适合我的。可是它唤起的是一种奇怪的反应。我想,一个人的名字在唤起愉悦的同时,免不了会伴随着许多不快。 那么,最能给你快乐的东西是什么?保罗问。 死灵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从别人身上寻找能揭示我前身的痕迹。 你在这儿看到这类痕迹了吗? 哦,看到了,陛下。比如您那位站在那儿的手下史帝加,既疑虑重重,又敬畏不已。他曾经是我前身的朋友,可现在,这个死灵躯体却让他十分反感。还有您,陛下,您过去尊重我的前身并且信任他。 被清洗一空的脑子。保罗说,但一个被清洗一空的脑子又如何为朕效力呢? 效力,陛下?当未来的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时,这个被清洗一空的脑子可以做出果断的决定,毫无顾忌,也不会悔恨。这种效力如何? 保罗沉下脸。这是一种真逊尼式的应对,反应敏捷,语意模糊。这个死灵所信奉的教义不承认任何心灵活动:毫无顾忌,也不会悔恨!正常人的心灵不可能接受这种想法。未知数?任何决断都会涉及未知因素,连跟预见性幻象有关的决断都是这样。 你愿意联叫你邓肯艾德荷吗?保罗问。 如果不区别于他人,我们无法生活。陛下随意替我挑选一个名字就好。 就用你那个特雷亚拉克斯名字吧。保罗说,海特这个名字会让别人有所警惕。 海特深深鞠了一躬,向后退了一步。 阿丽亚疑惑不解:他怎么知道接见已经结束了?我知道,因为我熟悉哥哥。可哥哥并没向这个陌生人发出任何信号。难道是他体内的邓肯艾德荷察觉到了? 保罗转向大使,说:你们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朕想尽快和你私下谈谈。到时候联会派人请你。另外还要正式通知你免得你通过不准确的信息来源得知这一消息比吉斯特姐妹会的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已经被带离你们的巨型运输船。这是朕的命令。再见面时,我们会好好谈谈她为什么出现在这条船上。 保罗挥了挥左手,让大使及其随从退下。海特,保罗说,你留下来。 大使的随从们拖着箱子散去了。橘红色气体里的艾德雷克飘动起来,包括眼睛、嘴唇,以及轻轻起伏的四肢。 保罗看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宇航公会的人走掉,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件事就这么做出来了,保罗想,我得到了这个死灵。这个特雷亚拉克斯产品是诱饵,这一点无可置疑。那个圣母老巫婆扮演的也很可能是同样的角色。很早以前,他便预见到了这张塔罗牌,现在,它终于打出来了。真是一张该诅咒的牌!它搅混了流动不息的时间之水,让预见能力竭尽全力也只能看到一瞬以后的事,而不是一个小时以后。他提醒自己,不止一条鱼既吃了诱饵又逃脱了。话又说回来,这张牌尽管不利于他,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他无法预见未来,但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死灵站在那里,偏着脑袋,静静地等待着。 史帝加跨上台阶,挡住保罗的视线,用穴地狩猎时使用的契科布萨语说:那个箱子里的生物令我厌恶,陛下。还有这件礼物!扔掉它算了! 保罗用同样的语言说:我不能。 艾德荷已经死了。史帝加反驳道,这东西不是艾德荷。我们把它身上的水取给部族的人,扔掉它。 这个死灵是我的难题,史帝加。你的难题则是那个囚犯。对圣母要严加看管。派我亲自训练过的那些人去,只有他们才能抵抗她的魔音大法。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陛下。 我会小心的,史帝加。你也要小心。 好的,陛下。,史帝加下了台阶,从海特身边经过的时候吸了吸鼻子,嗅了嗅,快步走了出去。 邪恶的气味是嗅得出来的,保罗想。尽管史帝加曾把绿白相间的亚崔迪战旗插到了许多星球上,可他仍然是个迷信的弗瑞曼人,头脑永远是那么简单固执。 保罗仔细研究着这件礼物。 邓肯啊邓肯,他低语道,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他们给了我生命,陛下。海特说。 可他们为什么要重新训练你,并且把你送给联?保罗问。海特嘴唇一撇,他们打算让我来摧毁您。 这句话的坦率让保罗大吃一惊。可是,一个真逊尼门塔特还能有什么别的回答?即使变成了死灵,门塔特也只说真话,而且带着真逊尼式的内心宁静。这是一台人类计算机,大脑和神经系统执行的是很久以前由机器执行的任务。把他训练成真逊尼教徒这意味着双倍的诚实除非特雷亚拉克斯人在这具躯体里做了某种最怪异不过的手脚。 还有,为什么要弄成一双机械眼?特雷亚拉克斯人炫耀说他们的金属眼比原生肉眼更加先进。可奇怪的是,没有多少特雷亚拉克斯人愿意选择它。 保罗朝阿丽亚的窥视洞瞥了一眼,希望能看到她并得到她的建议。她的建议会很客观,不会掺杂责任和歉疚。 他再次看了看死灵。这可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礼物,它对危险的问题做出了诚实的回答。 他们并不在乎我是不是知道这是一件用来对付我的武器,保罗心想。 那我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你的伤害呢?保罗问。他用的语式也很坦诚,没有用皇帝的联,是向过去的邓肯艾德荷提问时用的语气。 甩掉我,陛下。 保罗摇摇头,你打算怎样毁掉我? 海特看了看周围的卫兵。史帝加离开后,他们离保罗更近了。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大厅四周,然后用金属眼睛盯着保罗,点点头。 这是个好地方,你在这里可以高踞众人之上。海特说,这个地方显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想到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世间万物终将消亡时,人们才有能力认真思考这种权力。把您带到这个地方的是陛下的预知神力吗? 保罗的手指敲打着王座扶手。门塔特在搜寻数据,但他的问题让他惴惴不安。让我登上权力宝座的是坚强的决断而不总是我的别的什么能力。 坚强的决断。海特说,这些东西很能锤炼一个人。金属也可以这样锻造,把一段优质金属加热,不经淬火,使其自然冷却,这就叫锻造法。 你想用真逊尼教派那套寓言式的鬼话来逗我开心?保罗问。 陛下,除了娱乐之外,真逊尼教派还有别的可取之处。 保罗舔舔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思维模式进入门塔特的反击状态。反击的话语立刻浮现出来。难道敌人正是希望他用全部力量跟这个门塔特交锋,把国事抛到脑后?不,不会是这样。为什么煞费苦心制造一个信奉真逊尼教的门塔特?哲学话语冥思内省数据太匮乏了。 朕需要更多数据。他喃喃地说。 门塔特需要数据,可数据并不会随随便便掉在他头上,像穿过一片花圃时花粉沾在身上一样。海特说,人必须搜集花粉,从中仔细甄别,把它放到高倍放大镜下检视。 你必须教我这套真逊尼的修辞法。保罗说。 那对金属眼睛朝他眨巴了几下,然后说:陛下,也许这就是他们安排我到这里来的用意所在。 用新奇的话语和观念麻痹我的意志?保罗拿不准。 能转化为行动的观念是最可怕不过的。保罗说。 扔掉我,陛下。海特说。这是邓肯艾德荷的声音,充满了对当年那位小少爷的无限关切。 保罗感到自己被这个声音俘虏了。他无法摆脱这个声音,即使它来自一个死灵。你留下来。他说,我俩都要加倍小心。 海特顺从地鞠了一躬。 保罗看了看窥视窗口,用眼神恳求阿丽亚把这件礼物从他手中夺走,查清它的隐秘动机。死灵是吓唬孩子们的鬼魂。他从未想过要了解这种东西。如今,为了了解它,他不得不战胜自己的怜悯之情可他不能保证能做到这一点。邓肯邓肯在这个量身定做的肉体里,艾德荷在哪里啊?不,它不是一具肉体只不过徒具肉体的形式而已!艾德荷永远死去了,死在阿拉肯的洞穴里。他的灵魂正从金属眼睛里向外凝视。这具躯体里存在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非常危险,它的力量和本性都隐藏在这个独一无二的面具后面。 保罗闭上眼睛,让过去所看到的幻象从意识里浮现。爱和恨的精灵从波涛翻滚的大海里喷涌而来。这片喧嚣之上看不到岩石,也搜寻不到任何可以躲避波涛的安全所在。 为什么没有在过去的幻象中看到今天这个全新的邓肯艾德荷?他问自己。是什么遮蔽了时间,连他的灵眼都无法看到?很显然,另外有人在利用他的预知能力作祟。 保罗睁开眼睛,问:海特,你有预知魔力吗? 没有,陛下。 声音非常诚恳。当然,这个死灵有可能并不知道他有这种能力,可是,不知道这个信息,他的门塔特功能会受到干扰。隐藏在这一切之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旧日的幻象围绕着保罗,汹涌澎湃。他非得选择最可怕的道路吗?时间发生了扭曲,暗示着跟这个死灵有关的可怕的未来。难道无论他怎么做,他都将不可避免地踏上这条道路? 放手放手放手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不停地鸣响。 在保罗的上方,阿丽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死灵。这个海特像磁铁一样迷住了她。特雷亚拉克斯人的复容术使他青春焕发,似乎在向她发出纯洁而热烈的呼唤。其实她完全明白保罗无声的恳求。当预知能力丧失作用时,人们只好转而依赖间谍和实实在在的力量。至于她自己,她急切地想接近它,这种冲动让她迷惑不解。她渴望靠近这个陌生的男人,甚至触摸他的身体。 对我们两人,他都是一个威胁,她想。 [book_title]第七章 真理承受了太多的剖析。 古弗瑞曼格言 圣母,您的处境让我震惊。伊如兰说。 她站在囚室门口,比吉斯特的训练让她能一眼测出屋子的大小。它只有三立方米,就在保罗的城堡下,是用切割机在棕色纹理的岩石上挖出来的一个洞。屋里有一只做工粗糙的摇椅,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就坐在上面;一个铺着棕色床单的垫子,散乱地扔着一副崭新的沙丘塔罗牌;一个改建过的面盆,上面装有调节水量的龙头;一间密封水汽的弗瑞曼式厕所。所有家具都简陋而原始。天花板的四个角上分别固定着四盏球形灯,发出黯淡的黄光。 你带话给杰西卡夫人没有?圣母问。 带了。可我不认为她会对自己的长子动一个手指头。伊如兰说。她瞥了一眼纸牌,牌面的故事诉说着有权有势者如何对受难者的哀告掉头不顾。荒芜的沙地那张牌下是圣沙虫,这种排列的含义是要人们耐心等待。她心想,这个道理人人皆知,何须塔罗牌的教诲。 伊如兰知道,外面的卫兵正透过门上的窗口监视着她们,而且还有别的监视器在监视这次探视。来之前她不得不考虑很久,策划很久。但是,不来同样有危险。 圣母已经陷入了般若冥思,间或查查塔罗牌。她有一种感觉,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阿拉吉斯星,但尽管如此,通过冥思,她在一定程度上镇定下来了。她的预知力量可能很小,但也许仍然可以把水搅浑,干扰保罗的灵眼。再说,还有比吉斯特对抗恐惧的祷词。 这一系列最后导致她被投入这个狭小监室的活动十分重要,但她还没来得及充分领会其重要性。黑色的猜疑在她心头酝酿,挥之不去(塔罗牌同样暗示了这一点)。难道这一切都是宇航公会有意安排的? 那天,一个身穿黄色长袍的奇扎拉在巨型运输船的舰桥上等着她。他的头剃得光光的,戴着头巾;毫无生气的圆脸上长着一双又小又圆、晶亮湛蓝的眼睛;皮肤历经沙丘星的风沙和日照。一名恭恭敬敬的随从正在为他斟上香料咖啡,他从一只球形咖啡杯上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阵子,然后放下杯子。 你就是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 此时此刻,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句话,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她的喉头感到一阵恐惧的痉挛。皇帝的手下怎么知道她在运输船上? 我们知道你在船上。奇扎拉说,难道你忘了永远不许你踏上神圣星球吗? 我并不在阿拉吉斯上。她说,我只是宇航公会运输船上的一名乘客,在自由的太空。 没有什么自由的太空,夫人。 声音流露出仇恨和深深的怀疑。 穆哈迪的统治无所不在。他说。 我的目的地不是阿拉吉斯星。她坚持道。 每个人的目的地都是阿拉吉斯星。他说。一时间,她担心他会喋喋不休地谈论香客们的朝圣之旅(每条船都装载了上千名香客)。 可奇扎拉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金色护身符,吻了吻它,用前额碰了碰,然后把它放到右耳边仔细听了听。一会儿过后,又把护身符放回原来的地方藏好。 有命令,叫你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跟我到阿拉吉斯去。 可我要去别的地方! 她怀疑宇航公会出卖了自己或者是皇帝及其妹妹的超自然能力发现了她。也许是那个领航员泄露了他们的密谋。那个亵渎神明的阿丽亚,她肯定拥有比吉斯特圣母的魔力。当这种魔力和其哥哥的力量相配合时,后果会怎样? 快点!奇扎拉厉声催促道。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叫着,不要再次踏上那颗该死的沙漠星球。正是在这里,杰西卡夫人背叛了姐妹会。也正是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保罗亚崔迪,这个他们费尽心机寻找了许多世纪,并且把他养育成人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好的。她同意道。 时间不多了。奇扎拉说,皇帝的命令所有臣民都必须服从。 这么说,命令来自保罗! 她想向运输船的船长提出抗议,可又放弃了。抗议不会有任何用处。宇航公会能做什么? 皇帝说过,如果我踏上沙丘的土地就必死无疑。她说,想做最后一丝努力,你自己刚才也这么说。如果你一定要带我去,就等于宣判我死刑。 少哆嗦。奇扎拉命令道,这件事必将发生,是命中注定的。 她知道,他们总是这样说皇帝的命令。命中注定!圣皇本人也这样说,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到未来。要来的东西一定会来。他已经看见了,难道不是吗? 一想到陷入了一张自己亲手编织的罗网,她便感到异常沮丧。她屈服了。 罗网现在变成了一间伊如兰可以探视的囚牢。和那次瓦拉赫IX星上的见面相比,伊如兰老了点,眼角新添了些忧虑的细纹。好吧现在正好瞧瞧这位比吉斯特姐妹是否遵守诺言。 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圣母说,你从皇帝那儿来吗?她让自己的手指微微动弹了几下,像惊惶不定时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 伊如兰读懂了手指的意思,手指一动,做出回答,嘴里说:我一听说您在这儿就赶来了。 皇帝不生气吗?圣母问。手指又动弹起来:专横,急迫,苛求。 让他生气好了。您是我在姐妹会的老师,还是他母亲的老师。他难道认为我也会像她一样背叛您吗?伊如兰的手语却比划出种种借口,恳求她的原谅。 圣母叹了口气。表面上是一个囚徒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可在内心,这声叹息却反映了她对伊如兰的看法。看来,想让亚崔迪皇帝的珍贵基因模式通过这东西保存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无论长相多么美丽,公主的缺陷都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徒具性感的外表下,生活着一只哼哼卿卿的小耗子,愿意夸夸其谈,却不敢采取行动。但尽管如此,伊如兰毕竟是个比吉斯特,姐妹会专门有一套办法对付这些意志薄弱的信徒,以确保她们贯彻执行受领的命令。 她们又装模作样地谈了些要求,如更柔软的床垫,更好的食物等。可暗地里,圣母却半是劝说半是命令地告诉伊如兰:必须让那对兄妹乱伦交配。(伊如兰听到这个命令后几近崩溃。) 至少应该让我有个机会!伊如兰用手语恳求道。 你有过机会。圣母反驳道。她的指示非常明确:皇帝总会对他的小妾不满吧?他那独一无二的魔力肯定让他感到孤独。为了得到理解,他会把心里话对谁说呢?显然是他的妹妹。因为他妹妹和他一样孤独。他们之间的沟通会逐渐密切,私下在一起的机会也随之增加。必须设法让他们有更加亲密的接触,而且还必须想办法除掉他的小妾。悲伤会使人逾越所有传统的界限。 伊如兰提出抗议。如果杀死加妮,他们肯定立即会怀疑到她这个公主夫人。此外还有别的问题。加妮正在吃一种古老的弗瑞曼饮食,据说它可以提高生殖能力。关键是这种饮食能使所有避孕药丸失效。抑制作用的消失会大大增加加妮怀孕的可能性。 圣母的手指急速划动着,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暴怒。这件事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伊如兰怎么会如此愚蠢?如果加妮怀孕并有了儿子,皇帝肯定会把这个孩子宣布为继承人! 伊如兰反驳说她知道很危险,可这样的话,他的基因或许不会完全丢失。 真该死,太蠢了!圣母愤怒不已。谁知道加妮那野蛮的弗瑞曼血统会带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姐妹会必须拥有纯正的血统!继承人必须具有保罗的野心,能激励他巩固自己的帝国。密谋不能遭受这种挫折。 伊如兰辩解道,她无法阻止加妮吃那种弗瑞曼饮食。 可圣母没有原谅的意思。伊如兰得到的明确指示是,想办法应对这个新的威胁。如果加妮怀孕了,必须在她的食物或饮料里投放堕胎药。或者杀死她。总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生出皇位继承人。 投放堕胎药,公然杀死这个小妾,这些都是最危险的事。伊如兰不想干。一想到要杀死加妮,她就忍不住颤抖不已。 伊如兰被危险吓住了?圣母很想知道。她的手语流露出深深的轻蔑。伊如兰被激怒了,做手势说自己是皇族,有特殊的价值。密谋者难道不想利用如此有价值的间谍?难道想甩掉她?除了她,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如此接近皇帝,侦察他的一举一动?或者他们已经另外派人打人了皇室?真是那样吗?她绝望了,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而且是最后一次被利用? 圣母用手语反驳道,在交战中,所有价值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