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沙皇的邮件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91019 [book_dec]在这个晚会上,普雷沃布拉扬斯基和保罗斯基的军乐队不断地演奏着一首首波尔卡舞曲、玛祖卡舞曲、苏格兰舞曲和华尔兹舞曲,都是从保留节目中精选出来的最优秀曲目。无数的男男女女在新宫各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翩翩起舞,比新宫地势稍低的是“老石头房子”,那里从前曾上演过无数惨剧,今天夜晚这里重又回声不绝于耳,对舞舞曲的乐声在这里不断地回旋着。 [book_img]Z_10200.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book_title]第一章 新宫的晚会 沙皇的邮件--第一章新宫的晚会 第一章新宫的晚会 “陛下,又来了一份电报。” “从哪儿来的?” “从托木斯克。” “这座城市以远的电线都被切断了吗?” “从昨天起都被切断了。” “将军,每隔一小时向托木斯克发一份电报,并派人向我汇报。” “是,陛下,”基索夫将军答道。 这番对话发生在凌晨两点钟,正是在新宫举行的晚会异彩纷呈的时刻。 在这个晚会上,普雷沃布拉扬斯基和保罗斯基的军乐队不断地演奏着一首首波尔卡舞曲、玛祖卡舞曲、苏格兰舞曲和华尔兹舞曲,都是从保留节目中精选出来的最优秀曲目。无数的男男女女在新宫各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翩翩起舞,比新宫地势稍低的是“老石头房子”,那里从前曾上演过无数惨剧,今天夜晚这里重又回声不绝于耳,对舞舞曲的乐声在这里不断地回旋着。 这件棘手的工作是由宫中大元帅来完成的,何况还有很多人给他帮忙。大公们和他们的副官,还有宫内的侍从和军官,都亲自走入舞池,珠光宝气的大公夫人,以及身着盛装的梳妆女官们,也为这座古老的白石头城里文武高官的妻子勇敢地做出了榜样。所以,当波罗涅兹舞曲奏响时,所有的客人,不分等级,全都开始了这种有节奏的散步,场面是如此隆重,简直就像是举国同欢。玻璃的反射使一百来盏枝形吊灯发出的亮光更加耀眼,在这灯光下,绣有层层花边的长裙与佩有枚枚勋章的制服彼此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真是一次光彩夺目的盛会啊! 此外,对于这些达官显要以及打扮得绚丽多彩的贵妇来说,大沙龙——新宫所有大厅中最美的一个——所提供的氛围,与他们的气派相比,那也是毫不逊色,富丽堂皇的圆屋顶上,由于镀金饰物的光泽已因年深日久而变得柔和,所以仿佛布满了光点。窗帘和门帘都是锦锻做成的,皱褶起伏,煞是好看。灯光为所有的锦锻都着上一片暖色,唯有厚重布帘的角落里还是陰暗的。 各个大厅都灯火通明,使整座宫殿在黑夜中闪闪发光,长达几个小时。从外面透过巨大的半圆拱形玻璃窗看去,由于玻璃上有一层轻微的水汽,所以里面的灯光变得柔和了,仿佛是一场大火的反光,与黑夜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引起了没有跳舞的客人的注意。当他们停在窗前时,可以隐约看见几个钟楼,虽然很模糊,但黑夜中它们巨大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辨的。在雕花的阳台下,他们看见很多哨兵把枪扛在肩上,静悄悄地走来走去,尖尖的头盔上插着羽饰,在大厅投射出去的灯光下显得很滑稽。客人们还听见巡逻兵的脚步在石板地上踏着节拍,说不定比跳舞的人们在大厅的地板上踏出的节奏还准呢。从各个哨位上不时传来一两句哨兵的应答,偶尔还会有一声号角混进乐队的和弦里,使一片和谐的旋律中冒出几个响亮的音符来。 新宫正门前更低的地方,在窗户投射出去的巨大的锥形光束中,一团团黑色的影子显露出来,那是几艘顺流而下的船只,几个信号灯发出摇曳不定的亮光,在水面上洒下点点光斑,新宫最低的几级台阶就是在这江水中。 舞会的主要人物,这次晚会的主人,即基索夫将军以陛下相称的那个人,衣着非常简单,穿的是一套近卫军军官的制服。这绝不是由于他矫柔造作,而是出于习惯,他是一个不爱追求豪华服饰的人。因此,他的衣着与他周围五彩缤纷的华装丽服形成鲜明的对照,甚至当他由随从们簇拥着出现时,他也经常是这样的打扮。他的随从中有格鲁吉亚人、哥萨克人和勒斯吉安人,这些英武的骑兵都穿着高加索鲜亮的制服,显得很有气派。 此人高高的个子,态度和蔼可亲,脸色沉静,但却紧锁着眉头。他从这一堆人走到那一堆人,但很少说话。年轻的客人们在愉快地谈笑,达官显要或欧洲主要国家驻此的外交使团的成员们的谈话则比较严肃,但他对这些似乎都不太注意。这些目光敏锐的政治家中——这些人都善于观相——有两三个人确信自己从主人的脸上看出了忧虑的迹象,其原因他们不得而知,但没有一个人敢就此事去询问他。不管怎样,近卫军军官一定不想让他内心的忧虑对晚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而且,由于他是为数不多的、使几乎整个世界、甚至在思想上都养成了对他唯命是从习惯的君主之一,所以,舞会的兴致一刻也没有减弱过。 不过,基索夫将军刚刚把托木斯克发来的电报交给这位军官后,还等着他下令让自己告退呢,可他却始终沉默不语。他已接过电报,也已经看过了,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佩剑的护手上,随后又把手放在眼前,将眼睛遮了一会儿。他似乎是觉得灯光大刺眼了,想找到一个陰暗的角落,以使自己能更好地考虑一下。 “这么说,”他把基索夫将军带到一扇窗前,然后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们从昨天开始,就与大公,我的兄弟,失去联系了?” “失去联系了,陛下,而且令人担心的是,电报也许很快将连西伯利亚边境也无法通过了。” “但是阿慕尔和雅库次克各省的军队,以及越贝加尔省的军队,它们是否已接到了立即向伊尔库次克进军的命令的呢?” “这个命令是由最近一封电报下达的,我们已将这份电报传到贝加尔湖以远地区。” “那么叶尼塞斯克、鄂木斯克、塞米巴拉金斯克和托布尔斯克的省府,自从敌军入侵以来,我们与它们一直保持着直接联系吗?” “是的,陛下,它们可以收到我们的电报,而且目前,我们确信,鞑靼人还没有进军到额尔乔斯河和鄂毕河以远地区。” “关于叛徒伊万-奥加莱夫,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没有,”基索夫将军回答道,“警察局长无法确定他是否越过了边境。” “马上把他的外貌特征发往下诺夫哥罗德、彼尔姆、叶卡捷琳堡、卡西莫、秋明、伊希姆、鄂木斯克、埃拉姆斯克、科利凡、托木斯克,发往所有线路仍能通到的电报局!” “我马上派人执行陛下的命令。”基索夫将军回答。 “请对此保守秘密。” 听完这句话,将军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表示同意的动作,鞠了一躬,先是消失在人群中,然后很快离开了大厅,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走了。 至于军官,他独自怔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所以马上恢复了镇定,走到那些军人和政治家们身边去,他们在各个大厅里东一堆西一堆地凑在一起闲聊。 尽管近卫军军官和基索夫将军的谈话非常短促,但他们所谈论的严重事件,却不是像他们所想像的那样无人知晓。的确,大家没有公开地谈论这件事,甚至连私下的议论也没有,因为没有人“命令”他们开口,但对于边境那边发生的事,有几个大人物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耳闻。不管怎么说,这些大人物也许只知道一鳞半爪,连外交使团的成员也没有彼此谈及的这件事,有两个客人却在小声地聊着,而且似乎已获得了一些较为准确的信息,这两个人既没有穿制服,也没有戴勋章,在新宫的晚会上,没有什么使他们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么多其他的人,那么多更显赫的人物都没怎么疑心的事,这两个小人物是怎么知道的呢?是通过什么途径?是依靠的什么手段?谁也不知道。难道这就是他们身上的先见之明,或者他们的未卜先知的本领吗?难道他们拥有另外一种器官,能超出凡人的界限,比凡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吗?难道他们的嗅觉尤其灵敏,所以即使再秘而不宣的消息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吗?难道是由于他们长期靠新闻吃饭,最后习惯成自然,竟然获得了一种超人的能力吗?大家很可能会同意这种看法吧。 这两个人一个来自英吉利,一个来自法兰西,都是瘦高个,——后者像普罗旺斯所有的南方人一样,生有一头棕发,——而前者的头发是红色的,很像兰开夏的一位绅士。我们的盎格鲁-诺曼底人刻板、沉着、冷静,动作不多,言语也少,就好像一个有规律地压紧和放松的弹簧,他只在弹簧放松的时候才说说话,做做手势。相反,我们的高卢-罗曼人则性急,活跃,说起话来除了嘴唇,眼睛和手也全都运用起来。他有几十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而在他的谈话对方的头脑中,却似乎只有一种一成不变的模式。 对于他们在体态上的差别,就连最不善观察的人也会产生强烈的印象;而一位善于观相的人,在稍微仔细地观察了这两个陌生人后,却能清清楚楚地总结出他们生理特点上的差异,如果说法国人是“以眼睛取胜”,英国人则是“以耳朵见长”。 确实,他们中一个人的视觉器官由于经常使用而变得异常发达。有一些魔术师仅从一个迅捷的切牌动作,或仅在塔罗纸牌被排列的一瞬间,就能辨认出一张别人都来不及认出的牌,他们的视网膜可谓灵敏,而这个法国人可以说与他们不相上下。所以他在最高程度上拥有所谓的“眼睛的记忆”。 相反,那个英国人却似乎尤其擅长耳听八方。如果他的听觉器官曾对某一个嗓音产生过印象,那他就再也不会忘记,哪怕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也能在成千上万的声音中把它辨认出来。他的耳朵当然不可能像某些动物的耳朵那样活动,这样的动物都有很大的耳廓;但是,既然科学家们注意到,人耳只是“几乎”不动的,那么我们就有权断言:我们说的这个英国人的耳朵不断地竖起来、拧起来、斜过去,竭力捕捉着各种声音。不过这种运动,自然学者是几乎看不出来的。 我们想提醒大家,这两个人发达的视力和听力对于他们的职业是非常有用的,因为这个英国人是《每日电讯报》的记者,这个法国人也是一个通讯员,至于是哪家报社的通讯员,他没说,而当人问起时,他总是半开玩笑地回答说,他和“他的表妹玛德莱娜”通信。总之,这个法国人虽然看起来很浮,实际上却是很有洞察力、很精明的。他聊起来海阔天空,也许正是为了更好地隐藏他打探消息的目的,就这样,他从不袒露心声。他的多言甚至正好就是沉默,比起他在《每日电讯报》的同行来,他也许更加守口如瓶、更加谨慎小心。 这两个人参加七月十五日至十六日夜间在新宫举行的这次晚会,都是以记者的身份来的,其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向读者报道消息。 不言而喻,这两位记者都非常乐意被委派到这里来执行任务,他们喜欢像白鼬一样迅速出击,去猎取最出人意料的消息,没有什么能使他们感到畏惧,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成功,他们拥有干这一行所需要的无可挑剔的冷静和真正的勇敢。在这场抢新闻的障碍赛中,他们简直是优秀的赛马手,当他们跨过一排排障碍物,趟过一道道小溪、越过一道道斜坡时,他们身上的那股热情,就连那些得不了“好名次”就不活了的正经的跑步运动员都比不上。 何况他们的报社对他们还不吝金钱——金钱是迄今所知的报道率最高、报道速度最快、人们最喜闻乐见的素材。为了无损他们的名誉,有一点需要补充的是:他们俩都从不越过他人私生活的围墙去偷看或偷听,仅仅只是当涉及到政治利益和社会利益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才采取行动。一句话,他们的工作就是采写近几年来人们所说的“政治军事大特写”。 不过,只要仔细地注意一下,就会看到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一种特殊的方式去看待事件,尤其是事件的后果,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方式”去观察和评判。不过,由于他们毕竟是花大代价冒大险,而且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辞劳苦,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责备他们为好。 法国记者名叫阿尔西德-若利韦。英国记者名叫哈里-布朗特。他们刚刚才互相认识。他们来新宫参加晚会,就是为了在各自的报纸上对它进行报道。按理说,他们性格不一致,加上同行之间难免有嫉妒之心,所以他们彼此应该格格不入才对。但是,他们没有相互避开,反而相互试探对方对当天新闻的想法。毕竟,这两个猎人是在同一块场地上、在相同的禁猎区内打猎。从一个人手里漏掉的猎物,说不定被另一个人击中了,所以出于各自的利益,他们甚至想见对方之所见,听对方之所听。 于是这天晚上,他们俩都是伺机而动。空气中也确实有股味道。 “哪怕是一群鸭子飞过去,”阿尔西德-若利韦心想,“他也会开枪的!” 所以当基索夫将军出去后不一会儿,这两个记者就在舞会上攀谈起来,言谈中实际上在相互试探。 “确实,先生,今天的晚会真是棒极了!”阿尔西德-若利韦亲切地说道,他觉得自己应该用这句地道的法国语打开话题。 “我已经拍了电报,说:精彩!”哈里-布朗特冷冷地回答道,联合王国的公民不管要表达对什么东西的仰慕之情,使用的都是这两个字。 “不过,”阿尔西德-若利韦又加上一句,“我觉得同时还应向我的表妹指出……” “您的表妹?……”哈里-布朗特打断他同行的话,以一种诧异的语气重复道。 “是的……”阿尔西德-若利韦接着说,“我的表妹玛德莱娜……我就是在和她通信!她喜欢快速准确地了解任何发生的事情,我的表妹!……所以我觉得应该向她指出,在这个晚会上,似乎有一团乌云,使陛下愁眉不展。” “我可觉得他喜气洋洋,”哈里-布朗特回答,他也许是想隐瞒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 “那么,您一定让他在《每日电讯报》的专栏上也‘喜气洋洋’了。” “正是。” “您还记得,布朗特先生,”阿尔西德-若利韦说,“1812年在扎克雷特发生的事情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简直就好像去过那里一样,先生,”英国记者回答说。 “那么,”阿尔西德-若利韦又说,“在一次为沙皇亚历山大举行的晚会上,有人来向他报告,说拿破仑和法军先头部队刚刚渡过了尼也门河,不过,皇帝没有离开晚会,而且,尽管这个消息非常重大,足以使他失去整个帝国,他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忧虑……” “就像我们的主人刚才表现的那样,当基索夫将军向他报告,说边境与伊尔库次克省府之间的电话线刚被切断时,他并没有惊慌失措。” “啊!您还知道这个细节?” “我知道。” “至于我,我很难不知道这个,既然我最后一封电报一直发到了乌金斯克,”阿尔西德-若利韦洋洋自得地说。 “我的电报只发到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哈里-布朗特不太满意地答道。 “那么您也知道,已经向尼古拉耶夫斯克的军队下达命令了吗?” “是的,先生,同时还有一封电报发给托布尔斯克省府的哥萨克人,命令他们集结。” “真是太准确了,布朗特先生,这些措施我也都知道,请相信,我可爱的表妹明天就会知道一些情况了!” “正如《每日电讯报》的读者一样,他们也会知道的,若利韦先生。” “对!大家会看见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也会听见有些什么样的传闻!……” “一场有趣的战役等着我们去参与,布朗特先生。” “我会参与的,若利韦先生。” “那么,我们可能会在一块场地上重逢,那里也许没有这个大厅的地板那么稳固!” “没那么稳固,是的,但是……” “但是也没有那么滑!”阿尔西德一边说,一边拉住他的同事,后者在后退的时候身体差点儿失去平衡。 说完后两个记者就分开了,总的来说都很满意,因为知道了一个人并没有超过另一个人。确实,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的比赛。 这时,大客厅隔壁的房门打开了,里面摆放着好几张大餐桌,上面满是美味佳肴,还有不计其数的贵重瓷器和金质碗碟。中间的那张桌子是给亲王、亲王夫人,以及外交使团的成员们用的,正中央有一个器皿熠熠生辉,它是由轮敦的手工作坊精制的,价值连城。在这件金银器杰作的周围,成千上万件餐具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也是光彩夺目,它们都出自塞夫勒的手工工场。 于是,新宫的客人开始朝饭厅走去,准备吃夜宵。 这时,基索夫将军回来了,他疾步走到近卫军军官身边。 “怎么样?”军官就像第一次那样,急切地问道。 “电报已不能通过托木斯克了,陛下。” “马上派一个信使!” 军官离开大厅,走进隔壁的一个大房间。这是一个办公室,位于新宫的角上,里面的家俱是老橡木制成的,陈设非常简单,墙上挂着几幅画,另外还有多幅署名为贺拉斯-韦尔内的布画。 军官就好像肺部缺氧似的,猛地一下打开窗户,然后走到大阳台上,呼吸七月这美丽的夜晚散发出的纯净的空气。 在他眼前,月光沐浴着一大片围成圆形的设防区,里面矗立着两座大教堂,三座宫殿和一个军火库。设防区周围分别耸立着三座城市:基台-哥罗德、白洛依-哥罗德和泽姆利亚诺依-哥罗德,是巨大的欧洲人、鞑靼人或中国人的聚居区,城市上空可见许多的塔楼、钟楼、清真寺的尖塔,以及三百座教堂的圆屋顶,教堂的屋顶是绿色的,上面还有银色的十字架。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波光粼粼。所有这一切形成了一幅奇怪的镶嵌画,五颜六色的房屋就镶嵌在这方圆十里①的广阔地域内。 ①译注:此处为法国古里,一里约合四公里。 这条河就是莫斯科河,这个城市就是莫斯科,这片设防区就是克姆兰,而这个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出神,不经意地听着新宫传出的声音在莫斯科旧城上空回荡的近卫军军官,就是沙皇。 [book_title]第二章 伊万·奥加莱夫 沙皇的邮件--第二章伊万-奥加莱夫 第二章伊万-奥加莱夫 这个晚会是沙皇为重要的文武官员和莫斯科的显贵们举行的,他之所以在晚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突然离开新宫的大厅,是因为这时在乌拉尔山边界以东发生了严重的事件。已经毫无疑问了,一场可怕的入侵正使俄罗斯面临威胁,西伯利亚自治诸省将可能摆脱俄罗斯的控制。 亚洲俄罗斯,或者说西伯利亚,面积为五十六万里,居民约二百万人。它西起作为亚欧俄罗斯分界线的乌拉尔山,东抵太平洋沿岸地区。南边是土耳其斯坦和中国,这两个国家与它的边界线很不确定;北边是北冰洋,从喀拉海直到白令海峡。它被分成若干总督府或若干省,诸如托布尔斯克、叶尼塞克、伊尔库次克、鄂木斯克、雅库次克;它还包括两个区——奥克荷斯克和卡姆兹察特加——以及两个国家,现在已属俄罗斯统治,吉尔吉斯人的国家和楚克齐人的国家。 这片广阔的草原地区从东到西跨越的经度超过110°,它是罪犯的流放地,沙皇命令驱逐的人也流亡到这里。 在这片广大地区,有两个总督代表着沙皇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个驻扎在东西伯利亚的首府伊尔库次克;另一个驻扎在西西伯利亚的首府托布尔斯克。两个西伯利亚由叶尼塞河的一条支流秋那江分隔开来。 这些广阔的平原上还没有一条铁路,而其中有几个平原确实是相当肥沃的。各种珍贵的矿山之间也没有铁路连接,这些珍贵的矿产使西伯利亚大片土地的地下比地上更为富饶。人们去那里旅行时,夏天乘坐四轮客车或四轮货车;冬天则乘坐雪橇。 西伯利亚的东西边境只有一种联系方法,就是电信联系,即通过一条长达八千多俄里①(8536公里)的电报线联系。这条线出乌拉尔山后,经叶卡捷琳堡、卡西莫、秋明、伊希姆、鄂木斯克、埃拉姆斯克、科利凡、托木斯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下乌金斯克、伊尔库次克、维尔克那-奈尔兹琴克、斯特林克、阿尔巴西那、布拉各斯坦克、拉德、奥尔洛姆斯卡亚、亚历山德罗夫斯科耶,直到尼古拉耶夫斯克,每个字花上六卢布十九戈比②,就可把消息从这端传到那一端。有一根线将从伊尔库次克分出来,连到蒙古边境上的恰克图,那么,每个字花上三十戈比,邮局就会在十四天内把电报从那里传到北京。 ①原注:一俄里相当于1067米,即比一公里稍长一点。 ②原注:约27法郎。一卢布(银质)值3法郎75生丁。一戈比(铜质)值4生丁。 就是这根从叶卡捷琳堡直到尼古拉耶夫斯克的电报线被切断了,起初是在托木斯克以东,几小时以后,托木斯克和科利凡之间的线路也被切断了。 因此,当基索夫将军第二次向他汇报以后,沙皇只回答了这几个字:“马上派一个信使!” 沙皇在他办公室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时掌门官又把门打开了。警察局长出现在了门口。 “请进,将军,”沙皇以一种生硬的语音说道,“跟我说说你所了解的关于伊万-奥加莱夫的情况。”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陛下,”警察局长回答说。 “他曾有上校军衔是吗?” “是的,陛下。” “这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军官吗?” “非常精明,但难以驾驭,而且他有一种狂妄的野心,任凭什么也不能使之有所收敛。不久前他参与了一些陰谋,大公殿下就是在那时将他革职并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 “两年以前。经过半年的流放之后,他得到了陛下的特赦,于是回到了俄罗斯。”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回西伯利亚去吗?” “不,陛下,他又去了,但这一次却是心甘情愿的,”警察局长回答说。 说完,他又压低声调,加上一句: “有一段时间,陛下,一旦人们去了西伯利亚,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嗯,只要我活着,西伯利亚就是而且将是一个有去有回的地方!” 沙皇有权带着真正的骄傲之情说这番话,因为他常常通过他的宽容来表明:俄罗斯的法律是懂得饶恕的。 警察局长什么也没回答,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赞成那些不彻底的办法。在他看来,任何人,只要被宪兵们押解着过了乌拉尔山,就不应再让他回来。不过,在新的制度下却不是这样的,警察局长打心眼儿里对此感到惋惜!什么!除了违反公共法的罪犯,别的罪犯都不再判无期徒刑!什么!政治流放犯还能从托布尔斯克、雅库次克、伊尔库次克回来!从前的沙皇敕令从不宽恕任何罪犯,实际上,警察局长已经习惯了那些专横的命令,对于现在这种统治方式倒还接受不了。但是他默不作声,等着沙皇再次问他。 问题很快就来了。 “伊万-奥加莱夫,”沙皇问道,“这次去西伯利亚旅行,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那么他后来没有再回到俄罗斯来吗?” “回来过。” “他回来后,警察局一直不知道他的踪迹吗?” “知道,陛下,因为一个罪犯从他被特赦的那一天起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危险分子!” 沙皇的眉头皱了一皱,也许警察局长有点害怕,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尽管他思想中的偏执与他对主子的无限忠诚至少是等同的;但是沙皇很看不起这些拐弯抹角的对他内政的指责,继续简短地向他提出一串问题: “最后,伊万-奥加莱夫去的是什么地方?” “波尔姆省府。” “哪个城市?” “就是彼尔姆城。” “他在那里干什么?” “他好像没有职业,而且他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高等保安部没有对他进行监视吗?” “没有,陛下。”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彼尔姆?” “大约在三月份。” “去哪儿?” “不知道。” “从这时起,你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吗?” “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沙皇回答说,“有一些匿名布告没有经过警察局,被送到我这里来了,而且,鉴于现在边境那边发生的事件,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它们是确切的。” “您的意思是,陛下,”警察局长惊叫起来,“伊万-奥加莱夫参与了鞑靼人的侵略?” “是的,将军,我来告诉你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事吧。伊万-奥加莱夫离开彼尔姆省府以后,就越过了乌拉尔山脉。他去到了西伯利亚的吉尔吉斯大草原,试图在那里掀起游牧民族的叛乱,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于是他继续南下,一直到达自由的土耳其斯坦,那里,在布哈拉、浩罕和昆杜斯这三个汗国,他找到了一些鞑靼人的首领,这些首领正准备把他们的游牧部落分派到西伯利亚各省,对亚洲的俄罗斯帝国进行全面入侵。这次行动是秘密酝酿的,但它刚刚像惊雷一般爆发了,现在东西伯利亚与西西伯利亚之间的道路和通讯方式都被切断了!况且,伊万-奥加莱夫因为报仇心切而变得凶残,他想谋我兄弟的性命!” 沙皇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快步踱来踱去。警察局长什么也没回答,但他在心里说,在俄罗斯的沙皇从不赦免一个流放犯的时代,伊万-奥加莱夫的计划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好一会儿过去了,他一直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凑到坐在扶手椅上的沙皇身边,说道: “陛下一定已经下令尽快击退入侵的敌军了吧?” “是的,”沙皇答道,“最后一封电报已经到达了下乌金斯克、叶尼塞克、伊尔库次克和雅库次克省府的军队,以及阿慕尔省和贝加尔湖省的军队一定已经开始行动了。同时,彼尔姆和下诺夫哥罗德的军团,以及边界上的哥萨克人,都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向乌拉尔山进发,不过,糟糕的是他们还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与鞑靼人的队伍交手!” “陛下的兄弟,大公殿下,在伊尔库次克省府孤立无援,已经失去了与莫斯科的直接联系是吗?” “是的。” “但是他接到最近这几封电报后,就应该知道,陛下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应该知道离伊尔库次克最近的几个省府会去援救他的,对吗?” “这个他知道,”沙皇答道,“但他不知道伊万-奥加莱夫不仅挑动了这场叛乱,而且还要担当一个叛徒的角色,不知道自己与一个厉害的敌人有着个人恩怨。伊万-奥加莱夫觉得自己的失宠全都怪大公,更严重的问题是,大公并不认识这个人。所以伊万-奥加莱夫计划先去伊尔库次克,在那里化名为大公效力,骗取大公的信任。然后,当鞑靼人包围伊尔库次克时,他就会将城池连同我的兄弟一起交出去,所以说大公的性命危在旦夕。这些就是我的手下汇报给我的,也是大公所不知道的,而他恰恰又必须知道!” “那么,陛下,派一个精明强悍的信使……” “我正等着他呢。” “让他赶快,”警察局长又说道,“因为,请允许我补充一句,陛下,西伯利亚这地方极容易造反!” “将军,你的意思是,流放犯会和侵略者同流合污吗?”沙皇叫了起来,警察局长的这番含沙射影使他对自己失去了控制。 “请陛下原谅!……”警察局长结结巴巴地答道,因为这正是本性多疑而且容易忧虑的他心里所想的。 “我相信流放犯们是爱国的!”沙皇又说道。 “西伯利亚除了政治犯以外还有其他的罪犯,”警察局长答道。 “罪犯!哦!将军,这些人我就交给你去处治了!他们都是些人渣,没有自己的国家。但是叛乱,或者说侵犯,并不是冲着皇帝来的,而是冲着俄罗斯,冲着这个国家来的,流放犯们还抱着一线希望再见到它……而且他们也会再见到它的!……不,一个俄罗斯人永远不会和一个鞑靼人结成同盟,去削弱俄罗斯的力量,哪怕是一分钟!” 尽管沙皇的政策把一些人暂时流放到异地,但沙皇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是爱国的。当他能够自己去左右法律的效力时,他就已把宽大为怀作为法律的本质,以前令人色变的沙皇敕令到他手里也温和了许多,所以他这样想是对的。但是,尽管鞑靼人的侵略缺少这一重要的成功因素,形势仍然令人担忧,因为很大一部分吉尔吉斯人可能会加入到侵略者的行列中去。 吉尔吉斯人分成大、中、小三个部落,约有十万户人家,二百万人口。在这些各种不同的部落中,有一部分是独立的,另一部分或者承认俄罗斯的统治,或者承认基瓦、浩罕和布哈拉等汗国的统治,即承认土耳其斯坦最厉害的首领的统治。中等部落是最富裕的,也是最重要的,这个部落的居住区包括撒拉苏河、额尔齐斯河、上伊希姆河、哈迪桑湖和河克撒卡尔湖覆盖范围内的广大地区。大部落占据中部落以东地区,一直延伸到鄂木斯克和托布尔斯克省府,所以如果这些吉尔吉斯部落进行叛乱的话,那就会是对整个亚洲俄罗斯的入侵了,而且首先是与叶尼塞河以东的西伯利亚分开了。 不过,这些吉尔吉斯人对于打仗还很缺乏经验,他们不过是趁天黑了打打劫、或者袭击一下过往商队的强盗,而不是正规的士兵,这也是事实。正如莱伏希纳先生所说,“排列紧密的前线或一个方阵的优秀步兵,就是以抵挡十倍的吉尔吉斯人,一门大炮更是可以使不计其数的吉尔吉斯人丧命”。 就算是这样吧,可这个方阵的优秀步兵也得到达了叛乱地区才行啊,大炮也得从二三千俄里以外俄罗斯各省的军火库运抵战场才行啊。然而,除了走直路从叶卡捷琳堡到伊尔库次克,大草原上处处是沼泽,很不好走,当俄罗斯军队终于能够抗击鞑靼人的部落时,肯定好几个星期已经过去了。 西西伯利亚的兵力配制以鄂木斯克为中心,是对吉尔吉斯人各部落进行威慑的。这些没有完全归顺的游牧部落,不止一次发动进攻,到达最远的地方就是鄂木斯克,所以国防部完全有理由认为那里已经岌岌可危了。屯军,即哥萨克军队的哨所,分布于鄂木斯克到塞米巴拉金斯克一线,这条防线肯定已有好几处被突破了。然而,还有令人担心的事,统治吉尔吉斯地区的“大苏丹”可能会自愿地或被动地接受和他们一样也是伊斯兰教徒的鞑靼人的统治,在因征服而引起的仇恨的基础上,可能还会加上由于希腊正教与伊斯兰教的对抗而产生的仇恨。 长期以来,土耳其斯坦的鞑靼人,主要是布哈拉、浩罕和昆杜斯三个汗国的鞑靼人,确实在竭力通过武力和劝诱两种手段,使吉尔吉斯人的游牧部落脱离俄罗斯的统治。 我们对这些鞑靼人只简单地介绍几句。 从专门意义上说,鞑靼人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种:高加索人种和蒙古人种。 高加索人种,阿贝尔-德-雷缨萨曾说,它“在欧洲被看作人类美的典型,因为世界上这一地区的所有民族都属于这一人种”,它把土耳其人和作为波斯人后裔的土著人归在同一名称下。 纯粹意义上的蒙古人种包括蒙古人、满洲人和西藏人。 当时威胁俄罗斯帝国的鞑靼人属于高加索人种,主要占据着土耳其斯坦,这片广阔的地区被分成了各个不同的国家,由各个可汗来治理,汗国这个名称也就因此而来。最主要的汗国是布哈拉、基瓦、浩罕、昆杜斯等几个汗国。 当时,最重要、也最厉害的汗国是布哈拉汗国。它的历代首领出于个人利益,也为了给吉尔吉斯人套上另一副枷锁,曾经支持他们摆脱俄罗斯的统治而独立,所以俄罗斯不得不多次与这些首领作战,现任首领费奥法-可汗,也正在仿效他的前辈们的做法。 布哈拉汗国从北向南纵贯北纬37°-41°,从东向西横跨东经61°一66°,也就是说,它的面积约为一万平方古里。 这个国家拥有居民二百五十万,其中有六万人的军队,战时人数增至平常的三倍,另外还有三万骑兵,这是一个富饶的国家,动植物和矿产都非常丰富,由于巴尔科、奥克依和梅依马奈等几块领地的加入,国上面积更为扩大。它拥有十九个重要城市。布哈拉,为一座长达八英里(1英里=1609米,译注)的围墙环绕,两侧有塔楼掩护,这个光荣的城市由于出了阿维森纳家族以及十世纪的其他一些学者而享有盛誉,它被看作伊斯兰教的科学中心,并被列为中亚最著名的城市之一,撒马尔坎德,那里有铁木尔的陵墓,还有保留蓝石的宫殿,任何一位新可汗即位时都要坐在这块蓝石上,有一座极为坚固的城堡保卫着这座城市。卡尔希,它有三道围墙,坐落在一片被沼泽包围的绿洲上,沼泽里满是乌龟和蜥蜴,它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察尔朱以由近两万人守护。最后,卡塔一库尔干、努拉塔、济查、巴依顿德、卡拉古尔、古扎尔等等,这些城市都是难以攻克的。布哈拉这个汗国以山峦为屏障,草原又将它与别的地区分隔开来,所以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国家。俄罗斯将不得不派重兵与之对抗。 然而,当时统治这片鞑靶土地的,是野心勃勃、凶狠残暴的费奥法。由于有其他可汗的支持,——主要是浩罕和昆杜斯的可汗,他们也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武士和强盗,由于鞑靼人生性好战,他们随时准备投入到任何战争中去,——加上控制中亚所有游牧部落的首领们的帮助,他成为这次侵略行动的首脑人物,伊万-奥加莱夫则是行动的灵魂,这个叛徒,一方面由于野心勃勃,甚至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另一方面由于怀恨在心,所以用心调整这次行动;以切断西伯利亚大通道。其实,如果他以为自己能动摇俄罗斯帝国,那他简直就是疯了!在他的煽动下,埃米尔——布哈拉可汗们的称号——把他的部落派到了俄罗斯边境以西。他侵略了塞米巴拉金斯克省府,而驻扎在那里的哥萨克人人数太少,不得不在他的进攻下撤退。他又继续进犯到巴尔喀什湖以远地区,同时所到之处还把吉尔吉斯部落裹挟进来。遇到愿意归顺的部落,他便抢夺他们的财物,把他们的家园夷为废墟,然后把他们招募到自己的军队中来;若有部落胆敢反抗,就会成为他的俘虏。就这样,他席卷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身后跟着可称为东方君主的辎重的成群的妻妾仆众以及奴隶,——他把一切都带上了,连同一位现代成吉思汗的无所顾忌。 他现在在哪儿呢?当入侵的消息传到莫斯科时,他的部队推进到什么地方了呢?俄罗斯军队被迫撤退到西伯利亚的什么地方了呢?无从知晓。一切联系都中断了,是科利凡和托木斯克之间的电报线被鞑靶军队的尖兵剪断了,还是埃米尔已经到达了叶尼塞克诸省?整个下西西伯利亚都燃起了战火吗?叛乱已经一直延伸到东部地区了吗?无从说起。唯一的既不怕冷又不怕热、无论是严冬还是酷暑都不能阻挡,传播消息迅如闪电的方式就是电信,可它已不能将消息送过大草原,所以不可能再通知被围困在伊尔库次克的大公,告诉他伊万。奥加莱夫的叛变使他面临的危险。 只有派一位信使才能代替被中断的电流。这个人需要一段时间,去穿越莫斯科和伊尔库次克之间5200俄里(5523公里)的路程。要想穿过叛乱分子和侵略者的队伍,他必须充分发挥他的可以说是超人的勇气和智慧。但是,一旦有了智慧和胆量,千山万水也就不在话下了。 “我能找到这样一个聪明、果敢的人吗?”沙皇心想。 [book_title]第三章 米歇尔·斯托戈夫 沙皇的邮件--第三章米歇尔-斯托戈夫 第三章米歇尔-斯托戈夫 过了一会儿,沙皇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掌门官报告说基索夫将军来到。 “信使呢?”沙皇急切地问道。 “他来了,陛下,”基索夫将军回答说。 “你找到了我们需要的人吗?” “我敢向陛下担保找到了。” “他是王宫里当差的吗?” “是的,陛下。” “你认识他吗?” “我个人和他有一些交情,他曾多次成功地完成各项棘手的任务。” “在国外吗?” “就在西伯利亚。” “他来自什么地方?” “来自鄂木斯克。他是一个西伯利亚人。” “他沉着冷静,胆识过人吗?” “是的,陛下,他拥有一切所必需的优点,去办成别人也许办砸了的事。” “他多大了?” “三十岁。” “他身体强壮吗?” “陛下,他比任何人都能经受寒冷、饥渴和疲劳。” “他体壮如牛吗?” “是的,陛下。” “他为人怎么样?” “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叫什么名字?” “米歇尔-斯托戈夫。” “他准备好动身了吗?” “他在值班室里等候陛下的旨令。” “叫他进来,”沙皇说。 不一会儿,信使米歇尔-斯托戈夫走进了沙皇的办公室。 米歇尔-斯托戈夫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宽大的两肩,宽阔的胸膛。从他有力的头颅,就可看出高加索人种俊美的特征,他的四肢长得很匀称,就像几根躁纵杆,准备像机械一样最出色地去完成什么力气活儿。这个英俊、强壮的小伙子站在地上纹丝不动,要想强行挪动他可不是件容易事,因为他的双脚一旦落地,就像生了根一样。他的头顶方方的,前额很宽,生着一头浓密的卷发,当他戴着俄罗斯军帽时,就露出一络络发髦。他的脸平常是苍白的,万一。什么时候变了色,那仅仅只是因为心跳加快,血流增速,使他脸上有了动脉的红色。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炯炯有神,眼光笔直、坦诚。坚定不移。他眉弓的肌肉稍微有些收缩,表现出一股崇高的勇气,按照生理学家们的讲法,“英雄们的这种不含愤怒的勇气”。他的鼻梁挺直有力,鼻孔很大,他的嘴非常对称,嘴唇有点突出,大凡慷慨善良的人都是这样的。 米歇尔-斯托戈夫有一种果断的气质,他总是快速地作出决定,从来不会犹豫不决地咬着手指,从来不会犹疑不定地抓耳搔腮,从来不会下不了决心而捶胸顿足。他不轻易做什么动作,也不轻易说话,他会像士兵站在上级面前一样一动不动;但是,当他走起路来的时候,他的步态却显得非常自如,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这既证明了他很自信,也证明了他有坚强的意志。他属于这样一类人,这些人手里似乎总有“无数的机会”,他们的脸部表情有点生硬,但却一下子就把他们勾画出来了。 米歇尔-斯托戈夫穿着一身漂亮的军装,很像战场上骑着马的轻装兵军官的打扮,长统靴、马刺、半紧身长裤、毛皮大衣上配有棕色底子的黄饰带。在他宽厚的胸前,闪耀着一个十字架和多枚勋章。 米歇尔-斯托戈夫是沙皇特别信使团的成员,在这群精英人物中,他是一个军官。在他的步伐中,在他的面部表情中,在他整个人身上,尤其让人感觉到的,而且沙皇也一眼就看出来的,那就是:他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所以他拥有在俄罗斯最值得称道的优点之一,根据著名小说家屠格涅夫的观察,有了这种优点,就能爬上俄罗斯帝国的最高职位。 实际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克服种种困难,不畏任何艰险,穿过被侵占的地区,出色地完成这趟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的旅行,那么在所有的人当中,非米歇尔-斯托戈夫莫属。 米歇尔-斯托戈夫拥有一个有利条件,使他可以顺利完成他的计划,那就是,他对即将经过的地区了如指掌,而且还懂得各种方言,不仅仅因为他去过那些地方,而且因为他本身就是西伯利亚人。 他的父亲,老皮埃尔-斯托戈夫,曾住在鄂木斯克省府的鄂木斯克市,十年前已经去世了;他的母亲,玛尔法-斯托戈夫还住在那里。就是在那儿,在鄂木斯克和托布尔斯克两省荒野的大草原上,这位令人生畏的西伯利亚猎人,按照老百姓的说法,那就是“以一种严格的方式”,把他的儿子米歇尔-斯托戈夫抚养成人了。皮埃尔-斯托戈夫完全以打猎为生。不论是酷暑的盛夏,还是温度有时降到零下五十度的严冬,一年四季他都在坚硬的平原上、在生长着落叶松和桦树的荆棘丛中、在杉树林中,布设陷阱,手握猎枪等候小猎物,手持叉杆或钢刀等候大猎物。大猎物就是西伯利亚熊,这是一种可怕的猛兽,其身材与它在北冰洋的同类一样大。皮埃尔-斯托戈夫曾经杀死的熊在三十九头以上,也就是说,第四十头也倒在了他的刀下,——而大家知道,在俄罗斯的狩猎故事中,有很多猎人在杀死前三十九头熊时一直都很顺利,可偏偏却死在了第四十头熊手里! 就这样,皮埃尔-斯托戈夫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就突破了这个致命的数字。从这时起,他每一次出去打猎时,他十一岁的儿子米歇尔-斯托戈夫都要陪着他。米歇尔拿着钢叉,好给只携带钢刀的父亲帮忙。十四岁时,米歇尔-斯托戈夫已经杀死了他的第一头熊,独自一个人,——这算不了什么,——但是,当他把熊皮剥下来后,他又把这头庞然大物的皮一直拖回到好几俄里以外的家里,——这就说明这孩子有一种罕见的魄力。 这种生活对他非常有用,及至成年以后,他就什么都经受得了了,寒冷、炎热、饥渴、劳累。这是一个像北部地区的雅库特人一样的钢铁汉子。他能够二十四小时不吃东西,十个昼夜不睡觉,在沓无人烟的大草原上,他会为自己搭起一个窝来挡风避雨,而其他的人在那儿大概就只能在露天里冻得手脚僵硬。由于他的感官生来就极其灵敏,由于一种特拉华人的本能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导引他,所以当浓雾遮盖了地平线,甚至当他处在极夜延续多天的高纬度地区时,他也能找到路在哪里,而其他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父亲所有的秘诀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学会了根据一些几乎难以觉察的迹象来辨认方向,冰针的投影、树木上小树枝的排列、地平线尽头飘来的气味、森林里草地上的脚印、空气中传来的模糊的声音、远处的轰鸣、在布满迷雾的空中飞过的鸟群,对于善于辨认的人来说,任何一点细微的东西都是一个路标。另外,就像在水中淬过火的叙利亚大马士革钢一样、在雪原中经受了考验的他,正如基索夫将军所说,有着一副金刚之躯,而且还有一点也说得很对,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米歇尔-斯托戈夫唯一的爱是给他的母亲老玛尔法的,她从来都不愿离开鄂木斯克额尔齐斯河边的斯托戈夫家的老房子,因为老猎人曾经和她在那里共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儿子离开她的时候心情很沉重,但是他答应只要有可能就回来看她,——他总是认真地履行着这个诺言。 根据规定,米歇尔-斯托戈夫满二十岁后,必须加入沙皇的信使团,为俄罗斯皇帝效劳。这个年轻的西伯利亚人,胆识过人,勤勤恳恳,有很好的品德,起初是在一次去高加索山执行任务的途中立下大功,那是一个形势很恶劣的地区,沙米尔的几个不安分的继承者在那里掀起了叛乱,后来,他又在一次重要的任务中立了功,那一次他一直到了亚洲俄罗斯的尽头——卡姆兹察特加的彼德罗波罗斯基。在这些长期的旅行中,他表现出了一些令人赞叹的素质:冷静、谨慎、勇敢,这些使他赢得了上司的赞赏和庇护,他的地位也就迅速上升。 至于出远差后所享有的休假,他从来都是用来陪伴他的老母亲,——哪怕他和母亲相隔数千俄里,哪怕严冬使得道路无法通行。不过,而且这也是第一次,由于在帝国南部工作了很久,米歇尔-斯托戈夫有三年没有见到老玛尔法了,简直是三个世纪啊!然而,按规定,再过几天就是他的假期了,他也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去鄂木斯克,正在这时出现了大家所知道的情况。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被带到了沙皇面前,一点儿也不知道皇帝指望他去做什么。 沙皇没有跟他说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以一种锐利的眼光审视他,米歇尔-斯托戈夫则一动不动。 接着,沙皇无疑是对刚才的面试很满意,他走回办公桌边,示意警察局长坐下,低声向他口述了一封信,这封信只有几行。 信写好后,沙皇又非常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签上名,名字前还写上了这样几个字:“Bytposemou”,意思是“但愿如此”,这是俄罗斯皇帝的神圣用语。 然后信被装进一个信封里,并用刻有皇家徽章的印章封上口。 沙皇这才站起来,让米歇尔-斯托戈夫走到他跟前。 米歇尔-斯托戈夫向前走了几步,又重新一动不动地站着,准备回答沙皇的问题。 沙皇又一次面对面地定睛看了看他,然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 “你的名字?” “米歇尔-斯托戈夫,陛下。” “军衔?” “沙皇信使团上尉。” “你了解西伯利亚吗?” “我是西伯利亚人。” “你出生在……” “鄂木斯克。” “你有亲人在鄂木斯克吗?” “有,陛下。” “什么亲人?” “我的老母亲。” 沙皇暂时中止了他的一连串问题。然后,他扬起手中的那封信: “这儿有一封信,”他说,“我派你,米歇尔-斯托戈夫,把它亲手交给大公本人。” “我会把它送到的,陛下。” “大公在伊尔库次克。” “我将去伊尔库次克。” “但是必须穿过一片发生了叛乱,并遭到鞑靶人侵略的地区,而且鞑靼人肯定很想截取这封信。” “我会穿过那片地区的。” “你尤其要提防一个叛徒,伊万-奥加莱夫,你也许会在路上碰到他。” “我会提防他的。” “你将经过鄂木斯克吗?” “这是我的必经之地,陛下。” “如果你去看你的母亲,你就有可能会被认出来。所以你不能去看望你母亲!” 米歇尔-斯托戈夫迟疑了片刻。 “我不会去看她的,”他说。 “请向我发誓,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你是谁,你要去哪儿!” “我发誓。” “米歇尔-斯托戈夫,”沙皇一边把信件交给年轻的信使,一边继续说道,“你就拿上这封信吧,整个西伯利亚以及我的兄弟大公的生命能否得到挽救,就全靠它了。” “这封信会被送到大公殿下手上的。” “这么说你还是要闯过那片地区了?” “我要么就闯过去,要么就让人把我杀了。” “我需要你活着!” “我会活着,也会闯过去,”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说。 对于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他问题时那种简单的、冷静的自信,沙皇显得非常满意。 “去吧,米歇尔-斯托戈夫,”他说,“为了上帝,为了俄罗斯,为了我的兄弟和我,去吧!” 米歇尔-斯托戈夫行了一个军礼,马上离开了沙皇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新宫。 “我认为你很有眼力,将军,”沙皇说。 “我也觉得,陛下,”基索夫将军回答说,“陛下可以相信,任何一个男子汉能做到的事,米歇尔-斯托戈夫都能做到。” “这的确是个男子汉,”沙皇说。 [book_title]第四章 从莫斯科到下诺夫哥罗德 沙皇的邮件--第四章从莫斯科到下诺夫哥罗德 第四章从莫斯科到下诺夫哥罗德 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米歇尔-斯托戈夫将要穿越5200俄里(5523公里)的路程。当乌拉尔山与西伯利亚的东部边境之间还没有架起电报线时,信件都是由信使来传送的。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最快的信使也要花上十八天。但这只是个特例,尽管沙皇的这些信使们可以使用任何运输工具,横穿亚洲俄罗斯一般还是需要四至五个星期。 作为一个既不怕寒冷又不怕大雪的人,米歇尔-斯托戈夫更愿意在寒冷的冬季旅行,这时整个旅程中都可以把雪撬作为交通工具。于是在那一望无垠的白雪皑皑的草原上,各种交通工具自身的弱点都部分地得到了克服。不再需要渡河了。到处都是一片冰原,雪橇在上面轻松快速地滑行。也许,在这个时节,有些自然现象还是很可怕的,如:长时间不散的浓雾,极度的寒冷、历时长久的可怕的大风、被风扬起的雪粒有时能包围住整个商队,并使他们全都丧生。也有时候,由于饥饿难当,成千上万只狼一齐出现在平原上。但是冒这些险更好,因为在这寒冷的冬天,鞑靼侵略者都更愿意驻扎在城市,他们的士兵也不会到大草原上来偷盗老百姓的食物,军队进行不了任何活动,米歇尔-斯托戈夫也就更容易闯过去。但是他既无法选择天气又无法选择时间。不管什么样的条件,他都必须接受并立即出发。 这就是大致的情况,米歇尔-斯托戈夫看得很清楚,并准备好去面对。 首先,他不再以一个沙皇的信使的身份出现。甚至在整个旅程中还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这个身份。在一个遭到侵略的地区,到处都是间谍。一旦被认出来,他的任务也就泡汤了。所以,在交给他一大笔钱的时候(这笔钱应该够他整个旅途中的花费,并在某种程度上为他提供一定的便利),基索夫将军没有给他任何书面的命令注明:为皇帝效劳,这是一句极管用的咒语。他只是给他准备了一个“通行证”。 这个通行证上标明:尼古拉-科尔帕诺夫,批发商,家住伊尔库次克。他还允许尼古拉-科尔帕诺夫在必要的情况下,由一人或多人陪同,而且,上面还特别注明,甚至当俄罗斯政府禁止其他任何国民离开俄罗斯时,它也是有效的。 这个通行证仅仅只是允许他使用驿站马匹的一个凭证;但米歇尔-斯托戈夫只能在一定的条件下使用,即当它不会使任何人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时,也就是说只有当他在欧洲领土上时才能使用。因此,这种情况决定了他在西伯利亚时,也就是说当他穿越叛乱省份时,既不能在驿站里摆长官的架子,也不能想要哪匹马就是那匹马,也不能没收交通工具供自己个人使用。米歇尔-斯托戈夫不应忘记:他不再是一个信使,而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尼古拉-科尔帕诺夫,要从莫斯科去伊尔库次克,所以,他必须应付一次普通的旅行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 人不知鬼不觉地闯过去,——或快或慢,——但一定要闯过去,这才应该是他的第一要任。 三十年以前,当一位要员出行时,他随行的至少有二百名哥萨克骑兵、二百名步兵、二十五名骑士、三百匹骆驼、四百匹马、二十五辆运货马车、两艘轻便船和两门大炮。这就是去西伯利亚旅行一次所需的物资。 而他,米歇尔-斯托戈夫,既不会有火炮,也不会有骑兵、步兵和驮东西的牲畜。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可以乘车或骑马;在必须步行的时候他就得步行。 最初的从莫斯科到俄罗斯边境的1400俄里(1493公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火车、驿车、汽船,各个驿站的驿马,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因此,沙皇的信使也可以使用。 于是,七月十六日的这天清晨,米歇尔-斯托戈夫去往车站乘坐第一班火车。他没有穿制服,背着一个旅行袋,上身是一件普通的俄罗斯上衣,长大衣用庄稼汉传统的腰带束在腰间,下身是一条肥大的裤子,长统靴用松紧袜带系住。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但是,在他的腰间,藏着一把手枪,衣袋里还有一把集大刀与土耳其弯刀于一身的短刀,西伯利亚的猎人用这种刀可以干净利落地把熊开膛破肚,却丝毫不损害它珍贵的皮毛。 莫斯科火车站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俄罗斯的火车站是一些人们常常光顾的聚会场所,送站的人至少和坐车的人一样多。那里就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消息流通中心似的。 米歇尔-斯托戈夫所乘的这列火车将停在下诺夫哥罗德。当时,连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铁路刚修到那里,它还应该继续延伸到俄罗斯边境。这段路程约为400俄里(426公里),火车将运行十几个小时。到达下塔夫哥罗德以后,为了尽早赶到乌拉尔山,米歇尔-斯托戈夫将根据具体情况,或是走陆路,或是乘坐伏尔加河的汽船。 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直躺在他的座位上,就像一个神气十足的有产者,生意用不着他太躁心,所以想方设法用睡觉来打发时间。 但是,由于他的车厢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因此他睡觉时保持着警惕,两只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确实,关于吉尔吉斯部落的叛乱和鞑靼人的侵略,并不是没有走露一点风声的。这些偶然成为他的旅伴的乘客都正在谈论此事,但都小心翼翼的。 这些旅客,以及车上其他的大部分乘客,都是一些商人,他们要去下诺夫哥罗德参加那里著名的商品交易会。这里当然各色人等都有,犹太人、土耳其人、哥萨克人、俄罗斯人、格鲁吉亚人、卡尔梅克人,还有其他的,但几乎所有人讲的都是俄语。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乌拉尔山以东发生的严重事件有什么利弊,这些商人似乎担心俄罗斯政府会采取一些限制性措施,尤其是在边界邻近省份,——商业一定会因这些措施而受到损害。 必须指出,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完全是从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的角度来看待这场战争,即对叛乱的镇压和反抗侵略的斗争的。只要有一个身穿制服的普通士兵在场,——谁都知道制服在俄罗斯是何等重要,——就一定足以堵住这些商人的嘴。但是,在米歇尔-斯托戈夫所处的这个车厢里,没有任何迹象可使人怀疑这里有一个军人,而沙皇的信使,由于必须隐姓埋名,所以是不会暴露自己的身分的。 因此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据可靠消息,商队的茶叶正在涨价,”从他的羔皮软帽和棕色的已经磨损的宽褶长袍就可认出,说话的是一个波斯人。 “哦!茶叶用不着担心会降价,”一个陰沉着脸的犹太老头回答道,“下诺夫哥罗德市场上的茶叶可以很容易地从西边运来,可是很不幸,布哈拉的地毯就不同了!” “什么!这么说您在等着布哈拉发来的货罗?”波斯人问道。 “不是布哈拉,而是撒马尔坎德发来的货,而那里只能是更危险,从基瓦到中国边境都被那些可汗们煽动起叛乱来了,怎么还能指望那里发货来呢!” “好!”波斯人回答说,“如果地毯到不了,那么汇票也到不了了,我想!” “可是利润呢,以色列上帝啊!”犹太小老头叫了起来,“您把利润不当一回事吗?” “您说得对,”另一个旅客说,“中亚的货物很有可能在市场上缺货,撒马尔坎德的地毯、东方的羊毛、油脂和披肩也一样。” “嘿!您可得当心,我的老兄!”一位俄国旅客带着一副挖苦人的样子回答道,“要是您把披肩和您的油脂混在一起,您会把披肩弄得一塌糊涂的!” “您觉得很好笑吧!”那个商人不太喜欢这种玩笑,带着讽刺的口气回敬道。 “哎!人们捶胸顿足,寻死觅活,这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事情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货物也如此!” “看得出来您不是做生意的!”小个子犹太人说。 “确实不是,可敬的亚伯拉罕的后裔!我什么都不卖,什么啤酒花、鸭绒、蜂蜜、蜡、大麻籽、咸肉、鱼子酱、木材、羊毛、饰带、大麻、亚麻、摩洛哥皮、皮货!……” “可是您买不买呢?”正在那位旅客罗列商品名称时,波斯人打断他的话问道。 “尽量少买,而且仅仅只是为了我的个人消费,”那位旅客边递眼色边答道。 “这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犹太人对波斯人说道。 “或者是个间谍!”波斯人压低声音答道,“我们可得当心着点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现在警察局可不手软,谁也不知道和我们一起坐车的是些什么人!” 在车厢的另一个角落,大家对商品谈得少一点,而对鞑靼人的侵略,以及侵略的后果,则谈得多一点。 “西伯利亚的马匹都要被没收了,”一个旅客说,“中亚各省之间的交通将会非常困难!” “中等部落的吉尔吉斯人已经与鞑靼人同流合污了,”他的邻座向他问道,“这是真的吗?” “是有人这么说,”那个旅客压低声音回答,“可是在这个国家,谁敢肯定地说他知道什么事呢!” “我听说已有队伍在边境集结了。冬河①的哥萨克人已在伏尔加河上集合,他们将被派去抗击反叛的吉尔吉斯人。” ①冬河发源于莫斯科以南,通过一条运河与伏尔加河相连。 “如果吉尔吉斯人顺额尔齐斯河而下,那么去伊尔库次克的路就不保险了!”邻座答道,“而且昨天,我想发一份电报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但没有发过去。很可能不久以后鞑靼人的特遣队会将东西伯利亚孤立起来!” “总之,老兄,”第一个发言者又说道,“这些商人为他们的生意或交易担心是有道理的。马匹被没收以后,船只、车辆,所有的运输工具也都会被没收,直到大家在帝国的土地上寸步难行的时候为止。” “我担心下诺夫哥罗德的商品交易会轰轰烈烈开张,却草草收场!”第二个发言者摇着头答道,“但是俄罗斯领土的安全与统一高于一切,生意只不过是生意!” 如果说,这个车厢里私人谈话的主题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列车其它车厢里的谈话主题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不管在哪里,任何人只要稍稍观察,就能看出每一个人聊天的时候都极其谨慎小心。当他们偶尔大胆地谈到这方面的事情时,他们也把握一定的分寸,绝不会去揣测俄罗斯政府的意图,也不会对之妄加评论。 列车前部车厢里的一位旅客很准确地注意到了这些。这位旅客——显然是一个外国人——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断地提出问题,而别人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他。他抓着车门上摇下来的玻璃,不时地探出头去,这使他的旅伴们感到很不痛快。右边地平线上的景物他一个也不放过,哪怕那些最不起眼的小地方,他也要问问它们叫什么名字、在什么方位、有些什么商业、什么工业、居民的人数、男女平均死亡率分别是多少,等等,而且他还把这些写在一个已经记满笔记的小本上。 这就是记者阿尔西德-若利韦,他之所以提出这么多无足轻重的问题,就是希望在引出的众多的回答中,能捕捉到一点使“他的表妹”感兴趣的消息。但是,大家自然把他当成一个间谍,所以关于当前发生的事件,一个字也不在他面前提起。 因此,看到自己弄不到一点关于鞑靼人侵略的消息,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旅客们极其谨慎。在政治方面非常小气。” 当阿尔西德-若利韦把他的旅途感想详尽地记录下来时,他的同行也正在另一节车厢里专心于同样的观察工作,此人抱着与他同样的目的,登上同一列火车去旅行。这一天,两个人在莫斯科火车站都没有遇见对方,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也动身去进行战场调查了。 不过,哈里-布朗特说得少,听得多,和阿尔西德-若利韦不同,他一点也没引起旅伴们的怀疑。所以大家没有把他当成间谍,他的邻座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在他面前聊着,要按他们本来小心谨慎的程度,他们是不会说这么多的。于是《每日电讯报》的记者得以观察到,对于正在发生的事件,这些去下诺夫哥罗德的商人们感到多么忧虑不安,与中亚的贸易在过境问题上又受到了它多大的影响。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这样的再正确不过的感想: “旅客们惶恐不安。他们谈论的全是战争,那种自由的程度一定会使住在伏尔加河和维斯瓦河之间的人们感到惊讶。” 《每日电讯报》的读者们一定能像阿尔西德-若利韦的“表妹”那样获得很多信息的。 而且,由于哈里-布朗特坐在列车左部,只看到了这一地区起伏不平的一部分,而没有费劲去看右边由绵延的平原组成的另一部分,所以,像所有的英国人一样自以为是,他又加上一句: “莫斯科与弗拉季米尔之间都是山区。” 不过,很明显,俄罗斯政府在这些严重的意外出现后,甚至在帝国内部也采取了某些严厉的措施。叛乱并没有越过西伯利亚边境,但是伏尔加河流域的这些省份由于与吉尔吉斯地区相邻,所以也可能被殃及。 确实,警察局还未能查出伊万-奥加莱夫的行踪。这个勾结外国以报个人私仇的叛徒,他是与费奥法-可汗会合了呢,还是寻求在下诺夫哥罗德省府酝酿叛乱呢?那里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在这些向大交易会蜂拥而至的波斯人、亚美尼亚人和卡尔梅克人中间,有没有密探负责在内部挑起一场运动呢?所有这些假设都是可能的,尤其是在俄罗斯这样一个国家。 确实,这个广阔的、方圆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帝国不可能具有西欧国家那种同质性。在组成这个国家的不同民族之间,存在着的一定远不是些微的差别。俄罗斯在欧洲、亚洲、美洲的领土从东经15°至西经133°,横跨近200°①,从南纬38°至北纬81°,即43°②居民人数为720多万人。这里的人们使用三十多种不同的语言。斯拉夫人无疑占大多数,但除了俄罗斯人以外,它还包括波兰人、立陶宛人和古尔兰德人。如果再加上芬兰人、爱沙尼亚人、拉普人、切雷米斯人、楚瓦什人、彼尔米亚克人、德国人、希腊人、鞑靼人、高加索部落、蒙古部落、卡尔梅克人、撒莫耶德人、堪察加人、阿留申人,我们就可以理解,这样广阔的一个国家是很难保持统一的,只有时间才能完成这一使命,各届政府的才智只能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 ①大约2500古里——原注 ②即1000古里。此处应为作者笔误——译注 不管怎样,伊万-奥加莱夫到目前为止逃脱了所有的追捕,而且很有可能他已和鞑靼人的军队会合了。但是,在火车停靠的每一站,都有一些检察员监视旅客,并对他们进行细致的检查,因为他们在奉警察局长之命搜捕伊万-奥加莱夫。政府确实觉得这个叛徒还没有离开欧洲俄罗斯,有哪个旅客看起来可疑,他就得去警察局说个清楚,而与此同时,火车又出发了,根本不担心有人迟到。 俄罗斯警察局专横武断,和它讲道理是绝对没有用的。它的职员都被授予了军衔,所以做起事来也是军人的作风。况且,这样一位君主发出的命令,你怎么能不绝对服从呢?他有权在他的敕令开头使用这样的用语:“朕,感谢上帝的恩惠,乃俄罗斯所有地区、莫斯科、基辅、弗拉季米尔和诺夫哥罗德的皇帝和君主,喀山和阿斯特拉罕的沙皇,波兰的沙皇,西伯利亚的沙皇,谢尔索耐斯-托利克的沙皇,普斯科夫的皇帝,斯摩棱斯克、立陶宛、沃利诺耶、波多利和芬兰的大亲王,爱斯托尼亚、利瓦尼亚、古尔兰德和谢米卡利、比亚利斯托克、卡雷利、伊乌革利、彼尔姆、维亚特卡、保加利亚和其它很多国家的亲王,下诺夫哥罗德领地、切尔尼戈夫、梁赞、波洛茨克、罗斯托夫、雅罗斯拉夫尔、别洛焦尔斯克、乌多利亚、奥布多利亚、孔抵、维特普斯克、姆斯季拉夫尔的领主和亲王,极北地区的统治者,伊维里、卡尔塔尼亚、格鲁兹尼亚、卡巴尔第尼亚、亚美尼亚的领主,捷克亲王、山区和其他亲王的世袭领主和统治者,挪威的继承人,石勒苏维格-荷尔斯泰因、斯多尔曼、第特马尔森和奥尔登堡的公爵。”这的确是一个强有力的君主,他的徽章图案是一个执着权杖和金球的双头鹰,鹰身周围环绕的是诺夫哥罗德、弗拉季米尔、基辅、喀山、阿斯特拉罕和西伯利亚的盾形级章,脖子上戴着圣-安德雷勋位团颁发的项圈,头上顶着王冠! 至于米歇尔-斯托戈夫,他一切都合乎规定,所以警察局没有找他的任何麻烦。 在弗拉季米尔车站,火车停靠了几分钟,——这似乎够(每日电讯报)的记者从肉体和精神双重的角度,对俄罗斯先前的这个首都极尽全貌了。 一些新的旅客在弗拉季米尔火车站上了车,其中有一位少女出现在了米歇尔-斯托戈夫所乘那节车厢的门口。 沙皇的信使对面有一个空座。少女把一个普通的红色旅行皮包放在身边,这似乎是她的全部行李,然后便坐在了那个空座上。接着,甚至都没有看一看有哪些人偶然成了她的旅伴,她就垂下了双眼,准备度过一段还要持续几个小时的旅程。 米歇尔-斯托戈夫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他的新邻座来。由于她的座位正好与列车运行方向相反,他甚至提出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她可能想坐,但她略略欠了欠身谢绝了。 这个少女大概有十六、七岁。她的脸庞非常纯洁可爱,面部轮廓是斯拉夫人的类型,——是比较朴素的那一类,这使得几年以后当她的五官最后定型时,她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美丽,而不是漂亮。从她包在头上的头巾里,露出她浓密的金发。她的眼睛是棕色的,眼光无限温和轻柔。在略显瘦削和苍白的两颊中间,是她挺直的鼻梁,鼻翼微微翕动。她的嘴精致小巧,但她似乎有很久都不会笑了。 这个少女个子很高,也很苗条,从她穿着的简朴宽大的毛皮大衣包裹着的身材就可看出来,尽管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但透过她那清纯的表情,从她那饱满的前额和脸庞下部清晰的轮廓,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充满活力,——这一细节丝毫没有逃过米歇尔-斯托戈夫的眼睛。很显然,这个少女过去受过苦,未来对她来说肯定也不会是五光十色,但是,仍然可以肯定:她曾经,而且决心继续与生活中的困难作斗争。她一定具有坚定顽强的意志,甚至在一个男人都可能会屈服或发怒的情况下,她也会沉着冷静,处变不惊。 这就是这位少女乍一看让人产生的印象。米歇尔-斯托戈夫自己虽说也具有坚强有力的个性,大概也被这张相貌表现出的性格折服了,他怕自己老盯着她会使她感到厌烦,所以只是若有若无地注意她观察她。 这位外出旅行的少女,穿着既简单朴素,又干净整洁。她不是什么有钱人,这很容易猜出来,但是要想在她的服饰中找出不修边幅的痕迹来,那也是枉然。她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个锁着的皮包里,由于没有地方放,她就把皮包放在膝盖上。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无袖长大衣,领口非常雅致地镶着一条蓝色的花边。长大衣下面,一条短裙,同样也是深色的,罩着一件垂至脚踝的长裙,靠下的裙褶上面绣着一些颜色不太鲜艳的图案。她小巧的双脚穿着一双精工制作的半统皮靴,鞋底比较结实耐用,就好像她是考虑到要做一次长途旅行,所以特意选择了这样一双鞋似的。 米歇尔-斯托戈夫从某些细节上,判断她的服装是利瓦尼亚样式的,他想这个邻座应该是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省份。 但是这个少女孤身一人,要去哪里呢?在这样一个年龄,父母的佑庇和兄长的保护可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啊。那么她是从西部俄罗斯经历了漫长的旅行来到这里的吗?她此行只到下诺夫哥罗德,还是要到帝国东部边境以远的地方呢?火车到站的时候会有什么亲戚朋友去接她吗?然而正好相反,当她走出车厢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和在车厢里一样孤苦无依,似乎谁也不会——她应该相信这一点——关心她,这种可能性难道不是更大吗? 确实,人们在孤独中养成的那些习惯,很明显地在这位少女的举手投足中表现了出来。她走进车厢和准备上路的样子,她没有打乱周围的平静,她小心翼翼地不打扰任何人,不妨碍任何人,一切都让人感觉她习惯于独来独往,不靠别人,只靠自己。 米歇尔-斯托戈夫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但是,由于她自己的戒备心理,他不打算找机会和她说话,尽管列车在到达下诺夫哥罗德之前要运行好几个小时。 只有一次,这位少女的邻座——那个非常不谨慎地把油脂和披肩混在一起的商人——因为睡着了,所以大脑袋晃来晃去,险些撞到少女身上,米歇尔-斯托戈夫很不客气地叫醒了他,并提醒他要坐端正,坐得更得体一些。 那个商人本性粗野,于是嘟哝了几句,埋怨“那些多管闲事的人”,但米歇尔-斯托戈夫很不随和地盯着他,他只好靠到另一边去睡,使少女得到了解放,不用很不舒服地和他挨在一起。 少女朝小伙子看了一会儿,眼光中略略含着无言的感激。 但突然出现了一个情况,使米歇尔-斯托戈夫对这位姑娘的性格有了准确的了解。 在离下诺夫哥罗德车站十二俄里的地方,火车在铁路一个急拐弯处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然后,它转眼就冲到了路堤的斜坡上。 旅客们或多或少都被撞倒了,喊叫、混乱,车厢里一片大乱,这就是一开始造成的影响。大家都担心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故。所以,火车甚至还没停下,车门就大开,惊慌失措的旅客们只有一个念头:下车,到大路上去避难。 米歇尔首先想到了他邻座的少女,但是,当这个车厢的旅客们喊叫着,拥挤着往外猛冲时,那位少女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面色从容,几乎连些微的苍白都没有。 她等待着,米歇尔-斯托戈夫也等待着。 她一动不动,根本没打算下车。他也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很沉着镇定。 “一个了不起的人!”米歇尔-斯托戈夫想。 不过,很快地,什么危险都消失了。原来,行李车厢的轮箍突然断裂,首先引起了震动,随后又使火车停了下来,但是火车被抛出铁轨以后,又差点儿从路堤上栽到一片沼泽里,所以耽误了一小时。最后,铁路畅通以后,火车继续前行,晚上八点半,它到达了下诺夫哥罗德车站。 谁都还没下车之前,警察局的检察员们就来到了车门前,对旅客们进行检查。 米歇尔-斯托戈夫出示了他以尼古拉-科尔帕诺夫的名义开具的通信证,所以,没有任何困难。 至于这个车厢里其他的乘客,他们都是去下诺夫哥罗德的,很幸运,他们没有任何嫌疑。 那个少女出示的不是护照,因为俄罗斯并不是必须的,而是一个许可证,上面盖着一个独特的印章,似乎具有特殊的性质。 检察员认真地阅读她的许可证,上面记载着她的体貌特征,接着,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 “你是从里加来的吗?”他问。 “是的,”少女答道。 “要去伊尔库茨克?” “是的。” “走哪条路?” “走彼尔姆那条路。” “好了,”检查员答道,“别忘了到下诺夫哥罗德警察局去签证。” 少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一问一答的同时,米歇尔-斯托戈夫心里有一种感情油然而生,既是惊奇又是同情。什么!这个少女要独自一人去西伯利亚,而且在这样一个时候,除了会碰上通常的那些危险以外,还有一个遭到侵略、发生了叛乱的国家中的所有不测!她怎么去得了呢?她会出什么事呢? 检查完毕后,每个车厢的门就都打开了,但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还没来得及走近她,利瓦尼亚少女就率先下了车,消失在车站站台上浩浩的人群中了。 [book_title]第五章 两项法令 沙皇的邮件--第五章两项法令 第五章两项法令 下诺夫哥罗德位于伏尔加河与奥加河汇合处,是同名省的省会。从这里开始,米歇尔-斯托戈夫就不能再坐火车了,因为当时铁路就修到这座城市为止。所以,随着他往前走,交通工具首先将是速度变慢,其次是安全系数降低。 下诺夫哥罗德平常只有居民三万到三万五千人。当时却有三十多万,也就是说它的居民人数增加到了平常的十倍。这种激增的原因在于,城里正在举行为期三个星期的著名的商品交易会。以前,是马卡如从这个商人的集会中获取利益,但是从1817年开始,商品交易会就被转移到了下诺夫哥罗德。 于是,这个平常死气沉沉的城市显得热闹非凡。十个不同种族的批发商,欧洲的或亚洲的,由于彼此进行商业贸易,所以在这里友好相处。 下诺夫哥罗德被伏尔加河分成两个小城市,其中上城建筑在一片陡峭的悬崖上,由俄语称为“克雷姆尔”的堡垒守护着。尽管米歇尔-斯托戈夫走出车站时夜已很深了,但是这两个城市里仍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如果米歇尔-斯托戈夫不得不在下诺夫哥罗德逗留的话,他将很难找到一个旅馆,或者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客栈。这里正人满为患。但是,由于他必须乘坐伏尔加河上的汽船,而又不能马上出发,所以他得去随便打听一个住所。不过他想先了解一下开船的具体时间,于是走到了负责下诺夫哥罗德与彼尔姆之间航运的轮船公司售票处。 在那里,他很扫兴地得知,“高加索号”——这是汽船的名字——第二天中午才去彼尔姆。得等上十七个小时!对于一个有急事的人来说,这简直太让人恼火了。但是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他正是这样做的,因为他从不骂一些无用的话。 况且,在当前的情况下,任何车辆,四轮货车或四轮客车,轿式马车或驿站的双轮轻便马车,任何马匹,都不能更快地把他送到不论是彼尔姆还是喀山。所以最好还是等着汽船出发,——它比其它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快,一定会帮他夺回失去的时间的。 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走街串巷,打算找个什么客栈(并不是太着急)过一夜。但他不怎么为这个躁心,要不是饿得难受,他说不定还会在下诺夫哥罗德的大街上遛达到天亮呢。他开始寻找的,与其说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一顿夜宵。然而,看到“君士坦丁堡城”的招牌后,他两者都找到了。 在那里,客栈老板为他安排了一个比较体面的房间,里面没什么家具,但却挂着圣母的画像和几位圣徒的肖像,分别用一块金黄色的布作为镜框,很快有人端上来一只浸在稠奶油里的酸菜鸭、一些大麦面包,一些凝固了的牛奶,一些掺有桂皮的砂糖,一罐克瓦斯,这是俄罗斯很常见的一种啤酒,而他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于是他吃得很饱,甚至比他的邻座还饱,那个人是分裂派的老信徒,曾许愿斋戒,所以把盘子里的土豆都扔掉了,而且避免往茶里加糖。 吃完晚饭以后,米歇尔-斯托戈夫没有上楼回房休息,而是懒洋洋地继续在城里遛达。但是,尽管漫长的傍晚仍在延续,人群却已渐渐散去,大街小巷也逐渐变得空寂了,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按理说,坐了一天的火车,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对,可米歇尔-斯托戈夫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上床睡觉呢?难道他还想着做了他几小时旅伴的那个利瓦尼亚少女吗?因为没有什么更好的事可做,所以他就想着她。他是不是担心,在这个乱哄哄的城市里,她会遭到什么侮辱呢?他是在担心,而且他的担心是很有理由的。那么他希望碰见她,并在必要的时候,充当她的保护者吗?不。碰见她是很难的。至于保护她嘛……他有什么权利呢? “一个人,”他自言自语道,“一个人在这些流浪者中间!况且,比起前面等着她的危险来,现在的这些危险简直不值一提!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我为了俄罗斯和沙皇将去冒险的地方,她也要去,她是为了……为了谁呢?为了什么呢?她获准穿越边境!而边境那边的国家正在叛乱!鞑靼人的军队在草原上横冲直撞!” 米歇尔-斯托戈夫不时停下脚步,蓦地思索起来。 “肯定,”他想,“她在外敌入侵之前就有了此行的念头了!或许她本人对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不,这些商人在她面前谈到过西伯利亚的蚤乱……她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她甚至没有请任何人给她解释一下……那么她是知道了,而且,知道了也要去!……可怜的姑娘!……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驱使她这样去做!但是,尽管她这样勇敢——她一定很勇敢——,但是旅途奔波会让她筋疲力尽,而且,且不说种种的危险和障碍,就是这一路的劳累也让她吃不消啊!……她永远也到不了伊尔库茨克!” 不过,米歇尔-斯托戈夫始终信步走着,但由于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所以找到回去的路对他来说没什么困难。 走了大约一小时之后,他坐到了一张长椅上,长椅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场地,矗立着好几座木屋,长椅正倚靠着其中的一个。 他在那里坐了五分钟以后,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他肩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来到他身边,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休息一会儿,”米歇尔-斯托戈夫答道。 “你打算在这条长椅上过夜吗?”那个人又问道。 “是的,如果我愿意的话,”米歇尔-斯托戈夫反驳道,他的语气对于他的普通商人的身份来说,有点过头了。 “那你走过来让我看看!”那个人说。 米歇尔-斯托戈夫记起来谨慎小心是第一位的,于是本能地向后退。 “你没有必要看我,”他答道。 他冷静地与他的对话者拉开十来步远的间隔。 这时他仔细观察对方,觉得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一个波西米亚人,正如所有的商品交易会上都会出现很多的波西米亚人一样,而与这些人接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很让人不舒服。然后,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中,他更加仔细地环视周围,发现木屋附近有一辆大马车,这就是吉普赛人或者说茨冈人平常的流动居所,在俄罗斯,哪里能挣到几个戈比,他们就在哪里聚集。 可是,波西米亚人却往前走了两三步,准备更直接地与米歇尔-斯托戈夫对话。突然,木屋的门打开了,一个几乎看不太清脸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说着一种比较难听的方言,米歇尔-斯托戈夫听出这是蒙古语与西伯利亚语混杂在一起的一种语言: “又是一个间谍!”她说,“别管他,去吃晚饭吧。‘帕普卢卡’(原注:一种千层饼)已经做好了。” 听到别人给自己这样一个称号,米歇尔-斯托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己就是怕遇到间谍呢。 但是,那个波西米亚男人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了几句话(尽管他的口音和那个女人的很不相同),意思是: “你说得对,桑珈!再说,我们明天就走了!” “明天?”女人小声反问道,她的语气表明她有点惊讶。 “是的,桑珈,”波西米亚男人回答说,“明天,正是他老人家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说完以后,两个人都回到木屋里,并小心地把门关好。 “好!”米歇尔-斯托戈夫心想,“如果这些波西米亚人一心不想让别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那么当他们再在我面前讲话的时候,我一定建议他们使用一种别的语言!” 由于他本身是西伯利亚人,又由于他的童年是大草原上度过,所以,从鞑靼海峡到北冰洋之间使用的几乎所有语言,我们已经说过,米歇尔-斯托戈夫都能听懂。至于那个波西米亚人和他的女伴之间对话的确切含义,他就不太关心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他想回客栈去休息一下。他沿着伏尔加河往前走,河面上有不计其数的船只,黑压压一大片,把河水都遮住了,河流的方位使他认出了刚刚离开的是个什么地方。这片满是运货马车与木屋的居民区正好占据着下诺夫哥罗德举行每年主要商品交易会的那个大广场,——这说明了那些街头卖艺者和波西米亚人从世界各地聚集于此的原因。 一个小时以后,米歇尔-斯托戈夫在一张俄罗斯床上睡着了,但睡得不太安稳,这种床对外国人来说实在是太硬。第二天,7月17日,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还要在下诺夫哥罗德待上五个小时,这对他来说简直像一个世纪。如果不是像昨天晚上那样在城里的大街上转悠,他怎样才能打发这个上午呢?他完全可以吃过午饭以后,扣好背包,到警察局签证,然后出发。但他不是那种在太阳升起之后才起床的人,所以他下床穿好衣服,把印有皇帝级章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长大衣里子上一个衣袋的深处,并用腰带把大衣束紧;随后,他扣上旅行包,把它背在背上。做完这些以后,由于他不想再回到“君士坦丁堡城”来,并打算在伏尔加河岸边的码头附近吃午饭,他结帐离开了客栈。 出于谨慎,米歇尔-斯托戈夫首先去汽船公司售票处,在那里,他核实了“高加索号”果然是在说定的时间出发。这时,他第一次想到,既然利瓦尼亚少女将取道彼尔姆,那么她很可能也要乘坐“高加索号”,在这种情况下,米歇尔-斯托戈夫一定会和她同路的。 上城的堡垒周长有两俄里,很像莫斯科的那一个,因此上城荒无人烟。甚至连总督都不住在那里了。但是,上城有多么死寂,下城就有多么热闹! 伏尔加河上有一座浮桥,由几个哥萨克骑兵守卫着,米歇尔-斯托戈夫从桥上走过,来到头天夜里他撞上波西米亚人宿营地的那个地方。下诺夫哥罗德的这次商品交易会,连莱比锡博览会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举行地点略靠城外。在伏尔加河那边一片广阔的平原上,矗立着总督临时官邸,在商品交易会举行期间,这位高级官员就奉命驻扎在这里,由于参加商品交易会的人鱼龙混杂,所以随时需要对它进行监督。 此时,这片原野上盖满了木板房,对称分布着,好在中间留出一些比较宽敞的大道,以使人群自由地穿行。这些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的木房子组成的居民点,形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街区,它是随一种特殊商业的发展而产生的。有铁器区、毛皮区、羊毛区、木器区、布匹区、干鱼区等等。一些房子甚至用别出心裁的材料盖成,有的以茶叶为砖,有的用干肉做砾石,换句话说,是用房子的主人在这里销售的货物的样品做成的。是奇特的广告,这或多或少有点美国味儿! 地平线上的太阳非常耀眼,因为这天早上它四点钟就开起来了;在那些大小通道上,已经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了。俄罗斯人、西伯利亚人、德国人、哥萨克人、土库曼人、波斯人、格鲁吉亚人、希腊人、奥托曼人、印度人、中国人、欧洲人和亚洲人应有尽有,他们在一起或闲聊、或商谈、或高谈阔论、或做生意,所有买卖的商品似乎都堆在了这个广场上。脚夫、马匹、骆驼、驴子、船只、货车,所有能运输货物的人或物,也都堆积在了商品交易会的场地上。印度尼西亚的毛皮、宝石、丝布和开司米大围巾、土耳其的地毯、高加索的武器、伊兹米特或伊斯法罕的布料、第比利斯的盔甲、商队的茶叶。欧洲的铜器、瑞士的钟表、里昂的丝绒和绸缎、英国的棉织品、乌拉尔山的车辆、水果、蔬菜和矿石,还有孔雀石、天青石、香料、香水、草药、木材、沥青、缆绳、动物角、南瓜、西瓜等等,所有来自印度、中国、波斯、来自里海和黑海、来自欧洲和亚洲的产品都汇聚到地球的这一点上。 一切都处于运动之中、激奋之中,嘈杂声、喧哗声不绝于耳,让人难以想象,当地的下等人感情非常外露,而在这一点上,外地人也毫不逊色。那里有一些中亚商人,花了一年时间,押着他们的货物,穿过广阔的平原来到这里,他们已有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店铺或商行了。总之,下诺夫哥罗德这次商品交易会的规模是如此庞大,所以交易额不低于一亿卢布。 另外,在这个临时形成的城市各个街区之间的广场上,聚集着各种各样的街头卖艺者:小丑和杂技演员,乐队的嘶喊和他们招徕顾客的叫嚷都震耳欲聋;波西米亚人,他们来自山区,交易会上的顾客每天都在流动,他们就为那些在马路上东游西逛的人算命;赞加罗人或茨冈人——俄罗斯人对吉普赛人的称呼,他们的先祖是科夫特人的后裔,——唱着最动听的歌曲,跳着最动人的舞蹈;街头演员,应蜂拥而来的观众们的口味,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另外,在长长的大道上,一些耍狗熊的人轻松自如地指挥他们的四爪杂技演员表演平衡动作,在驯兽师尖利的皮鞭和烧红的铁棒管教下,那些参加展览的动物发出嘶哑的嚎叫。最后,在中央大广场的中心,一个由“伏尔加河船夫”组成的合唱团,就像坐在船甲板上一样坐在地上,模拟着划桨的动作,指挥——这只想象的小船的真正舵手!挥舞着指挥棒,热情的音乐爱好者将他们重重包围在中间。 奇特而又迷人的习俗!在人群的头顶上,一大群鸟儿冲出鸟笼,飞上了天空,它们是用笼子装着带到这里来的。根据下诺夫哥罗德历届商品交易会的习惯,哪个“狱卒”为他的“犯人”放生,就会有慈悲心肠的人好心地送他几个戈比。空中上千只鸟儿展翅飞翔,发出快乐的鸣叫。 这就是平原上的景象,著名的下诺夫哥罗德商品交易会一般都会持续六个星期,都会是这种景象。然后,等这段热闹非凡的时期过去以后,巨大的喧嚣就会魔术般地销声匿迹,上城将恢复它行政的特点,下城将回到它往日的单调无聊中去,而那些来自欧洲和中亚各地的众多的商人也会一走而空,再也看不见一个商贩,无论他还有什么东西要卖,再也看不见一个买主,无论他还有什么东西要买。 我们需要在这里补充一下,在现代文明最优秀的产物中,这一次,至少,有两个分别代表法兰西和英格兰,参加了下诺夫哥罗德商品交易会,他们是阿尔西德-若利韦先生和哈里-布朗特先生。 这两个记者确实来到了这里,想采写一点观感献给读者,他们是在尽可能充分地利用他们不得不浪费的那几个小时,因为,他们也将搭乘“高加索号”。 他们俩正好在商品交易会上相遇了,但都只是稍稍有点惊讶,既然一种同样的本能会使他们去追查同样的线索,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交谈,仅仅只是比较冷淡地相互打了声招呼。 阿尔西德-若利韦,本性就很乐观,似乎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由于他很幸运,碰巧找到了吃饭睡觉的地方,所以他对下诺夫哥罗德这个城市非常满意,并把感想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 相反,哈里-布朗特不仅没有找到吃晚饭的地方,而且还不得不在露天过了一夜。所以他看待事物的眼光完全不同,并在构思一篇猛烈抨击这个城市的文章:这里的旅店老板拒绝接待旅客,而旅客们住店只是为了在“精神上”受到伤害,“在物质上”被人敲诈! 米歇尔-斯托戈夫一只手插在衣袋里,另一只手擎着他的用甜樱桃本做的长烟斗,似乎是最无动于衷,最不急躁的一个人。不过,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可以轻易地看出:他在竭力遏制自己不耐烦的心情。 他在城里的大街上转悠了大约两个小时,最后还是回到了商品交易会的现场。他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他发现来自亚洲邻近地区的商人们的确是忧心忡忡。很明显贸易受到了损害。杂耍艺人、街头卖艺者和表演平衡技巧的杂技演员在自己的摊位前大声喧哗,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些可怜的家伙一无所有,不可能到商场上去冒险,但是,在中亚国家遭到鞑靼人侵略的情况下,那些大批发商却犹豫不决,不敢和中亚的商人牵连在一起。 还有另一个迹象,也是应该注意到的。在俄罗斯,任何场合都能见到军装。士兵们往往混在人群中,具体地说,在下诺夫哥罗德,在这次商品交易会期间,通常有很多哥萨克人,肩上扛着长矛,帮助警察在这个有三十万外地人的居民点维持秩序。 然而,这一天,商品交易会上连军人的影子都没有,不论是哥萨克人还是其他的。一定是考虑到要紧急出发,所以上面禁止他们离开兵营。 但是,不仅士兵们没有露面,就连军官们也一样。从头天晚上以来,总督府的副官们奔向四面八方。于是,出现了罕见的军队调动,这只能用事态的严重化来解释。全省大路上的信使有增无减,或者是从弗拉季米尔方向来的,或者是从乌拉尔山方向来的。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之间的电报往来片刻不停。下诺夫哥罗德离西伯利亚边境不远,所以显然必须积极认真地备战。人们忘不了,这座城市在十四世纪曾两度被这些鞑靼人的祖先攻占,如今,野心勃勃的费奥法-可汗又派遣他们穿过吉尔吉斯草原大举进犯。 有一个一点也不比总督清闲的大人物,那就是警察局长。他的警察们和他一起负责维持秩序、接受诉状、监督各种章程条例的执行,片刻不得安闲。日夜运作的管理办公室,不断地被包围着,或者是被本城的居民,或者是被欧洲或亚洲的外国人。 不过,当风声四处传播,说警察局长被信使传到总督府去了时,米歇尔-斯托戈夫正好在中央广场上。从莫斯科来了一封重要的电报,大家说,是他去总督府的原因。 于是警察局长去了总督府,接着,就好像出于一种总的预感,马上就有消息说,上面将会采取某种完全出人意料的、令人猝不及防的重要措施。 米歇尔-斯托戈夫听着人们的议论,以便在需要时可以从中得益。 “商品交易会要关闭了!”一个人叫道。 “下诺夫哥罗德的军队刚刚接到命令出发!”另一个应道。 “有人说鞑靼人已经兵临托木斯克了!” “警察局长来了!”所有的人都嚷道。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巨大的喧哗声,随后又渐渐消退下来,继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预感到政府将有什么重要的通知。 警察局长刚刚从总督府出来,警察在前面为他开路。一队哥萨克士兵陪在左右,不断地把枪托使劲捅在人们身上,叫他们不要拥挤,他们也只好乖乖地挨着。 警察局长来到中央广场中心,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于是,他大声地宣读以下的通告: 下诺夫哥罗德总督令。 “1.禁止任何俄罗斯臣民离开本省,不论有何原因。” “2.勒令所有来自亚洲的外国人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省。” [book_title]第六章 兄与妹 沙皇的邮件--第六章兄与妹 第六章兄与妹 这些措施会给个人利益带来严重损害,但从客观情况考虑,这样做又是绝对必要的。 “禁止任何俄罗斯臣民离开本省”,如果伊万-奥加莱夫还在省内,那么这样就能阻止他,至少不能轻而易举地与弗奥法可汗会合,也就使鞑靼人的首领少了一个可怕的助手。 “勒令所有来自亚洲的外国人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省”,这是为了使前来参加商品交易会的中亚商人、以及那一群群的波西米亚人、吉普赛人和茨冈人全部离开,他们与鞑靼人和蒙古人多多少少有一些相似之处。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间谍,鉴于当前的事态,当然就必须把他们驱逐出去。 但是大家很容易想到,这两个意外打击会对下诺夫哥罗德产生什么影响,它受到的损害肯定比其它任何一个城市都更大、更集中。 因此,来到西伯利亚边境以外做生意的国民都不能离开本省,至少是目前。第一条法令的内容非常肯定,不允许有任何例外。任何个人利益在全体利益面前都应该作出让步。 至于第二条法令,即同样也无可辩驳的驱逐命令,它只针对那些来自亚洲的外地人,但他们只需把他们的货物再包上,顺着他们刚刚来时走过的老路回去就行了。而那些为数众多的街头艺人,他们到最近的边境也要走上近千俄里,对于他们来说,一场不幸近在眼前。 所以,首先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反对这不寻常的措施,更有人绝望地嚎叫,但哥萨克人和警察的出现马上就使他们噤声了。 接着,这片广阔的平原可以说马上就开始搬家了。各个货摊前扯起的布篷都叠了起来;街头剧院零零星星地撤退了;歌舞停止下来,招徕顾客的吆喝声也听不见了;各种灯火都熄灭了;用来表演平衡技巧的绳子也放松了;患喘息症的老马从马厩回到车前,拖动那些流动居所。警察和士兵,手里拿着皮鞭或木棒,怞打着那些手脚太慢的人,甚至不等那些可怜的波西米亚人离开,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的帐篷推倒。显然,这些措施将使下诺夫哥罗德广场在天黑之前就变得空空如也,交易会上的喧嚣也将被荒无人烟的沉寂所代替。 对于驱逐令直接针对的这些流浪者,还有一点需要重复,——因为这些措施要求必须再进一步,——甚至连西伯利亚草原他们也不能去,他们必须去到里海以南,或者是波斯,或者是土耳其,或者是土耳其斯坦的平原。俄罗斯边境上有一些山脉如同乌拉尔河的延伸,不论是河上还是山上的哨所都不会允许他们通行的。所以他们必须跋涉一千俄里,才能踏上自由的土地。 在警察局长宣读法令的时候,米歇尔-斯托戈夫在脑海中把两件事本能地连在了一起,不禁大吃一惊。 “驱逐来自亚洲的外国人的这个法令,和昨天晚上那两个茨冈人种的波西米亚人的谈话,”他想,“两者是多么奇怪的巧合啊!‘正是他老人家要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那个老头说。但是他老人家’,就是皇帝啊!老百姓都是这样称呼他!这些波西米亚怎么预见到政府会采取对他们不利的措施呢?他们是怎么未卜先知的呢?那么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呢?这就是一些可疑分子,不过,我觉得总督的法令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有利,而不是有害!” 但是这些念头,肯定是完全正确的,突然被另一个念头打断了,米歇尔-斯托戈夫脑子里恐怕没有一个念头比它更重要了。他忘记了茨冈人,忘记了他们可疑的谈话,忘记了法令的公布导致的巧合……利瓦尼亚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可怜的姑娘,”他似乎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她不能越过边境了!” 因为这个少女来自里加,她是利瓦利亚人,因此是俄国人,所以她不能离开俄罗斯的国土!她的通行证是在这些新的措施出台以前颁发的,很显然已经无效了。西伯利亚所有的公路都刚刚无情地对她关闭了,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要去伊尔库茨克,从现在起,她都去不了了。 想到这些,米歇尔-斯托戈夫不由忧虑万分。他对自己说(起初只是很模糊地),在丝毫不影响他的重要使命的情况下,他也许可以助这个正直的姑娘一臂之力,这个打算很合他的心意。他很清楚,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男人,在这个他还比较熟悉的国家,将亲临哪些危险,所以他也可以想到,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些危险就不知要可怕多少倍了。既然她要去伊尔库茨克,那么她就必须和他走同一条路,就得像他一样,力图从侵略者的队伍中闯过去。另外,如果她手头只有在惯常情况下进行一次旅行所需的路费,而且多半是这样,那么在当前情况下,旅途由于那些事件而变得不仅更加危险,而且需要更大的花费,她怎么能完成这次旅行呢? “对了!”他心想,“既然她要去彼尔姆那条路,那么我几乎不可能碰不上她。那么,我将能够照看她,而又不让她知道,而且,我看她好像和我一样急于赶到伊尔库茨克,所以她不会耽误我的时间的。” 但是一个想法没完,另一个想法又冒出来了。在此之前,他仅仅只是在做一件好事、帮别人一个忙这个假设上考虑。可是一个新的主意刚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问题于是也就以一种完全不同的面貌呈现在他面前。 “其实,”他想,“我对她的需要比她对我的需要更大。她在我身边还是很有用的,可以打消别人对我的任何疑虑。如果人们看到一个男子独自穿越草原,一定更容易猜到他是沙皇的信使,相反,如果有这位少女陪着我,那我在别人眼里就更像我通行证上的尼古拉-科尔帕诺夫了。所以,必须让她陪着我!所以,我无论如何必须找到她!她不可能已经在昨天晚上弄到什么车辆离开下诺夫哥罗德了。去找她吧,但愿上帝能带我去找到她!” 由于执行政府的规定,下诺夫哥罗德大广场上的嘈杂声达到了顶点。被驱逐的外国人愤愤不平地咒骂,于是警察和哥萨克人就对他们大加喝斥,那喧嚣的程度简直难以形容。米歇尔-斯托戈夫离开了广场,他要找的少女不可能在那儿。 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汽船中午十二点才出发。所以米歇尔-斯托戈夫还有大约两小时的时间寻找那位少女,让她做自己的旅伴。 他重新穿过伏尔加河,跑遍了对岸所有的街区,那边的人少多了。他可以说是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上城找过了找下城。他还去到教堂,那是一切哭泣、受苦的生灵当然的庇护所。但他哪儿都没见到利瓦尼亚少女。 “可是,”他一再地想,“她还是不可能离开下诺夫哥罗德了。再找找吧!” 米歇尔-斯托戈夫就这样游荡了两个小时。他的脚步片刻不停,丝毫也不感到疲惫,他被一种迫切的心情驱使着,以致于无法思考。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于是他又想,那位少女也许还不知道颁布了法令,——不过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因为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不会有人听不到的。她显然很想了解来自西伯利亚的任何消息,那么总督采取了这样一些措施,如此直接地危害到她的利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是,如果她不知道这些措施,那她几个小时后就会到码头去,在那里,某个毫不留情的警察一定会粗暴地拦住她!米歇尔-斯托戈夫无论如何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她,帮助她蒙混过关。 可是他找来找去都是白费力气,到后来他都完全不抱希望找到她了。 十一点钟了。米歇尔-斯托戈夫想到去警察局出示他的通行证,尽管在其它任何一种情况下都没这个必要。法令显然管不着他,既然这种情况已预先为他考虑到了,但是他想确保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出城。 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不得不又回到伏尔加河对岸,去到警察局所处的那个街区。 那里有很多人,因为尽管外国人得到命令离开本省,但他们还必须填写一些表格才能走。如果不采取这样的预防措施,那些多多少少介入了鞑靼人勾当的俄国人,只要化化装,就可以偷越出境了,——这正是法令试图阻止的。你们是得走,可你们还得获得许可才能走。于是,街头艺人、波西米亚人、赞加罗人、茨冈人,夹杂在那些来自波斯、土耳其、印度、土耳其斯坦和中国的商人中间,把警察局的办公室和院子都塞满了。 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因为这么大一群人都被驱逐了,交通工具将非常紧张,谁动手慢了,就很有可能无法在规定的期限内离开这里,——那么总督手下的警察们就要粗暴地进行干预了。 米歇尔-斯托戈夫多亏了两肘非常有力,得以穿过了院子。但是要进入办公室,一直去到职员的窗口前,那就难上加难了。不过,他凑到一位警察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及时塞了几个卢布,于是人家为他开路,让他过去了。 这个警察把他领到等候室以后,就去通知一位高级职员。 米歇尔-斯托戈夫马上就能与警察局办清手续,获得行动的自由了。 他一边等一边环顾四周。他看见什么了? 在那边的一条长椅上,一位少女,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倒着,正默默地在绝望中煎熬,尽管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脸映在墙上的侧影。 米歇尔-斯托戈夫没有弄错,他刚刚认出了那位利瓦尼亚少女。 她不知道总督的法令,她是来警察局签证的!……人家拒绝给她签证。无疑,她获准去伊尔库茨克,但是法令很明确,它取消以前的任何许可,所以去西伯利亚的路也就向她关闭了。 米歇尔-斯托戈夫非常高兴终于找到这位少女,并朝她身边走去。 少女朝他盯了一会儿,又见到自己的旅伴,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转瞬即逝。出于本能,她站起身来,就像一个海上遇难者紧紧抓住一块船只的残骸一样,她要向他求救…… 这时,那个警察碰了碰米歇尔-斯托戈夫的肩头。 “警察局长在等您,”他说。 “好的,”米歇尔-斯托戈夫答道。 尽管从头天晚上以来他一直辛辛苦苦地寻找这个少女,但此刻,为了既不连累她也不连累自己,他没有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去安慰她,而是跟着警察穿过密集的人群而去。 看到这个唯一的、或许能帮助自己的人也走了,利瓦尼亚少女又跌坐在长椅上。 还不到三分钟,米歇尔-斯托戈夫就由一个警察陪着,又出现在等候室里。他手里拿着他的通行证,这使他可以在西伯利亚的道路上自由通行。 于是他走到利瓦尼亚少女身边,向她伸出手去: “妹妹,”他说。 她明白了!她站起身,就好像她突然获得了某种灵感,容不得她有片刻的迟疑! “妹妹,”米歇尔-斯托戈夫又说,“我们获准继续旅行去伊尔库茨克,你去吗?” “我跟你去,哥哥,”少女一边回答,一边把她的手交给米歇尔-斯托戈夫。 然后,他们俩便双双离开了警察局。 [book_title]第七章 顺伏尔加河而下 沙皇的邮件--第七章顺伏尔加河而下 第七章顺伏尔加河而下 在离中午十二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汽船上的钟声敲响了,于是一大群人被吸引到伏尔加河的码头上来,因为其中既有马上要走的,也有本来想走而走不了的。“高加索号”的锅炉已经有了足够的压力。锅炉的烟囱里只冒出一缕轻烟,而排气管管口和阀门顶则放出大量白色的蒸汽。 不用说,有警察监视着“高加索号”的出发,而且他们对那些不符合离开本城条件的旅客毫不留情。 很多哥萨克人在码头上来来去去,随时准备给予警察协助,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必要介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遇到丝毫反抗。 规定的开船时间到了,最后一下钟声敲响,缆绳都被松开,汽船上大功率的叶轮用它们那铰合在一起的叶片击打水流,于是“高加索号”在组成下诺夫哥罗德的两座城市之间疾驶起来。 米歇尔-斯托戈夫和利瓦尼亚少女已经登上了“高加索号”。他们上船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大家知道,以尼古拉-科尔帕诺夫为名拟写的这个通行证,允许这位批发商在去西伯利亚的旅行途中有人陪同,所以这是一对兄妹,在皇家警察局的担保下旅行。 他们俩都坐在船尾,看着这个城市飞逝而过,总督的法令在这里引起了多大的混乱啊! 米歇尔-斯托戈夫没有对少女说什么,也没有问她什么。他在等着她开口,如果她自己认为这么做合适的话。而她则急着离开这个城市,要不是有这个救星出乎意料地从天而降,救她一命,她已经在这里做了阶下囚了。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目光替她表达了谢意。 伏尔加河,即古人所说的拉河,被视为欧洲第一大河,全长不少于四千俄里(4300公里)。它的水流在上游很不干净,但到下诺夫哥罗德,由于有支流奥卡河的加入,水质有所改变。奥卡河发源于俄罗斯中部省份,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有人曾经很正确地把俄罗斯的运河和河流从整体上比做一棵大树,其枝杈遍布帝国的各个部分,伏尔加河就是这棵树的树干,树根则是里海沿岸百花齐放般的七十个河口。它从勒捷夫(Rjef)——特维尔(Tver)省府的一个城市——开始可以航行,也就是说它的大部分流程都可以通航。 彼尔姆和下诺夫哥罗德之间的运输由一家公司承担,他们的船只能很快地走完下诺夫哥罗德与喀山之间的三百五十俄里(373公里)。的确,这些汽船只需沿着伏尔加河顺流而下就行了,它可以在汽船本身的速度基础上再加上大约两海里的水流速度。但是,当它们到达伏尔加河与卡马江(Kama)——喀山下游不远处——的交汇处时,就必须从伏尔加河转走卡马江,于是一直到波尔姆都得溯流而上。所以,综合起来计算,尽管它的机器功率很大,“高加索号”的速度还是不可能超过每小时十六俄里。算上在喀山停靠的一小时,那么从下诺夫哥罗德到彼尔姆的旅行大约需要六十到六十二小时。 另外,这艘汽船布置得很好,旅客们根据各自的条件和财力,可以乘坐三种不同的舱位。米歇尔-斯托戈夫特意订了两个一等舱,这样他年轻的女伴就可以在她喜欢的时候回到自己的船舱里,不与别人打交道。 “高加索号”上坐满了各种各样的旅客。有一些是亚洲的商人,他们觉得最好马上离开下诺夫哥罗德。在汽船的一等舱里,可以看到亚美尼亚人,穿着长长的袍子,头上包着各式各样的头巾,——犹太人,从他们的锥形帽就能认出来,——富有的中国人,穿着他们的传统服装,宽大的袍子,蓝色的、紫色的或者黑色的都有,前后都有开口,外面又罩上一件有宽大袖子的袍子,那样式让人想起东正教神甫的僧衣,——土耳其人,他们总是戴着本民族的头巾,——印度人,戴着方形帽,一条简单的绳子就可以作为腰带,其中有几个人更专门地被称为西卡尔布里人(Shikarpuris),他们控制着整个中亚的贸易,——最后是鞑靼人,他们的靴子上配有五颜六色的饰带,胸前的衣襟上都有刺绣。所有这些商人都不得不把他们多得不得了的行李堆在底舱里或甲板上,运这些行李要花他们很多钱,因为,按照规定,每个人只能携带二十斤重的行李。 “高加索号”的船头聚集着更多的旅客,不仅有外国人,也有俄罗斯人,法令并不禁止他们回到本省的其它城市去。 这其中有农夫,戴着圆帽或者鸭舌帽,宽大的皮袄里面穿着小方格衬衣,也有伏尔加河的农民,蓝色的长裤扎在靴子里,玫瑰色的棉衬衣用一根绳子系起来,头上是扁扁的鸭舌帽或者毡帽。还有几个女人,穿着花棉布长裙,长裙外面是颜色鲜艳的罩衫,头上包着红色图案的头巾。这些主要是三等舱的乘客,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不为这次漫长的返程旅行而感到苦恼。总之,甲板上的这一部分被挤得水泄不通。所以,后面的旅客轻易不到这些混杂的人群中来,每个圆凳上标着一个记号,这就是他们的座位。 不过,“高加索号”正在伏尔加河的两岸之间全力行驶。它迎面遇到了很多运载各种各样的货物去下诺夫哥罗德的船只、正被拖轮牵引着逆流而上。接着还过去了一些像大西洋的马尾藻一样长得不见尾的木排,以及满载货物、船身没及舷缘的平底驳船。这些运输现在已毫无意义,既然商品交易会才开始没几天,就被突然解散了。 汽船尾流激起的浪花溅到伏尔加河两岸,一群群鸭子惊叫着仓惶地飞上岸去。稍远处,在那些周围种有桤木、柳木和欧洲山杨的干旱的原野上,散落着几头深红色的母牛,一些棕色的羊群,还有一群又一群黑色的和白色的大猪小猪。有几块田地,零星种植着养麦和黑麦,一直延伸到部分耕种过的山丘尽头,但总的来说,这些山丘看不出有任何奇特的景致。面对这单调的景色,一位画家要想捕捉到什么秀丽的风景,用铅笔把它画下来,那他是什么也不可能找到的。 “高加索号”开船两小时后,利瓦尼亚少女主动问米歇尔-斯托戈夫: “你要去伊尔库茨克吗,哥哥?” “是的,妹妹,”小伙子回答说,“我们俩走的是一条路。所以,我经过什么地方,你也要经过什么地方。” “明天,哥哥,你将会知道我为什么离开波罗的海沿岸而去乌拉尔山那边。” “我什么也不问你,妹妹。” “你会知道一切的,”少女回答道,她的嘴角露出一丝酸楚的笑容,“一个妹妹不应该对哥哥有任何隐瞒。但是今天,我说不了!……刚才的疲惫和绝望已经使我筋疲力尽了!” “你想去你的船舱里休息休息吗?”米歇尔-斯托戈夫问。 “好的……好的……明天……” “那就走吧……” 他沉吟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就好像他想在话的最后叫一声女伴的名字一样,但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娜佳,”她告诉他,并把手递给了他。 “走吧,娜佳,”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说,“我是你的哥哥尼古拉-科尔帕诺夫,有事就找我,不要客气。” 然后他就把少女送到了船尾他为她预订的客舱里。 米歇尔-斯托戈夫又回到甲板上,他热切地想探听到一些消息,这样他的路线也许就能改变,于是他挤到一群群的乘客中间,静静地听着,但绝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另外,如果偶然有人问他话,而他又必须回答的话,他就会告诉别人他是批发商尼古拉-科尔帕诺夫,他被勒令出境,所以坐上了“高加索号”,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猜到他是被特许去西伯利亚旅行的。 汽船运送的这些外国人谈论的显然只能是当天的事件、法令和它带来的后果。这些可怜人穿过中亚来到这里,还没有从旅途的劳累中恢复过来,就眼瞅着不得不又回去,他们之所以没有大声发泄他们的愤怒和绝望,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他们被一种敬畏的心理抓住了。很可能有便衣警察悄悄地登上了“高加索号”,监视乘客们的言行,所以最好不要乱讲话,不管怎么说,被驱逐出境总比被关在监狱里好。所以,在这些旅客中,有的人闭口不言,有的人虽然在聊天,可是小心翼翼,从中几乎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但是,尽管米歇尔-斯托戈夫在这些旅客身上一无所获,尽管他们甚至一看见他走近就把嘴闭上,——因为大家都不认识他,——可是他不久以后就听到有人在哇啦哇啦地谈话,并不怎么在乎会被人听见还是不会被人听见。 声音很轻快的这个男人讲的是俄语,但是带有外国口音,而且他的谈话对方,比他更持重一些,虽然也用俄语答话,但也不是他本来的语言。 “怎么,”第一个人说,“怎么,我亲爱的同行,我在莫斯科的宫廷舞会上见过您,在下诺夫哥罗德也隐约见过您,您现在又跑到这艘船上来了?” “不错,”第二个人硬梆梆地回答。 “对吧,坦白地说吧,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您跟上了,而且跟得这么紧!” “我没有跟着您,先生,我在您前面!” “在我前面!在我前面!好吧,就算我们是并排行进,步调一致吧,就像两个参加检阅的士兵一样。而且至少暂时的,我们商定,如果您愿意的话,商定谁也不超过谁吧!” “正好相反,我要超过您。” “我们到了战场上以后再看谁超过谁吧,不过在此以前,见鬼!我们还是结伴而行吧,以后我们会有时间和机会成为对手的!” “敌人。” “好吧,敌人!您说起话来,亲爱的同行,非常精确,我很喜欢,至少和您在一起能做到心中有数。” “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任何不妥。所以,我想请您允许我说说我们俩目前的情况。” “您说吧。” “您和我一样……要去波尔姆?” “和您一样。” “而且,您可能会从彼尔姆去叶卡捷林堡,既然这是越过乌拉尔山最好最安全的一条路?” “有可能。” “一旦越过边境,我们就将到达西伯利亚,也就是说被侵略区。” “是的!” “那么到那个时候,仅仅是那个时候,我们才应该说:‘各人为各人,上帝为了……’” “上帝为了我!” “上帝为了您!一个人!很好!但是,既然我们还有七八天时间保持中立,而且既然一路上消息不会从天而降,那我们还是做朋友吧,直到我们重新成为对手的时候。” “成为敌人的时候。” “对!说得对,成为敌人的时候!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同心协力,不要互相残杀!另外,我还答应您,对所有我将能看到的东西都保守秘密……” “我呢,对所有我将能听到的东西都保守秘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把手伸过来。” “这儿呢。” 于是,第一个对话者的手,换句话说,他大大张开的五指使劲地摇晃着第二个对话者冷冰冰地伸过来的两根指头。 “顺便说一下,”第一个人说,“今天上午十点十七分,我就用电报给我的表妹发了法令的全文。” “而我十点十三分就把它发给《每日电讯报》了。” “棒极了,布朗特先生。” “太棒了,若利韦先生。” “我会回敬您的!” “这可不容易!” “那也得试试!” 说着,法国记者友好地向英国记者敬了个礼,英国记者也带着英国式的呆板点了点头,作为还礼。 这两个捕捉新闻的猎人,总督的法令和他们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既不是俄罗斯人,又不是来自亚洲的外国人。于是他们都出发了,而他们之所以一起离开下诺夫哥罗德,那是因为同样的本能驱使他们向前。所以很自然他们乘坐了同样的交通工具,并在到达西伯利亚大草原之前要走同一条道路。不论是旅伴,朋友还是敌人,在“猎期开始”之前他们还有八天时间,到那时可就是狭路相逢智者胜了!阿尔西德-若利韦采取了主动,去接近他的对手,哈里-布朗特尽管很冷淡,但还是接受了。 不管怎样,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心直口快,甚至有一点饶舌的法国人,和总是矜持严肃的英国人坐在了一张桌上举杯同饮,喝的是货真价实的克利果(Cliquot)酒,六个卢布一瓶,是用附近地区桦树新鲜的汁液酿出来的。 听着阿尔西德-若利韦和哈里-布朗特这样聊着,米歇尔-斯托戈夫心想: “我沿路可能还会遇见一些像这样的又爱打听又守不住秘密的人。我最好离他们远一点儿。” 利瓦尼亚少女没有来吃晚饭。她正在船舱里睡觉,米歇尔-斯托戈夫不想把她叫醒。所以,夜幕降临以后,她没有再出现在“高加索号”的甲板上。 漫长的黄昏使空气清爽下来,这使经历了白天的酷热的乘客们如获至宝。夜深以后,大部人甚至联想也没想回到船舱里去。汽船开得很快,带来阵阵微风,乘客们躺在长凳上,惬意地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在这个纬度下,天空在傍晚和第二天早晨之间几乎不会变暗,这使得舵手能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伏尔加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中间。 不过,在十一点与凌晨两点之间,月亮出来了,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甲板上几乎所有的旅客都睡着了,一片寂静,只有桨片有规律地击打水流的声音还可听见。 一种担忧使米歇尔-斯托戈夫睡不着觉。他走过来又走过去,但始终是在汽船的后部。不过,有一次他偶然走过机舱,来到了二等旅客和三等旅客所处的那段甲板上。 那里的人都睡着了,不仅是躺在长椅上,也有的躺在包裹上,甚至就躺在甲板的地板上。只有值班水手还站在艏楼上。左舷和右舷上的舷灯发出两道微光,一道红的、一道绿的,将几缕倾斜的光线洒在汽轮两侧。 必须小心翼翼地走路,否则就会踩着那些睡着了的人,他们东倒西歪,躺得到处都是,这些人大部分是农民,习惯于躺在地上,所以能躺在甲板面上也就足够了。不过,对那些笨手笨脚,把他们踢醒了的人,他们肯定没好脸色。 所以米歇尔-斯托戈夫小心谨慎,免得撞到任何人。他就这样一直走到船的尽头,心里只想着多走一会儿,好把瞌睡赶跑。 然而,当他走到甲板的前部,并开始登上艏楼的梯子时,突然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于是他停下脚步。声音似乎是从一群裹着披巾和毯子的旅客那里传来的,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但是,有时候,当汽轮的烟囱里在青烟缭绕之中偶然冒出一团红色的火焰时,就会有一些火星似乎从这群人头顶上掠过,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片状物突然被一道光线照亮了一样。 米歇尔-斯托戈夫刚想继续走,这时有几句话更清楚地传到他耳朵里来了,所用的语言正是那天晚上,他在商品交易会的田野里听见的稀奇古怪的语言。 出于本能,他打算听一听。由于他被艏楼的影子遮住了,所以别人不可能看到他。而他要想看清正在谈话的旅客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竖起耳朵来听。 刚开始说的几句话并不重要,——至少对于他来说,——但是从这几句话里,他听出这正是他在下诺夫哥罗德听过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声音。于是,他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来。的确,被他听见过片言只语的那两个茨冈人,现在和他们所有的同胞一起被驱逐出境,他们登上了“高加索号”并不是不可能的。 幸好他听了,因为他突然听见这样的一问一答,是用鞑靼方言说的: “据说有一个信使从莫斯科动身去伊尔库茨克了!” “是有这么说的,桑珈,但是这个信使要么就到得太晚了,要么根本就到不了!” 听到这个回答,米歇尔-斯托戈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这句话竟如此地针对他。他想试着辨认一下刚刚说话的这一男一女是否就是他疑心的那两个人,但夜色太黑了,他没能成功。 过了一会儿,米歇尔-斯托戈夫悄悄地回到了汽船后部,他双手捧头坐在一边。大家都会觉得他在睡觉。 他没有睡觉,而且根本没有睡意。他在不无忧虑地想着这件事: “到底是谁知道我动身了呢?谁会有兴趣知道这个呢?” [book_title]第八章 逆卡马江而上 沙皇的邮件--第八章逆卡马江而上 第八章逆卡马江而上 第二天,七月十八日,早上六点四十分,“高加索号”到达了喀山码头,这里离喀山市还有七俄里(7.5公里)。 喀山位于伏尔加河和喀山河的交汇处。它既是重要的省会,又是希腊正教总主教教区的首府,同时还是大学所在地。这里的人口由各个不同的民族组成,有切列米斯人、摩尔德温人、楚瓦什人、伏尔萨克人、维古里奇人、鞑靼人,——这后一个民族尤其保留了亚洲人的特点。 尽管喀山城离这里还很远,可码头上已挤满了人。大家都是来打听消息的。和他的下诺夫哥罗德同行一样,省府的总督也下达了同样的法令。人群中可以看到有鞑靼人,穿着短袖的皮里长袍,戴着尖帽子,那宽宽的帽边儿让人想起传统剧中皮埃罗的帽子。还有人穿着宽袖长外套,头上戴着小小的无边圆帽,看着很像波兰的犹太人。有些女人胸前挂着假首饰,头上顶着卷成新月形的发饰,凑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议论着。 人群中混杂在一些警官,还有几个手握长枪的哥萨克人,他们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为“高加索号”上船和下船的旅客开辟一条通道,但不论是上船的还是下船的,事先都要接受严密的检查。这些旅客一方面是被法令驱逐的亚洲人,另一方面是几个在喀山下船的农民家庭。 米歇尔-斯托戈夫无动于衷地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是每一个码头有汽船停靠时所特有的观象。“高加索号”要在喀山停留一小时,以更换燃料。 至于下船,米歇尔-斯托戈夫联想都没想。他不愿把利瓦尼亚少女一个人留在船上,她到现在还在她的船舱里。 那两个记者,就像所有勤劳的猎人一样,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们这会儿走下船,来到河岸上,并排着挤进了人群中。米歇尔-斯托戈夫注意到,一边是哈里-布朗特,手里拿着记事本,不时地画下几个人物或记下几句评论,另一边是阿尔西德-若利韦,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惊人,什么都会记住,所以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整个俄罗斯东部边境都盛传叛乱和侵略已具有了很大的规模。西伯利亚和帝国之间的通讯联系已经困难到了极点。这就是米歇尔-斯托戈夫在“高加索号”的甲板上,听见新上船的乘客们谈论的。 然而,这些话并没有使他产生真正的忧虑,相反激起了他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越过乌拉尔山,亲自看一看事态的严重性,并想办法应付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也许他甚至还想找一个喀山的本地人,打听一些更加确切的消息,但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到了别的地方。 在离开“高加索号”的旅客中,米歇尔-斯托戈夫认出了昨天还出现在下诺夫哥罗德商品交易会上的那群茨冈人。在那里,汽船的甲板上,还站着把他当作间谍的波西米亚老头和波西米亚女人。和他们一起,肯定是听他们的指挥下船的,有二十来个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歌女和舞女,裹着破旧的毯子,里面穿的是缀着闪光片的短裙。 早晨的阳光照在这短裙上,使米歇尔-斯托戈夫回想起夜间注意到的那奇特的效果。当汽船的烟囱吐出几团火焰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正是这波西米亚人的金属片。 “很显然,”他想,“这群茨冈人白天待在甲板下,晚上又缩到艏楼下。那么他们这些波西米亚人是想尽量少露面了?但这个民族通常不这样做啊!” 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不再感到怀疑了,与他息息相关的那两句话就出自这群被黑暗遮蔽,而又被船上的微光照亮的茨冈人,就是这个茨冈老头和他以蒙古名字桑珈相称的那个女人说出来的。 当这群茨冈人就要下船不再回来时,米歇尔-斯托戈夫不由自主地朝汽船的舷门走过去。 波西米亚老头一副低声下气的神态,和他的同伴与生俱来的大胆泼辣很不一致。他似乎是在竭力回避,而不是吸引人们的目光。他那经世界各地的太阳烤过的、可怜兮兮的帽子,把他满是皱纹的脸遮住了半边。尽管天气很热,他还是紧紧地裹着一件破布褂,他的驼背在破褂下凸现出来。由于他穿着这身褴褛的衣衫,所以很难看清他的身材和面孔。 站在他身边的茨冈女人桑珈,三十岁上下年纪,褐色皮肤,高挑身材,体格健美,有着漂亮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 在这群年轻的舞女中,很多人都美极了,有着她们这个种族鲜明的特征。一般来说,茨阿女人都是很有魅力的,在那些惯于与英国比赛,看看谁更怪僻的俄罗斯大领主中,不止一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波西米亚女人做妻子。 其中一位舞女哼着一首歌曲,节奏很奇特,其中前几句歌词翻译出来是这样的: 红珊瑚闪耀在我褐色的肌肤, 金发卡闪耀在我的发髻! 我要寻找财富 在那…… 那个快活的姑娘肯定还在接着唱她的歌曲,但米歇尔-斯托戈夫没有再听了。 因为,他觉得那个叫桑珈的茨冈女人正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盯着他看。这个波西米亚女人似乎想把他的相貌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过了一会儿,老头和他的队伍都已离开“高加索号”了,桑珈作为最后一个也下了船。 “这个波西米亚女人真放肆!”米歇尔-斯托戈夫心想,“难道她认出我来了?想起她在下诺夫哥罗德曾把我当作间谍?这些该死的茨冈女人都长着猫眼睛!哪怕在晚上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很可能知道……” 米歇尔-斯托戈夫差点儿就想抬腿跟上桑珈和她的队伍,但他马上又站住了。 “不行,”他想,“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我让人把这个算命的老头和他的队伍抓起来,我的身份就可能会暴露。再说他们已经下船了,不等他们越过边境,我就已经离乌拉尔山远远的了。我知道他们可以走喀山到伊希姆这条路,但走这条路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一辆远程的四轮马车,套上西伯利亚的好马,一定会把波西米亚人的运货马车甩在后面!好了,科尔帕诺夫老兄,放心吧!” 何况,这时茨冈老头和桑珈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喀山之所以被正确地称作“亚洲的大门”,这座城也被视为西伯利亚和布哈拉货物运输的中心,那是因为从这里出发有两条路可以越过乌拉尔山。但是米歇尔-斯托戈夫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途经彼尔姆、叶卡捷林堡和秋明的那条。这条大路上可以见到很多国有的驿站,而且它从伊希姆一直延伸到伊尔库茨克。 的确,第二条路,——米歇尔-斯托戈夫刚刚谈到的那条,——不用在彼尔姆拐一个小弯,也可从喀山到伊希姆,途经伊埃拉布加、曼兹棱斯克、比尔斯克、兹拉图斯特(在那里出欧洲)、切拉宾斯克、沙得林斯克和库尔加纳。也许它比另一条路稍微短一点儿,但由于没有驿站,路面保养不好,加上村庄稀少,所以这点优势也就大大减弱了。米歇尔-斯托戈夫很有道理,只能赞成他做出的那种选择,如果这些波西米亚人走第二条从喀山到伊希姆的路(这看起来很有可能),他完全有把握在他们前面到达。 一个小时以后,“高加索号”船头的钟声敲响了,召唤新旧旅客上船。时间是上午七点。燃料都已经装好了。锅炉的外壁在蒸汽的压力下微微震动。汽船就要出发了。 从喀山去彼尔姆的旅客已经在船上纷纷落座了。 这时,米歇尔-斯托戈夫注意到,那两个记者只有哈里-布朗特一个人回到了汽船上。 那么阿尔西德-若利韦要误船了吗? 但是,就在解开缆绳的时候,阿尔西德-若利韦跑来了。汽船已经离开码头,甚至天桥也正在从岸上收回来,但这对阿尔西德-若利韦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像小丑一样轻盈地跳上“高加索号”的甲板,差点儿倒在他同行的怀里。 “我还以为您赶不上‘高加索号’了呢,”他的同行半真半假地说。 “瞎!”阿尔西德-若利韦回答说,“哪怕得花我表妹的钱租一条船,或者租一辆驿车,每俄里每匹马花二十个戈比,我也会赶上您的。有什么办法呢?从码头到电报局太远了!” “您去电报局了?”哈里-布朗特问完后马上又把嘴闭上了。 “去了!”阿尔西德-若利韦带着他最亲切的笑容答道。 “电报可以一直发到科利凡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向您担保,比如说,电报可以从喀山发到巴黎!” “您发了一份电报……给您的表妹?……” “非常兴奋地发了一份电报。” “您得到消息了吗?” “听着,我的小老爹,为了像俄罗斯人那样说话,”阿尔西德-若利韦回答,“我是个好孩子,我什么也不想瞒着您。鞑靼人,以费奥法-可汗为首,已经过了塞米巴拉金斯克,正顺额尔齐斯河而下。您好好记着吧!” 什么!这样重要的消息,哈里-布朗特连知都不知道,而他的对手(他肯定是从喀山的某个居民那里打听来的)已经很快地把它传往巴黎了!英国报纸落后了!所以,哈里-布朗特把手剪在背后,走到船尾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上午大约十点钟的光景,利瓦尼亚少女走出她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米歇尔-斯托戈夫迎上前去,把手递给她。 “妹妹,你看,”他把她带到“高加索号”的船头,并对她说。 这里的景色也的确值得人仔细看一看。 “高加索号”此刻刚刚到达伏尔加河和卡马江的交汇处。在顺流而行了400多俄里以后,它将在这里离开大河,然后道这条重要的江流而上,行程为460俄里(490公里)。 在这里,两条颜色稍稍不同的河流混合在一起,卡马江对左岸所起的作用正如奥加河在穿过下诺夫哥罗德时对右岸起的作用一样,用它澄净的支流使河水又纯净了许多。 这时卡马江骤然开阔起来,它两岸的树木都非常可爱。美丽的河面上阳光闪烁,几叶白帆更为它增添了无限生气。山坡上长满了欧洲山杨,桤木,有的地方还可看见高大的橡树,它们构成一条和谐的曲线,将地平线挡在后面,正午耀眼的阳光偶尔使这条曲线与天幕融成一片。 但这美丽的自然景色似乎一点儿也不能吸引利瓦尼亚少女的注意。她只看到了一个东西,那就是目的地,对于她来说,卡马江只是通向目的地的一条路,只不过比别的路好走一些罢了。她眺望着东方,眼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就好像她要用目光把这不可逾越的地平线凿穿似的。 娜佳的手一直放在她旅伴的手里,过了一会儿,她朝他转过身来: “我们离莫斯科多远了?”她问道。 “900俄里!”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 “7000俄里走了900!”少女轻声说道。 钟声——地响了几下,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娜佳跟着米歇尔-斯托戈夫来到了汽船的餐厅。首先上来的是冷盘,娜佳连动都不愿动,里面有鱼子酱①、切得很薄的鲱鱼片、加茴香的黑麦酒,所有的北方国家,不论是俄罗斯,还是瑞典、挪威,都习惯拿这些东西来开胃。娜佳吃得很少,也许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因为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多吧。所以米歇尔-斯托戈夫觉得自己应该和女伴吃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只吃一点“库尔巴特”,这是一种用蛋黄、米饭和肉末做的猪肉靡,还有包着鱼子酱的红叶卷心菜,另外再喝点作为饮料。 ①鱼子酱是一种俄罗斯菜,是用带咸味的鲟鱼子做成的。 因此,吃这一顿饭既没花多长时间,也没花多少钱,米歇尔-斯托戈夫和娜佳在饭桌前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又一起上到了“高加索号”的甲板上。 然后,他们在船尾坐了下来,娜佳压低声音,好使自己的话只被他一个人听见,开门见山地说: “哥哥,我是一个流放犯的女儿。我的名字叫娜佳-菲多尔。不到一个月以前,我的母亲在里加去世了,我要去伊尔库茨克找我父亲,和他一起流放。” “我也是去伊尔库茨克,”米歇尔-斯托戈夫回答说,“我将把娜佳-菲多尔,平平安安地交到她父亲手中,我会把这看作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谢谢,哥哥!”娜佳回答。 米歇尔-斯托戈夫还告诉她,自己有一张去西伯利亚的特别通行证,所以从俄罗斯官方来讲,不会对他的行动构成任何障碍。 娜佳没有再问什么,幸运地碰上这样一个纯朴善良的小伙子,她只想到了一件事:可以依靠他一直去到父亲那里。 “我本来,”她说,“也有一张通行证,允许我去伊尔库茨克,但下诺夫哥罗德总督的法令把它取消了,要是没有你,哥哥,我就没法离开你找到我的那个城市,而且我肯定会死在那儿的!” “可是娜佳,”米歇尔-斯托戈夫说,“你竟敢独闯西伯利亚大草原!” “这是我的责任,哥哥。”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国家发生了叛乱,又遭到外敌入侵,几乎已经无法通行了吗?” “我离开里加的时候还没听说鞑靼人入侵,”利瓦尼亚少女答道,“我是在莫斯科才听到这个消息的!” “尽管如此,你还是继续往前走了?” “这是我的责任。” 这个词概括出了这个勇敢少女的性格。这是她的责任,娜佳从来都是义无反顾地履行它。 然后她谈起了她的父亲华西里-菲多尔。这是里加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他医术高明,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由于他被证实加入了国外的一个秘密组织,于是接到命令被流放到伊尔库茨克,宪兵们刚对他宣读完流放令,就毫不拖延地把他押出了国境。 华西里-菲多尔只有一点点时间,可以拥抱他病入膏肓的妻子,和从此将无依无靠的女儿,然后,怀着对心爱的妻子女儿的眷恋,他含泪而去。 两年以来,他一直住在东西伯利亚的首都,他在那里可以继续行医,但几乎没有什么盈利。然而,如果妻子和女儿能和他在一起,他也许还是会感到幸福的——作为流放犯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幸福。可菲多尔夫人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了,无法离开里加。丈夫走了还不到两年的时候,她躺在女儿的怀里去世了,留下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来源。于是娜佳-菲多尔向俄罗斯政府申请去伊尔库茨克找她父亲,并很容易地获得了批准。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对于这次漫长的旅行,她几乎没有足够的旅费,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上路了。她要尽她的所能去做!……其它事的由上帝去管。 与此同时,“高加索号”正逆流而上。夜幕降临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汽船的烟囱里冒出成千上万的火星,里面烧的是松木,除了艏柱划过江水,发出潺潺的水声以外,还可听到狼群的嚎叫,夜幕下的卡马江右岸野狼泛滥成灾。 [book_title]第九章 乘着马车日夜兼程 沙皇的邮件--第九章乘着马车日夜兼程 第九章乘着马车日夜兼程 第二天,七月十八日,“高加索号”停在了彼尔姆的码头,这是它在卡马江上的最后一站。 这个以彼尔姆为首都的省府,是俄罗斯帝国最大的省府之一,它还越过乌拉尔山,侵占了西伯利亚的领土。这里的人们在广大的范围内开采大理石场、盐场、铂矿、金矿和煤矿。在彼尔姆,依靠它的位置,成为一个一流城市之前,它一点儿也不吸引人,脏且不说,道路还满是泥泞,还不能提供任何补给。对于那些从俄罗斯去西伯利亚的人来说,这种不便倒还无所谓,因为他们来自内地,身上带足了一路所需,但对于那些来自中亚地区的人来说,在经历了漫长而又疲惫的旅行之后,他们一定更乐意帝国位于亚洲边境上的第一个欧洲城市能有更多的食物供应。 旅客们就是在彼尔姆卖掉他们的交通工具,穿越了西伯利亚平原长途跋涉到这里,它们多多少少有一些损害,而从欧洲去亚洲的旅行者也是在这里,夏天购买马车,冬天购买雪橇,然后进入大草原,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米歇尔-斯托戈夫已经制订了他的行动计划,现在只需将它付诸实施就行了。 本来这里有一种邮车,可以很快地越过乌拉尔山,但由于当时的情况,邮车没有了。就算有邮车,他也不会坐的,因为他虽然想快一点赶路,但不想依靠任何人,他更愿意买一辆马车(他有自己的理由),从一个驿站赶到另一个驿站,只需多给车夫几个小费,激励激励他的热情就行了,当地人都称车夫为车把式。 但是很不幸,由于政府采取措施,驱逐来自亚洲的外人,所以很多旅行者都已经离开了彼尔姆,因此,交通工具奇缺,米歇尔-斯托戈夫也就不得不拣别人挑剩下的,至于马,只要沙皇的信使不在西伯利亚,他就可以毫无危险地出示他的通行证,驿站的老板们一定会优先为他套马。但是,接下来,一旦他出了俄罗斯欧洲部分,他就只能指望卢布的威力了。 可是把马套在一种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上呢?套在一辆四轮货车上呢,还是一辆四轮客车上呢? 四轮货车是一种没有篷子的,名副其实的运货车,有四个轮子,整个马车都是由木头做成的。车轮、车轴、销钉、车身、车辕,从附近砍几棵树,就全齐了。构成马车的各个部件都是用粗绳子装配在一起的。没有比这更原始,更简陋的了,但如果路上出点什么问题,也没有比这更好修的了。俄罗斯边境遍是杉树,车轴可以在森林里就地取材,著名的叫做“Perekladnoi”的特别邮车就是以四轮货车为工具的,对于它来说,没有不好走的路。也必须承认,有时候,装配马车的绳子会断裂,而且,当马车的后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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