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浮世理发馆 [book_author]式亭三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76055 [book_dec][日]式亭三马著,周作人译。《浮世理发馆》是日本江户时代古典文学中“滑稽本”的代表作品,鲜明地描绘了平民百姓的诸多身份、个性以及生活样貌。那些前来理发的客人中,有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无聊汉,有争相为猫取名的闲言女人,有间或嗟叹世道的学者……借着你来我往的对话应答,有世态,也有人情,谑而不虐,妙趣横生。 [book_img]Z_10235.jpg [book_chapter]引言 [book_title]引言 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以及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徒步旅行》(原名《东海道中膝栗毛》),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古典文学中“滑稽本”的代表著作。 《浮世澡堂》前年由我译出了前后两编共四卷,这回译成了《浮世理发馆》初二编共计五卷,其三编系别人续作,所以这里略去了。前回关于江户时代文学以及滑稽本的发生情形,略为加以说明,但也有当时忘记说及的,所以特加补说。这所说的就是所谓“气质物”。这种文学品种真是“古已有之”,希腊在公元前四百年的时候,已经有这种东西,这便是忒俄佛剌斯托斯(Theophrastos),所著有《人品》(Karakteres)一卷,凡三十篇,写各种不同的性格,著名后世。十七八世纪时传至欧洲,英法各国各有仿作,日本未必受过这种影响,同时有江岛其碛著有《世间儿子气质》及《世间女儿气质》等,为气质物著名的著作。其碛承井原西鹤的“浮世草纸”流派,改而写有种种特性的类型,江户的三马于作《浮世澡堂》的三年前即文化三年(一八〇六)作《酩酊气质》,以后接续作《四十八癖》,经一八一二至一八一八年共著四编,及此类尚多,可见作者于此事甚感兴趣,在《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也便多用这种手法。其次是三马利用笑话做材料,在《浮世澡堂》题目横书“诨话”二字,自己表明这个关系,但是在那里边大抵使用“落语”的结构,使得各段都有一个着落,显出可笑来。但这里直接使用笑话做资料,例如第十二段“长六的猫”便是民间笑话之一了,又如第二一段的“女人的笑话”,乃是各个小笑话的集成,江户人喜欢弄这种文字的游戏,可是转译出来却是没有什么趣味了。《浮世理发馆》所写的只是来理发的客人,或是日常无事也来闲坐的闲汉,没有像澡堂里面出入的人花样繁多,男男女女,尽有好玩的事可以描写,因此未免显得有些单调,虽然理发馆里有主人鬓五郎,总是长在里边的,可以做一条线索,贯串到底,只是他毕竟是陪衬人物,不能担任主要的脚色的。理发馆中没有女人小儿,这也使得减色不少,于是作者苦心安排,无中生有的写出“婀娜文字”,“泷姑的乳母”和末节“女客阿袋”这三段文字来。此外又将社会上的杂事也拉到故事里来,如写巫婆关亡的情形,至有两场,而一是写一只花狗,一是写被妖怪拐了去的老头子的。于了解特殊的风俗之外,也很有滑稽的风趣。初编卷中描写上方商人也是很着力的,这是江户戏作中的好材料,因为借此写江户工人与上方商人比武,结果是上方人出丑了,鬓五郎在这回的书上,总算卖了气力,替江户人争气的。本编中特别多有长篇的讲谈,显得颇少活泼之趣。如论“阿柚的戒名”,差不多是作者对于一件事情的批评,但里边很有点独立的意见,不过借了钱右卫门的口来发表罢了。又“谈论女人”这一段,在理发馆是常见的实事,因此可以说是适当的材料,但这却是受了上方文学的影响,西鹤在贞享三年(一六八六)著《好色五人女》,第三卷中有“姿色的关官”一节,叙说在京都四条河原的茶店的情形。这样的说来,那气质物的原祖也是上方的东西,那么在这一点上“江户前”的三马未免输了一手了。 文字的游戏是日本人所很喜欢的玩艺,而在滑稽本上面尤其是不能免的。因此翻译上也就特别觉得困难。但是既然担当了这个差使,也只有如俗语所说,有如“蛤垫床脚”,竭力来支撑,而无如力不从心,未能加工得很漂亮,特别是注解原想减少,但结局还是不能办到,比起《浮世澡堂》来是有增无减,因为参考不够,有些风俗习惯还未能必要的予以释明,这是我对于自己的工作所感觉不满意的事。 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译者 [book_chapter]初编 [book_title]柳发新话 自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物皆因其用以为利也。唐山的剃头店,日本的理发馆,和汉只是名称不同,人情却总是一样。时移世变,头发的风气随之。罂粟头的和尚的发薄,以为雅而喜欢的毛唐人,亦有以妈妈髻的毛厚,说是俗而讨厌它的日本人。和汉学问,各自有别。前日有位儒学先生,说什么都是邻家好,为唐山捧场,热心称赞大清中华之余,多事的计算邻家的宝贝,为别国说夸大话。唐诗里的白发三千丈,说因为国有那么的大,所以头发也长,仿佛是亲自看了来的那样解释。有人询问,无论说是人怎么大,到底也有个程度,那么假如额宽一尺,叫作眉间尺一样,因为鬓阔四间,所以称闵子骞的吗?先生于是默然而止。旁边有国学者在那里,想必他会引那长发姬的故事,用我大御国的古事来历,及阿市的头发环绕金山七匝的事,旁及童谣,来考订一番吧。不料乃出于意外,竟同聋子一样的不听见,到底是十分雄壮的大和魂,我皇朝的御国风也。但是,虽然如此,因为有考据癖,国学大人乃给我们开示曰,说卡米伊同者乃是卡米由伊登乃之讹,又称作比州寺,因为羊喜欢吃纸之故,得非拘泥于汉籍的谬说欤。今按,比者日也,因为每日梳头的缘故,州者月字下略,因为梳头的钱在每月总算的缘故。那么寺字又是如何?其时先生一点儿都不惊慌,说这虽然字母有点不同,因为每日梳头每月结账的客人很多,从早上直到晚上站着梳头,连没有痔疮的人也生了痔疮,以此乃称作比州寺的吧。又另一说法,这是干活的第一个字母志字。因想到头油满手,很是腌臜,即便是浊也,加上浊音点叭的打上,这就成了寺字了。这的确是意味深长的考证。一个人三十二个孔方,各自有一种癖,浮世的人情出现在浮世理发馆里,有如聚会了一百个人,便有一百样的发型以及人情。有乐屋银杏的长,也有莲悬本田的短,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因其利以为用也。在等候一个头梳完的凳子上,想到了趣向之一端,拿各人的长短情谭,写其声音以发一笑,这是众所周知的戏作者的居心。在下才短,却写此长故事的小册子,姑且润秃笔的毫毛,先想拿剃刀来试一下子。维时文化八年辛未皋月十日,在理发馆闷坐等着的时间,以本町延寿丹及江户水的两种贾客的身份,式亭三马戏题。 [book_title]一 理发馆所在 大道笔直,理发馆就在十字街的中间,恰与“浮世澡堂”相邻,名称“浮世理发馆”,一丈二尺的门口,装着齐腰的涂油的纸门,用头油糊口的浮世的写法,无缘无故写作飞白,用了灯笼店的“永字八法”。另外一面,就是市房杂院的小胡同。且说那入口的模样吧。 大峰山的小先达们,忏悔忏悔的梵天,虽经雨淋日晒,而精神犹存。小松川的大把菜,油菜油菜的成担挑卖,虽经霜雪无损,表示言无二价,殊不知只值半价而已。一朵花三文钱,假话八百,桂庵介绍所的媒事的商谈,保证的笔墨,哪个是打诨不是打诨,御町便小使无用的招贴,哪个是错误不是错误。为的求伸的尺蠖之屈的方丈斗室,却用宋朝字体题作“寓舍”,乃是当时的小儒先生。渴不汲盗泉的水店的水,不居胜母之里,可是移家于亲子打架的间壁,其犹卜卦者正当《易经》之所谓山雷颐的卦象欤,十有八变,广告上笔划很粗的写着,可不是说的迁移的次数吗?本道外科排列着写的“也是”大夫的招牌,本朝字体想起刀圭的样子,“连同房内构造一起出卖”,满纸写的招贴是房东的“书法正传”,为人的规规矩矩可以想见。针灸的招牌,稍为偏左,浆糊出卖的广告,正是滚圆。或为四角的狗洞,或为三角的响板,有弹的三弦的稽古所,也有吹的尺八的指南所,士农工商混杂一起,八百万户的借住人家。神道家因为房租的高天原,以三十日的大祓为苦,释氏则如是我闻的,要遵守各家一定的规则。再是一家家的去看,有的长久做了浪人,把宿昔青云的阶梯,已经同路旁沟板踏失了脚,可是还总是松柏长青。写着“高砂婆婆”的稳婆,就是名称也觉得是吉祥。盆栽的松树因了寒气而萎缩,虽然难保千年的寿,可是在那板窗旁边也不知经过几代了吧。在荣枯贫富种种情形之中,出现来的乃是一个安乐的隐居老人穿着纸衣外褂,戴着圆顶头巾,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book_title]二 隐居与豪杰 隐居站在“浮世理发馆”门口,咚咚咚的叩门:“喴,喴!还不起来吗,还不起来吗?时候不早了,时候不早了呀。岂有此理的晚了。睡早觉也该有个程度才对。理发馆是理应起得早的,真是不成话了。喴,老鬓!喴,鬓爷,还不起来吗?” 屋子里边,主人鬓五郎用了还没有睡醒的声音回答:“是,是。” 隐居:“嘿,起来啦,起来啦!”(又把似乎睡在店堂里的学徒叫了起来,)“阿留呀,不起来吗?嗳,这个胡涂东西,老板睡早觉,连那个家伙也是个渴睡汉。”独自唠叨的说着,这时候徒弟留吉轻轻的起来,突然的开门。 留吉开门,大声嚷喊:“哇!” 隐居吃惊倒退:“呀,这个家伙!叫我大吃一惊,这真叫做恩将仇报。” 留吉:“压根儿没有什么恩。我还是很困得没有法子。隐居老太爷那是睡够了,等不及的等着天亮吧。我们乃是只有睡觉这一会儿,才是生命得洗一回澡了。” 隐居:“什么,这家伙倒真能说话。给生命洗澡,还不如洗一下袴衩吧!系上一条蓝绉绸的或是红绉绸什么的,岂不是好,却是那么不中用的白棉布做的,如今已变成目下时行的深茶色了,而且虱子生长的多,还似乎成群结队的爬着。不要在这地方都掉下来了吧。嗳,真脏得很!” 留吉:“又是说这些老话了。” 隐居:“那个,这就算了,但是老板还没起吗?真是没有办法。夫妇感情太好了,也是要不得的事情。山城国地方生下两个头的孩子,《年代记》里记着的,就是那么睡着的吧。那媳妇儿也正好是那样的媳妇儿。喴,你去说去,赶快起来吧。” 留吉:“隐居老太爷,什么事都是很操心哪!” 隐居:“那当然,年纪老了,对于什么事都操心啦。喴,阿留,这些地方要好好扫除。开水烧开了放着。我去了就来剃的。好吧,且去洗一个澡。喴,不管谁来了,也是我头一个呀。别让另外的占了我的先。”说着走了出去。 留吉:“可是,老太爷。你要是老盯在这儿,那就可以,若是洗浴去了之后,有客来了,那便不能老是等着,要让他占头一个了。” 隐居:“嗯不,那是不行。” 留吉:“这样不讲道理……” 隐居:“还是叫他早点起来吧。” 留吉:“喴,喴!” 隐居:“嗯不,那是不行。” 留吉:“喴,喴!” 隐居:“什么事,吵闹人!” 留吉:“什么东西掉下了!” 隐居:“什么掉下了?没有什么掉下的东西呀!” 留吉:“你头上的假发。” 隐居:“胡涂东西!头上戴着头巾哩。阿哈哈!” 留吉:“阿哈哈!” 隐居到澡堂去,这时候鬓五郎也已起身出来了。 一个豪杰身穿棉袄,上罩缊袍,系着红绉绸的细带,脚上是钉着红带子的,桐木圆角的,看去像是他老婆的木屐,刚放得脚的一半进去,那么踮着走路,拿着三马制法的带箱牙粉,用了连着刮舌的木制牙刷刷着牙齿走来。至于头发,则是现在流行的所谓“束发”。这束发乃是一点不用油,只用水梳,后边的髻突出,前头的发束松松的,丁字髻在顶上束住。有如图中的样子,刚才梳好的发恰如前一天所梳的模样,但在当今自然前额没有拔发的,大概都是圆额角。所谓束发,本来乃是俗名妈妈髻儿,现在简略称此。据说因为这没有油气,用手巾包头,可以爽快一点的缘故。按此种风气颇似明和之末,安永之初所通行的风俗,或者当今的流行各自回复到古昔,然则头发的风俗也自当如此吧。 豪杰吐出刷牙的唾沫:“鬓爷,好早!” 鬓五郎:“呀,勇爷,好早呀,两三天来都做工吗?一直没有见。” 豪杰:“要是做工那倒好了。哼,真真倒了霉。前日到阴司阿松那里送葬回来的路上,就跑到那个人的地方去了。” 鬓五郎:“什么地方?” 豪杰:“什么,照例的那个人。就是前个带信来的女人。”嘴巴歪着,指示一个方向。 鬓五郎:“唔,那位有缘的人吗?那么几时回来的?” 豪杰:“昨天晚上回来的。这样之后,那位山神就生了气,若是白薯要值十六文一个的,生了那么的两只角,突然的就抓住了前胸。假如在平常时候,就将揍得她叫不出声来了,可是这回是这边也有不对,所以像死了的哑巴的样子一声不响。好像是盂兰盆节的鬼魂,觉得现在得着机会了,把平日所有的威势一时都使用出来,唠唠叨叨诉说个不了。哼,随拣随挑,十三文一堆,那么的说上一大套。真是倒了霉。这不是遇见很好的财神爷了吗?” 鬓五郎:“阿哈哈!那真是所谓唠叨八百利上加利的笑话了。可是也不可在外边住得太长呀!你又是少爷的身份,就是流连也得有个限度。况且,说实在话,你又没有给你擦屁股的父亲了,归根结底还是自身的痛痒。喏,不是这样的吗?你是自己懂得这些道理,却那样去做无聊的事。” 豪杰:“这些事情原是十二分的知道,其实这都是酒的不好。这样说归咎于酒也觉得是怪可怜的,但是喝上一斤,这畜生,有点飘飘然起来了,于是便喝上了梯子酒。到了第二天,说头觉得沉重了,什么头痛了,就那么流连下来。喏,行吗?自己的家里的门槛也会觉得高了,不容易进去。结果是本来只要斩去一寸,斩去二寸的,这样那样的终于变成三寸了。唉,真是无聊得很。酒也要从明天起,立愿戒酒了。” 鬓五郎:“这些老话说得很久了。” 豪杰:“可是破了戒也没有得神谴。金毗罗老爷和成田老爷不知道被我骗了有多少回了。” 鬓五郎:“这也是当然的事。神佛都看穿了嘛。说那个骗子又来了,从头就不理睬,所以也不给责罚了。” 豪杰:“不说假话。专此拜托嘛!——喴,洗澡去了吗?” 鬓五郎:“还没有呢。” 豪杰:“去洗了来吧。——呵,那个人不来吗,阿蜂这家伙?” 鬓五郎:“来的,来的。” 豪杰:“来吗?那个家伙,是不懂得人情物理的猴儿呀!下回见了,你给他剥下面皮来。前几天哭丧着脸向我借钱——你听着吧,——我脱下了老婆的衣服,而且还有,那个,以前老为买的带子。那个,你也知道的罢,瓶助原来做二分四百的抵押品,后来过了期,老为拿了二分二铢赎了去的,其后因为忽然要用钱,愿意赔了两铢,卖给了我。” 鬓五郎:“唔,唔,知道了,是那条博多的带子吗?” 豪杰:“是的,你知道,那是丸角的出品,所以东西是非常的好。那个带子和老婆的衣服,那是出门穿的东西,共有两件。那是花条绉绸所做,衣裳的贴边是黑色的,一件是翻里做法,上半身的里子乃是红绢的,崭新的衣服。只在菩萨开龛的时候和到戏场里去,此外还有她的妹子那里来了女婿的时候,光是这三回外出时穿了,所以无论怎么不值,总也相当的有它的价格。他把这些东西又借了我的面子和当铺朝奉交涉,整整的弄到了舌头三大枚。本来说是五天之后便即归还,可是今天已经有一个月,却是猫拉屎。那不是太不讲情理吗?” 鬓五郎:“那是太利害一点了。” 豪杰:“说是利害,可是这边也是同样的荒神呀。”说了就往澡堂去了。 [book_title]三 腐儒孔粪的气焰 后边进来的乃是一个身穿好像是油浸过了似的绵绸的棉袍,外罩蓝绿绒布所做,带着家徽的外套,衣边碎片拖了下来,拖着一双穿坏了的草履,头上是顶发蓬松,胡须乱生,脏不可言,可是气象高傲,辩舌滔滔,善发气焰,此乃是教读的老师,学生拼凑起来一总也不过五六个人,绰号孔粪的一个穷书生。他有一句旧式的口头禅,喜欢说“遗憾闵子骞”。他的出身总是在偏僻的乡下,出来游学虽然有四五年了,关于江户的事情乃是一无所知。 孔粪:“怎么样,主人,夙兴夜寐,做工挣钱嘛。” 鬓五郎:“呀,这是先生爷来了。早上好呵。”单说先生似乎有失敬之嫌,所以加一个字叫作先生爷。 孔粪:“我是以清贫为乐,不想早起,可是给家鹿吵醒了。呀,闹呀闹呀的可不得了。” 鬓五郎:“是嘉六又喝醉了酒,到你那里来了吗?” 孔粪:“这人说什么!老鼠醉了酒,那可了得吗?哈哈哈。” 鬓五郎:“嘿,我道又是斜对门的嘉六,照例是倒醉闹了起来呢。” 孔粪:“什么,所谓家鹿是老鼠的别名罢了。” 鬓五郎:“嘿,连老鼠也有雅号么?” 孔粪:“是不是雅号不能知道,可是叫作社君咧,家兔咧,却有种种的别名。” 留吉从旁插嘴道:“叫作瓦匠或是墙壁倒很有道理,它在墙壁里打洞,这正是瓦匠的工作。” 鬓五郎:“浑蛋,别胡说了!” 留吉:“嗳。”碰了钉子,在门口扫地。 孔粪:“人若独居,连老鼠也看不起了。《左传》里说得对,一屋无猫老鼠走白昼,我受欺侮弄得没有办法,真是像王肃一样,想要逐鼠丸了。” 留吉:“逐鼠丸在京传的书写着,立刻就可以买到。” 鬓五郎:“胡说一起,那是读书丸呀。” 留吉:“真是那么样的。” 孔粪:“那么就叫剃一下子吧。”就在高脚的脸盆里倒上开水,擦起顶发来。 鬓五郎:“喴,阿留,那门槛的旁边要好好的扫!那么麻麻胡胡的,扫的太浑蛋。无论怎么说,总是扫不干净。” 留吉:“嗳。” 孔粪:“扫帚千里,惟留所扫。哈哈哈!留润奥,店润身,因为如此,在理发店的闲暇,给里边做事,汲汲水也好吧。” 留吉:“多管闲事。闵子骞这家伙!” 孔粪:“什么,闵子骞吗?唉,人总须富有黄白物!连你们都看轻了我。真是遗憾闵子骞!” 留吉:“喏,一个闵子骞!” 三人:“哈哈哈!” 孔粪拿着承受剃下来的头发渣的东西,坐了下来,鬓五郎解开他的发髻。 孔粪在凝视对面墙壁上贴着的杂耍场的广告,过了一会儿:“哈哈,竹本祖太夫,鹤泽蚁凤。嗳,真是别致的事情。在中国虽然有贾大夫,日本是很少有的。本来秦的始皇帝给松树以大夫的官衔,但给竹以祖大夫的官的古事,却记不起来了。还有一面说是鹤泽,却将蚁凤相对,这取意何在呢?——喴,主人家,那边写着的字,是做什么的呢?” 鬓五郎:“哪个?” 孔粪:“就是那个。”用手指指点。 鬓五郎:“那是堂会净琉璃嘛。祖太夫与蚁凤出场,昨晚就有三百人上座。” 孔粪:“哼。”这样说了,可是压根儿就不懂。“奇了,我对俗事很是疏远,一点都不懂得。”又回过来看这边。“今昔物语!什么,朝寝坊,梦罗久。呵!”想了一会。“林屋正藏。奇了,风流八人艺。哈哈,这所谓季氏八佾之类乎。此季氏亦是鲁国的大夫,佾舞列也。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数,如其佾数。” 鬓五郎:“喴喴,那是什么的数呀?” 孔粪:“这是八佾,是舞的数目。” 鬓五郎:“我又道是什么,那么装腔作势的。哈哈哈,这不是什么难懂的东西。八人艺就是说一个人演出八个人的技艺的盲人。” 孔粪:“奇了,盲人也会演八个人的艺,我们有着两只眼睛,却连一个人的事也还顾不过来。这个真是遗憾闵子骞。” 留吉:“喴,这里两个了!” 三人:“哈哈哈。” 孔粪:“那个什么,怎么讲呀。刚才所写的?” 鬓五郎:“那是《今昔物语》嘛。朝寝坊梦罗久,林屋正藏,这边的是圆生,都是巧妙的说话家。” 正说到这里,一个传法院派的豪杰忽然进来,站在那里。 鬓五郎:“你早呀!” 传法:“嗳,就是这其次么?” 鬓五郎:“还有一个隐居等在那里。” 传法:“好吧。” 孔粪:“喴,主人家。这话家是干什么呢?” 鬓五郎:“那是说落语的人呀。” 孔粪:“呒,笑话么。笑话是中国的有趣。《山中一夕话》,也叫作《开卷一笑》,又特别的好,是笑笑道人所作的。又有游戏主人的《笑林广记》,日本有冈白驹所译的《开口新语》,或者《笑府》什么之类。呀,中国的就简直不同,直想把这些趣味教给他们才好哩。”虽是这么说,却不知道日本所译或是改作的笑话原是中国的东西,这里正是村学究的本色。 鬓五郎:“唐山也有落语么?” 孔粪:“有,当然有的,却和日本的不同,甚是巧妙的。” 传法从旁边插口道:“唐山怎么样是不知道,可是江户的话家,不论哪一个都是很巧妙的。梦罗久所说的可是真事呀。” 鬓五郎:“可不是么。林屋所说也很有趣。” 传法:“我觉得圆生的有趣得好。” 鬓五郎:“自始至终都好玩嘛。” 传法:“梦罗久的描写好,能够说得出人情来。” 鬓五郎:“可乐是一生一代最成功的人了。” 传法:“可是也当助手来过。” 鬓五郎:“那是助高屋呀,在一生一代成功之后,又是返老还童了。” 孔粪:“喴喴,足下所说一世一代是错误的。那就成了重言了,这是应该说一生一度才对。还有话家话家的,无论说什么都以为只要加上一个家字便好,但是话家这名称乃是汤桶的读法。话是训读,家是汉音,吴音则读如客。凡儒学用汉音,国学用吴音,又佛氏方面是读吴音的。读法各有一定的规则。说是笑话家,或是落句意取可笑,称作落语家倒也可以。说什么话家,阿呀真是可以绝倒。哈哈哈。医生的古方家,后世家都用汉音,歌人的二条家,万叶家用的乃是吴音。这些区别都不懂得,真是遗憾闵子骞。” 传法:“那么不再叫话家,只说笑话家就对了。” 鬓五郎:“但是现在学时髦的人,无论什么总想加个家字上去。” 孔粪:“嘴里很能说话的称多辩家,多吃东西的人称食乱家或者是饱食家。” 传法:“能喝酒的人叫作饮家,那在夏天便很讨厌呀。” 孔粪:“这又是汤桶的读法了。喝酒的人称作酒客,卖酒的则是酒家。” 鬓五郎:“酒店若是酒家,那么豆腐店是豆腐家了。” 传法:“灯笼店是灯笼家,煎饼店是煎饼家。” 鬓五郎:“好骑马的人叫他做马家,就要生气了吧?” 传法:“嗅香的人叫作香家,那太脏了。” 孔粪:“这样说来是不行的。嗅香插花的话虽是古来如此,但是说养花闻香,乃是俗例,并不觉刺耳。” 传法:“香是用鼻子嗅的吧?” 鬓五郎:“正是呀,香味不是熏到耳朵里的吧。” 传法:“若是耳朵里听的,那么说闻香也好,但是因为是用鼻子,所以说嗅比较好吧。” 鬓五郎:“是呀,假如鼻子听着,耳朵嗅见香味,那么眼睛能够说话,嘴巴看见东西了。” 传法:“这么着,脚就会头痛,头皮要小心踏着铁钉了。” 孔粪:“喴喴,像足下那么说下去,议论便没有完了。唉唉,真是没有办法。因为如此,圣人也有为难的事情,可以想像得来。真是难以济度。唉唉,素夷狄行乎夷狄,入乡从乡。唉,可叹之至,实在只有长叹息而已。众人皆饮浊酒,我也不能不同饮么?” 鬓五郎:“若是患痰嗽的话,实在喝浊酒是有害的。那不如不要喝好。” 孔粪:“不,不再把你们做对手了。” 传法:“喴喴,我还想听你一点讲释呢。” 孔粪:“不不,和愚人谈论是无益的。那么,再见了。”出门回去了。 [book_title]四 隐居与传法论《大学》 接着是那隐居来了。 鬓五郎:“呀,隐居老太爷,是洗澡么?” 隐居:“嗳,是嘛。早上的澡堂水清得好,可是拥挤得很。假如洗澡那么不则声就行了,总是要哼什么曲调。——呀,对不起。”说着跨进门来。“喴,这里也是顾客满座。喴,阿留,为什么不让我先剃的呢?” 留吉:“可是,你自己来得迟了。但是,你就来在这里坐吧。” 隐居:“胡涂东西,在我要是还要剃的话,我就不是那么的着急了。我的不是剃的咧。” 留吉:“是只要光一下子么?” 隐居:“你这只是胡刮罢了。到了这个年纪,那样把顶发脑袋胡乱刮的,简直不曾有过。”这样说着,便坐下了。 留吉:“且好好揉着吧。” 隐居:“什么,哪里还有头发揉擦?假如有值得揉的头发的话,也不去隐居了,那还正在起劲的搞恋爱关系哩。喴,那还不如小心点,别把那假鬓弄坏了,更是好好的把它收拾起来吧。今天早上也掉落在枕头边上了。” 传法:“睡的时候,还是卸下来的好。哈哈哈,又不是三角袴衩〔,要带着睡觉〕。” 隐居:“哈哈哈。” 传法:“那个刚才回去的乡下佬正是个大呆鸟啰。” 鬓五郎:“哪一个?呣,那个孔字号吗?” 隐居:“呣,那放屁儒者么?那个家伙知道什么。可是很奇怪的,是住在那里没有给房东赶出来,却是新鲜的事情。” 传法:“嗳,是呀。说是儒者,平常总以为这家伙是通晓事体的人,哪里知道完全是个呆子。什么东拉西扯的,近前靠后的,开龛时的和尚说明似的胡说八道一起,发出傲慢的气焰,可是连梦罗久和可乐都不懂得。那样的家伙真是所谓读《论语》的不懂得丰后吧。” 鬓五郎:“好的,好的。” 隐居:“他们是,你要知道,专走孔子之道,可是一走到叉道上,就踏进烂泥里去了。” 传法:“且别说孔子之道,便是王子的道路,也晓得的不清楚。” 鬓五郎:“光知道查考唐山的事情,把脚底下的事情全荒疏了。这是犯了很坏的病症。那种人不是通达世故,实在比平常人还要不够呀。” 传法:“而且看那个模样吧。跌倒在廊下,就是抹布了。” 鬓五郎:“一点都没有错。看那个人在家里的时候,面前放着个看书台,拖着鼻涕,在那里讲释。” 传法:“呒,讲释什么呢,酒本饮太夫的出发的故事么?铮,铮铮!” 鬓五郎:“是十分垃圾太夫吧!” 隐居:“叫那个家伙讲释的人,也真是不懂事的家伙呀。” 传法:“讲释些什么呢。什么关羽张飞字孔明,捏着牛蒡似的长枪,使起来纵横无尽,看远远的屯在左边的兵,那是谁呀!场口当面挂着三块牌子的大名角,前边有两只角,后边有五块板的钢盔,老是穿戴着,底下是夹衣一件,号褂袴子。” 鬓五郎:“喴,好吗,好呀!” 大家都笑了:“哈哈哈。” 传法:“可不是么。那个东西,大概是说的这些话吧。” 鬓五郎:“什么,这是演义的讲释。那边的是性质不同的。” 隐居:“是《大学》朱熹章句。” 鬓五郎:“亭主曰嘛。” 传法:“呒,山高故不贵么?” 鬓五郎:“别胡说八道了。那不是《大学》,是《今川》呀。” 传法:“你说的是什么话。《今川》是很不相同的。夜鹰好小便,以杀生为乐事,我还好好的记得。你说的是错了。” 鬓五郎:“什么,你好好的想一想吧。我也是无意中听见说过的事情,就会忘记了,那还成么。什么今川两亲不足中取,可见不论是哪里的两亲都有不满不足,就是今川的书里也教我们说两亲不足哩。” 传法:“这是错了。那里是说愚息呀。” 鬓五郎:“什么,是不足。” 传法:“什么呀,不是不。” 鬓五郎:“不是不,那是成了呀。” 传法:“什么,成金么?去了你的吧,哪里来的将棋!”回过来对隐居说:“是不是,隐居老太爷。对不起,是我所说的不错吧。这老板无论怎样固执,山高可是《大学》里的文句吧。” 鬓五郎:“什么,这不是《大学》吧。” 隐居被两方面这一问,他本来自己不知道《大学》,所以非常为难,勉强说道:“呣,什么,什么呀。我也年纪老了,记心不好,而且精神也坏了,所以记不清楚。不不,现在所说的,两边都在《大学》里,在《大学》里。” 鬓五郎:“请看吧。” 传法:“嗳,我也并不是没有说呀。” 鬓五郎:“太郎兵卫请你走吧!——喴,隐居老太爷,一个人做小鬼的时候记得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呀。” 隐居:“是的呀,现在的什么是,什么呀,山高故不贵,河深故立而游泳。” 鬓五郎:“正是正是,是有这样的话的。” 隐居:“在那河边有夜鹰出来,是这样连下去说的。” 传法:“懂得了。”叉起手来,表示可不是么的意思。“因为河边,所以夜鹰好小便。” 鬓五郎:“可不是么。在河边小便,蚯蚓啦,大眼子啦,这些东西,就因为小便的热而死去了。唔,就是这个道理。” 隐居:“所以就成为杀生了。” 鬓五郎:“很有道理。” 传法:“就在这地方,还有不能懂得的事情。为什么说亲子以杀生为乐事的呢?” 鬓五郎:“那是,传哥,这不是你所能想到的了。为什么呢,这夜鹰里边,有狮子大开口的婆婆,也有初出壳的雏儿,那么,这就不是所谓亲子了么。总之,一切都是道理呀。” 传法:“唔,可不是么。这样说来,也就是合于道理的了。是不是,隐居老太爷。” 隐居:“是嘛。” 传法:“可是为什么说的什么难懂的呢?” 隐居:“这又是因为你们还年轻的缘故了。这就因为没有能辨别因果的道理之故。那个杀生里边,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坏的两样。从前,唐山的唐人,一个叫作什么唐人的儿子什么人,他是个孝子。他的母亲在三九寒天想吃鲤鱼。于是这里用了种种手段,大雪落着,鲤鱼是完全给冰封了,没有法子去取得。” 传法:“不是不取也行么?” 鬓五郎:“拿出一分银子去,可以买很漂亮的一个了。” 隐居:“什么,假如有这个钱,便没什么话说了。没有钱的地方去吃苦想办法,所以算是孝行呀。” 传法:“我也是一年到头没有钱,吃苦想办法,那也算是孝行里面吧?” 隐居:“这个理由是不同的。你们的没有钱,是因为各自花掉了,所以才没有的。” 鬓五郎:“肃静,肃静!讲话的线索不能断了。以后呢?” 隐居:“且说在大雪之中,扫开一条路到了池边一看,全面都结着很厚的冰。问题就在这里了。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算什么东西呢!” 传法:“为了丈夫的缘故,变了石头的前例也是有的。” 鬓五郎:“肃静,肃静!” 隐居:“先就若无其事似的脱光了身子,在那冰上面躺倒了。” 传法:“这是什么意思呢?” 鬓五郎:“是准备运气睡着等吧。” 隐居:“什么呀什么,哪里是这样浅薄的想头。那个,因了自己的身体的热气,冰就融化了。冰融化了,就可以捕得鲤鱼。是这种打算呀。你看这不是孝行么?” 传法:“唉,这是很坏的打算。冰融化了,万一掉了下去,怎么办呢?” 隐居:“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在所不惜嘛。” 鬓五郎:“为了父母的缘故,性命在所不惜,主意是这样的想,假如掉了下去死了的时候,那么鲤鱼既然捕不成,而且岂不是撇下了只有一个的母亲,要使她彷徨路头吗?照我看来,他的主意本来就是不好。第一那冰即使好好的融化了,若是鲤鱼不在那里,那又怎么办?” 隐居:“那是他知道有的。” 鬓五郎:“可是鲤鱼如老是躲在冰底下,那也是没有办法吧?” 隐居:“这里就是孝行之德了。老天爷在那里看着,他不叫你无效的。自然感应,鲤鱼就自己跳了上来,在冰上面叫捕获了,这便是孝行之德呀。” 鬓五郎:“这就算是孝行也罢,可是唐山的人没有智慧,叫我就是这样的做。什么呀。阿妈,要吃鲤鱼。嗳,知道了。说请你等一会儿吧,就拿了碗往外跑。那别说落大雪了,就是落刀枪也不管,走到饭馆里,拿出六十四文,最贵是一百文,要一碗鲤鱼汤。喏,请喝吧!无论怎么穷法,一百文的钱总还该有吧。” 隐居:“这个,你们一来就是这么,所以是不行的。一百文的钱即使拿得出来,可是没有饭馆,却怎么办呢?” 鬓五郎:“唐山总也有饭馆吧?” 隐居:“在山村里,就是江户近地,也不大有鱼类呵。从这里走出三里去看看。有地方简直见不到生鱼,只有加盐腌的秋刀鱼,咸的一口都不能吃的,拿来与萝卜煮了吃。只差了三里路,有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嘛。他们是只住在这难得的江户地方,所以不晓得世上的辛苦。” 传法:“这恐怕也是实在情形,但是还有这一层。假如带了夜鹰,叫它在冰上小便,怎么样呢?那么,因了那热气,冰就融化了。那么样,鲤鱼嘣的跳了出来。怎样,这种智慧了不起吧。于是这才是夜鹰好小便,亲子以杀生为乐了。” 隐居:“阿哈哈。嗳呀嗳呀。胡闹得很。可是,杀生的里面也有差别,像刚才所说的为了孝行而捕鲤鱼,那就是杀生也没有罪过。” [book_title]五 麻脸的熊公 这时候有人从外边嚷着进来,这是传法的一个朋友,诨名叫作麻脸的熊公,也是个豪杰。 熊公:“可是这阿传的家伙,却是干那有罪过的杀生的事。喴,你好好的记住吧!今天早上又把别人当作押头丢下就跑了。” 鬓五郎:“呀,熊公来了。” 熊公:“怎么样,鬓公。你早呀。这样,你听听吧!昨天晚上,在二町目的拐角忽然的遇见了。” 传法:“这个,喴,喴!这浑东西。真是不懂事得很,到这里来唠叨这样的事情。” 熊公:“怕什么。这是我的嘴嘛,熊爷嘴里的话是一点没有虚假的。” 传法:“鬓公,你听听吧。这个家伙是,平常老是舔那在路旁卖的蜜饯的,所以话语是那么的甜。” 熊公:“喴,可是真亏你叫人家睡着觉,自己却先跑了。” 传法:“浑东西,你自己也太不机灵了嘛。老鬓,你听听吧。昨天晚上,从别处的女人那里,把一条手巾偷偷的拿了来了。” 熊公:“喴喴,说出这件事来,那还成么?”到传法后面来,把他的嘴堵住。 传法:“住了,住了!喴,连气也透不过来了。”把熊公的手推开,一面把衣服的前面掩好。“同了吉子两个人呀,在格子前面,将头老凑在一块,这倒也罢了,却闹了一个大笑话。” 熊公:“喴,你别吃醋。虽然绰号是麻脸熊,可是到那地方,却是好小生呀。原来那个女人——” 鬓五郎:“喔,喔。肃静,肃静!在我的屋里,讲这些故事是不成的。听了讨厌的话止住了,止住了。” 熊公:“为什么不成?” 鬓五郎:“为什么吗?你们的自夸的痴情话听着实在难受。假如请别人帮忙,那么你拿出请人来听的报酬好了。——传爷,喴,请来吧。”这时候隐居的发髻已经结好,传法打着呵欠,揉擦发顶,手里拿着承接头发的木盘。 作者附白:从这个以下有几个客人,剃了顶发,结了发髻,随后去剃胡须什么,本来也应该细写,因为太烦了,所以不一一来写。只要请记住于种种谈话的时候,一个个的轮流着剃顶发就好了。而且来的人,也有专为谈天而来,或是常来当做每天游戏的地方似的,这一类的人也不列举了。诸事细心研究的看官们,请不要责备才好。 传法:“真是的,你也该合宜点别再上当了。朋友们的面子都给弄脏了。” 熊公:“嘿,去吃你的屎去呗!我这面是给人家当上呀。” 传法:“可是给人撵出去的时候,又要弄得脸都变青了。” 熊公:“那么,脸变青了,野吕松木头人得到大家的叫好了。喔,笨家伙祸从口出。”说到这里,拖出舌头来。 隐居摸着头皮:“你们真是精神饱满,很可羡慕。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倒很想和你们做伴,但是现在年纪老了,不行了。——好吧,此刻且到情人那里,相会了来吧。我的花钱就是全堂的花,也只要三十六文就够了。” 传法:“到哪里去?” 隐居从怀里拿出念珠来:“是这个。” 熊公:“唔,到寺里去吗?那么你老的花是四文的花哟。” 鬓五郎:“隐居老太爷,哪能是四文的花呢。这总是买三文花十朵,放下四文钱七个吧。” 隐居:“喴,别那么的说坏话了。是该多出钱的地方,也格外的多出哩。今年寺里的大殿出了老病,我也给向各家施主,募化了来呢。” 传法:“那么你老单只要步行就好,钱可以不出了吧?” 隐居:“这哪里成呢。不是我先捐一笔给他们看,那是不行的。” 传法:“哪里是先捐一笔,那是虚张声势嘛。” 隐居:“喴,捐出了纹银七两二钱。” 鬓五郎:“那么正是一个奸夫的价钱呀。” 隐居:“无论怎么都好吧。看守着我一个人的老婆子,是先去在那里等着我哩。” 鬓五郎:“成了婆婆之后,就是亡过了。觉得没有难过了吧?” 隐居:“这不等到年老了看,是不会了解这种心情的。无论怎么样,总是恩爱嘛。” 熊公:“那么,也总时时想起来吧。” 隐居:“自然要想起来。那是当然的嘛。我的儿子是正式礼服,新娘也是冠帔齐整,媒人念了祝贺的谣曲,那么结婚的。喏,我的结婚却是同老妈子搬家似的,媒人背了一个竹箱,左手提着铁浆的瓶,右手提了一升酒,这样来的。不,还有,不说出丑事来,事情便不明白。那时我也做了买卖回来,想这时候大约新娘要到来了吧,便去买了半块豆腐来,正刨着松鱼,花轿却到了!这之后,由媒人指挥着,新娘就在风炉里烧起火来,媒人来研豆板酱。于是媒人从怀里取出三片鱿鱼来烤了,举行三三九度的仪式。你看怎么样。是这个样子辛苦搞起来的家业,那老婆子也很能吃了苦帮着我的人。南无阿弥!呵,糟了!不知不觉的念起佛来了。哈哈哈。好吧,慢慢的预备了去吧。上个月没有去,一定情人是在那里等着了。” 鬓五郎:“你多给她拜几拜吧。” 隐居:“你又想拿我开玩笑了。呀,各位都请多坐一会儿。——喴,阿留,今天脸刮的很好。下回给你带好物事来,你等着吧。” 留吉:“野榧果一袋,只值四文钱。” 隐居:“四文钱也不很少,二十八文的剃头,一共要值三十二文了嘛。” 留吉:“嘿,现在这个时代,拿二十八文来的,也只有隐居老太爷罢了。” 隐居:“吵闹得很。不再说下去了。”说着走出去。 熊公:“好性子的隐居。” 鬓五郎:“很好的事。” 熊公:“儿子也是好运气。” 鬓五郎:“那儿子也是很会挣钱,人又懂事,所以家业是很牢靠的。” 熊公:“这就是父子都很是福气嘛。” 鬓五郎:“性情和易,好得很。” 传法:“可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也很花过些钱吧?” 鬓五郎:“什么,那是没有呀。” 熊公:“只是嘴里说罢了。” 鬓五郎:“因为只是用嘴,是不要花钱的,所以是聪明嘛。” 传法:“所谓什么通人,什么雅人,原来都是不通世情的人,只看他们的家产全是一塌糊涂了。” 鬓五郎:“倒是叫作俗人俗人这种人,好好的保存家产,不给人见笑,有时候也救助那些穷人。我想这种人倒是通人哩。” 熊公:“我也就是这样想,不再做通人了吧。” 传法:“你是哪里的通人呢?无非是一个笨蛋,现世报,倒醉汉,兼带瘫子罢了。” 熊公:“我以前不则声,你就以为可欺,现在是——不能再饶恕了!”末了学作唱戏的声口,捏了拳头去擦传法的前额。 鬓五郎:“啊,这样子危险,危险,剃刀割了,怎么办?” 熊公:“什么,这样的脑袋一个两个,现成的多得很。妈妈髻带一个秃头,三十八文。” 传法:“浑东西,这是定做的那一路脑袋呀。” 熊公:“对你的阿爹阿妈定做得更好一点,岂不好吗。阿传的脑袋上尽是凸凹。真讨厌的样子。” 传法:“比起麻脸来,要罪孽轻一点吧。” 熊公:“是不是轻一点不知道,可是在理发的看来却是罪孽深重了。这里,请看吧。剃刀没法用的地方,全是些名所旧迹。” 熊公:“二十四辈来这头上转一个圈子,那就是奴旧迹都走完了。” 传法:“奴旧迹!这个,你们看吧。偶然说句话,就说出这样傻话来,是御旧迹呀,浑东西。又不是杨弓场,说什么土弓席!” 熊公:“嘿,第一个地方算是定了。这边却是宗旨不合呀。” 鬓五郎:“那么请问是哪宗呢?” 熊公:“宗旨是代代不变的山王老爷宗。” 传法:“别说傻话了,那是街方土地呀。” 熊公:“什么都没有关系。山王老爷是保佑我的,我就把这做了宗旨了。什么南无阿弥陀佛,什么南无妙法莲华经,都没有威势。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愿心,但是我呀,过了二三百年死了之后,叫玩具店把棺材做得像花龛的样子,牛车上装着,加上一班鼓吹手。好不好,施主和铺保都戴了赤熊的假面,请他们跳吹火汉子的舞蹈。这样子,头儿给带头领唱,伙伴们就一同在前面走着帮腔,那么我也可以升天了。实在的,现在就写遗言留下,假如不照办,我便变了鬼要来作祟的。” 传法:“你这脸,就是做鬼也不合适的。” 鬓五郎:“那是非像音羽屋的好男子不行的。” 熊公:“咄,随你们批评就是了。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办法。给他变作妖怪出来吧。” 鬓五郎:“正好吧。俗物变了妖怪出现,反正是在箱根的那一边的。” 传法:“到底是不能给江户子作什么祟的。” 这时候有一个人进来,绰号叫“非常龟”,因为不论什么事情,他有一句口号,总说非常非常,进来的时候嘴里说着话。 龟公:“什么江户子全是假货色。因为有这样的家伙,所以江户子的名声给弄坏了。” 鬓五郎:“喴喴,敌人弄了大军来了。” 熊公:“其时熊爷一点儿都不惊慌。” 龟公:“什么,那么吊儿郎当的,不论什么事都想轻易出头,所以很是可怜的。” 鬓五郎:“可是现在这倒是很驯良的样子。” 熊公:“什么,无论有多少匹来了,都是初出壳的雏儿,捉迷藏,寻草鞋的伙伴罢了。系上了蓝绸的袴衩,就想给人家去看的家伙嘛。嗳,岂有此理。这是值多少钱的东西,顶贵不过是一分或者一分二铢罢了。价值有限的东西,却要当做了不得似的去给人看,别说面子不好看,也关系着自己的名声呀。”学作唱戏的口调。“这位熊爷的御诞生,呀的一声生下地来,就是江户樱的三朝,三马那里的江户水洗了澡,再用下村松本的固发油,混杂了玉屋的胭脂,磨炼成功的美男子。” 鬓五郎:“这个这个,好呀,好呀!时节不好,发了疯了。街坊上的累赘!” 传法:“而且那是什么呀?是唱戏声调么?” 龟公:“是婆婆声调吧!” 鬓五郎:“现在不时行了。” 熊公:“不要妒忌,不要妒忌,是源之松助千万不要看错的小白脸呀。” 龟公:“一看你的脸,无论谁也要千万原谅了。” 熊公:“因为女人太是胡缠了,想挂上女人禁制的牌子,你看怎么样?” 鬓五郎:“好吧。” 传法:“对此男子不许调情!” 龟公:“什么呀,这比挂牌子还要有效嘛。” 熊公:“唉,小白脸有谁愿意做呀。” 龟公:“麻脸有熊公去做。” 熊公:“嘿,小鸟儿们别侮弄猫头鹰哪!”接着便学幸四郎的声调:“大象不游于兔径。” 龟公:“熊游于四百。” 熊公:“割鸡焉用……,”说到这里的时候,偷偷的进来了一个人,到熊公的背后,按住了他的眼睛。 熊公:“谁呀,谁呀?别做这样旧式的事情了。” 鬓五郎:“你试猜猜看。” 传法:“这可是猜不着了。” 熊公:“猜着了给多少钱?” 龟公:“别说那下流的话了。” 熊公:“等着,等着,从手指头上可以知道是谁的。这是什么事!在小指头上贴着丸藤的膏药的人,是同砧板想表明心中的家伙。呃,知道了,知道了。但是,到底这是谁呀?” 龟公:“瞧他出丑!” 传法:“喔呀!” 熊公:“排队的侯爷崽子们吵闹得很呀。” 龟公:“无一物的就只是曾我兄弟呀。” 熊公:“曾我兄弟,鬼王,团三,七个脚色嘛。” 传法:“无一物的是——” 熊公:“等着,等着!吵闹得很呀。痛,痛,不要紧按着眼睛,痛嘛!” “不能知道吧!”那人放开了手,原来乃是熊公常去做工的地方的主顾。 熊公出了一惊:“呀,老爷,对不起了。我道是什么别的人,很说了失敬的话,没有想到是老爷。你老今天是往哪里去?” 老爷:“哈哈哈。有点事情,就到近地去。你这样的又贪惰了。还是上一点劲吧。我还以为今天或是明天,你的工作可以完成的哩。哈哈哈。什么呀,又是到什么地方去了才回来的吧?” 熊公:“不,哪里,老爷。你说的是没有的事。” 龟公:“老爷,请你教训他几句吧!他老是学唱戏的声调哩。” 熊公:“这个,别说吧!”把脸涨红了。“他们没有什么好话。嗳,嘿嘿嘿。”说着苦笑。 老爷:“这可是,没有办法的贪懒的人。哈哈哈。——喴,各位都好。”说了这话就走过去了。 熊公:“嗳,再见!”变得很规矩的样子。 传法:“阿熊这回气瘪了。” 熊公:“你们早点通知我一声,这就好了。我不知道是他,说了些粗野的话。” [book_title]六 婀娜文字 正在说话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跑来,绊了一下子,一只木屐就落下翻转过来了。 熊公:“呵,来了!雨伞翻过来,变做一只猫,木屐翻过来变做了赤脚。”便嘣嘣的拍起手来。 传法:“到雷门的后面去陈列起来,岂不好么。” 辰公:“怎么样,熊公?” 熊公:“小白脸,怎么样?” 辰公:“龟爷,传爷,你们早呀。鬓爷,怎么样?后边还有人么?” 鬓五郎:“还有五个。” 辰公:“那可了不得。去了再来吧。” 熊公:“又到新开路去么?” 辰公:“什么,我又不是你。”说着走出去了。 传法:“新开路是什么?” 熊公:“艺人的家里。” 传法:“艺人又是什么?” 熊公:“不知道么?现在如不明白,等到大扫除再说吧。” 鬓五郎:“者字号吧。” 传法:“唔,是婀娜文字么?” 熊公:“这样说来,倒有婀娜的娇音呢。” 龟公:“那个家伙,近来为了女人正是血脉奋张哩。” 鬓五郎:“不是真心迷恋,也只是因了怕惧罢了。” 熊公:“别这样说。他还是师兄哩!” 龟公:“排列老大……” 传法:“喔,雅号老傻吧?” 熊公:“真是会妒忌人的家伙。去问问婀娜文字看吧。熊爷的声音很是熟练,长锈了,更是好哩!” 龟公:“说这些话,喂得饱饱的了。” 传法:“锈得不好时,锈了进去到了里面,只好当废铁了。” 熊公:“就说是这边给帮忙,无论怎样也不能有多大好处。可是每逢开温习会,熊爷给一场帮忙,谁都没有说什么二话的。” 传法:“温习会开了,帮什么忙呢?” 龟公:“大概是分配赤豆饭吧?” 传法:“顶好到火烧场也去一趟吧。” 鬓五郎:“熊公登台说书的时候,弹三弦的乃是彦兵卫。” 龟公:“彦兵卫。这是一个滑稽的家伙。那一定是很好玩的吧。” 熊公:“又说这件事,又说这件事!一点不有趣。” 鬓五郎:“这是说《回头轿子》的时候,先生因为有读不懂的地方,所以本练习教本上随处加了些圆圈呀三角呀的记号,这才总算记得了。好吧,到了紧要关键,先生闭了眼睛,正在拼命用力的当儿,彦兵卫弹着三弦,却将书本翻转了四五叶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先生一点都不知道呀。等到紧要关键已经过去,要看以后的记号怎样,睁大了眼睛时,只见已经是印着小舟町二丁目中之桥大街,伊贺屋勘右卫门板的地方了。于是大吃一惊,急忙一叶一叶的翻,想看个明白的时候,彦兵卫却又故意作弄人似的大声吆喝,弹着三弦。这边是狼狈极了,张皇失措的不知怎么是好。在这样那样的时候,听着的人说起坏话来了。” 熊公:“这个,这个。请你适可而止吧!老说这样无聊的事情干什么。”看着外边,笑嘻嘻的说道:“阿呀阿呀!奇事,奇事!” 龟公:“什么事?” 熊公:“嘿嘿,宝贵的东西。” 传法:“我说这是什么呀?” 熊公:“嘿嘿,正说着他的闲话嘛!” 鬓五郎:“是谁,是谁呀!” 龟公:“彦兵卫么?” 熊公:“嘿,影子就出来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隔壁浮世澡堂的妇女部的门开了,叫作婀娜文字的女人带了十四五岁的女弟子,叫她拿着浴衣,像初出浴的样子,走了过来。熊公特地让她好看见,拉开纸门站着。 传法:“门再开大点吧。” 熊公:“嗳,知道了。”再打开一点,婀娜文字听见开门的声音,注意这边。 婀娜回顾头来道:“哎呀,熊爷。” 熊公:“婀娜姐,怎么样?请抽一袋烟去。起得异常的早呀。现在刚敲过四点嘛。” 婀娜:“哎呀,真的吗?”走近前来说道:“哎呀哎呀,各位到齐在这里。鬓爷。” 鬓五郎:“前几时……,” 婀娜:“嗳,好久了。”巧妙的招呼人。“阿吉姐怎么样呢?简直一向没有看见呀。什么呀,藤哥儿可好么?前些日子告诉你的灵符,可曾用过么?” 鬓五郎:“嗳,多谢多谢。托了那符的福,很见好了。真是还没有得前去道谢哩。” 婀娜:“说什么道谢,呵呵呵。”看店里面:“哎呀哎呀,我道是谁呢,龟爷。好久不见光顾了。这样的冷淡人也只好请随意吧!” 龟公:“很是对不起。近来老是贪心想多挣点钱嘛。” 婀娜:“贪心倒是好的,不过怕贪心到要不得的方面去吧!” 龟公:“那倒是并不。” 婀娜:“熊爷,你昨天晚上不曾到场,母亲很等着你呢。” 传法:“熊公昨天晚上到那边去了。” 婀娜:“哎呀,真的吗?传爷,你也是一起去的吧。难怪满脸的渴睡相呢。真是的,龟公,你也请过来。一向太是冷淡了呀。你们三位凑在一起,又会得想出什么好玩的事来的。哎呀哎呀,这倒忘记了!传爷,昨天拜托的事情,已经成功了。等一会儿请过来吧。龟爷也来,请同了熊爷传爷一块儿过来。” 三人:“嗳,嗳。” 婀娜:“嗳,再见了!”说着弯弯腰。“还有鬓爷,请来再讲鬼的故事,呵呵呵!” 鬓五郎:“让我再来吓你们一下吧。” 婀娜:“替我对阿吉姐问好吧。藤哥儿好好保养。嗳,再会。”回过头去,一看同来的小妞儿,随即走去。小妞儿跟在后面走着,回头对着熊公嘲笑。 小妞儿:“熊爷这瘫子!熊公这傻子呀,熊公这傻子!” 熊公:“什么呀,这个小丫头!”一只脚咚的一踏,装作追赶的样子。 小妞儿哇的嚷了一声,向前跑了两三步,婀娜文字向后回顾。 婀娜:“什么事呀,这个孩子。我说是不要闹着玩!”说着将眉毛现出了八字,更觉得娇媚,此其所以称婀娜文字的吧。 传法:“说话很漂亮。” 鬓五郎:“那个孩子原来应酬很有功夫。” 龟公:“特别是艺妓应酬好是块招牌嘛。” 熊公:“所以有那么的行时,第一出局很能干,而且技艺也来得,再加上脸子生得引人,那是鬼拿铁棒,大佛加莲花了。” 鬓五郎:“喴,看呀,有好看的女人过来了。” 龟公:“这个,剃刀别掉了下来!不能只申斥阿留呀。是吧,阿留。你看那个样子,连师傅都是那样的嘛。” 熊公:“哎呀哎呀,真不错,真不错。” 龟公:“非常的,好美的家伙。什么,穿着绉绸的全身服装,厚板的带子,真是不俗。正是盛年的好时候。” 熊公:“可惜的事是女人有了子女了。” 传法:“那个系着博多织的带子的大概是妹子吧。” 龟公:“非常华美的打扮。” 熊公:“看那妹子的样子吧。同那姊姊简直是完全的不同。鼻子塌下,眼睛乌珠陷了进去。” 龟公:“假发可见是梳头的所搞,头上很是神气,可是衣裾底下似乎是没有收束。” 传法:“这是所谓腰下开放,便是说这个吧。” 熊公:“脸和身体是各别的。” 龟公:“啼声恰似怪鸱。” 传法:“还有请看吧,本来就几乎没有什么的后襟,用剃刀剃进去,痕迹还有铁青的,无论多少白粉涂了上去,却还看去像是旦脚的胡子。” 鬓五郎:“与其那样,还不如像和尚后襟的好。那照本来的样了就行了嘛。” 龟公:“那后颈笔直的人,也看去爽快得好。” 熊公:“平常的女人,无论怎样打扮得好,说真话,到底有谁赶得上江户的艺妓的。十个人聚在一起,头发的梳法就是一个样子,还有那种意气,那种人品,说句鄙陋的话,恐怕还不止是这些哩。所以我是——” 龟公:“浑东西,又是婀娜文字么?” 熊公:“真是最爱抢先插嘴的人。只是说句捧场的话就是了。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说着鼓着两颊。 传法:“好吧,好吧。别生气了。一会儿卖点心的来了,给你买吧。老老实实的等着。一会儿就有好看的大姐儿来了。” 龟公:“喴喴,卖点心的来了,卖点心的来了。这样很好。妙呀,妙呀!” [book_title]七 卖点心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人撑着阳伞,肩上抗着堆得很高的点心盒子,叫卖来了。这样卖点心的在江户有四五人,因了方向分开,人物也不一样。 卖点心的:“西洋羊羹,本地羊羹,满月饼和绢面饼。” 龟公:“喴喴。要买点心。” 卖点心的:“嗳,嗳。” 传法:“请你送给在那里的这位哥儿吃吧。” 卖点心的:“嗳,嗳。”一面笑着。 龟公:“喴,熊公你吃吧。” 熊公:“点心我不想吃。” 传法:“吃吧。我是酒量小的人,只是吃迎接糕饼吧。” 熊公:“我是今朝也不想吃迎接酒了。昨天晚上,醉的一塌糊涂了。” 传法:“喴,卖糕饼的,这里是多少钱?” 卖点心的:“嗳,这地方是三十二文,这个是二十四文,这里边是四文和八文。” 龟公:“这是什么呀?” 卖点心的:“这是狸子饼。” 龟公:“呃,狐狸颜色嘛。” 熊公:“那么,这个呢?” 传法:“不是貉子饼吧。” 熊公:“照这个样子,很可以做点生意呢。你像每日走着叫卖的样子,在这里说了来看。” 卖点心的:“嗳,嘿嘿。”笑着不说话。 鬓五郎:“你说着好了。又会有生意来的呀。” 卖点心的:“嗳。”便认真的用了大声说:“西洋羊羹,本地羊羹,满月饼和绢面饼。美作饼,蛋糕卷,小鹿儿饼。牛蔓饼,葛饼,葛粉馒头。鸡蛋糕,红梅,浅茅软糖。南京樱和水仙卷,中华馒头。栗壳饼,莺饼,薄雪馒头和阿倍川饼。嗓子里辣辣的胡椒饼,浅茅的三角饼和狸子饼,卷饼和驴打滚。” 传法:“好呀,好呀!” 熊公:“真行,真行。” 这时候有近地的少爷们,两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德太郎:“嗳,对不起。”这样说了,似乎不便走过豪杰们的中间。 鬓五郎:“呀,老爷,你来啦。” 德太郎:“嗳,今天好。” 鬓五郎:“大家今天很是整齐呀。” 德太郎:“嗳,有点商量的事。” 圣吉:“鬓爷,怎么样?” 鬓五郎:“呀,圣爷,贤藏爷。” 贤藏:“前几时……”说着从豪杰的后面走过。“呀,对不起,请原谅。” 这时候豪杰付钱给卖点心的,卖点心的对众人行礼,便即回去。 传法:“喴,龟公,回去吗?” 龟公:“唔。” 传法:“我也走吧。” 龟公:“真偷懒的非常之久了。” 熊公:“这样又要把我丢下跑了吗?以为逃跑的只有老婆,哪里知道还有朋友要逃跑呢?”模仿净琉璃的文句:“你一个人独自要去,那是太无情的行动,我也想同你走,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膝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哇,哇,哇,哇!” 龟公:“真可怕的文句,再用了你的脸子哭了起来,那简直是桔子船里的地动,无法可施了。” 熊公:“好吧,请你抛下好了。我一个人去吧。这个,其实也好,可是肚子的情形不大好。大家不来交一回朋友么?想把肚子整理一下子呢。” 传法:“到哪里去?” 熊公:“随便哪里都行吧。这是熊爷的即期支票嘛。” 二人:“去吧,去吧。”对着鬓五郎说:“喴,再见了。” 鬓五郎:“请去了来吧。——老爷,立刻就请……” 德太郎:“阿呀,那么来得时间正好呀。” 鬓五郎:“这中间本来还有两三个人,可是没有来,所以不要紧。——阿留,趁这个时间去吃饭吧。” 留吉:“嗳,你也吃吧。” 鬓五郎:“还是你去吧。” 留吉:“嗳。” 德太郎:“还是早饭前么?” 鬓五郎:“是,今天早上,睡了早觉了。” 德太郎:“那么还是请去吃了来吧。”这时候老婆阿吉从里边走了出来。 阿吉:“各位都来的早。真是岂有此理的冷的天气。”弯着腰,打过招呼,回过来对鬓五郎说:“老爷既是这样的说了,你就上去一会儿。恐怕觉得冷了吧。” 鬓五郎:“嗳。”对着这边打招呼:“那么对不起了。没有吃早饭就做着工,觉得凉飕飕的有点冷。” 德太郎:“那是自然的。请你不必客气,饱吃一顿了来。” 鬓五郎:“喴,阿留,来吧。” 留吉:“嗳。”进到里边去。 在这时候,有背了一个绿色的包裹,系着袴子的男人,在门口向里面探望,叫道:“鬓爷,好冷天气。” 鬓五郎在里边回答:“嗳,栉八爷来了。” 栉八:“今天请照顾。” 鬓五郎:“嗳,今天行了。” 栉八:“嗳,前几天的篦箕怎么样?” 鬓五郎:“嗳,还不曾用哩。” 栉八:“呵,仍旧原封不动么?嗳,再见。”倒退出去,跨出门槛,踏着睡在门口的狗脚上。 狗叫:“汪汪!” 栉八:“喔,请原谅!”正说着,后面有沙弥同了瞎眼的和尚大声叫道:“请求帮助!” 栉八吓了一跳,说道:“嗄!” 巳刻报四点钟声:嗡。 [book_title]八 德太郎与伙伴 圣吉:“喴喴,我要请你看昨天来的那封信。里边有地方,我总是不能懂得。”说着从怀中取出信来,把要紧的地方给人看。“这里没有问题。看吧,从此处起。昨晚所约之金子五枚领收。这是演义里边常见的文句,所以大概是懂得的。” 贤藏:“就是说银五两的事吧?” 德太郎:“这是借钱的信吧?” 圣吉:“是的。” 贤藏:“呀,惶恐得很。借给她了吧。” 圣吉:“这地方觉得也可怜相,所以略加雨露之情嘛。” 德太郎:“这真是难得了。” 圣吉:“在这里你们听着吧。本应早日奉复,致伊耶之意,但因昨日略感风寒,服务处所亦正在休假中,——就是这地方。写信来借五两银子,又说本应早日致伊耶之意,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讨厌,那么就不写信来好了。还是意思说我没有说讨厌,就赶快给了她的事情呢?” 德太郎:“喴喴,这也是足下的不对了。所以说你应当从文字方面进去一点才好。” 圣吉:“什么?要去说丰后节的书,这文句就能了解了么?” 德太郎:“什么呀,只要多读一点什么书,就可以知道了。书本里边所写的伊耶,即是和文里的礼的事嘛。这礼当然是礼义的礼,和训读作伊耶。在演义里却弄错了,把它当作谢礼讲了,应当说致感谢之意的地方,说成致伊耶之意,以为可以通用,遂致传讹了。原来信里说早日奉复敬致谢忱吧。可怜的事情是在那女人本无过错,只是给她写那信的样本的人不行罢了。” 圣吉:“哈哈,那就明白了。” 贤藏:“原来有人给写那信的样本的吗?” 德太郎:“当然有,当然的。略为懂得一点狂歌俳谐什么的人,或是冒充泷本派笔法的,都写那些样本给人呀。” 圣吉:“这样讲懂得了,懂得了。请看这个吧。那一定的文句惶恐谨言,似乎觉得古旧了,近时便用诚惶诚恐的说法,在这信里却又省略了,什么都没有。请看这里。且待近日见面之时节,祢宜末久路泥南无,这样写着。” 贤藏:“怪了,祢宜末久路泥南无,似乎是说礼拜葱和鲔鱼了。” 圣吉:“不懂得它的意思吧?” 贤藏:“不懂得呀。” 德太郎:“喴喴,足下们都是不读书不写字的同志嘛。所以是叫作俗物。实在是太可叹了。如不再明白一点,懂得点情理起来,那我只谢不敏了。” 圣吉:“可是,这如写得使大家都能明白,岂不是好。照这个样子,只有自己一个知道,对方不能懂得什么意思。假如这样,寄一张白纸来,更要好得多了。” 德太郎:“这是读的方法不对呀。祢宜末津留泥南无,这是留字假名写的大了,津字不好连续,所以读成末久路了。本来祢宜末津留泥南无,便是见面之时节奉求的意思。” 圣吉:“呵,所以说祢宜末津留的吗?” 贤藏:“本来不末津留也行嘛。” 德太郎:“末津留就是奉字,如男子写信就是奉愿候的意思。” 圣吉:“不必这样麻烦的写,岂不也行了吗。” 贤藏:“也还是专此奉候啦,等着啦,什么惶恐谨言这样的写,倒通俗好懂。” 圣吉:“是嘛,是嘛。可是那些家伙,不知道搞的是什么东西。看的人固然不懂,连写的人也是不懂得,所以也是可怜得很。” 德太郎:“近来写这些信的人,因为也弄些古学的缘故。” 圣吉:“什么是古学?” 德太郎:“就是学一点万叶家的样子嘛。” 圣吉:“万叶家是古怪名字的唐人呀。” 德太郎:“这真是什么也不明白。万叶家就是说古风,即是旧式的歌调。” 贤藏:“旧式的歌调那是枫江呀,露友的调子吗?” 圣吉:“同现在的千藏和芳村是歌调不一样的吧?” 德太郎:“这样的事怎么也不懂得。好像是同唐人说着话似的。” 圣吉:“那是当然的事啰。这边咬吧的纪国屋,红毛的音羽屋的美男子嘛。” 贤藏:“反正总不能在日本说是美男子吧。这里请看吧。这是咬吧的东印度公司,红毛的分号。了望所的远景,松树两棵,还有三个大姐儿,都藏在这样小小的匣子里边。看哪,立在那里的唐人,在窗口正在打着招呼。枫树长的样子多好,松树多么粗。怎么样,请你也看一看吧。这眼镜是红毛国的千里镜。” 德太郎:“好呀,好呀。怎么样,怎么样。” 贤藏:“这个你们不知道吧。虽然你知道什么古时候的万叶家,这种声调不知道吧。” 德太郎:“什么呀。这种事情,不知道也算了吧。” 圣吉:“我很知道这些,这是立在通町把各式各样的眼镜借给人去看的人嘛。” 贤藏:“唔,你倒很知道,可以算是百事通的人。那些虽然知道万叶家的,过了时的人,就什么也不懂了。” 德太郎:“这却是为了难了。因了别致的事情却受起窘来了。” 贤藏:“已经有十四五年了,还看见他过,似乎近时早已故去了吧,就不再看见他了。” 圣吉:“所以嘛,十四五年以后的事情,已经过了时,就不再知道,叫作什么万叶家的远古的事情哪里会知道呢?这就不能说是百事通了。总之要是什么都能知道的话,那才可以说是百事通哩。” 贤藏:“什么呀,万叶家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德太郎:“这样的说也是没法,但是我对于足下也有点意见,可以稍为求点学问。” 圣吉:“学相声吗?” 贤藏:“什么?” 德太郎:“学问呀。” 圣吉:“什么,与其读《论语》的不懂《论语》,还不如不读《论语》的不懂《论语》要好的多。” 贤藏:“不识认得字,只要有钱就好了吧。” 德太郎:“只识认字,不能算是学问。这样的想头是错误的。” 圣吉:“不过也只是认识字罢了。有了学问,真正品行好的人也并不多。” 贤藏:“是呀,是呀。与其认识字,还不如学三弦,弹舞蹈的曲子好得多呢。认识怪难的字,这有多少的不上算呀。试看观音菩萨的音字好了。简单的写是七百,烦难的便是六百了。这样看起来,正像是剪了舌头的麻雀的竹箱一样,还是分量轻的好。那个,行么?喏,那个,是七百嘛。”用了火筷,在灰上面写了来给大家看。“那个,烦难的写就是六百。看见了吧,这个字。为了一点点就要吃一百的亏。” 德太郎:“这个,像足下等真是难以济救的人们。我不再说什么了,请你们随意好了吧。” 圣吉:“可是那远古的万叶家,连那西洋镜都不知道。” 贤藏:“这个,且丢下吧。知道情理也罢,不知道情理也罢,百事通的百事不通。” 圣吉:“唔,好吧,好吧。” [book_title]九 评论女人 正说着话,鬓五郎留吉两人从里边出来。 鬓五郎:“劳大家久候了。” 德太郎:“特别快的早饭呀。——那个那个,看外边,外边。”用手指指着,大家都看外边。 圣吉:“哈哈,很清清楚楚的浮现出来了。” 贤藏:“是个美女呀。” 圣吉:“不是万叶家吧。” 贤藏:“是馒头家。” 德太郎:“好讨厌。” 圣吉:“哈哈,紫湖绉的衣裳,带子是八端织。” 贤藏:“衣裳看得很是清楚,我是只看那脸,所以此外都不看见。” 圣吉:“这里稍为有点不同。头上大略总计值三十两,梳子是散斑的玳瑁,搔头是时样的两支,后边的簪稍为样式过时,可是也是玳瑁的。” 贤藏:“眼睛两只,完全无缺,鼻梁笔直,通到爪尖。” 圣吉:“嘴巴裂开,直到耳边,牙齿是一列乱桩子。” 贤藏:“父母的报应在子女的身上。” 圣吉:“去你的吧。说些什么呀。” 德太郎:“但是倒是个美女。” 圣吉:“似乎是很风流的样子。” 贤藏:“大概有丈夫吧?” 圣吉:“那个老婆子在后边跟着,笑嘻嘻的走,那是她亲生的女儿。” 德太郎:“对,对。一点不错。” 圣吉:“若是媳妇,那就应该退后,让婆婆先走了。” 贤藏:“那里,那里,又来了。哈哈,这回来的是宅门子里的人。” 德太郎:“穿的是红里子的全身花样,结束整齐的,又是好哩。” 贤藏:“怎么样,这一个和刚才那一个,挑选起来是哪一个好呢?” 圣吉:“那么,挑选起来第一当选的是先头那个女人。但是假如要讨老婆,还是这一个安详得好。首先于家庭有好处呀。” 贤藏:“先头那一个是,一定吃醋吃得很厉害吧。” 德太郎:“可是虽然吃醋厉害,可是也很有手段吧。” 圣吉:“无论怎么样,老婆还是不风流,丑陋一点的好。这样说了,并不是我自己娶了丑妇,所以说不服输的话,那样的人也不懂吃醋的方法,无论说怎样的诳话,也相信是真实的,这其间可以在外边另找好的玩耍。” 德太郎:“第一是家里安静得好。” 贤藏:“你自己的老婆原是丑陋的好,不风流,安详温顺,很看重丈夫,讲俭省,家里安静,这是很好的。但是朋友的老婆却是俏皮,娇媚,者字号出身或是艺妓出身,酒也能喝,三弦也会弹,哎呀,你是什么呀,好漂亮的样子,特别会说笑,是这么的轻浮的人才好。” 德太郎:“这是谁都一样呀。” 圣吉:“可是这太是一厢情愿了。” 贤藏:“但是像我这样的,有一个破旧龌龊的老婆的人,也是吃亏呵。” 圣吉:“可是这个样子你就也有你的补偿办法呀。” 贤藏:“这样想的时候,又有像正公这样的人,有那么美的老婆,却喜欢找那些无聊的女人的。” 德太郎:“你也别那么的说。有如常吃大头鱼的有时吃得腻了,像吃一口秋刀鱼的干鱼似的。” 圣吉:“这虽然是如此,可是在旁边的人看着,也觉得过意不去的,却是那瀛公了。已经过了时,落在摊子上的治郎左卫门雏似的一个老婆,为什么对于那个女人是那么缠绵。可是瀛公却是一个美男子哩。” 贤藏:“那个女人是配不过他呀。实在瀛公也是人太好了。” 圣吉:“无论什么时候走去看,总是两个人靠了火盆坐着,在瀛公的肩下是他老婆紧紧的倚着呢,这可以说两个身子吸住在一起,无论怎么看法也觉得过意不去。其实瀛公也是个聪明人,没有不觉得的道理。虽然是用不着的废话,我真想叫他们别再那个样子了。” 圣吉:“离开了火盆,就一起的去烤那烘炉。” 贤藏:“离开了烘炉,就一起的往厕所去吧。” 德太郎:“这所谓偕老同穴之契约不浅吧,但是也略为太过一点了。” 圣吉:“欲庵说得好,从烘炉里出来,一拉装饰的线束,变成鸟羽的锦绣。” 德太郎:“变成鸳鸯的精么?唔,好,好!” 贤藏:“装饰变化,一变成鸟,那么老婆是鸭子精了吧。” 圣吉:“用了独吟的玄茹节,演出舞蹈,配上阿助踊,这倒想看一看。” 贤藏:“可是这恐怕还不能成为鸭子,只是白薯的精罢了。” 德太郎:“那就变成不成样子的小戏了。” 圣吉:“就是暂时往澡堂里去,也不肯让他同朋友一块儿去。那样子的妒忌,那还不如去卖大福饼的好。” 贤藏:“卖现在行时的八里半岂不好么。” 德太郎:“原是女人们各自喜爱的东西嘛。只在家里全都买了。反正在七去的里边,不会漏掉吧。” 圣吉:“别说七去,大概肾虚之内也不会漏掉。” 德太郎:“吵闹得很。” [book_title]一〇 上方的商人作兵卫 说到这里,上方人像商人样子的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作兵卫:“怎么样,鬓爷。” 鬓五郎:“呀,你来啦。作兵卫爷,你今天到哪里去?” 作兵卫:“哈,昨天是往北国去了。” 鬓五郎:“是当脚夫去的吧?” 作兵卫:“你说些什么呀!那是寺冈平右卫门嘛。我是到北国进也不曾进去。别瞎说一起了。” 鬓五郎:“可是也还不知道谁在瞎说哩。” 作兵卫:“虽是这么说,可是太那么了。昨天天气冷得出奇,想煮一碗河豚羹,喝它一杯,可是因为酒是不行,那么吃饭么,不,不,还不如往宅门子去收账,更好得多。这样想定了之后,便跑到下谷去了。可是,请你听听吧。结果非常坏,那混帐东西不肯还欠账。呸,真是可恶的不讲道理的事情。这时候反正事情不凑巧,索性去买一回窑姐儿玩吧,好久没有干那没正经的事了,去那么闹它一下子吧。不,不,在这里有个问题,现在这时候无论哪样的窑姐儿,也总得要花一分银子。” 鬓五郎:“一分么?嗳,那就打算上去了么?” 作兵卫:“无论上不上去,你且听着吧。这一分银子,假如我送给了我的阿妈,那就不知道多么高兴呀。不,不,就在这时了,把气在丹田里练足了,一分银子就那么的在胃里落下。好吧,走到本愿寺的门口,走来走去的想,终于想通了。好么,在寺前把三碗的老糟一口气喝了,跑了回来了。” 大家听了一齐大笑。 作兵卫:“非常的热火,全身都发起烧来了。” 鬓五郎:“了得的上方肚皮呀。” 作兵卫:“什么呀!上方肚皮是什么东西呀?说是上方肚皮,也不是行贩的东西,说是江户肚皮,也未必是什么定做的吧。” 鬓五郎:“定做老牌保证,现钱不二价,五厘折扣也不行的,便是真正有骨气的江户子的肚皮。” 作兵卫:“哪里是现钱不二价,胆子一点儿都没有,说什么肚皮什么度量呢?只会喃喃的说些坏话,一点没有魄力,紧要的那魄力。哈哈,这是真实的事情,假如觉得懊心,那么请拿出魄力来看。” 鬓五郎:“说到魄力再也比不上江户的了。第一是什么事情都出手来得快。试看这上方的打架的情形吧。 甲:‘庄兵卫,且到桥边来一会儿,行么?’这样的说,对方也是一样的缓慢。 乙:‘什么事呀?是说我的事情么?’ 甲:‘噢,的确是说你的事情。’ 乙:‘噢,那是很简单的事。我因为肚子饿了,要回到家里去,吃一碗茶泡饭再来,你先去那里等着我吧。’ 甲:‘噢,那是彼此一样,我也在这个时候,去吃了饭来,你千万不要逃啊。’ 乙:‘嘿嘿,为什么逃的呢?你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好了。’ 甲:‘嘿嘿,哪里会忘记呢。’ 乙:‘行吗?’ 甲:‘行呀。’ 乙:‘快去吧。’ 甲:‘这茶泡饭是你先吃呢,还是我先吃?’ 乙:‘把饭爬拉下去。’ 甲:‘快呢还是慢。’ 乙:‘彼此一样。’ 甲:‘庄兵卫。’ 乙:‘忠右卫门。’ 甲:‘随后再会。’ 这样说了两方各自分别,随后率领了一班手下的人,到了桥头,两个人并排站着,大家像看摔跤似的,说这了不起,了不起的看着。这岂不是没有智慧的家伙吗?在江户这样哪里行呢!于是那两个人就慢慢的动起手了。 甲:‘庄兵卫,你往底下站一点。’ 乙:‘噢,站在底下,什么事呀?’ 甲:‘你刚吃了饭,并不觉得什么难受吗?’ 乙:‘你来问我,你自己不怎么难受吗?’ 甲:‘不,我倒没有什么难受。’ 乙:‘那么,我也没有什么难受。’ 甲:‘那么我说了吧,前月三十日的晚上,在砂场借给你的荞麦面钱三十六文,中间有一文四角的钱混在里边,我也是男子汉,所以这可以不算了,清算起来计欠钱三十五文,这里就请交付罢。’ 乙:‘噢,你别说这无理的话来。你在砂场有未完,这边,也有未完的事情哩。你喝了桥头的炒米茶喝了十几碗,这个代价我也要请在这里交付呢。’ 甲:‘唔,这样说起来,也还记得的炒米茶。’ 乙:‘你的和我的未完事项。’ 甲:‘清算账目。’ 乙:‘你想是怎样的讨取。’ 甲:‘噢,这样的讨取。’就去抓住了胸膛。 乙:‘那么这样。’这边伸出手去,像小孩子玩耍,搞那黄鼠狼或是老鼠的把戏的样子,随后慢慢的演相声的那样子立定了,等他抓在一起,要花许多工夫,连呵欠都要等出来哩。这样子所以性急的看客看不到结末就散了。比起这个来,江户子的动手就要快得多。简直是来不及看的样子。这个钉十字架的家伙,说时迟那时快,就用拳头在脑袋上叭的一下子。什么这个家伙,这样说着的时候,又把小腿骨打折了。切肉尖刀是平民的魂灵嘛。” 作兵卫:“这,这岂不是傻子么?切肉尖刀伤了人,人家也为难,各方面岂不是也都受累么?先是第一如有主人的话,那就对于主人是不忠,假如有父母,也就对于双亲是不孝之极了。说是混蛋,说是不法的东西,都没有法子比方的大大的失败呀。” 鬓五郎:“可是这是有骨气嘛。” 作兵卫:“喴喴,你别这样说了。这不是有骨气,简直是耍横枪嘛。真是当豪杰的人要能堂堂的说话,用了言论道理叫人佩服,假如不能说服,那便算是无法可想了,放下不理就好。那本来是混蛋,所以对他不免就算输了也罢。忍耐值五两,就是让价说值三两吧。不以这种人做对手,自身不会受伤,也不给人家说是非,各人也都平安无事。那才够得上说是豪杰呀。像现在这样做的,是性急的荒唐鬼,军书上所说的野猪武士罢了。所以是说世界上妖怪并不可怕,只有傻子是可怕。这样说来,江户的父母们对于他们的儿子非得要特别严紧的教育不可。不是说句自夸的话,在上方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傻子的。人家说大阪的气象暴烈,也不至于那个样子。京都特别因为是王城的缘故,男人也是像女人似的,万事柔和,举动温雅。” 鬓五郎:“只讲究穿着的京都人知道些什么?我前年往上方去的时候,走上京都爱宕山去,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的,只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也不是海里波浪的响声,那种声响是什么呢,问那在旁边的人,答说是京中喝茶粥的声音,混在一处,所以成为那么的响声。我在那时候,真是胆也吓破了。” 作兵卫:“又说那么讨厌的话。这里的老板的嘴,真是再也没有人说得过的。佛的钵盂嘛。” 鬓五郎:“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无论怎么用力,江户总是繁华的地方。没有江户,货物没有发客的地方,所以每年那么下来的嘛。这是江户子的银子,你们来挖了去的。这样看来,江户是各地方的要紧的主顾,要是再说江户的闲话,就要得了报应了。假如是好汉的话,那么不要下江户来,且到别地方去做生意,发了财来看。这怕防不成功吧。全是托了江户的福,所以有了钱呀。” 作兵卫:“可不是吗,这话倒的确是的。给人家戳穿了这种事实,上方地方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往别处地方下去的货物,也有不少,可是全体比不上贵地的四分之一。呀,这实在是错了,糟了糟了。这是师直这家伙的错。可是江户这地方是世上无比的繁华之地,到处是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好像大道上满是银子,叫人家来赶快来拾,赶快赚钱吧。可是江户子对于这赚钱的事却是拙笨,第一好像是不爱这钱的样子。” 鬓五郎:“这就是所谓灯台底下暗了。太是靠着近旁,就不大看得见,给站在远处的人拣了去,这事情便是这样的。” 作兵卫:“讲到这里,那似乎也不得不说这样的话了。呃哼,可不是这么样的么!” 旁边的人:“肃静!刚才这回摔跤由评判员保管,不分胜负。”大家都笑。 作兵卫:“呀,对大家很是吵闹了,对不起得很。这里的鬓公这家伙一看见我,就是争吵。哈哈哈。不是对于你们说讨好的话,在上方生长的我,因为贵地的人很有情义,又是性情勇敢,我很是喜欢的。这是实在的最确实的事情。” 鬓五郎:“又想来讲和了,上方地方的人实在是机伶得很。” 作兵卫:“不不,这些话是实在的,没有虚假的实情的话。——可是,要轮到我,似乎还要些时候呢。此刻且去走一遍且来吧。这之后算是我好了。” 鬓五郎:“那么又要是明天了。” 作兵卫:“唔,不碍事。咄,由它去吧。” 鬓五郎:“又做生意去么?” 作兵卫:“做生意原是专门,便是剃发顶的时间也想赚钱嘛。”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八文来,放在梳头水瓶的旁边。“这里是二十八文。既然给了现钱,又预先给钱,照例如不是减付二成,利率上便不合算,但是钱价便宜,对方也未必答应,所以由我这边给让了算吧。” [book_title]一一 作兵卫的失败谈 鬓五郎:“你的头特别大,如不是加三成算也不合式。” 作兵卫:“又说什么话呀,抬轿的说漂亮的要长价,没有听说理发的是大头要长价呀。” 鬓五郎:“说些什么,江户的轿子都未必坐过吧。连路上的轿子恐怕也还没坐过呢。喴,大家听听吧。作兵卫是每年上下的路上,说没有同行的人。这是有道理的。上下一趟,一总花了二分二铢,真是亏他的了。诸位单是往江之岛去一走,顶便宜也要用它五两十两银子,现在往来一百三十里的长路,却只要二分二铢。这样利害的人也真有的。” 作兵卫:“喴喴,吉原的轿子确也坐过,可是碰见了讨厌的事情了。说是三班轿子代用,坐上去了倒也还好,一路走到雷门左近,呀呀的做出吆喝的声音,但是在这以后,却是哑巴的轿子了。也不说一声哼,也不说一声哈,闷声的走着,而且从后边来的轿子,都一乘乘的赶了过去。这样讨厌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了。我也因为这太是难堪了,便说抬轿的朋友,为什么不吆喝呢?那抬后肩的家伙回嘴了,说如要吆喝的话,那么这里就吆喝吧!多余的无聊的话嘛。我觉得再也受不下去,便说那么不吆喝也罢了,为什么老让后边的轿子追了上去的呢?说那是三班轿子呀,我就说我的不也是三班轿子么?说你的乃是三班代用呀,假如三班轿子可以吆喝了抬着走,那么顶好你走了出来自己抬了看。用于粗哑的声音嚷了起来,我只好也就一声不响了。” 大家都大声笑了起来。 鬓五郎:“作兵卫的分量不很轻吧?” 留吉:“用牛头杠抬了就行吧。” 作兵卫:“阿留这家伙好久不插嘴了。那个拖鼻涕的,只顾着剃头好了。” 留吉:“因为是送到寺里去的,所以不则一声的抬着的吧。哈哈哈。” 旁边有一个名叫短八的人,从先头起就拿镜子拔胡须,这时用手摸着下巴,开腔说话。 短八:“因了轿子想了起来了,在赶过前面走着的轿子的时候,要说一句小伙子们,辛苦了,这才追赶过去的。” 名叫长六的人,将手巾搭在肩头,净自战抖着两腿,接应着说。 长六:“是的,那也是一种礼仪嘛。” 短八:“船的确也是这样的吧?” 长六:“那个倒是不曾留意。” 作兵卫:“呀,说起轿子,还有一回上了一个老大的当。也是从这里去的时候,说给快点走吧,奉送南镣一片。喔,好吧,快快的走,大约也五六町远近,忽然又变得慢了,从容的抬着走。喴喴,赶紧走呀,南镣一片,可是要快呀,这样的说又吆喝着,快步走着。走了才有五町,又是慢慢的抬了。为什么老是这样慢呢,给我快走的话,南镣一片呀,慢了就不行,南镣一片呀,这样说着又开始跑步走了。这么三番四次才到了堤边放下轿子,说拿吧,拿出南镣一片来,抬轿子的家伙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气。好吧,这是南镣一片拿去好了,可是抬轿的家伙不肯答应,问为什么呢,说原来是约好给南镣三片的。不,这里给的只是一片呀,说不不,南镣一片说了三回,所以一共是银一分二铢,硬是这么说。因此没有办法,结局算是给了一百匹了事。这样倒霉的事,遇着了不只一次了。” 大家听了都笑:“呵哈哈哈。” 作兵卫:“我失败的事情还有哩。那还是我初次东下的时候,不知道往哪一家,去找窑姐儿玩。当初还好,总之都办好了,等到进房里去,好吧。看见棉被有三层铺着,好吧。哈哈,总之是盖了上边的这一床被子睡的吧。现在想起来,这因为揣摩事情太是不行了。于是就把上面的被子揭起,在两层垫被的上边轻轻钻了进去,盖了被窝睡下了。喴,窑姐儿来了,怎么看了不出惊呢。说什么恶作剧呀,什么捣乱呀,喃喃的唠叨着,便一直去了。真是怪事,我也不记得干了什么捣乱的事。一会儿那拖船走来了,说你先起来吧,便起来了。你若是要睡,请在上边睡好了,便叫我在三层垫被上躺下了。再一细看的时候,原来有一件棉花絮得很厚的被窝,放在垫被的后边哩。私这里又是揣测错了,以为这是窑姐儿的衣服堆积着咧,哈哈哈。现在想了起来,这种傻法真是再也没有的了。” 大家听了大笑:“哈哈哈!” 作兵卫:“呀,快去吧,去吧。总之是讲话容易拉长,是不行的。再会了,诸位。” 鬓五郎:“请再多谈一会儿去。” 作兵卫:“不能老是这样呆下去了。”走了出去。 [book_title]一二 长六的猫 长六:“好像是杂耍场的说白的男子。” 短八:“正好穿了粉红色的披风,去吹那唢呐嘛。” 鬓五郎:“倒是很快活的人。” 短八:“长六,在你的怀里是放着什么东西?” 长六:“从新开路的青菜店里要了猫来了。” 短八:“小猫么?” 长六:“唔。心里给它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呢,叫做马驹或是福气,也太旧式了。想一个什么特别劲头强的名字,一时也想不好。” 短八:“叫它做辨庆吧。” 长六:“辨庆也不什么好。” 短八:“那么叫朝比奈还是金时呢。要不然跳得远一点,叫作关羽也罢。” 长六:“什么呀,可是这乃是一头雌猫嘛。” 短八:“哼,那么等一等吧。叫做巴御前怎么样?” 长六:“不大好叫呀。且来叫了看吧。咪咪,咪咪,巴御前来,巴御前来!这不行,舌头转不过来。” 短八:“叫作巴也罢。” 长六:“巴来,巴来,巴来!巴,巴!什么,就是这么说,也还是难叫。” 短八:“那么板额呢?” 长六:“板额来,板额来!板额来。” 短八:“好像是在叫反魂香的样子。” 长六:“不行,不行。” 短八:“且等着吧。喴,我来给猫当一个命名的干爹吧。嗳,最强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呀。喔,有有,大大的有了。叫作老虎吧。比老虎更强的东西是再也没有了。” 长六:“唔,且等着吧,老虎确实是强,但是人家说龙虎梅竹,还是龙在上头嘛。” 短八:“的确,那也是如此。若是老虎跟龙斗争,龙就飞走自在,老虎是敌不过的呀。” 长六:“那么就叫作龙吧?” 短八:“龙来,龙来!” 长六:“正如叫那小野川和谷风两个力士的样子呀。” 短八:“加油加油吗,嗳,那可是不成。” 长六:“但有龙如没有云,也是不行呀。” 短八:“可不是吗,龙也是敌不过云的。” 长六:“叫作云吧。” 短八:“且慢且慢。” 长六:“云也要给风吹散的。那么叫作风怎么样?” 短八:“可是那个风,如遇见纸门关着,也就不能随便吹进去了。” 长六:“比起风来,那么还是纸门强哪。咄,索性叫作纸门吧。” 短八:“等一等。纸门也要被老鼠所咬的。” 长六:“是呀,是呀。叫它作老鼠吧。” 短八:“不不,老鼠也敌不过猫呀。” 长六:“唔,可不是么,猫比老鼠要强。” 短八:“那么,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长六:“为什么呢?” 短八:“还是叫它作猫就好了。” 长六:“去你的吧!我们却因此辛苦一大场了。”这时候猫在怀中却叫了起来:“喵!” 长六:“什么,喵么。这是多么老样子的叫声呀。太是照定规的叫了。若是给我叫一声汪,就好卖给玩把戏的,赚他一笔大钱。” 短八:“那么索性就叫它作喵也罢。” 长六:“嗯,这倒不错。叫作喵也罢。” 短八:“叫作喵也罢,那好像是五大力似的了。” [book_title]一三 中右卫门找儿子 说到这里,一个名叫中右卫门的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进来了。 中右卫门:“长爷,你不知道我们家的小子吗?” 长六:“不知道。” 中右卫门:“可恶的家伙,不晓得钻到哪里去了,连影子都不见了。” 长六:“今天早上出去的么?” 中右卫门:“若是今天早上那就好了,还是从前天早上出去,一直到现在没有回来。” 长六:“又闹起头了吗?你去问过没有,横街的恋爱店?” 中右卫门:“什么,那地方也没去。真是坏毛病的小子。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停止他的傻事情,在我的眼睛还是黑的期间倒还不妨事,现在假如我眼睛一闭,请看吧,家里就全是黑暗呀。” 长六:“是的嘛,等你的眼睛变白了,便要后悔了。至少也希望能在眼睛还黑的时候,醒悟了过来。” 短八:“若是生了风火睛,眼睛变红了的时候,那将怎么样呢?” 长六:“别说傻话了。” 短八:“吉原弄明白了,家里是黑暗。真是麻烦的事情。” 中右卫门:“哎,你且听听吧。我给那家伙揩屁股的事,也不知道有过几次了。” 长六:“便是你给他揩屁股,所以是不行嘛。从这回起,你就是不管好了。” 中右卫门:“可是这也不能那么办呀。总之是那让他欠下嫖账的人不好。咳,真是很麻烦的东西。像你们的样子,用心做生意养家,本身既然很好,父母也老后安乐,这是两面的福气。我们家的小子,这样让父母操心,就是只算叫父母辛苦的罪,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父母觉得儿子可爱,舍不得去罚他,可是天老爷是看着,终究要降罚的。这是真话嘛。你们照现在的那样是很好的,但是要十分用心才好。老人说的都是些好话呀。——呀,现在且去吧。” 长六:“往哪里去呢?” 中右卫门:“要往地主那里去一走。哎,再会了。”说着别去。 鬓五郎:“中右卫门也为了他的儿子,很受一番辛苦呢。” 短八:“正是的。” 长六:“好麻烦的儿子哩。” 鬓五郎:“因为是独养子,容易容纵惯了,就不中用。” 长六:“原来儿子也是不好,父母因为太慈爱了,也有不好。” 短八:“从小孩的时候起,就那么教养,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结果便成功那个样子。” 长六:“这个时候陷落在什么怪地方,血脉奋张的闹着,等一会儿看吧。本来就是有限的一点钱花光了,少许财产只好让给了别人。” 短八:“真是的。到了这时,别人的意见再也听不进去了。” 长六:“很好的话给他说了,也是从右耳进去,左耳里出来了,一点都不济事。那个孩子在十八九岁以前,是有名的驯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变成这样的放荡者了。” 鬓五郎:“一个人过了三十岁,才变成放荡的,这便难救了。就是这个道理嘛。他所看见的,所听见的事情,都是新鲜的,所以这里是再也当不住了。” 长六:“嫖的事情是各种好玩的事都具备了,却要用钱,是这样安排好的,所以你非是自己当心,好好的弄不可的。” 短八:“一不小心,就要掉进陷坑里去了。过了三十岁才陷到里面去的,觉得这种好玩的事情,以前没有知道,真是遗憾,便用起钱来,所以便是弓箭和盾牌也都当不住的了。”正说着话,烟管里的一团火落在膝上。“烫,烫,烫!这哪里是弓箭和盾牌,简直是子弹了。” 长六:“落价二百文!” 短八:“大成功,大成功!” [book_title]一四 淘气的徒弟 鬓五郎拿了承受头发渣的板,将手指往上揩抹着说:“从前有一个叫作什么的妓女曾经说过,所谓通人者,就是那不曾进到妓院来的才是通人,至于那些玩女人花钱的,反正迟早总要倾家荡产的,那真是俗物罢了。明白了过来看时,是这种情形的吧。” 短八:“没有错。” 长六:“拐角的宅门终于交到俗人的手里,川柳里有这一句,并不是假话。” 鬓五郎:“说什么通,说什么通人,与其倾家荡产,还不如被称作俗人,存积起钱来要好得多。” 长六:“明知道这个道理,却是仍旧迷着。” 鬓五郎:“对于那东西,稍为迷了来看也是好的吧。假如在年青的时候,略为修行了看,早点洗了脚也就好了。愈是内行了,那就愈加花钱了。” 短八:“无论玩到什么时候,总是那副腔调罢了。” 长六:“给人家翻弄着也是有意思的事情。但觉得是给人家翻弄了,那时候是已经完蛋了。” 鬓五郎:“总之且专心做生意试试看。父母是笑嘻嘻的,老婆也不吃醋。就是在过年过节之前也不用着急,仿佛寿命都延长了。” 长六:“可不是么。那个证据是,只看去的时候与回来的时候的心情,就可知道了。” 鬓五郎:“乐极苦来,正是说的那个吧。” 短八:“你平常苦了来看,每月卅日便都安乐了。” 鬓五郎:“年青人若是都同你们那样,能够早点明白,那就万无一失了,但是一般的年青人总还是不能这个样子。——嗳。”说着用手指轻轻触客人的背脊。 德太郎:“嗳,很是爽快了。喴喴,圣公贤公,去吧。” 三人同时:“哎,再会。” 鬓五郎:“嗳。”三人回去。 长六:“是轮到我剃了吧,真是太可感谢了。好容易,才算等到我的轮番了。” 短八:“阿留,你这回别再拉口子吧。” 留吉:“那是不会。你还是把顶发好好的揉吧。” 长六:“鬓爷,今天是要你给擦一点油了。老是用水刷头,据说头发是容易断的。” 鬓五郎:“断了岂不也好么?” 长六:“那不是很不好看么?就是我也想多有点风流气呵。” 短八:“还是馋痨气为多吧。假如在那脸上,再加上风流气,那就变成粪色了。” 长六:“我是想弄成路考茶色,所以那样做的,你的话真是太刻薄了。”这样说着,进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徒弟。 徒弟:“鬓爷,还有几个呀?” 长六:“还有一百五六十。喴,回家去这样的说吧,大爷如在那里等有空闲,等到明天也等不到,还是来这里等着好吧。” 徒弟:“什么,老是作弄人。有一百五六十,太是荒唐了。” 短八:“是真的嘛。” 徒弟:“什么,说诳……鬓爷,到底真有几个人呵?”说着,用手指蘸唾沫,在黄漆的道具箱上面作游戏的图画。 鬓五郎:“喴喴,住了,住了。这个徒弟,真很会干淘气的事儿。” 徒弟:“很会干淘气的事儿,那么请不要申饬吧。若是干坏的淘气,再骂也不晚。” 鬓五郎:“这小鬼真是嘴强,看这个吧,因为太是淘气,所以衣服都刮破了。” 长六:“烧坏有窟窿了。因为靠着火盆,老是打瞌睡的缘故吧。” 短八:“说话还嘴,不肯安静听着批评的家伙。大爷是脾气很好的人,所以没有问题,若是到别处去的话,一天都蹲不下去。” 鬓五郎:“打发出去办点事情,回来得很晚。洗澡去了,便和人家打架,被送了回家来。到外边偶然出去,在路边买油炸货和大福饼吃。真是再也没有麻烦的人了。” 徒弟:“好的嘛,反正我不说要来你那里来伺候呀。” 短八:“那个,你看是那样的口气。” 留吉:“昨天,给客人拿茶出来,从袖口里落下吃剩的白薯来了。” 徒弟:“什么,这个癞头皮!你从打更的权助那里,不是赊了阿市和巧果吃嘛。可是在昨天还催促讨还呢。” 留吉:“浑东西,是看错人啦。”虽然这么说,可是在师傅的面前有点难为情,把脸变得通红了。 徒弟:“大家看这样子好了。因为是真的事情,脸弄得通红了。” 留吉:“这个徒弟,说出这样本来没有的事情。” 鬓五郎:“喴喴,阿留你不要再招他了。别作声,只顾做你的活便了。” 留吉:“嗳。” 徒弟:“你看,挨骂了。” 短八:“这家伙将来成功一个什么呢?做商人吧,卷着舌头说话,是不适宜的,做工人呢,手头儿不灵巧。——喴,你习字么?” 徒弟:“干什么呀!还不至于有罚习字的罪哩!” 长六:“那么,打算盘么?” 徒弟:“算盘?哼,算盘单是第二段。” 鬓五郎:“浑东西,那是起头呀。只是那一点么?” 长六:“什么时候学起头的?” 徒弟:“到今日已经五十天左右了,头痛了压根儿记不得。我们那里的八兵卫光知道打栗暴,教的时候还是打人居多。第二段虽说刚是起头,你们却不知道,在这以前已经学过第一段了。” 鬓五郎:“哪里有第一段这东西呢。那是小九九吧。” 徒弟:“唔,就是那东西。我学了第二段都头痛了,若是要学‘见一’的除法,那就性命难保了。前天偷偷的回到家里,同母亲说了,她说要是这样的吃苦,那么不再去上工也好,就逃到家里来吧。为了算盘的关系,丢了性命很不上算,所以如果再教,便打算立即逃回去了。” 长六:“你的阿妈也是胡涂东西嘛。” 短八:“世间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把好人也变成坏人,真是可叹的事情。” 徒弟:“什么,我们家的阿妈是很好的阿妈呀。哇,这些家伙真可笑!哇,笑他们好了!不必要的多管闲事的烤鳗鱼。”跑了出去,随即又进来。“阿呀,我把要紧的事情忘记问了。鬓爷,别讲笑话,到底有几个人呀?” 鬓五郎:“还有三个人,所以叫他赶快来吧,你去说去好了。” 徒弟:“唔,我去说去。你如又说诳,大爷便又要说我闲话了。喴,在这里的这些家伙,你们试说我的坏话来看。你们头都被抓着,身子动不得,给甜茶尝尝,是我大爷的随意了。你们认错了么?” 长六:“好吵闹。” 徒弟:“什么,好吵闹。真是嘴强的家伙们。将来成功一个什么呢?做商人呢,卷着舌头说话,是不适宜的,做工人又是手头儿不灵巧呀。喴,你习字么?打算盘么?第二段呢,小九九数记得了么?浑东西,在保全着性命的时候,逃回家里去吧!喴,你记着好了,阿留这癞头皮,乡下佬,傻小子!早点归还打更的钱!呸!”吐了一口唾沫,随即哇的吆喝着,逃了回去。 [book_title]一五 食客飞助 长六:“的确是个淘气的徒弟。看他慌慌张张的回去了。转兵卫那里总之是使用人没有规矩。” 鬓五郎:“使用人也选择主人,主人也非选择使用人不可,这与身家很有关系。” 短八:“一个人的身家要弄得好,只要使用人得力,便是很快的。” 鬓五郎:“什么事情都凭运气。没有智慧的人很是有钱,便被大家尊崇着。” 长六:“在别方面看来,也有写算都来得,别的事情也都能干,可是一生贫穷以终的人也是有的。” 短八:“这样的是世间常态嘛。但是也有什么事情都能干的里边,通达万事而缺少一心的人,却也很多哩。” 鬓五郎:“那就是没有办法的家伙了。一生彷徨打着回旋,在各处奔走,都站不住脚,这里那里的做着食客,在半年或是小半年的里边便又厌倦了,只好到别的地方去。过了一年,有点新鲜了,于是又混了进去,便从新做食客住了下去。” 长六:“这样的东西,可是又容易生厌呀。” 短八:“原来因为容易生厌,所以身子一直安定不下来。而且所谓通达万事,换句话说也只是茶磨子的本事,没有一种可以当做本业的。糊纸门啦,墙上贴纸啦,装屏风啦,无非是猴子学人样,总有地方缺少三根毫毛,到了紧要关头一点都抵不得用。说什么给做菜吧,也仍是半瓶醋,做不出合适的东西来。做好了时不是味道不好,便是样子难看,不能到叫人满足的程度。可是那时候即使人家以为不好,总得奉承称赞他几句,本人原来是傻子,所以安心做着食客的,听了便相信称赞他的是真话,更是渐渐的伸出头来了。写文章来看,连一封信也都不能同平常人一样,可是自己觉得已是一个书家,说想做一个代书,做一个书记,尽是在吹牛皮。” 长六:“本来因为是不能安身立命的家伙,所以性情也不安定,精神也终是迷惑着,因此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得恰好。可是在表面上看,很是像个样子,无论拿到哪里,似乎都像是一个男子汉。” 鬓五郎:“转到里边看一看,可是全不是这回事。在紧要的关头,全然是不中用。但是嘴头所说的可是大话。那个家里,要不是我在那里便要大为着忙,万物都得由我一个人独自周转着,一切事情不是和我商量,便没法解决,这样吹着牛皮,在世间宣传着。” 长六:“那个做食客的人真是奇怪的人呀。在自己住着的家里,什么事也不做,却来到别家好好的劳动着。譬如在家里白吃着饭,水也不汲,只是饭来开口,可是到别家去闲逛,便给他们汲水,或是烧饭,跑并没有托他的差使。其实他们也有办事的人,可是自己好事,由他去做,叫人家知道他聪明能干,是个有用的人,将来必要时可以来定时借用四百文,又在没有地方去的时候可以来住,没有睡处的时候做个准备罢了。” 鬓五郎:“一点也不错。动不动就说起过去的荣华来,不问自说,滔滔不绝了。” 长六:“出身好的人,一染上了食客的习惯,也就心思变了卑污了。” 短八:“这是一种食客根性,本来与众不同的。” 鬓五郎:“食客,吃的是靠边落角的年糕,——说的很好。” 长六:“川柳里顶多的东西,要算是食客了。——食客,没有法子,溺爱孩子的模样。” 鬓五郎:“多叶没有,只是粉了,尽是吸着的食客。” 短八:“呀,说到食客,想了起来了。我的阿爸是,你们也是知道的,是很容易掉眼泪的性质,所以一年到头食客是不断的。这里边当然也有可靠的人,但是既然做了食客,大概可以推想多是坏的了。食客,把食主剥光了衣服,——正如川柳所说的样子,大抵是恩将仇报的居多。这是万不可收留的东西。多一个人,就凹进一块嘛,照这个道理说来,就一定非吃亏不可的。” 鬓五郎:“喴喴,说着闲话,影子就到。钱右卫门那里的飞助来了。” 短八:“真是的,身上贴了金箔的食客来了啊。” 长六:“那家伙在这个年纪,听说是还要尿床哩。” 鬓五郎:“听说又是喝大酒的倒醉鬼和吃大饭的汉子。” 长六:“那么三品具备了。” 鬓五郎:“喔喔,别说了,别说了!” 这时候钱右卫门那里的食客飞助进来了,酒醉得昏沉沉的,摇摇摆摆的走来,到了门口摇晃了几下。 飞助:“喔,危险危险!加油,加油。呀,各位都到齐了。哈哈,奇字号,奇字号。” 鬓五郎:“怎么样,飞公?” 飞助:“怎么样就是这个样子,愈益兴致甚好,光降钱右卫门宅,仍旧为食客也矣,山里的樱花!” 鬓五郎:“很是兴致好呀。” 飞助:“好兴致么,哼,坏兴致呀。这并不是说醉话,你们请听听罢。钱右卫门是不成呀,钱右卫门是。可是那老婆也是老婆,无论怎么样,总是不成的。实在是,这因为是我,所以给他们干下去的。真是的,因为是飞助爷,所以这才给他们做食客的。机灵一点的食客,早已再会了。我也不想住下去,可是这正如你们大家所知道,我我我要是不在的话,那就是一刻钟也弄不下去。因为弄不下去的缘故,因为那也可怜,所以给他住下了。真是的,那是为的可怜呀。请你们听听吧。因为世间是这个样子——喏,好么?钱右卫门什么,——我,我是住在他家里住着故意给当食客的。真是的,虽不是在说醉话。真是的,因为世间是这个样子,我这才给他留着的。请听听吧。今天早上,才当的打了六下。喴,起来了。好么?即刻烧火,给吃了茶泡饭。喏,好么。吃了之后,从杂司谷转到堀之内,现在才回来了,现在。真是的,还早吧,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还不到十二点了吧。这边是这样的厚道的,实心的给他做的嘛。喴,好么?可是家里的家伙,还是不满足哪。真是的,可不是没意思的事情吗?喴,你们怎么想?从早到晚,辛辛苦苦,里外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呀,然而还要不满足,真是不上算了,真是的。钱右卫门摆出那样的脸子,周身裹着绸缎,可是并没有特殊的好衣裳,就是暂时出外,也是要从当铺里去掉进掉出的用。真是的,每隔一日便要点利,单是这笔钱也就很不少了。有我在那里,给他这里那里的打算,才算过得去,可是钱右卫门乃是全不知道这个恩惠的。” 鬓五郎:“那么当东西的差使,主要是你去么?” 飞助:“唔唔。” 鬓五郎:“一定是要些赚头吧。” 飞助:“哼,那是没有的事。我在这种事情上,是划一不二的。这边原是受着人家的照应,也是尽量的想帮他的忙,可是钱右卫门一直都不了解。这是全然不懂得道理的家伙。——嗳!(打饱嗝,拉长。)喴,好舒服!坐在板凳中央,一位四文酒一合,一客汤豆腐,非常的愉快了。——嗳,这就走吧。” 鬓五郎:“到哪里去?” 飞助:“那个老婆又受了孕了。” 长六:“去叫稳婆吗?” 飞助:“什么,说要坐浴,叫人家给买陈年的干叶哩。” 鬓五郎:“很好的差使呀。” 飞助:“是食客当然的职务呵。真是的,再也当不住呵。——喴,鬓公,晚上给我做吧。要行冠礼了。头顶非常的发痒了。” 鬓五郎:“为什么上火?” 飞助:“就是为了她的事呀。” 鬓五郎:“说话很巧妙呀。” 长六:“为了她的事情那是说雉鸡猫的事吧。说起了猫,请看这只猫吧,在怀中很好的睡着哩。” 飞助:“喴,那么再见。”就走了出去。 短八:“报应的家伙,多大年纪了,还准备当食客下去么。” 鬓五郎:“就是卖卖老糟,也可以过得日子嘛。” 短八:“辣茄这东西,并不是每个人家都要多用的,可是那个也可以成功一种家业。在这样难得的江户,不能过得日子,那就压根儿是不中用的人。” 鬓五郎:“无论做什么事情,就是住在乡下,也赚得钱,就靠这一点力量嘛。所以能够像样的过得去的人,不必到处旅行,只要住在江户不动便好了。这是江户的所以是难得地方。” [book_title]一六 钱右卫门 说着话的时候,钱右卫门来了。 鬓五郎:“钱右卫门大爷,你来了?” 钱右卫门:“怎么样,鬓公。昨天晚上的地震知道么?” 鬓五郎:“哪里,什么地震,睡着了。” 钱右卫门:“那个地震都不知道,真是福气。说起福气,且听我们家里的客人的事吧。” 鬓五郎:“飞助吗?” 钱右卫门:“唔唔。” 鬓五郎:“现在刚来这里呢。” 钱右卫门:“怎么,刚才来了?那个猴子变的东西,今天早上忽的爬了起来,吃了现成摆着的饭,往日本桥去了,直到现在还未回来。差他去只有五町或是六町远的地方,也有大半天,很是不合算。” 长六:“他说不是日本桥,今朝早起,从杂司谷到堀之内去了来的。” 钱右卫门:“这又是他的得意的诳话了。像那个家伙那样的,善于说诳的再也没有了,信口开河的说个不了。今早起来,是八点钟打了这才起身的。是在家里的人都吃了早饭之后了。本来吃现成摆着的饭倒也罢了,可是你自己吃的饭碗,总得洗洗吧。我一个人在后吃完的时候,我也是愿意自己去洗,可是他却是一向不理会。昨天晚上,又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成了泥醉,来同家里的人找起碴儿来了。” 短八:“很坏的酒脾气。” 长六:“真是麻烦的人。” 鬓五郎:“今天早上也是醉了来了。” 钱右卫门:“喝了迎接酒了吧,这浑东西。” 短八:“倒是特别讲究呀。” 长六:“钱右卫门大爷,轰了出去岂不是好。” 钱右卫门:“这因为有点可怜,所以留他住着了。若是从我的家里被赶了出来,立刻要没有地方去了。” 鬓五郎:“可是零钱尽够花消,这也是特别的。” 钱右卫门:“什么,那是有道理的。凡有卖买东西,决不肯那样便放过去,那非得拿些底子钱不可。但是我们家里的人很多,好像是全班合演的第二出戏的样子,所以食客是常有的。向来没有藏着隔夜的钱嘛。在我的家里来的钱,是叫做初三月亮的钱,或是闪电钱的,不论怎么样,只是一瞥见,随即出去了。可是用钱的方面却是来得利害,这里是很为难。无论怎么,反正没有成财主的意思。吃着好吃的东西,过了一世,最是上算了。至于财主根性,那是别样的。请看我们邻居的多福罗屋吧。通年啬刻的过日子,吃的东西也不吃,好像一生是被雇着做金银的看守似的。那样的积存下来的东西,死了之后是带不去的。身后也没有儿子,整个的留给不相干的人,真是没意思的事。” 鬓五郎:“人家说是啬刻,其实像财主这样大气的人是再也没有了。为什么呢,请看他把辛苦积下来的钱,送给不相干的人,所以这样大气的事情是再也没有的了。” 钱右卫门:“可不是吗?真是那样的呀。” 长六:“运气好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好事会重叠的来。那边的家里是,伯母太太的送终钱一千五百两,老婆的娘家来的分得纪念的田产两处,卖价都各值一千两八百两,所以这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长六:“这好像是读唱戏的包银账那样子。” 短八:“我也想要一个好的伯母。我的伯母是苦命的,光身一个人,还要我来照应。嗳,真好气人。如果有一千五百两送终费的进账,我也可以从伯母那里,去拿二百三百的零钱用了。” 钱右卫门:“那是孝顺伯母,是好事情呀。你好好的孝敬她吧。这是很难得的事。——喴喴,那个老婆子是干什么的呀?” 鬓五郎:“哪里哪里,唔,那是巫婆。” 长六:“巫婆这种人是戴着一顶很小的竹笠走路的。” 鬓五郎:“是呀是呀。” 钱右卫门:“还提着包袱。” 短八:“是的呀。” 长六:“那是夏天出来走动,在这霜冻天气倒是很稀少的。” 长六:“因为是寒巫婆,所以值钱吧。” 钱右卫门:“没有错吧。” 鬓五郎:“那是里边的人家叫了来的。” 长六:“为什么呢?” 鬓五郎:“里边变助的家里内掌柜的有点儿不舒服,大抵是先妻的作祟吧,大家这么说着。” 钱右卫门:“所以叫巫婆来掸竹筱的么?” 鬓五郎:“大概是那样的吧。还有那邻居的甚太那里的老头儿遇着神隐了,所以听说要一起叫关亡呢。今日就去叫了来了。” 钱右卫门:“哪里,哪里。”向着小胡同里张看。“一点都没有错。” 鬓五郎:“没有错吧。走进哪里去了?” 钱右卫门:“在你家的后面的一家进去了。” 鬓五郎:“那么是甚太的那里了。变助的家里大约因为有病人,怕有妨碍吧。” 钱右卫门:“那事情倒也怪得很。” 长六:“像是假话哩。” 短八:“什么,那是经弘法老爷的试过的,不会有假话。” 长六:“一会儿就起头来吧。” 短八:“从你家的里边可以听见吧。” 鬓五郎:“小窗里伸出头去,就看得见邻家。” 短八:“现在就偷看一下。” 长六:“这倒是很好玩的。” 钱右卫门:“很妙的哼起来了呢。” 钱右卫门:“原来是变助做的不对。单是在这里讲讲的话,先头的老婆是着实吃了苦。” 鬓五郎:“是的呀。以为辛苦可以减少一点了,却带了现在的女人进来,两个人一起欺负先妻,终于把她轰出去了。” 长六:“很可怜的。那个内掌柜现在怎么样了?” 短八:“也不另外结婚,听说是住在娘家里。可恨呀可恨的,一心想念着,后来渐渐的得了病,终于变了那边的人了。” 钱右卫门:“南无阿弥陀佛!咳,可惨可惨。” 长六:“那是当然不会忘记的。就是我听了也很生气哩。” 钱右卫门:“这回的老婆要给死鬼弄死,那是明明白白的了。至于变助的将来也一定没有好的结果。做了没有人情的事,哪里会有好的事情呢?无论怎样,总不能平平安安的下去吧。” 鬓五郎:“正像现在流行的合卷绣像小说里所有的情节呀。” 钱右卫门:“一点不错。若是读本,那是京传,或是三马所作的那种东西。” 长六:“变助的脸,也是照着高丽屋的脸子去画好吧。” 短八:“顶好是去托丰国或是国贞去画变助的脸子。” 钱右卫门:“给鬼弄死,变助也就出了头了。编成了绘本,排成戏剧,这是比什么都好的功德呀。” 鬓五郎:“如排戏剧,那是鹤屋南北的脚本,音羽屋的老头儿的脚色吧。” 钱右卫门:“无论哪方面,都很能干的人嘛。” 长六:“是造化很好的人。” 钱右卫门:“鹤屋南北在从前是扮大面的,可是等级表上是上上吉的名人。” 鬓五郎:“这是他的家系,是脚本作者。” 长六:“是胜俵藏的改名嘛。” 钱右卫门:“嗳,是俵藏么?” 长六:“应付很是机灵呀。” 短八:“确是了不起。” 长六:“我说,今年的全班合演是大成功,全满座呀。” 鬓五郎:“我是忙得很,终于没有去看。” 钱右卫门:“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是灵巧得很。虽然大家称赞从前的优伶,试把从前所谓名人好手的优伶送上现今的舞台去看吧。与当时的流行不相合,完全行不通。在亮相的时候,在使劲的时候,身子全不动,这是古时的艺风。现在去做这样的事,看客便不懂得了。从前的时候,所谓戏实在乃是戏,现在的戏不是戏了,除了不用真刀真枪打仗以外,此外都是实演的。庆子是七十几岁的老头儿了,却在扮演十四五岁的闺女,这是从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人照那时候的风气,也就成了,但是在现今的世上,七十几岁的老头儿扮成十四五岁的闺女,看客可是不能答应的。扮阿半的非与阿半年龄相称的优伶,扮千代的也非得与千代年龄相当的优伶去担任,大家就不承认。而且年轻人也真灵巧,所以什么事也敌不过。这不但是优伶是如此,一切的事情全是年轻人的世界呵。可是全班合演的第二出戏,无论何时总是下雪天,高丽屋的老爷子说着照例的说漂亮话。和田右卫门,还有筑地的善公。无论何时总是一样第二出出来的脸,实在像是全班合演的样子。和田右卫门是还叫作中岛国四郎的时候,就认识的。那个高丽屋的老爷子是屡次改换名字的人嘛。筑地的善次也从宝历年间长久登台,得人心的,很有人捧场的优伶。这样是筑地也回不去,就成为通行的一句话了。” 鬓五郎:“彦左卫门听说辞了舞台了。” 长六:“怪难懂的话,说是什么辞了。” 鬓五郎:“我是传染了大爷的口调了。” 短八:“善次刚改成彦左卫门,从前就是善公么?” 钱右卫门:“从前就是善公嘛。真是难得的优伶呀。” 长六:“插花也是大先生哩。” 鬓五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短八:“是风流的事。” 钱右卫门:“可是戏院兴盛,优伶巧妙,也总没有及得当时的了。” 鬓五郎:“说到古时候,也没有能够及当时的了。” 钱右卫门:“可是古时候是万事的祖宗,所以的确有它的好处。现今世上却将古时候的事情作为基础,再往上爬了上去,所以人们确是更加聪明了。” 鬓五郎:“这样想了起来,我们的后边,有一个俳谐师的和尚。你大约也知道吧。” 钱右卫门:“唔,是个傲慢的和尚呀。” 鬓五郎:“乱说些什么之乎者也,吓唬不懂得人。这家伙可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钱右卫门:“哼,怎么样了?本来并不懂什么俳谐,却模仿芭蕉,听说出外行脚去了。” 鬓五郎:“这家伙煞是可笑。自以为是芭蕉,戴了别致的头巾,好像是算卦的模样,项颈里挂着头陀袋,手里拿了叫作如意的东西,这样出发了,这倒还好。” 钱右卫门:“这样先有了个老师的模样了。” 鬓五郎:“什么,从越后方面转到什么地方的小路上,据说在野外露宿了。” 钱右卫门:“嗯。” 鬓五郎:“在那天晚上,却被狼吃了。” 钱右卫门:“呃?” 长六:“给狼吃了?” 鬓五郎:“是呀。” 钱右卫门:“呀,真会有怪事出现呀。” 鬓五郎:“就是这一点。古时候的芭蕉是名人好手,声名流传于后世的那样人物,所以也在山野露宿,也经过山路的艰难,干那行脚的勾当。因为具备德行,所以能免除灾祸。现时的和尚什么搞俳谐呀,出去行脚呀,模样是芭蕉,可是心里不是芭蕉,所以给狼吃了。” 大家笑着:“哈哈哈。” [book_title]一七 泷姑的乳母 这时进来的是财主家的乳母,拉着似乎是那位的姑娘,五岁左右的孩子的手。 乳母:“大家笑的是什么呀?” 鬓五郎:“奶妈,今天不早了。” 乳母:“今天是大奶奶的出门。” 鬓五郎:“喔,到哪里去?” 乳母:“上戏院呀。” 鬓五郎:“这个月很迟了。” 乳母:“什么,已是第三回了。” 鬓五郎:“为什么不陪了去的呢?” 乳母:“陪着奶奶去,很是不痛快。因为这孩子不高兴去,所以也没有意思看,可是去了真想看时,又不能照料这孩子了。” 长六:“奶妈是有事情比看戏还要有趣的吧?” 乳母:“有什么呢。——啊,泷姑儿,危险呀!在那里要是摔了,乳母可就糟糕啦。母亲不在家的时候,若是受了伤的话,那么这才真是打破饭碗了。所以嘛,说是上去是不成的呀。” 泷姑:“阿奶呀,爬上去吧。” 这时候内掌柜从里边走了出来,说道:“哎呀哎呀,泷姑儿到来了吗?喴喴,请上去吧。阿姨有好东西,留着给你哩。奶妈,请到上边去吧。什么,大奶奶是看戏去了吗?” 乳母:“嗳,今天是葺屋町呀。” 内掌柜:“看重的是宗十郎吗?” 乳母:“也没有一定。因为没定性,所以捧场的人也时时变换。” 短八:“好个没情义的大奶奶。” 鬓五郎:“对于优伶这也算了。倘若对于丈夫也是这样,那就了不得了。” 内掌柜:“但是这是很可羡慕的事情。戏文变换了的时候,好几回都去观看。” 鬓五郎:“茶馆是丸三吗?” 乳母:“不,在界町的时候是丸三,今天是新开路的越长吧。” 鬓五郎:“好,好。晚上早点关门,赶去看末一出戏吧。但是大奶奶去看戏的时候,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吧。” 长六:“因为女人总是有点啬刻的。” 乳母:“不,我们那里的大奶奶却是很会花钱的,还是夫妇两个人一同花钱,不知道那样的办是行吗,像我这样小气的人,旁边看着也是着急。” 鬓五郎:“昨天大爷早回来了吗?” 乳母:“嗳,昨天是九点过,不,不,十点钟了。”这时候小孩纠缠着吵闹:“阿奶呀,刚才的东西给我吧!” 乳母:“嗳。——昨天是正十点钟了,总之是全然泥醉了,……” 泷姑:“阿奶呀,唷!” 乳母:“跳舞到房里来。” 泷姑:“阿奶呀!” 乳母:“大奶奶也亲自出来招呼,这之后又是喝酒。” 泷姑:“阿奶呀,刚才的东西给我呀。” 乳母:“嗳。——以后一直到了两点钟,……” 泷姑:“阿奶呀!” 乳母:“嗳。——两点多钟,这才睡了。” 泷姑:“阿奶呀!” 乳母:“答应着嗳嘛。你这样的吃下去,肚肚要痛了啊。这已经吃完了。” 内掌柜:“真是的,还有送给你的东西呢。正好忘记了。” 乳母:“不,不。已经吃得太多了,随后再给吧。” 鬓五郎引起耳朵来听:“喴,喴,起头来了。” 长六:“这东西有趣有趣。请你给快点梳吧。” 短八:“喴喴,听得见,听得见。” 这时候又有传法二三人进来了,一个叫竹公,一个叫松公。 竹公:“鬓爷,现在成么?” 鬓五郎:“喔,现在刚好。” 松公:“奇妙,难得之至。” 竹公:“是我在先头。” 松公:“说胡涂话。是我先伸出头来的。” 竹公:“是我先跨进门的。” 松公:“先伸出头来的得胜。你伸出脚去,不见得能开口吧。头先进去就能开口了。” 竹公:“浑东西,头能走路么?用脚走路,所以先跨进门来的。总之是先来的得胜嘛。头先进来的人哪里有呢。” 松公:“别瞎说了。脚是步行着先进来,可是如不是先伸出头,不能办什么事情。我是用脚走着来的,却伸出头来说话的。” 竹公:“那么,还是先伸进脚来的好呀。我先把脚伸进了,随后才开口的。” 松公:“别说讨厌话了。那样这样的,又不是怎么讲经呀。” 竹公:“浑东西,讲经是说那样的话吗?” 松公:“不说那样的话,那么叫腕力说话来试试看。” 竹公:“喴,你看吧。是那么固执的人,不理他也罢。” 鬓五郎:“喴喴,两个是一起的,所以好了吧。” 长六:“松爷,现在这后边有巫婆正在关亡哩。你不听吗?” 松公:“这倒是有趣得很。” 竹公:“我也来听。” 短八:“关的是死灵。” 竹公:“是死灵,气势才好呀。你给我快点怎么弄一下,便只把头发一捆就好了。” 松公:“等一会儿我也来听。”说着朝胡同口走去。 长六:“喴喴,就在这家里听得见呀。” 松公:“听得见么,这是奇妙的事了。哼,这是上等包厢呀。真是难得。” 竹公:“喴喴,阿松,你也试试来关点什么吧。” 松公:“把那个女人关来试试看,怎么样。” 竹公:“那么,一定说些唠叨话吧。” 松公:“抱怨屡次给垫钱,有增无减。” 竹公:“去你的吧!” 松公:“要不然就说你的失信。” 竹公:“她托过你什么来了?” 松公:“四脚的肉十两,本来应该给她买了去,可是那一天的晚上给她骗过去了。” 竹公:“没有一点风流气的老婆子。” 松公:“据说这个样子关起活口来,要非常的渴睡的。” 竹公:“那个婆娘洗过了澡,现在这时光正睡着吧。” 松公:“那么,也正是太郎兵卫请你走吧了。” 竹公:“有很好的办法了。把这贴在墙上的窑姐儿的画,同这里的金时的画,揭了下来,缚在一起,这样的关亡岂不好么。且看这个窑金时说些什么事。” 松公:“这样做妙得很,就照样来办吧。” 长六:“我也有想关了来看的东西。慢慢的来吧。” 竹公:“奶妈你也不把你在乡间的丈夫来关一下么?” 乳母:“不不,据说这是一种罪过,所以不要那么做。” 松公:“哪里是罪过。在江户养着情人,所以关了丈夫到来,一定是要很受申饬的吧。” 乳母:“没有这样的事情。口头虽是油滑,可是心里是下着锁的。” 竹公:“心里虽是下着锁,可是腰下是开放着的。” 乳母:“讨厌。” 松公:“可是并不是真是太讨厌吧。——喴,大家都来呀。” 长六:“喴,去听听看。” 短八:“好吧好吧。” 钱右卫门:“我也来听吧。哼,都是小孩子气似的。” 内掌柜:“奶妈,你也来听听吧。” 乳母:“觉得有点怕人似的。” 内掌柜:“没有什么可怕的。” 鬓五郎:“喴,你别再做要花钱的事了。” 内掌柜:“什么,我并不要关什么亡呀。” 鬓五郎:“哼,要是我不在家,恐怕是第一个跑出来叫关亡的吧。” 松公:“此后是第二编,巫婆关亡的事情说起头了。——喴,请进来吧,铮,点点!” 巫婆关亡说话,种种有趣的情形,详细记在第二编里,等来年甲戌春间出板,在那时候请赐批评为幸。 [book_title]后序 长的东西,曰飞头蛮的呕吐。这是仿佛清女的笔下的,“东西是什么”的常用语。但是比这还要长的,乃是不佞三马的随便包工。以为可以即刻成功,却是料想不到,对这柏荣堂约定,明天后天的拖延,终于昨天歇工,今天偷懒,不知不觉的经了四个星霜了。宜哉,出板的主人生了气,跳了起来,怒曰:呀,你三马这大痴汉,你不知书贾的周转吗?办货有办货的季节,发卖有发卖的时候。像你这样偷懒的话,要想发卖,而制办不到,不上不下的抓不着头脑,而书店亦将托福而成为空洞洞的了。像你这样的戏作者,称作先生,实是过分。叫作什么大人,假作尊敬,无非是想早点给写罢了。说是后暗观音,或用吴音叫作先生,也只是想要得钱的尊称。其实是上边应该加一个“什么”的冠词,称为什么先生的家伙。在那川柳上说,叫声先生,把烟灰合去倒掉,——是一类的东西。因此暗暗的添上一个奴字,说三马奴,人家都看你不起。此后当叫你作后生,称你为小人,著作也不托写了,笔也好丢掉了。怒气现在满面,欲心潜于脐下。这原来都是的确了,没有半句的分说,乃急速取笔,成此小册,以为辩解。每回总是如此的长柄人柱,急忙写成的读本,作为出板迟误的谢罪状,立此为据云尔。江户前之市隐,式亭三马醉中志。 [book_chapter]二编 [book_title]序 假如世上没有虚伪,那么来恳求说谎话的戏作者的人也不会有了。唱着胡诌的歌谣,走了来的,乃是柏荣堂的主人。空口答应的后天已经过去成了昨日,前来催促,原稿怎么了,怎么了。前编已经发行,二编正在等候。侥幸得着喝彩的声音,都仰仗先生这支笔的把戏了。忽而称赞了,忽而讪笑了,种种逼迫,但是没有办法的,乃是钱与志趣二者。本来以虚诞为著作,乃是戏作者的本意。将阎罗王所拔的舌根,自由自在的活动,无如近来虚假缺货,专心思虑不得要领。乃乘南镣一片的云,走于北方的虚空,忽到升平之乐国,即登欲界之仙宫,于是三千之美女,出现于三步,五分之灵魂,飞上于二楼。及酒醒兴竭而归,熟思于扁舟之中,夫昨宵之实即今朝之虚,去年之实为今年之虚。罗列百折千磨之诈,无非千状万态之虚,世人竞卖虚假,亦争买虚假,可知世上有趣的东西盖无过于虚假者了。于是舟师的老兄,按橹而言曰,子非三马大酒乎?宿醉尚未醒欤,何故乃吐如是的谵言。吁,亦小矣哉。夫曲中之虚,却是招牌无假。子欲知虚中之虚的事,可旷观天地之间,且不论日月星辰,其森罗万象,非团集虚假而成世界耶?子不解世界之大虚,而探索其事物之小者,其误亦甚矣。余一句亦不能对。舟至杨柳桥下,舟师取烟管衔之,鼓枻去。乃作歌曰:倾城无真情,世上虽如此说,今且从客人的虚假说起吧。归家又复下虚假之种子,笔耕而成此稿。 文化九年壬申十二月中浣,在本町小筑,欲心深处执笔,昔时所谓金平本的作家,式亭三马题。 [book_title]一八 巫婆关亡 在浮世理发馆聚集的人们,从后面的小窗望到邻家去,看见巫婆将所戴市女笠,放下在门口板上,自己正面坐着,包袱放在面前,闭着双眼,吸着鼻涕,时常用舌头舔那嘴唇,梓弓弹不成声,喃喃的不晓得说些什么。看了昨夜的灯花而喜,听今朝的鸦鸣而愁,用痴话团成,上披饶舌的衣,迷信深厚,吃醋厉害的人们,或皱眉作八字,或撇嘴成入字,各自哭泣,听着招来的亡人的声口。其怒而尖着两颊的,则是被叫作娑婆塞的老顽固的老婆左卫门,其笑而抱其两腮者,则是以无忧无虑出名的多嘴的调皮姑娘。住在市房的一切众生,六亲眷属有缘之徒,在维摩的九尺二间方丈里,挨挨挤挤的排列坐着。童子童女的招来则命之进前,阿鹤龟吉的窥探则令之退后,新魂,生魂,各自开口,乃有上来的大禅定门,以及历代的杂出的院号,可以听三界万灵的意见,无缘法界的批评,访信士信女的安否,候居士大姊的起居,则十万亿土良为不远,而地狱的审判亦仍然靠铜钱的多少也。十二文的眼泪,在供水的碗里成为深潭,现出从心里发生的三途的河水,百文一升的悲叹堆积于掸竹筱的圆盆上面,作为愿心所成的冥途的山。无烦恼则无菩提,有娑婆斯有冥土。欲恶烦恼的魂魄,昧于巫婆的教诫者,若在此时能悟此意,则将丈夫垫在屁股底下的轻浮的老婆,将知道刀山剑树,懂得艰难渡世的方法,节省看家时的浪费,一面作弄媳妇的拧性子的婆婆,也知道叫唤红莲,寒暑避人,稍为折其刻薄无情的犄角,这也是济度众生的一法吧。听了念南无阿弥陀佛而泣下,因而退席的能干的媳妇也有,却说请好好的招来吧,往前进坐的人也有的。有六十几岁的年纪,好像是戏班里的老旦的人,在没有关亡之前已经落泪,先换了一杯供水。在一叶的樒树摇动之后,又哼出来了巫婆的声音。 巫婆降神:“天清净,地清净,内外清净,六根清净。上有梵天帝释,四大天王,下有阎罗法王,五道冥官,天神,地神,家内有井神,庭神,灶神。伊势国有天照皇太神宫,赞岐国有金毗罗大权现,摄津国有住吉大明神,大和国有春日大明神,山城国有祇园牛头天王,下总国有鹿岛香取大神,别有当国惟一的神宫冰川大明神,日吉山王大权现,神田大明神,妻恋稻荷神,王子稻荷神,三神大权现。日本六十余州,凡有神的行政的地方,出云国大社,神的数目九万八千七社的神明,佛的数目一万三千四个的灵场,普遍的惊动冥道。在此一时灵验显赫,将万般事物,毫无余留的告诉我们的梓弓之神。六亲眷属,有缘无缘,先祖历代一切的诸生灵,弓箭一对的双亲,一郎以至三郎。人也掉换了,水也有掉换,没有变化是这五尺之弓,打一下是,各寺的佛坛都会响到的。”拉长了说,过了一会张开眼睛来。 关亡:“招来了呀,招来了呀。梓弓的力量,所招致诱引,纵没有冥中的加护,也招来了呀。虽不是最可爱怜的怀念的孩子,乌角巾宝贝,可是没有离开檐下过的,所宠爱的秘藏的乌角巾来了呀!” 老婆:“啊啊,可怜的,可怜的,花狗吗,花狗吗?啊啊,亏得很快的来了。想死我了,想死我了。真是的,真是的,每到寺院里听说教的时候,说起来也罪过,如来菩萨的不敢说,大师父和沙弥们的脸相,看起来都和你一样呀。每天烧香的时候也不能忘记,真的是,真的是,一天里没有不哭的时候。因为太是悲哀了,出了一百文钱,叫寺里给埋葬了,还请求檀那寺,特别给取了母花狗的法号,还给立了一个石塔哩。” 巫婆关亡:“啊啊,啊啊,真难为你多给我哭了。我自从在廊子底下降生以后,每日给我剩下的东西吃,阿花阿花的怜爱我,什么东西都给放在我的食器里,我也很是高兴,摇着拖下的尾巴,或是把手给与人家。只是后街的鱼店没有慈悲,用了钩子和刀背打我,屡次的受了伤,其时你总煮了小豆给吃,并种种将养,这是我所觉得忘不了的。我那时虽然并不想死,可是在拐角的人家偷了半爿的松鱼得了惩罚:因为那一回三助丢了个饭团,虽然也用心防着,可是看不见背着手藏着什么棍子,况且这和夏天又是不同,在冬天没有什么丢掉的东西,我的嘴是干了,因为太是肚饥的缘故,一口吃了下去,这就不得了,原来正是木鳖子。就那么的倒下就死了,这真是,所谓狗一般的白死罢了。就是当初健在的时候,也落到沟里去,身体满是烂泥,说是变成病狗了,给街坊的孩子们乱打一阵。在垃圾堆里,和横街的雌狗睡着,也被酒店里的那癞头小孩所妨碍。后来好容易得了折助的好意,抓住尾巴给帮了忙,才算了这目的,可是乌角巾习字放学的时候看见了,在中间却给撒了沙子。那么又听见有人呼唤的时候,心想有什么给吃的吧,走去看时,却只是哄孩子的撒尿罢了。前边的煮饭的娘们又将滚汤泼来,里边的老妈子也是不懂道理的人,把别处的狗所拉的矢,硬说是我干的事,拿了扫帚来赶打。这样子低声下气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你虽是很爱怜我,可是共枕人很是啬刻,有时给点东西,也只是腌萝卜块的咬剩和茶粥的茶罢了。闻了一闻,随即走开了,却骂说这畜生奢侈惯了。这个身子和上方的是不相同,说皮张的性质是不好,不能做狗皮的三弦,没有出世的希望。往生极乐之后,善人数目极多,百味饮食都来不及,没有剩余的东西,像佛的数目那么多。俗语假如立着要在大树的底下,那若是做狗也该做大地方的狗,正如俗语一样,我虽然是也颇机灵,但是因为出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狗吃了苦,鹰得了好处,这是娑婆一般的情形。现在本身想吃沟中流出的米粒,可是都给御前乌鸦吃去了,一颗都没有进我的嘴里去。——可是,高兴呀,高兴呀。一杯清水的供奉,真要比吃了世上的矢还要觉得高兴,肚子里边直到肚脐周围,都浸透了的觉得高兴。我也想快点赶来关亡的,但水也不能倒流,但是因为先灵也都要降临,想要先来,所以嘘嘘的把我制住了,一直弄到后边去了。现在你年纪也没有什么不满足了,所以可以早点打算往生,我也在草叶底下等着你了。真是依依不舍啊。御前乌鸦的事情拜托了你了!请你把御前乌鸦除了吧。总是依恋难舍,可是永久的永久的,不会得有断绝,所以还是去了吧。难得给我供了水了。高兴呀,高兴呀。永久的,没有断绝的,这依恋之情呵!再见了!”底下呜呜的拉下去,神就上升了。 老婆抽抽噎噎的哭:“呃,呃。咳,可怜呀,可怜呀。阿花啊,阿花啊!直到此刻,养在手边,人家所爱的东西,却给木鳖子吃毒杀了,真是真是可恨的事情。啊啊,一定觉得很是怨恨吧。可是呀,把那怨气消了,好好的成佛吧。御前乌鸦也给设法除灭吧。啊,南无阿弥陀佛!” 调皮姑娘:“呵呀,呵呀,老奶奶,我道是关谁,原来是关那死了的花狗吗?” 老婆:“是呀。” 姑娘:“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呵呵呵!” 大家一同笑起来了。 [book_title]一九 谈论吃醋 这边是从浮世理发馆的小窗户里窥探的人们。 松公:“现在的听见了吗?” 竹公:“这简直是戏弄人。” 短八:“那个老婆子是关了那狗来了。” 长六:“所以觉得听不懂了。” 钱右卫门:“这狗还好,可是先前所关的变助的先妻,那是很可怕的事情。”正在说着,一个叫作土龙的自以为很是懂事的人,从后门走了进来。 土龙:“什么什么,什么事情可怕?” 钱右卫门:“呀,土龙爷来了。什么,刚才关亡来的变助的先妻的死灵,很有点可怕呀。” 土龙:“真怪呀。” 松公:“连那巫婆的相貌,因为人家是什么样的想吧,也觉得变了可怕了。” 竹公:“那是理所当然嘛。是死灵附在她身上了呀。” 短八:“很说些怨恨的话哩。” 长六:“还说是弄死他呢。” 短八:“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