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深层海流 [book_author]松本清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98224 [book_dec]《日本的黑雾》的续集《深层海流》,属于松本清张作品中较为独特的一部分。作者把描写的笔触转向了战后日美当局之间的内幕并加以披露。由于这部作品,作者获得了一九六三年度的“日本新闻工作者协会奖”。《深层海流》把焦点放在日美议和后的日本政界黑幕上,尤其着重写为了接替美国占领军总部的情报机构而设立的“内阁调查室”。 [book_img]Z_10251.jpg [book_title]中译本序 文洁若女士曾将拙着《日本的黑雾》译成中文,听说赢得了众多读者,使我感到荣幸。 这次又承蒙文洁若女士翻译了《深层海流》。这部小说是用撰写《日本的黑雾》时采访到的另一些素材写成的。虽说是小说,却取材于同一范围,因而没有一处是所谓虚构和杜撰的。 《日本的黑雾》是以叙述体写成的,而《深层海流》则采用浅显易懂的描写文体。我把前者言犹未尽之处,写进了后者。 同上次一样,我对文洁若女士的译文是信赖的。 松本清张 [book_title]译者的话 一九八五年六月,我作为国际交流基金研究员,来到阔别半个世纪的东京。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东洋大学的图书馆里了,有时也出去跑跑,先后见到了井上靖、佐多稻子、远藤周作、曾野绫子、中野孝次等作家,他们的作品我都翻译过。惟有松本清张,听说他同时在撰写好几部书,过于繁忙,我便没有直接写信或打电话给他,只通过文艺春秋社的藤井康荣女士向他致候。 今年六月十一日,回国的前五天,我和藤井女士一道去访问了这位被誉为“日本的巴尔扎克”的老作家。他的住宅坐落在杉并区高井户东,环境幽静。两扇黄色木质大门紧闭着,门牌上只写着松本二字。大门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红色的杜鹃花开得正旺。大门旁的便门是虚掩着的,我们走进院子,按了玄关(住宅的正门)的蜂音器。一位年轻女用人把我们迎入西式客厅。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室内沿墙陈设着唐三彩的马、秦俑和日本武士的盔甲,说明主人对历史文物的爱好。 藤井康荣是位娴静文雅的中年妇女,二十六年前大学毕业后,即来文艺春秋社工作,现任出版部副部长,二十三年来,她一直是松本作品的责任编辑。她和这位作家相知甚笃。松本忙时便说:“你不要亲自来取稿子了,派别人来吧。因为你来了,我就想说话,那样就耽误了写作。” 我们品着绿茶,吃着女用人端来的日本点心,正说着话,客厅的门呀的一声被推开,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松本清张站在我面前了。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他几乎年年都是日本纳税最多的作家,可是穿着却极朴素,不修边幅,灰白头发蓬蓬松松,有一缕垂到脸上。 他首先对我在中国头一个介绍他的作品表示感谢。接着谈到一九八三年五、六月间他的访华之行。他踏访了福州、西安、兰州,并在北京和我国文联主席周扬、作协副主席冯牧等交换了关于文艺的看法。 我把带来的三种版本的《日本的黑雾》送给了他。一九六五年作家出版社曾印过一版,其中包括《“帝国银行事件”之谜》、《下山国铁总裁是被谋杀的》、《“松川事件”的实质》、《“白鸟事件”》、《“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一九八○年又增补了《朝鲜战争的策划》,由外国文学出版社重印。随后,于一九八三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重排出版。我除了对译文做了一些修改外,还补译了一篇《“木星号”遇难记》。 我告诉他,我和弟弟文学朴早在七十年代就把《日本的黑雾》的姊妹篇《深层海流》翻译出来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打算出版,但希望原作者为中译本写一篇序。他答应了,并当场令人取来纸笔,略一沉吟,一挥而就。他笔迹苍劲,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七十七岁的老人之手。接着,他又叫人取来笔砚和两部《松本清张短编小说选》,签名送给了我和学朴。 我对他说,今年是一辈子头一次在国外过元旦,幸而从小石川图书馆借来了他的长篇小说《热绢》,聊以播遗思家之情。他听了,马上请藤井按铃,令人送来了《热绢》上下两部,又签名送给了我。我发现他有些喘,便想起藤井所说他刚从国外旅行回来,第二天还要到医院去检查目疾的话,我不忍心多坐,看看已勾留了四十五分钟,便起身告辞。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我曾在当时的日本驻华大使夫人鹿取伸子女士举行的宴会上见过松本清张的大女儿淑子女士——渡边公使夫人,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个极其勤奋的笔耕者。我想起在一份日本杂志上读到的有关松本清张的饮食习惯的报道。他怕吃得过多,下午会发困,平素间中午只吃点荞麦面条。 松本说的话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争取多做一些工作。” 松本清张是日本当代着名的小说家,一九○九年生于福冈县小仓市。一九二三年小学毕业后,在川北电机厂当勤杂工,以后又在一家小印刷店做工,同时和几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一起学习写作,他的生活一直很苦,直到一九四一年当上朝日新闻社广告部的职员,生活才安定下来。一九五○年二月发表第一篇作品《西乡钞票》,从此登上了文坛。 在日本,松本清张是一位多产的、也是影响较大的作家,一九八四年文艺春秋社出版了《松本清张全集》共五十六卷。一九六三年起他先后担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会长等职,一九七七年自动辞职。 纵观松本清张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五类: 一、推理小说:推理小说是日本盛行的一种文学体裁,内容主要是以逻辑推理进行刑事侦察破案的故事。松本在五十年代末期至六十年代初期写了《点和线》、《眼壁》、《零的焦点》、《黑地的画》、《砂器》等,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侧重于追究犯罪的动机,探索现代日本社会的复杂因素。这些作品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倾向,思想性和艺术性也较高,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这样,推理小说就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从而形成为独特的文学流派——社会派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在松本清张的作品中是最受读者欢迎的一类,其中《零的焦点》在一九五九年问世,一九六一年已印行五十四版。 二、取材于过去传说故事的长篇小说:以《天保图录》(1963年)为代表。 三、取材于国际题材的长篇小说,以《热绢》(1984年)为代表。 四、历史小说,以谴责军国主义的《象征的设计》为代表。“象征”指的是“天皇”,作者企图通过这个作品来探讨天皇制在明治时期是如何形成的。 关于《象征的设计》,松本和林房雄(曾参加日本初期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后来转向拥护军国主义)之间展开过一场引人注目的论战。林房雄在《朝日新闻》(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八日)上发表评论,攻击松本“对明治时代的人物缺乏起码的理解”。他认为在明治时代,“不论官和民,立场虽各有不同,却都在进行着一场苦战恶斗”,并且诬蔑松本在《象征的设计》里所写的“不仅是‘脱离历史’、而是‘伪造历史’”。 同年六月十二日,松本清张在《明日新闻》上撰文驳斥林房雄的“新皇国史观”。他说,“问题正在于明治时代的‘官’和‘民’的立场不同,彼此所隶属的阶级的利益互相冲突。……明治时代就是这样蕴含着内部矛盾而‘蜕变为近代国家’的。重要的正是这个过程。” 这方面另外还有根据历史上着名艺术家的生平而写的小说,可以短篇小说集《日本艺谭》(1957)为代表。 五、揭露战后美日当局内幕的报告文学,以《日本的黑雾》为代表。这是松本清张最富有特征的作品。继《日本的黑雾》之后,他还写了《深层海流》及《日本官僚论》。由于这三部作品,他获得了一九六三年度“日本新闻工作者协会奖”。 《深层海流》最初在《文艺春秋》上连载,一九六二年出版单行本。这可以说是《日本的黑雾》的续篇。《日本的黑雾》一书的内容只限于美军占领期间所发生的事件。在《深层海流》里,作者把焦点放在日美议和后的日本政界黑幕上,尤其着重写为了接替美国占领军总部的情报机构而设立的“内阁调查室”。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用一些假名影射以吉田茂为首的许多政客和财阀。作者环绕着情报机构揭露了美军非法处理贵重金属的问题,尖锐地分析了日本政客、垄断资本和美国大使馆之间的勾结,笔锋比《日本的黑雾》更为犀利,更鲜明地站在广大日本人民的立场上,因而政治性也更强。 《日本的黑雾》、《深层海流》和《现代官僚论》分别被收入《松本清张全集》第三十及三十一卷。三书问世后,立即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二十几年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黑雾”一词,一时竟成了流行日本全国的口头禅。 一九八二年四月,冢本总业公司总经理冢本素山逝世后,日本《知情人》杂志主编高野孟在《文艺春秋》(1982年7月号)上撰长文悼念他,高野写道: “有人会忽然想起松本清张的着名小说《深层海流》的主要人物之一原中佐‘伊藤满’(见本书第十章)。松本在书中描绘了战后被占领时期日本各方面的内幕。” “一九六○年,冢本素山在银座的通衢大道上盖了一座大厦,次年,这部小说在《文艺春秋》上连载了一整年。在小说中,原中佐伊藤当过菲律宾方面军司令部参谋,偷偷运回大量钻石和贵金属。回国后,他若无其事地当上了某将军(田中司令官)的副官,而那个将军在停战时自杀身死,战后,伊藤(冢本)成了掌握来历不明的‘V资金’(M资金)的关键人物之一,而这笔资金的一部分就来源于那批菲律宾财宝。由于他所处的特殊地位,伊藤(冢本)作为机器制造商飞黄腾达,而今在‘新桥(银座)中心区拥有富丽堂皇的建筑’。” 高野孟接着写道,其实冢本并没到过菲律宾,也找不到他曾从国外带回过财宝的蛛丝马迹。伊藤这个人物身上恐怕还有原宪兵大佐冢本诚的影子。“但是由于松本的小说写得太逼真了,所以许多人都相信伊藤就是冢本索山本人。” 高野孟还写道,《深层海流》中所出现的佐佐总经理(见本书第八章),原型是古庄四郎彦总经理。战后,古庄权力之大,竟有“古庄王国”之称。 高野孟最后写道,他在高中时由于读了《深层海流》,才选择了新闻记者这一职业的。可见这部作品在战后的日本怎样深入人心。 早在一九六五年,《深层海流》就有了俄文译本,一九六九年转译为保加利亚文。现在,在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的大力支持下,使这部埋没了十几年的译稿重见天日,谨致由衷的谢意。 文洁若 1986年6月15日 离东京前夕 [book_title]序章 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年——译者注)十月十六日,经营总体协议会副会长坂根重武搭乘上午九点四十分从东京开往博多的特别快车,他坐的是二等车。 列车离开站台后过了大约两小时,坂根重武始终没有向窗外眺望。从背影来看,他那溜肩膀就象个女人,后脑勺上的头发都已经有些花白了。他始终俯着身,大概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由于火车颠簸,似乎不好写;他一会儿转向右边,一会儿又改变姿势,往左边靠。 坂根重武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这并不是由于预购车票的旅客还没有来,实际上是他买了两个人的座位。这节车厢是对号入座,即使满座了,也不会有人闯到那里来,更不会有人责备旅客占了两个人的座位。 坂根重武也就是这一点奢侈罢了。对于担任经营总体协议会(即经总协)的副会长、身兼几个公司的总经理的他来说,他所穿的西服算是寒伧的了。他订了两个人的座位,是因为怕别人坐在旁边,妨碍他在车里办公。所谓办公,就是记笔记、思考和睡觉。 坂根重武这回从身旁的皮包里取出文件阅读起来。他还照旧低垂着头,于是,后脖子就从衣领里伸了出来。随着外面景致的变化,他的后脖子一会儿被阳光照着,一会儿又罩上阴影,照在耳朵一角上的光线也变幻着。他的耳朵不小。 坂根重武的以上这些姿态,原来是坐在他后边座位上的日轮广播股份有限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所观察到的。坂根也是这家广播公司的董事长。 经营总体协议会是由日本一些主要企业组成的企业家团体。企业界的主力在这个团体中起着骨干作用。这个联合会在从事什么工作,只要看一看它下面各部门委员会的名称就可以大致想象到了;从这些委员会所掌管的事项,就可以了解经总协这一机构的规模和性质。 委员会共有二十多个,今将其中主要的列举如下: 总体委员会(负责综合研究有关经济界总的重要问题的基本态度以及各常设委员会经办的事项),国际关系委员会(负责交换并研究以经济外交为中心的外交问题的情报),经济财政委员会(负责研究各企业共同的方针——经济计划、企业的机构、组织、地区的选定等),原动力对策委员会(负责处理电力、煤炭、石油、煤气、原子能等产业用能源的供求、价格和开发、调整等各问题并进行综合研究),财务委员会(负责处理有关国家财政、财政投资和通融资金、地方财政、通货政策、金融政策等问题),金融外务委员会(负责研究外汇管理制度、国际金融的动向及其对策,对外协调委员会(负责研究与对外经济合作有关的国内体制的调整和促进办法、不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各国经济合作的动向、国际经济合作机构问题等等),国防生产委员会(策划并研究国防所必需的军火工业的各种问题)。 至于坂根重武本人,他除了担任这个经总协的副会长外,还兼任经济财政委员会和国防生产委员会的委员长。 事务局在各个委员会派有负责人,下设次长。 中久保京介现在正随同坂根重武作这次旅行。他本人虽不是经总协的人,由于事实上的需要,却经常受坂根重武的使唤。在一般情况下,现在理当让他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可是坂根重武却连他也不让。为了写笔记、进行思考、睡觉或者假装睡觉,坂根重武必须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坂根重武似乎是在翻看文件,他的右后肩微微颤动。中久保京介无事可做,在阅读杂志。但是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坂根的后背。一旦有什么事,他就必须立即站起来。 列车驶到小田原车站了。 车厢里走进了五六个乘客。他们好象是在寻找自己的座位号码,顺着过道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看见坂根,就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那是与熟人意外相遇时的一瞬间的表情。这个人年约四十岁,身高近六尺,体格魁梧。 他在坂根面前站住,打了招呼。 “您到哪儿去?” 坂根这才抬起头来。中久保从后面看不大清楚,只觉得那个人的声调中带着媚笑。 “到大阪去。” “噢,噢。” 象随员似的跟着这个人的年约三十二三岁、戴眼镜的男子,告诉他找到了预订的座位——恰好挨着坂根重武的座位,中间只隔着一条过道。 “您呢?”坂根问对方。 “到福冈去。” “九州?那够远的。真辛苦啦。” “不,没什么。” 去九州的这个人点点头,笑了。 中久保京介不认识他。这人丝毫也不象金融实业界的人,更不是实业家型的人。他待人和蔼,但是给人以柔中有刚的印象,使人感到他这种气质是在漫长的经历中形成的。 火车离开小田原后,左侧可以望到海岸。坐在预订席位上的那人吸着烟,逐渐适应着列车的气氛。跟随他的那个身材瘦削、皮肤白皙、戴眼镜的男子在整理行李,照顾身边的事。 跟坂根重武打过招呼的那个人,看来依然对坐在只隔着一条过道的坂根感到兴趣。说得确切一些,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他就隔着那个座位窥视低头阅读文件的经总协副会长,等待一个交谈的机会。他等得有些焦急。 坂根重武好象也理会到这一点。他索性不再看文件了,把文件放入皮包。然后悠闲地吸起烟来,把脸掉转过去,朝窗外望。 等待着的那个人乘这机会站起身来。 “您好象很忙呀。” 坂根转过脸,指给他那一直没肯让人坐的座位。 “请坐吧。” “那末,我就打扰啦。” 这个人欣然在那个座位坐了下来。从背影看来,比起坂根重武那狭窄的溜肩膀,客人的肩膀又宽又平。 新结伴儿的这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坐在后面的中久保京介起先听到他们在谈如今乘火车旅行几乎跟战前一样舒适了,车厢也漂亮多了之类的话;随后,那个大个子就把上半身扭向坂根重武,小声谈起来,谈了相当长的时间。 随后,他俩站起身来。是那个大个子先站起来的。他离开了坂根重武,纵声笑了笑,先步出过道。 中久保京介由于位置的关系和那个人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就略欠起身来,点了点头。对方红红的脸上有着细长的眼睛,肥鼻头,厚嘴唇,穿着一件双排纽扣的宽大上衣。 他对邻座那个戴眼镜的人说了一两句话。戴眼镜的人哈腰鞠躬。 “我到餐车去一趟。” 坂根重武也对中久保京介交代了一下,就跟着那个大个子走去。比起前面那个人来,坂根两眼眍娄,细鼻梁,薄嘴唇,容貌平庸。 列车经过热海,驶入长长的隧道。等到穿出隧道,重见光明之后,中久保京介才看清楚了坐在斜对面的那个戴眼镜的人的模样。这是说,经过隧道的时候,他的视线一度被遮住了。 两位主人去餐车了,只剩下随从人员。他们都是留下来看座位的。戴眼镜的那个人头发稀薄,脑门儿挺宽,个子矮矮的,身子骨看来很单薄。他脸色白皙,这也和中久保最初见到时的印象一样。 中久保京介打算琢磨一下这个戴眼镜的人是干什么的;也就是说,他想根据这个随从人员来推断先前邀坂根重武去餐车的那个人的身份。但是尽管他见过不少人,这一次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肯定那个人不是金融实业界的;不仅面孔陌生,而且根本没有金融实业界人士的派头。 总之,这个人神情忧郁,体格瘦小,令人觉得老是缩起肩想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看来这个人不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似乎特别留神着中久保京介,这也许是由于处境相同的缘故吧。主人相识,如果随从人员彼此掉过脸去不看对方,倒是挺别扭的,他们之间交错着亲切而又疏远的感情。由于他俩处境相同,只要一有机会总会彼此打招呼的,只因为还没打招呼,他俩才这样心神不定,都向窗外望着,好象在闹气。 过了一会儿,两位主人回来了。对面那个戴眼镜的人站起来了。中久保京介也站了起来。 中久保京介盼了半天,才由坂根重武把他介绍给那人道: “他是搞广播工作的,姓中久保。” 接着又对中久保说: “这位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川上久一郎先生。” 中久保京介立即递出名片。 “噢。” 那个大个子也从容地由前胸的衣袋里掏出名片夹。他那细小的眼睛更加温和了,嘴边带着和蔼的微笑。 “我姓川上。” 他说“川上”这两个字的时候,拉长了音,似乎是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姓。 中久保京介接过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川上久一郎”字样。 坂根重武向对方说: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联络事项就请告诉这位。” “那末,请多关照。” 这句话是川上久一郎对站在坂根身后的中久保京介说的。 中久保京介这才注意到,戴眼镜的那个人带着不安的神情站在调查部长后边。 川上久一郎看了那人一眼,刹那间露出不知是介绍好还是不介绍好的犹豫不决的表情。最后大概打定了主意,就把那个人招呼过来介绍说: “这是我们部里的工作人员,姓有末。” 戴眼镜的人向坂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实际上,与其说是鞠躬,不如用“敬礼”这个字眼儿更恰当。他立正,把腰弯下四十五度。使人觉得,当他两脚并齐时,皮鞋后跟会象士兵似的嚓的响一声。 不仅是对经总协的副会长,就连对随从人员中久保京介,他也是这样行礼的。甚至会令人纳闷,象这样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的人,行起礼来怎么会如此精神抖擞?本来他是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谦逊才这样彬彬有礼的。 “请您多多关照。” 他们交换了名片。那个人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有末晋造”。 “这个人,”川上特调部长指的是他的这个下属。“说不定会有向您联络的事情。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这四个字的话音未落,有末晋造就又把腰弯到四十五度。眼睛注视着敬礼的对象,隔着眼镜,瞳孔里闪出对准了镜头般的锐利目光。 这个介绍很简短,只用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四个人的姿态随即恢复原状。川上久一郎自己坐到坂根重武身旁了。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晋造仍然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同坂根重武在餐车里讲了什么,则不得而知。不过他俩单独在一起,谈得起码是很自在吧。 “什么时候到那边去呢?”川上久一郎问坂根重武道。坂根重武预定一个月后去美国。“在夏威夷只逗留一天吗?” “是啊。” “那可太辛苦啦。” 调查部长讲的是这一类的话。 去年春天,中久保京介曾在报纸上读到政府新成立总理厅的外设机构特别调查部的消息,这是去年秋天开始工作的。据说由于“左翼极端分子造成的社会秩序的不安”有继续发展的倾向,而现有的政府机构在收集情报方面有不足之处,所以决定在政府内设置特别调查部,作为今后治安工作的一项措施。这个机构的工作是扩充各方面的情报联络机关,使今后的政策不致再有不妥之处。某报纸曾写道,这一措施是战前的内阁情报局行将复活的预兆。 中久保京介知道首任特调部长川上久一郎原是内务省官员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就感到这个人有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川上是战前就在警察界历任各种职务的人。表面上他挺温和,待人和蔼,但是骨子里令人感到有一种与人格格不入的、特别的地方,这大概是他的经历所带来的特点也未可知。 这么一来,关于有末晋造这位身材瘦削、戴眼镜的部内工作人员也找到解释了。他大概也是警察界的人。总理厅直属的特调部的成员当然是由各省派来的。大藏省、外务省和通商产业省等,都把若干得力人员派到这个新设立的部门来。可是有末晋造身上似乎具有警察机关人员独特的气质。 有末兀自一人呆呆地向窗外望着。窗外是一片连一片单调的、令人发困的旱地和水田。但是他把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上,连杂志也不看。在川上久一郎跟前,有末这种乍看好象很拘谨的姿势里却包含着准备动作:只要川上一打手势,他就会象弹簧似的一跃而起。为此,他好象时时刻刻都在留着心,连上司最微小的示意也不放过。 川上久一郎好半天才从坂根重武的身旁走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末立即站起来迎过去。部长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后,他好象还在小心地陪着,注意有什么该做的事没有。 坐在后面的中久保京介看出,由于对方好容易离开了,坂根重武这才松了口气。他舒展开身子躺在战后才有的靠背能够放倒的新式座位上,后脑勺枕着靠背。列车正在驶过架在滨名湖上的长长的铁桥。坂根重武似乎睡着了——这也是他那繁忙的职务中的一项工作。中久保京介不知道经总协副会长和特调部长究竟谈了些什么。 这一年的七月,联合国军首席代表同共产党军队首席代表在板门店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美国联合国军总司令、北朝鲜军最高司令官、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在协定上签了字,朝鲜战争事实上结束了。在苏联,这一年的春天斯大林逝世了,马林科夫政府成立,这位部长会议主席在八月间举行的最高苏维埃会议上发表演说,说美国再也不能垄断氢弹制造,继而宣布苏联已经进行了氢弹试验。在美国,艾森豪威尔在一月间就任总统,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被任命为国务卿,他声明将在外交方面采取积极的策略。 中久保京介不知道川上和坂根之间是否就上述情况悄悄进行了交谈。然而,从这两个人各自的立场和职责来看,他们谈这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餐车里恐怕没有多谈,因为他俩由于职务关系,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了。即使谈这些话,也不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列车里。熟人之间不该在人前谈那种事情,他们的警惕性是高的。 他们就这样枯燥无味地坐在座位上,列车向西驰去。坂根重武仍把后脑勺放在座位的靠背上睡着,川上久一郎则聚精会神地阅读杂志。只有坐在川上身旁的有末晋造精神还没有放松。 列车到达了名古屋站。 这节车厢里有几个乘客下车了,又有数目大约相同的乘客上车。 其中一个人,在中久保京介看来觉得很不寻常。 那人也许年近七十了,可是脸上的皮肤就象熟透了的水果的外皮那样有光泽。他容貌端正,象个贵族,服装也相称。穿的双排纽扣的黑色西服,笔挺得就像新缝制的,脖颈下面系着蝴蝶领结,尖尖地露出一块白衬衫。这一身礼服般的装束,如今是很少见的。大概是他那副文质彬彬的容貌和剪裁得体的西服使中久保京介联想到大礼服。他的举止也很优雅,动作从容不迫。 当然,这个贵族派头的老人不会没有随从人员。事实上他后面跟着三个人,个个样子都很体面。年龄全在五六十岁左右,并且以近年来少见的礼节对待这位老人。 其中一人找到座位之后,就来招呼老人。座位就在车厢入口近旁,从这边看,离得相当远。随从人员先请老人靠车窗就坐,然后把座椅转过来,四个人就可以面对面坐了。老人的脸恰好对着川上久一郎。 就在这当儿,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沿过道走向前面去。那位相貌端庄的老人微露笑容,同川上部长打了招呼。老人是坐着的,而部长是在过道上站着鞠躬,不论怎样看,也是老人的地位高。坐在老人对面的那个人站起来给部长让座。川上部长谢绝了,只讲了两三句话就毕恭毕敬地鞠了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来。老人带着笑容目送川上的背影。他笑得很文雅,甚至使人揣想到老人年轻时美男子的风度。 川上久一郎在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先向坂根重武望了一眼,他还头靠着椅背睡觉呢。川上好象无可奈何似的坐了下来,向坐在旁边、戴着眼镜的有末低声讲了些话。有末毕恭毕敬地听着,拿出记事本,俯首仔细记下谈话的要点。 就这样,列车驶过了岐阜。车外逐渐出现了山地风光。列车开得慢下来了。 由于主人坂根重武睡着了,中久保京介一直无所事事。他就继续瞧着离得相当远的那个老人的脸。这不仅是由于他闲得慌,而是因为老人的容貌使他依然感到兴趣。老人听着同伴的话,和蔼地笑着,不时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那些同伴简直就象是他的随从人员。从这边望去,也觉得他那副笑容实在富有魅力。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高贵的微笑。即便说他是个亲王也无不可。服装也是如此。 当然,中久保京介猜不透他是什么人。中久保想,连川上久一郎部长都去跟他寒暄,说不定是旧内务省系统的一位大官也未可知。他决不是金融实业界人士。二三流的人又作别论,如果是第一流的金融实业界人士,中久保京介决不会认不出来。他想,这人也许是早先的什么华族(明治维新(1868年)以后,被授与公、侯、伯、子、男等爵位者及其家属都称作华族,战后废止——译者注)吧。 但是中久保京介终于对连续看同一张脸感到厌烦了。列车继续在关原的陡坡上爬行。沿线的树木已经开始发黄。坂根重武的后脑勺动了一动,大概睡醒了。中久保京介觉得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就直起腰,把脸伸过去。 “到哪儿啦?” 坂根在问列车的进程。 “下一站大概是彦根。” “哦。” 中久保京介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坂根重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在过道上向川上久一郎微微点了点头,走向正面的盥洗间。中久保京介略欠起身来看了看,想弄清楚那个老人究竟与坂根重武认不认得。他猜对了。坐着的老人仰起头,向坂根重武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象西方人似的把一只手举了一下。坂根顺着过道走过他的座位时,也微微点了点头。仅止于此。他们并不交谈,只是点头致意,在车里遇到熟人时一般都是这样做的。 坂根重武迳直消失在正面的门后。 这人到底是谁呢?在沉闷的列车里,一点琐事也会成为有趣的刺激。现在的中久保京介就是这样。 老人的三个随从人员中有的已经秃了头,可是每当老人讲什么话的时候,他们都立即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还陪着小心,肃然起敬地点头表示领会。越来越看得出他准是华族。就算是旧华族吧,但这些随从人员居然对他表示这么深的敬意,说不定还是个大藩主的后裔呢。从他穿着类似大礼服的黑色西服这一点来看,也颇象是这种身份的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坂根重武开了门,回到这边来。他是溜肩膀,容貌也平凡,与那老人简直不能相比,那副模样会使局外人丝毫感觉不到他是身居要职的人。那老人仿佛想和坂根重武说些什么话似的,把身体移动了一下;可是坂根冷漠地从他身旁经过,朝这边走来了,他就露出有点儿遗憾的表情目送坂根。 “您睡了一觉吧。” 川上调查部长照例在坂根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时,这样寒暄了一句。 “是啊,好象睡着了一会儿。” 坂根重武回答的口气还不算简慢。 “您每天都这么忙,也够累的吧。” “唔,可以的。”坂根回答得很含糊。 坂根重武的日程排得密密的,没有丝毫空闲。他有三个总经理头衔,可是已把这方面的职务交给了他所信任的人,现在专门埋头于经总协副会长的工作。他每天要会见的客人真是不计其数。而且他身兼政府咨询机关几个委员的职务,再算上晚间的恳谈会什么的,每天晚上十点半以前是没一点个人的时间的。 不过,他的活动并不限于经总协的事务局。他每天只在事务局露面数小时,这和他在中久保京介任职的广播公司的情形一样。坂根由于兼职多,不得不在各种场所出头露面。此外,他还得会见外国人和官员。因此,在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场所会晤的事情也不少。这一点与构成经总协中心部门的少数人挂着经总协的牌子而在人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场所进行活动是一样的。经总协、广播公司以及其他有关的公司,各设有秘书科,可是它们只知道坂根重武表面上的活动,而且也只是与各该公司有关的极少一部分活动。…… 他们在列车里,又过了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小时。 列车穿过山科的隧道、京都街市遥遥在望的时候,有末晋造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向坐在旁边的川上久一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看来他打算独自在这里下车。先前说要去九州,原来只是川上部长去,调查部工作人员有末似乎仅仅陪他到这里。 中久保京介抬头一看,对面的老人也被那三个随从人员般的同伴围着,在做下车的准备。由于有不少乘客在京都下车,列车进站之前,车内一时显出忙乱的景象。 有末晋造站到坂根重武旁边,照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坂根略微直了直腰,就算是打了招呼。于是,有末又走到中久保京介面前。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中久保京介知道他要到自己这儿来,就站了起来。果不出所料,有末照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隔着眼镜,他那锐利的目光又闪了一下——这一点中久保也预料到了。 有末晋造矮矮的身躯,在排成一行沿着过道走去的人群当中时隐时现,走向出口。 有末晋造面对车窗,立在站台上。看来他打算站在那里目送部长,直到列车开动。 中久保京介同时看见那位老人也在站台上。有末独自一人伫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从他的背后走过。前来迎接的人越来越多,簇拥着老人。老人的脸颊上浮起那种高贵的微笑,他徐缓地在站台上走着。老人刚好走到坂根重武的车厢座位对面时,回过头来,向坂根投过意味深长的眼色和微笑。但是不凑巧,坂根靠着椅背,正准备重新入睡。尽管如此,老人仍然面带微笑,象被众人推着似的,缓步向前走去。 这个老人的行动与保持立正姿势的有末晋造形成奇妙的对照。宽脑下戴着眼镜的有末晋造那副瘦削的身体,与被人簇拥着的老人相形之下,显得怪孤寂的。 火车开动了。有末先向上司川上久一郎鞠个躬,接着又向躺在座位上的坂根重武鞠躬,最后向中久保京介俯首致意。他好象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公务员的谨小慎微的习性。 列车把有末晋造的身影留在站台上,加快速度向前驶去。那时,中久保京介全然没有想到不久就会再次同有末会晤。使中久保感兴趣的另一个人是那位老人。从先前的情况来看,老人大概和坂根重武是相识的。他很想了解老人的身份,但是由于坂根对老人的态度冷淡,他怕惹坂根不高兴,始终没有找到打听的机会。 大约一个月以后。 中久保京介突然受到有末晋造的拜访。 京介一看到名片,脑海里立刻就清晰地浮现出在开往博多的列车中被介绍的有末晋造的容貌。有末是宽脑门儿,头发稀少,身材瘦削,皮肤白皙;隔着眼镜朝这边望的时候,目光锐利,凝然不动。在有末晋造的整个举止中,这是唯一的特征。 中久保京介让人把他引进会客室,十分钟之后就去见他。有末晋造站起来,又象在列车里那样行了个有特征的礼——一边哈腰,一边只把眼睛注视对方的脸。 川上特别调查部长说过,有事就派此人来接洽,指的就是他。果然,有末晋造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坂根副会长不在经总协那边吗?” 他曾去经总协访问过坂根重武,知道坂根不在,才到广播公司来找中久保。这也是按照当时介绍的程序来办的。 “如果您认为可以,那就请跟我谈吧。” 听中久保京介这么一说,有末露出了有点儿困惑的眼神。中久保这时才留意到,他两眼眍娄,因此看人的时候仿佛眼底里闪出光来。 “是这样的:部长交给我一件东西,叫我直接交给副会长。那末就拜托中久保先生转交吧。” 有末尽管这样说,看来这不象是他个人的意见。川上特调部长大概听坂根重武亲自吩咐过,如果坂根不在,就找中久保接头。 “好的,那我就代他收下吧。坂根先生大概一时还回不了东京。” “是啊,工作够忙的呢。” 有末晋造好象很钦佩似的略微低了低头。他身旁放着准备好的包袱。看他解开包袱皮,里面有个两层报纸的包,再打开来就是大型的茶色封套了。封套相当厚实,往桌上一放,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有末晋造爱惜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个封套。 “拜托您请照原样交给坂根先生。别交给旁人。无论如何请直接交给坂根先生本人。” 好象为了证明不能交给别人,他自己把封套翻了个儿,只见象外国商业公司那样用蜡封上了口。 中久保京介也估计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在做着某种特殊的机密工作。这份文件大概是该部所拟就的,连封套外面都散发出机密的气味。有末晋造本人的态度果然显得兢兢业业,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连说话都使人觉得是压低嗓门,嘁嘁喳喳的。 “实在冒昧,但是请您给开一张收据吧。”他要求说。 从措词来看,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更近乎要求。 “好吧。按什么格式开好呢?” 由于想到对方是官署,中久保才这样问的。 “写在您的名片上,盖上图章就很好啦。” “好的。” 中久保照办了。 有末晋造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名片夹在自己的名片夹里,然后把名片夹放进内兜的尽里边。不用说,他还扣上了纽扣,竟慎重到恨不得从上衣外面用手按住。事情办完后,中久保邀有末道: “在这里喝杯茶好不好?” “谢谢”。有末虽然没有站起来,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不过,给您添麻烦啦。” “您跟我用不着客气。就在这座楼里,请吧。” 日轮广播公司的办公处占用这座大厦的三、四两层,楼下设有餐厅。 有末晋造始终留神地四下里打量着。中久保起先只当他觉得这个地方新奇呢,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喝咖啡的时候,有末晋造也非常谨慎。 由于想不起什么可谈的话题,中久保就问他:“工作忙吧?”——这是对一般来访者的应酬话。有末晋造低着头,回答说“还好,是啊”什么的,态度使人感到暧昧不明。说起“暧昧不明”,他的整个态度就给人以不干脆的印象。 “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关于特别调查部的消息,够繁忙的吧。” “哦,啊……” “您负责什么工作呢?” “嗯,这个嘛……”有末晋造两手捧着茶杯,眼睛向下看着。“哦,做种种工作……” 就在这当儿,有末晋造还暗自注视着周围。看到他这种样子,中久保意识到他绝不是出于好奇心才四下里打量着这个餐厅。也就是说,他是不断地在戒备着,注意是否有人看见他在那里。 有末晋造终于悄悄地说: “中久保先生,今后如果有事情再同您见面,别到这样的地方来了。能不能换个地方?” 中久保京介立即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有末希望在更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见面。 中久保说: “我倒是可以按照您所希望的去做,可是如果您有事找坂根先生,他可不那么做。” “那时候就没办法了。” 有末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会见坂根先生嘛,大都是由我们的部长出面吧。不过,我希望尽可能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和您见面。” “将来还会有需要见面的事吗?” “我想会有的。”有末象是很有把握似地说。 喝完咖啡,有末晋造惶惑不安地站起来,最后担心似的问道: “坂根先生什么时候回东京呢?” “这个嘛,那位先生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也许在两三天之内吧。” “那末,在这期间,您打算把这份文件存放在什么地方呢?” “存放的地方吗?” “这份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所以连这样的事情我都要多嘴。如果被旁人看到,那就非常糟糕。尤其是,最近我们的工作受到某方面极大的注意,因此还有被盗窃的危险。请您务必谅解这一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明白啦。那末就放在公司上锁的保险柜里吧。” 可是有末晋造仍然显得不放心的样子。 “您说保险柜,那不是跟其他重要文件和帐簿放在一起吗?而且,旁人,例如经理科科员什么的,不是可以拿钥匙随便开吗?” “那可免不了。因为保险柜是归经理科管的。” 把这份文件放在旁人可以接触到的地方,似乎使有末颇不放心。 四五天后,中久保京介见到了坂根重武,并把那个封套稳妥地交给他了。在这期间,文件一直放在保险柜里,可是并没有人动过。 坂根重武听到中久保讲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只说了声“哦,是嘛”,就随手提拎起那个封套来。 大约过了四五天,坂根重武来到日轮广播公司在接见各负责人员之前,先把中久保京介叫了去。坂根亲自拿着一包袱东西。 “你来,”坂根重武把京介叫到身旁说,“请你在后天以前把这个东西抄写出来。” 他把包袱交给了中久保。 “是不能随便泄露的文件,请你在自己家里抄吧。” “好。” “连你夫人最好也别让看见。”坂根重武半开玩笑地说。 “遵命。要不然,我索性住到哪家旅馆去抄好不好?” “不,旅馆反而不好。还是在自己家里妥当。抄好后,把它收在不会让人偷了去的地方。” “好。” “抄完后,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吧。打到往常的地方,就可以取得联系。” “是。” 中久保京介把包在包袱里的文件暂时放在办公室的桌上,可谁也没注意到这件东西。保密的文件这样放反而似乎更妥当。 从那天晚上起,中久保京介就在自己家里誊写起文件来了。 封口的蜡已经拆破了。这些文件是川上特别调查部长提供给坂根重武的。中久保京介理会到六周前坂根重武在火车里同川上部长交谈的结果,业已象这样书面化了。 中久保京介把那盖有“机密”、“极密”等朱红印章的文件一张张仔细地誊写下去。他一边写,一边不知不觉地为文件的内容吸引住。 “远东军司令部参谋部军事情报局发 “致外务省国际协力局局长的备忘录(昭和二十七年五月十六日) “关于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VSSG)代理委员会的工作一案 “美方委员会谅必时常听到‘代理委员会’这一名词,可以想见日方委员会对常设代理委员会的工作是关心的。代理委员会的委员是由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各委员派来的代理人组成的。目前代理委员会的组织机构如下。 “代理委员会的主要职能是执行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固有的活动所必需的细节事项。换句话说,是为了减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全体委员处理细节的负担。代理委员会主席根据其职权担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 “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同时又是代理委员会的主席,必须出席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全体会议以及日美联合会议的一切会议。例如,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在举行联合会议后,应立即作好会议记录。这个记录还包括经委员会审议后认为是必要的有关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措施的备忘录。这个记录是为了呈请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主席的批准和指示而提出。 “美国立场的说明 “看到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创立,实在不胜欢欣。为了完成远东美军所担负的任务——即有效地实现日本在军事上的安全保障——并鉴于上述美军任务不久将由正在加强的日本保安队继承,当局认为交换能够对上述任务产生影响的谍报是非常必要的。因此,研讨交换情报的目的以及程序,也是理所当然的。其结果必然给日本政府和远东美军双方带来利益。 “为了使日本方面了解美方对日本面临的威胁的估计,大约两个月以来,远东军司令一直在同日本首相会谈。会谈的内容是对苏联和中共兵力的估计,以及苏中对日本发动进攻之际可能采取的战略等问题,并且研究了国内发生骚乱乃至有组织的怠工事件的可能性。会后不久,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保安科同日本法务府特审局之间就有关在日本的潜在的破坏活动问题,进行了同样的讨论。 “上周,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负责人在同日本外务相会谈时,再度阐明了上述意图,并且指出,日本和远东美军双方的要求,在双方谍报机构代表的定期集会中将进一步得到满足。这些会谈的结果,在今天这个会上就产生了日本谍报委员会。 “美军和日本政府之间新的关系,明显地表示有必要举行这样的会议。据认为,对美军的安全来说,收集情报是必要的。这种情报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三类。第一,日本在战略上的弱点,即面对攻击必须防御的日本国内地区和设施。第二,由于怠工、破坏分子或外国间谍的活动,日本国内安全所受到的威胁。第三,邻近的共产主义国家的武力所构成的外来威胁。我们对这三个范围进行判断的时候,曾得到日本方面许多机关和个人的协助。” “在日本重新迈开独立国家的第一步的时候,对日本的安全负责被认为是美日两国政府共同的任务。根据这一观点,显然必须交流有关完成这一任务的情报。因此,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为交换情报做好初步准备。 “在远东的谍报事项 “印度尼西亚、印度支那、缅甸以及马来亚这些地区,由于共产主义者第五纵队的活动,为根深蒂固的内部不安所困扰。中国大陆、满洲(满洲指我国东北——译者注)以及苏联领土西伯利亚,完全在共产圈之内。共产主义在地理上这样的进展,从在远东有可能实行持久的战时经济这一理由来看,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再者,作为锡、钨、橡胶以及石油等战略物资的供给地,远东也是重要地区。 “如果日本的工业生产能力与目前在苏联控制下的原料相结合,那就意味着建立起强大的进行战争的力量,在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尤其具有重要意义。 “考虑到一切因素,苏联在远东的势力不断扩张的结果必然会威胁到自由国家的战略地位。这是不容再后退的一线。 “确保从菲律宾经台湾和冲绳到日本的亚洲大陆沿岸岛屿是绝对必要的。用军事用语来说,这一连串岛屿是对付太平洋的共产主义的‘主要防线’。 “敌方地面潜在的兵力由二百九十四个师组成,总兵力约二百九十五万九千人。其中一部分目前在朝鲜对联合国军作战,大部分则分布在中国和西伯利亚腹地,可以充作强大的预备队和攻击力量,为了支持在远东的共产主义者的目的而加以调动。 “苏联和中共的海军力量根本上是薄弱的,潜水艇舰队的力量最大,经常计划予以加强。在远东的共产党空军实力,第一线拥有飞机七千零二十架,其中包括轰炸机一千八百架、战斗机三千四百七十架。 “这个军事力量是以北自千岛、桦太(桦太即库页岛,现名萨哈林岛——译者注),南至华南,沿着远东形成环形的机场为基地的。从这些基地,苏联和中共的轰炸机可以出动轰炸日本的任何地方。 “远东共产党国家可以凭军事力量开辟下列几条战线: ㈠苏联可以派出水陆两栖部队乃至空运部队进攻北海道以及本州北部。㈡敌人可以扩大并加强它干涉朝鲜地区的规模。㈢苏联和中共的空军可以同时空袭日本以及远东美军所辖其他各地区。㈣敌人可以主要利用潜水艇舰队袭击美国的海上交通线和海军。㈤并能以空运部队乃至水陆两栖部队攻击冲绳。㈥为了牵制,敌人还能够用空运部队进攻日本的重要地区关东(东京)以及关西(大阪)平原。最后,与上述攻击相关连,国内还经常存在着怠工、破坏活动以及第五纵队活动的威胁。 “考虑到以上这些可能性,就有必要注意最近远东形势发展的某些倾向。在朝鲜,共产党方面始终拖延停战谈判,或者企图使谈判搁浅。 “中国国内的经济状况显出相当紧张的征兆,外汇严重匮乏。然而,红色中国政府或其政策大概不会因此而发生重大变化。 “相反,根据种种报告来看,共产党政府是中国近一百五十年来最中央集权化、强有力的、有效能的政权,亲苏派势力越来越扩大,几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其他党派有进行抵抗的可能性。 “从一般动向和各卫星国的活动可以推论,苏联国内的事态发展是更难以了解的。就东南亚整个动向来说,一般形势在恶化,尤以缅甸和马来亚为甚。在缅甸出现了反抗运动激化和中共军队可能入侵这种不断的危急混乱状态;而内部阴谋不断削弱政府的统治,或威胁着政府的安全。 “日本必须进行的谍报工作 “正如前面所指出的,必须进行的谍报工作大体上是按这些主要的范围分类的。 “第一,可能遭到攻击、战略上有弱点、必须防卫的地区。第二,从内部对日本的安全构成的威胁。第三,从外界对日本构成的威胁。 “在这个意义上所说的战略上的弱点,是指日本的军事和经济机构的某一方面——换句话说,就是经济机构的要害。它一旦遭到破坏乃至分裂,就会立即给日本的防卫造成重大的障碍。 “它的一般领域包括重要的生产设施、特别是与交通网、铁路以及港湾有关的设施、通信网、水力发电、其他动力网以及重要的军事补给基地。 “显然,这个领域的范围极其广泛,如果想要针对敌人的行动对一切设施进行防卫,那是不现实的。因此,我们必须首先决定,在我们共同面临的军事行动方面,哪些设施最重要,并且努力准备保卫这些设施所必要的情报。YZ中继局就是重要设施中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从本州到北海道之间的一切电话通信都经由该局。如果这个电话设施的工作发生故障,执行防卫北海道的任务就会遭到重大的障碍,或者严重地阻碍向其他地区迅速输送物资。地面部队的迅速远距离调动靠铁路运输。因此,日本北部贯通南北的铁路桥梁和隧道,就成为敌人进行破坏或者轰炸的极好目标。 “对战略弱点的研究必然会包括出现在日本内部的威胁,即国内治安问题。凡是与日本的防卫工作有关的人,绝对有必要经常了解日本国内的一切破坏分子(尤其是日本共产党)的势力、倾向以及使用武力和进行怠工的能力。 “一九四六年到今天,我们经常密切监视日本共产党的活动。对于在重要设施附近的共产主义者的集会地点,尤有严加注意的必要。如果能够在事前及时预知他们的活动,就可以调动国内治安的主力,做好部署,以对付党员的集会。 “为了估计日本共产党未来的战术,必须了解日本共产党和外国共产党主要干部的行踪和活动。除了所谓‘Y委员会’之外,我们对于自卫队(它是具有革命的前卫之称的军事核心)的成长发展,也有必要严密注视。” “同样重要的是,应注视破坏分子渗入工会、政府、重要企业以及警察预备队、国家警察、警视厅和包括消防队在内的保安队的程度。 “必须了解一切共产主义先锋组织,特别是秘密的共产主义、从事宣传文件的印刷和发行的团体的现状。再者,对于常常标榜与共产主义纲领同一宗旨的民族解放,以及‘反对殖民地化’的口号的超国家主义团体的重新出现及其发展,也必须予以严密的监视。 “再者,我们正在通过一切可能利用的线索,尽全力收集有关国外共产主义地区(特别是中国、满洲和苏联)的军事、地理以及经济的资料。 “这些情报大部分是依靠遣返的日本俘虏取得的。为了收集这种资料,当上了美国谍报机关顾问的旧日本军官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他人也曾大力协助收集情报。 “除了上述情况外,通信是进行谍报活动所不可缺少的辅助办法。以前为了收集情报,谍报机关还特意包下电话线,或者设立特定的无线电线路。 “如果这些通信设备发生故障,那就会给迅速传送重要而紧急的情报造成很大的障碍。日本遭到敌人的空袭时,在这个领域里传达警报的一个方法是设立无线电通信网。为了防止这个警戒网在技术上发生障碍,通信专家之间当然需要紧密的联系。 “此外,还有必要进行技术性的情报活动。日本的图书馆提供了大量对日美双方极为有益的资料。为了获得武器、医药、工程学以及通信方面的情报,技术谍报组活跃于日本和朝鲜。漂到日本沿海的鱼雷和水雷,依然受到谍报方面的注意。只要能够利用对这些事项以及其他类似事项有专门知识的人们,对解决技术问题就会大有好处。 “在任何情况下,日美双方专家互相合作,就能够了解应如何改善各自范围内的谍报活动,从而对双方的委员会提出适当的劝告。如果贵方认为这一提案妥当,即请列出有关各领域专门代表的名单,并准备关于战略弱点的详细说明,希望美国方面也采取同一办法。此份名单即在下次会议席上交换,并通过这里所提出的双方代表之间直接进行磋商的决定。” 中久保京介接着抄写下面的文件。 “关于日美情报联络机关(昭和二十七年六月五日) “美国方面主席约翰逊少校曾与日本方面主席、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会谈数次,具体地研讨了日美情报联络委员会的组织工作。结果由美日双方的各委员会大致解决,作出决定,付之实施。 “由委员会决定有关日美情报联络的组织工作的最高方针,并监督其实际执行情况。 “干事是代理委员会主席,通常参加委员会会议。干事负责拟订日美联合委员会以及该代理委员会的议程、时间,并为其他事项进行详细的准备。 “专门委员不另组织委员会。日美双方的专门委员按各部门,根据委员会的决定,进行联络会商,执行情报联络工作。 “本委员会的中心工作是处理日本防卫方面的情报。本委员会除有关国内威胁的情报外,还处理关于日本国内的美国各情报机关同日本各情报机关的联络事项。情报联络以交换情报为原则。日美联合委员会每月举行会议两次到三次。本委员会着重研究保密问题。日本方面的有关机关也制订统一的内部规定。 “本委员会大约每月进行一次研究,由美方详细分析远东形势,由日方详细分析日共以及其他国内革命势力的动向。主要议题由干事会协商之。” “(另件)会谈情况 “五月二日,第一次日美联合委员会(预备会议)。五月三日,日本方面代理委员会联络会议。五月五日,日本方面委员会联络会议。五月十五日,第二次日美联合委员会会议。五月二十日,第一次日美干事会会议。五月二十三日,第一次日本方面委员会会议。六月十五日,第二次日美干事会会议。六月十八日。第三次日美干事会会议……” “(附件)日本方面委员会名单 “国家警察本部长官、警察预备队长官、海上保安厅长官、外务省国际协力局长、法务厅行政长官。” “日本方面代理委员名单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干事)川上久一郎、国家警察本部警备部长、警察预备队警务局长、海上保安厅警备救难部长、特审局调查部长、外务省国际协力局次长。” 日本方面专门委员名单 “一、关于战略弱点:通信——邮政省官房文书科长。运输——运输省官房文书科长。重要产业设施——通产省企业局企业第一科长。动力设施——同上。” “二、关于绘制地图及收集地理资料:建设省官房文书科长。 “三、从遣返归国者取得情报:国家警察本部警备第一科长、遣返救济所总务科长、海上保安厅警备救难部警备科长、入国管理厅审判调查部第一科长。 “四、海上事项:海上保安厅总监部警备科长。 “五、海军事项:海上保安厅总监部警备科长。 “六、航空事项:运输省官房文书科长、航空厅管理科长。 “情报事项:电波管理委员会官房文书科长、邮政省官房文书科长。” “日本方面代理委员会联络会议情况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 “本委员会就和约生效后同美国政府情报机关和美国驻军情报机关的情报联络事宜,以及针对苏联代表机构的治安措施召开了联络协议会。 “地点:官邸。 “出席人:官房副长官、特别调查部长、国警警备部长、外务省国际协力局次长、警视厅警备第二部长。” “协议结果 “当此和约即将生效之际,美国政府情报机关(民间情报教育局)以及美国驻军情报机关(反间谍队、空军谍报队、海军谍报队)似乎都在设立或调整情报组织。日本政府也有必要回顾过去两国各情报机关之间分头直接联系、没有统一规定的状态,今后加以统一。 “苏联对日基本政策是不直接同日本政府打交道,却向日本国民呼吁,想借着民主民族统一战线的成立和反美情绪的高涨,竭力减弱反苏情绪,并直接联系亲苏的日本国民,取得实际成果。 “对此,日本政府有必要采取坚定不移的态度。当然,由于日本的实力,在方法手段上都受着一定的限制,对此事必须采取慎重的态度。 “苏联代表机构正在减少机构内的军人,增派文职人员,归还接收的建筑物的工作也在顺利进行;然而有必要逐步限制残留人员利用一向享有的特权采取的行动。 “对于今后苏联人入境,苏联船只进港、货物运出以及苏联人在我国的活动范围等问题,要考虑具体措施,逐渐改善法规的不完备之处;同时,随着国家地位的变化,日本政府机关也会相应地实行强制措施,所以有必要予以研讨。 “对待苏联以外未缔结和约的各国人员,也必须考虑采取相应的管理措施,不可使苏联有所借口。” “有关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若干意见(对美国中央情报局机构的探讨并且与之作比较研究)”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从横的方面把各情报机关联结起来的纽带,并把各机关提供的情报综合后再加以评价,然后分发给各机关。它起的是润滑油的作用,使各单位相互之间的联络和调整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现在再来看看美国政府的情报机构:为了对付日益复杂的国际形势和日益激烈的共产党攻势,必须把情报机构统一起来。于是,统一的情报机构——中央情报局就在一九四七年成立了。看到中央情报局的成立经过及其发展,客观条件虽然完全不同,但是可以对照地联想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成立及其发展。 “随着日本治安情况的恶化,根据治安措施,有关方面提出了统一政府情报的强烈要求,结果成立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该部职责为收集并调查有关政府重要设施的情报,并与各有关行政机关进行联络和调整,现已开始办公。 “现在苏联、中共等极权主义国家正以日本为对象,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等方面展开激烈的和平攻势,搜集情报在那里被列为最重要的工作。在中共,政府外交部莫如说是受党的社会部的领导;在苏联,内务部与外交部也互为表里通力协作。中苏两国的目的都是尽量做好情报工作。 “就这样,不论极权主义国家还是民主主义国家,各国政府都巧妙地灵活运用双重组织(既并立又统一)的情报机关,发挥其效果。在日本,我们当然需要注意防止滥设情报机构。至于如何使已成立的各机关发挥特长,相互关系顺畅,调整各机关间的分工以提高工作效率等问题,则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发挥匠心,创造办法。” “电波情报关系联络会议(昭和二十七年九月十日) “地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室。 “会谈内容: “㈠在中央设立用密码通信的强大情报机关。 “㈡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为其事务局,予以负责管理。 “㈢中央机关具有与有关各厅共同工作的性质,因而各厅须在主管人员、技术、设施、器材等方面给予协助,并得利用之。 “㈣为了保密和提高工作效率,主管人员作为政府官员,应紧密团结。 “关于中央机关的方针: “㈠须及早设立(暂时使用埼玉县XX村的设施)。 “㈡对外须保密,关于名称、隶属等问题,尤须审慎,不容泄露。 “㈢不论主管人员的身份如何,其工作方针均由联络委员会决定之。” “通信情报机关设立方案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立中央通信情报机关,通过无线电设施收集并调查内外各种情报以供给政府的重要机构。 “组织机能: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立通信情报的总机构,在抄收和分析电波内容的同时,对有关各省厅机关还负有综合、调整、协助以及指导的责任。 “对象:目前通过抄收日本各邻国发射的电波,收集情报。 “应收集的情报广泛地包括政治、外交、经济等等方面,不局限于军事。 “所需经费:实行本计划的概算经费总额为二亿五千八百七十六万三千日元。 “计开:通信情报机关抄收电波观测设施建筑工程费一亿一千二百十七万一千日元,通讯情报机关各设施维持费一亿四千六百五十九万二千日元。 “所需人员:本设施的工作所需人员计二百二十名,分别安置在收信班(抄收国内外无线电信)、解读班(解读所抄收的电信)、总务班(人事、会计、对外联络、综合调整以及其他工作)、顾问团、联络会议等五个部门。另外,为了获得解读资料,设置特别工作班。” “致GSSO主席备忘录(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日美两国政府之间缔结的行政协定,奠定了就有关相互间安全保障的一切事项进行紧急联络的基础。本协定中,关于军事情报方面需要作专门的磋商和调整。 “本文件中的军事情报或情报用语,除了特别记明者外,应一律解释为含有军事谍报(MilitaryIntelligence)之意。特殊的机密情报是不得包括在公开的协定之中的。鉴于上述情况,还设置了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该委员会包括美军情报有关方面和文书调查科专职人员,作为代表。美国国务院代表则列入对外联络官员和委员会成员中。 “在远东军的情报机构下,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负责确保一切美国机关的军事情报利益,就军事情报事项与日本当局进行一切交涉。日本方面成立了政府机构GSSO,其目的和机能都与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类似。日本方面委员会的成员现为预备队、国家警察、特审局、海上保安厅、外务省,但是据认为,日本陆海空军一经成立,军方代表大概也会参加这一机构。正规成员中,还有内阁特别调查部的川上先生作为对外交涉官参加。 “在任何情况下,不得在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名下或美国政府名下缔结协定或公约。” 中久保京介花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抄完了上述极密文件。文件的内容是令人惊讶的。同时,中久保感到对川上久一郎所负责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工作,也有了一点具体的了解。 总之,它是效法美国中央情报局,秘密收集各种情报的机关。对外以共产党国家为对象,对内则以日本共产党及其外围团体为对象。对象是美国的“敌人”这一点,是一致的。 随着和约生效,驻日美军情报机关撤走了。所以内阁总理厅中新设立的这个机关才来接替——或者说是被指派来继承——其情报工作。 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参谋部同日本的防卫、治安当局为了协商此事而组成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已经开了几次会。 中久保京介抄写的文件差不多都是这个会议的决议或其工作方针——也即是包含在公开的和约之中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秘密内容。 看来美国方面已经在期待日本建立陆海空军。 然而,中久保京介在抄写这类文件的过程中,觉得似乎漏掉了一些重要的地方。不错,自己抄写的成篇累牍的文件都是所谓绝密、极密的东西,但是缺少核心部分。 而且,他不明白坂根重武叫他抄写这类文件的意图。也许坂根打算把“抄件”交给什么人吧。 因此,坂根说不定单把这一系列绝密文件重要的核心部分抽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究竟要把这份“抄件”交给谁呢? 经总协只是个企业团体的联合组织。在这个组织里,按各企业进行总的联合,还分析国际经济形势,以提供有助于稳定日本经济并决定方针的资料。 这完全是公开的团体,在其事务局中也有近一百名工作人员。 可是实际上掌握这个联合组织的是位于核心的一小撮金融实业界人士——常任委员长一级中拔尖的少数人。事务局中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具体活动,甚至秘书科也不知道。在秘书科里,只看得到冠冕堂皇的表面活动。各位委员大人在休息室下围棋什么的来消磨时光。 没有人知道事实上成为经总协灵魂的坂根重武在深层里的全部活动。 仅仅窥见其一部分活动的是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坂根重武之所以不利用经总协的人员做这样的事情,似乎是由于怕这个经济团体受到人们的怀疑。 坂根重武不用所谓秘书。但是看来他却有着几个象中久保京介这样的人。那是从与坂根有关系的各公司里暗中挑选出来的,似乎按照各人的才能决定其担负的任务。这些隐秘的“秘书”之间完全没有横的联系,所以中久保京介丝毫不知道坂根手下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 中久保京介这次新知道的事情只是:金融实业界的这位世家出身而私生活也朴素的日本经济界实力人物坂根重武,连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都向他提供秘密报告。 京介倒是早就估计到各方面的一切情报都汇集到坂根重武手里。 [book_title]第02章 布网 快要缔结日美和约的时候,缔约国双方曾就缔结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进行种种活动,其中之一是美方极为关心的情报活动。 一旦和约生效,日本至少在形式上成为独立国。在占领期间收集共产圈情报的工作,迄今是由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一手掌握的。美军在占领的同时,设置了种种情报机关。除了情报部,还设了民间情报部、民间情报教育局、出版审查部等。负责地方行政的横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内,设有由情报部直辖的反间谍队。此外,还有海军谍报队、空军谍报队等。 问题在于,占领结束后,这些机关一旦撤回,留下的真空该怎样填补。 政府机构中原设有叫作法务厅特别审查局的机关。这是负责审查哪些人该被列为整肃对象的机关。最初,整肃是以与军国主义有关系的军人、政界及金融实业界人士为对象的,但是随着占领政策的改变,整肃对象也从右翼转向左翼了。这个机关负责审查哪些人该被列为“赤色”整肃的对象。可是这个机关主要是由检察当局的人员组成的,不够资格从事更广泛的情报活动。无论如何也需要设置强大的综合性情报部。美国方面希望这样,日本方面也感到有此必要。 对设置这个新的情报部最热心的是内阁副首相宗像周。 宗像在战时有过担任情报机关总裁的经验。他原来是新闻记者。他根据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对新的情报部有着独自的见解。 但是如果突然披露这个想法,当然可能遭到左翼阵营和其他进步分子的攻击,他们会指责说“情报局”复活了。宗像考虑的是,暂时先设置一个“调查部”。 宗像对首相久我正讲了自己的见解。 “就按你的想法办吧。”久我当时回答说。 宗像的构想是:调查部从事的既然是收集国外情报的活动,人员不由一个官厅提供,而是由各省调集年轻有为的人来,使他们分别按照各自的专职担任一个部门的工作。因此,决定从大藏省、外务省、通商产业省,以及旧内务省官员中遴选工作人员。 从旧内务省官员中选择这个机构的人员是有意义的。总之,只有具备相当经验的人才能从事这样的特殊情报活动。战前,日本有特高警察,归内务省管辖。宗像考虑不光是起用特高系统的旧内务省官员为新的调查部的成员,而且还要让他们当负责人。 宗像还有一种想法。 那就是,他并不满足于单让官员担任这个机关的人员,并想从民间广泛收集情报材料。宗像本来是报社出身,所以考虑利用日本有影响的报社和通讯社的机构来进行情报活动。但是宗像一直没有对久我首相谈起这一想法。 宗像打算目前先成立一个过渡时期的调查部,再和自己的智囊商量,以便实现自己的理想。 久我和宗像研究好的新的调查部的组织机构直接隶属总理厅,成员由各省派出,从编制上来说,该部部长受内阁官房长官的领导。 宗像感到为难的是:由谁出任第一任部长的问题。关于人选,他倒是也有两三个腹案。但是并非官僚出身的宗像,对这方面没有把握。他就去同久我首相商谈。 “是啊。” 久我听了宗像的话,一个劲儿抽雪茄。他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眼睛瞧着旁处。 过了一会儿,久我勉勉强强地说: “人选嘛,原来给我当过秘书的川上怎么样?他现在多半在国家警察本部里担任什么部长呢。” 宗像不认识川上。他想,久我推荐川上,大概不过是由于川上曾给他当过秘书这点私交吧。宗像当场只作了不加可否的回答就回去了,但是他立即命令亲信,根据他那套办法对川上久一郎这个人进行了调查。 这才查明首相讲的话倒并不是出于私交关系。川上久一郎是在东京出生的,从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就到内务省任职,主要在警察界历任各职。战时还曾驻在上海,担任过外事警察。在这期间,他似乎同当地的日本特务机关有过种种接触。战后,他历任岩手县警察队长和久我首相的秘书。这是由于某人的推荐。正如首相所说的,他眼下是负责治安的国家警察本部警备部副部长,还查明了他的实力超过警备部长。此外,还了解到,不论工作能力或斗志方面,他在所谓官僚中都是个特殊人物。 宗像还调查了战时的所谓“上海机关”。查明该机关包括满铁调查局、领事馆警察、军方特务机关、宪兵系统、上海工部局系统的人员。此外,从事情报活动或特务工作的还有内务省派来的官员及运输省派遣官等。 宗像根据久我首相推荐的川上久一郎的履历,断定他作第一任调查部长是合格的。 给川上久一郎发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的委任令,是和约快生效的昭和二十七年二月的事情。 一方面也是由于给久我作过秘书这层私人关系,川上接到委任令后就到久我正首相的私邸去谒见。 私邸座落在可以眺望到逗子海的松林里。 川上久一郎在会客室里等候了很长时间。他知道久我的习惯。由于他曾在这里当过秘书,所以现在宅邸里的这些用人都跟他很熟。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得不在冷屋子里等上一个多小时。 客人还是很多。普通的会客室里有政党人士和大臣等在座,川上就故意到书生(书生是日本的一种半工半读的学生,他们在有钱人家寄食,帮助料理家务。——译者注)等呆的房间里去玩。 “川上先生,首相请你去呢。” 以前同他熟识的女用人用亲切的口气这样招呼他。 川上久一郎正往首相的房间走去的时候,在廊子里迎面碰见一个身材高大、板着面孔的中年男子。 对方先打了招呼: “哟!” 他是在民宪党里担任总务(总务即执行委员。——译者注)的。不过川上久一郎并不是在担任秘书时期认识这个人的。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他就跟这个人在同一个机关里工作过。当时他担任内务省官员,而这个人则是运输省的派遣官。 此人就作到次官为止,以后即进入政界,如今已经成为久我的所谓亲信之一。 “哟!”他那双大眼睛望着川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地问道:“听说你这回另有高就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态度也带出威严来了。虽说是旧相识,川上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部长。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高个儿的执政党总务就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川上知道首相已经跟“他”谈过了这个机构的人事问题。 川上久一郎好容易才见到久我首相。久我象平日一样穿着深茶色的和服及裙裤(原文作“袴”,日本的一种状似裙子的裤子,现在一般用于礼装。——译者注),身躯埋在靠垫里。川上一走进去,他隔着眼镜看了川上一眼,把正在阅读的英国杂志抛在旁边的茶几上。 川上久一郎拘谨地行了个礼。推荐自己当第一任特别调查部长的就是这位首相。这份恩情以及自己新的责任和抱负,使他激动得全身颤抖。 “总之,好好干吧。” 首相的笑脸挺温和,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由于多年的外交官生活,平时一举一动都挺文雅。不论什么样的人,只要一来到这位老人面前,就会感到气馁。这不仅是由于老人近来骤然在党内独揽大权,同时也是他的风度所致。他的岳丈是在宫廷里供过职的重臣,他的妻子老早就去世了。因此,这个老人身上还散发出贵族的气息。 川上久一郎考虑到首相事务繁忙,只呆了不到五分钟。 首相说:“宗像君似乎很卖劲,你跟他好好商量着办吧。” 川上久一郎受到这番鼓励,就向首相告辞而去。秘书走进来,说又有人来拜访,老人嘱咐让来人等一会儿,又拿起英国杂志来。窗外射入的阳光,照到老人的短短的后脖子和宽宽的肩头上。这个海滨比东京要暖三度左右。 一位中年妇女不敲门就走了进来。 “爸爸,”她招呼老首相。“刚才,好象川上来了。他好久没来过了。” “嗯。”老人回答着女儿。 女儿三十七岁了,长得很象老人已故的妻子。她有三个孩子,是个过于喜欢探听政界内幕的女人。 女儿问道: “川上到咱们家来干什么?” 父亲回答道: “他是来问候的。” “哼,派他差事了吗?” “成立了一个叫作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机构,让他担任部长。” “那是爷爷的主意吗?” 女儿大概是由于不怎么喜欢川上久一郎的原故吧,问的时候露出不大愉快的表情。她是个好恶分明的人。 老人简短地回答说: “是我说的,宗像君也赞成了。” “宗像先生……” 女儿就讲到这里,似乎还想说下去,又闭上了口。她的脸色越发显得不愉快了,看来这是由于听见川上的名字后又听到宗像这个讨厌的名字。女儿就此要走出去。 “你干什么呢?” 从海岸射来的眩目的阳光把老人的眼镜和半边脸照得发亮。 “打高尔夫球哪。” “谁来啦?” “黑川先生。还有孩子的爸爸和小出先生。” “哦,怪不得黑川先前就来了呢。” 秘书来回报说,又来客了。 川上久一郎同宗像会晤了好几次,商谈新的调查部的活动方针。 宗像说: “最好是起用旧内务省的特高系统的人。不久以前刚刚解除了对这批人的整肃。可是,如果起用这些人当部下,当然会引起外界的注意。在目前形势下,要尽可能不让这个特别调查部引起社会上的注意才好。” 川上久一郎也有同样的想法。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大权在握,即使设有种种美国特务机关,也不会遭到公开的非难。可是如果在日本政府机构中公开设立这种组织,不知道会受到奇妙地民主化了的舆论界多么激烈的抨击。可畏的是舆论。 机构成立了,可是究竟调派什么样的僚属合适呢?对这个问题,宗像和川上目前都没有好主意。 例如,反间谍队或刑事侦查部使用的下级特工人员都是日本人。就这一伙人的技术和经验来说,留用他们倒是便当的;但是万一事情暴露了,那就更糟糕。再者,宗像反对由日本政府照样接办这种隶属于美军总司令部的谍报机关。根据他个人的想法,他也不赞成这样做。 诚然,调查部工作人员是由各省派来的官员组成的,可是他们并不能亲自进行活动。收集情报的工作还是得由隐蔽的成员到第一线去做。利用旧特高机关人员不合适,留用反间谍队等的下级特工人员又成问题,就连川上久一郎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经过几次磋商,川上久一郎会见了宗像,那正是他赴任之前到逗子私邸去谒见首相的第二天。 当时,川上久一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在首相私邸的走廊里偶然见到的民宪党总务的那张面孔。他俩是在上海工作时期的旧相识。对方是运输省官员,川上则是内务省官员。 尽管有这样的差别,两人都是同样饱经沧桑的。 然而,川上久一郎想到的并不是那个总务,而是他和自己当时都接近过的一个人。 “副首相!”他忽然振奋地说起来了。“他是个军人,在上海工作的时期曾经闻名一时,军阶是上校。现在一定在乡间隐居着呢。如果跟他商量,说不定会找到什么解决办法。” 副首相说,这个主意也许不错。其他部门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了,就剩下情报部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问题需要赶快解决。 第二天,川上久一郎就驱车前往东京北郊。 那位老军人在望得见赛马场的跑场和赛艇场的红旗的地方租了一所房住着。天还很冷,寒风吹过这个农舍、住宅和树林交错的偏僻的地方。乌云低垂,跑马场的白色栅栏特别显眼。 上校名叫山田重三。几年不见了,这位军人往日的那种精干神情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个温和的乡巴佬。在上海的时候,此人手腕高强,曾受到器重,东条政府和军部都信任他。提到上海“梅”机关的工作,有关方面至今还给予高度的评价。战争结束时,山田重三在大本营作战部任职,负责策略方面的工作。现在坐在川上久一郎面前的这个白发苍苍、面颊凹陷的老人就是“梅”机关的头子。 “听说你政猷甚盛啊。”老人对川上久一郎说。 与其说两人曾经作过同僚,还不如说他当年还是川上的上司呢。 “现在干什么哪?” 老人这么一问,川上久一郎就把自己的官职告诉了他。 “在这方面,我有些事情非向你请教一下不可,所以特来造访。” “唔,什么事情呀?” 老人把家里人拿来的年糕放在火盆上烤起来。他说这年糕是过旧历年时打的。烧落叶似的香味扑鼻,随着青烟袅袅上升。 川上久一郎就此向老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要求当年“梅”机关的这位头子给斟酌办法。 山田上校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好容易想起了似的回答说:“如果是这样的事情,那末还是以前在我手下工作过的人合适吧。近来有个人怀念起往事,不时到我这里来。这个人叫冈野。他原是个共产党员,因为触犯了‘治安维持法’,给关进府中监狱,是我把他弄出来的。他会讲中国话,我当时想利用他做对付中共的工作。” 老上校喝了口酽茶。 “试了试他,倒还干得出些名堂。这个人准是赋闲着呢。我跟他谈谈怎么样?” 这样的人还不只冈野。山田上校还举荐了如今在日本的几个旧部下,其中还有朝鲜人。 “现在这伙人似乎暗中与卡比亚机关也有联系。可是决不至于泄露出来,所以尽可以放心使用。” 上久一郎听了山田上校的建议,很高兴。 山田上校还根据自己的经验,谈了谈今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进行工作的办法。 “您这方面大概非得采用美国人的方式不可吧。”上校说,“可是光那样办是不符合日本的特殊情况的。咱们是咱们,我认为必须有独自的一套工作方法。” 川上久一郎回去后,向宗像副首相报告了上述经过。 “靠得住吗?”副首相那副悠然自得的脸上略微露出不放心的阴影。他原是个神色安详的人。“总之,最重要的是不使这次成立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引起社会上的注意。使用那伙人倒也行,不过,川上君,请你要十分留神呀。” “明白啦。”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副首相打发川上回去后,脸上依然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就这个人的性格来说,对刚才谈的事情是不大起劲的。按照他的意思,与其使这个机构具备谋略的性质,还不如将来另外设置更正式的情报机关呢。但是按照川上久一郎方才的说法,这个机构所具备的谋略的色彩反而更浓厚一些。副首相对这一点还不大放心。他眯缝着一对细眼睛,望着从口中喷出的香烟徐徐飘去。 另一方面,川上久一郎也有一些悬念的事。那就是山田上校追述往事时无意之中说的一番话。 “特别调查部由各省派出的工作人员组成,这种办法好吗?不瞒你说,官员之间争夺势力范围的思想可强烈啦。我在上海的时候就曾深受其苦。这一点要是搞得顺利就好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你也会跟我吃一样的苦头呢。” 事实上,即使山田不提醒,这也正是川上久一郎目前所担心的一点。归他领导的各省官员之间如今已经露出了那种倾向。 官僚之间的争权夺势有多么激烈,川上久一郎是有深刻印象的。那还是他担任岩手县警察队长时的事情。 那时正当昭和二十三年(昭和二十三年是一九四八年。——译者注)年底,满洲落入中共手里。如果形势照那样发展下去,全中国势将被中共控制。曾任国际联盟副秘书长、并在战时担任情报局总裁的伊东信夫,写了一封信给他在国际联盟任职时就认识的美国原驻国联代表。 信里说:“美国对华政策不彻底,应当以武力干涉内战。”这封信立即从华盛顿转到了东京。昭和二十四年初,伊东收到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召见他的通知。 伊东当即前往,接见他的是情报局长威廉斯准将。威廉斯把伊东写给美国原驻国联大使的那封信拿给他看,问他提出这个忠告的根据是什么。 于是,伊东信夫力陈在目前形势下有必要加强收集中共和北朝鲜的情报。他在日内瓦任职期间曾在国际谍报网中心生活过,又由于担任过情报局总裁, 对情报工作有一定的见解。威廉斯对伊东信夫的陈述,一再点头称许,那是不难想象的。 当时,威廉斯问道: “那未应当采取什么手段进行这项工作呢?” 伊东说等他考虑后再答复,就回去了。几天后他又在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出现,和威廉斯会晤,商谈了这样的事情: “采取一般的手段是无法潜入北朝鲜或满洲的,可以用走私船把工作人员运送上岸。” 威廉斯部长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他立即把他的部下——负责反间谍队的一个机构的卡比亚中校介绍给伊东。卡比亚会见了伊东,对执行这项计划保证给予全面协助,并且保障工作人员的安全。 伊东信夫同自己周围的人商量后,决定派曾在驻中国的特务机关工作过、战后又多次从事走私活动的釜木欣五郎干这件事。 釜木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又同战时和他一道在中国从事过谍报活动的两个朋友策划,通过某人物,向着名的精密仪器制造公司的常务董事提出对中共进行走私贸易的计划。 由于当时精密仪器制造公司已经在考虑将来如何开展对中共贸易,想到这件事可以成为对中共贸易的试探行动,就接受了釜木等人的要求。这位常务董事提供了资金和商品,同一系统的公司的前任董事调拨了船只。还决定由此人经手销售从那边载回的货物。 一切准备就绪后,昭和二十四年十月,这艘船就从和歌山县的胜浦开往大阪。船名三笠丸,重九十四吨,船长以下有船员七人。将约值九百万日元的精密仪器零件装上了船。这时,由于手续不清,曾发生被大阪海关传去的事件。总之,该船在十月九日晚从大阪启碇了。途中在博多有自称二世(二世是在美国定居的日本移民的后裔。他们出生在美国,有美国国籍。——译者注)的三个日本人,还有中国人以及朝鲜人上了船,该船在当月月底驶抵元山港。 在元山,只有三人上陆,用了三周时间收集了当时几乎占领了全中国的中共军队的实力、北朝鲜的军事及社会情况、以及与中共的军事关系等情报,尤其重要的是收集到一些文件。十一月二十一日,船装载了约值六百万日元的咸鳕鱼子和海胆,驶出元山港,陆上只留下一个人。 船就向富山县伏木港驶去,因为出发时已跟美军约好回程停靠该港。 但是中途由于台风,又决定不驶入伏木港,而径直穿过岛根县海面,沿山口县西海岸经关门海峡返回和歌山县的胜浦。 为了进行联络,这时在岛根县滨田港让一人先上岸。该船于十一月底驶抵胜浦港,文件和情报都由在大阪碰头的釜木交给了卡比亚机关。 可是次年一月,釜木等七人和精密仪器制造公司的常务董事,突然以走私嫌疑遭到逮捕,由大阪地方检察厅提起公诉。 伊东信夫闻讯,当即要求美方设法释放这一伙人。但是美军却说,当时本来派了六名宪兵在伏木港准备加以保护,而船却驶回胜浦,这是违背了约定,反而把前去请求释放的伊东信夫申斥了一顿。 以后,美军加强了监视,法庭公审时竟派特工人员前往旁听,并要求负责的副检察官向美军提出报告。被告釜木不但平素间受到监视,昭和二十五年四月,当他由大阪地方检察厅审讯后返回东京的时候,大白天就在银座被美军捉了去,落了个监禁在巢鸭附近的一所建筑物里的下场。美军曾一度把他释放,可是同年夏天,釜木又以与北朝鲜间谍事件同谋的罪名而被捕,仍关入巢鸭监狱。 大阪地方裁判所在开庭公审时,曾要求引渡,美军声称釜木患了病,竟干出把他送入美军的陆军医院里软禁一个月的事情。 这艘走私船是取得了美军的谅解才被派往北朝鲜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伊东甚至向卡比亚要了包括保障釜木等的人身安全的八项谅解的协议书。 伊东信夫方面没有什么差错。他曾和情报部长威廉斯面谈过,威廉斯把他介绍给卡比亚。当初美军方面连他们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了,并且保证对该计划给予全面协助。如今却借口船没有靠伏木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违约之处,竟然指使当局以走私嫌疑对工作人员起诉,并且予以囚禁,这究竟原因何在呢? 问题就出在这项特殊工作的计划者是外务省官员伊东信夫。这使内务省官员们大为震怒,因为外人任意闯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把他们的工作打乱了,而且与美军总司令部民政局关系良好的检察当局似乎也插有一手。情报部同民政局一向不和。可是这件事的真正毛病就出在伊东信夫不是内务省官员。伊东信夫象这样一个国际上的知名人士、前情报局总裁,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川上久一郎回忆起这件事,就想到官僚之间的争权夺势有多么激烈。 可是川上久一郎很自信。他大学毕业后一进内务省,就看出官僚这类人如何只知拚命保卫自身,对工作则颟顸无能。 川上久一郎对这种现象十分反感。或者勿宁说是由于相当自负,他才有这样的想法。他常常对心腹的部下说: “我讨厌透了如今的官僚这种人。因此,我自己虽然也是官员,我却要干一些那帮家伙干不了的事。所以我是随时揣着辞呈在工作的。” 这是他对知心的部下讲的,而且是酒后之言,但是他确实有这样的决心。川上久一郎接受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首任部长这一任命时,决心就更大了。他自己也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近乎悲壮的决心。 现在,在他的调查部里,有从外务省、大藏省和通商产业省调来的官员。确切地说,他们代表各自机关的势力,官员们口头上说是效忠国家,其实他们效忠的是原机关。他们为原机关争预算。开支也是一样,与其说是为了国家,倒不如说是为了机关。效忠机关,就直接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会上升。 当局曾在社会上扬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做的是内阁的宣传工作。正因为人们怀疑它是战时情报局的改头换面,工作人员就需要更加慎重,表面上装成是安分守己的官员。而且必须就各自担当的范围,在本来的目的——情报活动方面取得成绩。 他们在总理厅的建筑物后面设立了调查部本部,在那里办公。每个工作人员都必须切实掌握各自的情报网,都必须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机关”。如果工作人员姓小林,就叫作“小林机关”。而且,彼此在谍报活动方面进行接触时,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抄了自己的后腿,不能麻痹大意。情报活动根据其性质和内容,有时隶属大藏省,有时设在通商产业省系统之内,有时则由外务省来担任。还会列为内务省警察部门的工作。作为特别调查部的负责人,这是麻烦而伤脑筋的事。 更糟糕的是,同为内务省官员,还有警察方面和行政系统之间的派系斗争。单以警察方面来说,就有各种复杂的系统,不断地伺机钻对方的空子。官员之间就象是勒耳那的多头蛇(希腊神话中的九头水蛇,为英雄赫尔克里斯所斩除。——译者注)那样,互相噬咬。 “和约”生效后,美日双方派到“美国政府情报机关和美国驻军情报机关的情报联络以及针对苏联代表机构的治安对策的联络协议会”的委员们不时举行会商。 日本方面出席的有国警、保安厅、公安调查厅、外务省、法务厅等的长官或次长。川上久一郎担任这个日美联合委员会的干事,因为他的职务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那是最适合这些会议的性质的政府机关。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川上久一郎对主持这样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很热心。 为了召开这个会议,还对会场采取了严密的保安措施。为了保持会议的机密性,不但要逐一审查会议出席者本人的简历,还要审查其背后的关系,进入会场得出示特别通行证或者徽章。会场四周的控制管理、地区内的保安监察、安全信号,都在考虑之列。为此,还举行了预演。 为了布置会场,值勤官员开列的备用品详单如下: 桌子(会议用桌、咖啡桌、书桌)、椅子、纸张、铅笔、烟灰缸(桌上用的、席地上用的)、姓名牌、纸烟、雪茄、火柴、打火机、咖啡、茶叶、画架、黑板、粉笔、图表、指棍、幻灯装置。 只要浏览一下这些物品的详单,就可以推想出会场的样子。 可是在会议上主要是美方委员发言。他们说,今后日本方面要设立的情报机关主要应该效仿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形式。他们还从技术方面传授了种种经验。然后必定由一个二世军官说明当前亚洲形势,尤其是苏联、中共和北朝鲜的形势。 虽说是交换情报,可是美方委员并不大指望日本方面提供情报。他们对一切情况了如指掌,日本方面是远比不上的。随着会议一次又一次的举行,竟形成总是日本方面光听美方讲解的状态。 当时美方的构想是:由日本政府设置“日本防卫委员会”这样一个机构,并且表示最好让现有的治安阁僚恳谈会的成员参加这个机构。在这个机构下面再设立中央情报局这样一个机构,由它张罗设置日本情报联络委员会。这些机构各自分设本委员会、代理委员会、专门委员会。为了这类情报的保密,还应成立“日本情报保安委员会”。 这个机构和美方机构完全是同一形式。当时的想法是,打算把目前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发展成为一个“中央情报局”。 总之,当时的美国驻军设有形形色色的情报机构。假定以这些情报机构为X,驻日美军情报联络委员会就就是靠X的联络而维持的。这个委员会由陆海空军的委员构成,分为本委员会、代理委员会和专门委员会。它还设有情报安全委员会,由同一所属机构的另外一些负责官员组成。日美联合委员会里,美方心目中将来的日本政府机构,大体上是以本国的组织机构为样板的。 然而,在组织形式上虽然有着这样的想法,实际上却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因为日本方面收集情报的机关力量极其薄弱,美方机关则实力格外强大。 尽管说是双方交换情报,日本方面的情报本来就贫乏,而美方自己的情报又属于本国保密的范围,不愿意提供给日本方面。 作为其理由,美方的借口是,日本在防谍方面还没有制订任何取缔的法规。 例如,美方为了军事安全,曾按照内容把从国防部以外的机关取得的官方资料分为“绝密”(TopSecret)、“极密”(Secret)、“机密”(Confidential)三类。其中,“绝密”类情报万一泄露给当事者以外的人,就会造成比下述(一)或者(二)更要严重的后果。(一)就是外国政府针对泄露出的计划或者意图,对美国发动战争。(二)是战争一旦开始,美国的作战计划会被挫败。(三)是由于美国在军事上失去重要的科学或技术的优势,在战争当中或主要作战的过程中,或在战果上受到实质上的影响。 由于美方情报分成这三类,即使是属于“机密”类的情报,他们也不大愿意向日本方面透露。美方相信在日本有不少共产圈的工作人员或与共产党站在一边的间谍进行活动。他们指责日本政府没有制订任何对此取缔的法规,到处都是漏洞。 总之,日美联合委员会不外乎进行一些事务性的、形式上的磋商而已。因为日本方面提供不出任何有内容的情报,而美方则不肯提供。由于日本一方频频要求提供情报,终于引起了美方的不快。 川上久一郎以干事身份出席日美联合委员会的这些会议,吸取了一个教训。 那就是:越来越迫切的感到日本方面需要设立独自的情报机构。 当然,美方也并非完全不提供情报。但那都是些不涉及本国机密的情报。这样就没有什么用处。 联合委员会的情况也是这样。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方面,美方也没怎么提出有效的办法。日本方面采用的办法中主要的只是所谓档案工作。 据美方说,迄今为止,日本方面的旧特高机关等采用的档案保管法是旧式的、杜撰的,效率很低。美方指出,用政府机关特有的带子把文件订在一起,这是极其拙劣的管理方法,并把本国采用的卡片法教给日本方面。 美国情报机关采用的“档案管理法”就是把需要注意的人物的经历记入卡片,编档保存,依十进法分类。各个卡片上的号码也选用十进分类号码。 对象有按个人、公司、协会、机关名称分类的,也有按地理名称分类的。 这就至少需要登记几万名对象。为此,规定卡片上要登记本人经历、家属,亲戚关系、兴趣、癖好、日常行动自不待言,连外出时常去的地方都要详细记入。卡片上还附有本人的半身正面像。资料必须作到这种程度: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必要时就能够根据卡片来立即逮捕或拘留这些人。这个制度后来成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一项重要工作。 这时期川上久一郎每天忙碌不堪。例如他的记事本上就记载着下述事项: 六月九日(星期一)十三点,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 十日(星期二)十点,调查部干部会。 十一日(星期三)十点三十分参议院警备碰头会。 十四点第三次罢工对策联络会议。 十八点三十分斗争对策联络会议。 十二日(星期四)十点学生问题对策联络碰头会。 十四点日美情报联络委员会日方委员联络会议。 十三日(星期五)十点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 十四日(星期六)十点有关管理朝鲜人间题联络碰头会。 这些会议都有川上久一郎参加。例如,科洛纳少校作为美军方面委员会代表出席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川上作为日方委员会代表到会。 参议院警备碰头会鉴于劳动治安关系法案的审议情况,在五月底到六月七日讨论维持参议院秩序问题和制订规章问题。参议院事务总长、警务部长、警视厅警备第一部长出席会议。 第三次罢工对策联络会议上,提出总评和劳斗(工会斗争联合会)联席会议的结果和有关“五·三○”(一九五○年五月三十日,八名日本工人在日本人民奋起大会上被美国占领当局逮捕,并于六月三日被美军军事法庭判刑。——译者注)纪念日的情报,就治安对策达成协议。法务厅、国家警察总部、劳动省、特审局、警视厅的负责人出席会议。 学生问题对策联络碰头会,是就学生最近的动向和涉及警察管理措施的各种问题设法增进有关方面人员的相互了解,查明问题所在,协商对策。除了治安机关,文部省和各大学的社会福利部长也出席。 有关管理朝鲜人问题的联络碰头会:由于日韩会谈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就中断了,有关机关迫切希望政府就强制遣返以及管理在日本的朝鲜人问题迅速决定今后的方向和当前没有缔约的情况下的最高处理方针。因此,需要就这个问题进行协商,取得结果,向次官会议提出建议。治安机关、法务省和劳动省外,外务省、入国管理厅的负责人也出席。 就这样,川上久一郎有时作为干事,有时作为有关机关的负责人,参加了各种会议。 象这样连日参加会议的过程中,他仔细地思考着:无论如何,通过目前的机构收集情报是非常困难的。就拿一个工会来说吧,有关各委员的谈话听起来简直是敷衍门面,看法也幼稚。川上一听就知道各个委员根本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 他开始考虑,在已经不能期待美方提供情报的今天,如果不设法想出独自的一套办法,将来的所谓“中央情报局”的计划也简直是空中楼阁了。 川上久一郎决心在自己的情报机关中起用山田上校。 川上久一郎的另一个困难是特别调查部的预算。 起先,他同宗像副首相商谈的时候,宗像说可以拨给大约一亿日元左右的预算。这么一小笔款子,当然什么事情也办不了。然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设立,如今引起了社会上的注意,众目睽睽,怀疑它不知会干出些什么勾当来。如果现在领取大笔预算,那就必然会引人注目,遭到攻击。调查部必须拿宣传活动作招牌,始终装成安分守己的样子。 但是,比方说,单是付给协助工作的民间人士的报酬,估计就需要二千四百万日元。向各团体支付的情报调查委托费估计需要五千四百万日元。此外,抄收电信及调查海外广播方面估计各需一千三百万日元。通信调查、对共产圈调查估计各需一千二百万日元。 上述各项开支即达一亿三千万日元。再加上其他经费,二亿日元也不够。再者,所谓报酬费是指支付情报工作人员的报酬,二千四百万日元究竟够用否,也没有把握。情报调查费和其他通信方面的支出,也是同样情况。凭这样微薄的预算,将来就不可能成为“中央情报局”那样一个机构的母体。总之,没有钱就收集不到象样的情报。 正因为川上久一郎与官房长官——在官制上是他的上司——合不来,他才就这些会议情况直接同宗像副首相进行商谈。川上久一郎所能依赖的当然只有宗像副首相。 川上还有下述想法: 要了解世界形势,单靠国内情报是不解决问题的,非派人驻在海外收集情报不可。 希望及早复活战前那样的体制。可是目前经费几乎是毫无着落。川上对这一点也感到恼火。 可是这时有人提出一个值得考虑的建议。 那个人建议通过作外汇生意来挣出特别调查部的经费。方案就是设法获得美元,筹措资金,摆脱微额预算的束缚。为此,应在西德设立日本大企业公司的海外办事处。也就是说,形式上作为日本大企业公司在西德派驻的海外人员,其实是在那里设置“特殊机关”,负责建立情报线路并筹措资金。 据那个人的意见,该大企业公司以代表日本钢铁界的日东制铁公司为宜。 川上久一郎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这个方案中最可取的一点是:到海外去筹措资金,不会在日本国内引起问题,而且不会受国内任何人注意就能挣到美元资金。 “美国人也以非法手段挣了不少情报资金哩。”当时那个人对川上久一郎说。“不管怎么说,走私就是那些家伙的财源。他们还跟现在的东京黑市有密切联系。要说呢,C机关的头子不是也吸毒吗?有这样的传闻。据传,他贩毒,不知不觉地自己也上了瘾。” 美国是没有象旧日本军部那样的军事机密费的。预算是公开的,必须在会议上一一通过。因而驻日美军机关的经费光靠预算款额是维持不了的,当然只好采取就地筹措的非常手段。 川上久一郎恰好就在这个时期出差去九州——日东制铁公司总公司的所在地。当时,他在所乘的火车里不期遇见了经营总体协议会的副会长坂根重武。 川上久一郎曾想过早晚非见这个人不可。坂根原是个官员,以前由于某些机会见过川上两三次。在火车里,不知怎的就免了平日的客套,变得更自在一些。 由于近来经总协的实力大大增加了,川上久一郎才想要见见坂根重武。占领期间,非经美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的谅解,任何事情也办不成。可是“和约”生效后,不经大企业联合团体的谅解,官僚仍然办不了事。近来,政府首脑当中与经总协频频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今后说不定要形成不仰仗驻日美军总司令部而仰仗经总协的局面。 可是,说实在的,川上久一郎不大了解坂根重武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不过从传闻中得知,坂根在经总协的职位对外是个副会长,最多也就知道他在金融实业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从为人来看,他倒象是个绅士,作风稳重,看不出他有金融实业界人士特有的那种富豪派头。 川上久一郎心想:刚巧在适当的地方遇见了自己所要见的人。他一看见坂根,就想到在自己即将去设立的日东制铁公司地方办事处的问题上,有必要求得他的谅解。取得谅解,事情就好办了。 看样子坂根重武还带着秘书。要商谈的事情是复杂的,而且需要保密。他就特意邀坂根重武到餐车去。 他俩就在那里交谈了约三十分钟。 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坂根重武默默地听对方讲。由于坂根没有什么反应,川上久一郎讲着讲着心里不安起来。坂根长的一副朴质相貌,望去不象个实业家,尽管他穿的西服还讲究,陌生人见了可能会把他估计作公司的科长或股长呢。 川上久一郎谈完之后,脸色畅快起来,因为坂根表示想了解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情况。 川上久一郎立即领会了他的真意。 两个人从餐车上回到座位的时候,带着融洽地一起吃了夹肉面包的表情。他们互相介绍了自己的部下。就这样,在东京开往博多的列车中,他们创造了一小段历史。 川上久一郎从来还没有象现在这么受过预算的挟制。就以预算措施来说,又不能公开拿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名义。即使拿出来,也只不过能领到为数极微的经常费。连不足一亿日元的数额,名目上都要列为内阁官房室费。除此以外,就得暗中在其他项目的预算中来筹措。 一方面是由于受到过宗像副首相的鼓励,川上久一郎相信自己的工作是重要的。眼下日本无论如何需要这样的机构。必须重建战前规模的海外情报网,然而又不得不对社会有所顾忌,只能提心吊胆地制订隐蔽的预算,这有多么可怜啊。正因为预算这样紧,同经总协副会长商谈,确实使他感到愉快。 不过,川上久一郎必须防备着不要让其他官员拆他的台。正如山田上校所指出的,特别调查部是由各机关派出的官员组成的。他们各自企图发展自己的势力,摆出伺机打倒对方的架势。 现在的特别调查部工作人员就是这样。即使开会,意见也从来没有一致过。 他们互相隐瞒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一心一意地想着独占情报网。每当有人谈什么情况,其他人就故意以怠慢的态度来听,似乎表示“这样的事情早就知道啦”。 每一次会议上,可以说人们自始至终都光是喝茶而已,根本谈不到各省派出的官员对这个特别调查部给予全面的协助。因为各省派出的官员心怀不满,认为调查部本身是被旧内务省官员把持着。 不仅川上久一郎抱有将来把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发展为中央情报局的腹案,久我首相和宗像副首相也各有各的想法。也就是说,大家都这样重视这个机关。正如川上和宗像的打算不同,宗像和久我首相的想法也不一样。而与宗像的想法相近的是原联合通讯社社长高岛伊太郎的方案。 上久一郎既担任了第一任调查部长,就也考虑到将来这个机关一旦发展成为中央情报局时,必然会由他自己担任总裁。本来,自从特别调查部成立以来,他就象规划者一样,比谁都热心。而且,他考虑到光凭日本国内的情报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感到有必要出国考察欧美各国的情报制度。 川上久一郎的最终目标是会见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一见到杜勒斯,杜勒斯大概会就设立海外情报网问题给出主意,还会判断特别调查部应按什么样的构想设置吧。而且,由于在日美联合委员会会议上,美方不轻易提供情报,使日本方面吃了苦头,所以他还打算乘此机会在日美交换情报的问题上取得杜勒斯的支持。归根结蒂,这是与重建由于战败而崩溃的海外情报网有联系的。 久我正首相也赞成日美两国之间签订交换情报的协定。 因为久我首相在美国缔结“和约”的时候,曾试图对驻日美军机关人员的特殊待遇问题进行一定程度的抵抗。其内容是:驻日美军机关人员享有出境入境的自由,并享有外交官的待遇,但是可以不受外交礼遇的拘束。确切地说,他们和外交官一样,不受日本警察的管辖,还许可他们乘坐的汽车不挂号牌,随意出入任何地方。久我的抵抗当时立即被美国政府挡回,那个苦头他至今记忆犹新。 因此,他非常赞成川上久一郎的签订情报交换协定的主张。 不过,川上久一郎去欧美考察,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首先,久我首相的一帮亲信就反对这个考察旅行。他们本来就对宗像一派的川上久一郎不怀好感。 此外,高尔夫集团中有一个人不喜欢美国中央情报局杜勒斯那个系统。他与英国有联系。本来在“自由世界”中,只是在对付共产党国家时才利害一致,除此之外,美英两国暗中不断进行激烈的斗争。 这个亲英派人物作为所谓高尔夫集团的一个成员,是久我的亲信。 川上久一郎的这个考察旅行还遭到外务省的反对。当然,这也是由于各省之间向来争夺势力范围所致。一个旧内务省的官员插手于外交事务,使他们感到不快。 可是,经宗像副首相从中调停,久我的亲信们也就被说服,不再反对川上久一郎出差国外了。 从这时起,川上久一郎开始感到自己受到美国以外的某国的注意。 “奇怪,突然有人钉起我的梢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人,”他对心腹的部下有末晋造警部(日本警察分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及巡查九个等级。——译者注)说。“我也大致知道是哪国系统的。可是,真奇怪,怎么这么快就会知道了呢。” 川上久一郎百思不得其解。 “部长,”有末晋造把女人一样白皙的脸掉过来问道,是不是您出差的真正理由很快就传出去了呢?” “哪里,我才不会讲那么愚蠢的话呢。我只说是去观光的,为了观光而环游欧洲。” 不久以后,申请旅行签证时川上久一郎这话的意思就清楚了。 在旅行目的一项下,填写的是出席世界性组织——宗教团体大会。川上久一郎的确是MOA的会员。 那次代表大会在西欧举行。川上久一郎既然是会员,出席大会并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旅行者,却申请外交官的签证,因而身份是总理厅事务官兼外务事务官。这次旅行要去的地方是经仰光前往瑞士、西德、法国、英国、意大利、瑞典和美国各地。 可是名义上川上久一郎此行的旅费是由中学时代的朋友资助的,不得动用特别调查部的公费。 然而,这就成了问题。那就是,在动身之前,川上既然作为私费旅行已经接受了出国旅行审议会拨给他的民用美元六百零二元五十分,为什么还非得携带外交官签证不可呢? 关于这件事,外务省当局也有反对的人,结果,由于宗像副首相的斡旋,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在他出发前,外务省系统对他的反感就已经十分露骨了。 一切准备停当后,川上久一郎决定从羽田机场搭乘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的班机出发。 “真奇怪,”川上说。他所顾虑的倒不是出国的事,而是监视自己行动的那些家伙。“近来他们活跃起来了。总是尾随我的车子,很不容易甩掉他们。说不定有人在向对方进行联络哪。到底是谁呢?” 他树下的敌人是不少的。特别调查部成立的时候,连特别审查局、国警第二科(外事警察)的人们都冷眼观望这边的动向,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不,还不止这样,如今连他自己的调查部里也有人在伺机拆他的台。他们是通商产业省、经济计划厅等处调来的官员。 但是,目前注视他的行动的不是上述一干人所属的系统。川上意识到那是另外一些人,也就是说,位于政界里层的人物。 说起直觉,川上久一郎为了现在的特别调查部预算问题去见宗像副首相的时候,曾听到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川上向副首相陈述预算的拮据状态,这时,宗像带着平时那种眼皮都懒得抬起来般的神气低声反问道:“你知道所谓V资金吗?” “V资金?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呢?” 川上一反问,副首相就含糊其词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 V资金——他不明白。不过从名称来看,令人感到那好象是什么隐蔽的财源。川上认为宗像副首相当时是想从那笔资金项下拨出特别调查部的预算。 总之,川上久一郎从羽田机场出发了,预定出国一个月。那是昭和二十八年冬天的事情。他在不显眼的几个送行人的目送下,登上了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客机的舷梯。北面的天空密布着乌云。 [book_title]第03章 垮台 日本报纸上报道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在伦敦机场被英国官员搜身,私带的三千美元被没收的消息。 日本报纸纷纷责难他作为政府情报部的负责人,行动不该如此轻率。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在严格保密中到远东旅行,曾在日本逗留,可是直到他离日后,人们才知道这件事。比起这样周密的安排,川上久一郎的行动可以说是实在愚蠢。 日本外务省得悉这个消息后,立即向伦敦询问。日本驻英大使向外务相提出了如下的报告: “经向英国外交部和海关等有关机关了解,查明均未收到有关此事件的报告。因此谅必是日本新闻报道有误。” 然而,宗像副首相向外务省询问了私带三千美元事件。外务省说,关于此事,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另外一挡子事。随即把一封“波恩私函”的抄件交给副首相。推荐川上特别调查部长出差国外的正是宗像副首相,由于责任关系,这个问题使他感到不安。 可是副首相看完交到他手里的所谓“波恩私函”,就知道了另一件令人惊讶的事。这封所谓“波恩私函”的发信人,是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一名职员,也就是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当事人。这封信是写给外务省情报文化局某先生的。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东京方面联系说:川上久一郎不大会讲英语,请多关照。所以这封私函的发信人前往波恩郊外的伏昂机场去迎接。只见川上由英国谍报机关的负责官员克洛斯菲尔德和麦金莱二人伴随前来。 “在波恩,这两个人自称是服务员兼译员,始终伴随川上,他俩还出席了大使馆为川上举行的宴会。 “据说川上打算在西德会见美国谍报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可是这两个人阻挡了他,反倒劝他去同共产党的一个叛徒会面。川上嫌这两个人碍事,对他们保持戒备,可也不加以谢绝,仍同他们一起行动。川上本人的箱子在旅馆里还被什么人搜查过,上衣的里子也被人用刀刃划开,检查过夹里。” 这封“波恩私函”的内容不仅给宗像副首相看过,奇怪的是,这封信的抄件还散发给守在首相官邸里的记者们了。不用说,第二天各家报纸一齐报道了这一事件。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官员,以私函的形式向东京报告了川上久一郎的丑态,而接到这封“私函”的有关方面又将它泄露给报界了。可是不知怎地,这封私函中没有提到伦敦机场的私带美元事件。 在任何人看来,都只能认为发信人中伤了川上久一郎。可是外务省有关方面就此解释说,在波恩写那封信的人做事最慎重不过,不会任意胡写,更不会由于对川上怀有恶意而中伤他。 关于“私函”的性质,局外人大概有些摸不着头脑吧。外务省的“私函”也者,照例是以半“公函”的形式传达的,对外务省的报告也采取“私函”的形式。这与一般市民通常对所谓“私函”的概念完全不同。因此,也可以说“波恩私函”是大使馆的“公函”。 这就等于说,大使馆用公文向日本政府报告了为收集情报而从日本出差的川上特调部长的丑态。 川上久一郎从欧洲绕到美国访问后回到羽田机场时,被记者们所包围。当时,他同记者们进行了下述答问。 记者们问他这次出国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川上回答说,是为了考察各国治安情况,并进行情报方面的调查研究。记者们问他旅费是不是政府支付的,他回答说全部是自费。 “为了这么重要的公事而出差国外,竟使用自费,这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究意是怎么回事”。 “因为政府没有这项预算,而且最初我得到了自费到国外去出席MOA大会的许可。旅费是朋友资助的,大部分是叫作N的人赠给的。” “那末为什么又持外交护照出国呢?” “因为此行关系到外务省的情报,外务机关说还是用外交护照吧,我就那么办了。”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呢,我倒是在各国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这恐怕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波恩大使馆发来了近乎诽谤你的信,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可能是由于两个外国人一直陪着我,而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在波恩有人搜查了你的皮包,还划破了西服口袋搜查过,确有此事吗?” “没有这样的事。” “在英国怎么样?” “受到英国政府的热烈欢迎,我非常感谢。” “你听说过什么人在伦敦被没收了三千美元的事吗?” “听到过。我想大概有人把那人误当作我啦。” “还有别的能够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一路上我没有自己携带文件,文件是经由沿途的大使馆转交的,说不定这也是引起误会的原因。” “这个消息发表出来的事,你是在哪儿知道的?” “我是十九号在洛杉矶才听说的,简直是个青天霹雳。” “你围兜肚(意指重要文件可以藏在兜肚里。——译者注)不围?” “不围,兜肚太勒得慌了。” 日本的报纸虽然表面上尊重川上部长的答辩,可是,事实上却相信“波恩私函”。 一天,日轮广播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受到有末晋造的访问。两小时之前,有末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要见中久保。他还说,希望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见面,最好不到广播公司去。在这以前,中久保京介见过有末晋造两三次,了解他的性格。他是个神经过敏的人,一边交谈,一边不断地东张西望。 于是,中久保京介就指定在近处的俱乐部二楼见面。这里离市中心较远,到这里来的尽是固定的一些人,不怎么拥挤。中久保京介走上二楼,看见有末晋造已经先到了,在等候他。有末稍微低着头,在喝咖啡。他头发稀疏,颓了顶,面颊凹陷,眼镜后面的两眼也落了坑。 这样一形容,好象是个阴郁的人了,可是中久保京介跟他见了几次面,出乎意料地发现他还是个美男子呢。他皮白皙,高鼻梁。不过他的脸上罩着阴影,给人以颓废的感觉。中久保京介凭着直觉,甚至认为这个人说不定与不少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哩。 有末晋造举止文雅,在各方面倒也都是近于女性的。他原来的身份是警察机关的警部,被调到特别调查部来工作;可是从外表上根本令人感觉不出他是个警部。不过他一边说话一边总是心神不定地四下里打量着,就使人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人走进来,他也盯着瞧。那是警察想辨别需要注意的人物时所特有的多疑而犀利的眼神。 你知道川上部长这次的事情吗?”有末晋造放低了声音,悄悄向中久保京介问道。 “嗯,在报上读到了。这下川上先生可糟啦。” 中久保京介想起了曾经同坂根重武一起遇见的那个高个子。他的精神显得非常自负不凡,讲自己的名字时故意拉长了声调说“:我姓川——上。”好象是想让对方牢牢记住似的。这种毛病是经常可以在自命不凡的人身上看到的。 “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奇怪的消息。什么在波恩的旅馆里被人把上衣里子划开啦,又是什么箱子被人搜查啦,在伦敦被查出了私带的美元啦……有这样的事吧?” 有末晋造竟跑来报告这件事,使中久保京介觉得奇怪。因为有末是负责把川上的话转告给坂根重武的人。如今他却特地来告诉川上久一郎这次的事情。 中久保京介最初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把川上的辩解转告给坂根呢。可是听着有末晋造悄悄讲的话,就知道原来不是的。 “那是阴谋。”有末以极平常的轻快语调说了这句带刺激性的话。 “哦,哦。这么说来,川上先生不幸遭到内部阴谋的陷害喽?” 这时,中久保京介还以为有末晋造是袒护川上部长的。这倒也是很自然的。中久保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在那次从东京开往京都的列车中,有末晋造怎样毕恭毕敬地伺候川上部长的样子。 “是这样。所以川上先生大概完蛋啦。”有末晋造翕动着薄薄的嘴唇,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地说。 中久保竟至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器重他的上司垮台了,他却以第三者的口吻这么随随便便地谈着。 “说川上先生在波恩被人划开了上衣里子,那完全是一派胡言。可是发生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报纸上说他的箱子被人搜查了。其实是箱子里放着久我首相的亲笔信,信封被撕开,亲笔信被盗去了。” “哎呀,竟有这样的事情呀?” “是的,我认为私带三千美元的事也是真的。川上先生说,那不是他本人,而是另外一个到伦敦去的日本人遇到的事情,误传作他了。波恩的大使馆都知道这件事。那末为什么单单没有提到私带美元的事呢?而报纸上也没有就这件事大事宣扬呢?其实,背后主使阴谋的人本想多登一些私带美元的事情,可是政府中某省大概认为未免太不体面,就在私带美元事件泄露以后,赶忙设法向报社打了招呼。” “川上先生路过时,波恩大使馆不是对他表示过相当热烈的欢迎吗?” “那是出于礼节嘛。可是他们内心非常不快。一开头就有人嘲笑说:内务省官员这会儿跑来搞些什么名堂,连外国语都不懂的人怎么能布置谍报网呢!” “对,那末这岂不是外务省和内务省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势了吗?” “完全是这样,”有末晋造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争夺势力范围固然是个重大原因,可是其中还有更大的阴谋呢。总之,这件事是最初就企图把川上先生搞下台的人们干的。” “哦,这么说来,报纸的分析中倒是也说过,内部有人跟苏联情报机关有联系。” “那个分析完全是胡说八道。没等内部的人向苏联机关泄露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英国机关早就知道了。所以川上先生一到波恩,他们立即派遣自己的人员,以所谓陪伴的形式把川上先生置于软禁状态,使他一筹莫展。” “那么这就是说,在日本驻有英国情报机关的分支机构喽?”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有末晋造摇晃着他那宽额的头说。“政府内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川上先生这次出差国外。人们倒是知道川上先生要出国去参加宗教大会,但那是所谓自费旅行,就也不会注意到他实际上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的。首相的亲信之中却有知道内情的人。”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中久保京介已经了解大致的情况了。“那末,是首相周围的人把这件事通知英国情报机关的喽?” “是的。因为久我首相身边有所谓高尔夫集团。” “这么说,其中有亲英分子吗?” “有。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实际上是有的。那个人暗中通知了英国情报机关。” “那是谁呢?” 谈到这里,中久保就非探听出那人的姓名不可了。久我首相左右的高尔夫集团里,有几个人的名字是人们知晓的。可是,其中究竟是谁与英国情报机关有关系,中久保京介完全不摸头脑。这是件有趣的事。 “中久保先生,”有末晋造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可绝对不要外传呀。” “那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中久保京介深深点头了。 “务请您把这个情况告诉坂根先生。对其他人呢,可请您绝对保密。”有末晋造又絮絮叨叨地叮咛着。 “这一点请您放心。不论听到什么事情,除了向坂根先生报告之外,我不对任何人谈。” “无论如何托付您啦。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有末晋造从椅子上略欠起身,向中久保京介打了耳语。 中久保京介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他知道了谜底,不禁叹息道:“是吗?” “是的。”有末晋造微微晃了一下脑袋。 “这么说来……”中久保京介露出思索的眼神。“通报这件事的人,也就是说‘波恩私函’的发信人,跟那个亲信有联系吗?” “不,恐怕没有联系。”有末当即作了否定的回答。“那个人向英国方面报告的只限于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结果川上先生在波恩下榻时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波恩大使馆人员只知道其结果,立即向本国发出了私函,所以两者之间并没有关系。可是,收到‘波恩私函’的那个人居然把这件事向新闻界宣布了。” “那是谁呢?” 经中久保这么一问,有末晋造又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那个人显然有陷害川上先生的意图。令人惊讶的是,实际上把‘波恩私函’向新闻界泄露的是特别调查部内部的人。” 话越说越离奇了。这就是说,对川上部长投井下石的正是他自己的部下。 “那个人与川上先生合不来。其实,大家和他的关系都不很融洽,那个人尤其如此。” “他也是外务省派来的人吗?” “不是的,既不是大藏省的,也不是外务省的,而是通商产业省派来的人。中久保先生,你听我说呀。” 有末晋造又从椅子上欠起身来,与中久保打了耳语。中久保京介听了名字,受了冲击似的,吐了一大口气。他两眼盯着半空发了一阵子愣。 “那末,川上先生将会怎样呢?” “首相在大发雷霆。川上先生大概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现在的地位了。因为政府内部对他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说他本来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份秘密行动,可是竟然由于私带美元问题而成为新闻材料,未免太轻率了。单凭这一点就不够资格担任情报机关的负责人。” 中久保京介联想到社会上传闻的久我首相的性格,觉得当然会是这样。 完全失去了信任。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首相把川上先生免职,就是跟宗像副首相赌气。这两个人目前关系很冷淡。这也是由于首相的亲信集团和宗像副首相的关系非常坏。亲信们认为,宗像他们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一定在策划把首相搞下台的阴谋。宗像先生那方面也认为这一伙人是难以捉摸的小人。说起来动机虽不一样,这一伙人当中亲英派的汇报,结果也起了排挤宗像副首相的作用。如果进一步推测的话,其结果必定是把宗像心目中关于情报机关的想法也完全推翻。” “说的是啊。” “再者,按理说推荐川上先生的是前官房长官。这个人在北海道的时候,曾把川上先生推荐给首相作秘书,可是这位前官房长官后来也遭到了高尔夫集团的嫌弃。他本人自以为尽力奉承了,可是既然遭到高尔夫集团的白眼,也就没办法讨好首相了,从而与官房长官有联系的川上先生也遭了白眼。总之,他本人虽然干得很起劲,但是由于这一点,他想做也做不长了。因此,继任的现在这位官房长官当然与川上先生合不来。所以,川上先生就越来越靠拢宗像副首相那面了。” “那末,谁接任呢?” “有好几个人呢。呼声最高的大概是滨野万喜夫先生。这个人目前在T县担任警察队长。他打算辞去那个职务,竞选该县副知事。” “那怕不行吧?” “唉,目前有人竭力阻拦他。中久保先生,成问题的是T县。” “是什么问题呢?” “慢慢就会明白了。那个县的情况复杂得犹如战国时代(日本历史上,自应仁元年(1467)到丰臣秀吉统一全国(1583)为止的一百多年叫作战国时代。——译者注),其中包含着种种内幕。人物的动向也非常微妙。” “究竟是谁阻拦滨野先生竞选副知事的呢?” “是国警长官——国警长官矶村先生。这里面也有不可告人的意图。让我慢慢向您报告吧。” “那末,川上先生怎么办呢?” “副首相总会拉他一把,不至于叫他太下不去吧。” 有末晋造那女人一样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时,中久保京介突然理会到一件事。 那就是:有末晋造已经摈弃了川上久一郎。当初在列车里那片忠心耿耿,已经从这个人的心底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大概为了自己的升官晋级而一心一意地在巴结内定的下任特别调查部长了。不论大小官僚都经常撇开现任长官,把赌注下在下一任的候补人身上。 中久保京介到经营总体协议会的事务局去了。 事务局设在丸之内(丸之内是东京金融商业中心。——译者注),附近,大银行的建筑物栉比林立。 他走进事务局,看见大门口挂着今天开会的各常设委员会的牌子:“经济政治委员会”、“国际关系委员会”、“财务委员会”等等。 他沿着铺了大红地毯的走廊走去,正巧有个戴眼镜的秃头老人和四五个人谈着话迎面走过来。他大概快七十岁了,可是仍然红光满面。他把一只手插进衣袋里,悠然迈步走过来。中久保京介也很熟识其他那些人的脸。他们都是大公司的总经理或董事长。他们拿稳脚步,稍微抬起头,缓缓走着。 中久保闪在一旁。 他默默地行了礼,不过对方当然不会认识他。只有年近七十岁的经总协会长透过眼镜看了一眼这个让开路行注目礼的人,走过去了。 这位老会长的方针是,光靠大公司来巩固经总协,其他新成立的公司一概不予接纳。他要名副其实地把这个组织培植成为日本金融实业界的大本营。 中久保京介在目送这位老人的时候,想起了一段插话。朝鲜战争期间,有一家新兴的军火公司发了大财,生意扶摇直上。提起这家太平产业公司的宫崎真治,那是显赫一时的红人,以手段高明轰动了新闻界。 这位宫崎曾托人请求无论如何想加入经总协。当时,会长在济济一堂的会员之中左顾右盼地说: “什么,宫崎?我没听说过这个家伙呀。” 入会的问题就这样化为泡影了。 会长不会不知道太平产业公司的这位轰动新闻界的宫崎真治吧。会长的为人就是如此。 某电影公司的董事长申请入会时也是这样。 “什么?开电影院的?” 当然没有通过。 权威越大就越排挤外人。为了维护权威,必须不断地排斥新兴势力。看一看他们这些有势力的会员聚集的地方工业俱乐部内部吧。那是新哥特式(十二至十六世纪之间在西欧盛行的一种建筑,其特征是顶上有尖塔。——译者注)的宏伟绚丽的大厦。他们埋坐在皮面软椅里,一天到晚喷着香烟,下围棋,下将棋,喝茶闲聊。这座巍峨的建筑物以一面玻璃之隔遮开了乱嘈嘈的市街,孤零零地矗立着。这间密室好比当代的竹林,一切都是超俗的、隐遁的。 但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进行的谈话,实际上不断地在日本的金融实业界掀起波澜。…… 中久保京介到事务局的秘书科探了探头。 “各位好!”他说。 秘书科里的四五个人对他答以注目礼。这个秘书科的人只知道中久保京介是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他常常来看坂根重武副会长,但是由于副会长兼任日轮广播公司董事长,大家认为中久保不过是个前来作事务性联络的人。 “副会长不在吗?” 秘书科的一员回答说:“现在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说不好。” 打听也是白搭,谁都不知道副会长的行踪。事实上,每当坂根重武行踪不明之际,正是他在金融实业界深层进行活动的时刻。 中久保京介知道这一点。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坐在正面的秘书科科长站起身来。他身材很高,年纪有五十来岁。 他低声问中久保京介说: “找副会长有急事吗?” 毕竟是秘书科科长,他似乎微微觉察到中久保京介同副会长之间的关系超出普通的事务联系。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这位五十来岁的秘书科科长具有奇特的感觉。不但对会长、副会长,甚至常任委员长的去处他都能凭直觉推测到。看看钟,就能够奇妙地猜出当时他们大概到哪儿去了。 现在是三点十分。 “嗯,……”秘书科科长望着挂钟的指针说:“我想副会长多半在XX店里理发呢。” “谢谢您,”中久保京介道了谢。 他作出并没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关上了秘书科的门。 中久保京介驱车去京桥。途中他忽然想起来,吩咐司机把挂在汽车前头的广播公司的旗子摘下来。京桥的十字路口向东去有一块空地,那是个被大厦包围着的凹进去的地方中久保在那里发现了熟稔的克雷斯勒牌的小轿车,就兀自会意地点点头。他让司机把车子停在那辆车旁边。那辆克雷斯勒牌的汽车中坐着他所熟识的司机。 坂根重武在别的方面虽然节省,却拥有好几辆汽车。因为车子少了,人们就容易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很不方便。他得根据不同的用途换坐车子。 中久保京介步行到某理发馆。他隔着玻璃门望去,看到坐在靠里头的椅子上的坂根重武的侧脸,就一声不响地走进去了。 XX店虽说很有名,也不过是开在街上的理发馆。大多数公司的总经理理发时都把理发师叫到家里去,而坂根重却悠悠闲闲地亲自去理发馆。 坂根重武私生活朴素这一点,是人们共知的。他还尽可能地谢绝宴会,就连非露面不可的场合,也总早早退席,直回家。他不大喝酒,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坂根重武理完发,大概是从镜子里望见了中久保京介的脸,就把那剪短了头发的脑袋点了一下,走到外面。 “什么事儿?”坂根重武在车里问道。在理发馆涂的发油微微散发着香味。 中久保京介是把公司的汽车打发走后,坐上坂根的车子的。他开始低声报告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事务官有末晋造听到的一些情况。 坂根重武默默地听着。他的眼睛不小,可是听了中久保所谈的情况,露出不大感兴趣的神气。他那高高的鼻子使他的侧脸显得挺英俊。 他并不谈什么意见,他不叮问什么,只是用鼻息嗯嗯地应答。中久保谈到T县的时候,坂根重武才略微表示点兴趣。他那对大眼睛在这个时候才望了望中久保,然而他还是不发表意见。 不过,中久保京介是明白的。坂根重武若无其事的眼神不断地在注视政界内部的动向,然而那并不是由于他对政治感到兴趣。这是一对哨兵的眼睛,坚决维护着金融实业界的利益。 坂根重武关照司机停下车子。 “知道了……你在这儿下车吧。” 叫他下车的地点是青山大街。再往前,坂根就不让他跟自己同车了。中久保京介在电车道旁下了车。 副会长乘坐的克雷斯勒牌小轿车沉甸甸的车尾越来越小了。 刮着风,中久保京介站在电车道边,目送车子驶去。碎纸片被风卷到他脚跟前来。 街上一向是安宁而静谧的。 [book_title]第04章 漩涡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更迭了。 第二任部长滨野万喜夫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就任半个月以后,召集部下致训辞。他看着讲稿,用安详的语调对着几十人说: “为了此后同大家一起在调查部工作,今天我打算不拘形式地谈谈自己大体上的一些想法,听取大家的意见和批评。我想告诉大家,这是接到各组工作概况的报告和阅读日常文件后的想法 也就是方针。以后我还想把今天的讲话报告上级,聆听指示。如果我的想法或方针有不当之处,我就一定纠正。 “首先,我接替了前任部长川上久一郎的职务后,才充分了解到川上部长的辛劳。对于川上部长的功绩,我以挚友的身份也要表示深深的敬意。本调查部集中了政府各省的许多优秀人才,我认为这也多归功于川上先生的能力。而且,尽管本部工作人员以本职或兼差、专任或特约、公务员或准公务员等等形式供职,‘人和’却保持得很好。我想,这也是由于受到了前任川上部长人格的感召。 “今天早上我沉静地思考了大约三十分钟。我想向大家谈谈自己静听良心和理性的呼声之后所获的心得: “首先是这个调查部的工作应以什么为重点的问题。与此关联的大概就是调查部的根本性质的问题了。当然,关于任务,正如写在总理厅本厅组织条例中的那样,大体上的范围倒是知道的,可是收集并调查有关政府重要设施的情报,只要对其具体问题作更深入的探究,就可以看出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并不一定很明确,因此,归根结蒂,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决定于政府,不决定于调查部本身。调查部成立两年以来,轮廓已经具备,但是还有不明确之点,不能说是充分的。 “调查部的任务包括收集和调查情报,以及有关的联络调整等三项工作。其中应以哪一项为重点呢?我认为应把力量集中在调查和联络调整方面。而就调查工作的重点来说,其目的不是单纯追求表面的社会现象和政治情报,而应当地地道道地对基本问题进行综合调查,花费一定的时间作客观分析,再根据这种基础性的调查,致力于展望事态和观察形势。 “其次是联络调整,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调查部的生命。就是说,对于各部从事的收集情报和调查,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深深感到有进行联络调整的必要。可是决不可采取领导各省或是拖着各省走那样一种华而不实的做法,要用暗地里出力的办法完成重要的任务,所取得的成绩毋宁归之于各剩 “当然,不能轻视收集情报的工作。可是,我认为需要注意的是,不应该与各部竞争,抢先收集现象情报或政治情报并提交上级。我想,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必须只限于收集非调查部出马就无法收集到的情报。最重要的是,充分分析各省和调查部收集的情报和调查报告并加以综合判断。为此,大家都需要扎扎实实下功夫,培养敏锐的分析力和渊博的见识。 “第三,作为本调查部最重要的风气,必须提倡‘和’。前面已经说过,由于川上先生的努力,我们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但是我认为不应该单单停留在消极的‘和’上。有话互相憋着不谈,客客气气地只求关系圆满,那是不行的。我认为必须实现积极的、建设性的‘和’。必须把大家对工作及职责的蓬勃的热情加以汇合,使调查部振作起来。 “我认为,要打下这样的积极的‘和’的基础,首先要注意互相的心情。调查部全体人员必须真正有满腔的热忱,同时必须彼此以诚相待,互相关怀和体贴。为了做到这一点,重要的是彼此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保持充分的联系。我认为必须防止在繁忙之中不知不觉陷入联系不够的状态。 “其次,说明一下重要的精神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