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海底两万里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51057
[book_dec]法国科学幻想小说和冒险小说作家儒·凡尔纳的以格兰特船长及其儿女为主线的著名三部曲的第二部。尼摩船长是“鹦鹉螺号”潜水艇的发明者。他在海底进行巨大的科研工作。但这并非他的唯一目的。他同时在海洋深处寻找自由和躲避他的政敌。他把在洋底发现的宝贵财富赠给被压迫并为真正的生存而斗争的人们。和尼摩船长同游海底的还有法国生物学家阿龙纳斯。他们从太平洋出发,经过珊瑚岛、印度洋、红海、地中海,进入大西洋,最后到达挪威港口。《海底两万里》的故事是由阿龙纳斯讲述的。这部名著使读者对奇妙的海底世界罕见的海生动植物等等,有所了解,而且由于叙述生动,使人犹如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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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卷 第一章 飞走的暗礁
人们一定还记得1866年海上发生的一件离奇的、神秘的、无法解释的怪事。且不说当时哄动沿海居民和世界舆论的各种传闻,这里只说一般航海人员特别激动的心情。欧美的进出口商人、船长和船主、各国的海军官佐以及这两大洲的各国政府都非常注意这件事。
这事大体是这样:不久以前,好些大船在海上碰见了一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很长的物体,形状很像纺锤,有时发出磷光,它的体积比鲸鱼大得多,行动起来也比鲸鱼快得多。关于这个东西的出现,许多航海日志所记下的事实(如这个东西或这个生物的形状,在它运动时的难以估计的速度,它转移的惊人力量,它那种像是夭生的特殊本领等等),大致是相同的。如果这东西是鲸鱼类动物,那么它的体积:是大大超过了生物学家曾经加以分类的鲸鱼。居维埃·拉色别德①、杜梅里②、卡特法日③,这些生物学家一一除非看见过,也就是说,除非这些科学家本人的眼睛看见过——是不承认有这样一种怪物存在的。
把多次观察的结果折中一下来看———方面丢开那些过低的估计,即这个东西只有二百英尺长,同时也不接受过于夸张的言论,即它有一英里。宽三英里长,——我们可以肯定他说,这个奇怪的生物,如果真是存在的话,它的体积是大大超过鱼类学家所承认的体积的。这东西既然存在,而事实本身又是不可否认的,那么,由于人类好奇的心理,我们就不难理解这个怪物的出现会在全世界引起怎样的骚动。至于说这是荒唐无稽之谈,那是决不会有人同意的。
因为,1866年7月20日,加尔各答一布纳希汽船公司的喜金孙总督号,在澳大利亚海岸东边五英里,碰见了这个游动的巨大物体。巴克船长起初还以为这是没有人知道的、暗礁,他正要测定它的位置的时候,突然这个不可解释的物体喷出两道水柱,哗的一声射到空中一百五十英尺高。这么说,除非这座暗礁上边有间歇喷泉,不然的话,喜金孙总督号面前的东西,就是还没有人知道的一种海中哺乳类动物,它还从鼻孔中喷出有气泡的水柱呢。
同年7月23日,西印度-太平洋汽船公司的克利斯托巴尔哥郎号,在太平洋上也碰到这样的事。喜金孙总督号看见这怪物以后三天,克利斯托巴尔哥郎号在相距七百里的地方也看见了它,由此可知,这个奇特的鲸鱼类动物能以掠人的速度从这一处转移到另一处。
十五天以后,在离上面说的地点有两千里远的地方,国营轮船公司的海尔维地亚号和皇家邮船公司的山农号,在美国和欧洲之间的大西洋海面上相遇的时候,在北纬42度15分、西经60度35分的地方,同时看到了这个大怪物。根据两船同时观察得到的结果,估计这只哺乳动物的长度至少有三百五十多英尺(约一百零六米),因为山农号和海尔维地亚号两船连起来,都还比它短,两船从头至尾只有一百米长。可是,最长的鲸鱼,像常常出役于阿留申群岛的久阑马克岛和翁居里克岛①附近海面的那些鲸鱼,也只不过是五十六米,而比这再长的,从来就没有过。
接连不断地传来的消息,横渡大西洋的贝雷尔号所做的种种观察,茵曼轮船公司的越提那号跟这个怪物的一次相碰,法国二级军舰诺曼第号军官们所写的记录,海军高级参谋弗兹一詹姆斯在克利德爵士号上所做的很精密的测算,这一切在当时的确曾经哄动一时。在民族性比较浮躁的国家里,大家都拿这件事作为谈笑资料,但在严肃和踏实的国家里,像英国、美国和德国就不同,它们对这事就非常关心。
在各大城市里,这怪物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事件。咖啡馆里歌唱它,报刊上嘲笑它,舞台上扮演它。谣言正好有了机会,从这怪物身上捏造出各种各样的奇闻。在一些发行量不多的报刊上,出现了关于各种离奇的巨大动物的报道,从白鲸、北极海中可怕的“莫比·狄克”①一直到庞大的“克拉肯”②——这种怪鱼的触须可以缠住一只载重五百吨的船而把它拖到海底下去——都应有尽有。有些人甚至不惜引经据典,或者搬出古代的传说如亚里士多德③和蒲林尼④的见解(他们承认这类怪物的存在):或者搬出彭土皮丹主教⑤的挪威童话,保罗·埃纪德的记述,以及哈林顿的报告;这报告是不容怀疑的,他说,1857年,他在嘉斯第兰号上看见过一种大蛇,那种蛇以前只在那立宪号到过的海面上⑤才能看见。
于是,在学术团体里和科学报刊中产生了相信者和怀疑者,这两派人无休止地争论着。“怪物问题”激动着人们。
自以为懂科学的新闻记者和一向自以为多才的文人开起火来,他们在这次值得纪念的笔战中花费了不少的墨水!甚至有几个人还流了两三滴血,因为有人把针对大海蛇的笔锋移向一些态度傲慢的家伙身上了。
在六个月当中,争论继续着。彼此有理,各执一词。当时流行的小报都兴致勃勃地刊登争论的文章,它们不是攻击巴西地理学院、柏林皇家科学院、不列颠学术联合会或华盛顿斯密孙学院发表的权威论文,就是驳斥印度群岛报、摩亚诺神父的宇宙杂志、皮德曼的消息报里面的讨论和法国及其他各国大报刊的科学新闻。这些多才的作家故意曲解反对派也常引证的林奈①的一句话:“大自然不制造蠢东西”;恳求大家不要相信北海的大怪鱼、大海蛇、“莫比·狄克”和疯狂的海员们臆造出来的其它怪物的存在,不要因此而否定了大自然。最后,某一著名尖刻的讽刺报有一位最受欢迎的编辑先生草草了事地发表一篇文章,处理了这个怪物;他像夷包列提②那样,在大家的笑声中,给这佳物最后一次打击、把它结果了。于是机智战胜了科学。
在1867年头几个月里,这个问题好像是人了土,不会再复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又听说发生了一些新的事件。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急待解决的科学问题,而是必须认真设法避免的一个危险。问题带了完全不同的面貌。这个怪物变成了小岛、岩石、暗礁,但它是会奔驰的、不可捉摸的、行动莫测的暗礁。
1867年8月5日,蒙特利奥航海公司的摩拉维安号夜间驶到北纬27度30分、西经72度15分的地方,船右舷撞上了一座岩石,可是,任何地图也没有记载过这一带海面上有这座岩石。由于风力的助航和四百匹马力的推动,船的速度达到每小时十三海里。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船身质地优良,特别坚固,摩拉维安号被撞以后,一定要把它从加拿大载来的二百三十六名乘客一齐带到海底去。
事故发生在早晨五点左右天刚破晓的时候。船上值班的海员们立即跑到船的后部;他们十分细心地观察海面。
除了有个六百多米宽的大漩涡——好像水面受过猛烈的冲击——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把事故发生的地点确切地记了下来。摩拉维安号继续航行,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它是撞上了暗礁呢,还是撞上了一只沉没的破船?
当时没有法子知道。后来到船坞检查了船底,才发现一部分龙骨折断了。
这事实本身是十分严重的,可是,如果不是过了三个星期后,在相同的情况下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它很可能跟许多其他的事件一样很快被人忘掉了。接着又发生的那一次撞船的事件,单单由于受害船的国籍和它所属公司的声望,就足以引起十分广泛的反响。
英国著名的船主苟纳尔的名字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伪。这位精明的企业家早在1840年就创办了一家邮船公司,开辟了从利物浦到哈利法克斯①的航线,当时只有三艘四百匹马力、载重一千一百六十二吨的明轮木船。八年以后,公司扩大了,共有四艘六百五十匹马力、载重一千八百二十吨的船。再过两年,又添了两艘马力和载重量更大的船,1853年,苟纳尔公司继续取得装运政府邮件的特权,一连添造了阿拉伯号、波斯号、中国号、斯备脱亚号、爪哇号、俄罗斯号,这些都是头等的快船,而且是最宽大的,除了大东方号外,在海上航行的船没有能跟它们相比的。到1867年,这家公司一共有十二艘船,八艘明轮的,四艘暗轮的。我所以要把上面的情形简单地介绍一下,是要大家知道这家海运公司的重要性。它由于经营得法,是全世界都闻名的。任何航海企业,没有比这公司搞得更精明,经营得更成功的了。二十六年来,苟纳尔公司的船在大西洋上航行了两千次,没有一次航行不达目的地,没有一次发生迟误,从没有遗失过一封信,损失过一个人或一只船。,因此,,尽管法国竭力要抢它的生意,但是乘客们都一致愿意搭苟纳尔公司的船,这点从近年来官方的统计文献中就可以看出来。了解这情形以后,便没有人奇怪这家公司的一只汽船遭遇到意外事件会引起那么巨大的反响。
1867年4月13日,海很平静,风又是顺风,斯备脱亚号在西经15度12分、北纬45度37分的海面上行驶着。它在一千匹马力的发动机推动下,速度为每小时十三海里半。
它的机轮在海中转动,完全正常。它当时的吃水深度是6米70厘米,排水量是6,685方米。
下午四点十六分,乘客们正在大厅中吃点心的时候,在斯各脱亚号船尾、左舷机轮后面一点,似乎发生了轻微的撞击。
斯各脱亚号不是撞上了什么,而是被什么撞上了。憧它的不是敲击的器械而是钻凿的器械。这次冲撞是十分轻微的,要不是管船舱的人员跑到甲板上来喊:“船要沉了:船要沉了!”也许船上的人谁也不会在意。
旅客们起初十分惊慌,但船长安德生很快就使他们安稳下来。危险并不会立刻就发生。斯各脱亚号由防水板分为七大间,一点也不在乎个把漏洞。
安德生船长立即跑到舱底下去。他查出第五间被海水浸人了,海水浸入十分快,证明漏洞相当大。好在这间里没有蒸汽炉,不然的话,炉火就要熄灭了。
安德生船长吩咐马上停船,并且命令一个潜水员下水检查船身的损坏情形。一会儿,他知道船底有一个长两米的大洞。这样一个裂口是没法堵住的,斯各脱亚号尽管机轮有一半浸在水里,但也必须继续行驶。当时船离克利亚峡还有三百海里,等船驶进公司的码头,已经误了三天期,在这三天里,利物浦的人都为它惶惶不安。
斯各脱亚号被架了起来,工程师们开始检查。他们眼睛所看见的情形连自己也不能相信。在船身吃水线下两米半的地方,露出一个很规则的等边三角形的缺口。铁皮上的伤痕十分整齐,就是钻孔机也不能凿得这么准确,弄成这个裂口的锐利器械一定不是用普通的钢铁制的,因为,这家伙在以惊人的力量向前猛撞,凿穿了四厘米厚的铁皮以后、还能用一种很难做到的后退动作,使自己脱身逃走。
最近这次事件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结果这又一次使舆论哄动起来。从这时候起,所有从前原因不明的航海遇难事件,现在都算在这个怪物的账上了。这只离奇古怪的动物于是负起了所有船只沉没的责任。不幸的是船沉的数目相当大,按照统计年鉴的记载,包括帆船和汽船在内,每年的损失约有三千艘左右,至于因下落不明而断定失踪的,每年的数目也不下两百艘!
不管有没有冤枉这怪物,人们都把船只失踪的原因算在它身上。由于它的存在,五大洲间的海上交通越来越危险了,大家都坚决要求不惜任何代价清除海上这条可怕盼鲸鱼怪。
[book_title]第一卷 第二章 赞成和反对
这些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正从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贫瘠地区做完了科学考察回来。由于我是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副教授,法国政府派我参加这次考察.在内布拉斯加州度过了六个月的时间,三月底,我满载了珍贵的标本回到纽约,我动身回法国的日期定在五月初。所以,我就利用逗留期间,把这次收集来的矿物标本和动、植物标本加以整理,而斯各脱亚号的意外事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我自然也熟悉当时议论纷纷的这个问题,而且我怎能不知道呢?我把美国和欧洲的各种报刊读了又读,但没有获得进一步的了解。因为这个怪物,我作了种种猜测。由于自己拿不定主意,我始终摇摆于极端不同的见解之间。
这是一件真实的事,那是无可置疑的;怀疑这事的人,请他们去摸一摸斯各脱亚号的裂口好了。
当我到纽约的时候,这问题正闹得热火朝天。有些不学无术的人曾经说那是浮动的小岛,是不可捉摸的暗礁,不过,这种假设,现在完全被推翻了。理由是:,除非这暗礁在腹部有一架机器,不然的话,它怎能这样快地一会儿到达这里一会儿又到那里呢?同样地,说它是一只浮动的船壳或是一只巨大的破船,这假设也不能成立,理由仍然是因为它转移得那么快。归根结底,这问题只可能有下面两种解释,因此人们分成了抱着不同主张的两派:一派说这是一个力大无穷的怪物,另一派说这是一艘动力十分强大的“潜水艇”。
后面那种假设虽然很可以成立,但到欧美两洲调查之后,便站不住了。如果说私人可以有这样一种机器,实在是不大可能的事。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他造了这个东西?他又怎能保守秘密而不泄露呢?
只有一国政府可以拥有这种破坏性的机器,在人们绞尽脑汁要增强武器威力的不幸时代,一个国家瞒着其他国家制造这种武器是可能的。机枪之后有水雷,水雷之后有潜水冲击机,然后一又是各种互相克制的武器,至少我自己心中是这样想的。
但是这个“潜水艇”的假设,由于各国欧府的声明又站不住了、因为这是有关公共利益的问题,既然海洋交通受到了破坏,各国政府的真诚,当然不容有所怀疑。并且,怎么能说这只“潜水艇”的建造竟可以逃避公众的耳目呢?在这种情形下,就是拿个人来说,要想保守秘密,也十分困难,对于一国政府,它的行动经常受到敌对国家的注意,那当然更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根据在英国,在法国,在俄国,在普鲁士,在西班吁,在意大利,在美国,甚至于在土耳其所做的调查,“潜水艇”的假设,也终于不能不放弃。
这个怪物尽管当时一些报刊对它不断加以嘲笑,但它又出现在波涛上了,于是人们的想象就从鱼类这一方面打主意而造出种种最荒诞不经的传说来。
当我到纽约的时候,有些人特地来问我对这件怪事的意见占我以前在法国出版过一部八开本的书,共两册,书名为:《海底的神秘》。这部书特别受到学术界的赏识,使我成为自然科学中这一个相当奥秘的部门的专家。因此人们才询问我的意见。但我只要能够否认这事的真实性,我总是作否定的答复。但不久我被逼只得明确地表示我的意见。
况且《纽约先锋论坛报》已经约了“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教。授,可敬的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请他发表对这个问题砌意见。
我发表了我的意见。我因为不能沉默,才不得不悦几句诸。我从政治上和学术上来讨论这个问题的各个方面。
现在我将我发表在4月30日《论坛报》上的一篇材料很丰富的文章的结论,节录几段在下面:“我一个一个研究了各种不同的假设和所有不可能成立的猜想,不得不承认实在有一种力量惊人的海洋动物的存在。“海洋深不可测的底层,我们完全不了解。探测器也不徙达到。最下层的深渊里是怎样的情形呢?海底二万二千梅里或一万五千海里的地方有些什么生物和可能有些什么生物呢?这些动物的身体构造是怎样的呢?我们实在很难推测。“可是,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可以用‘两刀论法’的公式来解决。“生活在地球上的各色各样的生物,或者我们认识,或者我们不认识。”““如果我们不认识所有的生物,而大自然又继续对我们保守某些鱼类学上的秘密,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在探测器不可及的水层里还有鱼类鲸类的新品种,它们有一个‘不浮的’器官,因为在海底下呆久了,在偶然的情况下,由于一时高兴,或者任性,就突然浮到海面上来。这说法还是比较今人情服的。“反过来,如果我们的确认识了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那么我们就必须从已经加以分类的海洋生物中找出我们讨论的这个动物;在这种情形下,我就要承认有一种巨大的独角鲸的存在。“普通常见的独角鲸,或海麒麟,身长常常达到六十英尺,现在如果把这长度增加五倍,甚至十倍,同时让这条鲸、鱼类动物有和它身材戊比例的力量,再加强它的攻击武器,这样就是现在海上的那个动物了。也就是说它有山农号军官们所测定的长度那么长,它的角,可以刺穿斯各脱亚号、它的力量可以冲破一只汽船的船壳。“诚然,这条独角鲸,如某些生物学家所说,是具有一把:骨质的剑或一把骨质的乾,那么这一定是一根像钢铁一样:坚硬的长牙,有人曾经在鲸鱼身上发现过独角鲸的牙齿,。独角鲸用牙齿攻击鲸鱼总是成功的。有人也曾经从船底上拨出过——好容易才找出来——独角鲸的牙齿,它钻通船底就好像利锥穿透木桶那样。“巴黎医学院陈列馆就藏有一枚这种牙齿,长两米二十五厘米,底宽四十八厘米!“好吧!现在假定那武器还要厉害十倍,那动物的力量还要大十倍,如果它的前进速度是每小时二十英里,那么拿它的体重去乘它的速度平方,就能求出憧坏斯各脱亚号的那股冲击力。“因此,在还没有得到更多的材料之前,我认为这是一只海麒麟,这只海麒麟身躯非常巨大,身上的武装不是剑戟,而是真正的冲角,像铁甲船或战舰上所装有的那样,它同时又具备有战舰的重量和动力。“这样便说明了这种神秘不可解的现象。——或者相反地,不管人们所见到的、所感到的是怎样,实际上什么都不是;那也是可能的。”
最后几句话只能说明我没有主见,看问题摇摆不定;这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全我教授的身份,同时不愿意让美国人笑话,因为美国人笑起来,是笑得很厉害的。我于是自下这一条退路。其实我是承认这个“怪物"的存在的。我的文章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很有一部分人拥护它。而且丈中提出的结论可以让人随便去设想,没有什么限制。人们总是对那些神奇怪诞的幻想感倒兴趣。、而海洋正是这些幻想的最好泉源,因为只有海才是巨大动物可以繁殖和成长的环境,陆上的动物,大象或犀牛之类。跟它们比较起来,简直渺小得很。一片汪洋大海里:既然有我们所知道的最巨大的哺乳类动物,说不定也有硕大无比的软体动物和看起来叫人害怕的甲壳动物,如一百米长的大虾,或二百吨重的螃蟹!为什么不能有呢?“从前,跟地质学纪年同时代的陆上动物,四足兽,四手兽,爬虫类,鸟类,都是按照巨大的模型创造的。造物者甩高大的模型把它们造出来,经过漫长的岁月,这模型渐渐缩小了。在深不可测的海洋底下(因为海洋是永不更改;而地壳几乎是不断变化着的),为什么不能保存从前另一时代的巨大生物的品种呢?海洋内部,为什么不能藏有那些巨大生物的最后变种,以一世纪为一年,以一千年为一世纪的那些巨大品种呢?我又让自己浸沉在种种空想中了.现在要停止这些空想,因为,在我看来,时间已经把这些空想变成为可怕的现实。我再说一次,当时对于这件怪事的性质有这一种意见,就是大家都一致承认有一种神奇东西的存在,而这种东西和怪诞的大海蛇并没有丝毫共同之点。可是,尽管有一些人把这事看成是一个待解决的纯粹科学问题,但另一些比较注意实利的人,特别在美国和英国,这类人很多,他们主张把海洋上这个可怕的怪物清除掠,使海上交通的安全获得保障。特别是工商界的报刊,都从这个观点来研究这个问题。《航业商情杂志》,
[book_title]第一卷 第三章 随您先生的便
在收到何伯逊部长的信之前三秒钟,我还像不愿意去北冰洋旅行一样不愿意去追逐海麒麟。读了这位海军部长的来信,三秒钟之后,我才理解到我的真正志愿,我生平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捕捉这样捣乱的怪物,把它从世界上清除出去。
可是我刚刚长途跋涉回来,很疲倦,非常需要休息。我只想回去,回祖国去,看看朋友,看看我在植物园内的小房子和我收藏的珍贵标本。但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止我。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疲倦、朋友、珍藏,我毫不犹豫就接受了美国政府的邀请。
而且,我还有这样一个想法,反正条条道路都可以回到欧洲,海麒麟也许客客气气地把我引到法国海岸边!这个有名的动物一也许讨我喜欢要让我在欧洲海中捉到它,那么,我至少也要拿上半米以上的牙戟带给自然科学博物馆。
不过,目前我必须到太平洋的北部去找这个海麒麟,这和我要回法国去,却是背道而驰了。
"康塞尔!我用不耐烦的声音叫着。
康塞尔是我的仆人。他一向陪我出去旅行。这诚实的青年是佛兰蒙人,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他是一个生性冷淡、循规蹈矩、一贯热心的人,对于生活中的突然事件并不惊奇,他的两手很灵巧,什么事都做得来,虽然他的名字叫做康塞尔(劝告的意思),可是人家不问他的时候,他决不发表意见。
因为跟植物园里学术界人士经常接触,康塞尔渐渐学了些东西〕我可以说他简直是一个专家,他对于生物学的分类十分熟悉,他能像杂技演员爬梯子一样熟练地从门、类、纲、亚纲、目、科、属、亚属、种、变种,一直数到最后的一个类别。可是他的学问只局限在分类学上。分类就是他的生活,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对于分类的理论很有研究,但缺乏实践,我想,他大概连大头鲸和长须鲸都分不出来!总之,他是个忠实正直的人:十年来,直到现在,凡我为科学而去的地方,康塞尔都跟我去。他自己从不想到旅行的长久或疲劳。不管有多远,不管去什么地方,去中国或是去刚果,他总是提起他的行李箱立即出发①他到哪里去都一样,连问也不问。他身体健康,肌肉结实,不在乎疾病,一点也不神经质,就是好像不会用脑子似的,至于思考能力,那就更谈不到了。
这个人二十岁了,他的年龄跟他主人的年龄的比例是十五比二十。请读者原谅我用这种说法来说我现在是四十岁可是康塞尔有1缺点,过份讲究礼貌,他总是用第三人称跟我说话,有时甚至叫人听了厌烦.康塞尔!我又叫了一声,我手里忙着准备出发的行装.当然,对于这样一个忠心的仆人我是信任的。通常我从不问他是不是愿意跟我去旅行,但这次旅行有点不同,是一次期限可以无限延长的远征,是凶多吉少的冒险,是追赶能像敲碎核桃壳一样撞沉一艘二级战舰的动物:就是最没有感觉的人,对这问题也得考虑考虑吧!康塞尔会有什么意见呢?
康塞尔!我第三次叫他。
康塞尔出来了。
先生,叫我吗?他进来的时候说。
是我叫你。快给我准备,你自己也赶快准备,我们两小时以后就要出发。
随您先生的便。康塞尔安静地回答。
一点时间也不能放过。所有的旅行用具、衣服、衬衣,袜子,都不必点数,尽量地拿了,放在我的大箱里,快,赶快!
先生的标本怎么办呢?康塞尔说。
以后再整理好了。
先生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植物,大马、大蛇以及其他骨胳,又怎么办呢?"暂时寄放在旅馆里."先生的那只活野猪呢?,我们不在的时候,托人喂它。另外还要托人将我们的那群动物运回法国去。,我们不回巴黎去吗?康塞尔问。
当然要回去我含糊地回答,不过要绕一个弯。
先生,您喜欢绕这个弯?
呵!那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一条不那么直捷的路而已。我们要搭林肯号出发。,只要先生觉得合适就成了。康塞尔安然地回答。
朋友,你知道,这是关于那个怪物的问题那条有名的独角鲸的问题我们要把它从海上清除出去!两本人开本的著作《海底的神秘》的作者。不能不跟法拉古司令一同出发。这是光荣的任务,但是也是危险的任务!我们不晓得要到什么地方去!这怪物可能很任性!但我们仍然要去!我们船上有一位眼光敏锐的舰长!
先生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康塞尔回答。
你好好想一想,因为我对你什么也不隐瞒。这次旅行也许是最后一次,说不定口不来哩!
随您先生的便。
一刻钟以后,康塞尔把箱子整理好了,我相信什么也不会缺少,因为这个人对衬衣和衣服的分类,跟对鸟类或哺乳类动物的分类一样能干。
旅馆的升降机把我们送到二楼下的大厅中。我步行数级,到了地面一层,在常有一大群人围住的大柜台上,我算清了账目,付了钱。我托人把一捆一捆打好包的动、植物标本运回巴黎(法国),还留下一笔钱,托人喂养我的野猪。
僚塞尔跟着我走出了旅馆,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从百老汇路直到团结广场,再经过第四号路到包法利街的十字路口,走人加上林街,停在三十四号码头,这一趟车费是二十法郎。码头边,加上林轮渡把我们(人、马和车)送到布洛克林。布洛克林是纽约的一个区,位于东河左岸,走了几分钟,我们便抵达停泊林肯号的码头,林肯号的两座烟囱正喷出浓密的黑烟。
立刻有人把我们的行李搬到达艘大船的甲板上。我赶紧上船,问法拉古司令在什么地方。一个水手领我到船尾楼上见他。这位军官气色很好,他向我伸手,对我说: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吗?
对,我答,您是法拉古司令吗?
①是。欢迎欢迎,教授。您的舱房早等着您了。
我行个礼,让司令去作开船的准备,另外有人领我到给我预备的舱房。
林肯号是为着它的新目标而特选和装备好的。它是一般速度很快的二级战舰,装有高压蒸汽机,可以使气压增加到七个大气压力。在这个压力下,林肯号的速度平均可以达到每小时十八点三海里,这是很快的速度,但跟那只巨大的鲸鱼类动物搏斗还是不够的。
战舰内部的装备完全合乎这次航海任务的要求。我很满意我所住的舱房,它位于船的后部,房门对着军官们的餐室.我们这舱房很舒服。我对康塞尔说。
先生不要见怪,一康塞尔回答,住在这里跟寄生蟹住在海螺壳中一样舒服。"我留下康塞尔安顿我们的箱子,独自一个人上了甲板,观看准备开船的操作。这时候,法拉古舰长正要人解开布洛克林码头缆柱上拴住林肯号的最后几根铁索。看来如果我迟到一刻钟,半刻钟,船就会开走,我也就不能参加这次出奇的、神秘的、难以相信的远征了。这次远征的经过,虽然是真实记录,将来可能还会有人怀疑的。法拉古舰长不愿意耽搁一天甚至一小时,他要赶快把船开到那个动物所在的海中。他把船上的工程师叫来了。蒸汽烧足了吗?舰长问他。
烧足了,舰长。工程师答。
开船!法拉古舰长喊。
开船的命令通过话筒传到机器房,轮机人员接到命令,立即让机轮转动起来。蒸汽涌入半开的机关中;发出呼呼的啸声。一排排横列的活塞发出格格的声响,推动机轴的杠杆。推进器的轮翼不断加大速率,搅动海水,于是林肯号在上百只满载观众前来送别的渡轮和汽艇的行列中,庄严地向前行驶着、布洛克林码头和东河沿岸的整个纽约地区都挤满了好奇的人们。从五千万人胸中发出的欢呼声,震动了天地。
成千上万块手帕在挤得紧紧的群众头上招展,不停地向林肯号敬礼,直到船抵达赫德森河口,纽约城所在的长形半岛的尖端,人群才渐渐散去。、这时候,大船沿着新西州海岸行驶,河的右岸都是别墅,从炮台中间穿过时,炮台鸣礼炮向大船致敬。林肯号方了向它们答礼,把美国国旗连升三次,那三+九颗星在后桅。横木上闪闪发光。后来大船改变方向,驶进设有浮标的航道。大船掠过沙洲,洲上有数千观众,对船作最后一次的欢呼。护送大船的渡轮和汽艇老是紧跟着行驶,直到灯船附近,有两道灯光标明纽约航路的出口的地方,它们才离开大船回去。这时正是下午三点。领港人从大船下来,上了他的小。艇,驶到在下风等着他的一艘小快船那边。煤火添起来了,机轮更急地搅动水波,大船沿长岛低低的黄色海岸行驶,在晚间八点的时候,西北方不见了火岛的灯光,船便开足马力,在大西洋黑沉沉的波涛上奔驰了。
[book_title]第一卷 第四章 尼德·兰
法拉古舰长是一位优秀海员,完全配得上他指挥的这只战舰。他的船跟他融为一体,他是船的灵魂。关于那条鲸鱼类动物的问题,他心中并不存在什么疑问,他不许在船上讨论有无这只动物的问题。他相信这动物的存在就像许多老实妇女相信有海怪一样,完全是出于信仰,而不是由于理智。这怪物是有的,他发誓要把它从海上清除出去。他像罗得岛①的骑士,像杜端尼。德·哥森②去迎击骚扰他海岛的大蛇。不是法拉古舰长杀死独角鲸,就是独角鲸弄死法拉古舰长,没有什么中间路线。船上的海员们都赞同他们长官的意见。他们总是在谈论着,争辩着和估计着碰见怪物的各种机会,他们总是在侦察着辽阔的海面。不止一个海员抢着要到桅顶横木上去值班,要是换了另一种情况,这种苦差事是没有人不咒骂的。只要太阳还在空中的时候,船桅边总是挤满了水手,尽管脚掌踩在船甲板上烫得吃不消,他们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其实,林肯号的船头这时还没有沾上太平洋的海水呢,至于船上的全体人员,大家都希望碰着海麒麟,用鱼叉喇死它,把它拖上船来,宰割它。他们全都十分小心地侦察着大海。何况,法拉古舰长说过,不论练习生成水手,水兵或军官,谁先报告海麒麟的消息,都可以得二千美元的奖金。因此,林肯号船上的眼睛会更忙起来,那是不难想象的。至于我,也不落后,我并不把我每天应做的观察让别人代劳。这只船真有许多理由可以称为“多眼号”,全体人员中间,唯有康塞尔相反,他对于我们共同发生兴趣的问题表示很冷淡,给船上大家的热情浇上一盆冷水。
我前面说过,法拉古舰长这人很细心,他把打巨大鲸鱼类用的各种装备都带在船上。就是一只捕鲸船也不会装备得更完备了。我们船上的武器,应有尽有,从手投的鱼叉。
一直到鸟枪的开花弹和用炮发射的铁箭。在前甲板上装有一门十分完善的后膛炮,炮身很厚,炮口很窄,这种炮的模型曾在1867年的万国博览会中展览过。这门宝贵的大炮:是美国造的,可以发出重四公斤的锥形炮弹,射程是十六公里。
因此,林肯号的歼灭性武器,可以说样样俱全,最妙的是船上还有鱼叉手之王尼德·兰。
尼德。兰是加拿大人,两手非常矫捷,在这种危险的叉鱼职业中,他还没有碰见过敌手。他又灵敏又冷静,又大胆:又机智,本领很高强,要不是一条狡猾的长须鲸,或是特殊聪明的大头鲸,是很难躲过他的鱼叉的。
尼德·兰大约四十岁。他身材魁伟,有六英尺多高,体;格健壮,神气庄严,不大爱说话,性情很暴躁,容易发脾气。
他的风度特别引人注意,尤其是他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使他面部的表情更显得突出。我认为法拉古舰长把这人请到船上来,是完全正确的。
这个人,单单他一人,从手和眼两点来看,就相当于全体的:船员。我不能有再好的比方,只能说他是一架强度的望远镜,而且是一门随时可以发射的大炮。
说是加拿大人,就几乎可以说是法国人①。尽管尼、德·兰不多跟人接触,但我应当承认,他对我却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无疑地,那是由于我的国籍吸引了他.在他;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说说加拿大某些省份现在还通行的拉伯雷①的法国话,在我也是一个机会,可以听听这种法国话。
这位鱼叉手的老家是在魁北克,当这城市还属于法国的时候,他家里就已经出了一批大胆的打鱼人了。
尼德,兰渐渐有了谈话的兴趣,我很爱听他谈在北极海中冒险的故事。他常用诗一般的句子有声有色他讲述他打鱼和战斗的故事。他的故事具有史诗的形式,我听他讲,好像是在听一位加拿大的荷马②在朗诵着北极的《伊利亚特》③。
我所以要把我确实知道的这位大胆的鱼叉手描绘出来,那是因为在患难中产生和巩固了的友谊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了!啊!勇敢的尼德·兰!但愿我再活一百年,可以更长久地想念着你!
目前,尼德·兰对于海怪问题的意见是怎样呢?我承认,他并不相信有什么海麒麟、独角鲸:船上的人,只有他不同意大家的看法。他甚至于避免讨论这件事情。但是,我想这事总有一天会使他谈到的。
7月30日,即我们出发以后三星期,船在黄昏的时候到了离巴塔戈尼亚海岸三十海里,跟白呷同一纬度的地方。
那时我们已经过了南回归线,麦哲伦海峡就在不到七百海里的南方、不用八天,林肯号便要在太平洋的波涛上行驶了.尼德。兰跟我一同坐在尾楼甲板上,一边看着这神秘的大海——它的深处到今天为止人们还无法到达:一边谈谈这个,说说那个,这时候,很自然地,我把话头转到巨大的海麒麟上面了,我又谈到我们这次远征成功或失败的各种可能。后来,我看见尼德.兰一声不响,只让我说,就直截了当地要他发言。
“尼德。兰,”我问他"您怎么能怀疑我们追逐着的鲸鱼类动物的存在呢?您这样怀疑,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这位鱼叉手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会儿,照他惯常的姿势,拿手拍拍他宽大的前额,闭闭眼睛,好像在沉思。他说:“阿龙纳斯先生,我有理由。”
“尼德·兰,您是一位职业的捕鲸专家,您很熟悉海中的巨大哺乳类动物,照理您应当容易承认这个巨大的鲸鱼类动物的存在,可是您竟要来做最后一个怀疑这事的人!”
“教授;这是因为您搞错了。"尼德·兰说,“一般的人相信有横过天空的非常特殊的慧星,有住在地球内部的太古时代的侄物,那还可以,但天文学家,地质学家,决不承认有这类荒唐古怪的东西存在。打鲸鱼的人也一样。鲸科动物,我追逐过许多,我用鱼叉叉过很多,我也杀死过好几条,可是,不论那些鲸鱼力量怎样大,怎样凶,它们的尾巴也好·它们的长牙也好,决不能弄坏一艘汽船的钢板."“尼德·兰,可是,独角鲸的牙齿把船底钻通了的传说并不少。”
“木头船,那是可能的,”加拿大人回答,“不过,就是这样的事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不能承认长须鲸、大头鲸、独角鲸可以穿透钢板。”
“尼德·兰,您好好听我说……”
“不,教授,什么都可以听您,这个可不能。也许这是一条巨大的章鱼吧?……”
“尼德·兰,那更不对了。章鱼是软体动物,单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表明它的肌肉一点也不坚强。就是章鱼有五百英尺长,它也不会属于脊推动物这一门,它对于斯各脱亚号或林肯号这类的船,决不至有损害的。所以有关这类海怪或怪物的事迹,都应当看作是荒唐无稽之谈。”
“那么,生物学专家,”尼德。兰带着点讥诮的口气说,“您是坚持有巨大鲸鱼类动物的存在吗?……”
“是的,尼德·兰,我再说一遍,我所以相信,我是有事实根据的。我相信海中有一种哺乳类动物存在,它的躯体组织十分坚实,属于脊椎动物门,像长须鲸、大头鲸或海豚,一样,并且有一个角质的长牙,钻穿的力量十分大。”
“晤!”这位鱼叉手哼了一声,同时摇摇头,一副表示不能相信的神气。
“请您注意,”我又说,“我的诚实的加拿大人,如果有这样的一种动物,如果它是生活在海洋底下,如果它要在离水面几英里深的海底活动,它必然有坚强无比的机体。”
“为什么要这么坚强的机体呢?”尼德·兰问。
“因为要在很深的水中生活,要能抵抗水的压力,那就必须有一种不可估计的巨大力量。”
"真的吗?”尼德·兰挤一挤眼睛,看看我。
“真的,一些数目字很容易给您证明这享。”
“啊!”尼德·兰答,“数目字!人们可以随便拿数目字来证明自己喜欢的事!"“尼德·兰,这是实事求是的,而不是数学上的数目字。请您好好地听我说。我们都承认,一个大气压力等于三十二英尺高的水柱压力。实际上,这水柱的高度是最小的,因为我们现在讲的是海水,海水的密度大于淡水的密度。尼德·兰,好吧,当您潜入水中,在您上面有多少倍三十二英尺的水,您的身体就要顶住同等倍数大气压的压力,即每平方厘米面积上要顶住同等倍数公斤的压力。照这样推算,在三百二十英尺深处的压力是十大气压,在三千二百英尺深处是一百大气压,三万二千英尺深,就是说,约两里半深处,是一千大气压。这就等于说,如果您潜入大洋到这样的深度,您身上每平方厘米的面积上就要受到上千公斤的压力。可是,诚实的尼德·兰,您晓得您身上有多少平方厘米的面积吗?"“当然不少,阿龙纳斯先生。”
“大约有一万七千平方厘米的面积。"“这么多吗?”
“实际上,一大气压比每平方厘米的一公斤重量超过一些,现在,您身上一万七千平方厘米的面积就顶着一万七千五百六十八公斤的压力,”
“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您一点不觉得。您所以不被这样大的压力压扁,是因为进人您身体中的空气也有相等的压力。因此,内部压力和外部压力能够达到平衡,内外压力抵消了”,所以您可以顶着:不觉得辛苦。但在水中便不同了。”
“是的,我懂得了,”尼德·兰回答我,也比较注意了,“因为水在我周围,永不进入我身体。”
“对,尼德尸兰。所以,照这样推算.在海底下三十二英尺,您要受到一万七千五百六十八公斤的压力;在海底下三百二十英尺,受到十倍的压力,即十六万五千六百八十公斤的压力;在海底下三千二百英尺,受到百倍的压力,即一百七十五万六千八百公斤的压力;最后,在海底下三万二千英尺,受到千倍的压力,即一千七百五十六万八千公斤的压力;就是说,您要被压成薄片,压成像人们把您从水压机的铁板下拉出来似的!”
尼德·兰喊一声:“好家伙!”
“好,我的诚实的鱼叉手,如果一种脊推动物,身长好几百米,身宽按照身长的比例,它住在这样的海底深处,那么,它们有数百万平方厘米面积的身躯,所受到的压力,就要以千百亿公斤来计算了。现在请您算一算它们的骨架和机体,要顶住这样大的压力所必需的抵抗力吧!”
“那它们的身体要用八英寸厚的钢板造成,跟铁甲战舰那样才行。”尼德·兰回答。
“正像您说的那样,尼德·兰,现在您想想,这样一个巨大的物体,以快车的速度撞在一只船壳上,可能产生的破坏力量是怎样。”
“是……也许……是这样.“加拿大人回答,由于上面的数目字,他心中动摇了,但并不愿意马上认输。“那么,您相信了吗?”
“您使我相信了一件事,生物学专家,就是说,如果海底下有这样的动物,那它们的身体力量必须像您所说的那样强大。”
“可是,固执的鱼叉手、如果海底下没有这样的动物,您怎样说明斯各脱亚号所遭遇到的事故呢?“这或者……”尼德·兰迟疑地说。
“你说下去吧!”
“因为…。这不是真的!”这位加拿大人回答,他无意中背出阿拉哥①的这句有名的对话。
但这个回答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说明了这位鱼叉手的固执罢了.这一天我不再追问他,斯各脱亚号的事故是不可否认的。船底上的洞是实实在在有的,而且这洞非堵住不可,当然我并不认为有一个洞就能说明问题,可是这洞决不是毫无原因就会有的。既然它不是暗礁撞的,那必然是某一种动物的尖利武器钻的了。
那么,把以上所举的理由归纳一下,我认为这个动物是属于脊椎动物门,哺乳动物纲,鱼类,鲸鱼目。它所属的科,是长须鲸、大头鲸、海豚的那一科;至于它应列入的“属”,应归人的“种”,那要等将来才能弄清楚。如果我们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解剖这个神秘的怪物。要解剖它,就得捉住它;要捉住它,就得叉住它(这是尼德·兰的事)。要叉住它,就得看见它(这是全体船员的事);要看见它,就得碰见它(这是碰运气的事)。
[book_title]第一卷 第五章 冒险行动
林肯号的航行,在这些天当中,并没有碰到什么意外。
但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使得尼德·兰显出了他惊人的技巧,同时也说明了我们对他的那种信任是应该的。
6月30日,在马露因海面上,林肯号向美国的捕鲸船打听那条独角鲸的消息,这些捕鲸船都说役碰见。但其中一只名叫孟禄号的捕鲸船船长,知道尼德·兰在我们船上。
要请他帮忙,追捕已经发现了的一条鲸鱼。法拉古舰长很想看看尼德·兰的本领,就准许他到孟禄号船上去。我们的加拿大朋友运气真好,不仅是打了一条鲸鱼,而且是打了两条,他投出双叉,一叉直刺人一条鲸鱼的心脏,追赶了几分钟以后,另一条也被捕获了。
毫无疑问,如果我们追赶的那个怪物,真的跟尼德·兰的鱼叉相碰,我决不敢打赌,保证这个怪物无事。
战舰以惊人的速度,沿着美洲东南方的海岸行驶,7月3日,我们到达麦哲伦海峡口上,与童女峡在同一个纬度。但法拉古舰长不愿意通过这曲折的海峡,要从合恩角绕过去。
全体船员一致赞成他的主张。的确,我们哪能在这狭窄的海峡里碰到那条独角鲸呢?大多数水手都肯定怪物不能通过海峡,因为它身体很大,海峡容不下它!
的海面上,绕过这座孤岛。这是伸在美洲大陆南端的岩石。
从前荷兰水手把自己故乡的名字送给它,称它为合恩角。
现在船向西北开,明天,战舰的机轮就要在太平洋水波中搅动了。
“睁大眼睛!睁大眼睛!”林肯号上的水手们一再他说。
他们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眼睛和望远镜好象被二千美元奖金的远景所眩惑,一刻也不愿休息。白天黑夜,人人都留心洋面,患昼盲症的人因在黑暗中能看得清。
比别人要多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获得这笔奖金。
我个人是不受金钱引诱的,但我在船上也同样注意观察海面。除了用餐的几分钟,睡眠的几小时,不管日晒也好,雨淋也好,我总不离开甲板。有时伏在船头围板上,有时扶着船尾的栏杆,我目不转晴,死盯着一望无际、白练般的浪涛!有好几次,一条任性的鲸鱼把灰黑的脊背露在波涛上的时候,我跟船上全体职工人员一样马上就激动起来。
战舰的甲板上马上就挤满了人,水手和军官像水流一般地从布棚下涌出来了。人人都心头跳动,眼光闪烁,注视着鲸鱼的行动。我非常注意地看着,看得眼睛发黑,简直要变成瞎子了。但康塞尔总是若无其事的,用安静的语气一再对我说:“如果先生愿意少费些目力,眼睛不要睁得大大,先生也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空欢喜了一场!林肯号转了方向,向发现的动物冲去,原来是一条平常的长须鲸,或一条普通的大头鲸,不多时就在大家的咒骂声中不见了!
可是天气很好。船在良好的情况中航行,这正是南半球天气恶劣的季节,而这一带的七月却和我们欧洲的一月差不多。不过海是平静的,人们一眼可以看得很远。
尼德。兰总是抱着不肯轻信的态度;除了轮到他在甲板上看守以外,他甚至故意不看洋面——至少在没有发现鲸鱼的时候是这样。他的神奇的眼力有很大的用处,可是在十二小时中有八小时,这位固执的加拿大人只是在舱房中看书或睡觉,我多少次责备他的冷淡和不关心。
“算了吧!”他答,“阿龙纳斯先生,什么都没有,就算海中真有什么怪物,我们可能有机会看见它吗?我们不是漫无计划地瞎捡吗?据说在太平洋的北部海中,又有人看见了这个无法找到的怪物,这我并不否认:但是,自从那次碰见后,两个月已经过去了,要是根据您的这条独角鲸的怪脾气来看,它决不愿意长久停在这一带海上!它移动极快,不可捉摸。并且,教授,您比我更了解,自然造物,决不自相矛盾,它决不使天性迟缓的动物,有快速走动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对·它并无必要。所以,这种动物如果存在的话,它早就跑远了!”听了他这话,我没法回答。很明显,我们确实是盲目地行动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机会很有限,不过,对于事情的成功,还没有人加以怀疑,船上没有一名水手敢打赌,说没有独角鲸,说它不会出现。
7月20日南回归线正交在经度105度,同月27日我们穿过了在西经110度上的赤道线。此后,船便一直向西行驶,驶进太平洋的中部海中。法拉古舰长想得对,驶到深水的地方,离开这个怪物好像不愿意挨近的大陆和海岛。
这样也许好些,机会也许多些;“可能因为接近陆地的海,对于这个怪物,还不够深!”水手长这样说。战舰添了煤后,穿过帕摩图群岛、马贵斯群岛,夏威夷群岛,在东经:32度越过了北回归线,向中国海开去。
我们终于到了这个怪物最近活动的地方了!老实说。
我们在船上简直不是过生活了。心跳动得太厉害了,说不定将来会得不可治疗的血瘤症。全体船员,神经都极度紧张,那种程度,我简直不能形容。大家不吃饭、不睡觉。由于了望的水手估计错了或看错了而引起的骚动,每天总有一二十次。这种连续不断的骚动,更加强了人们的紧张,以致不能不产生反响。
三个月来(在这三个月当中,真是一天等于一世纪),林肯号跑遍了太平洋北部所有的海面,有时向着看到的鲸鱼冲去,有时忽然离开航线,有时突然掉转船头,有时一下子停住……它不惜弄坏机器,不惜浪费动力,从日本海岸到美洲海岸,没有一处不曾搜索过。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看见的只是那浩瀚无边的大海!至于什么巨大的独角鲸、潜在水中的海岛,沉没的破船、飞走的暗礁,以及什么神秘的东西,却都没有看见!
因此,反响发生了。首先是人心失望,给怀疑的心理打开一个缺口。船上产生了另一种情绪,造成这情绪的因素是三分羞愧,七分恼怒。死盯住一个空想,自然是“愚蠢",但更多的是恼怒!一年来累积起的像磐石一般的理由,一下子完全垮下来了,这时每个人都想好好吃一吃,睡一睡,来弥补因为自己愚蠢而牺牲了的时间。由于天生就的动摇性,容易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当初最热诚拥护这次远征的人,现在却变成最激烈的反对者了。这次反响从舱底发生,从仓库看守人的岗位传到船参谋部的军官餐厅。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法拉古舰长特别坚持,这艘船早就掉头往南开了。可是,这种无益的搜索再也不能拖得过久。林肯号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实在丝毫没有可以责备的地方了。美国海军部派到这只船上的人员,从没有表现过这么大的耐心和热情;失败并不能怪他们;现在除了回航没有什么可做了。关于回航的建议向舰长提出来了。舰民不听,坚持自己的意见。水手们公然表示不满,船上事务当然要受影响。我不敢说船上就会发生叛变,但坚持了一个时期以后,法拉古舰长像从前的哥伦布①一样,请大家再忍耐三天。如果三天期满,怪物还不出现,掌舵的人把舵轮转三次,林肯号就向欧洲海岸进发。这个诺言在11月2日发出,它的效果首先是挽回了全体船员的失败心理。人人又以新的注意力观察洋面。人人都要最后看一下海洋,作为这次远征的纪念。望远镜不停地使用,没有一刻空着。这是对巨大独角鲸的最后挑战。对于这次“出庭”的传票,它决不能找出什么理由置之不理了两天过去了,林肯号以低速度慢慢前进。在可能碰到这个动物的海面上,人们想尽方法引起它的注意或刺激它迟钝的神经。人们把一大块一大块的腊肉拉在船后,——但我应该说,这内使鲨鱼们感到十分满意。林肯号一停下来,许多小船放下去,马上就向战舰周围各方出发,不让一处海面不被搜索到。11月4日晚上到了,这个潜在海底的秘密还是没有揭露出来。
明天,11月5日正午,规定的期限便满期了。中午一过,法拉古舰长就要履行他的诺言,使战舰离开太平洋的北部海面,向东南方开行。
船这时正在北纬31度15分,东经136度42分。日本本上就在高我们不及两百英里左右的下方。黑夜快到了。
船上正敲八点钟。一片片的乌云掩盖了上弦的新月。大海波纹在船后面平静地舒展着。这时候,我倚在船头右舷围板上。康塞尔站在我的旁边,眼睛向前看着。全体船员,爬在缆素梯绳上面,细心考察渐渐缩小和沉黑了的天边。军官们拿着夜间用的望远镜,向渐次黑暗的各方搜索。月亮有时从朵朵的云间吐出一线光芒,使沉黑的海面闪耀着光辉;一会儿又消逝在黑暗中了。
我看着康塞尔,看出他的情绪多少也受了船上一般的影响。至少我是这样感觉。也许,他的神经还是第一次在好奇心的力量下震动了。
“喂,康塞尔,”我跟他说,“现在是获得两千美元奖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请先生容许我对这件事说句话,”康塞尔答,“我从不想获得这笔奖金,合众国政府可以答应给十万美元,它也并不因此就穷了。”
“你说得对,康塞尔;总之,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们没怎么考虑就参加进来了。白费了多少时间,消耗了多少精神!要不,六个月以前,我们已经回到法国了……”
‘在先生的小房子里!”康塞尔答道,“在先生的博物馆里!我早已把先生的生物化石分类了!先生的野猪也早就养在植物园的笼中、,吸引着巴黎全城所有好奇的人来参观了!"“正跟你所说的一样,康塞尔,并且,我想,我们还没有估计到人家会怎样嘲笑我们呢!”“可不是,,,康塞尔安然回答,“我想,人们一定会嘲笑您先生。我该不该说……?”“你说下去,康塞尔。”“好,那就是先生应得的报酬!”“确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有幸能和先生一样是一位学者,他就决不该冒昧从事……”康塞尔没有说完他的“恭维”话。在全船的沉默当中,大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尼德·兰的声音,他喊着:“看哪!我们寻找了多时的那家伙就在那里,正斜对着我们呢!”
[book_title]第一卷 第六章 开足马力
一听到这喊声,全体船员,从舰长、军官、水手长一直到水手、练习生,甚至工程师也丢下机器,火夫也离开锅炉,大家都向鱼叉手这边跑来。停船的命令发出了,船只凭本身余下的动力走着。那时天色非常黑暗,不管这位加拿大人的眼力怎么好,我也要想想他怎能看见和他能够看见什么。我的心跳得非常厉害,简直要炸了。
可是尼德·兰并没有弄错,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他的手所指的那个东西。离林肯号右舷约三百七十米左右,海面好像是被水底发出的光照亮了。
这光并不是一般的磷光,这谁也不会弄错。这个怪物潜在水面下几米深,放出十分强烈而神秘的光,就像有些船长的报告中所指出的那样。这种特别灿烂的光芒必定是从什么巨大的发光动力发出来的。发光的部分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拉得很长,椭圆形中心是白热的焦点,射出不可逼视的光度,这光度渐远渐淡,至于熄灭。
“那不过是无数磷分子的集合体。”一位军官说。“不,”我很有把握地答,“富拉得或沙尔已①之类的动物决不能发出这么强的光度。这种光只能是电力的光…看!看!它动了!它向前动,又向后移!它向我们冲采了!”战舰上处处发出喊声。“不要作声,”法拉古舰长说,“把稳舵,船迎着凤:开倒车!”
水手们跑到舵旁边,工程师们跑到机器旁边。汽门立刻关掉了,林肯号从左舷转了一百八十度。法拉古舰长喊:“舵向右,向前开!"以上命令执行了,战舰很快离开了发光的中心。我弄错了。我们船要走开,但那神秘的动物却以加借的速度逼近来。我们气都喘不过来。
当时,惊呆更甚于恐惧,弄得我们静默不动。这个动物好像开玩笑似的在海面上向我们冲来。它绕着战舰(这时船以每小时十四海里的速度走动),并且把船罩在像光尘一样的电光网中。
然后它走出两三海里远,后面拖着一条磷光的尾巴,好像快车的机车留在后面的一团团烟雾般的气体。忽然间,这个怪物从天边的尽头。以惊人的速度突然向林肯号冲来,在离船身二十英尺的海而上又突然停住,光全灭了——不是潜入水中,因为它的光不是慢慢地消散,而是猝然地,像光的来源陡然断了一般!不久它又在战舰的另一边出现了,可能是绕过来的,也可能是从船底下潜水过来的。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给我们致命的打击.
可是我们的战舰的行动使我莫名其妙。它在逃,并不去攻击。它本应该追逐怪物的,现在反而被追逐了,我于是向法拉古舰长提出意见。法拉古舰长的面孔,通常是很冷静的,现在却显得万分慌张。
“阿龙纳斯先生,”他回答我,“我没摸清楚我所要对付的这怪物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我不愿意在这么一片黑暗中,随便让战舰去冒险。再说,怎样来攻击这个神秘东西呢,又怎样来防御这东西呢?我们等到天亮,情况便不同了."“舰长,您现在对于这个动物的性质没有什么疑惑了吗?”“没有疑惑了,先生,明明白白,这是一条巨大的独角鲸,同时又是一条带电的独角鲸。
“也许,”我又说,“我们不能接近它,就像不能接近一条电鳗,或一个水雷那样!”“的确,”舰长答,“它身上有雷电般的力量,它一定是造物者造出来的最可怕的动物了。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先生,我才不得不十分小心在意。”
全体船员在夜间都站着守望,没有一个人想到睡眠。林肯号在速度上敌不过这个怪物,只好保持着低速度慢慢行驶。而独角鲸也模仿战舰,在波涛上随意摆动者,好象还不打算离开这个比武场。不过,快到半夜的时候,它不见了,或用一句更准确的话说,它像一只大萤火虫一样不发光了。它逃了吗?我们就怕它逃,我们不希望它逃。
但到早晨零点五十三分的时候传来一种震耳欲聋的啸声,好橡被极强的压力挤出的水柱所发的啸声那样。法拉古舰长、尼德·兰和我当时都在尾楼上,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深沉的黑暗。“尼德·兰,”舰长问,“您听到鲸鱼叫过吗?”“时常听到,先生,但我从没有听过像现在这条使我获得二千美元奖金的鲸鱼那样的叫声。”
“不错,您应获得这笔奖金。不过,请您告诉我,这声音是不是那鲸鱼类动物鼻孔吐水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呢?"“正是那声音,先生,不过现在这声音不知要大多少倍。
所以谁也不会弄错.我们面前海里的东西无疑是一条鲸鱼类动物。”这位鱼叉手又说,“请您容许我,先生,明天天亮时,我们对它说几句话。”“恐怕它不会有那样的耐心听您的话,尼德·兰师傅。”我用半信半疑的声调回答。
“假使我离它只有四鱼叉那么远,”这位加拿大人答,“那时候它非听我的话不可!”“不过你去挨近它的时候,”舰长说,“我得给一只捕鲸艇供您使用吧?"“当然要有一只,先生."“坐小船岂不是拿我的人员的生命去冒险?”“我的命不算命吗?“这位鱼叉手干脆地回答。到早晨两点左右,这发光的焦点,在跟林肯号前面相距五海里远的海面,又发出同样强烈的光。虽然距离大,虽然有风声和浪声,我们还是清楚地听到这动物尾巴的搅水声。并且听到它的喘息声。
这只巨大的独角鲸到洋面上来呼吸的时候,空气吸人它肺中,就像水蒸气送到两千马力机器的大圆筒里面去那样。“晤!”我想,“这强大得像一队骑兵的鲸鱼,一定是一条了不得的鲸鱼!"大家一直警戒到天亮,每个人都在准备战斗。各种打鱼的器械都摆在船栏杆边。
二副装好了大口径短铰,这短铣能把鱼叉射出一英里远,又装好了打开花弹的长沧,一击中就是致命伤,哪怕最强大的动物也不能例外。尼德·兰本人只是在那里磨他的鱼叉,鱼叉在他的手里就是件可怕的武器。六点,天亮起来了,晨曦的微光把独角鲸的电光俺没了。
七点,天大亮了,但浓厚的朝雾缩小了视野,最好的望远镜也不济事,因此大家又产生了失望和懊恼的情绪。我一直攀上尾桅,有些军官早就在桅上面站着。八点,浓雾沉重地在海面上滚动,它那巨大的气团渐渐地散开了。天际也渐渐扩大,渐渐明朗了。
突然,像昨晚那样,尼德·兰叫起来了。“我们找的那个东西,在船左舷后面!”鱼又手喊着。大家的眼光都转向他手指的地方。在那边,距战舰一海里半左右,一个长长的黑色躯体浮出水上一未来。它的尾巴,激动着水,搅成很大的一个漩涡。任何东西的尾巴都不能这样有力地击打海水。这个动物走过,尾后留下一行巨大、雪白耀眼的水纹,并且描成一条长长的曲线。我们的战舰埃近了这个鲸鱼类动物。我随便地观察了一下。
山农号和海尔维地亚号两船的报告对它的体积有些夸张,我估计一下,它不过二百五十英尺长。至于宽,我很难估量;总之,这个动物在我看来:长宽高三方面的比例都十分匀称。当我观察这只奇怪动物的时候,两道水和汽从它的鼻孔吐出来,直喷到叫十米的高度,这一点使我肯定了它呼吸的方式。我最后断定这动物是属于脊推动物门,哺乳纲,唯一豚鱼亚纲,鱼类,鲸鱼目,……属。到这里我便不能往下说了。鲸鱼目有三科:长须鲸,大头鲸和海豚,独角鲸是归在最后一科。每一科分为好些属,属分为种,种分为变种。变种、种、属、科,我还不知道,但我不怀疑,借上帝和法拉古舰长的帮助,我可以完成对于这动物的分类。
船上人员等他们首长的命令等得不耐烦了。舰长注意地观察了这个动物后,叫来了工程师。工程师跑来了。舰长问:“先生,气压足了吗?”“足了,先生。”工程师答。“好,增大火力,全力驶去!”大家欢呼三声来迎接这道命令。战斗的号角响了。过了一些时候,战舰上两个烟囱吐出一道一道的黑烟,甲板在汽锅的震动下震动起来。林肯号在机轮的猛力推送下,一直向这怪物冲去,这怪物一点也不在意,战舰离它半锚链①左右的时候,它还不潜入水中,仅略作逃避的样子,不走远,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这样若即若离的追逐,延长了三刻钟左右,就是战舰想多接近这条鲸鱼四米也不可能。
很明白,这样迫下去,永远迫不上它。法拉古舰长心里很烦躁,拈着那下巴下面蓬蓬的一撮浓须。“尼德·兰呢?”他喊。加拿大人跑到前面来。“好,尼德·兰师傅,”他问,“现在您看是不是还要把小船放下海去?”“先生,不,”尼德·兰答,“因为这个东西是不让人捕捉的,除非它出于自愿."“那怎么办呢?"“先生,尽可能加大气力。我自己,当然先要得到您的允许,我在船头前桅的绳梯上守着,等我们到了鱼叉投得着的距离时,我就把鱼叉投出去。”
“尼德·兰,就这样办吧。”舰长答。他又喊:“工程师,快加大马力。”尼德·兰走上他的岗位。火力尽量加大着,机轮每分钟转四十三转,蒸汽从活塞里跑出。把测程器抛下去,测知林肯号这时的速度是每小时十八海里半。但那个可恶的动物每小时的速度也是十八海里半。
在整个一小时内,战舰只能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多进二米也办不到!这对于美国海军中的一艘最快的战舰来说,实在是太难堪了。船员中间遍布着不可遏止的愤怒。水手们咒骂怪物,但是,怪物却不理睬他们。
法拉古舰长不只是拈着他的那撮浓须,而且现在开始绞起它来了。他又把工程师叫过来。“您已经把马力加到最大的限度了吗?”舰长问。“是的,舰长,马力已加到了最大限度。”他答。“活塞都上紧了吗?…"“上到六气压半。”“把它们上到十气压。”这纯粹是美国式的命令了。恐怕在密西西比河上,跟人比赛、赌输赢的船,也不能这样做的了!“康塞尔,”我对站在我身边的老实人说,“你看,我们的船也许就要爆炸了!”“随您先生怎样说都好”康塞尔答。我承认,这个机会,我倒很乐意去碰一碰。
活塞都上好了。煤炭倒人火炉中,凤箱把空气送进去,煽红了火。林肯号的速度又增加了,船桅都连根震动了由于烟囱过窄,阵阵突出的浓烟几乎都找不到出路了。测程器又一次抛下去。“现在速度多少?”法拉古舰长问。“舰长,十九点三海里。”“再增加人力。”工程师照他的话做了。气压表正指+气压。
但这条鲸鱼也添了火力,因为它一点不困难地也以十九点三海里的速度走动。多么激烈的追逐呀!不,我真不能描写当时使我全身激动的情绪。尼德·兰站在他的岗位上,手拿着鱼叉。这动物有几次让人接近它。“我们追上它了!我们追上它了:”加拿大人喊。可是,在他准备投叉的时候,这条鲸鱼立即逃开了,它行动敏捷,照我来看,它的速度每小时至少是三十海里。甚至在我们的船以最快速度航行的时候,它竟然能够绕船一周,似乎跟我们开玩笑呢!
愤怒的喊声从大家的胸膛中迸发出来!中午,我们跟早晨八点一样,一点没有进展。法拉古舰长决定采取更为直接的办法。“呵!”他说,“这东西比林肯号走得还快!好吧,我们看看它是不是能躲开我们的锥形炮弹。水手长,叫炮手都到船前头的炮边来。”船前头的炮立即装上炮弹,发出去了。炮是放了,可是炮弹在距半海里之远的动物上面掠过去,没有打中。“换一名好炮手!”舰长喊,“谁打中这恶魔,给五百美元!"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炮手——他现在仍然活现在我眼前——眼光镇定,面容冷静,走到大炮面前,把炮位摆好,瞄准了很久的时间。轰的一声炮响了,这时船员们的欢呼声混杂在一起。
炮弹打中了,正打在动物身上,但是并没有给它致命的打击,而是从它圆圆的身上滑过去落在二海里远的海中。“真怪!”老炮手暴跳如雷,说,“这混蛋的身上一定有一层六英寸厚的铁甲!”“该死的东西!”法拉古舰长喊。追逐又开始了,法拉古舰长弯身对我说道:“我要一直追到我们的船爆炸为止!”“对,您对!”我答。人们只指望这动物筋疲力尽,它总不能跟蒸汽机一样,永远不感到疲倦。然而它一点也不疲倦。这么多时间过去了,它并没有显出一点疲劳的样子。再说,我们是应该表扬林肯号的,它用不屈不挠的精神进行了这次恶斗。
我估计,在11月6日这倒媚的一天里,它所跑的路程不下五百公里!黑夜降临了,阴影笼罩了波涛汹涌的海洋。这时候,我以为我们的远征结束了,我们永远不能再见到这个古怪的动物了。可是我错了。晚上十点五十分,电光又在战舰前面三海里的海面上亮起来,还是跟昨天夜里一样辉煌,一样强烈。那条独角鲸好像是停着不动。也许白天跑得累了。它睡着了,它随着海水荡漾。
这是一个好机会,法拉古舰长决定利用这次机会。他发出命令。为了不至把敌方惊醒,林肯号减低速度,小心谨慎地前进。在大海中碰到睡着了的鲸鱼,因而胜利地攻击它们,这并不是希奇的事情,尼德·兰也不止一次在鲸鱼昏睡的时候叉中了它们。加拿大人又到了船头斜桅下,走上了他原来的岗位。战舰慢慢地前进着,一点声息也没有,离这动物三百七十米左右的时候关了气门,船现在只凭本身余下的气力走动。
船上连呼吸声也听不到。甲板上绝对沉寂。人们距白热的焦点不到一百英尺了,光度更强起来,照得我们的眼睛发昏。这时候,我伏在船头前面的栏杆上,看见尼德。兰在我下面,一手拉着帆索,一手挥动他锋利的鱼叉。就和这睡着的动物距离不过二十英尺了。忽然,他的胳膊使劲地一伸,鱼叉投了出去。我听到鱼叉发出响亮的声音,像是碰上了坚硬的躯壳。对面的电光突然熄灭,两团巨大的水猛扑到战舰甲板上来,像急流一般从船头冲至船尾,冲倒船上的人,打断了护墙桅的绳索。接着船被狠狠撞了一下,我没来得及站稳,从船栏杆被抛掷到海中去了。
[book_title]第一卷 第七章 种类不明的鲸鱼
我虽然由于意外落水而吓得发慌,但我还是很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感觉。我首先下沉到二+英尺深的水里。我是泅水的好手,但不能跟拜伦①;口埃德力口·坡③那两位游泳大师相比——我虽沉在水中,神志却一点没有昏迷。我两脚使劲一蹬又浮上了水面。
我浮出水面来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看看战舰在哪里。船上是不是有人看见我掉下水了?林肯号是不是改变方向了?法拉古舰长是不是放小艇下海了?我能不能得救?
夜色沉黑。我仿佛看到一大块黑东西在东方渐渐消失了,它的标灯远远地熄灭了。这一定是我们的战舰。我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救命!救命!”我喊着,两手拼命划着向林肯号泅去。我身上的衣服非常碍事。衣服湿了贴在我身上,使我的动作不灵。我要沉下去了!我不能透气了!……“救命!”这是我发出的最后呼声。
我嘴里满是海水。我极力挣扎,我就要被卷人深渊中了……忽然我的衣服被一只很有力的手拉住,我感到自己被托出水面上来了,我听到,我的确听到在我耳朵边响着这样的声音:“如果先生不嫌不方便,愿意靠着我的肩膀,先生便能更从容地游泳。”我一手抓住我忠实的康塞尔的胳膊。
“是你呀!”我说,“是你呀!”“正是我,”康塞尔答,“我来伺候先生。“就是刚才的一撞把你跟我同时抛人海中来的吗?"“不是。为了服侍先生,我就跟着先生下来了!这个好人觉得这样做是很自然的!“战舰呢?”我问。“战舰哪!”康塞尔转过身来回答,“我认为先生不要再指望它了."
“你说的什么?”“我说的是,在我跳入海中的时候,我听见舵旁边的人喊:‘舵和螺旋桨都坏了"“都坏了?"“是的!被那怪物的牙齿咬坏了。我想,林肯号受到的损坏虽然只存这么一点儿,可是,这种情况对于我们是很不利的,因为船无法掌握方向了。”“那么,我们完了!”“也许完了,”康塞尔安静地回答,“不过,我们还可以支持几个钟头,在几个钟头内,我们可以做不少的事!"
康塞尔这样坚定和冷静,鼓舞了我的力量。我用力地游着,但我的衣服像铅皮一样紧紧裹着我,很妨碍我的动作,我觉得很难支持下去。康塞尔发现了这一点。“我想先生一定会允许我把衣服割掉。”他说。他在我的衣服下面放入一把刀子,很快的一下,从上至下把衣服割开。然后,他敏捷地替我脱衣服,我就抓住他泅水。
很快,我也给康塞尔脱掉了衣服,我们彼此轮流在水上“航行”。可是,我们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可能我们掉下海的时候,人家没有看见,也可能看见了,但因为战舰的舵坏了。不能回到这边来救我们。现在我们只有指靠大船上的小艇康塞尔很冷静地这样假设,并计划着随后应做的事。
多奇怪的性格!这个冰一般冷的人在这里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希望林肯号放下小艇来救我们,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尽力支持,时间愈久愈好,等待小艇到来。我于是决定节约使用我们的力量,使两人不至同时筋疲力尽,下面是我们的办法:我们一个人朝天躺着,两臂交叉,两腿伸直,浮着不动,另一个人泅水把前一人往前推送。做这种“拖船”的工作,每人不能超过十分钟,我们这样替换着做,我们就可以在水面浮好几个钟头,也许可以一直支持到天亮。
这是碰运气的事!不过希望在人心中总是根深蒂固的!并且我们又是两个人。最后,我还要肯定一点——这看来像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要打破我心中的一切幻想,即使我要“绝望”,现在也办不到!战舰跟那鲸鱼冲撞的时间是在夜间十一点钟左右。所以到太阳升起,我们还得游泳八个小时。我们替换着游,游八小时必然可以做到。海面相当平静,我们还不至于过度疲劳。有时,我的眼光想看透深沉的黑暗,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由于我们游泳动作激起的浪花透出一点闪光来。在我手下破碎的明亮的水波,点缀在镜子般闪闪的水而上,就好像一块块青灰色的金属片。真可以说,我们是在水银中游泳了。
到早晨一点左右,我感到极端疲倦。我的四肢痉挛得很厉害,渐渐发硬,不能灵活运用了。康塞尔不得不来支持我,我们保全生命的担子于是完全落在他一一人身上。不久我听到这个可怜人发喘了;他的呼吸渐渐短促了。我明白他也不能支持很久了。“丢下我吧!丢下我吧!”我对他说。“丢下先生!永远不能!”他答,“我还要死在先生前头呢!"
这时候,有一片厚云被风吹向东边去,月亮露出来了。海水在月亮下闪闪发光。这仁慈的月亮重新鼓起了我们的气力。我的头又抬起来。我的眼光向天边各处了望。我看见了战舰。它在离我们五海里的海面,只是模糊不清的漆黑一团。但小艇呢,一只也没有!我想叫喊。距离这么远,叫喊有什么用!我的嘴唇肿得发不出声音。康塞尔还可以说话,我听到他好几次这样喊”救命呀!救命呀!”我们停一下动作,我们用心听。尽管我的耳朵充血,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但我觉得似乎是有人呼喊,在回答康塞尔的叫唤。
“你听见吗?“我低声说。“听见!听见!”康塞尔又向空中发出绝望的呼喊。这一次,不可能有错误了!是有一个人在回答我们的呼喊!是被抛弃在大海中的受难者吗?是撞船的另一牺牲者吗?还是战舰上的一只小艇在黑暗中呼唤我们呢?康塞尔用尽最后的力量,托住我的肩膀,我尽力抗拒我最后的一次痉挛,他半身浮出水面望望,然后又筋疲力尽地躺下。
“你看见什么吗?"“我看见……”他低声说,“我看见……我们不要说话……我们保留我们剩下的力量吧!……”他看见了什么呢?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怪物来了!……可是那人声究竟……现在并不是约拿③躲在鲸鱼肚子里的时代了!不过康塞尔还拖着我。他有时抬起头来,直往前看,发出呼喊,回答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几乎没有听见,我的气力尽了,我的手指都僵了,我的手再不能支持我了:我的嘴抽搐着,一张开就灌满海水:冷气侵袭着我。
我最后一次抬起头来,一会儿又沉下去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碰到一个坚实的物体。我就紧靠着它。随后,我觉得有人拉我,把我拉到水面上来,我的胸部不胀了,我晕过去了……一定是由于我身体受到有力的摩擦,我才很快苏醒过来。我迷述糊糊地半睁开我的眼睛……“康塞尔!”我低声说。“先生叫我吗?“康塞尔答。
这个时候,月亮正往西沉,在它的最后光芒下,我看到不是康塞尔的脸孔,但我立即认出是谁了。“尼德·兰!“我喊。“正是他哩,先生,他是来追他的奖金的!”加拿大人答.“您也是在战舰被撞的时候被抛人海中的吗?”“是的,教授,但情形比您好些,我几乎是立刻就能站立在一个浮动的小岛上了。”“一个小岛吗?"“或者更正确地说,是站在你的那只巨大的独角鲸上。”“尼德·兰,请你讲清楚吧."“不过,我很快就了解我的鱼叉为什么不能伤害它,为什么碰在它表皮上就碰弯了。”“为什么呢?尼德·兰,为什么呢?”“教授,因为那个东西是钢板做的!”
到这里,我不能不振作精神,重新回忆一番,并且检查一下自己以前的想法。加拿大人的最后几句话使我心中的想法立即转变了。我很快爬到这个半浸在水中,已经作了我们的临时避难所的生物(或物体)上面。我用脚踢它,它分明是坚固结实、钻不透的硬物体,而不是构成海中哺乳类动物的庞大躯体的柔软物质。不过这个坚硬物体可能是一种骨质的·甲壳,跟太古时代动物的甲壳相似,我很可以把这个怪物归人两栖的爬虫类,如龟鳖、鳄鱼、遥龙之类。可是!不然!在我脚下的灰黑色的背脊是有光泽的。滑溜溜的,而不是粗糙有鳞的。它被撞时发出金属的响亮声,这是那么不可思议,看来,我只好说它是由螺丝钉铆成的铁板制造的了。再不可能怀疑了!这动物,这怪东西,这天然的怪物,它使整个学术界费尽了心血,它使东西两半球的航海家糊里糊涂,现在应当承认,它是一种更惊人的怪东西,它是人工制造的怪东西。看到最怪诞、最荒唐、甚至神话式的生物,也不会使我惊骇到这种程度。造物者手中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出奇,也容易了解。现在一下子看到那种不可能的事竟是奥妙地由人的双手实现的,那就不能不使人感到十分惊讶了!
现在不容犹豫了。我们现在是躺在一只潜水船的脊背上,按照我可能的判断,这船似乎有点像一条巨大的钢鱼。对这,尼德·兰也早有他的看法:我们——康塞尔和我——只能同意他。“那么,这只船里面是不是有一套驾驶机器和一批驾驶人员?“我说。“当然有,”鱼叉手答,“不过,我上这浮动小岛已三小时了,它还没有一点动静。”“这船一直没有走动吗?”“没有走动,阿龙纳斯先生。它只是随波飘荡,而不是“它自己动。”
“可是,我们都知道,它移动的速度很大。正因为它有这样的速度,所以就必然有一套机器,和一批操纵机器的人,所以,我的结论是……我们是得救了."“晤!”尼德·兰带着保留的语气说。这时候,好像是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据是对的,这个奇异东西的后面沸腾起来,它现在开行了,推动它的分明是那推进器。我们赶快紧紧把住它那浮出水面约八十厘米的上层。还算运气,它的速度并不十分快。它如果就这样在水平面上行驶,我倒一点不在乎,”尼德·兰低声说,“但是,如果它忽然异想天开沉到水底下去,那我的性命就靠不住了!”加拿大人说得一点不错。所以,最要紧的是赶快想办法跟里面的人取得联系。
我想在它上层找到一个开口,一块盖板,用专门术语来说,找到一个“人孔”;但一行行的螺丝钉很清楚、很均匀,把钢板衔接得十分结实,无缝可寻。而且这时,月亮又消逝了,我们是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只好等到天亮,才能想法进入这只潜水船的内部。所以,我们的命运是完全由指挥这机器的神秘的领航人的意思来决定了。如果他们潜入水中,我们便完了!除了这种情形,那我并不怀疑跟他们取得联系的可能性。正是,如果他们不能造空气,他们一定要常常到洋面上来,更换他们呼吸的空气。所以,船上层必然有一个孔,使船内部可以跟外间的大气互相交流。
至于希望得到法拉古舰长来救的想法,现在要完全放弃了。我们被拖到西方去,我估计船的速度相当缓慢,每小时约十二海里。船的推进器搅动海水,十分规律,有时船浮出一些,向高空喷出磷光的水柱。到早晨四点左右,这船的速度增加了。我们被拖得头晕眼花,有点吃不消了,同时海浪又直接向我们打来。很幸运,尼德·兰一下子摸到了一个钉在钢背上的大环,我们就牢牢地挽住它,才不至滑倒。
最后,长夜过去了。我的不完全的回忆不容我将当时的印象完全写出来。单有一件小事现在还可以记起来。就是当风浪比较平静的时候,我似乎几次都听到有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不可捉摸的乐曲的和声。全世界的人都无法解释的那水底航行的秘密是怎么一回事呢?生活在这只·怪船里的是怎样的人呢?怎样的机械使它行动有这样惊人的速度呢?天亮了。朝雾笼罩着我们,但不久就消散了。我正要仔细观察一下上层形成平台的船壳的时候,我觉得船渐渐下沉了。“喂!鬼东西!”尼德·兰喊着,用脚狠踢钢板,“开门吧,不好客的航海人!”但在推进器拨水的隆隆声响中间,想叫人听到他的活是不容易的。很幸运,船一会儿又不往下沉了。突然,一片猛然推动铁板的声音从船里面发出来。一块铁板掀起了,出来一个人,这人怪叫了一声,立即又进去不见了。不久,八个又高又大的壮汉,蒙着脸,一声不响地走出来,把我们拉进了他们的可怕机器中。
[book_title]第一卷 第八章 动中之动
像闪电一般炔,他们粗暴地把我们架进这只潜水船中。
我的伙伴和我,简直连辨明方向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走进这浮动的监牢中,心中会有什么感觉,我可不知道:但我自己却不禁打了个寒战,感觉皮肤都冰凉了。我们跟谁打交道呢?无疑地是跟一些新型的横行海上的海盗打交道。
我们一进去,上面狭小的盖板立即关上了,四周是漆黑的一团。从光亮的地方,突然进入黑暗中,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感到我的光脚是紧紧地踩在一架铁梯上。尼德·兰和康塞尔,被人们抓得紧紧的,跟在我后面。铁梯下面一扇门打开了,我们走进去以后,门就立即关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关在里面的,现在单单剩下我们了。在什么地方呢?
我说不出来,甚至也猜不出来。只见一片漆黑,竟黑到这么一种程度:在几分钟后,就是通常在最黑暗的夜间浮来浮去的那种模糊光线,我的眼睛也一点没碰到。
尼德·兰对人家给我们的这种款待方式非常愤慨,池尽情地发泄他的愤怒。
“混蛋!“他喊,“这儿的人待客不亚于喀里多尼亚人①!他们只差吃人肉罢了!我才不奇怪呢,不过我要声明,我不会不反抗就让他们吃我!"“安静些,尼德·兰好朋友,安静些,”康塞尔平心静气他说,“没到时候,您用不着冒火。我们还没有被放在烤盘里呢!”
“对,还没有放在烤盘里,”加拿大人答,“但是毫无疑伺,我们已经在烤炉里了。这么黑。哼!好在我的尖板刀还带在身边,用得着它的时候,我是会看得清楚的。这些盗,看他们谁敢先来向我下手吧……”
“尼德·兰,您不用发脾气,”我于是对鱼叉手说,“暴躁:没有什么用,只会把事情搞坏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呢!我们倒不如先想法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摸索着慢慢地走。走了五步,我碰到一堵铁墙,墙是用螺丝钉铆住的铁板。然后,我转回来,撞上一张木头桌子,桌子边放有几张方板凳。这间监狱的地板上铺着很厚的麻垫子,走起来没有一点脚步声。光光的墙壁摸不出有问窗的痕迹。康塞尔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碰着我;我们回到这舱房的中间,这舱房大约长二十英尺,宽十英尺。至于高度,尼德·兰身材虽高,也没有能衡量出来。
半个钟头过去了,我们的情形一点没有改变,就在这时候,我们眼前的黑暗忽然转变为极度的光明。我们的牢狱突然明亮了,就是说,房中突然充满了十分强烈的发光体,我起初简直受不了这种光亮。看见这雪白、强烈的光,我认出,这就是发生在潜水艇周围,很美丽的磷光似的电光。我自然而然地闭了一下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我看见光线是从装在舱顶上的一个半透明的半球体中发出来的。
“好了!我们能看清楚了广尼德·兰喊,手拿着刀,作防卫的姿势。“是的,我们能看清楚了,”我答,同时提出相反的意见,“不过我们的处境还是跟刚才一般黑暗。”
“愿先生耐心些。”冷静的康塞尔说。
舱房的突然明亮正好使我可以仔细地看一下里面的环境。房中只有一张桌子和五张凳子。看不见门户,想是闭得很紧密。没有什么声响传到我们耳边来。在这艇的内部似乎是死一般的沉寂。它是走着呢,在海面上呢,还是在海底下呢?我没有法子猜测。
不过那个光明的球总不会无缘无故地亮起来。我估计船上就会有人来。如果人家忘记了我们,人家便不会使这所黑牢亮起来。
我果然没有想错。不久就听到门闩响,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
一个是身材短小,筋肉发达,两肩宽阔,躯体壮健,坚强的头颅,蓬蓬的黑发,浓浓的胡须,犀利的眼光,他的风度带有法国普罗丈斯省人所特有的那种南方人的气概。狄德罗①认为人的手势是富于譬喻的,真是说的对,现在这个短小的人正是这句活的活证据。可以感觉到,在他惯用的语言中,一定是充满了修辞学中的各种譬喻词汇。当然我并役有机会证实这事,因为他对我讲的是一种特异的、听不懂的话。
第二个来人更值得详细地加以描写。格拉第奥列②或恩格尔③的门徒一看他的容貌,可能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用不着迟疑,我立刻看出这个人的主要特点:第一,自信,因为他的头高傲地摆在两肩形成的弧线中,他那漆黑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人;第二,镇定,因为他的肤色,苍白不红,表示他血脉的安定;第三,强毅,这从他眼眶筋肉的迅速收缩看出来;最后,勇敢,因为他的深呼吸就表明了他的胁活力强。
我还要说,这个人的样子很高傲,他坚定的眼光好像反映出他高深的思艺。从他整个形貌来看。丛他的举止和表情的一致性来看,根据相面先生的说法,无疑地,他是个但白直率的人。
我看见这个人在面前,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很安定,我预料我们的会谈将很顺利。
这个人究竟是三十五岁还是五十岁,我可不能确定。
他的身材高大,他的前额宽阔,鼻子笔直,嘴唇平正,牙齿齐整,两手细长,用手相学家的话来说,特别“精灵",就是说。正好配得上他富有情感的心灵。这人可能是我从来没有碰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型。更有一个细微的特征,他的两个眼睛,彼此隔开略远一些,可以把整个一方景色同时收入眼帘中。这一特点——我在以后证实了——使他的眼力比尼德·兰的还要高强。当这个人注视着一件东西的时候,他紧喳起眉毛,微微合起他宽大的眼皮,这样,眼皮正好圈着眼珠,使得视野的范围缩小,他注视着!好厉害的眼光!远方缩小的物件都被他放大!他一眼便看透您的心事!在我们看来是很模糊的海波,他一目便能了然!他一眼便能看出海底深处的=切情形!这两个陌生人,头上戴着水獭皮的便帽,脚上蹬着海豹皮的水靴,身上穿着特殊织物的衣服,腰身不紧,动作起来方便自如。两人中高大的一位——他显然是这船上的首脑——注意地打量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然后转身跟他的同伴谈了一会,他说的话我听不懂。这是一种响亮、和谐、婉转的语言,其中母音的声调好像变化很多。他的同伴一边点头一边回答,讲了几句完全听不懂的话。然后他的眼光回过来,好像直接问我。我拿法国话回答他,说我不懂他的诸;但他似乎不懂我说的什么,这情形真叫我相当为难。“先生就讲讲我们的经过情形好了,”康塞尔对我说,“这两位先生也许可能听懂几句!”
我重新讲述我们遭遇的经过,每个音节都念得清楚,一点细节都没有遗漏。我说出我们的姓名和身份,然后我正式介绍我们:阿龙纳斯教授,他的仆人康塞尔,鱼叉手尼德·兰师傅。
这个眼睛又温和又镇定的人,安详地、而且礼貌地、非常注意地听我说话。但他的面容没有露出一点迹象足以表明他听懂了我说的经过。当我说完了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只有说英国活试试看。或者他可能听懂这种现在很通行的语言。我懂英语和德语,看书没有问题,可是谈话却还不行。但是,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使人家听得懂。
“来吧,您来吧,我对鱼叉手说,”尼德·兰师傅,现在轮到您了,请您尽量从肚子里把英国人说的地道的英语拿出来。您想法比我说得更清楚一点。”
尼德·兰一点不推托,把我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他讲的我差不多都听得懂。内容是一样的,但形式不同了。加拿大人,由于他的性格,说话时很激动。他愤愤地埋怨人家蔑视人权,把我们关在这里,质问人家凭什么法律扣留我们,他引证了“人身保障法”的条文,说要控诉非法羁禁他的人,他全身激动,指手画脚,大声叫喊,最后,他用富于表情的手势,让对方明白,我们饿得要命。
这却是真话,但我们差不多完全忘记自己饿了。
鱼叉手很吃惊,因为他的话跟我说的一样,好像也没有为对方所了解。来看我们的这两个人,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很明显,他们既不懂得阿拉哥的语言,也不懂得法拉第①的语言。
我们所有的语言资本都拿出来了,可是并没有解决问题,我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康塞尔对我说:“如果先生允许的活,我现在用德语来讲一讲。”
“什么!你会说德语?”我喊。
“这不至于使先生不高兴吧,我像普通佛兰德人一样,会说德语。”
“正相反,你会说德语,我很高兴。说吧,好小伙子."康塞尔拿他很镇定的语调,将我们的经过情形作了第三次的叙述。可是,不管讲述人怎样把话说得婉转漂亮,音调怎样和谐动听,德语也无济干事。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极力想起我早年所学过的语言,我拿拉丁话来讲述我们的遭遇和经过。西赛罗①听了,可能要塞住耳朵,把我赶到厨房里去,可是,我也勉强对付着说完了。但结果还是白费。我们最后一次的尝试又失败了,这两个陌生人用那不可懂的语言彼此说了几句诸,他们就走开了,甚至于世界各国通用的使人安心的手势也没对我们做一下。门又关起来了。“这简直是太无耻了!”尼德·兰喊,他是第二十次发怒了。“怎么!我们给他们说法语、英语、德语、拉丁语,可是这些混蛋就没有一个人懂得礼貌,连理也不理!”
“尼德·兰,安静些,”我对愤怒的鱼叉手说,“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但是,教授先生,”我们好动火的同伴答,“难道我们就这样饿死在这铁笼子里吗?”
“算了吧!“康塞尔说,“只要心中放宽一些,我们还可以支持得很久!”
“朋友们,不要失望,”我说,“我们现在是走在很坏的道路上。你们给我耐心等待一下,先说说你们对于这船的船长和船员的看法吧。”
“我的看法就是这样,”尼德·兰答,“这些人是混“老实的尼德·兰,这个国家在地图上还没有绘出来哩,我承认这两个人的国籍实在很难断定!他们不是英国人,不是法国人,不是德国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我倒想说这个船长和他的助手是生长在低纬度地带的人。他们身上带有南方人的特点。他们可能是西班牙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或印度人吗?但是他们的身型还不容许我下断语。至于他们的语言,那是完全无法懂得的。”
“这就是不懂得各种语言的苦恼了,”康塞尔答,“也可以说世界上没有统一的语言真不方便!”
“这有什么用呢!”尼德·兰答,“你们没有看见吗?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好像是为了叫好人没法向他们讨饭吃才创造的!但是,在地球上所有的国家,张张嘴,动动牙床,咬咬齿和唇,这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在魁北克和在帕摩图一样,在巴黎和跟巴黎对面的城市一样,这不就是说我饿了,给我东西吃吗!”
“呵!”康塞尔说,“真有那么不聪明的人!”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房门开了,进来一个侍者,他给我们送来衣服,海上穿的上衣和短裤,衣服的质料我简直不认得。我赶快拿来穿上,我的同伴跟我一样,穿上了衣服。
这时候,侍者一可能是哑巴,也可能是聋子——把三份餐具放在桌上。
千这才像话,看来不是坏事。”康塞尔说。
“算了吧!”心中忿恨的鱼叉手说,“这里有什么可吃的?至多是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罢了!”
“我们看吧!”康塞尔说。
食品用银制的罩子盖着,两边对称地在桌布上摆好了,我们在饭桌前坐下。很显然,我们是跟有文化和有礼貌的人打交道,如果没有那照耀着我们的电光,我简直要以为自己不是在利物浦阿德费旅馆里,就是在巴黎的大饭店里。
可是我得声明一句,面包和酒完全没有。饮水很新鲜、很清凉,但不过是水,水不是尼德·兰爱喝的。在端来给我们吃的肉类中间,有几种我认得是烹调得很精致的鱼:但有几盘很好吃的菜,我说不出名日来,甚至于它们是植物是动物,我都不敢说。至于桌上的食具,更是精美,无可指摘。每一件东西,匙子、叉子、刀、盘,上面都有一个字母,字母周围有一句题词,我们照原来的样式抄在下面:MOBILLSiNMOBILD,动中之动①!这句题词只要把原来的IN字译成“中”字而不译成“上”字,就正好用在这只潜水船上。“N”可能是在海底下发号施令的那位神秘人物的姓名开头的一个字母!
尼德·兰和康塞尔跟我不一样,并没有想得这么多。
他们在尽量地吃,我立刻也跟他们一样做。此外,我对,于我们的命运也放心了,据我看来事情很清楚,我们的主人决没有意思让我们俄死.可是,什么事都是有始有终的,都要过去的,就是饿眷肚子,十五小时没吃东西这样的事也不是例外的。现在矜们的肚子装满了,又迫切地感到需要睡觉了。我们跟死亡连续斗争了一夜,现在想睡觉也是很自然的。
“说真的,我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康塞尔说。
“我也想睡一睡!”尼德·兰答。
我的两个同伴躺在舱房的地毯上,不久就呼呼地酣睡了。
至于我个人,虽然感到有睡觉的需要,可是却不那么容易睡得着。很多的思虑涌上心头,很多不可解决的问题塞满了我的脑子,很多的想象要我的眼睛睁开来!我们在哪儿?把我们带走的是什么奇异的力量?我感到——不如说我以为感到——这船正向海底最深的地方下沉。许多恶梦把我纠缠住了。我在这神秘的避难所里面,窥见一大群没人知道的动物,这只潜水艇似乎是它们的同类,它跟它们一样活着,一样动着,一样可怕!……之后,我的脑子安静下来,我蒙蒙咙陇地幻想着,不久也就沉沉地人睡了,
[book_title]第一卷 第九章 尼德·兰的愤怒
我们睡了多少时候,我不知道;但一定很久,因为我们的精神完全恢复了。我醒得最早。我的同伴还没有动静,仍睡在那个角落里,像一堆东西一样。
从这张硬邦邦的床上起来,我立刻感到我的头脑清醒了了,我的精神充沛了。于是我又重新观察我们这间牢房.里面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动。牢房还是牢房,囚徒还是囚徒。不过那个侍者乘我们睡熟的时候,把桌上的东西拿走了。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我们的处境就会发生变化,我冷静地在想,我们是不是注定要永远生活在这个囚笼中。
这种苦难就要临头的思想使我更为难过的是,我脑子虽然不像昨天那样纠缠不清了,可是心口上总觉得特别压抑。我呼吸非常困难,浓浊的空气已经不够我肺部一呼一吸的调换。虽然牢房还算宽大,但很明白,我们已经消耗掉了里面大部分氧气。本来每人每小时要消费一百升空气中所含有的氧,这空气到了含有差不多等量的二氧化碳时,就不能呼吸了。
因此,给我们的牢房换换空气,是很迫切需要的了,无疑的,整个潜水艇也该换换空气了。
这使我想到一个问题。这所浮动住宅的首脑是怎样解决换气问题的?他是用化学方法获得空气的吗?是用氯酸钾加热放出氧气,还是用氢氧化钾吸收二氧化碳气呢?真是这样的话,他必须与陆地保持一定的联系才能取得这些化学原料。或者他只是利用高压力把空气储藏在密封的房间里,然后根据船上人员的需要再把空气放出来吗?或者是这样。或者,他是用更方便,更经济,而且更可能的方法,那就是像鲸鱼类动物一样,浮到水面上来呼吸,二十四小时换一次空气。不管怎样,不管用哪种方法,我觉得为了慎重起见,现在应该赶快使用了。
事实上,我不得不加紧呼吸,把这房间里很少的一点氧气都吸取了,这时候,我忽然吸到一股带海水咸味的新鲜空气,我感到凉爽轻快。这正是使人精神焕发的海风;含有大量碘质的海风!我张大了嘴,让肺部充满了新鲜气体。同时我感到船在摇摆。这铁皮怪分明是浮到海面上来,用鲸鱼呼吸的方式呼吸了。因此我完全肯定了这船调换空气的办法。
我一边自由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寻找把这种养人的气体送到我们周围的那个东西,或不如说“通气管子”,我不久便找到了。在房门上面,开有一个通气孔,一阵一阵的新鲜空气就从这通气孔进来,填补房中不足的空气。
我正在观察的时候,尼德·兰和康塞尔,在新鲜空气的刺激下,也差不多同时醒来了。他们擦擦眼睛,伸伸胳膊,一下就站起来。
“先生睡得好吗?”康塞尔跟平常一样客客气气地问。
“很不错。康塞尔.“我答,”尼德·兰师傅,您睡得怎样?"“十分甜美,教授。不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弄错了,好像我现在呼吸的是海风!”
一个水手不可能弄错;我告诉加拿大人,当他睡熟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
“对!”他说,“这就完全说明了我们在林肯号上看到这条所谓独角鲸的时候所听到的那种吼声了。”
“不错,足德·兰师傅,这是它的呼吸声!"“不过,阿龙纳斯先生,现在几点钟了,我完全不知道,恐怕至少也是晚餐时候了吧?"“老实的鱼叉手,晚餐时候吗?恐怕至少是午餐时候了,因为从昨天算起,我们现在是在过第二天了。”
“这么说,”康塞尔说,“我们是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我想是的。”我答。
“我不反对你的意见,”尼德·兰答,“晚餐也好,午餐也好,不管侍者送来什么,都是欢迎的。”
“晚餐和午餐都来。”康塞尔说。
“不错,”加拿大人答,“我们有权利要这两顿饭,在我个人,这两顿饭我都得尝尝。”
“对呀!尼德·兰,再等一会,”我答,“现在很明白,这些人并不想饿死我们,因为,如果要饿死我们,昨天的晚餐便没有意义了。”
“是要把我们填肥!”尼德·兰答。
“我反对您这话,”我答,“我们并不是落在吃人的野蛮人手里!”
“一次送饭不能作为定论,”加拿大人很正经地答,“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很久就没有新鲜的肉吃了,真是这样的话,像您教授,您的仆人和我,三个身体康健的人的肉……”
“尼德·兰师傅,您不要这样想,”我口答鱼叉手,“您更不能从这个角度来反对我们的主人,这样只能使情势更加严重,更加不利。”
“不管怎样,”鱼叉手说,“我肚子饿得要命,晚餐也好,今餐也好,还是不送来!”“尼德·兰师傅,”我答,“我们要遵照船上的规定,我想我们的胃口是走在用餐时间的前面了。”
“是!我们把胃口摆在规定的餐时就好了!“康塞尔安静地答。“康塞尔好朋友,在这件事上我佩服您,”性急的加拿大人答,“您不发愁,也不冒火!总是镇定,若无其事!您可骼把饭后的祷告挪到饭前来念,宁愿饿死,也不肯埋怨!”
“埋怨有什么用呢?”康塞尔问。
“至少总可以出口气呀!能这样就已经不错了。如果这些海盗——我说海盗是尊重他们,并且我也不愿意使教授不痛快,他不让我叫他们吃人的野人———如果这些海盗认为他们把我关在这气闷的笼子里,而可以一点不听到我、发脾气的咒骂,那他们就弄错了!好,阿龙纳斯先生,请您老实说,您想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长时间关在这铁盒子里?“老实说,尼德·兰好朋友,我跟您一样,知道的不比您多。”
“那么,您就猜一猜,怎么样?”
“我想,这次偶然事件使我们知道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如果潜水艇上的人认为这个秘密对他们有重大利害关系,一定要保守,如果这种利害关系比三个人的生命更要紧,那么,我认为我们的生命就危险了。反过来,如果情形不是这样,那么,一有机会,这个吞食我们的怪物就可以把我们送回我们人类居住的大陆。”
“就怕他们把我们编人他们的船员名册中了,”康塞尔说,“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留下来了……”
“留下我们,”尼德·兰答,“一直到有一艘比林肯号更快、或更灵巧的战舰,破获了这个匪巢,把巢中的人员和我们送到船上大桅的横木上,让大家自由自在,尽量呼吸一次空气。”
“尼德·兰师傅,您想得对,”我答,“可是,据我们知道,人家还没有向我们提出关于这事的建议,我们现在就来讨论应该采取哪一种办法,是没有用处的。我一再说,我们要等待,既然没事就不必随便找事。”
“正相反!教授,”鱼叉手答,他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定要干一下。”
“哎!尼德·兰师傅,干什么呀?”
“我们逃。”
“逃出陆上的监牢都很困难,何况逃出海底的监牢?我看绝对办不到。”
“好吧,尼德·兰,”康塞尔问,“您怎样回敬先生的反对意见呢?我相信一个美洲人是不会弄到束手无策的!”
鱼叉手显然很为难,默不作声。在目前的情况下,想逃出去,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但一个加拿大人应当算做半个法国人,从尼德·兰师傅的回答,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阿龙纳斯先生,”他思考了一会说,“您想想看,那无法逃出监牢的囚徒该怎么办呢?”
“想不出来,我的朋友。”
“这很简单,就是自己想办法留在里面。”
"对呀!”康塞尔说,“留在里面总比留在上面或下面好些!”
“不过,首先要将看守、警卫和把门的都赶出去.“尼德·兰补充说。“尼德,兰,您说什么?您真想夺取这只船吗?“真想。”加拿大人答。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为什么不可能呢?说不定会碰到个把好机会.那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不去利用它。如果这只机器船上只有二十个人,我想,他们是不能使两个法国人和一个加拿大人退缩的!”
接受鱼叉手的提议比讨论它好些。所以我只作了下面的回答:“尼德·兰师傅,到那时候我们再想办法。不过,我求您,在机会到来以前,千万不要性急,千万要忍耐,我们只能有计划有策略的行事,发脾气是创造不了有利条件的.所以您的答应我,要暂时忍耐,不能过于激动."“教授先生,我答应您不发脾气。尼德兰带着不大能使人安心得语气回答,“我不说一句粗话,也不露一个结果对我不利的粗暴动作,就是桌上的菜饭不按照心中想望的”时间端出来,我也同样不动火。”
“尼德·兰,这么说,那就一言为定了。”我这样回答了加拿大人。
随后,我们的谈话停止了,我们各自思考。至于我个人,我承认,不管鱼叉手怎样有信心,我对他的办法丝毫没有什么幻想。我不承认会有像尼德·兰所说的那些机会。
这艘潜水艇既然能开得这样稳稳当当的,上面一定有不少人,因此,万一斗起来,我们碰到的对手是强大的。再说,最要紧的是能够自由,可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自由。我简。直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从这关闭得密密实实的铁板房里、逃出去。其次,这位古怪的船长只要有点保守秘密的意:思——至少看来是这样——他决不让我们随便在船上自由行动。现在,他会不会用暴力把我们于掉,或者有一天把我们抛弃在某一个角落里?这都是不可知的事。不过这些假设在我看来都十分可能,都可以讲得通,只有那脑筋简单盼鱼叉手才指望能够重新取得自己的自由。
我看得出尼德·兰因为脑子里想得太多,变得更加激动了。我渐渐听到他喉咙中咕咕着不知骂些什么,我看见他的样子愈来愈怕人。他站起来,像一只关在笼中的老虎。
转来转去,用脚踢用拳打墙壁。时间过得很快,大家感觉饿得厉害,这一回,侍者并没有来。如果人家对我们真正怀着好意,那现在真是有些过于忽视我们受难人的处境了。
尼德·兰的胃口很大,他饿得发慌,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尽管他有言在先,我还是怕他一看见船上的人就要发:作。
又过了两小时,尼德·兰愤怒得更厉害了。他叫叫喊喊,但没有用。铁板墙是又聋又哑的。我甚至听不到这只死气沉沉的船上有一点声响。船不动了,因为我不感觉到船身在推进器推动下所发生的震颤。它可能是潜入到大海的最深处,跟陆地毫无关系了。这种阴沉的寂静真叫人骇怕.我们受人冷落,困守在这间房子里,这样下去究竟还有多久,我不敢设想。我们跟这只船的船长会见以后所产生的各种希望,现在渐渐破灭了。这个人温和的眼光,慷慨的、够,高雅的举止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现在,出现密我面前的却是一个无情的、冷酷的怪人。我感到他是没有入性、没有一点同情心的人,是人类不可饶恕的敌人,他琳人怀有永远不解的仇恨!
但是,他把我们关在这狭小的牢房里,不给我们饭吃。
听任我们因此链而走险,是不是存心要饿死我们呢,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是这样强烈,我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侵袭着我。康塞尔还是若无其事。尼德。兰就像猛虎般在吼叫。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声响。金属地板上发出脚步声。
门锁转动了,门开了,侍者进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冲上去阻止他,加拿大人已经猛扑过去,抓住这个不幸的侍者,把他按倒,扼住他的喉咙。侍者被他那有力的大手掐得都不能透气了。
康塞尔正要从鱼叉手的双手中把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侍者拉过来,我也正要去尽我的力量帮着他的时候,忽然我听到下面用法语说的几句话,我呆在那里不动了:“您不要急,尼德·兰师傅;您,教授先生,请听我说!”
[book_title]第一卷 第十章 水中人
说这诺的人正是这船的船长。
尼德·兰听到这些话,立刻站了起来。侍者被掐得半死不活,看见他的主人一招手,便蹒跚地走出去了,一点也没有流露他对加拿大人的愤恨,这说明了船长在船上有很高的威信。康塞尔不禁有点奇怪,我也吓得发愣,我们默默等待这事的结局。
船长交叉着两手,靠着桌子的一角,注意地观察我们。他不说话,是因为有顾虑吗?他后悔刚才不该用法语说那些话吗?我们不妨这样设想。
我们谁也不想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很镇定。很感动人的声调说:
“先生们,我会说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我本来可以在我们初次会见的时候回答你们,不过我想先认识你们,然后再考虑。你们把事实经过复述了四遍,内容完全相同,这使我肯定了你们的身份,我现在知道,偶然的机会使得我碰见了负有出国作科学考察使命的巴黎博物馆生物学教授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他的仆人康塞尔以及北美合众国海军部林肯号战舰上的鱼叉手、加拿大人尼德·兰。”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船长向我提的不是问题,我没有必要回答。这人说法语一点不费力,没有任何土音。他用的句子很正确,词汇很恰当,说的话流畅通达。可是我总感。觉不出他是我的法国同胞。
他继续说下去,他这样说:
“先生,我现在才再一次来访问你们,你们一定认为我耽搁得大久了。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以后,要仔细考虑一下应该怎样对待你们,我很迟疑不决。最为难的是你们在跟一个与人类不相往来的人打交道。你们打乱了我的生活……”
“这不是故意的。”我说。
“不是故意的吗?”这个人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回答,"林肯号在海面上到处追逐我,难道是无意的吗?你们上这艘战舰,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你们用炮弹轰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尼德·兰师傅用鱼叉打我的船,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我看得出在这些话里面,含有一种隐忍不发的愤怒。但对于他提出的这些责问,我有个很有道理的回答,我就说:
“先生,您一定不知道关于您的问题在美洲和欧洲所引起的争论。您不知道由于您的潜水艇的冲撞所发生的各种意外事件,已经哄动了两个大陆。现在我不想告诉您,人们为了解释那唯有您才知道其中奥妙的神秘现象所做的无数假设。,但您要知道,林肯号一直追逐您到太平洋北部海面。仍然认为是追打一种海怪,非把它从海洋中清除掉不可呢。”
船长的唇上浮现出微笑,然后语气比较温和地回答:
“阿龙纳斯先生,您敢肯定你们的战舰不是去追击潜水艇而只是追击海怪吗?”
这个问题使我很难回答,因为,法拉古舰长肯定是不会迟疑的,他一定相信,消灭这类潜水艇和打击巨大的独角鲸,同样是他的职责。
“先生,您要知道,”这个人又说,“我是有权利把你们当作敌人看待的。”
我故意不回答。因为碰到蛮不讲理的时候,再来讨论这类题目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犹豫了很久,”船长又说,“我没有任何义务接待你们。如果我要撇开你们,我就不想再来看你们了。我会把际们重新放在曾经作为你们避难所的这只船的平台上,就当你们没有存在一样,只管潜入海中。难道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吗?”
“这也许是野蛮人的权利,”我答,“而不是文明人的权利."
“教授先生,”船长很激动地回答,“我不是你们所说的文明人,为了我个人才能感觉到的理由,我跟整个人类社会断绝了关系。所以我不服从人类社会的法规。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些东西了。”
这话说得十分干脆。这人眼中闪出愤怒和轻蔑的光芒,我看得出这个人的生活中一定有过一段不平凡的经历。他不单把自己放在人类的法律之外,而且使自己绝对的独立、自由,不受任何约束!既然人家在海面上和他交手都被他打败了,谁还敢到海底下去追赶他呢?什么船能吃得消他这艘潜水艇的冲击呢?不管钢板多么厚的铁甲舰,哪一艘能吃得消它的冲角的一撞呢?没有一个人能质问他所做的事。如果他相信上帝,如果他还有良心,那么只有上帝。只有良心,是他可以依据的唯一公断人了。
以上的这些感想在我心中很快地闪过去,这个奇怪的人当时默不作声,潜心思索,好像什么也不理会了。我既害怕又好奇地注视着他,像俄狄浦斯①注视人面狮身怪一样。
经过长久的沉默以后,船长又开口了,他说:
“因此,我迟疑不决,但是我认为,我的利益是能够与人类天生的那种同情心相一致的。既然命运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你们就留在我的船上吧。你们在船上是自由的,但为了换得这种自由——毕竟是相对的自由,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们只要口头上答应就可以了。”
“先生,您说吧,”我答,“我想这条件一定是一个正直的人可以接受的条件。”
“是的,先生,条件是这样。可能因为某种意外的事件,我不得不把你们关在你们住的舱房里,关上几小时,或是关上几天。我决不愿使用暴力,我希望你们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其它情况下也一样,要绝对服从。这样做,一切都由我负责,与你们丝毫无关,因为我不要你们看见你们所不应度看的。你们能接受这条件吗?"
这样看来,船上一定有很离奇古怪的事,这事是服从社会法律的人不应该看的!那么,在我将来可能碰到的惊奇事件当中,这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一件。
“我们接受,”我答,“但是,先生,我要求您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仅仅是一个。”
“说吧,先生。”
“您刚才说我们在船上可以自由,是不是?”
“完全自由。”
“我要问您,您所说的是怎样的自由?”
“就是往来行动、耳闻目见的自由,甚至于有观察船上、一切的自由——某些特殊情况除外——就是跟我们(我的
同伴和我)享有同样的自由。”
显然的,我们彼此都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我于是又说:
“请原谅,先生,这种自由不过是国徒可以在监狱中走动的自由!这种自由对于我们并不够。”
“可是,对这种自由你们应当感到满足了。”
“什么! 我们将永不能再见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吗!?”
“是的,先生,这不过是使您不再受那世俗的束缚罢了。这种束缚,人们还以为是自由,抛弃了它,不至于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难受吧!”
“好家伙!"尼德·兰喊道,“我决不能保证我以后不想法逃走!"
“尼德·兰师傅,我井没有要您保证。”船长冷淡地回答。
“先生,”我说,我不由自主地生气了,“您倚势欺人!太蛮横了!”
“不,先生,这不是蛮横,这是仁慈!你们是我在战斗以后的俘虏!那时,我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把你们送到海底下去,但是我留下你们!你们攻击过我!你们盗窃了世上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的一种秘密,就是我一生的秘密!您以为我会把你们送回那再不应该看见我的陆地上去吗?那永不能!现在我所以要把你们留在这儿,并不是为了你们,实在是为我自己!”
从这些话可以看出,船长是非常固执的,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他的成见.
“先生,”我又说,“这样看来,您只是让我们在生死之间抉择罢了。”
“正是这样."
“对于这样提出的问题,我的朋友们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说,”但我要声明,我们现在对于这只船上的主人并不受任何诺言的约束。”
“先生,您并不受任何诺言的约束。”这个神秘的人回答。
随后,他用比较温和的口气说:
“现在,请允许我说完我要跟您说的话。阿龙纳斯先生,我了解您。其实, 您也许不至于和您的同伴一样,会抱怨这个偶然把你们跟我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的机会吧!在我喜欢研究的书籍中,您可以找到您发表的那本关于海底秘密的著作。我时常阅读这本书。地上的学问可以使您达到的,在您的著作中已经达到了。但您还不是什么都懂,还不是什么都看见过。教授,让我跟您说,您决不至懊悔您在我船上度过的时光。您以后将到神奇的世界中游历。震惊、奇怪,将是您心情中惯有的状态。,那不断呈现在您眼前的奇异景象会使您百看不厌。我在下一次周游海底世界的时候,(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谁知道?)又要在我跑过许多次的海底下看见我曾经研究过的一切事物,那时您将变为我这一次科学研究的同伴。从这一天起,您将进入一个新元素的世界,您将看见世界上除了我和我的同伴之外任何人都没有看到过的东西,由于我,我们的星球将把它最后的秘密玄给您。”
我不能否认船长的这些话对我发生了很大的影响,正好说中了我的心事;我暂时忘记了观看这些伟大的东西并不能抵偿我们失去了的自由!我甚至于想搁下自由的问题,留待以后再作打算。所以我只是这样回答他:
“先生,您虽然跟人类世界不相往来,但我想您还没有公开否认人的情感。我们是被您好心收留在您船上的受难者,我们忘不了您的好意。至于我,如果因为科学的关系可以把自由忘记的话,那我很知道,我们两人的相遇可能给我巨大的补偿。"
我想,船长是一定要跟我握手,借此表示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但他并不这样做。我真替他惋惜。
“最后一个问题。”当这个神秘的人物想退出去的时候,我对他说。
“教授先生,您说吧。”
“我应当怎样称呼您呢?”
“先生,”船长回答,“在您来说,我不过是尼摩①船长,在我来说,您和您的同伴不过是诺第留斯②号的乘客。”
尼摩船长喊人,一个侍者进来。船长用我听不懂的那种语言吩咐了几句。然后他转身对加拿大人和康塞尔说:
“在你们的舱房里,正等着你们进餐呢,请你们跟着这个人去."
“这个,我不拒绝!”鱼叉手回答。
于是康塞尔和他走出关了他们三十多小时的这间小房子。
“阿龙纳斯先生,现在我们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让我给您引路。”
“船长,我当然听您的吩咐。”
我跟在船长后面走,一出房门,便走上一条有电光照耀。的走廊,像是船上的过道。约走了十多米以后,第二道门在我们面前打开。
我于是走进了餐厅,餐厅内的摆设和家具都十分讲究小餐厅的两端摆着镶嵌乌木花饰的高大橡木餐橱,在架子的隔板上,有价值不可估量的闪闪发光的陶器、瓷器、玻璃制品。金银制的餐具在由天花板倾泻的光线下显得辉煌夺目,天花板上绘有精美的图画,使光线更加柔和而悦目。
餐厅的中间摆着一桌丰盛的菜。尼摩船长指给我坐的位于。他对我说:
“请坐,请吃,您已经好久不吃东西了,请不要客气。”
午餐有好几道菜,全是海里的东西,其中有些荤菜,我简直不知道它们的性质和出处。我承认这些食品都很好,虽然有一种特殊味道,但我也吃得惯。这些式样不同的菜看来都富于磷质,所以我想这一定全是海中的产物。
尼摩船长看着我。我并没有问他,但他猜到了我的心事,他就主动地答复我急于要向他提出的问题。他说:
“这些菜大部分您以前都没见过。但您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不必害怕。这些菜很卫生,而且富有营养。很久以夹,我就不吃陆地上的食物了,我的身体也并不见得差。我砌船员——个个都身强力壮——他们和我一样都吃这种食品.
“那么,”我说,“所有的食品都是海产吗?”
“是的,教授,大海供应我一切必需品。有时我抛下拖网,等网满得都要断了就把它拉上来。有时我到那看来人没法去的大海中间打猎,我追逐那些居住在我的海底森林中的野味。我的牛羊家畜,像尼普顿①的老牧人的一样,无忧无虑地在那广阔的海底牧场上吃草。我在海底有一笔巨大的产业,这产业是由造物主亲手播种的。”
我有点惊异,看着尼摩船长,我这样回答他:
“先生,我完全相信您的鱼网能供应这桌上的许多鱼类,我也了解您如何在您的海底森林中打猎,但是我一点不明白在您的菜单上,如何能有肉类——尽管很少?”
“先生,”尼摩船长回答,“我从来也不吃陆上动物的肉。”
“不过,这是什么呢?”我手指着一个盘子里还剩下的几块肉说。
“教授,您以为这是牛肉吗?其实它不过是海鳖的里臀。这盘是海豚的肝,您或者要以为是炖猪肉。我的厨师是一位很精干的炊事员,他善于保藏海中各种不同的产物。猜尝一尝这些菜。这是一盘罐头海参,马来亚人说这是世界上美味无比的食物。这是奶油糕,所用的奶是从鲸鱼类的奶头上挤出来的,糖是从北极海中的一种大海藻里提炼:出来的。最后我请您尝这秋牡丹的果子酱,它的味道并不亚于最蜜甜的果子酱。”
我一一尝过了,与其说是由于贪食,不如说是由于好奇;同时尼摩船长讲他那不可思议的、似真似假的故事,使我听得心醉神迷。他说:
“阿龙纳斯先生,这海, 这奇妙的、取之不尽的生命泉源,不仅仅给我吃的,并且还给我穿的。现在您身上穿的衣料是由一种贝壳类的足丝织成的,染上古人喜欢的绊红色。又调配上我从地中海海兔类中取出的紫色。您在舱房中梳洗台上看到的香料,是从海产植物提炼出来的。您睡的床是侮中最软和的大叶海藻做的。您使的笔是鲸鱼的触须,墨水是墨鱼或乌贼分泌的汁。现在海给我一切,正像将来一切都要归还它一样!”
“船长,您爱海吧?”
“是的,我爱海!海是包罗万象的!海占地球面积的十分之七。海的气息纯洁而卫生。在这汪洋浩瀚的大海中,人们不是孤独的,园为他们感到在自己周围处处都有生命在颤动;海之为物是超越的、神妙的生存之乘舆;海是动,海是爱,正像你们法国一位大诗人所说的③,它是长存的生命。的确,教授,自然界在海中也同样有动物、植物、矿物三类。动物在海中可以大量地繁殖,主要的有腔肠动物四类,节肢动物三类,软体动物五类,脊椎动物三类,即哺乳类,爬虫类和成群无数的鱼类。鱼类是动物中无穷无尽的一目…共有一万三千多种,其中只有十分之一是在淡水中。海是大自然的仓库。可以说,地球是从海开始的,谁知道将来地球不是归给于海呢!海中有无比和平的环境。海不属于压迫者。在海面上,他们还可以使用他们的暴力,在那里互相攻打,在那里互相吞噬,把陆地上的各种恐怖手段都搬到那里。但在海平面三十英尺以下,他们的权力便达不到了,他们的气焰便熄灭了,他们的成势便消失了!啊!先生,您要生活,就生活在海中吧!只是在海中才有独立!在海中敌不承认有什么主子:在海中我是完全自由的!”
尼摩船长正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不作声了。他是超出了他惯常的沉默,还是说得过多了呢?霎时间,他踱来踱去,情绪很激动。过了一会儿,他的神经安静下来,他的面容又现出惯常的冷淡神气,他转身对我说:
“现在,教授,如果您愿意参观我们的诺第留斯号,我愿意为您效劳,我领您看去。”
[book_title]第一卷 第十一章 诺第留斯号
尼摩船长站起来,我在他后面跟着,餐厅后部的两扇:门打开了。我走进一个房间,大小跟我刚才走出的那饭厅差不多。
这是图书室。图书室的四壁摆着高大的紫檀木嵌铜丝的书架,架上一层一层的隔板上放满了装潢统一的书籍。架子下面摆着一排蒙着栗色兽皮的长沙发;沙发的曲度正合适,坐上去很舒服。沙发旁边有可以随意移来移去的轻巧的活动书案,人们可以把书放在上面看。图书室中央放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许多小册子,其中有些是过时的报纸。半嵌在拱形天花板上的四个磨沙玻璃球发出柔和的电光,浸浴着这和谐的整体。我看了这所布置十分精致的图书室,心中十分赞美,我几乎都不敢信任我自己的眼睛。
“尼摩船长,”我对刚在沙发上躺下的主人说,“这样一个图书室,就是放在大陆上的宫廷中也足以自豪,我一想到它可以跟着您到海底的最深处,真不禁要眉飞色舞,十分高兴起来。”
“教授,试问哪里还可以找出比这里更隐僻更静溢的地方来?”尼摩船长答,“您的自然博物馆的工作室能供给您这样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吗?”
“没有,先生,我还得说,我的工作室跟这比较起来,显然是太寒酸了。您这室中有六七千本书呢……”
“阿龙纳斯先生,共有一万二千本。这是我跟陆地上的唯一联系。但从我的诺第留斯号第一次潜入水底的那一天起,对我来说,人世就完结了。这一天,我买了我最后一批书,最后一批小册子,最后几份日报,从那时候起,我就认为,人类没有什么思想,也没有什么著作了。教授,这些书随您的便,您可以自由使用。”
我谢谢尼摩船长。我走近书架。各种文字的科学、哲学和文学书籍,架上多的是;可是我就没看到一本关于政治经济学的书籍,这类书籍似乎完全被剔出去了。说来也奇怪,所有的书不管哪种文字的,都随便混在一起,.没有醒目的分类,很显然,诺第留斯号的船长随手拿一本书都可以流利地读下去。
这些书籍中间,我看到有古代和近代大师的杰作——这些都是人类在史学、诗歌和科学方面多年积累的成果,从荷马到维克多·雨果,从翟诺芬到米歇列,从拉伯雷到乔治·桑夫人。,都应有尽有。特别科学书籍,是这所图书室最珍贵的部分,机械学、弹道学、海洋绘图学、气象学、地理学、地质学等等书籍所占的位置不下于自然科学的书籍,我明白这些都是船长研究的重点。我看见架上有韩波尔全集、阿拉哥全集,以及傅戈尔、亨利·圣·克利·德维尔夏斯尔、密尔·爱德华、卡特法日、邓达尔、法拉第、白尔特洛@、薛希修道院长@、别台曼、莫利少校、阿加昔斯等人的著作;科学院的论文,各国地理学会的会刊等等也有。我写的那两本书也放在明显的位置上,我能得到尼摩船长的相当宽大的接待,大概就是由于这两本书。在伯特兰的著作中间,他的那部《天文学的创始人),竟使我推算出这只船制造的确实日期;我知道这部书是于1865年出版,由此可以断定,诺第留斯号下水是在这一个时期之后。这样说来,尼摩船长开始他的海底生活,至多不过三年。我很希望有更新近的书籍可以让我确定这个日期:但我想,我会有时间来做这种研究工作的;我不愿再耽误游览诺第留斯号船上的奇迹。
“先生,”我对船长说,“我多谢您把这些图书让我随便使用。这是科学的宝库,我在这里一定能得到许多益处。
“这里不仅是图书室。“尼摩船长说,“同时又是吸烟室。”
“吸烟室吗?”我喊,“船上也抽烟吗?”
“当然也抽烟。”
“先生,那么,我不能不想您是跟哈瓦那有来往的了。”
“一点没有来往。”船长回答,“阿龙纳斯先生,这支雪前,您抽抽看,这虽然不是从哈瓦那来的,但如果您是行家,您一定会满意的。”
我接过他给我的雪茄烟,形状有点像哈瓦那制的伦敦式雪茄,烟叶也似乎是上等的金色烟叶。我在一根漂亮的铜托子上的小火盆上把烟点起来。爱吸烟的人两天来不抽烟,一拿起烟来,就觉浑身愉快,我尽情地吸了几口。我说:
“好极了,但不是烟草。”
“对,”船长回答,“这种烟草不是从哈瓦那来的,也不是从东方来的。这是海里供给我的一种富有烟精的海藻,这种海藻的数量并不多。先生,您抽不到哈瓦那制的雪前烟不觉得遗憾吗?”
“船长,从今天起我就看不起那些烟了。”
“那您就随便抽吧!用不着讨论这些烟的来历了。它们没有受过任何烟草管理局的检查,但我想质量也并不见得就差些。”
“正相反,很好。”
这时候,尼摩船长打开一扇门,这门跟我进入图书室的闩相对,我走进了宽敞华丽的客厅。
这客厅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长十米,宽六米,高五米,夭花板饰有淡淡的图案花纹,装在天花板上的灯球射出明亮柔和的光线,照耀着陈列在这博物馆中的奇珍异宝。因为这客厅实际上是一所博物馆,一只智慧的妙手把自然界和艺术上的一切珍奇都聚在这里,使它带着一个画家工作室所特有的那种富有艺术性的凌乱。
四周的墙壁悬挂着图案壁毯,壁毯上点缀着三十来幅名画,画框子都是一式一样的,每幅画之间隔以闪闪发亮的武器饰物。我看见其中有不少名贵的作品,大部分我在欧洲私人的收藏馆中,或在图画展览会上曾经欣赏过。历代各家大师的作品挂在这里的有:拉斐尔的一幅圣母,达,芬奇的一幅圣女,戈列治的一幅少女,狄提恩的一幅妇人,维郎尼斯的一幅膜拜图,缨利罗的一幅圣母升天图,贺尔拜因的一幅肖像,委拉斯开兹的一幅修士,里贝拉的一幅殉教者,鲁本斯的一幅节日欢宴图,狄尼埃父子的两幅佛兰德风景,居拉都。、米苏。、包台尔派的三幅“世态画”,叶利哥和普吕东的两幅油画巴久生@和魏宜@的几幅海景图。在近代的作品中,有签署德拉克洛瓦、安格尔,德甘、杜罗扬、梅索尼”埃、,多宾宜等名字的油画、还有一些模仿古代最美典型的缩小铜像和石像,摆在这所华美博物馆角落的座架上。诺第留斯号船长所预言的那种惊奇的情况已经开始控制我、的心灵了。
“教授,”这个古怪人说,“请您原谅我这样毫不客气地在这里接待您,请您原谅这所客厅乱七八糟的没有秩序。”
“船长,我并不想知道您是什么人,但我现在可以猜测您是一位艺术家吧?”
“先生,我至多不过是一个业余爱好者。我从前喜欢收藏人类双手创造出来的这些最美的作品。我当时是一个热烈的接触,一个不倦的追求家,因此收集了一些价值很高的美术品。这些东西是已经死亡的陆地——对我来说——所留下的最后纪念品了。在我看来,你们的那些近代的美术家也已经是古代的了,他们都已经有两三千年了,所以在我心中,也不把他们分为古代的和现代的。名家大师是没有时代的呀。”
“这些音乐家又怎样呢?”我指着韦伯、罗西尼、莫扎特、贝多芬、海顿、梅衣比尔。、海罗尔、瓦格:纳、奥比、古诺以及其他许多人的乐谱说,这些乐谱杂乱地放在一座大型钢琴上面,钢琴占着客厅的一方格的地位。
尼摩船长回答我:“这些音乐家是俄尔甫斯@的同时代人,因为在死者的记忆中,年代的差别消灭了——教授,我跟您的长眠在地下六英尺深的朋友们一样,我本来是死了!”
尼摩船长默不作声,他好像掉在深沉的幻想中。我激动地看着他,默默地分析他脸上的表情。他胳膊时靠在一张嵌花的桌子上,他一点也不看着我,似乎忘记了我在他面前。
我不敢打乱他的默想,我继续观看厅里的那些珍品。
除了艺术作品以外,自然界罕见的产品也占很重要的地位。这些东西主要是植物、贝壳,以及海中的其他产品,大约都是尼摩船长个人的发现。在大厅中间,有一个喷泉。水受电光的照耀,重又落在单由一片大贝壳制成的环形水池中。这个最大的无头软体类动物的贝壳,从它镶有精细花纹的边缘上量,周边约有六米长;这贝壳比威尼斯共和国送给佛朗索瓦一世的那些美丽贝壳还要大得多,巴黎圣修佩斯教堂曾用这种贝壳做了两个巨大的圣水池。
在这环形水池周围,红铜架子的玻璃柜中,最珍贵的海产物品都分了类,并贴着标签,这些都是一个生物学家很难得看见的东西。作为教授的我所感到的喜悦,是谁都不难想象到的。
植虫动物门的两类,腔肠类和棘皮类,在柜中有根奇异的品种。在腔肠类中,有管状珊瑚,扇形矾花,叙利亚的柔软侮绵,摩鹿加群岛的海木贼,磷光珊瑚,挪威海中很好看的逗点珊瑚,各式各样的伞形珊瑚,八枚珊瑚虫,我的老师密尔·爱德华很清楚地分为许多种的整组的石蚕(这里面,我看见有很美丽的扇形石蚕):波旁岛的眼形珊瑚,安的列斯群岛的“海神之车”,各种各样的美丽珊瑚,以及所有一切稀奇古怪的腔肠类动物;这些动物集合起来,能构成整个的海岛,这些岛将来有一天会结合成为大陆。在外表多刺的棘皮类中,有海盘车、海星球、五角星、慧星球、流盘星、海渭、海参等,作为这一类动物的整套标本摆在这里。
一位神经稍微锐敏一点的贝壳类专家,到了另一些陈列软体类动物标本的玻璃柜面前,一定要高兴得发昏了。我这里看见的这一套标本,简直是无价之宝,时间不允许我一一加以描写。在这些珍品中,我仅仅为了备忘起见举出数种:首先是美丽的印度洋的王槌贝,贝身上的规律白点衬着红棕色的底子,鲜明突出。其次,棘皮王风,颜色鲜艳,全身长着棘刺,是欧洲博物馆中罕有的品种)我估计它的价值为两万法郎。其次,新荷兰岛海中的普通糙贝,这种贝很不容易捕获。其次,塞内加尔岛的奇异唇贝,这贝的两片脆酥白壳好像是肥皂泡,一吹就要消散似的。其次,几种爪哇伪喷水壶形贝,这种贝像是边缘有叶状皱纹的石灰质的管子,最为爱好贝壳的人所欢迎。其次,整整一组的洼贝,有些是青黄色,从美洲海中打来的,另一些是棕储色,是新荷兰岛海中繁殖的,后一种产自墨西哥湾,壳作鳞次柿比形,最为突出,前一种是从南冰洋中采取的星状贝。这组中最稀罕的、最好看的是新西兰的马刺形贝。又其次,好看的带硫磺质的版形贝,珍贵的西德列和维纳斯优美贝,上阑格巴沿海的格子花盘贝,螺钿光辉的细纹蹄贝,中国海的绿色帆贝,锥形贝类中差不多没人知道的圆锥贝,印度和非洲作为货币使用的各种各类的磁贝,东印度群岛最珍贵的贝壳——“海的光荣’’。最后是纽丝螺、燕子螺、金字塔形螺、海介蛤、卵形贝、螺旋贝、僧帽贝、铁盔贝、朱红贝、油螺、竖琴螺、岩石螺、法螺、化石螺、纺锤螺、袖形贝、带翼贝、笠形贝、硝子贝、棱形贝,这些精美脆酥的烷贝,科学家把最美丽的名词作为它们的名字。
另外,在特殊的格子中,摆着最美丽的串珠,被电光照得发出星星的火花,其中有从红海的尖角螺中取出来的玫瑰红色珠,有蝶形海耳螺的青色珠,有黄色珠,蓝色珠,黑色珠,以及各海洋中各种软体动物,北方海中蚌蛤类的新奇产品。最后是价值不可估计的宝珠,那是从最稀罕的珍珠贝中取出来的。其中有的比鸽蛋大,它们的价值要超过旅行家达成尼埃卖给波斯国王得价三百万的那颗珍珠,就是和我认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马斯加提教长的另一颗珍珠比较起来,它们还是贵重得多。
所以,要估计出这全部物品的价值,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尼摩船长一定花了数百万金钱来购买这些珍宝,我心里想,他从哪里弄来这笔款子,来满足他收藏家的欲望呢,我正想的时候,被下面的诺打断了:
“教授,您在看我的贝壳吗?当然,这些贝壳会使一位生物学家发生浓厚的兴趣:但在我来说,却另有一种乐趣,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是我自己亲手!次集起来的,地球上没有一处海能躲过我的搜寻。”
“我了解,船长,我了解您在这样稀世宝藏当中走动的时候所感到的喜悦。您是亲手把自己的财宝收集起来的人。欧洲没有一所博物馆能有您这样的关于海洋产物的珍贵收藏。我对于这些收藏固然尽情赞美,可是,对于装载它的这只船,我不知道更要怎样来赞美呢!我并不想完全知道您的秘密!不过,我得承认,这艘诺第留斯号,它内部的动力,使它行动的机器,赋予它生命的强大原动力,所有这一切,都引起我的最大好奇心。我看见在这个客厅的墙壁上挂着许多仪器,它们的用处我完全不懂得,我是不是可以知道呢?……”
“阿龙纳斯先生,”尼摩船长回答我,“我跟您说过了,您在我船上是自由的,因此,诺第留斯号的任何一部分您都可以去看。所以,您可以详细参观它,我很高兴,能作您的向导。”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先生,但我不能妄用您的美意,随便乱问,我单单想问那些物理仪器是作什么用的。……”
“教授,这样的一些仪器,我的房子里也有,到我房中的时候,我一定给您讲解它们的用处。现在请先去参观一下给您留下的舱房。您应该知道您在诺第留斯号船上住得怎么样。”
我跟在尼摩船长后面,从容厅的一个门穿出,又回到过值中。他领我向船前头走去,我在那里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舱房,并且是有床、有梳洗台和各种家具的一个漂亮的房间。
我不能不十分感谢我的主人。
“您的房间紧挨着我的房间,”他一边打开门,一边对我说,“我的房间跟我们刚离开的客厅相通。”
我走进船长的房间里。房间内部朴实整齐,有点像隐士住的,房中有一张铁床,一张办公台和一些梳洗用具。淡淡的灯光照着内部。里面没有什么讲究的东西。只有一些必需品。
尼摩船长指着一把椅子,对我说:
“请坐。”
我坐下,他对我说了下面的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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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卷 第十二章 一切都用电
“先生,”尼摩船长指着挂在他房中墙壁上的仪表说,‘这些就是诺第留斯号航行所必需的仪表。在这里跟在客厅里一样,我总是注意着它们,这些仪表给我指出我在海洋中间的实际位置和准确方向。其中有些仪表您是知道的,例如温度表,指出诺第留斯号内的温度,风雨表,测出空气的重量和预告天气的变化,温度表,指示空气干温度数;暴风镜,一当镜中的混合物分解时,便预告暴风雨就将来到;罗盘,指引我的航路;六分仪,测太阳的高低,使我知道船所在的纬度,经线仪,使我可以算出船的经度;最后是日间用的望远镜和夜间用的望远镜,当诺第留斯号浮上水面时,我可以侦察天际四周。”
“这些是航海家常用的仪器,”我答,“我知道它们的用法。但这里还有其它的仪器,一定是作为诺第留斯号特殊需要而用的。我现在看见的这个表盘,上面有能转动的针,那不是流体压力计吗?”
“正是流体压力计。它是跟海水相通的,可以指出外面海水的压力,因此,我便知道我这船所在的深度。”
“那些新式的测验器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那些是温度测验器,给我报告海底下面各水层的温度。”
“还有那些我猜不到用处的仪器呢?”
“教授,谈到这里,我就应当给您说明一下,”尼摩船长说,“请您听我说吧。”
他静默了一会,然后说:
“这里有一种强大的顺手的迅速的方便的原动力,它可以有各种用处,船上一切依靠它。所有一切都由它造出来。它给我光,它给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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