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浮世澡堂 [book_author]式亭三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68246 [book_dec][日]式亭三马著,周作人译。成书于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澡堂》,是“滑稽本”的顶峰之作。轻雾缭绕的澡堂内,有抱头呻吟的,也有拍臀高谈的,有举起一只脚吟咏的,也有张开两股踏脚高唱的。堂内家长里短、世相混杂,成此屁似的小册,织就江户庶民生活的逗趣百态。 全书共两编。前编描写的是澡堂男子部的情景,时间上是从清晨一直到午后,一片热闹喧嚣的气氛。浴客中有瘫子豚七、70岁的隐居老太爷、带着孩子的金兵卫、胡吹乱奏的江湖医生、错把别人内裤当毛巾的外乡人、醉汉、瞎子等数十个人物,以及19个小场景。二编则描写澡堂女子部,同样热闹非凡。浴池中有各种身份的女人,艺妓、使女、女儿、母亲、媳妇、婆婆、乳母等,年龄跨度大,总共16个小场景。这些前来沐浴的男女老少,每个人的性格通过对话被塑造地鲜明异常,风趣无比。 [book_img]Z_10234.jpg [book_chapter]序 [book_title]引言 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与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徒步旅行》(原名《东海道中膝栗毛》)是日本江户时代古典文学中“滑稽本”的代表著作。 日本文学自古代以至明治维新(一八六八年),照例分作三个大段落。其一是奈良平安时代。日本皇室政府初在奈良,至八世纪末迁都至平安,即现今西京,直至十二世纪末,这一段落以建都地方为名,这是王政时期,政治文化都在贵族阶级的手里,所以这一期又称为贵族文学时代。当时发生和发达的文学最初是传说历史,长短和歌,随后是散文日记传奇,最有名的《源氏物语》五十四帖便是这时期的产品。其二是镰仓室町时代。这时皇室仍在平安,可是经过平源两家争权内战,政权下移,源赖朝推倒平氏,在镰仓建立幕府,以将军身份代行天皇职权,至十四世纪上半,经过南北之战,足利尊氏立为将军,幕府设在室町,直至十六世纪末才又改革。这四百年间发达的文学除和歌外,有讲打仗的军记物语,戏曲方面是谣曲和狂言,因为主权在于武人,所以称为武士文学时代。其三照例以幕府所在地为名,即是江户时代。德川家康把幕府设在远离京都的关东,避开贵族文化的薰染,又利用儒教钳制思想,一般对于人民压得更紧了,可是他一面又有办法对付诸侯,制定“参觐交代”,分封在外的军阀须得隔年到江户来,给幕府办事,这样便免去了尾大不掉的弊害,在德川治下起不了内战,这给将军很大的安心,同时国内平静,工商业发达,一般商民也抬起头来了。民间富庶,固然也使幕府更有搜括的机会,可是经济文化的实权逐渐落入平民的手中,他们依据了自己文艺娱乐的需要,创造起来,所以这二百多年间政治最是反动专制,可是这却是平民文学时代了。 关于江户文学的内容,我们又得分开来说,因为这中间又要分作上方文学与江户文学这两节。平安是日本旧京,大阪也就在京都近旁,所以京阪方面与关东相对,称作上方,即是上边的意思。德川时期的商工业发展首先是在大阪,所以这上期的文艺差不多是由大阪的商民主持的。武士是统治阶级,在政治上无论是怎么的骑在平民头上,但是到了手头空乏,要想向商人通融,虽然表面还不见得肯低头,可是商民却要昂起头来,对武士不大看得起了。大阪人的诨号至今叫作赘六,一说便是那时商人的夸口的话,说武士的弓箭甲胄刀枪这六件物事,在他都是赘物,是一个例子。文艺上的改革是,由俳谐连歌发生了俳句,谣曲变成了净琉璃,有近松门左卫门那么的巨匠来担任作剧,小说也由宫廷与战场的物语变为浮世草子,即是社会小说,井原西鹤的声名至今还独一无二。但是江户是幕府的所在地,虽然在京都人看来是东夷之类,却也不客气的繁盛起来,结果是接着上方兴起了它独自的文学艺术。戏剧于净琉璃外兴起了歌舞伎,绘画则脱离了汉画的派别,由浮世又平(即是口吃的又平)开创了浮世绘,自称是大和绘师,诗歌方面不但完成了俳句,还由杂俳蜕化出来讽刺诗川柳,到现在都还有生命。小说方面不去继承以前的系统,却从头搞起,从连环图画似的小册子起首,造成了各式各样的作品,总名叫作草双纸,滑稽本就是其中的一种。 “草双纸”这名称看去很有点别扭,据日本史家考究,说这该是“草草纸”。“草纸”古时常作书册解,平安时代有著名的随笔《枕草纸》,第一个“草”字意思是说粗糙的低级的,原意云妇孺所用的通俗书本,只因两个“草”字碰在一起不太好,所以把第二个字改作同音的“双”字了。这其中最先出来是所谓“赤本”,即是红皮书,在十八世纪前后早已出现,内容差不多都是童话故事,以图为主,空处写几句说明或说白,接着是“黑本”,书皮用黑色,加入些报仇打仗等材料,这是第一批。第二批是“青本”,本来是蓝皮书,只因青中带黄,所以又通称“黄表纸”,这也是画上加说,可是对象已由妇孺而转向大人了。这类书的第一种是恋川春町的《金金先生繁华梦》,系借用卢生的黄粱梦故事的,上下两册,每册五叶,图各十面。黄表纸的特色是内容的解放,取材很广,又一改以前黑本那种平铺直叙的写法,写得更有曲折,而且运用诙谐机智,说得更有风趣,投合时代的嗜好。那时吉原游里十分兴旺。黄表纸有许多便专来写那里的情形,称为“洒落本”。“洒落”本来是中国语,这里却有漂亮时髦的意思,便是说叙述时髦人的,因为篇幅比较长了,把纸张放大一点,于是在形式上称为“中本”,以别于那些小本子。从这洒落本里省去了“花街柳巷的事情”,只留存那些诙谐材料,结果即成为“滑稽本”,翻过来偏重那些男女情事,又另成功了一种别的小说,这名为“人情本”。代表著作有为永春水的《梅历》,春水原是三马的门人,《梅历》在近代一直禁止翻印,被当作江户文学中淫书之一。比中本更大一点的有“合卷”,是三马开始设计的,即是把从前的小本五册合作一卷,发行二卷一部,便有以前十册的分量,于发表长篇是很方便的。这之后又从合卷演化出“读本”,成为专门阅读的小说,图画只是绣像,成了附属品,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可以说已经脱出了赤本等的系统了。 江户文学里的小说一类,不去直接学中国明朝的成绩,直截的搞起演义来,却是从头另起炉灶,这是特别的一点,同时又似乎和浮世绘的绘师相呼应,甘心自居于戏作,在名字上边往往加上“江户戏作者”的称号,也是很有意义的。德川幕府标榜程朱的儒学,一味提倡封建的三纲道德,文艺方面也就自然着重劝惩主义,这是很顺当的路子。江户文人虽然不曾明白表示,但对于政府的文艺方针的不协力是很明显的,自称戏作,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抵抗吧。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八犬传》的作者曲亭马琴虽是有名,虽是目空一世,但其价值比山东京传或式亭三马总还不及吧。 式亭三马本姓菊地,名泰辅,亦或写作太助,安永五年(一七七六)生于江户,文政五年(一八二二)卒,年四十七。小时候在书店里当徒弟,得阅读当时小说书,二十岁时学写黄表纸,以后大抵每年都有著作,据记录所作约共有一百三十五部。 一 黄表纸及合卷,九十八种, 二 洒落本,五种, 三 中本(滑稽本在内),二十一种, 四 读本,一种, 五 杂书,十种。 这些著作中间还以滑稽本为佳,其中《浮世澡堂》四编九卷及《浮世理发馆》三编六卷称最,足为代表。 关于三马个人,后世有不少记载,但顶写得好,也该顶可信赖的,应推《浮世澡堂》四编末尾的一篇跋文,署名的金龙山人即是三马的门人之一,后来以“人情本”出名的为永春水。其文曰: “式亭主人者,予鸠车竹马之友也。性素拙于言辞,平时茶话尤为迟钝。故人称为无趣的人,且是无话的人。贾客而是骚人,背晦而又在行,居在市中而自隐,身在俗间而自雅。语言不学江湖,妄吐之乎者也,形容不仿风流,丝毫都不讲究。豪杰的结交,敬而远之,时流的招待,辞而不到。既非阴物,亦非阳气,不偏不倚,盖是中通之好男子也。偶对笔砚,则滑稽溢于纸上,诙谐走于笔下。呜呼,洒落哉,洒落哉!茂叔胸中,式亭腹内,恰如光风霁月云尔。花川户的隐士,金龙山人书。”黄山谷云,周茂叔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这里拿来应用得恰好,虽然在日本语里洒落这字还可以有俏皮和爱打扮等的意味。 [book_title]大意 窃惟教诲之捷径,盖无过于钱汤者。其何故也?贤愚邪正,贫富贵贱,将要洗澡,悉成裸形,协于天地自然的道理,无论释迦孔子,阿三权助,现出诞生时的姿态,一切爱惜欲求,都霎地一下抛到西海里去,全是无欲的形状。洗清欲垢和烦恼,浇过净汤,老爷与小的都是分不出谁来的裸体,是以从生时的产汤至死时的浴汤是一致的,晚间红颜的醉客在洗早澡时也像是醒人。生死只隔一重,呜呼,人生良不如意哉。可是,不信佛的老人在进澡堂的时候也不知不觉的念佛,好色的壮汉脱了衣服,也按住前面,自知羞耻,狞猛的武士从头上被淋了热汤,也说这是在人堆里,忍住性子,一只臂膊上雕着眼睛看不见的鬼神的侠客,也说对不住,在石榴口低下头去,这岂不是钱汤之德么?有心的人虽然有私,无心的汤则无有私。譬如有人在汤中放屁,汤则勃勃地响,忽然泛出泡来。尝闻之,树林中的矢二郎那或者难说,凡为澡汤中的人,对于汤的意见可以不知惭愧么?凡钱汤有五常之道焉。以汤温身,去垢治病,恢复疲劳,此即仁也。没有空着的桶么,不去拿别人的水桶,也不随便使用留桶,又或急急出空了借与,此则义也。是乡下佬,是冷身子,说对不住。或云你早呀,让人先去,或云请安静,请慢慢的,此则礼也。用了米糠、洗粉、浮石、丝瓜络去垢,用石子断毛之类,此则智也。说热了加水,说凉了加热汤,互相擦洗脊背,此则信也。在如此可贵的钱汤里,凡是洗着澡的人,因了水船的升,净汤的桶,而悟得随器方圆的道理,又如澡堂的地板那样,自己的心也常要磨擦,不使长诸尘垢。人生一世五十年,即使有两回洗澡的人,也如澡堂的招贴所说,各人该有分别。又如贴着的那样,有一心不足的万能膏,虽然没有给傻子擦的好药,但是有走马的千里膏,给予鞭打的交情的无二膏。如将口中散翻转过来,便是忠孝的妙药,使得两亲的安神散,对于烦恼小心火烛,有似澡堂所定的规则。心里如发起骄奢的风,家私就无论何时都要早收摊了。五伦五体乃是天地所寄存,凡是携带贵重物品各位,因了酒色而神魂失落,与本店无涉,从自己招来的祸祟,别人一切都不能管。名声利欲的吵架争论,喜怒哀乐的大呼小叫,均属不可。如不遵守此项文告,则来不及洗末次的澡,说是已经拔栓了,虽是后悔去咬手巾,也是无益了。盖世上人心等于澡堂的白虱,在善恶之间容易移动,从权兵卫的布袄移到八兵卫的绸衫,从乡下使女的围裙移到大家妻女的美服上去。昨天一件小衫脱在席子上面,与今天的夹衣脱在衣架上相等,富贵贫贱在天,善恶邪正乃所自召也。善悟此意,则人家的意见正如早晨的澡汤似的,很能沁透自己身子里去吧。一生的用心在于将身体收在包租的衣柜里,灵魂上加了锁,不要把六情闹错,坚守约束,神佛儒行会的司事盖上牡丹饼大的印章云尔。 维时文化六年己巳便于初春发兑,于戊辰重九动笔,照例赶写,至后中秋吃芋头,乃成此屁似的小册。 在石町的寓居, 式亭三马戏题。 [book_chapter]前编 [book_title]一 澡堂概况 五日之风静,则不挂早散之牌,十日之雨稳,则不搁雨伞之桶。每月的休息日静谧,人心各浴恩泽,今日洗大扫除的澡,去五尘之垢,明日洗小伙计的澡,磨六欲之皮,无论何时总觉得在试初汤,盖早晨浴汤的冷热正好,呜呼佳哉,噫嘻可感谢哉。这里有陀佛陀佛之僧,那边有咕噜咕噜之俗,有说行话称为塔落克的男子,也有拉长说早堂的女人。药店的小二,戏读作现金汤,儒家的塾生,反误解为忍冬汤,此盖易读难解之类欤。坠簪于女澡堂的汤桶中,则舀热水的男子如滑川那么样去寻找,一名十文的孔方,青砥亦所不惜。小孩八文,连同伴当十六罗汉,虽有偏袒右肩,出浴而着浴衣的颜世,而当时的师直其人却亦不去窥女堂。男汤不孤,必有女汤为邻。主人宾头卢尊者,在借给摸脸的米糠袋的时间,打拍板通知留桶,斜眼去看女汤,不知道膏药的熔流,但既知男女不同澡堂,夫妇有别,则妻子光明皇后乃代而为女汤的掌柜焉。在桴炭的火盆上采取糠油,绞干借用手巾的水滴,却不让极老人与恶病人入浴,虽无阿佛的出现,但或当有千手观音的爬出上边欤。洗粉的袋阵阵有香,穿彻下人的鼻孔,澡堂的壁咚咚作响,叫醒舀热水者的睡梦。或呀呀的啼哭,或哇哇的骚扰,或云水热则反说温凉,或说加凉水则叫唤勿加。在吵成一片的澡堂中间,亦有从容唱着《枕丹前》,大模大样地跳进池里的裸体,也有伸着脖子说摔跤的一段书,做出摔跤的进场的身段而出来的人。这里显得可怜的,在石榴口颤声说着“冷身子”而出现,可是又有说“马来马来”的人,却并不是意外的阔气。“喂,出来了,小孩子,小孩子”,这样说的乃是呻吟河东调的老头子,向来以洗澡费工夫著名,说“对不起,是乡下佬”的却是爱好小调的江户子,只是霎地洗一下,把手巾浸湿便罢的。那么长时间和短时间的洗澡,也正是菜蔬店的廊沿下,松坂音头的脱板的腔调,只配新下来的店伙去听,长啊短啊都不如意,有点儿尖声的漫吟,则是呀吧喂的帮腔吧。有带咬带嚼的说“娘玛弥伽佛”的,也或有人脱口吐出“法莲陀佛”。有人转着嘴巴笑道“呵呵轰”,或乃用鼻子喷出云“呼呼哼”,相反的乃用粗大声音,自己告白曰,此是唐山金银的金山之麓。有抱着头呻吟的,也就有拍着屁股高谈的人,有举起一只脚的吟咏的,也就有张开两股踏着高唱的人。在坐的立的中间,也有躺着在嘴里铮铮地弹着三弦的,还有蹲在汤桶旁边的,没有技艺的猴子在说着玩话。神祇释教恋无常,都混杂在一起的澡堂,地点在哪里虽是不能确定,时候是九月的中旬,时已天亮,澡堂还未开门。 早晨的光景 [book_title]二 瘫子豚七 早鸦的声音:“呀,呀,呀,呀!” 早晨小贩的声音:“纳豆,纳豆!” 人家打火的声音:咯,咯,咯,咯! 此时开幕出现来的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睡衣上面系着细带,里面的衣裾拖了下来,几乎盖住了木屐的屐齿,像是用油煎过了的一条手巾,耷拉着挂在肩头上,手掌上搁着盐,用右手指擦着牙齿,仿佛虫在爬走似地走上前来,这乃是所谓瘫子的病人,名叫豚七。 豚七:“啊呀,还还没有开,没开,没开么?睡睡早觉的家伙!”独自说着话,走到门口,高声怪叫:“伙伙计,伙计!还不起来,还不起来么?太阳太阳菩萨起来,起来得把屁股都要晒焦了!喂,喂,伙计!——啊呀,啊呀!啊呀呀!粪粪,粪踩了,粪踩了!咦,咦,脏得很!” 回头对睡在旁边的狗说:“是你,是你吧?坏东西呀,是你吧!纳塔多得,粪踩了,粪踩了!喂,这畜生,这畜生!”一边骂着,把牙粉的唾沫向狗吐过去,蹒跚的站立不稳。 二十二三岁的男子,前额拔去头发,鬓角剃齐,梳着妈妈髻儿,布手巾上随处有着胭脂口红的痕迹,搭在肩头,牙粉袋中插着牙刷,塞在丁字髻内,裤子团作一起挟在胁下,穿着睡衣走来。 从对面横街里出来一个二十岁多的男子,前额显然是近时拔过,只是带子和木屐显得注目,稍为歪了头用牙刷刷着臼齿,在吐唾沫的时候,把手巾掉在地上了。这边的男子甲看见了,笑着说道: “浑蛋,手巾掉了!为什么那么胡里胡涂的?” 乙用木屐的后齿定住,骨碌地转过身子去,拾起手巾来,又去看自己背后的带结子,在狗身上绊了一下。 狗叫:“汪,汪!” 乙:“畜生!死躺在讨人嫌的地方!” 甲:“怎么?是你自己讨人嫌,正是活该!” 乙:“别妒忌人吧!这家伙披上了凤凰的衣服。——什么,澡堂还没有开门么?真是一班睡早觉的家伙呀。喂,可不是欺人么。你想是什么时候了?卖纳豆的已经第二次上街,这时候卖金时豆的也就要来了。——啊,手巾给我看!带着胭脂,……哼,真是现世报,从那地方去抢了来!” 甲:“算了吧,别说叫人生气的话了!要是男子汉,也去拿一条吧!哥儿不是一样的哩!” 乙:“当然不是一样嘛!如果没有眼睛鼻子,可不是同擦山葵的板一个样儿的脸么?那正可以从铁头鱼那里,去收头钱来么。” 甲:“这浑蛋!”说着玩话,把乙往沟板上一推。 乙:“呀,狗矢!啊!”赶紧跳开。“谁已经踩过了。” 豚七:“刚刚才是我踩了。” 乙:“是你踩了么?本来不踩也行嘛。这真是多余的事情呀。” 豚七:“就就是多余,已经踩了,是是没有法子的事。喂,木屐塔塔得塔拉……” 甲:“说的什么,一点都不懂。喂,你的毛病也真是麻烦。还没有好么?” 豚七:“什什么,好了,好了。不不碍,不碍了!这这个样子,看这个样子,不碍了。”说着话两只脚踏给他看,蹒跚地要跌倒,勉强支持住了顿着脚说:“这这个样子,脚已经不碍了!前几天本所的伯母,伯母那里火火烧了。我跑了去了。帮忙,帮忙,我很多帮忙。伯母称赞了,伯母称赞了!” 乙:“她称赞怎么地说?” 豚七:“她她说不碍了,说不碍了。那么该到赞岐的金毗罗老爷,金毗罗老爷那里去,去谢谢去。” 乙:“你还是信仰那堀内老爷吧。你还没有真好哩。那是危险的呀。” 豚七:“堀内老爷,领得贴用神符,说得很难得的。塔塔得耶达契,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题目题目,念三百遍,三百遍。” 甲:“题目念三百遍是太少了。” 豚七:“早早,早饭前呀。题目,说不是空肚念是不行的。——我的阿妈,疼我,疼我。了不得,了不得的,非常的爱我。浅草的舅父,讨讨厌我,说做和尚去吧,说做和尚,做和尚。” 乙:“做和尚倒好,你还是听舅父的意见吧!” 豚七:“不,不,阿妈不答应。我,将来做新郎,新郎哩!不得了,不得了!那个,那个。” 甲:“做武士去么?” 豚七:“是两刀,两刀呀!不得了,不得了!喂,脚是这个样子,不不碍了,不碍了。”把蹒跚的脚在沟板上顿了两三下,这时候澡堂的门向里边开了,豚七踉跄的去靠着大门,却站立不住,随着那门嘡地一下,仰着倒在门内地上了。 甲乙:“啊,危险危险!” 澡堂的伙计大吃一惊,从台上跳下来,和甲乙二人一同将病人抱起。这时候豚七只是仰卧着,睁着眼睛看着众人。 伙计:“什么地方都没有受伤么?” 乙:“你看!刚说着,就跌倒了。” 甲乙:“哈,哈,哈!” 豚七:“什什么,不碍的,不碍的!嘻,嘻,嘻!”苦笑着表示不肯服输,走到上边来。 伙计:“各位,都早啊!” 甲乙:“嗳。” 乙:“早觉睡得好呀。” 伙计:“嗳,昨夜睡得迟了。” 甲:“这很可疑呀,伙计!” 乙:“是去看尼华加去了吧?” 伙计:“嘿嘿嘿,要是那个那倒是好了。”拿了坐垫打拂钱箱,坐了下来。 甲乙脱去衣服,回顾豚七的方面。 乙:“别再滑了吧!——啊,冷呀!今早真是怪冷。” 甲:“是同行,是同行呀!同行,同行!”跑步走去,进了石榴口,立即哼起小曲来:“这是——呀!” 豚七脱了衣服,狼狈似地用手巾按着下身,拼命用心的看着前方,用了苍蝇拉车似的脚步走着。 豚七:“好容易到了!”钻进石榴口去:“对不起,对不起!——啊,热,热,这热真叫热!了不起!是石川五右卫门,是石川五右卫门了!”跨进浴池,皱着脸,不服输的哼起曲调来:“啊,如今是在吉田町呀,流连呀。” 甲乙:“阿唷,这才是豪杰呀!呀,是呀!哈,是呀!” 豚七听了二人的帮腔,更加有兴头了:“喂,流连呀,流连呀喂!” [book_title]三 隐居老太爷与地震 从外边走进来的是一个七十左右的隐居老太爷,戴了头巾,穿着皮纸做的背心,叫十二三岁的徒弟拿了浴衣,自己拄着拐杖,嘴巴兀自动着。 伙计:“老太爷,今天早呀!” 老太爷:“怎么样,伙计?天气很有点冷了。” 伙计:“是嘛。慢慢地气候有点儿变了。” 老太爷:“不,不但是有点儿变了。——喂,鹤吉,你把鞋子都放好了!”一面把挂在耳旁的念球用手纸包好了:“昨天晚上睡不着觉。而且那狗畜生,叫呀,叫呀!活到这么年岁,像昨晚那么狗叫的晚上,还不记得有过。这之后,总之一切都安排好了,坐在棉被上边,一口口地吸着烟,暂时想了一会儿,可是睡不着。这么也不对,想去巡视一遍家里的情形,拿了烛台前后一看,都没毛病。又回到原来的床上——咦,年轻人都是爱睡的家伙。我起来注意看了家里一遍,一个人也没有醒过来的。因为那么样,所以真是疏忽不得呀。——喂,鬓助,你早啊!” 鬓助:“嗳,老太爷,你早。昨晚的地震,那是什么时候呀?” 老太爷:“那是什么。那之后过了一会儿打七点了,该是八点半吧。九病,五七下雨,四干燥。” 鬓助:“还有七金五水吧?” 老太爷:“不,不,六八有风该知道。” 鬓助:“真是这么说的。我和魂灵的歌诀弄错在一起了。难怪我觉得有点伤风的样子。” 老太爷:“不呀,那是说刮风的事嘛!” 鬓助:“啊,又弄错了。因为说是九病,所以我想六八是要伤风吧。——啊,危险!”随即进到浴池里去了。 [book_title]四 门前的行商和讨钱的 这之后,通行的人多起来了。 卖牙粉的:“梅红散,药牙粉,治口内一切,梅红散!” 甲:“蛤蜊肉呀,花蛤的肉!” 乙:“黄酱,金山寺酱,粗酱油!” 丙:“腌菜,酱脆瓜,腌辣椒!酱脆瓜要么?” 丁:“有差使么?伊势屋要么?” 戊:“有差使,有差使么?有空酒瓶没有?” 敲木鱼的和尚:“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剥剥,剥剥! 伙计:“给布施吧!”给予布施。 和尚:“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伏以今日之功德,愿祖先代代,一切阴灵,证大菩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剥剥,剥剥! 弯腰的尼姑两个人同来,摇着铃铛:丁零,丁零! 伙计:“给你吧。” 尼姑:“嗳,多谢!娘玛弥伽佛,娘玛弥伽佛。——西光师父,你的头巾似乎比以前都变新了。还是因为我的眼睛昏花了的缘故么?” 西光:“这是因为什么呀,去年十夜念佛的时候,在德愿寺宿山,端端正正的掉在我的旁边嘛。不知道失主是谁,我就捡了来着。因为我的头巾已经坏了,心想找到一点布片,来做一顶吧,老是这么想着,妙清师父,这该算是虔诚的好处吧。” 妙清:“是呀,这真是如来老爷所赏赐的吧,西光师父。啊,娘玛弥伽佛,娘玛弥伽佛!——今天该是万宝屋打发的日子了。” 西光:“可是,从如意屋那边转过去吧。” 妙清:“啊,腰可痛啊。”——丁零,丁零!撑着拐杖,挺着身子,把腰伸了一下。 野和尚:“老在这里的是稻荷神和福神!嗳,和尚好久不来了,早上的和尚,整个的赚头!” 伙计:“不给,不给!” 野和尚:“别这么说,请布施吧!整个的赚头嘛。嗳,一文钱!嗳,两个和尚一文钱!” 伙计:“不给,不给!” 野和尚:“不给,不给!”学着人家说话,提了水桶,往隔壁人家去了。 [book_title]五 金兵卫和两个小孩 四十多岁的男子,名叫金兵卫,拉着六岁男孩的手,像耍猴的似地背上背了一个三岁的女孩,小孩手里拿着竹制的玩具水桶,和烧料的小乌龟。嘴里慢吞吞地歌唱着:“好啊,好啊!呀,是了是了,来到了呀!汤汤在哪里?阿哥啊,别跌跤呀!好好的看着底下走路吧。啊,好啊,好啊!啊,汤汤在这儿了!——喂,喂,腌脏呀,腌脏呀!跳过了,跳过了。啊,脏得很,脏得很!阿哥是几乎踩了汪汪的腌脏了。宝宝是阿爹背着的,所以很好喽。” 背上的妹妹:“宝宝背着。” 金兵卫:“啊,啊,宝宝是阿爹背着,阿哥是走走。——喂,下来了吧。啊呀,啊呀,好等,好等!别跌跤,别跌跤!——喂,阿哥独自脱衣衣吧,宝宝的衣衣阿爹给脱。啊,手脱出来了!” 阿哥:“我已经脱了衣衣了!后边的,后边的千次郎,你迟呀,你迟呀!”说着去向小孩的颏下呵痒。 金兵卫:“喂,喂,别闹了,别闹了!” 旁边的人:“啊呀,阿哥那里有小鸡儿,阿鹤却是没有呀!” 金兵卫:“嗳,阿鹤是掉了。嘿,嘿,嘿!——福助,这天气真晴得好久了。” 福助:“是呀,照这样子可不是丰年嘛。” 金兵卫:“是呀。——现在进去吧。喂,喂,阿哥,别滑了!阿鹤也不要把玩意儿掉了。嗳,这可行了。——福助,看这样子可是弄不下去了。一有了小孩,那就苦的要不得啊!” 源太:“是很好的乐趣嘛!” 金兵卫:“是很好的苦趣罢了。全不中用呀。——喂,看头,看头!小孩子,小孩子!”走进石榴口,用热水给两个小孩浇身子:“阿哥手够得到的地方都自己浇吧。那么,沙沙沙……啊,好了,好了!热得好嘛。” 德藏:“这个,金兵卫,在小孩们稍为有点热吧。” 金兵卫:“啊,德藏么,昨天你往哪里去了?那么的高兴着。” 德藏:“嗳,往王子去了。” 金兵卫:“哈哈,是海老屋么,扇屋么?” 德藏:“那么样算了倒是好了,可是我走过那田坂去了!” 金兵卫:“照例是那今口巴屋么?哈,哈,哈!那么的泡在里边……” 德藏:“叫对上点冷水吧。小孩们是,洗热澡洗怕了,便要厌恶洗澡的呀。”咚咚咚的敲打板壁,里边也咚的给了回答。“搅澡汤的时候,最好是叫那说倒橹的净琉璃故事的来干。现在各位,澡汤要溅起来了。呀嘘嘘,呀嘘嘘!”用力搅动。 金兵卫:“嗳,嗳,多谢多谢!——现在进去吧。阿哥快点进去呀!” 阿哥:“阿爹,还热得很哩。” 金兵卫:“什么,哪里还会得热。那位阿叔特意给对了冷水的嘛。阿鹤是很棒的,啊呀啊呀,你看进来了。” 德藏:“连锅炉这边也温和了。已经行了吧。”咚咚的敲了两下。 金兵卫:“阿鹤很棒,很棒!” 阿哥:“阿爹,我也棒!看着吧,进来了!” 金兵卫:“啊,很棒,很棒!拿水桶舀这水吧,你看,沙沙沙!好玩得很,好玩得很。啊唷,啊唷,小乌龟游起水来了,啊呀,喂,哺哺哺的吸水哩。啊,好呀,好呀!阿哥好好地浸着,把身子暖和透了。” 阿哥:“嗳,好好地浸着,金鱼和红鲤鱼会得出来么?” 金兵卫:“当然会得出来,会得出来。哭起来呢,水虎要出来的。啊,可怕得很。不,不,水虎别出来。阿鹤是聪明的,所以不会得哭。是吧,不哭吧。” 阿哥:“我也并不是脓包呀。” 金兵卫:“啊,啊,阿哥也棒!——喂,耳朵边上不要积着油泥,那么闭着眼睛吧。还有鼻子底下也打扫一下,别让有虫子咬着,啊,现在成了乖孩子了。人家的叔叔都要称赞了。喂,舌头拖出来!现在成了乖孩子了!啊啊,咳嗽起来了。呀呀,阿爹真不好,因为太多洗了舌头了。肚肚上面有热热,现在不洗了。热热是谁给做的呀?” 妹妹:“阿妈!” 金兵卫:“啊啊,阿妈么?讨厌的阿妈,给她打打吧?给可爱的宝宝做了热热的。” 妹妹:“阿妈,打打!” 金兵卫:“嗳,嗳,给阿妈打打吧。” 阿哥:“阿爹,出去吧!” 金兵卫:“不,还要再暖和一下子。” 阿哥:“可是热得难过嘛!” 金兵卫:“什么,乖乖地等着吧。阿鹤是这么乖着。——喂,喂,阿哥和阿鹤都来唱个歌吧。” 阿哥:“月亮菩萨几岁了?十三加七岁。” 金兵卫:“那么——?” 阿哥:“——年纪还轻哩!” 金兵卫:“生了那个孩子。” 阿哥:“生了这个孩子。” 金兵卫:“阿鹤也来唱呀!” 妹妹:“叫阿万抱抱。” 金兵卫:“啊啊,叫阿万抱抱。还有呢?” 阿哥:“现在还有呢?” 妹妹:“绷了鼓了。” 金兵卫:“什么什么,还有哩。——阿万哪里去啦?” 阿哥:“买油去了,买茶去。” 金兵卫:“阿哥说的很好。” 阿哥:“油店的店门口。” 妹妹:“冻了冰。” 金兵卫:“啊啊,冻了冰了。” 阿哥:“滑了跌了跤。” 金兵卫:“一升的油撒掉了!——阿鹤也说吧。那油怎么啦?说呀!次郎家的狗。” 阿哥:“唷,阿爹说的不对呀!先是太郎家的嘛。” 金兵卫:“都舔——” 妹妹:“——完啦!” 金兵卫:“阿爹可是忘记了,哈哈哈。”阿哥:“那狗怎么啦?” 金兵卫:“说吧说吧!是这里了。” 妹妹:“绷了鼓了。” 阿哥:“向着那边咚咚咚。” 金兵卫:“这边也是咚咚咚。” 阿哥:“不是这样的。——向着这边咚咚咚。” 金兵卫:“啊,是这么的么?啊,咚咚咚!现在我们出来吧。——嗳,出来了,小孩子,小孩子!——阿妈正等着吧。山芋呢,饼饼呢,什么好东西,等着给成了乖孩子的做赏品哩。喂,成了乖孩子了。啊啊,阿初拿浴衣来迎接了。” 妹妹:“初衣衣。” 金兵卫:“啊,啊。——喂,阿初,交给你吧!嗳,成了乖孩子了。” [book_title]六 隐居和医生的谈话 在着衣服的地方,医生和隐居说着话。 医生:“隐居老太爷,怎么样?还是照旧下棋吧。伊势十的主人,油八的太郎兵卫这些家伙,都各别会着吧?这是所谓棋冤家这物事。哈,哈,哈!”好像是嘲弄人似的笑着,口气很是庄重,有一句口头禅,爱说什么物事或家伙。 隐居:“不呀,近时亲戚家里有病人,舍间的人轮流地相帮守夜,啊,这么那么地乱嘈嘈的,棋也不下了。” 医生:“唔,那是不行。啊,那不幸得很。可是,病是什么呢?” 隐居:“总之是食物下不去,吃了的时候,失礼地说来,就吐了。这一时更是加重起来了。” 医生:“嗳,请谁看了来的呢?” 隐居:“请仲景先生看了两周期,因为不见效,中间请教了孙邈先生,现在看的是丹溪先生。” 医生:“诊断作什么呢?” 隐居:“各人总之都说是膈症。” 医生:“不是膈症!什么,这会是膈症么?只要吃了东西去要吐,便说是膈,这乃是俗物的胡猜罢了。噎膈翻胃这物事,那又是大大地不同的,怎么怎么,那些汉子们的一点儿见识怎么能知道呢?哈,哈,哈!在医书里边,依照‘外台千金方’的话说来,嗯,说着什么呢?嗯,说的是什么,息似鹅棒飞散乱,人成膈症力俳谐。凡是病人的呼吸像是吞了鹅棒,即是关羽张飞所拿的那棒似的,呼吸急迫苦痛,总之飞了要散乱了。这膈症的物事,又是爱好所谓俳谐的人所生的毛病,所以说是人成膈症力俳谐嘛。人家愈是说别搞了,别搞了吧,他就愈用力要搞俳谐,这种人是多生那种病的。” 隐居:“照你这么说来,倒的确是爱好俳谐的人。” 医生:“单是搞一下歌仙什么,那还没关系,弄到五十韵一百韵,以至留韵,那病就重起来了。你看吧,果是爱好俳谐的。不看见病人,也还是这么样。看脉指病。这边是只听了一下子,就诊出病来了。哈,哈,哈!——有避忌的吃食,要请注意。其与噎膈翻胃似是而非的物事,叫作鸬鹚病。这乃是吃了东西,立即吐出的。那恐怕是这鸬鹚病吧。是很难治的病症。那些汉子动嘴比动药匙要能干得多,抓住了病家的俗物,说什么新来的唐本没有标点不好读,又说唐人也多有些杜撰的话,及至病家问起,丹溪先生,病人想吃鸡蛋,怎么办呢?啊,是么,嗳,鸡卵是不行的,可是假如想吃的话,那么吃一点鸭子卵也行吧!是说这种不通文理的话的汉子们嘛!哈,哈,哈。真是可叹的事!哈,哈,哈!——如今,出来玩玩吧。近时为的帮助消化,在开始弄球了。这就是所谓蹴鞠这物事。虽然不能成为像成通卿那么的高手,就单是踏着玩,也于消化上很有好处的。请你过来玩吧。——怎么样,伙计?所谓主管者这物事乃是重任呀!哈,哈,哈!” 伙计:“嘿,嘿,嘿。今日上哪里呀?” 医生:“唔,今天从芥子园的书画会出去,到顾炎武那里去一下,再转到山谷的诗会去,在那里会得碰到东坡放翁,要委托好些代作的吧。总之是消遣的地方太多,要听病家的叨叨,受不了。所以医生行了时,是很受苦的。啊,再见了。哈,哈,哈,哈!”一手抱着浴衣,走出去了。 [book_title]七 关于家私花光的浪荡的话 名叫八兵卫的男子,满头冒着热气,用手巾当作围裙,系在腰间,在抖擞衣服。 名叫松右卫门的男子,旧式地把丁字带的直条夹在下巴底下,在系带子,手巾却是团作一团,搁在头顶上。 松右卫门:“八兵卫,你看那个吧。戴着深沿的草笠,穿着碰一下就要撕开了的外褂,那里走着的讨人厌的那个人,那是原来有三十所的地产的地主的现形呀。” 八兵卫:“是那拐角的浪荡么?” 松右卫门:“正是呀。说可怜也是可怜。心术不好的话,便都是那个样子呀。” 八兵卫:“在那时候,可不是撒呀撒呀,天王老爷那副样子么?” 松右卫门:“那老头儿从伊势出来,在一代里成了功。可是,精明得很哩。总之是不请人吃喝的。今天市上鱼很多,想给店里用人们吃一顿,便在大盘子上边,若是醋煎大鳁鱼便是五条,头尾整齐地排着,像是依照小笠原流的仪式,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若是小鱼呢,今天买来烧好,明朝一早自己提了筐子,走到鱼市去。鱼市场团团地走上一转,出不起价钱,买了些泥萝卜的折断了的来,把那昨天烧的小鱼一条条地放进去,做成红烧圆片萝卜,这便是正菜。家里虽是有好些老妈子使女,菜总是老太太出来,很仔细地来盛好。老太爷把那小鱼拿来,嘎吱嘎吱地从头咬了吃,说道鱼的鲜味是在头里,所以四五十个伙计徒弟也没有办法,都只好从鱼头吃起。而且在那里什么都不会过时。一年到头,早上是茶粥,中午只是酱汤,晚饭是黄萝卜,而且咸得要命,只要两片,连吸白开水的菜也就有了。今日说是佛爷的日子,八杯豆腐在碗当中悠悠然地游泳着。搁了木鱼片的酱汤,只在财神节和生日那时候才有。三顿饭之外所吃的东西是,冷饭晒干的干粮的盐炒,中间加入从乡下送来的煮黄豆,可是你知道,那豆的数目是,要打锣敲鼓去找才好哩。这个炒米之外,便是自造的甜酒了。老太太是上总地方的出身,只是做叫作萨摩炒米这种点心。此外什么吃喝的东西,全都没有。因为对于祖先尊重,往来的人也用心使唤,所以家私当然就长起来了。金银生利息,抵押的房产收进来,生意上又赚钱。在一时间就成了大财主了。” 八兵卫:“的确,我也听我们父亲讲过他的故事。总之酒是只在财神节才有,平常有客来的时候,叫两碗面来,放在鼻子前面,说道请请,不要客气地请吧!可是这里只有两碗,客人只好吃了一碗就走。这之后,主人便叫奶奶呀,那么我们分吃了吧,你也来吃一点,于是一人一半地吃了。那么样,钱自然就积下来了呀。” 松右卫门:“第一他是运气好。只在三十年间,就有地产三十二三处,土藏三十,地窖二十五六,加上往来的人数算来,那真是了不起的大家了。” 八兵卫:“这些就只有两三年,都花光了。” 松右卫门:“可不是吧。搞光是容易呀,可是一文钱也不是轻易赚得来的。你们是还年轻,别去花钱,这是要受到金罚的。——对不对,伙计?这伙计一声不响的,大概也已经买有股子了吧?” 伙计:“嗳,果子么,只有买了来吃早饭。钱这个物事怎么也积存不起来。” 松右卫门:“不,不,那是顶好积存的东西。因为心术不好,才积存不了。住在这江户好地方,哪里会有积存不了钱的事情呢?因为这里是钱和金子都聚在一起的好地方,所以各地的人都走了拢来,来发财的嘛。你伙计如果不想弄钱,那么住在乡下,吃了杂粮饭冻着,岂不好么。怎么,没有话说了吧?” 伙计:“啊,这是我错了。” 松右卫门:“可是这里也有指望。这伙计是有出息的。凡是讨厌厚棉衣服的人,总要倒楣。你要知道,你的衣服假如成了薄棉,那就完了。——八兵卫也是现在只有一个阿妈,要好好地孝顺。不要叫她多操心。唐国的叫作什么的唐人呀,在寒中想去掘笋,还掘出黄金的饭锅来了呢!” 八兵卫:“嗳,我们孝顺是掘不着黄金锅的,只是叫那挑着紫铜锅的来给点甜酒罢哩!” 松右卫门:“那么也就行了。——现在的那个浪荡,接受了那些家私,弄成这个模样,正是不孝的报应呀!在那老头子出丧的时候,要烧香了,却学那戏子的样儿,穿了披风礼服,趿着脚走路。立刻要同父母永别了,一点都看不出哀痛之情,这样的人是不成东西的,大家这样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什么艺妓呀,帮闲呀,啊,这样那样的,种种的人物都弄到家里面去,哗啦哗啦地闹一通,还有台基啦,窑子啦,滑倒了躺下了的,里里外外的用度加多了。朋友们中间的来往,就成了完啦大明神。老头子身里的油终于干了。虽然如此,还是傲慢的看不起人,什么文盲咧,俗物咧那么地说,把他的那茶磨子的本事高挂在鼻子上。单是茶室就不知道改造了几回。那真是所谓什么读丰后的不懂得丰后吧。总而言之,一个人的身家要用心保守,用心保守。” [book_title]八 将要化成鳗鱼的山芋的故事 乡下出来的帮工在铁铲子上拿着火炭出来,听见了这一段话。 三助:“想要弄钱,去做投机的事,那是坏事情呀。我在乡里的时候,遇着过一件怪气的事件。唔,这里叫作什么的呀,在我们那里是叫作山芋。” 大众:“在江户也是叫作山芋。” 三助:“那个,山芋快要变了鳗了!” 大众:“真怪呀!” 三助:“原来,也并不是整个身子都变了,半边是山芋,半边是鳗鱼呀。在那里,打猎的人看见了,大吃一惊,大概是什么山神在作怪,或是蟒蛇吧。蟒蛇没有变好,总之是什么怪物。要打杀也并不难,只是怕死不了,那才怪可怕的呢。村里的老乡聚集拢来,加以讨论,那个,曾根村的叫做松之丞老爷这人,是从神功皇后的时代起,代代相传的博学的人物。那松之丞老爷拿了烟管侧着头,眼睛也不地看着。啊,了不得地用心的想,说这乃是鳗呀!如果不是鳗的话,他就离开这土地庙,再也不能住代代住下来的这个村里了。这乃是山芋变成了鳗了!或者鳗变成了山芋了。两个里边,总有一个是对的。不必去找道士的占卜,也用不着道婆的竹枝子乱掸了。这是鳗鱼,并不是蟒蛇。可是,那个,雀入大水为蛤的话在书上虽是有过,山芋变成鳗的事情在《庭训往来》,今川了俊,以及此外在《万宝全书》,在《年代记》上边,谁都说没有见到过呀。那个什么,投机事业家的是什么耳朵呀,很快地就听见了。他们打听清楚了这件事情,立即商量好了,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这二十两分摊给村里的人,什么浊酒呀,年糕呀,总之闹了三天的元旦来做庆祝。这班投机事业家,便把这演戏的名角请来装在四角的箱子里,心想在开幕时赚一笔大钱,展览的地方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刚要打算开场的时候,奇事出来了!” 大众:“怎么啦,怎么啦?” 三助:“啊唷啊唷,要笑断肚子筋的事情!那个,一半变成鳗的家伙山芋,在建造展览场的几天中间,山芋的形状全然没有了,全部都变成了鳗了!一半是山芋的东西现在变成了鳗,所以向那边扭过去,向这边扭过来,要想抓住它呢,从手指缝中间滑滑地,滑滑地钻了出去,老是弯弯扭扭地往上钻。啊,可不是叫人大吃一惊么?如果用力地一抓,会得把它掐死的。埋在土里呢,算是卖了一条鳗命,或者会得变成山芋吧,但是变了山芋,那也不值原价了!” 大众:“哈,哈,哈!哈,哈,哈!”都挺着身子大笑。 三助:“总之那顶要紧的名角,原形变得不成样子,大家都吓傻了。那投机事业家大大地打算错了。连那小房子什么都在内,一总损失了三十两,他就自暴自弃起来,把那鳗烧来吃了。计算一下,一块的价钱是三两五钱几分,好贵的鳗鱼呀!三十两的烤鳗,一个人吃了下去。长着贪心不足的皮,一定是硬得很吧!哈,哈,哈!” [book_title]九 豚七中了热气 在这时候,浴池中有人高叫:“说是中了热气了!喂,伙计,有人发了晕哩!中了热气,中了热气了!” 伙计:“什么,中了热气了?那是了不得,了不得!”许多澡堂的帮工从池中抬了出来,乃是以前的瘫子,中了热气,动弹不得了。 甲:“谁呀,谁呀?” 乙:“是那瘫子豚七。” 丙:“原是病人,还是长时间的泡着嘛。” 丁:“脸上喷水吧!” 戊:“头上给搁上草鞋吧!” 己:“什么,那是羊角风呀。还是给在肩胛上写刀豆字样吧!” 庚:“那才是医鬼箭风的法子呀!” 辛:“豚七呀,豚七呀——咚咚,锵!” 壬:“别开玩笑了!叫醒他来,叫醒他来吧!”大家用水喷他的脸,好容易豚七才醒过来了。 癸:“怎么样?豚七,豚七!清醒了么,清醒了么?” 子:“明白吗?” 豚七:“唔,唔,不,不,不碍,不碍!——我,什么样啦?” 丑大声说:“中了热气了!” 豚七:“呃,呃?” 丑:“中了热气了!” 豚七:“中了,中了热气了?唔,唔,了不得。——已经好,已经好了!不碍了,不碍了。热气下去了,下去了。胡里胡涂,胡里胡涂的。刚才,刚才热气下去了。不,不,不碍了,不碍了!” 舀热水的帮工来坐在台上,替换伙计去吃午饭。 行商人的各种声音。 甲:“菖蒲,菖蒲团——子!” 乙:“金时豆,煮豇豆!” 丙:“豆腐——!” 丁:“烤鳗鱼,烤鳗鱼要么?” 戊:“补碗啊——!有人要补碗的么?” 己:“喂,补碗呀,想请你把我家的水缸补一下!” 戊:“哼,别胡调了!” 中午的光景 [book_title]一〇 浴池内的光景 浴池内有人敲板壁:“咚咚咚!——还不对水,不对水么?热呀,热呀!” 另一个人:“别对水!要变成凉水了!” 伙计:“热水出来了。” 舀水的帮工:“嗳!”拿了专用水桶出来。 一个显得是好管闲事的老头儿,用着脚把洗手巾的小桶归并在一处:“喂,小伙子们!洗浴场要好好的洗呀!老人们走起来危险,这要滑咧。还有这小桶,也没有这样摆法的。连走路也没有了。喂,那水槽的水满出来了!谁呀,把米糠袋倒了的?这个模样呀!乱七八糟。喂,喂,脚底下踩着了膏药了!呃,腌脏得很。嘿,嘿,吐痰咧,掉疮痂儿咧!嘿,嘿,哎呀哎呀,全没有秩序。南无妙法莲华经!”从石榴口向里边一探望:“呀,好多的屁股呀!喂,对不起!你们都干的不对。别老堵着门口,往那中间去吧。后来人就要进不来了。而且又老是那么样地坐着,那是不是事呀!——嗳,老人来哩!啊,这是很好的澡汤呀。说这汤太温和的人,去浸到锅炉里去,或者把这格子卸下了,走进镬里去好吧。啊,啊,好得很,好得很。南无妙法莲华经!” 甲唱歌:“清盛老爷是火的病,我们是……——喂,老头儿,那么浸到那里边去,那跟马可是麻烦呀!你觉得热,那么用一片腌菜,拿来搅一下子就好了。咦,水开上来了。了不得!热水沁到虱子咬过的孔子里去,舒服得很!全体都长了梅花鹿的斑纹了。虱子这东西倒也不是全然要不得的!” 乙唱歌:“偷偷走近来的小灯笼,伊吾呀,伊吾呀的叫了来看,可爱的吉松是同了谁睡了?喂,喂,若是若同阿爹睡了,那好吧好吧。” 丙唱歌:“即使是山里的三家村也好,若是同了你两个人过日子,……” 丁:“哼,畜生,同意同意。好好地干去吧!” 戊潮来调的帮腔:“嗳,了不得,再来吧,来吧!”——胡乱模仿弹三弦:的古的古丁冬,的古的古丁丁,的古嘣嘣! 己:“喂,别闹别闹,三弦要崩了。” 戊:“啊,对不起!” 庚:“呀,出来了,出来了!跨了过去,大家原谅!” 辛:“好大的肾囊呀!这和脑袋去撞一下,肾囊飞到空中去,成了怪气的魂灵了!” 壬:“阿吉,从头若是打了金,那就非得连马不可了吧。从屁股那边放上银,系上丁字带好了。” 癸:“且别管,跟飞车给吃了,同角将一般吧。去你的吧!——喂,出来了,乡下佬,乡下佬!” [book_title]一一 西部人把别人的丁字带错当作手巾 从西部地方初到江户来的人,不知道澡堂的情形,大睁着眼矗立在那里,看见洗裤子用的浅木盆里泡着一条新的泥兜式丁字带,说道:“这真是很对不起的事情!热水也舀好了,连手巾都加在里面,这是太难为了。” 他把自己的手巾绞干了,晾在晒裤衩的竹竿上边,却将那新的泥兜带从热水里掏起来,开始洗脸:“这个热水怎么是有一股臭气的呀,呀,臭呀,臭呀!这是怎的,是什么呀?可不是人家用过了的么?啊,浮着这些油。哎呀呀,那么闪闪有光的,好像是洗过鲸鱼什么似地!怪气的味儿,把它倒了吧。”将热水浇在身上,拿着木盆到舀热水的那地方去。 舀热水的:“你拿这木盆到这里来,可是不行呀!还是放在那地方,拿小桶舀了去倒吧。” 西部人:“哎,哎。”舀热水的人以为他是要洗裤衩,所以这样指挥,那汉子听了指挥,回到原来的地方,特地拿了小桶舀水去,倒在洗裤衩的木盆里使用。 西部人:“这手巾原是新的,怎么会得这个样子,这里那里地都弄脏的呢?好像是丢进阴沟去过的样子,这样腌脏。”把泥兜丁字带摊开来看,见到前后都有带子钉着:“在这里前后都钉着带子,大概把这物事包到头上去时候,用这带子好套在下巴颏儿底下的吧?这倒是很方便的呀!”将带子卷在臂膊上,拿裤衩团作一团,遍身擦洗。 有上方人从浴池里出来,走到木盆旁边,四面观望:“啊,这怎么啦?刚才泡在这里的裤衩没有了!还没洗过的东西,不会得丢掉的。无论怎么找总是不见,这真是怪事了。”看见西部人拿着当手巾用,正在洗脸,大吃一惊道:“喂,这了不得!那里不是你的手巾么?” 西部人:“哎,哎。这物事原来是搁在木盆里的,我自己带来的手巾,是挂在这儿哩。” 上方人:“呀,坏啦,坏啦!你真胡乱乱搞的人呀!那不是手巾,乃是我的裤衩啊!用裤衩洗脸,真是傻子。是给狐狸精迷了呢,还是发了疯?你,是在干的什么呀!赶快把身子淋一下子吧。真是惶恐得很!” 西部人听了这话,也大吃一惊:“难怪,我觉得这么油腻得很哩!再过一会儿,就要全洗干净了。嘿,嘿!这个,这个,回想起那臭气来,啊呀呀,啊呀呀!”把裤衩抛在木盆内,走进浴池里去了。 上方人:“哈,哈,哈!哈,哈,哈!了不得的大傻瓜呀!这倒是比我自己洗的,还要好得多哩。因了偶然的事情,得到了意外的侥幸。呀,这并不是因了偶然的事情得了意外的侥幸,乃真是因了裤衩的事情得到了泥兜的侥幸了!这不是很好玩的双关话么?哈,哈,哈!” [book_title]一二 小孩们的喧闹 卖甜酒的:“御膳白菊,甜的,甜的!” 小孩一大群,手脚全是墨污,像黑人一个样子,只有眼睛发着光,乱七八糟的跑了进来,乃是八点过从书房里习字班散出来的。 阿龟:“啊略亮龙头,啊略亮,亮亮亮亮!——阿松什么,真是不好打交道的家伙!我顶不爱。那么的大家豁过虫拳,不是定下了次序的么?——喂,放手吧!衣服扯破了,回家去是要挨骂的。你家里妈妈反正不肯给我来缝好!” 阿松:“大大的给缝啊!喂,拿出来!” 阿龟:“多么会说话!可是到了那时候,就要来一个摊眼吧!——喂,放手,放手!我要去告诉你家去!” 阿松:“这倒是很好玩的!如果是男子汉,就去告诉去!” 阿胜:“怎么呀?你们真会得吵架。——阿吉,对不起,对不起了。” 阿吉:“我,累了,我累得很。洗澡吧!谁早早下去的,就是好孩子。” 阿又:“洗澡洗了之后呀,我们不再来玩那个,那弹贝壳的玩意儿么?” 阿铁:“我不!” 阿又:“是不好打交道的家伙!那么从此以后不再来同你玩了!” 阿铁:“不玩也好吧。我就同金哥和幸哥去做戏玩去哩。石阶上打仗的身段好不威武啊!” 阿又:“哼,唔,那么,让我也来入伙吧!” 阿铁:“你,那么就当那捕快吧。” 阿又:“我可不当!” 阿铁:“你瞧!像你这些人,平常戏也不看,……” 阿又:“嗳,前几时去了!是姐姐休假回家的时候去的。” 阿铁:“我是,从师傅那里下班之后,每天都去。” 阿又:“可是,你还是那么的拙。” 阿铁:“就是拙也用不着你操心。你不用管啦!——同了新哥、龟哥和平哥三个人,我们演高丽屋,三津五郎和半四郎的打仗身段。在那个,那个,那里家里的楼梯上,撑着雨伞,瞪了眼做出一个把势,阿龟那家伙咚的跌下来了。脸上像是要哭的样子,奶奶说好能干好能干,高丽屋这脚色是不会得哭的,这才没有哭了出来。” 阿又:“这是多么没用的哭虫呀!” 阿幸:“铁哥,这个,我送给你吧。”在小孩们中间,这孩子是最老实的一个。对于老实的孩子,朋友里淘气的家伙对于他也自然而然的是别一种口气。 阿铁:“幸哥,这多谢了!这家伙好得很哪,是丰国的画呀!老又,这威势多棒啊。” 阿又:“唔,这个源之助画的真好!我们那里是,大家都是,捧源之助的,什么送给公馆去,送到上方去的,那个,都只单买了源之助的画送去的。” 阿吉:“哼,多脏呀!你说起话来,总是把唾沫喷到人脸上,这是不行啊。” 阿又:“请你原谅吧!可你不也是聤耳臭得很么?” 阿吉:“那是病嘛,不久就会好的。倒是你鼻孔底下是那么通红的!” 阿又:“嗳,这也是虫的毛病嘛!我可不像你那么样舔鼻屎哩。” 阿吉:“嗳,我也不像你那么样吃指甲呀!” 阿幸:“吉哥和又哥都不是吵架呀。大家来切一下指头,来和解了吧!” 二人:“嗳!” 阿又:“喂,你伸出来吧!” 阿吉:“你先伸出来呀!” 阿幸:“从此以后大家要好,来取一下油保单吧。——喉头一个大字,父母头上三株松树!呼,呼,呼!” 阿胜:“喂,龟哥,给你这本书,也叫我当一个演员吧。”拿了一本绣像的合卷给他,表示联络。 顽童首领阿龟:“唔,多谢,那么你入伙吧。后来,你充当什么呀?随后要演仁木弹正出现这一幕,幸哥扮作团十郎的男之助,从板廊底下出来,你那时就装做老鼠,衔着卷子钻出来吧。” 阿胜:“我不干!那么,是要给幸哥用折扇打的。我不干,我不干!只是爬了出来,在头上打上一下子,那就什么威势都没有嘛!” 阿龟:“那么,那个,你在被幸哥踏着的时候,你来瞪着眼睛,亮一下子相吧。” 阿幸:“我可不干!这么着,便是老鼠要比我男之助更强了!” 阿胜:“我也是不干!我当老鼠瞪着亮相,那么幸哥要痛打我的头罢。” 阿龟:“既然如此,后来再说吧。——喂,大家进去吧!啊略亮龙头,啊略亮,亮亮亮亮!——” 在浴池里边,嘴里含了热水,四面乱喷,或是用手敲打,用热水互相浇头,闹得很厉害。 伙计:“呔,不安静一点么!这班小孩子真会吵闹呀!武部源藏先生手下的学生都是顽童嘛。喂,你们不安静一点么!” 甲:“啊,伙计生气了!” 乙:“大家都注意:无言!” 丙:“竹鹤龟松君,学习!” 丁:“千万亿二郎君,学习!” 伙计:“还是闹么!” 戊:“你瞧!这都是你呀!” 己:“什么?是你起头的。” 庚:“不是我!那是那个孩子呀。” 辛:“明天还得要被扣留的吧,我给告诉老师去。” 壬:“羞!” 辛:“唔,好脸子!” 壬:“羞!” [book_title]一三 醉汉的入浴 倒醉汉摇摇摆摆的走着,直着眼睛,装出气烘烘的神气,像是过路人,随后走了进来。 醉汉:“这,这,这个伙伙计,在么?啊,在么,不在么?” 伙计:“喳,是在这儿。” 醉汉:“宾,宾头卢的小工似的,拿,拿大鼎,干,干么,高高的在那儿呢!哗哈哈,哈哈!”一面装出可怕的脸,时常吐出舌头来,大声的笑。——“你大概是澡堂子的伙计了吧?” 伙计:“正是。” 醉汉:“没,没有错么,伙计?名字叫什么?名字是叫伙计么?是伙计三津五郎么?我,我看过去可是有六个,那么是伙计六身五郎吧!——洗澡几何钱?十文么?”拿出钱袋来,看着钱柜上头所贴的纸条:“什么?奴四文吗?唔,奴是四文,和尚多少呢?汉子十文,奴如果是四文,那么和尚可不是白洗么?嗳,伙计,怎样,对不对?” 伙计笑着:“嘿,嘿,嘿!这不是说奴四文。这乃是米糠四文。” 醉汉:“唔,什么,米糠四文么?唔,唔,这个奴字用力的写,便读作奴了。如果是米糠,那么写得像糠字,叫大家都懂得那样写吧!这奴字往上写去,可以读作细鬓奴,往下来便是剃下奴了。伙计,你不知道么?” 伙计:“是,我全不知道。” 醉汉:“你不知道,就饶了你吧。——那个糠,连袋是四文么?” 伙计:“不,单是糠四文钱。” 醉汉:“哼,糠钱么?” 伙计:“是。” 醉汉:“哼,那么——呃!(打饱嗝,)去叫喊着说,糠钱伙计钱四文,走着卖岂不好么。哗哈哈,哈哈!”笑着回顾四面的情形。“什么,那是药的广告么?” 伙计:“喳,那正是的。” 醉汉:“种种的方法弄钱呀。” 伙计:“是。” 醉汉:“单靠澡堂不够浇裹么?” 伙计:“是,受各方面委托销售,没有办法给他们代销的。嘿,嘿,嘿!” 醉汉:“哼,冻瘃手不拉膏?伙计。” 伙计:“嗳。” 醉汉:“为什么冻瘃手不拉?” 伙计:“嗳。嘿,嘿,嘿!” 醉汉:“不呀!脚上有了冻瘃,不好走路,那么叫人拉了手,岂不好么?但是,在手上有了冻瘃的时候,脚是不拉的,那倒是不错的。痛得一脚都走不动的事情,可能会有,手不能拉的事情未必有吧,对不对?但是,有么?伙计,为,为什么是冻瘃手不拉膏呀?” 伙计:“嗳,这是说贴上去,手还没有拿开就会好了,只是这个意思。” 醉汉:“嗨,真是弄不清楚的伙计。手不拉的事情哪里会有呢?——啊,这边是风流,八人丸不是的,那个,是八人汤呢,还是八人散呀?” 伙计:“嗳,那是八人艺。” 醉汉:“哼,艺么?呀,那是不知道的药呀!说什么风流,那么是风邪药吧。” 伙计:“不,这叫作八人艺,是一个人表演八个人的艺技的。” 醉汉:“啊,你卖的奇妙的东西呀。要卖多少钱?” 伙计:“不,这不是出卖的物事。也还不是看的,这乃是听的东西。” 醉汉:“啊,正因为有效,所以是好呀。” 伙计:“大概是六十四文吧。” 醉汉:“啊,便宜得很,一个人算是八文。比澡堂的钱还要便宜嘛。吃了这药,演起八人艺来,一个人八文,八八共计六十四文,洗澡的时候只要付给一个人份十文钱。结算下来,每回有五十四文的赢余。因为如此,所以请等一下子。喂,伙计,这虽然不是出卖的物事,至少不能卖给我一半么?” 伙计:“啊,你完全听错了。那叫作八人艺,是个人哪。” 醉汉:“是人,那是知道的。” 伙计:“不,这不是在这里做的,乃是在别的地方做给你听。” 醉汉:“是嘛,因为有效,所以要买啊。无效的药有什么用呢?” 伙计:“不呀,那是演技的瞎子呀。” 醉汉:“嗨!这个伙计真是怎么说了也不会懂的家伙。唉,醉了!呃!(打嗝,)唉,真是麻烦透了的人。”又皱着眉头,四面张望着。“那个,那边是什么呀?呀,写的有点认不得。我认不得,那么谁也不会认得的了。伙计,那个,那,那是什么呀?” 伙计:“嗳,那是读作戏读谈的。” 醉汉:“唔,是解毒丸么?” 伙计:“不,那就是落语呀。” 醉汉:“唔,唔,出卖种种的东西,生意真做得广呀!所以上那么高的地方去坐着的嘛!哈哈。——那个那个,那药是第一了!这是说不出的妙药。呃!(打嗝,)伙计,呃!(打嗝,)唉,醉了醉了。——那个物事,叫作夜巴伊的药,无论怎么样是非卖不可的。这回就是说不卖,也还要买。” 伙计:“那是什么?” 醉汉:“那,那个,那个物事,那夜巴伊的药呀!” 伙计:“嗳,那个么?哈哈哈,哈哈!那个呀,您知道,乃是夜巴利的药啊!” 醉汉:“夜巴利是什么?” 伙计:“这是医小孩溺床的药呀。哈哈哈!” 醉汉将广告重念一遍,也哈哈大笑。“这里给你十二文,连米糠也算在里边吧。还有手巾,要新的借给我一条。洗一个澡去醒醒醉吧。阿唷嗨!这个,伙计,我的草履不论是长刀也好,长枪也好,给人错穿可是不行的啊!如果穿错了,那么我要拿一双皮底的作赔偿的。伙计,你用心看着。”说罢,要向楼梯那边走去。 伙计:“嗳,喂喂!楼上是人家包了的,请你到底下来吧。” 醉汉:“伙计,你老是说什么话。到处都是在楼上脱衣服,说是包了,是怎么的?一年三百六十天,昼夜十二时间,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家里的事也不办,包了这楼房,老洗着澡,这样的人哪里有呢?如果是有的,那么叫他到这里来!我来对付他。假如有包租的家伙,那便是居心不良的人,我来说明利害给他听。” 伙计:“不呀,说是包租,乃是衣柜都给店铺的爷们租去了,没有脱衣服的地方。你倒真是不懂得情理,应付起来很麻烦的人啊。” 醉汉:“伙计,什么,我倒真是不懂得情理,应付起来很麻烦的汉子?” 伙计:“可不是!那是那些店铺的……” 醉汉:“不呀,店铺也好,柿脯也好,我的衣服我自己来脱,我的肾囊自己捏着,我自己洗澡,那都是我的自由。澡汤是你那边的物事,钱是我自己的物事,所以洗了澡之后,如果那包租的人有什么闲话,我等身上的汤气都凉了再回去,那时候你把洗澡钱也归还我好了。什么,这样懂得情理的事再也没有了吧。——什,什么!在那里的家伙看了我在笑。这人岂有此理!有什么可笑?呔,到这里来,我来对付你!你,不滚下来么!” [book_title]一四 醉汉续前以及雨伞店六郎兵卫的出丧 楼上的伙计看不过去,从楼梯上面来劝说:“喂喂!请到这上边来吧。” 醉汉仰起头来看:“什么?你是什么人?现出真形来吧!” 楼上伙计:“嗳,我是管这楼上的人。” 醉汉:“唔,管楼上的么?” 楼上伙计:“是的。” 醉汉:“是还没有修炼成大伙计的么?好吧,好吧。这么的样,我就算了吧。喂,伙计,像楼下的汉子那么不懂事的人是再也没有的了。”走上楼来。楼上的衣柜都是包租的,门上都贴着纸,上边写着各家的记号。醉汉向四面望了一下:“喂,伙计,你喝的是什么呀?” 楼上伙计:“嗳,是香煎。” 醉汉:“哼,不是八人艺么?” 楼上伙计:“不,不是那么样的东西。” 醉汉:“这要钱么?” 楼上伙计:“不,这不是出卖的东西。我因为不喜欢喝茶,所以吃着这个。这是我一个人所吃的物事。” 醉汉:“唔,那么这就了解了。——分给我一杯喝吧!”喝了一口。“呃!(饱嗝,)嗳,这醒酒是很好的。” 楼上伙计:“是。” 醉汉:“是不要钱吧?” 楼上伙计:“是。” 醉汉:“那么,再给我一杯吧。” 楼上伙计:“是,是。” 醉汉再喝:“嗳!好得很!伙计。” 楼上伙计:“是。嘿,嘿,嘿。” 醉汉:“这醒酒是很好的,伙计!” 楼上伙计:“是,是么?” 醉汉:“哈哈,伙计,你在吃什么像是好吃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楼上伙计:“因为太是无聊了,买了点什么,当作下午的点心来吃。” 醉汉:“唔,下午的点心么?我倒也想点点心哩。哈哈,包在竹箬里的,咦,这个,伙计,当然是你买的吧,可是,这也分给我一点,怎么样?光是拿给人看着,那是不行的啊!” 楼上伙计:“嗳,这是咬过了的,不干净呀。” 醉汉:“什么,一点都没有妨碍。这叫作什么呀?” 楼上伙计:“嗳,那个是叫作阿市的一种点心。” 醉汉:“唔,如果是阿市,那该是馒头吧。啊,这就是看了,也可以醒酒。” 楼上伙计:“喂,这么的用手去摸它,……” 醉汉:“为什么不行呢?你吃的东西,我去摸了,这反正于你无碍,用不着打招呼。那么倒还是把手舔过了,又去摸别个,再来舔它,那更好吧。喂,伙计,再给我来它一杯。” 楼上伙计:“是。”这回伙计勉勉强强的倒了一杯香煎,把点心的纸袋拉到一旁去。 醉汉舔着手指,一口口的喝茶:“摸了糖之后,再来舔手指头,又是特别的好,伙计。放在这茶汤里边的东西,就是这点心的碎末吧?” 楼上伙计:“不,不,这乃是香煎。” 醉汉:“哼,从哪里去要了来的呢?” 楼上伙计:“这个,您知道,是买了来的。” 醉汉:“哼,拿出钱去买的么?伙计,这醒酒真是很好的。” 楼上伙计:“是。”脸上皱着眉头。 醉汉:“再给一杯!如果麻烦,就把那开水壶和粉罐借给我,拿过这边来吧。好让我随意的喝。伙计,这醒酒是很好的。洗了澡之后来喝,也不要钱么?” 楼上伙计:“是。” 醉汉:“那么着,先去洗一下子,洗了澡之后再来喝吧。好容易这总算是脱光了。伙计,那个,那像摔跤的人的灸疮似的,贴着纸的那些橱门是什么呀?” 楼上伙计:“那是包租了的衣柜。那纸上写着的是各店铺的记号。” 醉汉:“哼,在那小小的衣柜里,有人钻在里边么?” 楼上伙计:“不,那是放衣服的橱子。” 醉汉:“我还以为,那包租的家伙就睡在这里面呢。这席子不是包租了的吧?” 楼上伙计:“对。” 醉汉:“唔,不要钱吧?” 楼上伙计:“是。” 醉汉:“那么好吧!呃(大饱嗝,)伙计,且去洗一个澡,再来喝吧。醒酒真是很好的。”摇摇摆摆的走下楼梯来。 金兵卫:“来了要不得的人。就是倒醉,也不能那么太过分的。对不起,伙计爷?——源四郎,那可不是个奇妙的家伙么?” 源四郎:“对呀。我一直从前就想从旁开口,可是想吵起架来不好,所以忍耐下来了。” 楼上伙计:“啊呀呀!真是意想不到的家伙!” 源四郎:“呀,听说雨伞店的六郎兵卫故去了。” 金兵卫:“啊呀,那是可悲伤的。” 源四郎:“金兵卫,你也要去吊的吧?” 金兵卫:“因为是很久的相识,所以也要跟着去吧。出丧是明天的什么时候呀?” 源四郎:“大概是四点吧。寺很远哩。” 金兵卫:“啊,是哪一方面?” 源四郎:“听说从目黑的章鱼药师走下去,还有十五六町的路呢。” 金兵卫:“那是很远很远。照平常的样子,说是四点,总要拖到四点半,或者到得九点,但是这回因为远,或者早点出发吧。” 源四郎:“是吧。不过出丧不管远近,反正总是耗费一天的工夫。回来以后,什么事情也不能干嘛。” 金兵卫:“正是呀。而且,方向也不好呀!说不定送葬回来还要花费两天哩。” 源四郎:“也会得有出事的人吧。” 金兵卫:“六郎兵卫晚年很不差。儿子们都长得匀称,也都壮健,女儿们各各出嫁,连孙子也有五六个了。现在老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那个人在年轻的时候辛苦过来,所以年老了过着快乐日子。现今的小伙子是老来要辛苦了。一生行为正是颠倒过来的。唉,是很久的相识了嘛!南无阿弥陀佛,啊啊,南无阿弥陀佛!” 源四郎:“那一班下蹩脚象棋的人们,又像苍蝇似的聚集起来了。” [book_title]一五 澡堂楼上的象棋 五六个人聚集一处,在下象棋。 太吉:“咦,横街的宗桂出马啦!又是想来输一回的吧。” 源四郎:“什么,这个下屎棋的,太吉什么,先给他一点糖舔,他就真以为是得了胜了。” 太吉:“喂,那么,以后就教训你一下吧。” 源四郎:“去吃你的屎去呗!我叫你要叫苦不迭哩。五个节头你送多少钱呢?”从背后张望过去:“怎么的,这之后怎样了?哈哈,弄坏了嘛!要输了。照以前的情形,正是一盘赢的象棋呀。一会儿不看着,就成了那么样了。” 先藏:“这样也行。我来赢给你看吧。” 后兵卫:“刚才把飞车和角行两个都丢了,所以正弄得没有办法哩。漂亮话也说不出来了。” 先藏:“单靠飞车和角行,是下不成象棋的。我是要取王将哩。喂,将呀!” 后兵卫:“那么,就是连马!喂,且来等一下子!” 先藏:“真是臭棋啊!” 后兵卫:“银将可惜。这里用了桂马,那边将了,将了!” 先藏:“真讨厌!也还是用了银将倒好了。” 后兵卫:“哼哼,妙手下棋嘛!喂,逃吧,逃吧!好么,好么?已经逃了。那么给他怎么下好呢?那么,再把角将顶上一格去吧。” 先藏:“您把角将顶上一格去么?呀,您把角将顶上一格去么?那么,就那样下。用了那个来吃呢?这样地来,那么地去,若是退走了,从屁股后边吧嗒的给一下子。总之且试了看吧。” 后兵卫:“哈哈,干出好玩的事来了!用飞车来将,滑脱了的时候,就来吃银将的打算吧。” 先藏:“什么,飞车也不要呀!” 源四郎:“这些人的象棋,不想去围老将,只是觉得飞车和角将可惜哩!喂,不要老捏着棋子,尽量地着下去呀。” 先藏:“你看着别则声呀!非汝辈之所知也嘛。——喂喂,快点下吧!拙手思索,有似休息。” 后兵卫:“什么,略为一子下得好点,就说漂亮话么。拙手思索,有似休息,呗!”(模仿他的说话。)“咦,这个计策倒是极妙哩。喂,来吧!” 先藏:“呀,吃吧,吃吧!” 后兵卫:“不,着吧着吧,先着来吧。” 先藏:“吃了来吧,吃了来吧!好的,好的。喂,将呀!啊,逃了逃了。桃子树上的大木瓜。咦,桃子树上的大木瓜!怎么办好呀?用这个去么,用那个去么?那么先这样去吧。呀,痛快痛快。桃子树上的大木瓜。将呀!喂,怎么样?” 后兵卫:“啊,冬瓜外加牡丹花么?这样子退下来。从脑袋上头吧嗒的一下子!” 先藏:“啊,南无阿弥陀佛了。” 太吉:“还有呢,还有吧!角将退下来,丢掉好了。” 后兵卫:“这样也还是不行嘛。” 太吉:“什么,行啊!退下来,丢掉了吧!” 先藏:“嗳,吵闹得很!肃静,肃静!五个人来对付一个嘛。要用了大家的聪明,来打败我一个人么,可怜呀可怜。——丢掉了么?喂,又是将!” 太吉:“喂,这是抢,这是抢了!” 先藏:“唉,完了!那地方有桂马,我全不知道。这里又不好说你且等一下子的嘛。” 后兵卫:“那么你手里是——” 先藏:“手里是多得很,王三个,飞车角六个。” 后兵卫:“别说玩话了!” 先藏:“手里说是多得很,可是想悔(香桂)也都来不及,金阁(角)寺的和尚。” 后兵卫:“有银么?” 先藏:“银有的是一步或两步。” 源四郎:“怎么样交出去了么?” 后兵卫:“丢掉的很干净。棋子全不要。” 先藏:“哼,那么单用棋盘来着好吧。不怕得输,树上边滑下了胡狲来。用心的打,别让老将陷敌吧。叫兵过了河去看。” 后兵卫:“那么,姑娘们先来领受了这金吧!” 先藏:“啊呀,可惜得很。成金给吃去了么?那么,这盘象棋是陀佛了么?咦,那么这盘象棋是陀佛了。这样办吧!” 后兵卫:“呀,等一下子!这就蹲在这里的么?那么就用这香车来吃这金将吧。这样你就逃不了了。” 先藏:“怎么,怎么,干什么呀!两三转以前下的都变动过了,连这边的棋子都移动着,真是太费心了!一个人下两边的棋嘛。喂,请看那个样子。好像是在同少大人对下着的样子。那样行么?什么事情都遵照着佛爷所说的做去。这样像心随意的象棋,简直是名人的派头嘛!还亏得说什么抢了俺家的皮褡裢了,那么来攻别人。” 后兵卫:“很妙的攻过来了。等一会儿吧。这里是要思前呀想后了。咦,这里是要思前呀想后了。被攻了过来,是有点非辟易不可了。这倒是,有点儿要辟易了!咦,你攻过来么?你们那么用力的逼迫,也正是本身的职务吧。” 先藏:“职务这字也并没有两个呀。铮点!” 源四郎:“啊,逃到那里去是很吃亏的。逃到那隔壁去,让他多花一着棋子好吧。” 先藏:“真会多嘴呀!” 太吉:“有一个妙着!——有了庙末也有大桥呀。” 源四郎:“唔,哼,眼睛昏了,所以看不见哩。” 先藏:“闭了嘴死去吧!别说话!” 后兵卫:“并不是什么都不说的人啊!” 先藏:“咦,并不是什么都不说的人啊!喂,哪里去?” 后兵卫:“这里逃。” 源四郎:“嗳,坏了,坏了!那么的逃是不行的。” 太吉:“喂,吧嗒一下子。” 先藏:“嗳,杭育,走吧!” 后兵卫:“嗳,杭育,走吧!” 先藏:“嗳,杭育,走吧!” 源四郎:“喂,喂,这里你疏忽了!” 先藏:“呀,并不是什么都不说的人啊。” 后兵卫:“咦,并不是什么的人啊,那么就吃了。” 太吉:“行么,行么?” 先藏:“那个,并不是什么都不说的人啊,请进茅厕里去吧!臭得很,臭得很。” 后兵卫:“真讨厌!终于落了茅厕了。” 先藏:“呀,太不中用,太不中用!” 源四郎:“好吧,好吧,我来给报仇。” 太吉:“我来吧!” 源四郎:“嗳,你且等一下子。” 先藏:“又是蹩脚脚色,不管金银都当不得对手。呃哼,呃哼!” [book_title]一六 母亲来叫太吉 五十多岁的老奶奶从家里来找她的儿子,从门口就说话道:“我们家的太吉在干些什么呀?”说着就走上楼梯来,发话道:“喂,太吉,这个宝贝是在干些什么呀!阿爹事情没有做完,现在刚要到店里去,正在等着你回去哩。先头一直伸长了脖子,想着就回来了吧,就回来了吧,一再等候着也不回来。我生怕阿爹会得要发急起来,心里老是惊慌着,真是真是太不会体谅人了。好不阔气,吃过饭一放下饭碗,立刻说是洗澡去也,拿了手巾想往外走。试想现今几岁了!廿三廿四,年纪老是长着,还是尽要我忙着照管。要是照平常来说,正当娶了妻子,给父母过好日子的时候了呀。你看看世间别的大爷们好了。像你那个样子,昏都都的游玩着的人一个也没有。懒惰的家伙照例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事情来。我看也不想看见,如果有本领,去做到下象棋也有饭吃,那倒也好了,像你那么容易厌倦的人,一会儿就厌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一件做得好的。要是你悔恨的话,去把头撞那石墙上,死了完结也好吧。你这样的人,就是死掉了父母也不会得哭的。”这一句话是从怀念儿子的父母的心里出来的强硬意见,可是其中自然的包含着慈爱之情。——“不呀,现在是,对于大家虽然很是吵闹,我要说再也没有什么觉得怜惜了。真是真是没有办法的懒惰家伙,可恨的不得了。托了你的福,我老是挨着阿爹的骂。我是暗的明的都顾到,在阿爹面前给敷衍过去,可是那么也还是常常失败。人这东西,总之在哪里有一丁点儿可取的地方,就只是这个人,连鸬鹚的毫毛触一下子的地方也都没有。据说什么和父母不像的儿子叫作鬼儿子,阿爹是嫌恶一切歪曲的事情的人,生了这么样的一个儿子,我真是对于世人觉得没有脸呀!在你们面前说这话,虽然是不大好,总之是因为朋友不好的缘故呀!好好的在家内干着事,总是来要把他勾引出去。”不觉得自己儿子的不好,老是怨恨别家的儿子,这是愚痴无知的母亲的常情,反而容易把儿子引入恶道去。凡为母亲的,对于这类的事情,须要好好的警戒。“有四五天蹲在家里,啊呀啊呀,刚才觉得有点放心,又是跑进跑出,真是一会儿都不得安定。啊呀,真是命根子都要缩短了。喂,喂,回去了,回去了!这算是什么一回事呢。” 太吉:“现在就回去。” 奶奶:“不是什么现在就回去。叫你立刻回去呀!”说了,下楼梯去了。 源四郎:“太吉这家伙,给奶奶露了底了!要是你悔恨的话,去把头撞那石墙上,死了完结也好吧。你这样的人,就是死掉了父母也不会得哭的。”(模仿人家说话。) 太吉:“死了的话,第一个跑来哭吧。”说这种狡猾的话,也正是被纵容惯了的余毒的表示。 甲:(同样的模仿说话,)“总之是因为朋友不好的缘故呀!” 源四郎:“喳,正是如是嘛。——请您给点儿吧!” 楼上伙计:“喂,喂,太吉,请你回去吧。不要违背父母的说话。不孝父母,老来又要遇着自己儿子的不孝的。” 大家:“喂,回去吧,回去吧。” 太吉:“嗳,洗澡没有热透,有点儿冷了。——澡堂里边发出什么奇妙的声音来了!” 源四郎:“真是的。” 楼上伙计:“那是瞎子和尚们来了,所以大概是在唱仙台净琉璃吧。” [book_title]一七 瞎子唱仙台弹词 五个同来的瞎子,其中两个人在澡堂里演唱仙台净琉璃弹词。 甲:“在这个当儿,这里又是,九郎判官义经老爷,向着八岛,开拔下去了!(拉长。)却说,那天的装扮是,上边披着红地刺绣的直垂,底下披着蓝色的,芦花的褞袍。(拉长。)跟随着的人士是,龟井片冈,伊势骏河,西塔的武藏和尚,他们都跟随着,像是泥水从屁股上流下来的样子,开拔下去。(拉长。)明天又开拔下去!(拉长。)后天还开拔下去!(拉长。)乱七八糟的开拔下去。 却说,那位大将,因为是走长路,也疲倦极了。怎么样,辨庆呀,我来出谜面,你不想猜猜看么?这么的吩咐了的话,辨庆道,是大将的吩咐嘛,来猜猜看吧。那么就来出谜面吧!且道一个香瓜,这作怎么解释呢?这么的吩咐了,辨庆便把头歪过来一点,想起来了!(拉长。)慢慢的想着了,这是容易懂得很,且说谜面是香瓜,那么谜底乃是田原藤太秀乡吧。理由是什么呢?这是说不剥皮没有办法。大将全然折服了,这样看来,辨庆真又是日本第一的猜谜的名人呀!大家欢欢喜喜的,高高兴兴的到了八岛的岸边了。且说,了不得的很大的战斗就发生了。 那时,西塔的武藏和尚辨庆,挥动着刀柄也长四尺,刀身也长四尺,总共八尺的长刀,在旁边的那些鼻子便都有点危险了!你呀,长刀从哪地方钻出来?从荷包儿里钻了出来。你呀,到这儿来,把头砍了呗!他这样的说着,平家的军兵道,啊呀,辨庆生了气了!于是在肚脐底下念着桑原桑原,在头上边唱着万岁乐四面乱窜。劈顶,切梨,切圆段,各样都来,有在头上被砍的,也有在臂膊上被砍的,可是受伤倒并没有哩!(拉长。)这可受不了,军兵大众都把在那里四面的碎片拾起来补上,有的将下巴颏儿的碎片补在脚跟上,有的将脚跟的碎片补在下巴上。有的人在下巴上长了皴瘃,有的在脚跟上生了胡须,辨庆四面奔跑,却有三尺长的蚯蚓的刺,刺在他头上的后脑勺那里。这怎么办好呢?咦,用了老豆腐的黑烧搽上去,据说是好的!(中略。)圣代连续万万年,上下贵贱在一起,没有不是感动的!” 大家:(在澡堂里的一起说,)“好呀,好呀!” [book_title]一八 瞎子与醉汉与豪杰 有个瞎子自以为感觉敏捷,同亮眼人一样的,从澡堂里走了出来。感觉迟钝的瞎子像戏台上暗中决斗那模样,出来时几乎头同头都摩擦着。一个瞎子用小木桶盛了热水,两手推着在地板上滑走过来,和从澡堂里出来的瞎子两头相撞。 柿市:“啊唷,啊唷!” 栗市:“啊唷,痛呀!同瞎人碰头,那真是亮眼瞎了!” 柿市:“呀,这家伙,你那边碰了过来,却把我要说的话先说了去了。你这才真是亮眼瞎哩!” 栗市:“啊呀,你才真是亮眼瞎哩!” 柿市:“不,我乃是闭着眼的瞎子呀。” 栗市:“不,我也是闭着眼的瞎子呀。” 柿市:“还要学嘴学舌地说话么,欺侮人家是瞎子!” 栗市:“怪气!这个声音好像是听见过的哩。” 柿市:“唔,唔,的确,我好像也是听见过的。”歪了头想着。 栗市:“啊啊,你不是柿市老板么?” 柿市:“正是,你也不就是栗市老板么?” 二人:“啊呀,这真是,这真是——” 柿市:“那以后,没有得见面。” 栗市:“别后,你身体都好么?” 柿市:“在桃栗勾当那里会见以来,正是三年了。” 栗市:“正是呀。要不是刚才疏忽,冲撞一下子,几乎就要当面错过了。你头不痛么?” 柿市:“不,不,一点没有什么。你的脑壳呢?” 栗市:“不,一点都不痛。可是两个座头彼此撞头,这叫作对头一双,古老有这话的。” 二人:“哈哈哈,哈哈哈!” 柿市:“喂,柚市,你不是要给我舀热水的么?” 柚市:“刚才舀来,放在这里的。” 柿市:“这里并没有呀。” 柚市:“咦,怪气了。是刚刚舀了的嘛!果然没有。”又去舀了一桶来,放在旁边,以前的那个醉汉把那桶水偷偷的拿过来,放在一旁,又去把这一桶也藏过了。 柿市:“还没有舀么?” 柚市:“现在舀好在那里了。” 柿市:“这里没有呀!” 柚市:“又是没有么?这是奇了!是你用过了,却是说这样的话吧?” 柿市:“你说什么呀?我用还没有用呢。咦,怪气!” 柚市:“咦,怪气!”又去舀了一桶水来。醉汉还想去拿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被柿市紧紧地抓住了。 柿市:“喂,且住,偷热水的家伙抓住了!”说着话时醉汉摔脱了手,恰巧柚市伸过手来,给柿市一把抓着了。 柿市:“你是个坏东西,一直从前不知道用过了多少桶水了!” 柚市:“喂,喂,这是我的手,我的手呀!” 柿市:“什么,是柚市吗?” 柚市:“是呀,是我嘛。我刚用这手舀了热水来的嘛!” 柿市:“咦,怪气呀!” 柚市:“咦,怪气呀!”这时候醉汉又把水桶藏过了。 柿市:“舀来在哪里呢?” 柚市:“喏,就在这里。——啊呀!” 柿市:“喂,在哪里?” 柚市:“啊呀,刚才舀了来的呢!咦,怪气呀!” 柿市:“咦,怪气呀!” 醉汉笑着:“喂,把这热水送给了你们吧。咦,有什么开玩笑的坏家伙在这里呢!喂喂,这都是新舀来的哩!”把以前的四五小桶的热水给了瞎子们。 柿市:“嗳,嗳,这多谢得很。” 柚市:“谢谢你了。可是,有开玩笑的坏家伙在这里呢!”他对于他自己舀来的热水道谢。 醉汉:“坏家伙!哈哈哈,哈哈哈。——可是,你们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柿市:“嗳,因为疳病呀。” 醉汉:“哼,对啦。夏天晒晾衣服,所以没有三伏的虫,可是寒天的虫是谁也不晒的嘛!” 柿市:“是么?”脸上显出莫名其妙的神气。 醉汉:“不呀,寒天的虫是谁也不晒的。” 柿市:“那是什么事呀?” 醉汉:“说寒天的虫呀。” 柿市:“不,我这是说五疳,是种种的疳的毛病。” 醉汉:“哈哈,是毛病么?种种的借钱的毛病,反正只不过是五贯,也还不到一两银子,那么这真是所谓什么烂眼钱罢了。” 柿市:“咦,这错听到哪里去了!哈哈哈。” 醉汉:“不,没有什么可笑的事。——喂,你那位座头,你也是为的借钱的毛病么?” 柚市:“嗳,不,我乃是因为疮毒。” 醉汉:“说疮毒,那是什么呀?” 柚市:“嗳,嘿嘿!” 醉汉:“不,没有什么可笑的事。疮毒乡下掘芋头去么?” 柚市认为这是什么逗趣的话:“哈哈哈,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醉汉:“那么,这倒是有很好的料理法的。” 柚市:“嗳,吃什么好呢?” 醉汉:“不,有料理法哩。有医法呀。” 二人:“是么?” 醉汉:“每天挑着箱子,去叫唤走着好了。” 二人:“嘿,那是什么呀?” 醉汉:“那个不知道么?” 二人:“不曾知道。” 醉汉:“叫唤说修理下疳疮毒喽!” 二人:“哈哈哈,哈哈哈!” 醉汉:“可是,你们一年三百六十天都闭着眼睛,平常不觉得渴睡吧?” 柚市:“嘿嘿嘿,眼睛虽是闭着,心里却是没有睡觉,所以睡的时候还是要睡的。怀胎的女人虽说是肚子大,可是不吃食也不成,正是这个道理嘛。” 醉汉:“的确,这道理是对的。——那边的人汤泡得很红的。不客气的说,要是个章鱼呢,那个头倒是很有价值的哩!这边的座头是白座头和黑座头,那为了寒天的虫瞎了眼的算是冰座头吧。这些座头倒都是听见过的,就是红座头很少见。” 栗市:“嗳,我是混杂在赤小豆里的啊。” 醉汉:“唔,好的,好的。喂,你也是疮毒么?” 栗市:“不,是疹子到了眼里去了。” 醉汉:“哈哈,疹子?咦,了不得的东西走进眼睛里去了。进去的时候,怎么说的呢?” 栗市:“不,什么也没有说。” 醉汉:“咦,真是粗卤的家伙。走到要紧的眼睛里去,不打一声招呼,真不懂规矩呀。疹子倒还是运气的哩。如果是海狗进去了的话,那才真是老要睡觉了吧。眼睛里进了去,那可不是眼病了么?” 栗市:“对了。” 醉汉:“咦,那真是不幸了。眼睛乃是人的眼珠嘛。进到人家当作眼珠的眼睛里去,生了眼病,那当然要成为瞎子了。” 在这时候,后边的一个人站着,拿热的净水浇洗身子。恰巧又有一个人舀了一小桶冷水,端着走来,滑了跌倒,直淋在醉汉的头上。 醉汉:“啊,啊,冷得很!喂,喂!嘿,那边的汉子,为什么站着浇水,溅到我身上来!还有还有,嘿,这边的汉子,为什么跌倒,用冷水浇我的?” 甲乙:“嗳,对不起!这是不注意,没有法子。” 醉汉:“什么,不注意?喂,那人的跌倒可以说是不注意算了,冷水浇在我身上,说不注意就可以算了么?把人家放在汤里一泡,又过上冷水,想当作野小子的凉面那么去做么?” 甲乙:“哈哈哈!” 醉汉:“不,别笑!没有什么可笑的!拿水来泼了人,那才真是泼水吵架了。你们两个我都来应付。喂,这个样子,像是水瓶落在老鼠里那么烂湿了。这决不能原谅的。你们两个都等着吧!喂,伙计,一直从前就想要打架的对手,好容易才算有两个一起出来了。索性借一个笸箩给我,在浴池里去捞一下子,可能还有两三个人吧。喂喂,大家拿定主意吧!不要放走了那两个!放走了的话,我就来找伙计做对手。现在看着吧,我来怎么的干!”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踏在一块浮石上头,嘡的一下仰天跌倒了。 醉汉:“啊唷,痛啊,痛啊!你们,出其不意的——”说着去看脚底下,乃是一块浮石。“什么,浮石么?不管浮石,不管哪个家伙,我都来应付!”可是弄错了对手,抓住了别一个豪杰的手。 豪杰把醉汉推开:“什么,这个报应的家伙!四个钱一吊子,一碗汤豆腐,算是顶破费了,喝浑酒嚼糟的东西!这可不是个浑蛋么?也不想一想这是谁,就来找事。这边是从正月初二的初次澡堂起,直到三十大年夜的半夜为止,这种事情是决不害怕的,江户子嘛!哪,这么说虽然似乎有点寒伧,——” 劝架的人:“喂,这样算了吧!” 豪杰:“唔,不,连你也来欺侮我么?这边是大抵的事情都是谅解的,好像是踩了叭儿狗的狗粪的那样面貌走过去算了。不懂得情理也要有个限度。这是在什么地方的汲水瓶上挂住的家伙呀!水性也不识得的来吹水泡。喂,又不是听六十六部讲立山的故事,从头那么恫吓一起,有什么用处!若是石菖蒲盆里的大眼子儿,去追赶大小相应的觔斗虫,倒也还有点相配,想去吞吃鲸鱼或是鳌鱼,那才是变把戏的好手哩。好像鸭子要想爬上鹰架去的那副模样,要来和我打架,真是叫人要恶心煞。” 伙计:“喂,这样算了,就谅解了吧。” 醉汉:“什,什,什么!说鸭子么。鸭,鸭,鸭子是什,什么事呀?” 豪杰:“什么,怎么啦?” 伙计:“喂,喂。” 旁边的人:“喂,你喝醉了酒,也太是啰嗦了。请你别再吵了吧。” 醉汉:“醉,醉酒?我什么时候醉了?我并没有醉。如果以为我是醉了,真是的,那就想错了,真是的!” 豪杰:“喂,因为是醉汉,所以我忍耐过去了。要不然的话,我老早就把他揍了。” 醉汉:“啊,有趣得很。你就揍了来试,试试看吧!浑蛋!真是的,真是的又是真是的。来,来揍了试试看。真是的又是真是的。” 醉汉被两三个人所抓住,摇摇摆摆,晃晃荡荡的,好像是牵线木头的傀儡似的,眼睛却是定着,瞪着看人。豪杰也好容易经人劝止,分了开来。 伙计:“喂,你这事反正后来会明白的。大家都清楚知道,你就饶恕了算了。大不了是个醉汉,没有什么办法。”这样的劝走了,那个醉汉由大家帮忙,给他穿好衣服,送了出去。门口有许多小孩,大声叫喊。 小孩:“醉汉——嚼糟的!” 醉汉:“什,什么?这些胡涂虫!” 小孩:“这个大野猫!” 醉汉:“我,我如果是大野猫,那么你们便是大野狗!我并没有醉!真是的,喂,真是的又是真是的。” 这之后,像是大风吹过似的,一切寂静。 [book_title]一九 义太夫的师傅 伙计:“呀,太夫老板,这一向——” 这太夫像是一个教授义太夫节的男子:“哈,哈,这里很拥挤呀!”说着正要脱去用戏台旧幕改做的大袖子衣服的时候,看见一个在义太夫节教授所里,常要唱说第三段的吧,梳着本田髻,露出前额,有点肥胖的汉子,正在绞他的手巾。 义游:“呀,师傅,您好早!” 太夫:“呀,义游老板,已经洗完了么?昨天晚上真好景气呀!” 义游:“呀,在吞太夫那里得到了援助。酒客演了纸治的茶室那一场,几乎全是盐町的派头演唱着,看了也觉得讨厌,我想努力演出红梅箭筩的二段,叫他们听一下好久没听到的石町的口调,可是赤助说的,还不如以前从音十郎老板学的,那先斗町唱的顺口,没有问题的好,便换了别的了。”音十郎即是泉屋音十郎,是唱净琉璃的票友的名人,系说故人松主的事情。 太夫:“哈,哈,那么你是单枪匹马呀!可是你的净琉璃,又还是照着住老板的一套习气挺下去好,那是更有好处。听众欢迎,多一成利益。” 义游:“啊,昨天晚上又是那浪花,照例用了那锅屋的派头,造起阁楼来了。彼人也正是僭人呀!”锅屋是说的丰竹麓太夫的事情。僭人是说唱净琉璃特别摆出架子,要装作演唱得好,随意的乱唱的人。大概因为说僭妄的话,所以称作僭人的吧。这些都是关于净琉璃的俗语。 太夫:“是大大的僭人嘛!拿过东边来也未始不可,不过彼人也还是太过分了。可是,说好那是不行啊!真的东边腔,还不是,不是那么样的物事。——那白开水先生怎么啦?”丰竹越前掾这一边,连同若太夫麓太夫驹太夫等人,称作东边,竹本筑后掾那边,连同政太夫住太夫等人,则称作西边。 义游:“还是照例喝白开水,和发出擤鼻涕的声音,在台上老是咳嗽着哩。” 太夫:“那个人演唱着的时候,真想把他从台上弄下来,一面当作听众,叫他自己来听一下呢。可是不能办到嘛。” 义游:“连题会还有些日子么?” 太夫:“练习还有些余留呢。恐怕一下子还不会开得起来吧。——你有工夫来玩。” 义游:“弦丝也见面么?” 太夫:“近来很少看见他。” 义游:“那家伙也总是那一套旧式的,拙劣的讨厌的声调呀。”二人说着别去。这样专说别人坏话的人,及至自己上台,唱的乱七八糟,给弹三弦的人尽量戏弄,听众说着坏话,满屋打呵欠的声音,也并不介意,还是流了汗唱着。这也正是在澡堂里,唱那第三段的人啊。 [book_title]二〇 老富与老金 老富:“昨天,往大师河原去了,啊,远得很,远得很!回来的路上,弯到羽田的辨天堂去,走到大森的桥头的时候,疲倦极了。——喂,金公,好久没有听见你的潮来调了。来唱它一点吧!” 金公:“哼,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这也都是很花了钱才学会了的嘛。说是练习潮来节,每天都花上六七十文大钱哩!” 富公:“为什么事那么花?” 金公:“碰见了澡堂,就进去洗澡呀!——明天还有杵屋的演习会哩。” 富公:“在茶馆里么?” 金公:“嗡,现今在澡堂里练习,以后是配了丝弦。” 富公:“那了不得的有趣!” 金公:“啊呀,在女澡堂那边,像是有人大声地说话哩。” 富公:“那是新开路的艺妓中间的老奶奶吧。” 金公:“到伙计的旁边去听听看吧?” 富公:“这倒是好玩的,好玩的。” 伙计道:男堂的遗漏,女堂的情形,虽是有种种好玩的事情,可是前编纸数有限,难以尽写,在后编里再来细叙吧。女堂的情节,很有趣的安排,写得之后,明春出板。大家恭喜恭喜。新正期内提前收店 [book_chapter]二编 [book_title]女澡堂之卷自序 前著男子部之浮世澡堂,一编开张,千客万来,发行所的肚皮温暖了,可是这与管澡堂的所烘的火一共烧成桴炭,来不及洗末后的一堂澡,只差了一步,噫嘻,惜哉!烧了的板姑且不管,总之等洗了澡没有发冷之前,再来它一编,那些两回洗澡的各位,有如在候休息的明天一般的盼望甚切。舀热汤的人的木杓,和作者的一枝笔,都迟迟的难得要领,那么这怕要成为端六的菖蒲汤,三伏后的桃叶汤,成为时节落后的东西了吧。还不行么,还不行么,催促草稿,仿佛是来叫洗长澡的人似的。可是把小小的智囊,像米糠袋那么的绞着,也没有一下子捻出节日的十二文钱的纸包的法子。当然这是不准张看的女澡堂的别世界,那该是怎样情形呢,靠着净汤的竹管去推测,终于做成了两册故事。近来柴火涨价,搜集前编的余材,成为后半场的女澡堂,那么这正是乌鸦的洗浴,霎地来淋一下子而已,云尔。 文化六年己巳重阳前后五日的急就。 江户前的市隐, 式亭三马题。 [book_title]附言 养育小儿,有丸药之苦,也有糖稀之甘焉。譬之于书,三史五经为丸药之苦,稗官野史则糖稀之甘也。盖世间虽多有女教之书,《女大学》《今川》之类,如丸药之苦于口,妇女子之能真心玩味者鲜矣。这女澡堂的小说,虽然本是游戏之书,如用心读去,则如糖稀之易吃,善恶邪正的行状自然得以了知。正如常言所道,看了别人的举动,将自己的举动不问善恶均能有所改正,那么这正是教训的捷径了。又如不肯听取强硬批评的壮夫,对于诙谐的教谕亦听了不倦,自然就留在心上了。各人如去留心玩味此草草的游戏小书,在小益之中必然将有大益矣,云尔。 此书初编在文化六年己巳初春,触祝融氏之怒,板片悉化为乌有。今将增补,打算再行付梓。四方赐顾君子,请俟发客之日,予以购求,本店幸甚。谨白。 早晨至午前的光景 [book_title]一 讨钱的百鸟叫与艺妓们的谈话 讨钱的百鸟叫。甲:“一切成就之大祓,极秽者既无留滞,秽更无有,内外玉垣悉皆清净。” 乙:“一天四海,皆归妙法,南无高祖日莲大菩萨,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 丙:“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众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净土宗呀,法华宗呀,八宗九宗,聚集一处。有人拉开女堂的格子门,口里说道:“哎呀冷呀!”抖着两个肩头,走了进来,乃是应该名叫什么文字或是丰什么的,十八九岁的白牙齿,手里抱着新式单衣,染出“听好事”的旧式花样,她的名字是三味。 三味:“啊呀,鲷姐,你早呀!晚上准是吵闹得很了!” 阿鲷像是饭馆里的女儿的样子:“嗳,晚上你也很渴睡了吧!总是那个醉汉,闹到深更半夜的。” 三味:“可不是吗,可是没有坏脾气,是酒量很大的人。不像糟兵卫似的那么闹酒,倒是好。在那之后,说送我回去吧,在新开路的拐角滑倒了什么的,终于送到我的家门口哩!” 阿鲷:“那倒是好性子的,多管闲事的老头儿。提到吞助老板的臭拳,还有饮六老板的恶作剧,那才叫人讨厌哩。” 三味:“正是呀,酒香老板的甚句也吵闹得很。” 阿鲷:“可是到末后都是打呼了事。——哎呀,你已经打扮好了么?” 三味:“是呀,今天早上,阿栉姐首先就到我这里来了嘛。你的头是谁给梳的呢?” 阿鲷:“阿筋姐呀。” 三味:“样子很不差。” 阿鲷:“什么,今天因为是替工,所以觉得不合适,有点儿怪。” 三味:“人手换了,就是梳得好,也觉得不对似的。你转过身子去看。啊呀,那很不差呀!” 阿鲷:“就是那髻的后面不是太高了一点了么?” 三味:“不呀,是正好的。” 阿鲷:“嗳,请你慢慢的!”从架上拿下木屐来,将要出去。 三味:“顺路往我们家来玩吧!母亲在家里呢。嗳,再见!”说了这句话,就进浴池去了。 [book_title]二 艺妓们的对话 随后进来的,显见得也是同伴,三十岁左右的白牙齿,眉毛上边聚集了些小皱纹,鼻子旁边的坳纹也渐渐的凹了下去,颜色微黑,白牙齿也变成黄色了,可是疏疏朗朗的二番稻似的眉毛凛凛的长着,这可以说是遮盖过了脸上的七难了。她把所穿的中折木屐拍哒的脱掉,同了管澡堂的女掌柜打过招呼,将单衣抛出去,一面解着带子,向着浴池方面,高声的嚷叫。她的名字是阿拨。 阿拨:“三味姐,三味姐呀!”叫了两声,没有听见。“三味姐,你这聋子!” 三味在浴池中:“嗳唷,阿拨姐,你早呀!” 阿拨:“还早什么呀!你这人真是无情,就请你那么样办吧!好个不知道同人家打交道的家伙。那么的对你说,请你多等我一会儿的嘛!” 三味:“可是,你的饭老是吃不了嘛。” 阿拨:“嗳,对啦,因为是大肚儿呀!正是嘛,你说的全是对的!”说着话进到浴池里来。“刚才,到你那里去转了一下子。你那里的妈妈说的,已经走啦。本来一直等着你的。那是个无情的孩子嘛。这么那么的叫人觉得高兴,你家的妈妈真是会得奉承的人,会说好话。碰着我们那里的妈妈,只是叨叨的说,叫人讨厌的受不了。” 三味:“也好呀!你爸爸倒是很和气,可不好么?” 阿拨:“只是因为太和气了,一天到晚挨着妈妈的骂呢。并不是偏袒爸爸的话,在旁边听着,叫人心里怪难受的。——哦哦,你昨天晚上是在大酒屋么?” 三味:“嗳。”注曰,回答说“是”,却说作“嗳”,这是女孩子的通行话。——“你呢?” 阿拨:“我是到财神会出局去了。在正八点的时候才回家的。” 三味:“我也是,这么那么的也是快八点了。” 阿拨:“因为勉强的喝了酒,所以你瞧,至今连眼睛都还是发肿哩。” 三味:“难怪脸色不大好。” 阿拨:“啊唷,水烫得很!” 三味:“烫么?真是孱头呀!” 阿拨:“并不是孱头。你也该觉得烫吧,像这家伙那么的顽强的人真是再也没有了。——咚,咚,咚!请给放点冷水吧!” 舀热水的开玩笑说:“刚才放过了水,如今不好再放了!” 阿拨:“说刚才放过了水,真是太胡闹了。还热得很,放一点吧!喂,没有法子的三助呀!” 舀热水的:“说三助,那更不放了。” 阿拨:“那么,我拜求三助大明神了!”这之间,冷水放好了。 舀热水的:“喂,把热水搅和一下子吧。” 阿拨:“讨厌,谁来搅和呢!——喂喂,来浸在这地方吧,冷水出来的地方。那么,这样来吧。三味姐,前天你到哪里去了?” 三味:“看戏。” 阿拨:“唔,同了客人么?” 三味:“掏腰包。” 阿拨:“啊呀,同了谁?” 三味:“猫文字姐那边来叫我,同了阿弦姐和丰包姐一起去的。差人到你那里,说是你同者通老板往堀内去了。” 阿拨:“是啊,还没有看过,是谁做的好呢?” 三味:“自然是纪国屋嘛。” 阿拨:“可不是么!真叫人生气,前回那一时节的戏文也都没有看着哩。” 三味:“戏文散了之后,顺路到丸三去,向三老板道谢,在楼上有人说呃哼呃哼,仰起头来一看,许多人都伸出了头来。相声的弥七老板和伸松老板都说了话。此外还有谁在那里,可是匆匆的跑了出来了。——啊,好像是还有点热。喂喂,出去吧,出去吧。”走出到浴池外边。擦澡的男人拿了留桶和两个小桶,舀出热水来,给她来擦背脊了。 擦澡的:“喂,阿拨姐,把背脊拿出来吧。”开始擦洗。 三味:“喂,这个人啊,是我先来的嘛。” 擦澡的:“谁都行。反正是一起回去。”这个擦澡的男人到明年要升作伙计了。因为在这里已有四五年长期工作,所以同女客们都相熟了,说话也就很有点随便。 阿拨:“喂,你给我用心点儿擦吧,别这么马马虎虎的。刚擦了两三下子,就浇上热水,算是完事了。” 擦澡的:“大概的就这么行了。就是泥也并不是每天出来的。” 三味:“别这么说吧。阿拨姐的是猫背脊,像老鼠粪似的泥垢搓了出来哩。” 阿拨:“你别管吧!真是够会说的。” 擦澡的:“我以为又要吵起架来了。那么的闹着泼水是不行的呀!嗳,真是会吵闹的姑娘们啊。——行了,三味姐拿出背脊来吧。” 三味:“喂,拿出来了,你洗吧!马马虎虎的老爷子!”这里的玩笑说来话长,故从略。 [book_title]三 母亲和两个女儿 三十四五岁的主妇,带领着八岁左右的女儿,手里抱了两岁左右的小女孩,走进门来。 主妇:“啊,冷啊,冷啊!呀,呀,阿宝也冷了吧。喂喂,走到了里边,就暖和起来了。”回过头来说:“奶奶,这一向——” 澡堂的女主人,在高台上:“嗳,你好早!这一两天,真是岂有此理的冷。杉姑儿也来了么?哦啊啊!总是很活泼的,好得很呀。玉姑儿今天习字放学么?” 女儿:“不!” 女主人:“哈哈,那么是逃学了!” 母亲:“你瞧呀,老是骗过我,想要休息。今天也是,骗了阿爹休了学了。阿爹总是太把她娇养了。因此我说的话,简直是没有什么用。” 女主人:“您知道,那也是当然的嘛。说来也是稀奇,父亲总是特别爱女孩儿的。啊哈哈。——杉姑儿,你拿的什么呢?是阿番么?啊,拿着好东西了呀。哦啊啊!正是顶可爱的时候。了不得的好相貌的乖孩子!你看你看,她独自笑着哩。喂喂,是杉姑儿么?哦,乖孩子!” 母亲:“来,来,阿玉脱了衣服,交到这边来吧!咦,别摔觔斗呀!阿杉宝也脱了花袜子吧,喂,袄子也脱了。啊呀啊呀,阿林打上了不中用的结子。小衫的纽绊是不会得解散的呀。来,来,来!喂,好了。来,这样行了。快点用热水来温一下子吧。嗳,好了好了,行了行了。” 四 拿饭盒上学,梳头的变迁等 八岁左右的女孩子,把门口的格子门打开,大声叫道:“妈妈,妈妈!” 一个名叫阿辰的女人从浴池里出来:“什么事,阿马么?干什么来啦?” 阿马:“那个呀,那个,爸爸呀,说有客来了,那个,快点洗吧。还有,那个,不要再转到哪里去,就立即回去吧。” 阿辰:“嗳,嗳。现在就回去。什么人来了?——偶尔洗一回澡,也立即差人来叫了。真是讨厌得很。还有你呢,不是去习字的么!为什么又回来了?” 阿马:“今天呀,那个,因为是写正字,所以来取写字本来了。” 阿辰:“那么,这就行了。快点去写去吧。” 阿马:“嗳。还有呀,那个,爸爸说的,那个,今日算作奖赏,给带了饭盒去。” 阿辰:“又是照例的事么。没有下雨的日子,饭盒是用不着的。” 阿马:“嗯,可是——”发出鼻声来了。“唷,妈妈,给拿饭盒吧!唷,你为什么还不肯,阿爹说了,给拿饭盒去嘛!” 阿辰:“咄,吵闹得很!那么给你拿饭盒去,可是饭菜是不能再挑选的了。” 阿马:“嗳!”走了出去。 在旁边的一个女人,阿巳:“谁家的小孩都要饭盒,真不好办。” 阿辰:“是呀。真是讨厌的不得了。无论怎么样,饭盒要是迟了,便到家里去取。这样子再是杭育杭育的,搬到老师那里去吃。” 阿巳:“哈哈哈!不呀,还有下雨刮风的时候,不会跌什么觔斗,拿饭盒去也是好的,可是饭菜又这样那样的要挑选,那可麻烦透了。什么要在水盅里插呀,给买花吧,什么给买肉桂啦,什么做丁香水了,要丁香啦,种种的来讨钱,弄得应付不过来。” 阿辰:“不呀,哪里的都是这个样子,真是为难。什么金纸呀,花纸呀,全不中用的东西,拿来都铰碎扔了。而且还有,那个,叫作什么变形画的,这样那样的翻来翻去,有一种戏子的变相的画哩。那个画儿,你想,买呀买呀,箱子里装满了一箱啦!我真是,吓也吓坏了。那第三个哥儿呢,又是遇见什么叫作合卷的小说出来就买,结结实实的装了一柳条箱了。什么丰国画的好呀,国贞也好呀,连画工的名字都记得了。啊呀啊呀,现在的小孩们真是变得伶俐了。” 阿巳:“是呀,在我们小时候,只要老鼠结亲啦,老话的红皮书,就觉得很好,再也没有了。” 阿辰:“不呀,什么事情都在那里变化着呀。头发里用鬓插起头,好像刚是近时的事情哩。在这以前是,全是——” 阿巳:“嗳,全是用手摘出燕尾儿来的嘛。这之后,你瞧,有了什么假燕尾,什么假髻这些方便的法子来了。就是独自一个人,也可以梳起头来了。那个变样的岛田髻的样子,就和戏子的假发正是一样呀。只要顶在头上,自然的那头发就梳成了。啊唷啊唷,真是聪明得很的事情呀!” 阿辰:“有一个时候,发髻是罩在头顶上的,后来又复旧了,变成了像是从哪里讨了来似的一点儿的岛田髻了。而且又有些人爱好上方的风气,真是时风反复没有定呀。” 阿巳:“大家喜欢什么京都样式啦,京都花簪的那些新鲜物事。其实江户的人是,只要老守着江户的风气,那也就行了。——这是说别的话,你那领头的大姊,的确是已经出阁了呀?” 阿辰:“嗳,有了适当的地方,所以就嫁出去了。” 阿巳:“一个一个的都有了着落,正是安心的事呀。” 阿辰:“这是怎么说的呀。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家里的老是在说废话哩。” 阿巳:“那边还有婆婆么?” 阿辰:“是的,还是年轻的婆婆哩。” 阿巳:“那么,那孩子可有点儿辛苦吧。” 阿辰:“倒也不,那是性情很好的婆婆。而且那女婿是曾经一回荒唐过了,又老实起来的人,所以很是懂得世故,倒是很好的运气。夫妇感情也非常的好。” 阿巳:“那是比什么都难得的好事情。即使是婆婆有点不好对付,只要夫妇感情好,也就维持得下去了。” 阿辰:“是呀,上个月已经系上带子了。” 阿巳:“哎呀哎呀,那是重重的喜事呀!请要好好的留心禁忌才好。过了五个月是,吃什么都不碍事了,可是锅盖鱼断乎不可吃,奶要不出的。实母散、妇王散什么,你自己是有过儿女的,所以自然知道得清楚。” 阿辰:“嗳,我也常用的妙药,在晴雨街布袜子铺出卖的走血经的药很好。虽然并没有挂着招牌,这药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并不会上火,是顶好的药,托了这药的福,有多少人都医好了,所以我随处告诉人家知道。” 阿巳:“有一种药,只好搽上七夜,奶就会出来,而且硬块会得消散,奶口也开了。唉,简直整个忘记了,是在什么地方有哩!” 阿辰:“嘿,这可不是尾张町平松家的黑药么。那是很好的药呀。什么熊的肚带啦,催生的符咒啦,纸人儿啦,种种的难得的物事,都从各处人家借了来了。我生育过好些回,可是对于女儿的做产总觉得担心,那是很有点不安的。” 阿巳:“总是那么的,你知道。生产之后,你把产汤装一酒瓶子,同了胞衣去一块儿埋好了。这是一种符咒,使得那小子不会得缺奶。我们是总之生育不旺,真是觉得很可羡慕的。” 阿辰:“可是,你有一位大少爷,已经很够了。特别是个男孩,我们的是女孩子三个,男孩子两个,其中的女孩子是,真是的,从生下来直到死去,都是累赘呀。” 阿巳:“不,女孩子心地纯良,是很好的。你也有两个男孩子,那第二的阿哥所以正是很好的嗣子嘛。我们家的大儿子,光是叫人费心,真是为难。因为是惟一的独养子,所以骄养惯了,也不打发出去当差,到了现在是后悔啦。无论怎么伶俐,不出去看看世面,也是没有用处的。赚钱的事情一点不知道,只会得去花钱。” 阿辰:“什么呀,反正总要荒唐一下子的嘛。我们的第二个,也说到世间去看看是帖药,所以打发到本店去,放在那里了。” 阿巳:“嘿,倒是能够驯良的干着呀。反正,不吃过别人家的饭,是不会懂得人情的。即使是将来用着使用人,不是掐着自家的身子来看,人家的痛苦是不能了解的呀。无论怎么,不曾离开过两亲的手的人,就不会知道痛痒。你真难得,叫他出外公干去了。” 阿辰:“是呀,现在倒还能够忍耐干着的。因为家里的人平常是严紧呀。吩咐过说,除了例假之外,不准回到家来。就是因为差使来到近地,也不顺路来到家里。”说话的中间,有使女到来了。 使女:“太太,式手屋的马太郎老板来了,请你就回家去吧。” 阿辰:“哦,现在就去。——那个,你看,两遍三遍的来迎接嘛!真是的,偶尔洗一回澡,也还是不成。呵,呵,呵。——喂,喂,喜代呀,喜代呀!你呀,把茶预备好吧!” 使女:“嗳,嗳。”走出去了。 阿辰:“再见!你安静的——” 阿巳:“嗳,再见!请你对你家里的致意问候,心里想着却一直没有去得。”——二人别去。 [book_title]五 老太婆们的对话 在水船的旁边,两个老太婆一面倒出袋里的米糠来,一面磨动着下巴,正在说话。 阿申:“老奶奶,你上来了么?” 阿酉:“啊呀,老奶奶,你早呀!是什么时候来的呀?”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婆,互相招呼叫老奶奶,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老奶奶。 阿申:“真是的,老奶奶,近来很少看见你呀。” 阿酉:“是呀。你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好么?” 阿申:“可不是么?就是那个呀。这总之是老病吧。眼睛不好,腰脚也不强健。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事了。高兴的就只是媳妇儿一个人罢了。” 阿酉:“什么,还没到这年纪哩!” 阿申:“你想现在是多少岁了?” 阿酉:“这么说来,该是比我大些吧?” 阿申:“嗳,岂只大些呢,大概要差一转吧。” 阿酉:“那么八十岁么?” 阿申:“啊呀啊呀,你这老奶奶真是说得人家太可怜生了!是七十呀。” 阿酉:“哎呀,哎呀!我是去年五十九,过了年是六十岁了,所以大概到明年该是花甲重逢了吧。” 阿申:“这位老奶奶,真说些傻话。真是的,真是的,老是年轻人似的元气好。” 阿酉:“并不年轻了呀!虽然说是老奶奶四十九岁嫁到信浓去,可是到了六十岁,老奶奶,那是脉也要停了呀!哈,哈,哈。” 阿申:“你老是快活的,那是很好。长了白头发,性情还是年轻。” 阿酉:“心里烦闷着,也岂不是徒然的么。我是什么事情都不搁在心上的。或者找点黑发油来搽它一下,想再来漂亮一回也好哩。如果有出嫁的机会,老奶奶,请你给我做个媒人吧!岂不是鬼也有六十岁的时代,正是老太婆的盛年么?阿哈哈哈。” 阿申:“哈,哈哈!真是的,你的后生一定是很好的吧!” 阿酉:“什么后生,什么三升,我哪里管得这些事。死了以后,随它去就好了。这世的事情还没有能知道嘛,死过之后怎么样,哪能知道呢?睡觉以前每天喝一杯酒,舒舒服服的睡了,那就是天堂了。” 阿申:“是的呀。你能每回喝一点酒,所以你的心情就不同了。我是没有什么消遣的法儿。一年到头,气闷得厉害。真是的,真是的,我看也不想再看。唉,我已经是,已经是,这个世界住的厌了!” 阿酉:“啊呀,啊呀,这位老奶奶是,如今就这个世界住厌了,那怎么成呢?死了以后的事情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在这相识的世界上,活到一百岁来好得多吧。” 阿申:“啊,我才不爱呢!我是已经,深深的讨厌了。早一点儿也好,等待着如来老爷的来迎哩!” 阿酉:“呃,什么事呀,这么不中用的?说是想死想死的人,真是想要死的不曾有过。等得来迎的到了的时候,就要说请你再等我一会儿了吧。” 阿申:“不会有的。这是真实的事情呀。” 阿酉:“死了看看,又想要活了吧?正像称赞轰出去了的媳妇,再说后来的媳妇的坏话一样。夏天来了,说冬天好,冬天来了又说是夏天好了。人这东西是,老是说任性如意话的。——我是总是对了儿子和媳妇这样说给他们听的。你们呀,要在我活着的时间,给我多吃好吃的东西才好。不可等到死了之后,才醒了过来呀。在佛坛前面,放上许多供品,什么芋头呀,什么把擂槌削在里边,成了佛的吃也不吃,没有人知道。忘记了斋日,烤了一大块油豆腐上供,或者放上些年糕,和七色糕饼,还不如在活着的时期,用了初上市的松鱼给喝一杯,倒是更大的功德。哦,老奶奶,是不是呀?因为这么的说,小子们倒也很孝顺,用心的做生意。每天做了买卖回来,总是买了什么,用竹箬包了,阿妈,来喝一杯吧,每晚上临睡给喝一合酒的。”稍为兴奋了,似乎将要流出高兴的眼泪来。“你知道,那小子以前也是有点儿荒唐,现在可是盐沁透了的缘故吧,那才真是规规矩矩的,做着生意。阿爹早死了,这也使得他把身子收紧了。可是在我呢,把他养大成人,老奶奶,那才是积了海山似的多大辛苦呀!这样要是天性不好的小子,恐怕至今还是胡乱的跑着玩,抵不得什么用,幸而早早的明白过来了,为了他和为了我也两面都好呀。而且那媳妇儿也是老实的人,早晚都很留心照顾。这也是一件快活的事。那个是,你知道,龙粪新开路的足右卫门做的媒人,偶然的讨了来,前后已经三个年头了。就是不知道怎的,虽然想望孙子,可是那是不得要领的夫妇呀!那本来是天给的嘛,无论你怎么想望,种子没有是养不出来的,老奶奶,是不是?” 阿申:“那是呀!真是不能够如意的事情。我们家是,我身子不听话,连看小孩的事也一点都不能做,可是隔年养一个啦!真是的,很想能够分给你些呢。先前的媳妇留下的孩子三个,这回的媳妇接连的是两个,而且,你知道,也要有了。只要做生意出力那也好,可是个大酒鬼,三天五天的接连着懒惰,这事情就糟糕了。媳妇是在市房一带是有名的大搭拉。自己的小鬼的事一点也不管,专门梳自家的头,让丈夫穿着破烂衣服,小孩的尿布也沁透粪便,一洗都不洗。一吃完饭,便把台子推开,背了小鬼出去了。谁也没有做事的人,没有办法还是我来收拾。借着孩子多这句话,家里的事情一丁点儿都不管。有谁叫他们孩子多的呢?自己高兴造出了许多孩子,还以为了不得哩,真是太不懂事了。你看她那个样儿吧!她也到过你那儿,梳着那个什么香菰姐干瓢姐的头,穿了那仅有的一件儿衣服,直穿到破烂为止。衣服这东西呀,你知道,只要身上弄得干净,就不会显得怎么龌龊,可以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的。洗衣服的事且搁下不谈,连怎么拿一根针的方法也并不懂得。因为是做那行生意出身的,大概子女未必会养,只要教教她,缝纫的事情应该慢慢会得学会的吧,这样的想着,可是什么都学不会。不养也行的子女到养了出来了,叫缝洗一块搌布吧,手里全拿不起来。手里给拿上一根针的话,有如炕席铺的人缝着席边哩。嘴巴可是能说会道,人家说了一句,她就会得回答上十句的话。真是的,真是的,叫人心里焦急哩!你听听吧,在漆盘上边刨松鱼呀,在格子门槛上磕烟蒂头啦,随手抓什么东西来当枕头,毫不客气的睡起午觉来。向火盆中间,呸呸地吐痰,拿灰来团团地转一下子,做成好些圆球儿,由我从后边转过去,挖了出来去扔掉,她就故意地向灶王爷那里面吐唾沫去。因为是半夜才睡,早上睡早觉的家伙,聚集些人,来讲一点都没有趣的戏文,说个不了,末了夜里寒冷,说要吃什么稠卤面了,乱七八糟地吃过一通,睡下去了的时候就是大声的打呼。同儿子的梦话混合在一起,又加上嘎啦嘎啦的咬牙齿,吵闹得睡也睡不着。这之间孩子们也醒了过来,哇哇的吼叫,这边那边同时都哭了起来。即使如此,如果不是去把她叫醒的话,她也是不会自己醒的。因为是这种情形,每夜一夜里都是吵闹的不得了,老奶奶。” 阿酉:“好了吧!只要那样,夫妇感情还是好的,那么不干这边的事,你就扔下不管好了。你是照管得太多了。” 阿申:“什么,我才不管哩!夫妇感情好,那么论理应该夫妇不再吵架了,可是在母子吵架的中间,还夹着夫妇吵架。本来连回去的地方也没有,便说滚出去吧。那边呢,看透了这些事,便耍起皮赖来了。结局是没有罪过的油灯遭殃,本来并不暗,却说嗳,好暗的灯呀,抓了灯心加上去,尽量的耗费这么价钱贵的香油。这边老爷呢又是这边,胡乱出气,每回总要把在旁边的什么器具碗盏打坏了些。补碗的和漆作工人是我们的老主顾呀。这么样还是不行嘛,真是的,我真是没有一会儿可以安闲的时候。” 阿酉:“嗳,这种事情你老是操心,这是你自己吃亏呀。老是着急,所以不得安闲嘛。你不要顾什么后生,只把这世做得成为天堂好了。你生起气来,家里都不得安静,那就是地狱的苦恼呀。像我这样的做着,可是也还是要给人家说话,说婆婆嘴烦碎嘛。你已经是五十之后,是二十岁了。那么你就算是五十之后的事情,你是媳妇,把媳妇当作婆婆去应付她,就没有什么麻烦的事了。为得要治家的缘故,给儿子娶了媳妇,这之后婆婆就应得远远的退开了才好。总之婆婆如多开口,这家里便难得安静。你是在说想死想死,那么你就算是已经死了好了,再也没有什么麻烦了吧。” 阿申:“老奶奶,连你也帮着媳妇了么?” 阿酉:“咦,谁会得去帮呀!那是你的不平的废话罢了。我虽则是女人,心却是男人似的,我不爱说什么废活。在说这些话的空儿,还不如来参加大般若建立会吧。因为老在家里,所以不行呀。请你到来,敲着铜锣,大声的唱我们是每天念着佛号呀。你来参加吧,那么精神就舒服了,非常的好。人还是要尽活着下去。那些事情你都扔开好了。嗳,什么都没有好处嘛。——啊,冷起来了。你要上来了么?在十夜那天,请你来吧。反正化缘的和尚会得拿了票子去的。” 阿申:“嗳,我总想怎么的能去哩。” 阿酉:“不是什么总想能去。还是干脆的来吧。”说着,走进浴池里去了。 [book_title]六 在公馆里当差的女儿的事情 三十岁左右的妻子,显得人品并不很低,正在把人中拉长了,在洗着面颊耳边一带。 阿戌:“啊呀,啊呀,可不是锅姑儿么?那个小姑娘,一会儿不看见,身子便这么长大了。今年是几岁了呀?” 阿雉:“嗳,是九岁了。哦呵呵呵!” 阿戌:“是放假回来的么?” 阿雉:“嗳。是告了三晚上的假,回了来的。” 阿戌:“那是很好的。说起舞蹈来,那是从小时候起,出来当差最好啊。是几岁起,上去的呢?” 阿雉:“嗳,在六岁的那年秋天,上去当差的。” 阿戌:“嘿,你倒是想得开呀。” 阿雉:“是呀,带了保姆去的,现在是会得当差了,以前是老是任性,很有点为难呀。” 阿戌:“不呀,顽皮孩子是很好的嘛,可是保姆是,那倒是很不容易呀。练习是怎么样办的呢?” 阿雉:“嗳,藤间老板上公馆,所以也是在公馆里练习的。” 阿戌:“那是很方便的事情。一定已经很有进步了吧?” 阿雉:“嗳,也还是不得什么要领呢。可是这孩子倒是喜欢,所以似乎还觉得容易记得。嘿嘿嘿!” 阿戌:“大概要求要看戏文吧?” 阿雉:“嗳,已经给看了两家了,今天是带了去上庙去的。在这孩子告假在家的期间,什么事都干不了,所以家里的事务全没有办。明天一早,就要上公馆去了。” 阿戌:“为什么,不再去续假,多住两三天的呢?——锅姑儿,哦呵呵呵!真是的,到我们这边,也来玩一会儿吧!阿釜是,刚好年纪的朋友呀。” 阿雉:“嗳,多谢了!真是的,阿釜姐也简直是个大人了。每天在好好的出去练习吧?” 阿戌:“嗳,光是个儿长得高了,并不变得老实。喂,练习呀,啊,练习吧,那么的说了,这才肯去练习。总之是懒惰得没有办法。而且,你知道,没有缘分。当差的地方总容易跑掉。这边想要去的,那边不成功,中了意的时候呢,这边又不答应。屡次出去试手,总是有了什么障碍,……哦呵呵呵!实在是很麻烦的事儿啊,哦呵呵呵!” 阿雉:“不呀,什么事情都有缘分,务必请你宽心等着好了。可是,当差真是难得的好事情呀。并不要怎么教训,举动自然的规矩起来了。在家里无论怎样严格的说,总之有些行为礼节改不过来。上到公馆去,住在那里之后,一切举动自然而然的与前不同了。还有,你知道,这孩子上去的公馆,大概是俸禄很高吧,所以才是十分富贵哩,从津贴什么起,一切都十分优厚。而且那房间的亲娘是个性情很好的人,把这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种种照应,所以当差很是容易。还有夫人看见她中了意,不叫她的名字,却叫她作小顽皮,什么小顽呀小顽的叫,每逢客人到来的时候,都说起这孩子给她夸耀。这真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从小就给上去,让放在那里的恩典,生前要是忘记了,那才真是对不起哩。可是呢,服饰都是要讲究的。而且以前的衣服又渐渐的小起来了,这样那样都要从现在起,同大人一样的从头制办,哎呀哎呀,那才是大大的头痛呀。” 阿戌:“是呀。可是,渐渐的顺着长成起来了,这孩子穿旧的衣服可以给妹子们去用,倒也并没有什么浪费。可是在阿爹总是件痛事哩。哦呵呵!——真的,到我们这边来玩一会儿吧。叫我们的阿釜给弹琴,请姑娘舞蹈一回看。我倒是很想看看呀!” 阿雉:“嗳,多谢了!——喂,回话呀,这孩子!” 女儿:“嗳,多谢了!” 阿雉:“釜姑儿琴也弹么?” 阿戌:“嗳,学了生田派的,可是近来又到山田派那边学去了。已经取到中级许可了。” 阿雉:“那是很好的。——你请来说话吧!” 阿戌:“嗳,多谢了。”——二人别去。 [book_title]七 上方话和江户话的争论 上方系统的女人,身体稍矮而胖,脸色白,嘴唇厚,眼边搽淡胭脂,口红浓得黑色发光,很粗的簪子用白纸重重包裹,为的怕玳瑁受湿要翘的缘故,用了很可爱的声音说话。 上方:“阿山姐,了不得的冷呀!不晓得为了什么,这几天肚皮情形不好,每夜里就肚痛,真是很苦恼。因为这样子,想到澡堂里,来温暖它一下子,所以泡了好许多回了。——阿山姐,你看那个吧!在那家的旁边站着的,那小娃子。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呀?” 阿山:“那个么?那是,蓝里带红的红青色呀。” 上方:“那是很好的颜色啊。” 阿山:“是叫作什么淡紫的,漂亮得很。” 上方:“是很雅致的嘛。我是顶喜欢,顶喜欢那江户紫的。我很想那么样的一件衣服。——阿山姐,你转过身去吧。” 阿山:“你给我擦洗背脊么?那是太对不起了。” 上方:“怎么的,你倒是胖呀。” 阿山:“讨厌啊!胖子我是讨厌透了,还想喝了醋,让它瘦一点儿呢。” 上方:“是么,胖子岂不好么?” 阿山:“可是,你瞧,袅娜,苗条,岂不还说是什么柳腰么?” 上方:“是么?我倒是觉得不会伤风是很好哩。要是谁来和我赛跑,我还是躺倒了滚着,或者更快一点吧。” 阿山:“啊哈哈哈!——已经打了四点了么?” 上方:“你说什么呀?早已经打过了。一会儿就要是正午了吧。” 阿山:“是么?日子真短了!” 上方:“可不是么?——这里出去之后,不到我那里吃饭去么?照上边的做法,想做了圆的来吃,说了不晓得多少遍,家里的总是闭了耳朵不听见,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说煮了圆的给吃吧,既然这么说了,所以中午是吃圆的呀。” 阿山:“圆的,是什么呀?” 上方:“本地是叫作甲鱼嘛。你也吃吃看。” 阿山:“啊呀,讨厌,怪可怕的!什么甲鱼,我看也不要看。你说煮圆的吃,我还以为是麦饭呢,原来乃是甲鱼么。啊,想起来也不愉快。在江户呀,漂亮的叫甲鱼是说盖子哩。” 上方:“什么呀,盖子?盖子是怎么样的东西呀?” 阿山:“因为像是盖子,所以是盖子嘛。上方说圆的,那是什么缘故呢?” 上方:“壳是圆的,所以是圆的嘛!” 阿山:“那么,两方面都是一半一半的牵强附会啊。” 上方:“是啊!本地叫作什么甲鱼羹,甲鱼羹的,我以为是怎么样做的哩,真是好笑,这并不是羹汤,原来就是上方所说的滚煮嘛,咸得要命,真不好吃。照了上边的做法做去,没有这样没味儿的东西。第一是用淡清酱的,所以当作下酒的菜,那是顶好的。我是顶爱,爱吃这物事的。就是鳗鱼,本地的也只是柔软,没有什么味儿,说起上边的鳗鱼来,不是这么样的东西。有名的地方是,京都二条的鱼池,大阪的大正,此外鱼店虽然还有很多,说起上等的,那就是这几家了。怎么办的呢,用铁串上穿了拿来烧烤,烧好了之后,再适当的切作几段,装在大平碗里,紧紧的盖好了拿出来,无论怎么样也不怕会得冷掉了。” 阿山:“在江户是,这样子的小气事情是不流行的。江户前的烧鳗是,把热腾腾的出热气的鱼排列在盘子上拿出来。吃着的时候冷掉了,就那么的搁下,吃那再要来的刚烧好的,那才是江户子的办法。冷掉了说拿去喂猫吧,用竹箬子包了拿回去的,那还是很善于打算的人呀。” 上方:“是这样么?那么,这算是什么江户子呢?要不让有什么废物,那才是可是自夸呀。好阔气的说什么江户子,从上方人的眼睛里看过来,可全是不行啊。自夸的事情都是颠倒的。所以说江户子是不中用的东西嘛。” 阿山:“不中用也好嘛。生为江户人,可以感谢的事情是,从生到死,决不离开诞生的土地一寸,嗳。像你这样的,生在京都,住过大阪,又转到各地方去混过,终于来到这难得的江户,一直在这里生活。所以你们是被叫作上方的赘六的嘛。” 上方:“赘六是什么事情呀?” 阿山:“是赛六。” 上方:“赛六是什么事情呀?” 阿山:“不知道就算了吧。” 上方:“嘿嘿,关东呗叫赛六作赘六,真是怪话呀!意外也读作意伟,观音菩萨读作观农菩萨,这算是什么事啊?因为这样,因为那样的说,喂,那个因为是什么事呀?” 阿山:“因为这是因为,所以说因为嘛。就是说缘故呀。那么上方说的萨凯是什么事呀?” 上方:“萨凯是,是说物事的界限呀,嗳。物事的限度是萨凯,所以说这么萨凯,就是这样的界限啊。” 阿山:“那么,我说吧。江户话的卡拉你觉得可笑,在百人诗里的歌词上,是怎么说的呀。” 上方:“喂,喂,又是百人诗来了!那不是诗,是《百人一首》呀。可是,还没有说是白人诗,那倒是还有出息的。” 阿山:“那是我说左了。” 上方:“不是说左,那是说错了。真是十分的难听。在看着戏的时候,说什么现在是你的最后,你觉悟吧,什么台愿成就,感激不尽,还有飘亮的人随口说什么万岁咧,才藏咧,也没有人批品,就那么算了。” 阿山:“那个那个,上方也不对,不对。什么批品?你说希卡路,那是闪电么?奇怪呀!江户是说批评——西卡路的。嗳,不是说那种词儿的。” 上方:“飘亮,批品。的确,那是我错了。——那个,《百人一首》却是什么事呀?” 阿山:“就是说那因为的一句话呀。你好好的听吧。《百人一首》的歌里,有文屋康秀的一首说:——因为风吹了,秋天的草木都枯萎了,……喂,因为风吹了,好么?说风吹了的缘故,所以道因为风吹了的啊。无论上方是说萨凯萨凯,可是歌里不说风吹了萨凯,秋天的草木都枯萎了。” 上方:“对啦,这样说来,似乎你所说的真是正当的了,可是要说呢,自然也有什么可说的。” 阿山:“说台愿成就什么的,也总比较说伶俐是令俐,说漂亮是飘亮,说狐狸是呼狸,要好些子吧。因为这与什么五音相通之说是适合的,不算怎么不合理,近来有博学的人这样的说过嘛。什么延引说延宁咧,观音说观农咧,在母音上边加上唔字去,因为五音相通,恩奈(恩爱),观农(观音),延宁(延引),善诺(善恶),便都变成这样了。他这样的教导我们,所以在你再嘲笑江户话的时候,想来整你一番,我早就是等着的。” 上方:“是么?那么,观农也好,卡拉也好吧。可是,还是那关东呗,怎么办呗,这么办呗,去呗,回去呗,这简直是不像样子呀。” 阿山:“这个也是,在什么《万叶集》,还有以外的神代的书里,据说也有呗呗话哩。呗就是说贝西——可以,去呗回去呗是说可以去了,可以回去了的意思,就是现今,听说做什么万叶派的歌的人,也还使用呗呗话哩。这是我也在那时候一起听说到,在家里记了下来留着,所以请你来把这些歌词看一下吧。俗语里有‘叫什么’——难丘这句话,这丘字乃是叫——笃由这音的紧缩,倒是古话,所以据说是很有来由的哩。” 上方:“什么呀,那呗呗话有什么道理么?” 阿山:“没有道理也行呀。你不相信,请到我们家里,去看一下那笔记吧。” 上方:“嗳,去看一下吧。你不赌点什么输赢么?我如果输了,我出甜酒,或是大福饼。你呢,你又出什么呢?” 阿山:“出是什么呀?” 上方:“那是请客呀。” 阿山:“是你做东么?” 上方:“对啦。” 阿山:“唔,我若是输了的话,就奋发一下子请两钱银子的鳗鱼吧。” 上方:“那是很好的!” 阿山:“啊,痛,痛,痛!啊,真是痛呀。你是,高兴起来,拼命的擦起背脊来了。好了好了。” 上方:“哈,哈,哈。趁了高兴,啊,真累得很。” 阿山:“喂,你把背脊拿过来吧。” 上方:“要报复了么?胡来是不行的啊。这是怎么的,阿山姐!痛,痛!是薄情的人儿!要是麻烦,就丢开了好了。痛,痛!这是怎么的?痛得受不了,因为那里有灸疮嘛。真是擦背的好手。痛,痛痛痛!” [book_title]八 女孩们的办家家和拍球 看管小孩的女孩子,在主妇给婴孩擦干身子的时间,坐在衣服的旁边,摊开了单幅布做的衣衫,在捉虱子。在她身边有七八岁为头,和六岁左右的女儿,一共四五人,竖着从江之岛买来的贝壳小屏风,在小香合上边铺了洋娃娃的衣服,给娃娃睡了,盖上棉被。用稻草做成的大姐儿,把纸揉皱了,做成岛田髻,圆髻,变样岛田髻,以及轮形髻,拿火柴做了梳子和簪给插上了,用梳头用的旧布片,当作腰带,给系上了,又给解开,说着大人样子的话,在玩着办家家的游戏。 阿春:“宝宝,乖乖的睡觉吧。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给你阿番当早点心吧。哎呀哎呀,又醒了么?为什么不睡的呢?阿夏姐,阿夏姐!——哎呀,不是这么的!隔壁的太太,我呀,我们家里的这宝宝,总是哭着,没有法子!” 阿夏:“那么,你给安上烫烫的好了。” 阿春:“嗳,嗳。那是很可怕的呀!说是烫烫的。哦,可怕呀!早点睡觉吧。大野猫来啦!——嗳,嗳,宝宝是已经睡了。” 小孩中间有坏脾气的讨人嫌的,把年纪小的弄哭了,或是把要好的从中分开,有名的多嘴的鸦头,叫作阿嫌的大麻脸,是小孩们的首领。她用手把青鼻涕往旁边搪开了,再拿手去在膝边衣服上去擦。 阿嫌:“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我是不愿意,我是不愿意。阿春姐什么真是任心任意呀!你本来不是太太嘛。阿夏姐和我才是太太,你本来是当老妈子的。阿秋姐,是不是?” 阿秋在大家中间是个老实的,不中用的人物:“嗳,是的。可不是么,阿夏姐。” 阿夏在大家中间乃是聪明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呀。” 阿春:“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并不是这样的呀!刚才决定的是,我是该当太太的。那么着,我是不答应。我不再同你玩了!” 阿冬对于两边都附和,是个骑墙派:“嗳,好吧。阿嫌姐,你不玩也行吧?” 阿嫌:“嗳,行啊。本来一点都不发愁嘛!” 阿夏:“阿春姐,你忍耐一下子,当着玩吧。就是当了老妈子,反正大家都轮着当的,这样也行吧。你到下回,再当太太好了。” 阿春:“我不愿意。阿嫌姐和阿冬姐说那么的话嘛。” 阿冬:“我说什么了?” 阿春:“刚才不是说了么。” 阿嫌:“好吧,你扔下吧。对这样家伙,你别再理会好了。” 阿春:“那么,刚才送给你的东西,都还我吧!” 阿嫌:“嗳,还你!我不要这样腌脏的东西。”拿出锦绸小片来扔下。 阿春:“阿冬姐也把刚才的东西还了!” 阿冬:“嗳!”从袖底同末屑一起,掏了出来:“三弦丝线的末屑什么,有什么用场!阿嫌姐,是么?” 阿春:“还我好了!从此以后,不管怎么的说给我吧,什么都不再给了。” 阿嫌:“屁,屁,屁!”引长了说。将嘴唇翻出来,从额角底下瞪着眼睛看。 阿春:“左性子的家伙!” 阿嫌:“生气的老婆子!——小偷儿,小偷儿!今年的小偷儿是疏忽不得!” 阿春:“我什么时候偷了东西了?” 阿冬:“给缺牙齿的老婆子喝茶吧,给缺牙齿的老婆子喝茶吧!” 阿春:“缺了牙齿,也不干你事!”把嘴唇噘出了。——“阿秋姐,阿秋姐,这边来吧。这块绸子送给你。” 阿秋:“嗳,谢谢你!” 阿春:“你同我一起来玩。我们玩办家家吧。” 阿秋:“嗳。” 阿嫌:“瞧你那样子!阿秋这浑家伙!阿夏姐和阿冬姐不要去,来同我玩耍吧。玩什么好呢?” 阿冬:“嗳,我们拍球吧。” 阿秋:“好吧,同了你两个人来玩办家家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