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浮士德
[book_author]歌德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74221
[book_dec]德国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的诗剧。这部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哲理性的巨著于1832年发表,它耗尽作者一生的心血,是歌德一生思想的总结,也是自文艺复兴以来欧洲300年间进步思想文化的总结,它代表了当时欧洲文学的最高成就,至今仍享有崇高的声誉。故事取材于德国16世纪关于浮士德博士的传说,经作者再创造的浮士德成为不断追求最丰富的知识、最美好的事物、最崇高的理想的人物。浮士德与魔鬼签约:魔鬼满足他的一切欲望,只要他一表示满足,他的灵魂就归魔鬼所有。全剧分5个阶段:书斋生活,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先进的知识分子追求知识、探索真理的精神;爱情生活,反映了德国当时封建压迫的现实,同时说明个人幸福不是人生的最高理想;政治生活,描写了宫庭的丑恶和黑暗,从而否定了建功立业的封建理想;追求古典美的失败,说明古典美只属于它自己的时代。以上4个阶段,浮士德不断追求探索,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在改造大自然的事业中得到了智慧的结论,但浮士德旋即死去。作者没有让他的灵魂下地狱,而让它进了天堂。浮士德不断追求的一生概括了资产阶级先进分子探求真理的道路。魔鬼的形象有深刻的意义,它代表虚无主义和恶势力,但无论它怎样引诱浮士德作恶和阻止他向上,最终还是失败了。浮士德与魔鬼的形象相辅相承,体现了美与丑、善与恶、积极与消积的辩证关系。这部诗剧内容博大精深、构思宏伟。
[book_img]Z_10236.jpg
[book_chapter]序
[book_title]献词
飘摇的形象,你们又渐渐走近,
从前曾经在我模糊的眼前现形。
这回我可是要将你们牢牢握紧?
难道我的心儿还向往昔时的梦境?
好吧,你们要来就尽管向前逼近!
从烟雾中升起在我周围飞行;
环绕你们行列的灵风阵阵,
使我心胸感到青春一般震荡难平。
你们带来了欢乐时日的形景,
好些可爱的影儿向上飘升;
同来的有初恋和友情,
这好似一段古老的传说半已销声;
苦痛更新,哀叹又生,
叹人生处处是歧路迷津,
屈指算善良的人们已先我逝尽,
他们在美好的时分受尽了命运的欺凌。
听我唱过前部歌词的人们,
再也听不到后部的歌咏;
友谊的聚首已四散离分,
最初的反响啊,也一并消沉。
我的苦痛传向陌生的人群,
他们的赞美适足使我心惊。
往昔欣赏我歌词的人们,
纵然活着,在世上也如飘蓬断梗。
蓦然间有种忘却已久的心情,
令我向往那肃穆庄严的灵境。
我微语般的歌词像是竖琴上的哀音,
一声声摇曳不定。
我浑身战栗,泪珠几流个不停,
铁石的心肠也觉得温柔和平;
我眼前的所有已遥遥退隐,
渺茫的往事却一一现形。
[book_title]舞台序剧
经理剧作家丑角
你们二位仁兄,
常常在艰难困苦中给我帮忙。
说吧,关于我们在德国的营业,
你们究竟抱有多大希望?
我极愿使得观众舒畅,
尤其因为他们不仅独享而且共享。
厂棚高张,座场停当,
人人都期待着一番欢乐景象。
他们扬眉高坐,神气洋洋,
巴不得出现新鲜花样。
我知道怎样满足观众的愿望,
可是从没有过现在这样慌张:
观众虽然没有看惯杰作,
却饱读过无数戏曲文章。
咱们怎样才做到一切都新鲜别致,
既意义深长,也使人欢畅?
但愿观众川流不息,
向着剧场涌来,
不断使出浑身气力,
争把这通往天国的窄门冲开。
在白天四点钟以前,
就你推我挤,朝着票房竞跑,
有如饥荒年份在面包铺门口抢购面包,
为了一张戏票几乎命也不要。
要在这复杂的观众中产生如此奇效,
只有剧作家,我的朋友,今天着手来搞!
剧作家
哦,别向我提起那杂沓的人群,
我见了他们,灵感就要逃遁。
别让我碰着那动荡的人潮,
以免它强把我向旋涡卷进。
还是引导我去幽静的仙都,
那儿只有诗人才畅享欢娱;
那儿有爱情和友谊,
用神手把我们心中的幸福创造和培育。
唉!凡是从我的内心涌出,
凡是在我唇间低吟,
有时或许失败,有时或许完成,
都被那刹那间的暴力吞并。
往往经过许多岁月,
才出现完整的作品。
浮光只徒眩耀一时,
真品才能传诸后世。
丑角
什么后世不后世,我真不爱听!
要是我大谈其后世,
还有谁来叫现代开心?
人们需要开心,而且也应当开心。
剧场中有我这个好伙计,
想来总算不错。
一个人会得愉快地自我表白,
群众发脾气就不会使他难过;
为了更能扣动观众的心弦,
希望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快快使出勇气,作出榜样,
想入非非,加上各种合唱,
比如什么理性、悟性、感性和热情,
可要当心,非带有滑稽趣味不行!
经理
尤其是场面要多多益善!
人们是来欣赏,人们最爱观看。
情节要复杂纷繁,
使得观众眼花缭乱,
你们便会四处扬名,
为大众所吹捧和喜欢。
你们只有让观众尽量饱看,
每个人终会挑选出一点半点。
多多拿出东西,总会对人有益;
人人跨出剧场,都是乐不可支。
凡是一部剧作,不妨多写几出!
这样的杂烩,想你必然会做;
容易端上台面,何必枉费心思。
你纵然做得十全十美又顶啥用?
观众终究会给你零扯碎撕!
剧作家
你不觉得,这样的手艺多么恶劣,
对于真正的艺术家太不合适!
我看出,那些漂亮的先生们粗制滥造,
已成了你们的最高准则。
经理
我毫不在乎这样的责备:
固然是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不过,要知道劈软木不用重斧。
看清楚你在为谁写剧!
有的是来消饱胀,
有的是来寻开心,
而最坏的还有一些人,
他们读厌了时事新闻。
三三两两好比是来赴化装舞会,
只被好奇心逼得健步如飞;
女士们尽量地梳妆打扮,
俨然在免费参加表演。
你高坐在诗坛上作何梦想?
难道观众满场真的使你欢畅?
请你把他们仔细端详!
半数是冷淡,半数是粗野,
看完戏后,有人想去打牌,
有人想在妓女怀中放荡过夜。
你这可怜的傻瓜何苦多事,
何必为这种目的而苦坏了温雅的缪司?
我劝你还是多拿东西出来,越多越好,
这样你决不会迷失目标。
只须把人们弄得糊里糊涂,
很难望使他们心满意足——
高明以为如何?是欢欣还是痛苦?
剧作家
去吧,去找另外一个奴仆!
天赋诗人以人权,
这权利至高无比,
怎能为你把它亵渎!
他用什么去感动人心?
他凭什么去征服一切?
难道不是出自胸中的和音,
把世界向内心回摄?
大自然缫着永恒的长丝,
始终如一地在纺锤上运转,
万汇参差不齐,
讨厌地互相震撼:
是谁生动地分出匀称的序列,
而使它具有旋律?
是谁号召万物而浑成一体,
发出奇妙的宫徵?
是谁使狂飙怒号?
是谁使晚霞成绮?
是谁将缤纷的春花
向情侣联步的道上散布?
是谁把平常的绿叶
编织荣冠以表功绩?
是谁稳立奥林巴斯而聚集神祗?
这都是人的能力,在诗人心中得到启示。
丑角
那就多多卖劲,
来把戏剧业务经营,
正象那恋爱冒险的情景:
偶尔邂逅便一见锺情,
恋恋不舍,渐被情丝缠紧;
幸福茁生,互相勾引,
欢乐未去,痛苦来临,
一刹那间,小说完成。
让咱们也来编这样的戏文!
材料就向这丰富的人生中去找寻!
人人都如此生活,大多数都没有看清,
等你一经着手,顿觉意趣横生,
在缤纷的彩色中看来不甚分明,
错误百出而杂有真理的火星:
美酒就是这样酿成,
让人人都来开怀畅饮。
于是青年的菁华结伴光临,
从你的剧中把启示倾听,
多情种子都从你的作品
吸取忧郁的养份。
这个感动,那个奋兴,
各自看出心中的隐情。
他们立即悲啼,立即欢笑,
崇拜那慷慨激昂,醉心于迷离幻影;
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
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着感激的心情。
剧作家
那末,也请把我正在成长的时代
给我还来,
那时有种种诗歌的泉源
不断喷涌新醅,
有迷?的烟雾遮着我眼前的世界,
有未开的蓓蕾令人把奇迹期待,
那时我采撷群花,
姹紫嫣红开遍了山谷。
那时我毫无所有却又十分充足;
有对梦幻的嗜好,有对真理的追寻。
让我放浪形骸,
给我深刻的幸福和酸辛,
还有恨的力量,爱的权能,
都还给我吧,我的青春!
丑角
好朋友,青春你固然需要,
如果你在会战中和敌人短兵相交,
或者有绝代多娇,
把你的脖子紧紧拥抱,
或者赛跑决胜的花冠
从难以到达的目的向你遥遥相招,
或者在剧烈的旋转舞后,
你还要宴饮通宵。
可是你如今弹奏熟调,
豪情雅趣仍然很高,
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
不妨漫步逍遥,
这是你老先生的责任难逃,
我们对你的敬意并不减少。
常言说,年老不再稚气,
咱们倒还是天真的孩子。
经理
话已说得够多,
且看行动如何!
彼此枉费辞令,
何不干点有益的事情。
侈谈情绪有何用?
情绪无补迟疑人。
你既然以诗人自称,
就应该对诗歌发号施令!
我们需要什么你知情:
我们想把烈酒痛饮,
这只有赶快酿造才行!
今日不着手,明日完不成,
不可等闲虚掷了好光陰;
决心要把握可能,
好比大胆抓紧头发根,
丝毫也别松劲,
自然会水到渠成。
你们知道,在德国舞台上,
每人都可以试验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今天别为我节省
道具和背景!
指挥大小天光,
调遣普天星辰;
水、火、岩壁样样不缺,
还得有走兽飞禽。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
历遍宇宙乾坤,
以从容不迫的速度,
从天堂通过人间而入幽冥。
[book_title]天上序幕
天帝。天上群仙。靡非斯陀匪勒斯随后。
三位大天使带头前来。
拉斐尔
太陽运行度,
依旧唱和竞赛的歌声,
以雷霆的步伐,
完成预定的行程。
陽光激励天使,
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
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加普列
壮丽的大地
不可思议地神速旋转;
极乐光明的白昼,
与陰森恐怖的黑夜轮换;
大海洪涛喷沫,
傍着千寻岩底飞溅,
而岩石和大海
永随天体的迅转而回旋。
米歇尔
狂飙竞相怒号,
从海洋到大陆,从大陆到海洋,
遍四周连锁般地咆哮猖狂,
发出无坚不摧的音响。
在雷霆袭击之前,
掣动毁灭性的电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们
都把你每日的潜移默化赞扬。
三天使
天光激励天使,
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
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靡非斯陀匪勒斯
哦,主啊,今天又蒙光降,
并承你垂询了世间的情况,
平常你也高兴见我,
所以我也杂在侍从当中特来拜望。
高雅的言词,请恕我不会讲,
虽然会遭到群仙的讪谤;
我的胡诌定会使你发笑,
如果你还没有把笑遗忘。
关于太陽和宇宙,我无话可讲;
我只看见世人受苦难当。
这世界的小神还是老样,
和开辟那天一样荒唐。
本来他可以生活得较为称心,
如果你没有给以天光的虚影;
他把这据为己用而称作理性,
结果只落得比畜牲还要畜牲。
请恕我直言奉扰,
我看他很象个长脚知了,
不住地飞,又不住地跳,
一头钻进草堆里去唱老调;
如果一直藏在草堆里倒也还好!
他偏爱把鼻子向垃圾当中胡搅。
天帝
你此外对我就无话可告?
只为了常来发泄牢騷?
难道你觉得世上的东西永远也不好?
靡非斯陀
不,主啊!我看人世间非常悲惨。
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怜,
连我也不忍把穷苦的人儿踏践。
天帝
你可认识浮士德?
靡非斯陀
是那位博士?
天帝
我的仆人!
靡非斯陀
不错!这傻瓜为你服务的方式特别两样,
尘世的饮食他不爱沾尝。
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
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
他要索取天上最美丽的星辰,
又要求地上极端的放浪,
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
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
天帝
他虽然这时为我服务还昏昏沉沉,
我不久将使他神智清醒。
园丁瞧见树芽青青,
就知道有花果点缀来春。
靡非斯陀
凭什么打赌?你会失去这个男仆,
假如你慨然允许,
我将一步步地把他引上我的魔路!
天帝
只要他还活在世上,
我对你不加禁阻,
人在努力追求时总是难免迷误。
靡非斯陀
我感谢你的恩典;
从来我就不高兴和死人纠缠,
我最爱的是脸庞儿饱满又新鲜。
对于死尸我总是避而不见;
就和猫儿不弄死鼠一般。
天帝
好吧,这也随你自便!
你尽可以使他的精神脱离本源,
只要你将他把握得住,
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
可是你终究会惭愧地服罪认输:
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
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
靡非斯陀
好啦!时间要不了多久。
我对于这场赌赛毫不担忧。
等到我达到目标的时候,
请允许我把凯歌高奏。
我将使他乐于以尘土为粮,
和我的姨母,那著名的蛇一般模样。
天帝
那时候你也可以自由出现,
我从未把你的同类憎嫌。
在一切否定的精灵当中,
我觉得小丑最少麻烦。
人的活动太容易驰缓,
动辄贪求绝对的晏安;
因此我才愿意给人添加这个伙伴,
他要作为魔鬼来刺激和推动人努力向前——
可是你们这些真正的神子啊,
应欣赏这生动而丰富的美!
那生生不息的造化,
将把你们纳入爱的幸福范围。
世间事尽管是波谲云诡,
要牢牢地绾以持续的思维!
天界闭,大天使等分散。
靡非斯陀
(独白)
我有时欢喜来和这位老人会面,
但要提防别和他把关系闹翻。
伟大的主宰啊,他真不忝,
居然和我恶魔亲切交谈。
[book_chapter]卷一
[book_title]夜
哥特式的陕隘居室,穹窿屋顶,浮士德不安
地坐在书案旁的靠椅上。
浮士德
唉!我到而今已把哲学,
医学和法律,
可惜还有神学,
都彻底地发奋攻读。
到头来还是个可怜的愚人!
不见得比从前聪明进步;
夸称什么硕士,更叫什么博士,
差不多已经有了十年,
我牵着学生们的鼻子
横冲直闯地团团转——
其实看来,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
这简直叫我心内如焚,
我虽然比一切纨绔子弟,
博士、硕士、文人和僧侣较为聪敏;
没有犹豫和疑惑使我苦闷,
我对地狱和魔鬼也不心惊——
然而因此我的一切欢娱都被剥夺干净,
别妄想有什么真知灼见,
别妄想有什么可以教人,
使人们幡然改邪归正。
我既无财产和金钱,
又无尘世盛名和威权;
就是狗也不愿意这样苟延残喘!
所以我才把魔术钻研,
看是不是通过神力和神口,
将一些神秘揭穿;
使我不用再流酸汗,
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对人瞎谈;
使我对于统一宇宙的核心
有所分辨
使我能观察一切活力和种原,
不再凭口舌卖弄虚玄。
哦,团的月光,
但愿你瞧见我的痛苦是最后一遍,
我多少次中宵不寐,
坐候你在这书案前。
幽郁的朋友,
然后我见你照临着断简残篇!
唉!我但愿能在你的清辉中
漫步山巅,
伴着精灵在山隈飞舞,
凭藉幽光在草地上盘旋。
涤除一切知识的浊雾浓烟,
沐浴在你的清露中而身心康健!
唉!我还要在这监牢里坐待?
可咒诅的幽暗墙穴,
连可爱的天光透过有色玻璃
也暗无光彩!
更有这重重叠叠的书堆,
尘封虫蠹已败坏,
一直高齐到屋顶,
用烟熏的旧纸遮盖;
周围瓶罐满排,
充斥着器械,
还有祖传的家具堵塞内外——
这便是你的世界!这也算是一个世界!
你还要问,为什么你的心
在胸中忧闷无比?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苦痛
窒息你一切生机?
上天创造生动的自然,
原是让人在其中栖息,
你反舍此就彼,
而甘受烟熏霉腐与人骸兽骨寸步不离。
起来!快逃吧!逃往辽阔的境地!
难道这种神秘的书籍,
诺斯塔大牟士的亲笔,
还不够作你的伴侣?
认识星辰的运行,
接受自然的启示,
那时你心灵的力量豁然贯通,
好比精灵与精灵对语。
凭这枯燥的官能,
解不透神圣的符记!
飘浮在我身旁的精灵哟,
回答吧,如果你们已把我的话儿听取!”
揭开书卷,看到大宇宙的符记。
哈哈!这一瞬间欢愉涌来,
使我茅塞顿开!
我感到年轻而神圣的生命幸福
重新流遍我的五官百骸。
写这灵符的莫不是位神灵?
它镇定了我内心的沸腾,
用快乐充沛了我可怜的方寸,
又凭着神秘的本能,
使我周围的自然力量显呈。
我莫非是神?我的心境如此光明!
我从清晰的笔划中间,
看见活动不息的大自然展示在我心灵之前。
现在我才领悟出先哲的名言:
“灵界并未关闭;
只是你的官能阻塞,心灵已死!
后生们,快快奋起,
不倦地在旭光中将尘怀荡涤!”
观察符记
万物交织一体浑同,
此物活动和生活在彼物当中!
天力上升下降,
互相传送金桶!
将锡福芬香之翼鼓动,
从天上直透地下,
万籁和鸣响彻太空!
洋洋大观!唉!不过是一场幻景!
我从何处把握你,无限的自然?
从何处得你哺乳?你一切生命之源,
天地之根,
我焦渴的胸怀所追奔——
你澎涌,你浸润,而我的渴慕竟自枉然?
愤然改翻篇页,目视地灵的符?
这道符?给我以多么不同的感应!
地灵啊,你对我更觉亲近;
我已觉得力量大增,
仿佛饮新酒而振奋。
我有勇气到世界上去闯荡,
把人间的苦乐一概承当。
不怕和风暴搏斗,
便是破斧沉舟也不慌张。
有云层簇起头上——
月光已经隐藏——
室内熄灭了灯光——
烟雾喷涌!
红光围绕头顶掣动——
从穹窿的屋顶,
刮来透体的寒风!
至诚召请的神灵,我觉得你在我周围飞行,
请你显圣!
哈!我的心竟这般震荡不宁!
这种新的感觉
把我的一切官能都已搅昏!
我全心全意向你输诚!
急急现形!那怕牺牲我的性命!
握卷神秘地念出地灵符咒,淡红光焰一闪,
地灵在火焰中出现。
地灵
谁在召唤我?
浮士德
(掉过头去)
面目多么可憎!
地灵
你大力把我吸引,
老在我的境界上纠缠不清,
可是如今——
浮士德
唉!你真使我恶心!
地灵
你苦苦地祈求见我,
要倾听我的声音,瞻仰我的容颜;
我听从你强烈的心灵呼唤,
慨然出现!你这超人却吓得胆战心寒!
心灵的呼声何在?
哪儿是那创造和吞吐宇宙的胸怀,
涌起冲天的欢快,
与我们神灵一气沆瀣?
你在哪儿,浮士德?
你的声音曾竭力刺入我的耳间,
难道你现在被我的气息环绕,
就筋酥骨软,
蜷缩得和可怜虫一般?
浮士德
火焰的化身,我难道对你退避?
我就是浮士德,和你相似!
地灵
在生命的浪潮中,在行动的风暴里,
上涨复下落,
倏来又忽去!
生生和死死,
永恒的潮汐,
经纬的交织,
火热的生机:
我转动呼啸的时辰机杼,
给神性编织生动之衣。
浮士德
你这位在寥廓世界中周游不息的神?,
我觉得自己和你多么相近!
地灵
你相似的是你理解的神,
而不是我!
(消逝)
浮士德
(惊倒)
不是你?
又是谁?
我这神的肖像!
连像你都不配!
(叩门声)
唉,该死!我听出——这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的幸福将扫地无余!
这幻像丰富的须臾,
不得不扰乱于潜行而来的枯燥人物!
瓦格纳着睡衣睡帽,执灯在手,浮士德怫然
背过身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您在朗吟不止;
一定读的是一部希腊悲剧?
这种艺术我也想学会一些,
因为它在今天的影响十分普及。
我时常听人赞许,
说是戏子能够指导牧师。
浮士德
对呀,如果牧师是个戏子,
有时倒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瓦格纳
唉!如果一个人长年埋首书斋,
逢年过节才偶尔出外,
只从望远镜里遥观世界,
又怎能通过说服把世界领导起来?
浮士德
如果你感觉不出,
不是从心灵深处迸出强烈的乐趣,
去打动一切听众的肺腑,
那你就会一无所获。
你就只好坐下来东粘西补,
用残羹剩撰把杂烩煮,
再从你那快要熄灭的灰堆上,
吹起微弱的火焰几股!
或许使得小孩和猢狲叹服,
如果这和你的兴趣相符——
凡是不出自你的内心,
你就绝不能和别人心心相印。
瓦格纳
只有演说才使得雄辩家高人一头;
我分明觉得,我还大大地落后。
浮士德
你尽管去寻求雄辩的利益!
可千万别头戴铃铛充当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和正确的意义,
纵无技巧也能表达情思;
要说的就直说出来,
何必要咬文嚼字?
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
给人们抹粉涂脂,
也不过如秋风吹扫败叶,
听来枯燥无味!
瓦格纳
天呀,艺术长存,
而我们的生命短促。
我努力于批评的研究,
常给自己的头脑和胸怀担忧。
那追溯本源的方法
多么不易探求!
大约达不到半途,
可怜虫就一命归幽!
浮士德
难道说,羊皮古书
是喝了一口便永远止渴的圣泉?
醍醐若不从你自己的心中涌现,
你便不会自得悠然。
瓦格纳
请原谅我!沉浸在各时代的精神中去,
这是巨大的快乐;
看看先哲想过些什么,
而我们终于迈进了许多。
浮士德
哦,不错,迈进到星辰那样远!
我的朋友,过去时代对于我们
是七重封印的书简。
你说的时代精神,
其实只是学者们本身的精神,
时代在其中得到反映。
所以常常有不幸发生!
世人一见你们便立即逃遁:
一箱臭垃圾,一库破烂品,
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部封建王侯的兴亡戏文,
说些冠冕堂皇的训世格言,
恰合傀儡登场的口吻!
瓦格纳
但是这个世界!人心和精神!
每人都想认识几分。
浮士德
得啦,你须得把所谓认识弄清!
谁可以对认识直言无隐?
历来有所认识的少数几人,
都太愚蠢而不会明哲保身,
向庸众公开他们的观察和感情,
如果不是受磔刑,就是被焚身——
朋友,我得告罪,夜色已深,
我们这次谈话必须暂停。
瓦格纳
我宁愿永远清醒,
洗耳恭听你的高论。
不过明天是复活节的头一个良辰,
请允许我再来讨教提问。
我从事研究十分热心;
知道的东西固然不少,但愿知道一切事情。
(退场)
浮士德
(独留)
一切希望都不会从他脑中消失,
那里面老是粘牢无谓的东西。
贪婪的双手不断向宝藏挖掘,
找到了蚯蚓也会乐不可支!
神灵丛集把我环绕,
怎容得这样的人声在此喧嚣?
但是呀!这回我得感谢你,
你这世人当中最可怜的一位同胞!
承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
它几乎把我的官能毁掉。
哦,那个形象是多么庞大崇高,
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僬侥。
我是神明的肖像,
自以为已很接近永恒真理的镜子,
在天光和清澄中自得其趣,
解脱了尘世的凡躯;
我觉得自己比二级天使更优,
夸说自由的力量已通过大自然的脉管流走,
自己也能创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
哪知道狂妄招尤!
当头棒喝,一句话有如雷吼。
我不妄想和你匹俦!
我曾有力量把你召来,
却无力量将你阻留。
在那幸福的刹那,
我觉得自己既伟大而又渺小;
你把我残酷地推回到
渺茫的人类命运之中来了。
何去何从?向谁请教?
难道我得听凭那种冲动引导?
唉!我们的行为,也如我们的烦恼,
同样把我们生命的进程阻挠。
精神上纵然接受到美玉良金,
总不断有杂质羼进;
如果我们达成这个世上的好事,
于是更好的便叫作幻想和诈欺。
那赋给我们以生命的美妙感情,
就冻结在尘世的扰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时以勇敢的飞翔,
满怀希望地直到永恒的境界,
但等到幸福在时代的旋涡中相继破灭,
它就满足于窄小的天地,
忧愁立即潜伏在心底,
引起了种种隐痛无比。
它不安地动荡,扰乱宁静和欢娱,
还常常戴上新的面具:
可以现形为家庭、妻室和儿女,
可以现形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你会对未必发生的灾难战栗,
也不得不为决不失去的东西而哭泣。
我不象神!这使我感受至深!
我象虫蚁在尘土中钻营,
以尘土为粮而苟延生命,
遭到行人的践踏即葬身埃尘。
数百架破书砌成的高墙,
使我局促其间,还能不尘垢遍体?
还有这上千种零碎破烂,
在蠹鱼世界中还不把我的精神压制?
难道我在这儿能寻到我缺少的东西?
难道我要读破万卷书,
才懂得世上人到处都有苦吃,
只偶然有个把幸运的宠儿?——
空洞的骷髅,你为什么对我冷笑?
你的头脑大约也和我的不差多少,
曾经迷惘地寻找光明而陷入模糊的困境,
快活地追求真理而悲惨地迷误终身。
你们这些器械自然在对我讥刺,
有筒有环,有轮有齿,
我站在门边,你们应该充当钥匙,
你们的触须虽然卷曲,却未将门闩拔起。
大自然在这光天化日,
也神秘地不肯让人把面纱撕去,
凡是它不愿向你的精神启示的东西,
你不能用杠杆和螺旋强取。
你这旧式家具,我并不使用你,
因为我的父亲需要过你,所以才把你放在此地。
你这旧式的滑车,只要桌上的残灯犹燃,
你将被烟尘熏染,
我早该把这点零碎东西耗完,
以免拖累得直冒酸汗!
凡是你受自祖传的遗产,
只有努力运用才能据为己有!
无用的物件是种沉重的赘瘤,
只有即时创造的东西才得心应手。
我的目光为什么老盯着那个地方?
难道那只瓶儿对我的眼睛有磁石的力量?
为什么我突然心胸开朗,
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照进月光?
我赞美你这唯一的小瓶!
虔诚地把你取下来,
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机智和技能。
你是温和的催眠药的总称,
你是一切杀人妙力的神品,
请把你的慈悲显示给主人!
我一见你,苦痛就减轻,
我拿着你,躁心就宁静,
精神的怒潮渐渐消沉。
我被引到汪洋的海滨,
镜一般的海水在我脚下闪烁晶莹,
新的一天把我向新的岸边诱引。
一辆火焰的车辇向我面前飞驰!
我觉得自己准备就绪,
在新的途程上穿过太虚,
前往自由自在的新的境地。
这是崇高的生存!这是神人的狂喜!
难道方才还是微虫的你,也配享受这些?
是呀,尽量坚定意志,
把大地上的和惠陽光背离!
大胆地把那门户开启,
人人在门前都想辟易!
现在正是时机,就用行动来证实:
堂堂男子不亚于巍巍神?。
别在那幽暗洞穴之前战栗,
幻想只是折磨自己,
快向那条通路毅然前趋,
尽管全地狱的火焰在那窄口施威;
撒手一笑便踏上征途,
哪怕是冒危险坠入虚无。
现在下来吧,晶莹洁净的酒杯!
从那盛你的陈旧匣内,
我已多年把你忘怀!
你曾在先人的宴会上放射光彩,
每逢轮流传杯,
连严肃的客人也抚掌称快。
我回忆起多少次青春夜饮,
饮者无不欣赏杯上的精致花纹,
每个人都即席吟咏,
吟成后即引满一樽。
我如今不把你传递别人,
也不在你的艺术上逞我的机敏。
这儿有种醴酒效力如神,
它是棕色的液体向你口内注倾。
它是我亲手挑选和酿成,
让我最后一次开怀畅饮,
当作节日的崇高敬礼献给清晨!
举杯欲饮。传来钟声与合唱。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把欢乐赐给世人,
解除不幸的纠缠,
解除隐藏和遗传的缺陷,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是什么低沉的讴吟,是什么琅琅的音韵,
突然间把酒杯挣脱了我的嘴唇?
是你们沉沉的钟声,
已在宣告复活节开始的时辰?
是你们悠悠的合唱,
曾在幽圹四周出自天使的嘴唇,
又在唱安慰的歌儿来缔结新盟?
女子们合唱
我们用了香膏
将他涂抹,
我们是他的信徒,
已经使他安卧;
我们用清洁的布带,
将他好好缠裹,
唉,可是我们在这儿
再也寻找基督不着!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赐福给仁爱的人,
经历颠连困苦,
不忘济世救人,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宏亮而婉转的天声,
为何来尘垢中将我找寻?
你们尽可去缭绕那些温柔的人们。
我虽然听过福音,无奈缺乏信心;
奇迹本是信仰的最爱的儿孙。
那喜讯传来的境界,
我却不敢举步探寻;
这可是幼年听惯了的声音,
现在又唤回来我的生命。
往时在安息日的庄严寂静中,
有天恩向我降临;
那时响亮的钟声意味隽永,
祈祷是和热情的享受不分;
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妙憧憬,
驱使我去到原野和森林,
千行热泪从我眼中流迸,
我感到一个世界为我新生。
这歌声宣布了青春时代的游乐,
宣告了春祭日的自由幸福;
回忆往事唤起儿童时的感情,
制止我走严重的最后一步。
哦,继续唱吧,甜美的圣歌!
涕泗滂沱,这世界上又有了我!
弟子们合唱
被埋葬者
已经升天,
永生崇高者
遐举庄严;
他在化育之中,
与创造之乐相近;
唉,可怜我们
仍在尘世上愁苦生存。
他不顾弟子们的渴慕,
竟把我们舍弃,
哦,主啊,
我们为你的幸福而悲啼!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从腐朽的尘寰当中;
你们皆大欢喜,
解脱羁绊重重!
以行为赞美主,
以爱呈奉主,
博爱而广施,
旅行以传道,
宣扬极乐天恩,
主与你们亲近,
主和你们共存!
[book_title]城门前
各种各样散步的人走出来。
几个手工艺徒
为什么往那边去?
另外几个
我们上猎人酒店。
首批的几个
但是我们要到磨房去兜一转。
一个手工艺徒
我建议你们去河滨旅馆。
第二个
别过去那儿的路并不平坦。
第二批的几个
你怎么打算?
第三个
我和别人一块儿去玩玩。
第四个
咱们上城堡村坊去吧,
那儿一定有最漂亮的姑娘,顶呱呱的啤酒,
就是闹起事来也可以大打出手。
第五个
你这家伙实在过份荒唐,
难道你那肉皮第三次又在发痒?
我不愿去,我讨厌那个地方。
侍女
不行,不行!我要回城里去。
别的一个
咱们在白杨树边准会和他碰到。
第一个侍女
即使碰到他,我也并不高兴;
他只会和你同行,
在舞场上也只和你跳舞盘桓。
你的快乐与我何干!
别的一个
今天他决不是单独一个人,
他说,那个卷发青年也一同来临。
学生
那些活泼的娘儿们走得真抖擞!
老兄,来吧,咱们得紧跟在她们背后。
一袋辣口的烤烟,一杯烈性的啤酒,
再加上一位巧打扮的美多娇,这就合我的胃口。
市民姑娘
瞧那些标致的少年!
真是一点也不怕羞:
他们尽可以交际上流闺秀,
偏去追那些粗笨的丫头!
第二个学生
(向第一个)
别这么慌张!后面又来了一双,
她们穿戴得十分漂亮,
其中一位是我的邻居女郎,
我把她朝思暮想。
她们虽然缓步安祥,
最后终会把咱们碰上。
第一个
老兄,得啦!我不惯忸怩作态。
快赶!咱们别失去到口的野味。
礼拜六拿扫帚的手,
礼拜日最能将你抚爱。
市民
不,我不喜欢这位新任市长!
他做官以后一天比一天猖狂。
究竟他为本市做了哪桩?
难道这情形不是每下愈况?
要咱们比从前更加驯良,
要咱们比从前付出更多的款项。
乞丐
(唱)
仁慈的老爷,美丽的夫人,
你们装饰齐整,脸颊红润,
请可怜我这般光景,
瞧吧,救救我的穷困!
别让我在这儿白白地乞怜!
只有肯施舍的人才能快活。
人人庆祝的今天,
我也希望得到一点儿收获。
别的市民
在礼拜天和过节的日子闲聊,
我认为最好莫过于谈点战争和战争的喧嚣,
现今在后边遥远的土耳其,
各国的人民正打得不可开交。
咱们站在窗口,喝干啤酒一卮,
看各色船只沿河飞驶;
到傍晚我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
祝福太平和太平盛世。
第三个市民
高邻,不错,我也和你的态度一般:
让他们把脑袋劈成两爿,
不管一切都搞得稀烂,
只要咱们的家乡依旧平安。
老妪
(向市民姑娘)
哦,这美丽的小娘子,打扮得多俊俏!
谁见了你们能不倾倒?——
只是别太骄傲,这样已够好了!
你们希望的事情,我准能给你们办到。
市民姑娘
阿嘉特,走吧!我十分当心,
别和这样的巫婆公开同行;
她虽然在圣安德卢之夜,
使我亲眼看见了未来的爱人。
别的一个
她也在品球中指点他给我看过,
和好些军人一起而显得英气勃勃;
我四下张望,到处寻找,
可是始终没有把他碰着。
士兵数人
墙堞巍巍
的城堡,
性情高傲
的女郎,
都是我占领的对象!
攻打虽费功夫,
却有隆重的犒赏!
让征集的喇叭
尽量鸣响,
无论是赴欢会,
还是赴战场。
这是生活!
这是冲锋打仗!
城堡和女郎
都得投降。
攻打虽费功夫,
却有隆重的犒赏!
所以士兵们
奋勇前往。
浮士德与瓦格纳
浮士德
和煦而使人苏醒的春光
使河水和溪流解冻,
欣欣向荣的气象点缀得山谷青葱;
老迈衰弱的残冬
已向荒山野岭匿迹潜踪。
可是它在逃亡当中,
还从那儿把冰粒化为无力的阵雨播送,
一阵阵洒向绿野芳丛。
但陽光不容许冰雪放纵,
到处鼓舞着造化施工,
把万物粉饰得异彩重重;
可是城区中还缺少鲜花供奉,
它就代以盛装的女绿男红。
试从这高处转身,
再向城市一瞬!
从那黑洞洞的城门,
涌出来喧嚣杂沓的人群。
人人都乐意在今日游春。
他们庆祝基督的复活良辰,
因为他们自己也获得新生。
他们来自陋室低房,
来自工商行帮,
来自压榨人的屋顶山墙,
来自肩摩踵接的小街陋巷,
来自陰气森森的黑暗教堂,
大家都来接近这晴暖的陽光。
快瞧呀!熙熙攘攘的人群,
分散在园圃郊?,
还有前后纵横的河津,
让那些快乐的船儿浮泳,
直到最后一只小艇,
满载得快要倾覆时才离去水滨。
就是从遥远的山间小径,
也有耀眼的服饰缤纷。
我已听到村落的喧う,
这儿是人民的真正世界,
男女老幼都高呼称快:
这儿我是人,我可以当之无愧!
瓦格纳
博士先生,同你一起散步,
真感到光荣而受益不少;
不过我一个人却不会到此游遨,
因为我敌视一切粗暴。
什么提琴,叫喊,九柱戏,
我听来都不堪入耳;
他们闹得来好象着了魔,
还把这叫做欢乐,叫作唱歌。
农民们聚集在菩提
树下跳舞和唱歌。
牧人打扮来跳舞,
彩衣,飘带和花冠,
浑身装饰真好看。
菩提树边人挤满,
一起跳舞象疯癫。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提琴调儿是这般。
牧人动作太慌忙,
他的肘儿向外张,
不觉碰着一姑娘;
年青妮子回头嚷:
“冒失鬼,真莽撞!”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不许那样太放荡!”
轮舞迅速开了场,
左旋右转人成双,
男衫女裙齐飞?。
脸上泛红心头烫,
手挽手儿喘息忙——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女腰靠在男肘上。
“别对我做殷勤样!
世上多少负心郎,
都叫女人上了当!”
他却献媚不肯放,
树下遥遥声喧嚷: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人声琴声闹扬扬。
老农
博士先生,承您赏光,
您这满腹文章的学者,
今天居然不嫌鄙陋,
来到这人众杂沓的地方。
请您务必满饮一觞,
这当中盛满新醅的佳酿!
我竭诚奉献,高声庆祝:
这酒不但给您解渴,
而且为您延年益寿,
多少滴酒就增加您多少岁数。
浮士德
我领受这杯提神的佳酿,
表示谢意,并祝你们诸位健康。
农民们围聚拢来。
老农
您在这快乐的日子光临,
对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想起从前受难的日子,
您为我们煞费苦心!
站在这儿的好些活人,
多亏令尊妙手回春,
最后从高热中抢救了性命,
制止住瘟疫流行。
那时您还是位青年郎君,
到每个病家去诊视病症;
当时把许多尸骸搬运,
您却平安不受病侵;
经过了许多艰苦的考验,
上天保佑您这位救星。
众人
祝这位曾共患难的先生健康,
希望他还能长远地治病救人!
浮士德
请大家敬礼天上的神明,
他教导我们治病而普渡众生。
(他同瓦格纳走开)
瓦格纳
哦,伟大的人物,人们对你这般尊敬,
你究竟是何种心情!
哦,真幸福呀,谁能凭自己的才能,
享受这份光荣!
做长辈的把你介绍给儿孙,
人人都挤上前来不住探问,
提琴中止,跳舞暂停。
你一走过,他们便雁行静等,
挥舞帽子表示欢迎,
有人差点儿就要跪拜,
好象是圣体来到的情形。
浮士德
再走几步就到达上边的磐石;
咱们走累了可以在石上休息片时。
我常常独坐在石上沉思,
用祈祷和斋戒来苦我自己。
希望无穷,信仰坚实,
我流着眼泪,搓手,叹息,
恳求天帝
彻底驱除瘟疫。
现在群众的赞美在我听来好似讽刺。
哦,你倘使能够体察我的内心,
就知道我们父子
对这种光荣多么不值!
我父亲是个隐居君子,
对大自然和圣境的研究煞费心思,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
他的方法却十分别致;
他结交一些炼金术士,
自己躲进黑暗的丹厨,
按照无数的丹方,
把古怪的东西融汇一炉。
他使红狮,大胆的求爱者,
在温水中匹配百合仙子,
再用明火锻炼,
把两者从这一寝室逼入另一寝室。
后来五色缤纷,
年青女王出现在玻璃杯里;
丹药便告成功,病人相继死亡,
从来无人过问:有谁获得健康?
我们就用这种杀人的丹方,
在山谷间不断来往,
这比瘟疫流毒还要猖狂。
我亲自施舍过毒药的人就有几千,
他们渐渐凋谢枯干,我却遇见
今天人们反把厚颜无耻的凶手称赞!
瓦格纳
先生何必为此烦恼!
本是别人传授你的医道,
既然尽心负责地行医,
这样诚实的人难道还不够好?
你年青时尊敬令尊,
自然乐意向他领教;
你成年后又增进学识,
将来令郎必定达到更高的目标。
浮士德
哦,还能希望从错误大海中浮起的人,
真是幸运!
用非其所知,
知非其所用——
不过咱们别让无端的愁绪,
把眼前的良辰美景葬送!
你瞧,那些绿荫围绕的茅屋,
闪烁着斜陽的晚红。
落日西沉,白昼告终,
乌飞兔走,又促进新的生命流通。
哦,可惜我没有双翅凌空,
不断飞去把太陽追从!
要有,我将在永恒的斜晖中间,
瞧见平静的世界在我脚下显现,
万谷凝翠,千山欲燃,
银涧滚滚,流向金川。
深山大壑纵然凶险,
也不足以把我的壮游阻拦;
陽光照暖了港湾,
大海在惊异的眼前开展。
太陽女神似乎一去不返;
然而新的冲动苏醒,
我要赶去啜饮她那永恒的光源。
白昼在前,黑夜在后,
青天在头上,波涛在下边。
一场美丽的梦,可是太陽已经去远。
唉!肉体的翅膀
毕竟不易和精神的翅膀作伴。
可是人人的天性都一般,
他的感情总是不断地向上和向前:
有如云雀没入苍冥,
把清脆的歌声弄啭;
有如鹰隼展翼奋飞,
在高松顶上盘旋;
有如白鹤飞越湖海和平原,
向故乡回转。
瓦格纳
我也常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却不曾这样好高骛远。
原野和森林容易看厌,
鸟儿的羽翼我不垂涎。
精神的快乐来自另一方面,
这就是逐册逐页地攻读简篇!
于是寒冷的冬天也美好堪羡,
幸福的生机把四肢百骸温暖,
啊!要是你翻读贵重的羊皮宝卷,
那末,整个天宇都下降到你的身边。
浮士德
哦,你只懂得一种冲动,
永不会把另一种认清!
在我的心中啊,盘据着两种精神,
这一个想和那一个离分!
一个沉溺在强烈的爱欲当中,
以固执的官能贴紧凡尘;
一个则强要脱离尘世,
飞向崇高的先人的灵境。
哦,如果空中真有精灵,
上天入地纵横飞行,
就请从祥云瑞霭中降临,
引我向那新鲜而绚烂的生命!
不错,但愿有魔衣一领,
载我到奇邦异国去远征!
它将是我的无上珍品,
那些珠玑黼黻对我不值一文。
瓦格纳
妖魔遍布在云雾中间,
你千万别把它们召唤,
它们从四方八面
给人带来千万种危险。
北方恶魔,利齿
它刺你时舌尖如箭;
东方厉鬼,干瘪怪状,
它饱食你的六腑五脏;
南方旱魃,遣自沙漠,
重重烈火,烧你头颅;
西方水精,初若解渴,
田园人畜,继遭淹没。
它们喜爱谛听,乐祸幸灾,
貌似柔顺,毒如蛇虺。
它们装作是天上派遣,
说谎时故作天使一样低声——
咱们走吧!天色已经黄昏,
大气寒冷,雾幕下沉!
人到晚间才珍视家庭——
你还站在那儿惊望则甚?
在昏暗中还有什么袭击你的心神?
浮士德
你可看见有只黑犬在田间逡巡?
瓦格纳
早已看见,我觉得不值一提。
浮士德
请你仔细观看!你认为它是什么东西?
瓦格纳
一条卷毛狗,道道地地,
它不住嗅探主人的踪迹。
浮士德
你可注意它在画着螺旋,
渐渐逼近我们的身边?
如果我没有看走了眼,
它背后一路上卷起了熊熊的火焰。
瓦格纳
我实在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卷毛犬;
也许你的视觉有些错乱。
浮士德
据我看来,它在画轻微的魔圈,
套着我们的双脚以结未来的姻缘。
瓦格纳
我看它疑惧不安地环绕我们跳蹦,
因为它失去主子而碰见两位陌生人。
浮士德
圈子缩小,它已逼近!
瓦格纳
你看!这是条狗,不是什么妖怪!
它吠着,迟疑,匍匐,而且把尾巴摇摆,
一切都是狗的常态。
浮士德
来吧!来跟我们一块儿!
瓦格纳
这是卷毛狗类的滑稽蠢材。
你若站着,它就等待;
你对它招呼,它就扑上身来,
你丢了东西它会找回,
而且跳下水去,只要你的手杖一麾。
浮士德
你或许说得不错,我发现不出妖形魔态,
一切都是训练出来。
瓦格纳
狗若经过良好的训练,
也会博得高人的喜欢。
是呀,它完全值得先生爱怜,
在学生当中要算出色的一员。
(他们走入城门)
[book_title]书斋
浮士德
(偕卷毛犬同入)
我已离开原野,
深夜笼照上空,
唤起胸中更好的精神,
顿使我感到诚惶诚恐。
心猿意马都已收缰,
不再有任何放浪;
爱人之念顿生,
爱神之念发扬。
安静吧,卷毛犬,不要乱跑!
你在这门槛上嗅些什么?
快到火炉背后去卧倒,
我将最好的坐垫给你度过今宵。
你在外面山路上娱乐我们,
不住东蹦西跳,
现在作个斯文的佳宾吧,
接受我东道主人的照料。
哦,在这狭小的书斋中
重燃起柔和的灯光,
于是我的胸怀也转光陰,
心情也自开朗。
理性之声复发,
希望之花开放;
汕然生起对生命之流
和生命之源的渴望。
卷毛犬,切莫乱哼!
这狺狺吠声
与包罗我整个心灵的神韵不称。
我们见惯了这样的人,
他们嘲笑自己不懂的事情,
甚至对美善的东西也喃喃不平,
常常困扰他们自身;
为什么狗儿也学人一样的呻吟?
唉,我纵然以无上的善愿,
仍然感不到胸中迸射出满足的源泉。
川流为何这么快地枯干,
使我们又觉得焦渴欲燃?
我对这点是饱有经验。
不过可以弥补这种缺陷:
我们学会尊重超世的本原,
我们景慕启示的简篇,
这在新约圣经中出现,
别处没有更高贵更优美的可言。
我急欲翻阅原书,
本着真诚的情愫,
把神圣的原文,
译成亲切的德语。
展开一卷古书,着手翻译。
我写下一句:原始有名!
写到这儿就停顿!谁帮助我继续前进?
这名字我不能评价过份,
如果我精神上得到正确的启示,
必须另译从新。
我改译为:原始有意。
这第一行要十分仔细,
下笔切莫躁急!
这意字怎能把万物创造化育?
应当译成:原始有力,
可是我刚把它写在纸上,
就已经醒悟到它并不合适。
蓦然间豁然贯通,心领神会,
放心地译作:原始有为!
卷毛犬,你要和我同居此房,
切莫狺狺,
切莫汪汪!
一个伙伴乱叫乱嚷,
就不好留在我的身旁。
我们当中有一个
必须离此他往。
我不愿把客人逐放,
不过你可以自由出去,门儿开敞——
可是我看见什么光景!
这情形是如何发生?
是幻影?还是真形?
卷毛犬变得硕大无朋!
它昂然立起,
不再是狗的姿形!
原来我带回来一个妖精!
它大得可以与河马比并,
眼睛冒火,獠牙森森。
哦,我已经将你认清!
对于这种下流的地狱丑类,
正好应用所罗门的咒文!
精灵
(在走廊上)
房里囚着一个!
留在外边,莫跟进去!
地狱的老山猫正在战栗,
好比上了镣铐的狐狸。
但要留意!
要飘上飘下,
飞来飞去,
等他解脱缧绁。
我们既然于他有益,
就莫让他坐困在那里!
因为他对我们大伙儿
曾经做了许多好事。
浮士德
要对付这个畜牲,
我得念四大咒文。
火神快燃烧,
水神快旋转,
风神快消散,
土神用劲干。
谁若不识它们,
这四大元素,
不识它们的力量和性质,
就算不得高人,
休想把妖精降服。
火神,
请消隐于焰火!
水神,
请澎湃地汇合!
风神,
请如流星一般发光!
英苦布斯!英苦布斯!
请来室内相帮!
快快出现,使这一切终场!
在这畜生的身中,
并未含有四大元素。
它泰然蹲着对我狞笑;
看来我还未使它感到痛苦。
你就听着,
我要念出更厉害的咒语。
你这个家伙,
莫不是地狱的亡魂?
快看这咒文!
一切魑魅魍魉
都得向它投诚!
它的躯体在膨胀,鬃毛倒竖。
邪恶的怪物!
这个你能念读?
它从未传来,
也从未说出,
远可流贯九霄,
力能洞穿万物。
它被禁锢在火炉背后,
膨胀得和巨象一般,
整个房间都已充满,
快要化成烟雾而消散。
切莫升上天花板!
快伏在主人的脚边!
你看,我的威吓并非徒然,
我要烧你,用神圣的火焰!
切莫等待
我用三位一体的明火!
切莫等待
我用法术当中最厉害的一个!
靡非斯陀
烟雾消去后,从炉后出现游学书生的装束。
何必闹嚷呢?请问主人有何吩咐?
浮士德
原来这就是卷毛犬的核心!
一位游学书生?这情形真叫我忍俊不禁。
靡非斯陀
我向博学的先生致敬!
您简直弄得我大汗满身。
浮士德
你叫什么名号?
靡非斯陀
我觉得这样问何其渺小!
您是位鄙视言辞的人,
只探讨本质的奥妙,
而远远抛弃一切外表。
浮士德
像你这号材料,
一提名字,本质便见分晓,
比如叫作什么蝇神,坏蛋和骗子,
难道不是非常明了!
得啦,究竟你是谁?请即奉告。
靡非斯陀
我是那种力量的一体,
它常常想的是恶而常常作的是善。
浮士德
你说这谜语有啥意义?
靡非斯陀
我是经常否定的精神!
原本合理;一切事物有成
就终归有毁;
所以倒不如一事无成。
因此你们叫作罪孽、毁灭等一切,
简单说,这个“恶”字
便是我的本质。
浮士德
你自称是一体,为什么又在我面前现出全躯?
靡非斯陀
我只不过对你说出些许真理。
人爱把渺小的痴人世界
当作全体看待——
我是一体之一体,这一体当初原是一切,
后来由黑暗的一体生出光明,
骄傲的光明便要压倒黑暗母亲,
要把它原有的地位和空间占领。
不过它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成事,
因为它总是依附于各种物体。
它从物体中流出,使物体美丽,
物体却又阻碍它的行程,
所以我希望,要不了多久,
它就和物体同归于尽。
浮士德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漂亮本职!
你在大处不能破坏,
只好从小处开始。
靡非斯陀
就从小处我也没有多少成绩。
和虚无对抗的
不过是拙劣世界这点东西,
我虽然费了许多功夫,
仍不知道拿它如何办理。
我使用洪水、暴风、地震、烈火各种灾殃——
到头来海与陆依然无恙!
而人类和兽类这些该死的一伙,
我对它们简直是莫可奈何。
我已经埋葬了千千万万,
总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循环!
这样下去真会叫人发癫!
千万芽苞开展,
不管燥湿暖寒,
挣脱水陆空的羁绊!
倘使我再不保留着这点火焰,
我真没有什么把戏好玩。
浮士德
你胆敢用冷酷的魔拳!
对抗这永恒不息
造福一切的力量,
可是你枉自磨拳擦掌!
我劝你混沌的怪儿,
还是玩点别的花样!
靡非斯陀
这真应该好好地考虑,
我们下次再来商议!
这次我好不好暂时告辞?
浮士德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询问。
现在我算是把你认清,
你高兴随时都可光临。
这儿是窗,这儿是门,
还有烟囱你也可以通行。
靡非斯陀
老实说吧!我要出去,
有点小小的障碍拦阻:
这就是你门槛上五角星的符?——
浮士德
原来是五角星芒给你苦吃?
唉,告诉我吧,地狱的儿子:
你既然走得进来,为何走不出去?
你怎能瞒过那道灵符?
靡非斯陀
请你仔细看看!它画得并不完全:
那向外的一角,
你瞧吧,有点缺陷。
浮士德
这确是偶然命中!
那末,你已经成了我的俘虏?
真是意外地成功!
靡非斯陀
卷毛犬跳进屋时不曾留意;
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魔鬼走不出屋去。
浮士德
可是,你为什么不通过窗口?
靡非斯陀
魔界有条法律:
来从哪儿来,必从哪儿去。
走进时是自由,走出时是奴隶。
浮士德
连地狱也有法律?
既然如此,这倒不错,
我好不好同你们订个契约?
靡非斯陀
凡和你约定的东西,你当然可以享受,
决不会从契约上打个折扣。
不过手续不能这么简陋,
咱们留待下次再来讲究;
现在我恳切请求,
这次必须把我放走。
浮士德
但请你稍留片刻,
给我讲点有趣的新闻!
靡非斯陀
现在放我走!我很快就转来面陈;
那时你可以随意询问。
浮士德
并非我叫你上当,
而是你自投罗网。
常言说得好:捉魔岂可轻放!
第二回你不容易把它碰上。
靡非斯陀
只要你情愿,
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作伴;
不过有个条件,
让我用戏法来给你好好消遣时间。
浮士德
只要你的戏法讨我喜欢,
我不消说是乐于照办。
靡非斯陀
我的朋友,在这一小时中间,
你五官的感受,
将胜过寂寞的一年。
精灵们的歌声宛转,
还带来了形象鲜妍,
这都不是魔术的虚幻。
你的鼻子会闻到异香,
你的口儿会把美味品尝,
你的感情也将觉得舒畅。
事前不用抬柜搬箱,
人手都已齐全,我们立刻开场!
精灵们
消逝吧,
你们这些幽暗穹窿!
蔚蓝浩气
请更动人而和霭地
荡漾其中!
黑暗的云层
消灭无踪!
星星闪烁,
陽光明媚
融融。
天孙帝子,
神女仙姬,
轻盈天袅
环飞。
眷恋不舍
追随;
罗衣
飘带
地上垂,
掩映凉亭,
亭上情人
脉脉沉思,
终身相爱复相依。
千枝万叶!
藤蔓含苞欲发!
葡萄累累,
倾入盆缶,
涌向酿窖,
酿成美酒。
酒流成川,
淙淙潺潺,
通过纯洁晶莹的宝石中间,
离开高处,
而往下趋,
绕过青翠的丘陵无数,
而扩展成湖。
鸿雁鸥凫,
啜饮欢娱,
展翅奋飞,
飞向太陽,
飞向晴朗的岛屿,
岛在波中,
晃晃摇动;
那儿有合唱的欢声,
向我们耳内传送,
那儿原野上
更有跳舞的人群,
他们各自取乐,
分散在郊?。
有的登高,
爬上山顶,
有的游泳,
越过湖心。
还有的在飞行;
一切都向往生命,
向往远方,
向往可爱的星星,
向往慈惠的女神。
靡非斯陀
他已入睡,好啦,轻巧温柔的孩子们!
你们真的把他唱入了睡乡!
我得感谢你们这次合唱。
要把恶魔拘禁,他还没有这种本领!
让一些可爱的幻影在他面前纷呈,
使他向虚幻之海中沉浸;
但要破坏门槛上的符?,
我需要老鼠的牙齿帮衬。
我用不着久念咒文,
已有一只??作声,立等我的命令。
大鼠、小鼠、苍蝇,
青蛙、臭虫、跳蚤,
我是你们的主人,
命令你们大胆地把这门槛啃咬,
好比上面涂着油膏——
你已经向外蹦跳!
快快动手!禁制我的这个尖端,
就在最前面的边缘。
再咬一口,大功圆满——
喏,浮士德,好好做梦吧,我们以后再见!
浮士德
(醒来)
我莫非又受了一场欺蒙?
精灵之群纷纷消失无踪,
有个魔鬼是我分明梦见,
而醒来时却逃走了卷毛犬。
[book_title]书斋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是谁又来找我麻烦?
靡非斯陀
是我。
浮士德
进来!
靡非斯陀
你得说三遍。
浮士德
好吧,进来!
靡非斯陀
这样你才叫我喜欢!
我希望,咱们能够亲善!
为了给你排遣愁烦,
我选择了高贵的绅士打扮。
红衣上绣着金线,
结实的缎大衣罩在外边,
帽子上插有雄鸡毛一片,
身佩着宝剑又长又尖。
我简单明了地向你奉劝,
请你也穿戴同样的衣冠,
这样你就解脱了羁绊,
自由自在地去把生活体验一番。
浮士德
我无论穿上什么衣服,
总觉得这狭隘的尘世生活十分苦闷。
要放浪游戏,年纪未免太老,
要心如死灰,年纪未免太青。
世界还能给我什么保证?
你要安贫守份,守份安贫!
这是永恒的歌声,
向每人的耳里传进,
在我们整个一生,
时时刻刻都嘶嚷不停。
我早晨蓦然惊醒,
禁不住泣下沾襟,
白白度过一日的时光,
不让我实现任何希望,
连每种欢乐的预感
也被顽固的批评损伤,
而且用千百种丑恶的人生现实,
阻碍我活泼心胸的创造兴致。
到了黑夜降临,
我们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就寝;
这时我还是不得安宁,
常常被噩梦相侵。
我内在的神明,
能够深深地刺激我的方寸;
那君临我一切力量的神明,
却不能将外界事物移动毫分。
所以我觉得生存是种累赘,
宁愿死而不愿生。
靡非斯陀
可是死也决不是很受欢迎的来宾。
浮士德
哦,祝福那在胜利光辉中的人,
头戴血染的桂冠而戕生,
祝福那狂舞以后的人,
倒在彼姝的怀里而殒命!
唉,但愿自己也在崇高的神灵力量之前,
欣然地丧魄离魂!
靡非斯陀
但是那天夜里有位某君,
并没将棕色的液汁倾饮!
浮士德
你似乎是专爱刺探别人的私隐。
靡非斯陀
我虽然不是全能,却也知道许多事情。
浮士德
那时从那可怕的紊乱中,
有种听惯了的甜蜜声音将我吸引,
用快乐时代的余韵,
诱发我残余的童稚感情,
所以我诅咒那一切,
用甘饵与骗术来束缚人的灵魂,
再逞蛊惑和谄媚的技能,
把它禁制在可悲的肉身!
我首先诅咒那高傲的意见,
精神用以把自己包缠!
我诅咒那五光十色的虚幻,
它紧逼着我们的感官!
我诅咒身前显赫,身后名传,
它们在梦中把我们欺骗!
我诅咒妻子、奴仆和田产,
供我们私有而献媚承欢!
我诅咒财宝金钱,
它引诱我们从事各利冒险,
又使我们躺在逍遥的褥垫,
耽于晏安!
我诅咒葡萄美酒!
我诅咒崇高爱恋!
诅咒希望!诅咒信念,
尤其诅咒万事以忍耐为先!
精灵们合唱
(隐形)
可哀!可哀!
美丽的世界,
被你用强力的拳头
将它打坏;
世界已在倾圯,已在崩溃!
一位半神把它摧毁!
我们把这些碎片
运进虚无,
我们为这失去的美
而叹息。
世人中的
健儿
把它重建得
更加壮丽,
建设在你们的胸怀!
再以明朗的心神,
重新把人生的历程
安排,
听新的歌声
响彻九垓!
靡非斯陀
这些小小的东西,
是我手下的人马。
听吧,他们劝你去寻取欢乐和事业,
是多么老成练达!
他们想把你
从寂寞中引诱出来,
走进广大的世界,
寂寞使你的官能和血液冻结不解。
请你停止以烦恼为儿戏,
它像秃鹰一样啄食你的生机!
纵然是最下层的社会,
也让你感到人和人在一起。
但是我并无意思,
要把你推入下流里去。
我不是什么伟人;
但你若和我联合一起,
共同去经历人生,
我就乐于应允,
立即对你俯首听命。
我做你的伙伴,
只要你喜欢,
就做仆人,奴才,我也甘愿!
浮士德
我要满足你什么条件?
靡非斯陀
要谈这个,以后还有时间。
浮士德
不行!不行!恶魔是利己主义者,
对别人有益的事体,
白白帮忙他决不干。
你还是先说明条件!
无条件的仆人会给家里带来危险。
靡非斯陀
在这儿我甘愿做你的仆人,
听凭指使,一刻也不停;
可是我们在那边相见。
你就得给我做同样的事情。
浮士德
什么那边不那边,我并不放在心上;
你先得把这个世界打破,
另一个世界才会产生。
我的欢乐是从这个地上涌迸,
我的烦恼是被这颗太陽照临;
等到我一旦和它们离分,
就不管变成什么情形。
我也不愿再听,
将来人们是相爱还是相憎;
将来在那种境界,
是否还有上下和君臣。
靡非斯陀
你尽可以本着此意大胆尝试。
同我联合吧!你将在这儿天里,
有趣地看到我施展妙技;
我给你看看从来无人看过的东西。
浮士德
你这可怜的魔鬼还想拿出什么来迷人?
从事崇高努力的人的精神,
岂是你们魔类所能领悟?
你是不是有不能果腹的食物?
或是流动不停、
像水银般在手内散失的赤金?
或是永远赢不到手的赌博?
或是彼女娉婷,
她在我的怀里已在向别人眉目传情?
或是显赫声名,
转眼间消逝如星陨?
给我看天天更换新绿的树木,
给我看未摘先腐的果品!
靡非斯陀
这类要求吓我不倒,
我可以供献这样的珍宝。
可是,好朋友,时间即将来到,
让我们安然地乐享佳肴。
浮士德
只要我一旦躺在逍遥榻上偷安,
那我的一切便已算完!
你可以用种种巧语花言,
使我欣然自满,
你可以用享受将我欺骗——
那就是我最后的一天!
我敢和你打赌这点!
靡非斯陀
击掌吧!
浮士德
击掌就击掌!
假如我对某一瞬间说:
请停留一下,你真美呀!
那你尽可以将我枷锁!
我甘愿把自己销毁!
那时我的丧钟响了,
你的服务便一笔勾销;
时钟停止,指针落掉,
我在世的时间便算完了。
靡非斯陀
咱们好好记着!不要忘记。
浮士德
你对此有充分的权利;
我不是轻率冒失。
我若停滞,就成为奴隶,
也不问是你的还是谁的。
靡非斯陀
在今天庆祝博士的宴会上,
我立即把仆人的职务履行。
不过,无论如何我有一点奉恳,
请给我几行字迹作证。
浮士德
你这鄙吝汉子还要求证明?
岂不知大丈夫一诺千金?
你还不放心,我一言既出,
便当终身履行?
世界潮流岂不是在迅速变迁,
还要我困守我的诺言?
可是这种虚妄深入人心,
谁能摆脱它的拘禁?
我羡慕胸怀信义的人,
他决不后悔,无论有什么牺牲!
可是一张羊皮纸签名盖印,
世人见了便吓得胆战心惊。
话句在笔下已经死去,
只有封腊和皮纸行使职能——
你这恶魔究竟向我要求哪样?
是金属,石头,羊皮或纸张?
要我使用尖笔、凿刀、鹅毛管?
你自由选择吧,我准定照办。
靡非斯陀
你何必马上激动感情,
发出这长篇大论?
其实只要一张纸片就行,
你在上面用一滴鲜血签名。
浮士德
只要你十分高兴,
不妨搞搞这无聊的事情。
靡非斯陀
血是一种非常神妙的液体。
浮士德
你别担心,我不会把盟约毁弃!
我和你约定的事情。
我将全力以赴。
我以前把自己过分吹嘘,
其实我不过属于你的等级。
伟大的地灵将我蔑视,
大自然已经对我封闭。
思想线索已经断裂,
我久已厌恶一切知识。
让我在感观世界的深处沉浸,
好平息我燃烧般的热情!
在不可透视的魔术掩护之下。
即将有种种奇迹发生!
我要投入时代的激流!
我要追逐事变的旋转!
让苦痛与欢乐,
失败与成功,
尽量互相轮换;
只有自强不息,才算得个堂堂男子汉。
靡非斯陀
我不给你规定标准和目的,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攫取,
逃跑时也可以顺手牵羊,
捞点自己心爱的东西。
尽量顺机应变,切不可退缩迟疑。
浮士德
你听着,值不得再把快乐提起。
我要委身于最痛苦的享受,委身于陶醉沉迷,
委身于恋爱的憎恨,委身于爽心的厌弃。
我的胸中已解脱了对知识的渴望,
将来再不把任何苦痛斥出门墙,
凡是赋与整个人类的一切,
我都要在我内心中体味参详,
我的精神抓着至高和至深的东西不放,
将全人类的苦乐堆积在我心上,
于是小我便扩展成全人类的大我,
最后我也和全人类一起消亡。
靡非斯陀
哦,相信我吧,
这坚硬的食物我已啃了好几千年,
从摇篮直到盖棺,
没有人能消化这发酵的面团!
你还是听我的忠言,
这全体是专为神而创造的物件!
他把自己置身在永恒的光明,
却把我们投入幽深的黑暗,
而适用于你们人的只是昼夜的转换。
浮士德
不过我自己心甘情愿!
靡非斯陀
你甘愿也行!
只有一件使我担心,
光陰如过客,艺术自长存。
你最好是不耻下问,
去结识一位诗人,
让他把思想驰骋,
在你光荣的头顶,
堆砌上一切高贵的特征:
狮一般勇猛,
鹿一般轻捷,
意大利的热情,
北欧人的坚忍。
听他把秘诀对你亲传,
要大度而兼陰险,
放纵热情的青春本能,
一步步去诱导儿女痴情。
连我自己也想认识这样一位先生,
而称他是小宇宙的主人。
浮士德
我竭尽一切智能
把人类的荣冠争夺,
倘若不行,我还成了什么?
靡非斯陀
你是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
即使你穿上几尺高的靴子,
即使你戴的假发卷起千百层绉波,
你是什么,永远还是什么。
浮士德
我也感到,只是徒然,
把人类精神的瑰宝?集在身边,
等到我最后坐下来的时候,
仍无新的力量从内心涌现;
我没有增高丝毫,
而对无垠的存在未曾接近半点。
靡非斯陀
我的好好先生,阁下观看事物,
和世人的看法一般无二;
人生及时行乐耳,
趁生命的欢娱尚未逝去。
废话少说!你的脚和你的手,
你的屁股和你的头,这当然是你的所有;
但我把别的一切享受得宜,
难道就不等于是我的东西?
如果我能够付出六匹马的价钱,
它们的力量难道不归我有?
我好像长了二十四条腿,
驰骋得多么威风抖擞。
所以振作精神,把一切顾虑抛开,
同我一直进入这个世界!
听我说吧,爱好幻想的人
好比是受魔法禁锢的畜牲,
在不毛的荒地上团团打转,
却看不见四周有牧草青青。
浮士德
那末,咱们怎么着手?
靡非斯陀
咱们干脆一走了事。
这儿是怎样的一座囚牢?
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徒使自己和青年都感到厌烦,
不如让邻居大肚先生前来照管!
你何苦打无穗的稻草自受熬煎?
就是你最拿手的本领,
也不便向后生随口轻传——
我立刻听出有个宝贝走在回廊上边!
浮士德
我可不能和他见面。
靡非斯陀
这可怜的孩子等了半天,
不好让他失望而返。
把你的小帽给我戴,大衣给我穿!
这化装一定很合我的身段,
(改装)
现在让我来随机应变!
我只消花费一刻钟的时间:
请你这时作好旅行的装扮!
浮士德退场
靡非斯陀
(穿上浮士德的长袍)
尽量蔑视理性和学识,
蔑视人间最高的能力,
尽量在幻术和魔法中
让虚诳的精神加强自己,
我就这样绝对地掌握住你!——
命运赋给了他一种精神,
这精神不断向前猛进,
它那过急的努力,
跳越过尘世的欢欣。
我把他拖进狂放的生活,
经历些吃喝玩乐
他将发呆,拘泥,惊惶失措,
再把饮食在他那贪馋的唇边扬播,
引起他不知餍足的欲火;
他将哀求充饥解渴,
即使不委身于恶魔,
也必彻底堕落!
学生一人登场
学生
我来到本地不久,
专诚拜望先生,
别人提起大名,
无不肃然起敬。
靡非斯陀
我很喜欢你这样彬彬有礼!
其实你见到的人也和世人无异。
别的地方你是否曾去寻觅?
学生
恳请先生收我为弟子!
我来是怀着满腹诚意,
人还年轻,钱也可以;
家母本不愿我远离;
可是我想在外边学点有益的东西。
靡非斯陀
你来到此地正是相宜。
学生
老实说,我已经打算离开此地:
在这高墙大屋当中,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惬意。
这简直是局促的天地,
看不见草青和树绿,
呆坐在课堂的椅子上,
我的耳目和思想都已昏迷。
靡非斯陀
这叫作习惯成自然。
比如婴儿吃娘奶,
开始也不情愿,
可是不久它就吃得很欢。
你对于知识之奶,
也会一天比一天的贪馋。
学生
我很喜欢把知识的脖子抱牢,
请你指教,如何才能达到?
靡非斯陀
暂且别谈许多,
你先说说,究竟选择哪个系科?
学生
我愿成为一个饱学的书生,
下知地理,上晓天文,
既探讨自然,
也研究学问。
靡非斯陀
你算是找到正确的途径;
但是决不可分散心神。
学生
我用整个身心来求学问;
不过在暑假中的节日良辰,
也想有一点儿自由,
寻一点儿开心。
靡非斯陀
善用时间,光陰如白驹过隙!
但程序能教你如何把时间获得。
亲爱的朋友,所以我奉劝你,
先听逻辑讲义。
这样你的精神就受到训练,
好比统进西班牙的长靴一般。
你会循着思维的轨道,
更加谨慎地亦步亦趋,
不至于横冲直撞,
迷失南北东西。
譬如平常随意饮食,
本来一气可以吃完,
但是你受惯了逻辑的训练,
就得出第一!第二!第三!
其实思想的工厂
和织工的巧妙一般,
用脚一踩便千丝动转,
梭儿不停地来回穿,
在眼不见中沟通经纬线,
一拍就使千丝万缕相接连。
哲学家走进课室,
向你证明这个道理:
假使第一如是,第二如是,
则第三第四也就如是;
假使第一第二不如是,
则第三第四永远不如是。
各地学生都把这称颂,
但没有人成为织工。
谁想认识和描述生动事物,
首先便把精神驱逐,
结果手里只得到部份东西,
可惜失去了精神的联系!
化学名之为“自然处理”。
这是自我解嘲而莫明其妙。
学生
我还不能完全领悟先生的教导。
靡非斯陀
不久你就会得更好的体会,
如果你学会把一切还原
和适当的分类。
学生
我觉得神智昏眩,
好像水车在脑里旋转。
靡非斯陀
其次,比诸其它科目,
你要对玄学多下工夫!
凡不适合于人的头脑的事物,
玄学也能叫你深刻领悟;
不管它能否钻进脑子,
都使用上一个堂皇的术语,
但在这最初的半年,
先要安排好听讲的程序!
每天五个小时的课程,
钟响上堂,不得迟误!
事先准备周到,
把章节搞得烂熟,
这样你以后就更加清楚,
先生是照本宣科,不增加一字一句;
不过你要用功笔记,
仿佛神灵在对你口授!
学生
先生用不着再说一次!
我明白笔记多么有益;
因为白纸上写着黑字,
就可以放心地带回家去。
靡非斯陀
可是你得选个学系!
学生
我不高兴研究法律。
靡非斯陀
你不高兴倒也不足为奇,
这门学问我颇知道一些。
法律和权利
像遗传病一样世代承袭;
从前代遗传到后代,
从此地渐次推广到彼地。
善行变成苦痛,有理变成无理;
倒楣的是你们后生小子!
至于我们的天赋权利,
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起。
学生
我听你说后对它更加生厌,
能得到高明指点是何等福缘!
现在我倒想把神学钻研。
靡非斯陀
我不愿把你引入歧途。
关于这门科学,
很难避开邪路,
其中隐藏着许多毒素,
容易和药物鱼目混珠。
在这儿你也得专守一隅,
发誓要信奉老师的言语。
总而言之——把言语当作典模!
你便通过安全的门户,
进入妥当的庙宇。
学生
可是语言总得有点意义。
靡非斯陀
很好!不过也用不着过份拘泥;
往往在没有意义的地方,
恰好需要言语。
用言语可以争论不休,
用言语可以组成体系,
凭言语可以深信不疑,
每句话不许扣掉一分一厘。
学生
对不起,我问了许多,把您麻烦,
但是我还得请教一番。
关于医学方面,
能否不吝九鼎一言?
三年未免过短,
天呀,医学的范围实在太宽。
倘使高明略加指点,
以后就可以继续索探。
靡非斯陀
(自语)
枯燥的腔调我已经厌烦,
还是使用魔鬼的语言。
高声
医学的精神容易心领;
你把大小宇宙都研究分明,
归根到底
这是听天由命。
你用不着为学问东奔西驰,
每人都只学习他能够学到的东西;
只要你不把机会坐失,
就算是个上等名医。
你的身体倒还结实,
胆量想也略有一些,
只要你敢于自信,
别人也就信你。
对待妇女要特别留意!
女人总爱叫苦喊痛,
病状有千科百种,
而治疗的法儿是从一点着手。
只要你做得相当庄重,
她们就会入你的牢笼。
首先,用学位使得她们相信,
认为你的医道超过别人;
其次,为了表示欢迎,
抚摸别人许多年才敢碰的各个部分,
还要把脉搏按清,
眼光要热烈而又机灵,
大胆抚摸苗条的腰身,
看腰带儿缠得多紧。
学生
这个不用担心!
常言道:“福至则心灵。”
靡非斯陀
灰色啊,亲爱的朋友,是一切的理论,
而生活的金树长青。
学生
我向您发誓,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好不好下次再来打扰,
敬请高明透彻启蒙。
靡非斯陀
凡是我所能的,愿尽愚衷。
学生
我不能空手回转,
我得向先生递上纪念册子,
请垂爱亲笔留言!
靡非斯陀
十分高兴。
题字交还。
学生
(念出)
尔等将如神,能知善与恶。
恭敬掩卷,告别而退。
靡非斯陀
尽管按照这句古老格言去追随我那蛇姨,
等到你有一天如神时就后悔莫及!
浮士德出场
浮士德
现在咱们上哪儿去?
靡非斯陀
随你高兴!
咱们先看小世界,再看大世界。
你免费上完这门课程,
将多么受益,多么欢快!
浮士德
但是,瞧我这部长长的胡须,
不配再有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
这次尝试不会成功;
我对这世界是太不相宜。
在别人面前我感到渺小,
常常弄得进退失据。
靡非斯陀
好朋友,船到桥下自然过;
只要你相信自己,便懂得如何生活。
浮士德
咱们怎样从家里出去?
你在哪儿有车辆、仆人和马匹?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把这件大衣展开,
它就会把咱们向空中运载。
你这次迈开勇敢的步伐,
切不可把大件行李携带。
我准备一点儿发火的气体,
它使我们飘然离开大地。
咱们一身轻便就飞得迅疾——
恭贺你的新生活一切如意!
[book_title]莱比锡城的奥尔巴赫地下酒店
快乐的大学生们聚欢
傅乐世
怎么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发笑?
我来指点你们扮个鬼脸瞧瞧!
你们平常都极肯燃烧,
今天一个个却像霉湿的稻草。
布兰德尔
这只怪你自己;你没带来什么把戏,
既不闯祸,也不放屁。
傅乐世
(倒杯葡萄酒在布兰德尔头上)
我把两样都给你!
布兰德尔
你这双倍的瘟猪!
傅乐世
是你要这个,我才遵命照做!”
西贝尔
谁要吵架,就赶出门去!
咱们开怀喝酒,叫喊,轮流唱歌!”
来!呵啦,呵!
阿特迈尔
不得了,我真难过!
快拿棉花塞子来,这家伙要震破我的耳朵!
西贝尔
要唱得圆屋顶起了回响,
才觉得低音的威力很强。
傅乐世
说话上算,叫大惊小怪的人滚蛋!
啊!嗒啦,啦啦,哒!
阿特迈尔
啊!嗒啦,啦啦,哒!
傅乐世
嗓子都已经校准。
(唱)
亲爱的神圣罗马帝国,
怎么才不会离析分崩?
布兰德尔
呸!陈腔滥调!政治歌曲
不堪入耳!你们得每天早上感谢上帝,
使你们不必为罗马帝国操劳心思!
我不是宰相,也不是皇帝,
至少我认为这是很大的恩赐。
不过咱们也不可没有首长:
我们打算选个教皇。
你们知道哪种资格当行,
可以把人捧到天上。
傅乐世
(唱)
飞去吧,夜莺夫人,
请千万遍向我的爱人问讯!
西贝尔
什么向爱人问讯!这话儿我真不愿听!
傅乐世
向爱人问讯和接吻!你要阻止我可不行!
(唱)
开门吧!夜静已更深。
开门吧!情郎正清醒。
关门吧!天色快黎明。
西贝尔
唱吧,唱吧,尽情把她称赞和颂扬!
我这时已经笑不可仰。
她使我上了当,对你也会照样,
最好是赠她一个土地菩萨作情郎!
带她到十字街头去放荡;
或者一匹从布落坑回来的老山羊,
跑去向她咩咩问好倒不妨!
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去配那贱货实在太冤枉。
向她问候,我才不干,
扔块石子去把窗户给她打穿!
布兰德尔
(拍桌)
注意!注意!诸位静听!
你们承认我是达理通情!
这儿坐着一些痴情种子,
我得按照他们的身份,
今晚临别给点最好的馈赠。
请听!一首歌儿最新流行!
大伙儿合唱叠句,必须使劲!
(唱)
老鼠窝藏在地窖,
奶油脂肪作食料,
肚儿吃得肥又壮,
路德博士一个样。
厨娘给它毒药吞,
世上从此不安宁,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欢叫)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来回蹦,四处跳,
到处污水都喝够了,
满屋乱抓又乱咬,
终究治不好心烦躁;
跳上跳下干拚命,
这可怜的畜生活不成,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它跑来跑去心发慌,
青天白日进厨房,
倒在灶旁干抽搐,
可怜就要断呼吸。
放毒女人笑盈盈:
“哈哈!它在发出绝命声,
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西贝尔
无聊的孩子多开心!
给可怜的老鼠毒药吞,
我看真是大本领!
布兰德尔
老鼠似乎很承你照应?
阿特迈尔
他便便大肚义秃顶!
被恶运压得不敢哼;
他看见老鼠腹彭亨,
恰好是他的活写真。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登场
靡非斯陀
我首先得带你来见识
这儿的快活团体,
让你看看,生活可以过得多么容易。
这些人天天都在过节日。
风趣不多,却非常适意,
每人跳着圆舞,
好比小猫含着尾巴游戏。
只要店老板还肯赊酒食,
他们就不喊头痛,
而是无忧无虑,皆大欢喜。
布兰德尔
这两位是刚从远方来的,
请看他们那付古怪样儿;
到此多半没有一小时。
傅乐世
不错,你说得真有理!我要称赞莱比锡!
它是个小巴黎,培养的市民多阔气。
西贝尔
你瞧来的这两位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傅乐世
让我去探问!只消用满满的酒一樽,
就像拔掉孩子的牙齿一样,
容易从他们的鼻孔中将虫儿勾引。
我看他们好像出自名门,
显得那么骄傲而不平。
布兰德尔
我敢打赌,他们准是跑江湖的人!
阿特迈尔
也许是真。
傅乐世
留心,待我去盘问他们!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孩子们纵然被恶魔抓住衣领,
也肯定对恶魔认识不清。
浮士德
各位先生,我们致敬!
西贝尔
我们回敬,多谢盛情!
从旁看靡非斯陀,低语
这家伙怎么只有一只脚在跛行?
靡非斯陀
我们好不好向诸位高攀?
虽然得不到好酒把盏,
却可以坐下来一块儿清谈。
阿特迈尔
你这人好像是娇养成习惯。
傅乐世
你们大概从利拍赫动身很晚?
多半还同汉斯先生共进了晚餐?
靡非斯陀
今天我们和他错过;
上次倒和他谈了一番。
他很关心他的表兄表弟,
叫我们向诸位一一问安。
向傅乐世鞠躬
阿特迈尔
(低语)
你尝到辣子了,他识破机关!
西贝尔
一个狡猾的无赖汉!
傅乐世
喏,别忙,我一定叫他上当!
靡非斯陀
如果我没有弄错,
方才不是听到有熟练的声音在合唱?
这儿唱歌可真漂亮,
一定从圆屋顶激起回响!
傅乐世
你好像对音乐是个内行?
靡非斯陀
哦,不敢当!才力薄弱,但是兴趣极强。
阿特迈尔
让我们领教一曲!
靡非斯陀
只要诸位高兴,多来几曲也无妨。
西贝尔
但要一首崭新的歌!
靡非斯陀
我们刚从西班牙回来,
那儿真是酒和歌的安乐窝。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
养着一只大跳蚤——
傅乐世
听吧!一只跳蚤!你们是不是已经神会心领?
在我看来,一只跳蚤算得是个漂亮的来宾。
靡非斯陀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
养着一只大跳蚤,
国王百般疼爱它,
当作是亲生宝宝。
国王爷召唤裁缝,
裁缝师应命来到:
“替王子量裁衣裳,
连裤子一并裁好!”
布兰德尔
别忘记向裁缝叮咛,
尺寸要量得极准,
要是他爱护脑袋,
裤子上就别搞出绉纹!
靡非斯陀
天鹅绒衣和缎袍,
跳蚤现在穿上身,
衣襟上面垂飘带,
十字勋章亮晶晶,
而且立即作大臣,
国王颁赐大宝星。
他的兄弟姊妹们,
也作大官列朝廷。
朝廷绅士和淑女,
都被跳蚤所苦恼,
王后妃嫔和宫娥,
受它刺来受它咬,
而且不敢掐伤它,
身上发痒也不搔。
若有跳蚤咬咱们,
立即掐死不轻饶。
合唱
(欢叫)
若有跳蚤咬咱们,
立即掐死不轻饶。
傅乐世
妙啊!妙啊!高兴极了!
西贝尔
应当这样对付任何跳蚤!
布兰德尔
要尖起手爪,好生捉牢!
阿特迈尔
自由万岁!葡萄酒万岁!
靡非斯陀
我也愿意为自由干一大樽,
只要你们的酒味儿稍醇。
西贝尔
这些话我们不愿再听!
靡非斯陀
我只怕店主人口出怨声!
不然我倒可以从我的酒窖,
取出美酒款待嘉宾。
西贝尔
尽管取来吧!有我担承。
傅乐世
请你搞个大杯,我们就会将你赞美。
但是样品太少可不对!
因为要我细品酒味,
我就得要求喝个满嘴。
阿特迈尔
(低语)
我觉得他们是来自莱茵。
靡非斯陀
拿个钻子来!
布兰德尔
拿来做啥?
莫非你把酒桶已经摆在大门口?
阿特迈尔
屋后放着店老板的一套行头。
靡非斯陀
(执钻在手,向傅乐世)
说吧,你想尝哪种美酒?
傅乐世
你这是什么主意?难道说,应有尽有?
靡非斯陀
我让每个人有选择的自由。
阿特迈尔
(向傅乐世)
哈哈!你已经在舐舌头!
傅乐世
好吧!既然让我挑选,我就选莱茵的葡萄酒:
在酒类中我觉得国产最优。
靡非斯陀
(在傅乐世坐的桌边钻穴)
取点蜡泥来,立即做成塞子封口!
阿特迈尔
哈哈!这是在变戏法,耍花头。
靡非斯陀
(向布兰德尔)
你呢?
布兰德尔
我要喝上等的香槟,
新鲜的泡沫要向外直喷!
靡非斯陀钻穴,一人制蜡九封口。
布兰德尔
我们不能老是排外,
呱呱叫的货色常是舶来。
真正的德国人都讨厌法国仔,
可是法国美酒他却非常心爱。
西贝尔
(这时靡非斯陀走近其座位)
老实说吧,酸酒我不愿要,
请给我一杯甜密的香醪!
靡非斯陀
(钻穴)
那末,陀卡立即向你涌倒。
阿特迈尔
不行,先生,请把我仔细认清!
我看台端在戏弄我们。
靡非斯陀
岂敢!岂敢!怠慢你们这样的贵宾,
未免过于大胆。
快说!干脆一点!
我可以用哪种酒来奉献?
阿特迈尔
什么都行!别再东问西问!
酒穴均钻好加塞
靡非斯陀
(做出种种奇怪姿态)
葡萄藤上结葡萄,
山羊头上长羊角!
酒是液汁藤是木,
木桌也有酒流出。
请把自然看深透!
要相信,奇迹出现在眼前!
现在请诸位拔塞饮酒!
全体
(拔开塞子,酒醴各随所欲地流入杯中。)
哦,多好的泉水向着我们流!
靡非斯陀
但要当心,别漏出一滴酒!
他们反复倾饮
全体
(唱)
咱们喝得它妈的真开心,
好比五百头老母猪一群!
靡非斯陀
瞧这自由的人民玩得多高兴!
浮士德
我巴不得离开他们。
靡非斯陀
请留心等等,
他们就要大发兽性。
西贝尔
(不小心倾酒下地,化成火焰)
快救!着火了!快救!地狱在燃烧!
靡非斯陀
(向火光念咒)
安静吧,和气的原素!
向众人
这一回不过是一滴净罪之火。
西贝尔
什么?等一等!我就要叫你不好过!
你显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傅乐世
这回饶你是初犯,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阿特迈尔
我看不如让他乖乖地滚蛋。
西贝尔
怎么,先生,你居然肆无忌惮,
敢在这儿当众行骗?
靡非斯陀
别胡言乱语,你这陈年的酒坛!
西贝尔
扫帚杆杆!
你还敢出言把我们冒犯?
布兰德尔
你等着!奉敬你的拳头会如雨点一般!
阿特迈尔(拔一酒塞,火焰对着他射出)。
我烧得疼!我烧得疼!
西贝尔
魔术骗人!
打!这家伙可以格杀勿论!
他们抽出刀子向靡非斯陀冲去。
靡非斯陀
(做出壮严的姿态)
虚幻的语言和形象,
改变位置和主张!
颠倒上下和四方!
他们站着发愣,瞪目互视。
阿特迈尔
我在哪儿?这地方多么美丽!
傅乐世
是葡萄园!我难道还看不明白?
西贝尔
一串串的葡萄唾手可得!
布兰德尔
在这儿绿叶下边,
快瞧,多肥的葡萄!快瞧!多壮的枝蔓!
捉牢西贝尔的鼻子,余
人也互相捉鼻,举刀。
靡非斯陀
(如前)
误会一场!眼障除掉!
你们要记取魔鬼开的玩笑。
偕浮士德消逝。众人各自放手。
西贝尔
怎么回事?
阿特迈尔
从何说起?
傅乐世
这是不是你的鼻子?
布兰德尔
(向西贝尔)
你的也在我手里!
阿特迈尔
我挨了一下,全身在疼!
端把椅子来,我实在站立不稳!
傅乐世
不行,快对我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西贝尔
那家伙在哪儿?
我若找着他,决不让他活着回去!
阿特迈尔
我亲眼见他走出店门——
骑在酒桶上飞行——
我的脚却重有千钧。
回顾酒桌
天呀!不知道酒还喷不喷?
西贝尔
一切都是欺骗,玄虚和幻景。
傅乐世
我却觉得喝的是道地的莱茵。
布兰德尔
但那些葡萄怎么没有了踪影?
阿特迈尔
请答应我一声:从今后别再把奇迹相信!
[book_title]散步
浮士德沉思地来回漫步。
靡非斯陀匪勒司向他走来。
靡非斯陀
可鄙的爱情!背运的魔鬼!
我真想知道有什么比这更加倒楣!
浮士德
什么犯着你?使你这样光火!
这样的面孔我生平从未见过!
靡非斯陀
倘使我自己不是一个魔鬼,
我情愿立即让魔鬼捉去!
浮士德
有什么扰乱你的头脑?
你闹得像疯人一样不可开交!
靡非斯陀
你想想吧!咱们为葛丽卿弄来的饰物。
竟然被一个牧师攫取!--
她母亲一见那些东西,
心中立即感到恐惧:
老妈儿有种灵敏的嗅觉,
常常在祈祷书中嗅来嗅去,
又能嗅出每种家具,
辨别它是神圣或亵渎。
她在首饰上也明白探出,
认为这上面是多凶少吉。
她说:“孩子,不义之财
迷人的灵魂,耗人的血液。
不如献给圣母,
我们还可以仰沾天露!”
葛丽卿撇着嘴想:
送来的马儿不论好坏,
一个人赠得这么慷慨,
决不是没有信仰的无赖!
母亲请来了一位教士,
教士还没有把话听完,
一见宝物便满心欢喜。
他说:“这种想法真是不错!
谁能克制,才能收获。
教堂的胃口很强,
虽然吃遍了十方,
从不曾因过量而患食伤;
信女们功德无量,
能消化不义之财的只有教堂。”
浮士德
这是世人的普通习惯;
犹太人和国王也都会干。
靡非斯陀
他随即吞没了手镯、项链和戒指,
好像当这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甚至连谢谢都不说一句,
如同笑纳一盘胡桃栗子,
只答应上天保佑她们——
她们得到了莫大的启迪。
浮士德
葛丽卿呢?
靡非斯陀
她坐卧不宁,
不知道要怎样作,该怎样作才行,
她日夜思念着首饰,
更思念赠送首饰给她的人。
浮士德
爱人儿的苦恼使我心疼。
快弄一付新的首饰给她!
前次的东西不算太奢。
靡非斯陀
好呀!这一切对于你这阔老都不在话下!
浮士德
快去按照我的心意办理,
你要勾搭上她的女邻居!
加油呀,魔鬼,别再迟疑,
赶快弄来一付新的首饰!
靡非斯陀
是,仁慈的主人,我一定遵命!
(浮士德退场)
这样一个痴恋的瘟生,
只要使得爱人儿开心,
不惜爆炸掉日月星辰。
(退场)
[book_title]邻妇家
邻妇玛尔特一人
玛尔特
上帝宽恕我的夫君,
他对我昧了良心!
一个劲儿向天涯投奔,
丢下我独抱孤衾。
我对他是千般和顺,
天晓得,我对他是万般爱怜。
哭
哎呀!也许他已经身亡!--
我要有张死亡证才把心放!
玛嘉丽特走来
玛嘉丽特
玛尔特太太!
玛尔特
葛丽卿,有什么事?
玛嘉丽特
我差点儿跪下去!
在我的衣橱里,
我又发现了一个紫檀匣儿,
匣内尽是珍贵的东西,
而且大大地多过前次。
玛尔特
你决不可告诉你妈妈;
她立地又会拿去忏悔。
玛嘉丽特
哦,快向这儿瞧!哦,快向这儿看!
玛尔特
(替玛嘉丽特装饰)
哦,你真是个幸福的姑娘!
玛嘉丽特
可惜我既不敢带它上街坊,
也不敢带它进教堂。
玛尔特
你可以常到我家来,
悄悄地把首饰穿戴:
有个把小时来回对着镜台,
咱们会觉得十分愉快;
等到有了节日,或者遇着机会,
就可以慢慢地向外公开:
先把项链挂,再把耳环戴——
你娘不会注意,就注意也有话可推。
玛嘉丽特
两个匣儿究竟是谁送来!
事情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叩门声
哎呀,不得了!也许是我妈妈到来!
玛尔特
(从帘内窥视)
是一位陌生的先生——请进来!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我冒昧地径自走来,
要请太太小姐多多担待。
在玛嘉丽特面前恭敬鞠躬而退。
我是特来拜访玛尔特·施韦德兰夫人!
玛尔特
我就是,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向玛尔特低语)
我面见夫人,已很荣幸,
你现在座有贵宾。
请恕我冒昧,
下午再来访问。
玛尔特
(高声)
哎呀,孩子,有趣得很!
这位先生把你当作一位千金小姐。
玛嘉丽特
我是个荆布钗裙;
天呀,这位先生把我看得过份:
这珠宝首饰都不是我的物品。
靡非斯陀
哦,不光是装饰本身;
您有高雅的品貌,而且目光炯炯!
我可以呆在这儿,真是高兴万分!
玛尔特
先生有什么贵干?就请说明——
靡非斯陀
我本想有愉快的消息可以奉闻!
希望您听了以后别对我怨恨:
您的丈夫死了,叫我向您问讯。
玛尔特
死了吗?我的心肝!好不痛心!
我的丈夫死了!唉,我也不想活命!
玛嘉丽特
啊!亲爱的太太,别过份悲伤!
靡非斯陀
还是听我讲他的悲惨情况!
玛嘉丽特
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郎;
以免死别时痛断肝肠。
靡非斯陀
乐极生悲,悲极也必生乐。
玛尔特
请把他临终的情形对我说说!
靡非斯陀
他葬在巴都亚,
靠圣安东尼的墓侧,
一块吉祥的福地,
作为凉爽的寝床让他永恒安息。
玛尔特
你另外给我带来了什么没有?
靡非斯陀
有的,有一个重大而困难的请求:
要您给他做三百台弥撒!
除此而外,没有一个子儿在我的荷包里头。
玛尔特
什么!没有一枚古钱,没有一件首饰?
任何艺徒在袋里也会贮存这样的东西,
为了留作纪念,
宁肯挨饿,宁肯求乞!
靡非斯陀
夫人,这使我深深抱歉?
不过他委实没有浪费金钱。
他也很忏悔自己的缺点,
对呀,他更为自己的不幸而悲叹!
玛嘉丽特
唉,人们是多么不幸!
我一定给他唱几遍安魂的经文。
靡非斯陀
你真是只可爱的娇莺,
应当有君子向你问名。
玛嘉丽特
您说哪里的话,现在还谈不上这些。
靡非斯陀
纵然不是丈夫,暂时也可有个情郎!
把心爱的人儿抱在怀里,
要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赏。
玛嘉丽特
那样的事情本地不作兴。
靡非斯陀
不管作兴不作兴,总有这样的事情。
玛尔特
请您还是讲亡夫的情形!
靡非斯陀
他躺在半腐烂的干草堆上,我守着他咽气,
那草堆只勉强胜过一堆垃圾;
可是他死得不愧是位基督徒,
明白自己还有许多罪戾。
他叫道:“我多么痛恨自己,
竟自把手艺和妻子抛弃!
往事真正是不堪回忆!
但愿她在生时还宽恕区区!”──
玛尔特
(哭)
好人儿!我早宽恕你了。
靡非斯陀
“但是,天晓得!她的罪过大过我自己。”
玛尔特
他在造谣!吓!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靡非斯陀
他一定是在断气中乱语胡言,
我这旁人不过是听到片面。
他说:“我从来不曾偷闲,
先是造儿女,然后为他们找好饭碗,
这饭碗要从最广义的上头去看,
我却终身没有安闲地吃饱一餐。”
玛尔特
他竟自这样寡情绝义,
把我日夜操劳的辛苦都完全忘记!
靡非斯陀
没有忘记,他真心诚意地惦念着您,
他说:“自从我离开了马尔太岛,
就热忱地为我的妻儿祈祷;
幸得天缘凑巧,
我的船将一只土耳其船捉牢,
它满载着大苏丹的财宝。
勇敢终于得到酬报,
不消说我也分到了一份,
而且是十分公道。”
玛尔特
你怎么说?东西在哪儿?或许他把它埋了?
靡非斯陀
谁晓得,东西南北风把它刮到哪儿去了!
当他在陌生的那不勒斯逍遥,
有位美貌姑娘和他要好;
她对他可是义重情高,
所以他至死都忘怀不掉。
玛尔特
这流氓!这绝子绝孙的窃盗!
任何贫困和灾难,
都挡不住他去滥赌狂嫖!
靡非斯陀
所以你瞧,他就因此死了。
倘使我处在您的地位,
乖乖地给他守一年丧,
就趁早琵琶另抱。
玛尔特
唉,天呀!要像先夫一样的男人,
这世界上却不容易找到!
他是个好心肠的傻瓜。
只是太爱离开老家,
爱喝酒,爱寻野草闲花,
而且还爱把那该死的骰子抓!
靡非斯陀
喏,喏,您对他可真宽大,
要是他也同样宽恕您,
那就百事顺遂。
我可以向你发誓:
有这个条件,我本人愿和您交换戒指!
玛尔特
先生,您真是好开玩笑!
靡非斯陀
(自语)
我还是趁早抽身为妙!
以免她抓住魔鬼的话柄不得开交。
(向葛丽卿)
您的心中有何打算?
玛嘉丽特
我不明白,先生指的是哪端?
靡非斯陀
(自语)
真正是个好心肠的纯洁小囡。
(高声)
再见吧!太太和小姐!
玛嘉丽特
再见!
玛尔特
哦,请您快对我讲!
我希望有证明一张:
究竟我的宝贝是何时何地以及怎样死亡和埋葬。
我是个守规矩的娘行,
总想看见他的死耗在周报上。
靡非斯陀
是呀,好太太,只要有两个人的口证,
就常常可以证明事情是真。
我还有位漂亮的伙伴,
可以请他为您去上法庭。
让我带他来见见夫人。
玛尔特
哦,多谢费神!
靡非斯陀
这位姑娘可否也请光临?——
我的伙伴旅游各地,青年英俊,
对于女士是尔雅温文。
玛嘉丽特
我见着这先生,怕要脸红。
靡非斯陀
你当着世界上任何国王,也可以态度从容!
玛尔特
那末,我们约定今天晚上,
在舍下后花园中等候二位光降。
[book_title]市街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怎么样,可有进展?是否很快就能如愿?
靡非斯陀
妙不可言!你可算得是热火朝天!
不久葛丽卿便归你独擅!
你今晚可在邻妇玛尔特家中和她见面:
那婆娘是天生的撮合山,
擅长牵线和占卜的手段!
浮士德
这就对头!
靡非斯陀
但别人对咱们也有要求。
浮士德
服务理应得到报酬。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具张有效的证明,
证明她亡夫的遗骸
埋葬在巴都亚圣境。
浮士德
好极了!咱们先得作一次旅行!
靡非斯陀
“神圣的单纯”!何必那样费心;
随便写个证据,毋需调查访问!
浮士德
你别无良法,这计划就成了画饼。
靡非斯陀
啊!圣人,你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难道你一生当中,破题儿第一次
才制造虚伪证据?
你不曾大力把定义作出,
证明神、世界及活动其中的事物,
证明人的思想和情愫?
这难道不算是厚颜无耻,大胆露骨?
你得坦白直说,
你对那些知识,
难道比对施韦德兰的死知道得更多!
浮士德
你始终是个欺骗和诡辩的人。
靡非斯陀
对呀,但愿我所知不深!
难道你明天不会一本正经,
去欺骗那可怜的葛丽卿,
发出一切海誓山盟?
浮士德
然而我是出自真心。
靡非斯陀
实在动听!
还有永恒的真诚和爱情,
还有超逾一切的本能——
这难道也是言出于心?
浮士德
别再纠缠不清,我自然是实意真心。
我心中有种感情和苦闷,
却寻不出一个适当的名称,
于是我以全部精神向宇宙驰骋,
把一切最高的辞藻搜寻,
我胸中情焰腾腾,
而把这称为无限,永恒,永恒,
难道这可与魔鬼的欺骗相提并论?
靡非斯陀
我反正不会弄差!
浮士德
听吧!把这点记下——
请你别再使我饶舌:
谁想占上风而一味喊喳,
那就只好由他去吧。
来吧,我已讨厌那些废话,
你说得不差,因为我实在放她不下!
[book_title]花园
浮士德手挽着玛嘉丽特,靡非斯陀匪勒司
陪着玛尔特同在园中来回散步。
玛嘉丽特
我分明觉得,先生在对我怜惜,
有意屈尊,使得我羞愧无地。
作客它乡的人往往如此,
好心满足于自己并不欢喜的东西;
像您这么经验丰富的人,我所深知,
我谈吐浅陋,不会使您感到兴趣。
浮士德
你横波一盼,说话一句,
就胜过世界上的一切知识。
吻她的手
玛嘉丽特
您怎么吻我的手,切莫要勉为其难!
我的手儿又粗糙,又难看!
什么杂务我都得干!
妈妈实在管教得太严。(走过)
玛尔特
喂,先生,您可是经常出门?
靡非斯陀
唉,我们不得不把委托和义务履行!
有些地方离开时真叫人伤心,
可是没法子敢于久停!
玛尔特
少壮时固然快乐,
自由地到世界各处奔波;
可是一旦时乖运恶,
一个鳏夫孤单单地进入坟墓,
那味儿没人觉得好过。
靡非斯陀
展望将来,我是提心吊胆。
玛尔特
好先生,所以您得趁早作好打算!
走过
玛嘉丽特
对呀,眼睛不见便不挂心!
你真是善于辞令;
不过您的朋友一定很多,
而且他们都比我聪明。
浮士德
哦,我最好的人,世人所谓聪明,
只不过是浅见和虚荣。
玛嘉丽特
怎样的呢?讲给我听。
浮士德
唉,凡是纯洁,凡是天真,
永远不认识本身价值的神圣!
凡是克己,凡是谦逊,
那才是大自然慷慨赋予的无上珍品——
玛嘉丽特
只要您想念我片时,
我想念您就没有尽期。
浮士德
您常常是一人独自?
玛嘉丽特
是的,我们的家务虽小,
也得有人料理。
我们没有女佣,我要烧饭,洒扫,缝纫和纺织,
从早到晚不得休息:
我妈妈对一切事情,
是那么周到精细!
其实她用不着这样节省;
我们可以比别家过得宽裕:
我爸爸留下了一些财产,
城外有一座小屋和一个小园。
可是我现在颇为清闲:
我哥哥是个军人,
我妹妹已经升天。
我照顾那孩子受尽许多磨难;
不过就是再受一遍苦我也心甘,
她是多么惹人爱怜。
浮士德
她若像你,定是一位天使!
玛嘉丽特
她非常爱我,是我把她抚育。
她在我爸爸死后方才出世;
我妈妈那时病已垂危,
我们都认为她是多凶少吉,
她很慢地才渐渐痊愈。
当时的情形决不允许,
由她亲自来把婴儿哺乳,
是我独自用牛奶和水来喂,
仿佛她是我的孩子。
她在我手上和怀中欢蹦不止,
就这样一日大似一日。
浮士德
你一定感觉到了最纯洁的幸福。
玛嘉丽特
可是也有不少困难的时间。
妹儿的摇篮,
夜里放在我的床边,
她稍微一动我便醒转;
有时要喂乳,有时要睡在我身边,
要是她哭闹不休,我得从床上抱起来,
在房里来回走着逗她玩。
清早起来立地又要洗浣,
然后上市买物回家料理菜饭,
天天都是这么麻烦。
先生,所以我有时十分疲倦;
可是因此饭也好吃,睡也香甜。
走过
玛尔特
我们可怜的女人真是难堪;
不容易叫独身汉把主意改变。
靡非斯陀
要使我这样的人改邪归正,
全要看你们妇女有何本领。
玛尔特
直说吧,先生,您是否还没有找到人?
或者什么地方拴牢了你的心?
靡非斯陀
俗语说得好:“贤淑的娘子赛珍珠,
自家的灶头金不如。”
玛尔特
我的意思是:您难道从没有感到兴趣?
靡非斯陀
到处的人对我都非常客气。
玛尔特
我是说:您心里从不曾认真?
靡非斯陀
调戏女眷可绝对不行。
玛尔特
唉,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靡非斯陀
真对不起!
不过我知道——您对我十分和气。
走过
浮士德
哦,小天使,当我走进园来,
你是不是立即认出是我?
玛嘉丽特
难道您不曾瞧见,我低垂着眼波?
浮士德
上次你从教堂出来,
我对你实在冒昧,
你肯原谅我的荒唐行为?
玛嘉丽特
我从没有遇见过那种事情,所以感到狼狈:
也没有人议论过我的是非。
那时我心想:莫不是他见你的行为
有些轻狂,暧昧?
所以他才毫不避讳,
立即认为这妮子可以随便指挥。
我实说吧!我在不知不觉中
对您早就有点儿心醉,
可是我又深自懊悔,
为什么不更多地把您怪罪。
浮士德
甜蜜的宝贝!
玛嘉丽特
放开手!
采翠菊一朵,将花瓣一片片地摘下。
浮士德
你作什么?莫不是要扎一个花球?
玛嘉丽特
不,只是好玩。
浮士德
怎样玩?
玛嘉丽特
您会笑我,不许您看!
她摘起花瓣,投一瓣喃喃念一声。
浮士德
你念的什么?
玛嘉丽特
(声音稍高)
他爱我——不爱我——
浮士德
真是散花的仙娥!
玛嘉丽特
(续念)
爱我——不——爱我——不
摘下最后一片,带着娇喜的声音:
他爱我!
浮士德
对呀,好乖乖!就让这句花卜的语言,
作为神明对你的启示。他爱你!
他爱你!你可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握着她的双手。
玛嘉丽特
我浑身都在发抖!
浮士德
哦,切莫担忧!
让这目光和握手,
向你表达千万种说不出的情由:
我将自己整个献给你,
感受销魂大悦,而它必然永久不替!
永久不替!--绝望才是它的尽期!
不,永无尽期!永无尽期!
玛嘉丽特紧握浮士德双手后,脱手逃
走,浮士德踌躇片刻,跟踪追去。
玛尔特
(走来)
天快黑了。
靡非斯陀
是的,我们就要告别。
玛尔特
我本想留你们多呆一会儿;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坏。
瞧这些东邻西舍,
好像压根儿就不干正事,
只会窥探人家的秘密,
而且动不动就数黄道黑。——
咱们那对人儿呢?
靡非斯陀
他们从那条路上飞去了。
好一对偷香的蝴蝶!
玛尔特
他象对她有心。
靡非斯陀
她也像对他有意。这是人世间的常理。
[book_title]园亭
玛嘉丽特跳入亭中,躲在门后,
用指尖按在唇上,从门缝中偷觑。
玛嘉丽特
他来了!
浮士德
(赶来)
哦,小鬼头,你和我调皮!
我可捉住你了!
他吻她
玛嘉丽特(抱着他,还他的吻。)
最好的人!我打心坎里爱你!
靡非斯陀匪勒司叩门
浮士德
(顿脚)
谁呀?
靡非斯陀
是好朋友!
浮士德
畜生!
靡非斯陀
该走的时候了。
玛尔特
(走来)
是的,先生,天色晚了。
浮士德
我好不好伴送你回去?
玛嘉丽特
怕我妈妈会——再见!
浮士德
我只好走了?
再见!
玛尔特
再见!
玛嘉丽特
不久再见!
浮士德同靡非斯陀匪勒司退场
玛嘉丽特
哦,我的老天!像他那样的男子,
还能不把一切都加考虑!
我在他面前感到羞惭,
对一切事情都只好说是。
我是个可怜的无知孩子,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讨他欢喜。
(退场)
[book_title]森林和洞窟
浮士德独自一人
浮士德
崇高的神灵,你给了我,
给了我所求的一切。
你不枉在火焰中对我显示形迹,
把庄严的自然作我的王国,
并赋与我以感觉和享受的能力。
你不仅允许我冷静的欣赏,
还容许我识透自然的内脏,
好比是知交的胸膛。
你从我面前引导着生物的雁行,
指点我在空中,水底和幽静的林莽,
认识同胞万类的群像。
当林中刮起狂飙,
把摩天的松柏连根拔倒,
压断了周围的树干枝条,
山鸣谷应,木落空号,
你便把我向安全的洞穴相邀,
使我明白认识自己,
于是我胸中便呈现种种深秘的玄奥。
当明净的月光升上眉梢,
柔和地向下俯照,
古代的银色形影
便从岩壁林薮间浮泛飘摇,
使静观的严峻情绪逐渐冰消。
哦,我觉得人总不会十美十全!
你给了我逐渐接近诸神的欢乐,
又给了我一个不可分离的伙伴,
他可是既冷酷而又厚颜,
使我自己也感到卑贱;
他一开口便把你的赠品
化为乌有而不值一钱。
他在我胸中煽起腾腾烈焰,
使我对那美丽的肖像不断迷恋。
我便从贪欢倒向享乐,
又在享乐中渴望贪欢。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这种生活大概你快要厌腻?
日子久了怎么能够使你欢喜?
暂时倒也不妨试试;
不过以后总得玩点新的把戏!
浮士德
我真希望你有更多的事情好干,
别在这美好的日子来和我麻烦。
靡非斯陀
得啦,得啦,我情愿让你安静,
你对我也别说得那么认真。
像你这么苛刻,狂乱和无情,
就是绝交也没啥要紧。
我整天都忙得发昏!
纵然是千依百顺,
也摸不透主人是何居心。
浮士德
这倒是你的恰当口吻!
你使得我厌倦,还想我感恩。
靡非斯陀
可怜的世人,
没有我,你会是怎样地生存?
是我从胡思乱想的幻境,
暂时治愈了你的毛病;
要是没有我,
怕你早不能在地球上留停。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猫头鹰,
坐在洞穴和岩缝中枯等?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癞蛤蟆,
从霉苔和泉石上吸取养份?
等闲虚掷了甜美的光陰!
你身上的博士臭味还没有洗净。
浮士德
逍遥荒野给我何等新鲜活力,
这岂是你所能领悟?
不错,纵然你能猜出几分,
你这恶魔也不让我安享幸福!
靡非斯陀
真是超尘绝俗的清福!
夜露??,高卧山隅,
天上地下,供我仰俯;
浩然如神而气象宏敷,
驰骋悠思以穿透地轴,
把宇宙万象包罗胸脯,
精力沛然而享奇趣,
翕然与万物混同,
泯然而尘躯全归虚无,
于是把那种高尚的直觉——
做出一种丑态
我不便说出——就此结束!
浮士德
呸,你真是岂有此理!
靡非斯陀
我说的不合尊意,
你尽可以高雅地说是放屁。
纯洁心肠不可缺少的东西,
本来不堪入纯洁之耳。
简而言之:这种乐趣,
我让你偶尔用以自欺;
可是你长久熬不下去。
你又已经显得疲惫,
倘使你还要继续,
就不发疯也要惊惶恐惧。
闲话少叙,你的爱人
呆在城中十分抑郁。
她无论如何忘不掉你,
她对你实在迷恋已极。
最初是你的热情奔放,
好比雪融后的溪流高涨;
滚滚地注入她的心房——
而今你又溪流辍响。
让我向你这伟大人物直讲:
与其在森林中高据宝座,
倒不如去抚慰那娇嫩的姑娘,
将她的??深情酬赏。
她真是度日如年;
终日站在窗边,
望着片片浮云在古城上空舒卷。
她老是在唱:“假如我是一只鸟儿,”
从早上唱到夜间。
她偶尔高兴,多半心烦,
时而哭得珠泪涟涟,
哭过后又似乎好点——
不过相思的苦味始终依然!
浮士德
你这诱人的长虫!长虫!
靡非斯陀
(自语)
不错,你又入了我的彀中!
浮士德
该死的东西!给我滚开!
不许提到那美丽的裙钗!
别使我这半疯狂的精神,
对她甜美的肉体再有贪爱!
靡非斯陀
那怎么办?她以为你已经逃跑,
看来你倒是差不多少。
浮士德
我和她远隔天涯,仍然近在咫尺,
我决不会忘记她,更不会把她失去;
这时要是她的嘴唇接触到主的圣体,
也会引起我无比的妒嫉!
靡非斯陀
真是不错,朋友,我也常常妒嫉你,
为了玫瑰花下吃草的双生鹿儿。
浮士德
滚开,你这牵线的痞子!
靡非斯陀
好啊!你在骂我,而我却要笑你。
上帝创造出青年男女,
立即认定最高的天职,
是为他们造就良机。
快去吧,她是那样悲戚!
这是叫你进情人的闺房,
而不是叫你去送死!
浮士德
什么是她怀抱中的天界快感?
就让我紧偎在她的胸前:
岂不是常常觉出她的苦难?
难道我不是亡命徒?流浪者?
茫无目的和宁息的恶汉?
就像瀑布奔腾在岩间,
急不可待地流入无底深渊。
她怀着天真的稚气,
家住阿尔卑斯山畔的小小田园,
家中的一切事务,
都局限在窄小的天地里面。
而被神灵憎恶的我,
抓着岩石,
把它们打成碎片,
犹未称心如愿!
一定要葬送她,连她的平安!
哦,地狱,难道这牺牲你定要吞咽!
恶魔,快帮助我缩短恐惧的时间!
反正必然发生的事情不妨立即出现!
让她的命运在我身上破产,
我同她一起归天!
靡非斯陀
你又在沸腾,又在冒火!
快去安慰她吧,你这傻哥!
低能的人儿看不到出路,
立即想到最坏的结果。
敢作敢当的人才高唱凯歌!
你在平常也相当着魔。
我认为世界上大煞风景的事情莫过
一个魔鬼在徒唤奈何。
[book_title]葛丽卿的居室
(葛丽卿独坐纺车旁边)
葛丽卿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当我离开了他,
好比葬身坟墓。
这整个世界呀,
只是叫我厌恶。
我可怜的头儿,
快要变成疯癫,
我可怜的心情,
已经粉碎零乱。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只是为了寻他,
我才眺望窗外,
只是为了接他,
我才走出屋外。
他英武的步伐,
他高贵的姿态,
他口角的微笑,
他眼中的神彩。
他口若悬河,
说来娓娓动听,
难忘他的握手,
啊,更难忘他的接吻!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我的胸脯吃紧,
急欲将他追寻:
唉,若是找着了他,
赶快将他抱定。
让我和他接吻,
千遍万遍不停,
只要和他接吻,
纵死我也甘心!
[book_title]玛尔特的花园
玛嘉丽特浮士德
玛嘉丽特
亨利!你答应我吧!
浮士德
什么都行!
玛嘉丽特
你怎样对待宗教?说给我听。
你是个好心肠的人,
不过我觉得,你对宗教不大关心。
浮士德
别谈这个,孩子!你知道我对你真诚;
为了爱人我不惜牺牲性命,
我决不愿攘夺别人的宗教和感情。
玛嘉丽特
这样不行,人必须信神!
浮士德
必须信神?
玛嘉丽特
唉!但愿我能把你影响!
你连那圣餐礼也不信仰。
浮士德
这个我信仰。
玛嘉丽特
但是没有热忱。
你长久不去作弥撒和忏悔,
还能说是信神?
浮士德
我的爱人,谁个敢说:
我是信神!
尽管去问牧师或哲人,
他们的回答,
似乎只在讥讽你的提问。
玛嘉丽特
那末,你不信神?
浮士德
好人儿,切莫误听!
谁敢将他命名?
谁敢自认:
我信神?
谁又感觉到
而胆敢声称:
我不信神?
这个包罗万象者,
这个化育万类者,
难道不包罗和化育
你,我和他自身?
天不是在上形成穹顶?
地不是在下浑厚坚凝?
永恒的星辰
不是和蔼地闪灼而上升?
我不是用眼睛看着你的眼睛?
万物不是逼近
你的头脑和胸心?
它们不是在永恒的神秘中
有形无形地在你身旁纷纭?
不论你的心胸多么广大也可充盈,
如果你在这种感觉中完全欣幸,
那你就可以随意将它命名,
叫它是幸福!是心!是爱!是神!
我对此却无名可命!
感情便是一切;
名称只是虚声,
好比笼罩日光的烟云。
玛嘉丽特
你真说得又好又漂亮;
牧师说的也大约相象,
只是话句有点两样。
浮士德
凡是光天化日下的一切地方,
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各人说着各自的言语;
我又为什么不可以使用自己的话句?
玛嘉丽特
乍听起来,倒像有理,
不过总是似是而非;
因为你不信基督教义。
浮士德
可爱的孩子!
玛嘉丽特
我好久就感到忧虑,
你和那样的人交际。
浮士德
怎么的呢?
玛嘉丽特
那个和你一道的怪人,
在我内心深处引起憎恨;
我一见他那面目狰狞,
一生当中从不曾
感到过这么刺心。
浮士德
可爱的宝贝,不用对他担心!
玛嘉丽特
有他在场我便心神不宁。
我平常对人都很和气;
但是我越是渴望见你,
便对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认为他是个骗子!
如果我冤枉了他,请上帝恕我无礼!
浮士德
世上也不可缺少这种怪东西。
玛嘉丽特
我总不愿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他一跨进屋门,
就会含讥带刺地窥探动静,
而且一半露出狰狞,
他显然对什么都不同情;
他的额上写得分明,
他不喜爱任何人。
我偎在你的怀里,
是舒适、自由,温暖而销魂,
他如在旁便使我胸口吃紧。
浮士德
你真是预感灵敏的天使!
玛嘉丽特
只要他朝着我们走来,
就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甚至于以为再也不能爱你。
有了他我连祈祷也不能畅遂,
仿佛有东西向心里啮噬;
亨利,你也谅必如此。
浮士德
你和他可是完全相反的性质!
玛嘉丽特
现在我该回去了。
浮士德
唉,真是难熬,
难道一小时也不能安逸地偎在你的怀抱,
使咱们的胸口相连,心灵相照?
玛嘉丽特
哦,但愿我是一个人独寝!
今夜我定为你打开房门;
可是我妈妈睡眠不稳,
要是我们被她碰见,
我立即没有性命!
浮士德
我的天使,这没啥要紧。
我这儿有个小瓶!
你只消拌和三滴让她倾饮,
她便一觉睡到天明。
玛嘉丽特
我为你还有什么不依?
但愿这药水不致于伤她的身体!
浮士德
我的爱人,难道有害的东西我敢奉进?
玛嘉丽特
我的好人,我只要一见着你,
便不自觉地千依百顺;
我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事情,
还有什么不肯答应。(退场)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那雏儿走了?
浮士德
你又在偷听?
靡非斯陀
我听得仔细分明:
博士先生受到盘问;
谨祝阁下身体康宁。
少女们很是关心,
看男子是否依旧虔诚。
她们心想:只要他信教,也会皈依我们。
浮士德
你这怪物分辨不清,
这个诚实可爱的灵魂,
充满着信心,
全靠这个使她超凡入圣。
她那圣洁的柔肠紫损,
生怕心爱的男子堕落泥尘。
靡非斯陀
你这超凡而又纵欲的好逑君子,
被一位小女孩弄得昏昏迷迷。
浮士德
你这粪土与邪火合成的畸形怪物!
靡非斯陀
她的相法到是高明不过:
有我在场她便手足无措,
我的假面掩藏不住胸中的丘壑;
她觉得我完全是个天才,
或者甚而是个恶魔——
可是,今天夜里——
浮士德
你何必过问这个?
靡非斯陀
然而我也感到快活!
[book_title]井旁
葛丽卿与黎丝沁各持水罐
黎丝沁
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听到贝贝儿的事情?
葛丽卿
一点儿也没有。我近来很少出门。
黎丝沁
当然?,今天西碧叶才说给我听:
她终竟上了别人的当。
这就是爱慕虚荣的下场!
葛丽卿
什么情况?
黎丝沁
说来肮脏!
她现在的饮食实际上喂着一双。
葛丽卿
唉!
黎丝沁
她的结果倒是理所当然。
多久以来,她就同一个汉子胡缠!
不是舞场上跳舞,
就是村庄里游玩。
处处都要抢在人前,
而且非肉饼和葡萄酒难以下咽;
她自认为美若天仙;
实在是自甘下贱,
接受他人的赠品也不羞惭。
尽让人嬉狎舌舔;
怎奈花儿终于凋残!
葛丽卿
多么可怜!
黎丝沁
你还对她感到抱歉!
我们老坐在纺车旁边,
妈妈连夜里也不让我们休息玩玩,
她却和情郎甜蜜作伴,
或在门边凳上,或趁回廊幽暗,
快活得忘了时间。
到头来只好穿上罪人的衣衫,
到教堂去忏悔罪愆!
葛丽卿
他一定会娶她吧。
黎丝沁
他才不是傻瓜!
机伶的男子到处都好玩耍。
他已经远走天涯。
葛丽卿
真作孽呀!
黎丝沁
她就是嫁给他,也会惹麻烦:
我们会在她门口撒下碎草,
男子们会撕烂她的花冠。
(退场)
葛丽卿
(回转家去)
平常别家可怜的姑娘坏了名声,
我谴责得多么起劲!
提起别人的罪过,
我的舌头从不饶人!
别人有了污点,我还觉得不深,
定要给她额外涂抹一层,
我以此祝福自己,抬高身份;
而今我自己犯下了罪!
可是——使我落到这种田地的情形,
上帝呀!是多么可爱!唉,是多么甜美!
[book_title]城廊
壁龛中有痛苦圣母像,像前陈列花瓶。
葛丽卿
(插鲜花于瓶中)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
请俯下圣颜,
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你被利剑穿心,
怀着千般苦痛,
眼看你的儿子丧命。
你仰望天父,
哀哀泣诉,
为你儿子和自己的困苦。
在我身上
有彻骨的痛楚,
谁能感到,
我可怜的心儿为甚惶恐,
为甚战栗,为甚求告?
只有你,只有你才知道!
我不论走到哪方,
心中总是无限凄凉,
凄凉,凄凉,凄凉!
啊,只要无人在我身旁,
我便啼哭,啼哭,啼哭。
那怕哭断肝肠。
我窗前的盆花啊,
都是用我的泪水灌溉!
我在今天早晨,
给你摘了这些花来。
晓日从东升起,
照耀我的闺房,
我已满怀悲伤,
起来坐在床上。
救救我吧!从耻辱和死亡中把我救转!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
请俯下圣颜,
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book_title]夜
葛丽卿家门前的街道
瓦伦亭
(军人,葛丽卿的哥哥)
从前我坐在酒席筵前,
好些人都在夸夸其谈,
伙伴们对我提起少女之花,
都高声地把她称赞,
不住为她祝福而酒到杯干——
我以手支颐,
高坐悠然,
静听一切无稽夸诞,
微笑掀髯,
手里擎着一大碗,
说道:各人有各人的优点!
敢问全国中有哪个女子,
能和我心爱的葛丽卿比肩?
配给我妹妹传呼使唤?
于是叮当碰杯,满座騷然!
有人叫喊:“话不虚传,
她果然不愧是女性中的冠冕!”
于是所有赞美者都哑口无言。
可是今天——我恨不得拔掉头发,
往墙缝里钻——
任何无赖汉,
都会对我皱鼻讥讪!
我坐着像昧心的负债人一般,
听到无心的言语也冒冷汗!
我本想把他们逐个打翻
但是我不能说他们的话全是谎言。
打那儿来的是什么?蹑手蹑脚地近前?
如果我没有看错,是两个同伴。
倘使就是他,我要他饱尝一顿老拳。
决不叫他活着回转!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浮士德
从那教堂圣器室的窗间,
有长明灯光向上闪闪,
向旁走远就逐渐暗淡,
茫茫黑夜环绕在我的身边!
我的胸中也一般黑暗。
靡非斯陀
我好像一只饥渴的猫儿,
悄悄爬上救火的梯子,
然后环绕围墙巡视;
这当儿我踌躇满志,
偷一点儿嘴,交一会儿尾。
后天便是四月三十,
眼看热闹的瓦卜吉司之夜就要到来,
我便从头痒到脚趾,
那时人人心里明白,为什么通宵不打瞌睡。
浮士德
我看见那后边光芒吐露,
敢莫是宝物快要出土?
靡非斯陀
不久你便可以满心欢喜,
取出那盛宝的盆子。
我日前曾经向内窥视,
其中有无数灿烂的狮币。
浮士德
难道没有一件首饰,一枚指环,
可以把我的情侣装扮?
靡非斯陀
我倒也看到一件,
好像是一串珍珠项链。
浮士德
这就不错,要是我空手去见她,
心里委实难过。
靡非斯陀
决不叫你受人鄙薄,
白白地去享受快乐——
这时天上星光闪灼
你且听一点真正的杰作:
我给她唱一曲风雅之歌,
更有把握使她着魔。
弹琴而唱
哦,嘉德琳,
这么大清早晨,
在爱人的门前,
你要做甚?
千万莫再留停!
他骗你进门,
进去时是位姑娘,
出来时便失去了姑娘的身份。
要好好当心!
春风一度,
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若是珍惜自身,
在戒指上手以前,
切莫把一片冰清,
付与偷香窃玉人!
瓦伦亭
(挺身上前)
畜牲!你想把谁勾引?
该死的捕鼠人!
先打碎你的乐器!
再断送你这歌人!
靡非斯陀
齐特拉琴破成两半!已经完蛋。
瓦伦亭
再把你的脑袋劈成两片!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博士先生,不要躲闪,努力向前!
紧跟着我,听我指点。
拔出你的鸡毛帚子,
向前杀呀!招架由我来管。
瓦伦亭
你就招架一手!
靡非斯陀
有什么不能够?
瓦伦亭
再来一手!
靡非斯陀
也还将就!
瓦伦亭
好像魔鬼在和我对敌!
这是什么缘故?我的手已经麻痹。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向前杀呀!
瓦伦亭
(倒地)
哎呀!
靡非斯陀
这莽汉已经驯服!
快走,我们得马上消逝;
因为呐喊的声音四起。
我虽然善于应付警察,
但刑事裁判却难以料理。
玛尔特
(在窗口)
快出来!快出来!
葛丽卿
(在窗口)
点盏灯来!
玛尔特
(如前)
有人在骂,在打,在喊,在杀。
人众
那儿已经有个死的倒在地下!
玛尔特
(走出)
凶手们呢?是不是已经逃去?
葛丽卿
(走出)
是谁躺在这儿?
人众
你妈妈的儿子。
葛丽卿
老天呀!多可怕的灾殃!
瓦伦亭
我快死了!说来很快,
但干得更忙。
你们这些妇女为什么嚎泣悲伤?
快上前来,且听我讲!
群众上前围绕他。
我的葛丽卿,瞧,你还年青,
完全不懂得利害重轻,
你可做错了事情。
听我私下对你讲:
你已经成了私娼,
这也是理所应当!
葛丽卿
上帝呀!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讲?
瓦伦亭
切莫把我们的上帝拉上!
事情既然弄到这般,
以后只好听其自然。
你开始偷了一个汉子,
来者便会源源不断,
等到你结识了一打,
全城的人都把你狎玩。
一旦耻辱结成了鬼胎,
只好偷偷地生下地来,
用黑夜的面纱,
连头带耳将它蒙盖;
甚而情愿把它杀害。
纵然不死而长大成人,
也会在白天露出脸来,
然而面貌不会美观,
只是更加丑怪,
而且愈暴露愈惹嫌猜。
我已经预见到那种日子,
一切正派市民,
都回避你这妓女,
如同回避传染的死尸。
倘若他们正眼看你,
你心中便会不寒而栗!
你不配带黄金的项链!
也不配站在教堂的圣坛旁边!
你衣领上不配有美丽的花边,
而在跳舞会上喜笑开颜!”
你只能在陰暗的栖流所里辗转,
躲在乞丐和废人中间,
纵然上帝饶恕你的罪孽,
你可是永远受世上的非难!
玛尔特
快为你的灵魂向上帝忏悔!
难道你临死还想罪上加罪?
瓦伦亭
你这无耻的媒婆!
我恨不得叫你的干瘪肉体,
饱尝我一顿拳脚,
才可望消除我的一切罪过。
葛丽卿
哥哥!多么苦命!
瓦伦亭
听着,别对我哭哭啼啼!
当你抛弃了荣誉,
已给了我致命的打击。
我堂堂一位军人,
通过死的安眠而走近上帝。
(死去)
[book_title]大教堂
安灵祭。风琴和唱歌。
葛丽卿在人丛中。恶灵出现其身后。
恶灵
葛丽卿,你和从前判若两人,
那时你是玉洁冰清,
来这儿向圣坛走近,
从破旧的圣书上
含糊地学念祈祷文,
半是出于儿戏,
半是出于信心!
葛丽卿!
现在你的头儿为什么发昏?
你的心中
可想起什么罪行?
你祈祷为的是母亲的灵魂?
她为你受了长久的苦痛才闭上眼睛。
你门槛上是谁的血迹淋淋?——
而且在你的心脏下
不是已经蠕动着小小的生命?
无穷的隐忧
在威胁你和它的生存。
葛丽卿
唉!唉!
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些思想,
千回万转,
萦损了我的愁肠!
合唱
DieS irae,dies illa
Solvet saeclum in favilla
赫然震怒日,
世界化灰烬。
风琴声音
恶灵
你在胆战心惊!
喇叭在鸣!
坟墓在震!
而你的心
从冷静的灰坑,
重受到
烈火的非刑,
疼痛难禁!
葛丽卿
我但愿离开此地!
这风琴的声音,
快要使我窒息,
这唱歌的声音,
快把我的心儿溶解到底。
合唱
judex ergo cum sedebit,
Quidquid latet adparebit,
Nilinultum remanebit
裁判已升庭,
无隐不暴露,
无恶不受惩。
葛丽卿
我心紧气急!
石墙的圆柱
把我包围!
穹窿的层顶!
把我压倒!——空气!
恶灵
你快些逃避!
罪恶和羞耻不能隐蔽。
你要陽光?空气?
可怜的你!
合唱
(aid sum miser tanc dicturus?
Quom pancnum rogatusus?
Curn vjx justus set see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有谁庇护,向谁乞怜?
正直之人,尚且难免。
恶灵
圣洁之人
见汝而避面。
清白之人
以手触汝而心寒。
可怜!
Quid sum miser tune dict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葛丽卿
高邻!你的小瓶!——
晕倒下去
[book_title]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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