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清洁女工之死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33453 [book_dec]《清洁女工之死》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侦探小说,属于“赫尔克里·波洛”系列。麦金蒂太太死了,是被人残忍地击中后脑勺致死的。嫌疑立即被锁定在性格怪异的房客詹姆斯·本特利身上,因为他的衣服上沾有死者的血迹和头发。然而,有些事情不对劲:本特利看上去不像是个杀人凶手。 谜底是否能够从死亡发生两天前的一张剪报上揭开。亡命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赫尔克里·波洛不得不防种种不测,才能在最后发现真相…… [book_img]Z_10253.jpg [book_title]第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从维拉饭店出来,迈步朝索霍区走去。他竖起大衣领护住他的脖子,他这样做,与其说是一种需要,不如说是处于谨慎,因为这时的夜晚并不太冷。“不过,在我这种年龄,一个人还是别冒什么风险的好。”波洛习惯这样说。 他心情愉快,两眼睡意朦胧。维拉饭店的蜗牛实在是美味极了,真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地道的小餐馆,这次总算是找对了。这样想着,赫尔克里-波洛像一只吃得心满意足的狗那样,卷起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浓密的小胡子。 是的,他已经吃饱喝足了……现在该干些什么呢? 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过时,明显地减慢了车速。波洛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做出任何招呼它的手势。为什么要搭出租车呢?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回去上床睡觉还为时过早。 “哎呀,”波洛看着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语道,“可惜的是一个人一天只能吃三顿饭……” 下午的茶点从来就是他难以习惯的。“如果一个人在五点钟的时候吃了东西,”他解释说,“那么到正式进晚餐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好的胃口了。而我们必须懂得,晚餐才是一天中最为丰盛、最为精美、最该好好享用的一顿饭。”对他来说,上午的咖啡也是很难习惯的。不,早餐吃巧克力和面包。如果可能的话,是在十二点三十分,最迟也不能晚于一点享用午餐。到最后才是一天的高xdx潮,正式进晚餐! 这一日三餐就是赫尔克里-波洛目前一天生活中的几个高峰。作为一个一向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胃口的人,他现在到了老年,才感到它的乐趣。现在,吃饭已经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身体的需要,它还成了一项智力运动。因为在每两顿饭之间,他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打听搜集有关新的美味佳肴的新信息,以确定他要去的下一个餐馆。维拉饭店就是这项搜索和调查的一个结果,现在,维拉饭店已经得到了赫尔克里-波洛以美食家的眼光所给予的赞许。 可是现在,非常不幸的是又该打发晚上的时间了。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哎呀,”他心里想,“如果黑斯廷斯在我身边该有多么好呀……” 想起他的这位老朋友,他心里一阵欢欣鼓舞。 “他是我在这个国家结识的一个朋友——而且至今他依然是我所拥有的最亲密的朋友。说实话,他以往是经常一次又一次地惹我生气,但我现在还能记得这些吗?不,我只能记得他那永远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奇心和他对我的聪明才智所表示的欣赏和赞叹——我不用说一句不真实的话,他是多么容易被案情的表象所迷惑呀。可是最后,一旦他弄明白了事情的真象之后,他又总是惊讶不已。而事情的真象对我来说,一直都是清晰明了的。哎,我亲爱的朋友,这是我的一个弱点,我总是想炫耀卖弄自己,这是我的一个弱点,黑斯廷斯从来就对此感到难以理解。但是,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具有超常智慧的人来说,赞赏自己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需要——而且还需要来自外部他人的激励和欣赏。说实话,我做不到,也不能够整天坐在椅子里,一直自己想:我是多么了不起呀。一个人是需要和别人接触的;一个人需要——就像现在一句时髦话所说的那样——走狗和崇拜者。” 赫尔克里-波洛又叹了口气。他转身向对面的莎弗兹波里大街走去。 他应该横过马路来莱斯特广场找一家电影院来度过这段晚间的时光吗?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有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电影的那种松散的情节,缺乏逻辑的连续性总是令他不愉快——即使是被有些人极力推崇的,富有动感的电影画面,在赫尔克里-波洛看来,都只不过是对场景与人物的拙劣模仿,只是为了让它们看起来能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而已。 赫尔克里-波洛的结论是,当今时代,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有太多人为的痕迹,没有地方能够找到他自己高度赞赏的那种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推理和科学的方法,对精微奥妙之处的欣赏更为少见,而暴力的场面和粗野的格斗与残酷的手段成为时尚。作为一名前任的警官,波洛已经厌倦了残酷和暴行。在他的早年,他已看够了野蛮和残暴,有规律可循的事情总是多的,个别的例外终归是少数。他感到这些东西让人厌烦,浅薄无聊。 “事实是,”当他迈步回家时,波洛想到,“我已经合不上时代的节拍了。而我,从高层次上来讲是一个奴隶,正像其他人是自己的奴隶一样,我的工作把我变成了我的工作的奴隶,就像他们的工作熔化了他们一样。因此,当空闲来到时,他们就找不到要做的事情以填充他们的闲暇时光。那个退休的银行家打起了高尔夫球,那个小商人在他的花园里种养仙人球,而我呢,却在吃饭上下工夫。可是现在,我又吃饱了一顿,可惜人每天只有三餐,三餐之间我就无事可做了。”他经过一个售报亭时,顺便浏览了一遍报纸的标题。 “麦金蒂太太案件的终审判决。” 这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隐隐约约想起了在报纸上看到过的一小段文字,那不是一件有意思的谋杀案:一个老妇人因为几英镑被人砸了脑袋。全都是当今时代里的没有理性的暴行。 波洛走进他公寓所在的楼群,像往常一样,他的心情又渐渐愉快了起来。他很是为自己的家具而骄傲,这是一幢设计完美,极其对称的建筑。乘电梯到三楼,那儿有他宽敞舒适的房间。房间装饰华丽,陈设考究,摆放着宽大的摇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一切无可挑剔,尽善尽美。 当他打开房门,刚走进门廊,他的男仆乔治轻轻迈步上前。 “晚上好,先生,有一位——先生等着要见您。” 他敏捷地替波洛脱掉大衣。 “真的吗?”波洛察觉到乔治在说“先生”之前的稍微停顿。作为一个社会上的势利小人,乔治在察言观色方面堪称专家。 “他叫什么?” “是位名叫斯彭斯的,先生。” “斯彭斯?”这名字一时间对波洛来说没有特别意义,但他知道事情本该如此。 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胡子,波洛打开了客厅的门走进去。正坐在那只宽大摇椅上的人站了起来。 “您好,波洛先生,希望您还能记得我,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很久以前。我是斯彭斯警监。” “啊,当然记得。”波洛很热情地同他握手。 斯彭斯警监是基尔切斯特警察局的。以前他们曾一起合作调查过一起非常有趣的案件,正像斯彭斯说的那样,已经过去很久了。 波洛向他的朋友提议喝点什么。是要加石榴汁的饮料,还是喝薄荷甜酒,或者本尼迪克特酒,或薄荷甜酒加巧克力…… 就在这时,乔治走进房间,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吸管。“不知您是否想来些啤酒,先生?”他低声对客人说到。 斯彭斯警监宽阔的红脸立刻兴奋起来。 “就来啤酒好了。”他说。 波洛再次为乔治的出色表现暗暗称奇,他从未想到这个房间里会有啤酒,在他看来,竟有人更喜欢喝啤酒而不是威士忌是不可思议的。 当斯彭斯端起他那冒着大泡沫的大酒杯时,波洛为自己倒了一小杯晶莹剔透的绿色薄荷甜酒。 “您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他说,“太好了,您这是从——” “从基尔切斯特来。我六个月之后就要退休了。事实上,我在十八个月前就已到了退休的年龄,他们请我继续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了。” “您这样做是很明智的,”波洛深有感触地说,“确实非常明智……” “我这样做明智吗?我可拿不准。” “是的,是的,您很明智。”波洛坚持道,“长时间的无事可做,厌倦无聊,闲得发慌,您可没有领教过这些。” “噢,我退休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年,我才搬到了一套新房子里,那儿有一个大花园,可是花园里却荒芜一片,缺少人照料,我还没有时间来管它们。” “啊,是的,您有这样一个花园需要照料。而我呢,我曾经决定搬到乡下去住,在那里种些西葫芦。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那份耐心。” “您该去看看我去年种的一棵西葫芦,”斯彭斯热情地说道,“个儿好大哟!还有我的玫瑰,我喜欢玫瑰,我准备——” 他停住了。 “这些都不是我来找您要谈的话。” “当然不是。您来看一个老朋友——这太好了。我很感激。” “不仅仅如此,波洛先生。恕我直言,我需要您的帮助。” 波洛故意低声说: “您可能需要一张您的房产抵押证书吧,您好像喜欢借贷——” 斯彭斯急忙打断波洛的话: “噢,天啊,不是钱的事儿!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波洛优雅地挥了挥手表示道歉。 “请您原谅。” “我直截了当告诉您吧——我来找您是为了那桩该死的案子。如果您让我碰一鼻子灰走开,我也不会感到惊奇的。” “不会让您碰一鼻子灰的,”波洛说,“还是继续往下说吧。” “是因为麦金蒂太太的案子。您也许已从报上看到过有关报道。” 波洛摇了摇头。 “没有特别留意。麦金蒂太太——就是在一家商店或者是一所房里被谋杀的那个老妇人。当然,她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斯彭斯盯着他。 “天啊,”他说,“我也搞不懂,特别奇怪,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 “请您讲得细致一点行吗?” “没有什么蹊跷。就像一个游戏,一个小孩子们常做的游戏。在我小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游戏。很多人站成一排,一问一答地向下进行。‘麦金蒂太太死了!’‘她怎么死的?’‘一条腿着地,就像我这样。’然后就是下一个问题,‘麦金蒂太太死了!’‘她怎么死的?’‘伸着手,就像我一样。’我们就这样,一个一个都跪在地上,伸出右手不动,接下来,您知道该怎么做!‘麦金蒂太太死了!’‘怎么死的?’‘就像这样!’猛地一砸,排头的人向后一倒,我们所有的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了!”斯彭斯对这些儿时的回忆大笑不止。“它确实使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游戏!” 波洛礼貌地听着。即使在这个国家住了将近半辈子,他仍然认为英国人难以理解。他自己在童年时玩过捉迷藏的游戏,但是他绝对没有心思再去说它,甚至连想也不愿意想。 在斯彭斯愉快的回忆结束之后,波洛又一次提出他的疑问,这时,他的语气稍稍带了些不耐烦:“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笑容从斯彭斯脸上消失了,他重新严肃起来。他说: “她的后脑勺被人用锐器砸了一下。她有大约三十英镑现金,在她的住处被洗劫一空之后,也不见了。她一个人住在一所小房子里,还为一名房客提供膳食。那个房客叫詹姆斯-本特利。” “啊,是的,本特利。” “现场不是被破门而入的,没有任何窗户或锁被撬开的迹象。本特利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失业后没有了生活来源,并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丢的钱是在那所房子后的一块石头下面被发现的。本特利沾有血迹的大衣袖子包着那些钱和头发,这些血迹和头发和麦金蒂太太的血型和头发完全吻合。根据他的第一次交待,他根本没有接近过那尸体,所以东西不是偶然被藏到石头下面的。” “谁发现的尸体?” “来送面包的面包师,那天是她该付钱的日子。詹姆斯-本特利为他开了门,说他敲过麦金蒂太太的房门,但没人回答。面包师便认为可能是她生病了,两个人就到隔壁,叫来邻居家的一个女人到楼上看看她。麦金蒂太太没在卧室里的床上睡觉,但她的卧室却被洗劫一空,地板也被撬了起来。然后,他们就想到去客厅看看,结果发现她在那里,人躺在地板上。隔壁那个女邻居吓得魂飞魄散,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后来,他们报了警,当然报了警啦。” “那本特利被捕并受到审判了吗?” “是的,案子已经作出了终审判决,就是在昨天开了庭,审判结果是在今天早上开庭后的二十分钟后由陪审团裁定的。有罪,并处以死刑。” 波洛点点头。 “那么说在判决一结束,您就乘火车来伦敦找我?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斯彭斯警监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啤酒杯。他用手指绕着杯子的边缘慢慢地滑动着。 “因为,”他说,“我认为他没有杀人……” [book_title]第二章 停了一两分钟,他们谁都没说话。 “您来找我——” 波洛并没有将话说完。 斯彭斯警监抬起头,他脸色比以前更加阴沉了。这是一张典型的乡下人的脸庞,不善于表达,非常能够自我克制,眼睛精明而诚实,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具有牢固不变的准则,从来不会对自己的是非观念感到疑惑的人。 “我干警察已经很多年了,”他说,“在这方面,我有丰富的经验和阅历,我能够判定一个人能干什么或不能干什么。在我工作期间,处理过很多谋杀案件——有些案情一目了然,也有一些不那么明显。有一个案子您知道,波洛先生——” 波洛点点头。 “相当难处理。可是在您看来,我们也许是没有搞清楚,但是我们确实搞清楚了,没有任何疑问,其它您不了解的案子都是同样的情况,有一个叫威斯勒的罪犯——他罪有应得。还有那些枪杀老古特曼的家伙。还有一个叫威尔的人,他用砒霜下毒。有个流动商贩,他做得很对。考特兰太太——她很幸运——她的丈夫的确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堕落到了极点。陪审团当然对他做出了公正的判决,不是公正,而是情感。您时不时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有时证据并不是很充足,这种判决有时候就是出于情感,因为谋杀者会屡屡地使陪审团受到蒙蔽——这当然不会经常发生,但是它是存在的。有些时候辩护律师表现得很出色,有的时候起诉律师也会做些错事。啊,是的,像这类的事情,我见得很多,可是——可是——” 斯彭斯捏着自己粗大的食指。 “在我的经历里,还没有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因为他不曾做到的事而被处死。波洛先生,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斯彭斯加了一句,“在这个国家里,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波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么说您认为您现在就要看到这种情况了,但为什么——” 斯彭斯打断了他。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即使不问,我也会解释的。我受命负责这件案子,寻找有关它的证据。我非常仔细地研究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也搜集到我所能搜集的所有事实,而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它们全指向一个人。当我搜集齐了所有的证据时,我将它们交给了我的上司。这之后,就没有我的什么事儿了。后来这案子被转交到公诉人那里,由他负责提出起诉——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根据那些证据,他只能这么做。所以,詹姆斯-本特利就被捕了,受到了审判。审判合情合理,结果他被判为有罪。他们不可能对他有别的判决,起码根据那些证据是这样的。那些证据才是陪审团应该考虑的。应该说,关于那些证据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是的,我应该说判决他有罪,是所有证据所表明的必然结果。” “可是您,为什么对结果不满意呢?” “我是不满意。” “为什么呢?” 斯彭斯警监叹了口气,他用他的大手沉思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说不出理由,说不出一个确切的,令人信服的理由。在陪审团看来,我可以说,他的样子确实像个杀人犯;对我来说,他却不是这样的。对那些杀人犯,我知道得要比他们多得多。” “是的,是的,在这方面,您是专家。” “原因之一就是,您知道,他没有狂妄,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狂妄。而以我的经验,那些杀人犯通常都是很狂妄的,而且总是自以为是。他们总认为自己在作弄你,令你紧张不安,他们总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聪明,即使是在受审时,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并会从中得到不少的乐趣。他们是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他们正在扮演大明星的角色——那也许是他们平生第一次那样。他们全都狂妄自大!” 斯彭斯以结束的口吻说出了最后一个词。 “您会明白我所说的这些意思吧,波洛先生?” “我很明白。而这位詹姆斯-本特利的行为并不是这样,对吗?” “啊,是的。他害怕得要命,从一开始就胆战心惊。对有些人来说,这正是他犯罪的证明,但我看来,并不是这样。” “是的,我同意您的看法。这位詹姆斯-本特利什么样子?” “三十三岁,中等身材,皮肤呈灰黄色,黯淡无光,戴副眼镜——”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噢,不,我并不是指他的外表特征,我是问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噢,这个,”斯彭斯警监想了想说,“不是那种一看就让人喜欢的人。他神情紧张,不敢正视别人,看人时总是偷偷摸摸的。样子看上去是诡计多端,为人狡诈,在陪审团看来,这可能是最糟糕的神态表现。有时会残忍好斗,有时会卑躬屈膝,唯唯诺诺,这些都是气势汹汹,色厉内荏,不成功的表现。” 他停顿了一下,用聊天般的口吻加了一句:“事实上,他是那种很害羞的人。我有一个表兄很像他的神情,如果有什么尴尬可笑的事儿由他们来说,人们就会以为好像是在说愚蠢的谎话,一点儿也不会得到大家的信任。” “您说的这个詹姆斯-本特利好像一点儿也不吸引人。” “啊,是的,他毫无动人之处,没有人会喜欢他。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他被处死。” “您认为他会被处死吗?” “我不认为他有不会被处死的理由。他的律师也许会提出上诉,但即使那样的话,理由也是很难站得住脚的,那只能是一种程序上的问题,我看不出他有打赢官司的希望。” “他有一位好的律师吗?” “年轻的格雷布鲁克根据穷人辩护法出任他的律师,为他作辩护。应该说他还有良知,表现得不错,他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这就是说那人受到了公正的审判,并被由他的同胞们组成的陪审团判处死刑了。” “正是如此。一个很好的陪审团,七位男士和五位妇女都是体面的、头脑清醒的人物。法官是上了年纪的斯坦尼斯戴尔,公正无私,毫无偏见。” “如此说来——根据贵国的法律——詹姆斯-本特利就没有什么要申辩的了?” “如果他是因为他没有做过的事而被处死的,他应该有理由进行申辩。” “非常精辟。” “对他不利的这起案子是我负责的——我搜集了那些证据并将他们综合到一起——正是根据我搜集到的那些证据和调查到的事实,他才被判处死刑的。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这一结果。” 赫尔克里-波洛对着斯彭斯警监因激动和忧虑而涨得通红的脸庞看了好长时间。 “那么,”他问,“您有什么想法?” 斯彭斯神色显得尴尬起来。 “我希望您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很清楚的看法,本特利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又奉命调查另一个案子——监守自盗。今天晚上,我就得赶到苏格兰去,我身不由己呀,因为我不是个自由的人。” “而我——自由?” 斯彭斯点了点头,他的脸有些羞红。 “您明白了我的意思,您会认为我厚颜无耻,这样做没有道理。可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当时,我尽力做了我该做的一切事情,我认真检查了每一个细节,分析了每一种可能性,但我没什么新的发现。我不相信我会再有所发现,但对您来说,也许就不同了。谁知道呢?您看问题总是——如果您允许我这样说的话——总是用一种很有意思,很独到的方式。也许那正是您会在这起案件中所要采用的方式。因为,如果詹姆斯-本特利没有杀害她,那么肯定是别的什么人干的。她绝对不会自己拿东西砸自己的后脑勺,您也许能发现我遗漏的情况。来要求您做任何与此案有关的事情都是毫无道理的,即使我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很无理的。我来找您,是因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惟一的办法,但是,如果您不想为难自己——您为什么要为——”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噢,不过,要我这么做确实还是有些理由的。我有空闲——太多的空闲时间。而且您,已经引起了我的兴趣。是的,您已经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这是一个挑战——对我小小聪明才智来说,这是个小小的挑战;还有,我尊敬您,我看到您在您的花园里花了六个月的时间种花的时候,您不是因为感到幸福才那样做的,在您所做的这一切的后面,在您大大脑里一直有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您竭力想摆脱它。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您有那种感觉的。最后的原因是——”波洛直了身子,用力地点点头,“凡是都要有个是非曲直,要讲求原则,如果一个人没有犯谋杀罪,他就不应该被处死。”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不过,在考虑了所有的事实之后,能够推测出确实不是他杀了她吗?” “就这桩案子来说,如果所搜集到的证据不是说明这样一个结果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两个人的智慧总会比一个人的好,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要将自己投入到对这件案子的调查之中了。很明显,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现场已经清理过了。麦金蒂太太被人杀死了——什么时间?” “去年十一月二十二号。” “那么就让我们立刻动手查找线索吧。” “我有那起案子的记录,可以转送给您。” “好的。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如果詹姆斯-本特利没有杀害麦金蒂太太,那么是谁杀了她?” 斯彭斯耸了耸肩膀,沉重地说道:“目前,就我掌握的情况来说,找不到其他什么嫌疑人。” “可这种回答我们是不能接受的。现在,既然每一桩谋杀都必须有一个动机,那么,就麦金蒂太太的这起案子而言,谋杀她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嫉妒、报复、害怕、羡慕还是钱?让我们从最后,也是最简单的一个原因开始考虑怎么样?对她的死,谁能得到好处?” “没有人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她总共有二百英镑存款。她的侄女得到了这笔钱。” “二百英镑不是个大数目——可在一定的情况下,那也可以说是不少了。所以,就让我们考虑一下她的那位侄女。我的朋友,很抱歉我得沿着您的脚步再走一遍。我知道您肯定已经把这些事情都考虑过了,但我必须从您已经走过的路上再走一遍。” 斯彭斯点了点头。 “我们当然审查过她的那位侄女。她三十八岁,已婚。丈夫受雇于建筑装饰行业,是位装饰画家,他品行很好,职业稳定,是那种很聪明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傻。她是个令人愉快的年轻妇女,有点爱说话,好像对她的婶婶很喜欢。我敢说,他们两个谁也不可能对二百英镑有任何急迫的需要,尽管他们很高兴能得到这笔钱。” “那所小房子呢?他们能得到那所房子吗?” “那是租来的。当然了,根据房屋租赁条例,房东不能将那老妇人赶出去,但是现在她死了,我认为她的侄女不会将它买过来——不管怎么样,她和她的丈夫还不想这样做。他们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很现代化的小房子,他们很引以为荣。”斯彭斯叹了口气说,“我非常仔细地调查过她的那位侄女和她的丈夫——他们看起来是很好的一对儿,您会明白的。不过,我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也没得到。” “天啊。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麦金蒂太太本人的情况吧。请您给我讲一下——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不要只讲她的外貌特征。” 斯彭斯咧嘴笑了笑。 “不想听那种警方例行报告吗?好吧,她六十四岁,是个寡妇,她的丈夫曾受雇于基尔切斯特的霍奇斯商店,他七年前因肺病死去。从那以后,麦金蒂太太每天都要到附近不同的人家去帮助做些家务活。布罗德欣尼是一个小村子,最近才有人去住。村上有一两个退休的人,还有一个工程师和一个医生等等,到基尔切斯特去的公共汽车和火车都很方便。我想您也知道,卡伦奎是一个相当大的避暑胜地,离那个村庄只有八英里的路。但是,那个村庄本身的景色还是相当漂亮,俨然一派田园风光。尽管离德赖茅斯和基尔切斯特的公路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但布罗德欣尼本身却仍然是个偏僻的小乡村。” 波洛点点头。 “麦金蒂太太的小房子是那村里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另外还有一家邮局兼商店,村里其他的居民还有些干农活的工人。” “她还招了一个房客,是吗?” “是的。在她丈夫死前,通常夏季会有客人来住,后来,她就只接纳一位常住的房客。詹姆斯-本特利已在那儿住了几个月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詹姆斯-本特利吧。” “詹姆斯-本特利最后一份工作是受雇于基尔切斯特的一个房屋经纪人。在那儿以前,他和他的母亲同住在卡伦奎,她年迈体弱,由他来照料,从不长时间外出。后来她死了,死后她还有一份保险金。他卖掉了他们的小房子,自己找了份工作。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却无特殊的本领和专长,就像我说的那样,不是个一见面就让人喜欢的人。他不会发现在社会上做事不那么容易。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家公司录用了他,那是一家二流的公司。我不认为他多么成功,也不认为他多么能干,他们裁员的时候,他便名列其中。他很难另外找到一份新工作,他的钱也用光了,他通常是每月向麦金蒂太太付一次房租,她为他提供早餐和晚餐,每周三英镑,这是相当公平合理的价格。他已有两个月无钱付房租了,他的积蓄几乎用完了,而他又一直没有找到一份新工作。她催促他付清所欠房租。” “他知道她的房里有三十英镑吗?顺便问一下,既然她有一个银行储蓄账户,为什么还要将三十英镑藏在家里呢?” “因为她不相信政府。她说他们已经替她保管了二百英镑,就不能再让他们多替她保存了,她要把钱存在她随时都能轻易找到的地方。她曾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将她的钱放在她卧室的一块可以松动的地板下面——那是个非常显眼的地方。詹姆斯-本特利承认他知道钱是放在那儿的。” “他倒是很直率。那侄女和她丈夫也知道这地方吗?” “噢,是的。” “那么,现在,我们再回到我向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上来,麦金蒂太太是怎么死的?” “她是在十一月二十二号晚上死的,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她已经吃过晚饭——鲱鱼干、面包和黄油。根据调查,她通常是在六点半左右吃晚饭。如果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在这一通常进完餐的时间吃的晚饭,那么,从她的食物消化情况来推断,她遇害的时间大约是八点三十分到九点之间。詹姆斯-本特利,根据他自己的交待,在当天晚上的七点十五分到九点之间外出散步去了。他几乎每天天黑之后,都要出去散步。他自己声称,是在九点钟的时候回来的(他有自己房门的钥匙)。之后他就到自己的房间了。麦金蒂太太在卧室里为夏天的房客们准备了洗浴盆。他看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报纸,尔后便上床睡觉了,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第二天早上,他下楼到厨房去,厨房里没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麦金蒂太太为他准备有早餐。他说,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去敲麦金蒂太太的房门,可是没有听到回答,他以为她睡过头了,可又不愿再敲下去。后来面包师来了,詹姆斯-本特利又上楼去敲了一次门。在此之后,就像我告诉您的那样,面包师到隔壁叫来一位邻居埃利奥特太太,她后来发现了尸体,惊得呼天喊地。麦金蒂太太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她是被东西击中后脑勺而致命的。凶器可能是那种带有利刃的砍肉用的斧头,她当场就死了。屋里的抽屉都被打开,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卧室里那块松动的木板已被掀开,三十英镑现金不见了。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迹象说明是从外面强行闯入的。” “因此,”波洛说,“要么就肯定是詹姆斯-本特利杀了她,要么就是她趁本特利外出时自己将自己杀死的,对吗?” “的确如此。它不是入室抢劫或盗窃。那么,她有可能把谁让进屋里呢?一个邻居,或者她的侄女或她的丈夫。问题只能导致这样一个结论:我们排除掉了她的邻居。那天晚上,她的侄女和她的丈夫去看电影了,它的可能性是——也仅仅是有一点儿可能,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悄悄离开电影院,骑自行车走了三英里,杀掉那位老妇人,将钱藏到了房后,然后不为别人察觉地再骑车返回影院。我们认真分析了这种可能性,但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加以证实。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把钱藏到房子后面呢?那是一个日后很难将钱取走的地方。为什么不将钱藏到从房子到影院这三英里之间的什么地方呢?不,将钱藏到那个地方的惟一可信的解释是——” 波洛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因为你正住在那房子里,但又不愿将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是屋里的什么地方才会那么做的。事实上,这样做事的人只能是詹姆斯-本特利。” “完全正确。每一个地点,每一个时间,你都可以得出对本特利不利的结论。最后一点,他的衣袖上有血迹。” “他如何解释这血迹?” “他说他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到一个屠夫的肉店里去帮忙了。一派胡言!那不是屠宰动物的血。” “他坚持那种说法吗?” “没有。在审判的时候,他说的话截然不同。您知道,在他的袖口上还有一根头发,一根沾有血迹的头发,那根头发和麦金蒂太太的头发完全一样,这就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后来,他承认在前一天晚上他散步回来的时候,他进过麦金蒂太太的房间。他说,他敲门之后进去,发现她死在了地板上,便弯腰摸了一摸她,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这样是为了得到证实她的确死了。然后,他就失去了理智,他一看到血就会十分冲动,压抑不住,情绪很受影响。他说,他回到自己房间时,人几乎要崩溃了,差点儿晕了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仍然没有勇气承认他已经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情。” “非常靠不住的说法。”波洛评论道。 “是的,的确如此,然而您知道,”斯彭斯沉思着说,“它很有可能是真的。这不是一个正常人或者陪审团的人所能相信的那种事实。但是我见过这种人,我不是说那种精神崩溃的说法,我是指需要对一种行为负责,而只是不能够面对事实,承担责任的那种很害羞的人。比如说,他走进房间,发现她已经死了,他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去报警——去告诉一个邻居——去做当时当地要求的应该做的事。而他都吓得惊慌失措。他想:‘我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我今晚不应该到这个房间里来。我要去睡觉,就像我根本没有到这儿来过一样。’这样想过之后,当然就是害怕——害怕他被怀疑和这事儿有牵连,他认为他要尽可能长时间地使自己摆脱掉这件事。这样,这个傻瓜实际上就使自己陷了进去,把绞索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斯彭斯停顿了一下。 “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是有可能。”波洛沉思着说。 “另外,那也可能是他的律师为他编造的最好的借口。但是,我不知道,基尔切斯特一家咖啡馆的女招待说,他去那个小餐馆吃午饭的时候,总是挑一个他只能够看见一堵墙或者角落的桌子坐下,而从不看人。他是那种有点古怪的家伙,但是还不足以怪到成为一个杀人犯。他没有迫害别人的欲望,也没有做出残酷行为的能力,他不是那块料。” 斯彭斯怀着希望看了看波洛,但是波洛没有任何表示——他在紧皱着他的双眉。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book_title]第三章 最后,波洛吐出一口气,使自己振作起来。 “啊,”他说,“我们已经浪费了钱的动机,让我考虑一下其它动机吧。麦金蒂太太有没有仇人?她是不是害怕什么人?” “没有这类证据。” “她的邻居们对此有何看法?” “没有太多看法。也许他们不愿对警察说,但我以为他们没有隐瞒什么。她独身一人,深居简出,但这看来很正常。我们的村民对人并不很友好,这您是知道的。在战争期间,从城里疏散到这儿的人都这么认为。麦金蒂太太和她的邻居们共渡时光,但他们彼此的关系并不亲密。” “她在那里住了多久了?” “大概有十八或者二十年吧。” “在这以前的四十年她是如何过的?” “她这人没什么秘密。她出生于德文郡北部,是个农民的女儿。她和她的丈夫在伊尔弗勒科姆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搬到了基尔切斯特,在那里拥有了自己的一所房子,但他们觉得那地方太潮湿,便搬到了布罗德欣尼来。她的丈夫似乎是一个一贯安分守己的人,做事很谨慎,他很少去公共场合,这是很能令人尊重的,是无可挑剔的。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隐瞒。” “可是她还是被人谋杀了,不是吗?” “她还是被人谋杀了。” “那个侄女难道就不知道她的婶婶有什么仇人吗?” “她没有说过。” 波洛恼怒地擦了一下鼻子。 “您可以理解,我的朋友,如果麦金蒂太太过去的经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话,那么就要容易理解得多了。如果她有可能是所谓的那种拥有鲜为人知的过去的那种女人,就好办多了。” “啊,她不是,”斯彭斯沉稳地说,“她就是麦金蒂太太,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多多少少是个缺少良好教育的女人。她出租房屋,给人做些杂活零工,在英国各地,有成千上万的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们并没全被别人谋杀了呀。”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那么,为什么麦金蒂太太就该遭到谋杀呢?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我们都不能接受。有什么可疑的人呢?一个捉摸不清,不可能杀人的侄女;还有一个更捉摸不清,更不可能杀人的陌生房客,事实呢?让我们来看看事实吧。事实是什么呢?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被人杀害了,一个害羞的、缺乏风度的年轻人被捕了,而且被判定为谋杀者。为什么詹姆斯-本特利会被捕呢?” 斯彭斯又瞪大了眼睛。 “证据对他不利,我告诉过您。” “是的,证据。但是,请您再告诉我,我亲爱的斯彭斯,这些证据是真的还是有人蓄意安排的?” “蓄意安排?” “是的。假设詹姆斯-本特利是无辜的这一推理成立的话,那么只存在两种可能性。其一,证据是人为假造的,是故意做出的一种假象以便将嫌疑扣在他的身上;其二,他碰巧做了当时那种情况下的不幸的受害者。” 斯彭斯想了想。 “是的,我明白您的思路和想法了。” “没有证据说明第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但是,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它的不存在。那些钱被拿走并藏到了房后的一个很容易找到的地方。如果把钱放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就可以使警察多费些事才能找到它。谋杀发生在他按照自己的习惯独自外出散步的时候,那沾在他袖口上的血迹是按照他在审判的时候说的那样沾到他袖口上的,还是有人故意那么做的?是不是有人在暗地里要栽赃陷害他,才将那个明显的证据偷偷地抹到了他的袖口上呢?” “我想这可能有点太离谱了,波洛先生。” “也许吧,但我们必须这样想。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必须要这样考虑,因为我们的想像力目前还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因为,你知道,亲爱的斯彭斯,如果麦金蒂太太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洁女工——那个谋杀者肯定是很优秀的。是的——事情明明白白该这样想。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谋杀者而不是被害人,这是与大多数的案件不同的地方。通常情况下,遇害人的个性才是案情的关键,我所感兴趣的往往是被害的人。他们的恨与爱,行为和做事才是我所关注的。当你真正了解了被杀害的人,当他能够开口说话,从他那死人的嘴里所吐出的名字——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杀害他的人。” 斯彭斯的表情极不舒服。 “这些外国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他好像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但是这件案子,”波洛继续发表他的见解,“却恰恰相反。在这个案子中,我们猜想有一个没有出现的人——一个仍然躲在黑暗中,没有暴露的人物——他才是这件案子的关键。麦金蒂太太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死?只研究麦金蒂太太的生活经历是找不到答案的。答案应该从那个谋杀者的经历中去找寻,他的行为个性才能解释此案的案情,您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想是吧。”斯彭斯警监很有保留地说道。 “究竟是谁想要杀死麦金蒂太太呢?为什么要杀她呢?或者说,为什么要除掉詹姆斯-本特利呢?” 斯彭斯警监用怀疑的口吻哼了一声。 “是的——是的,这是需要弄清楚的首要问题。谁是真正的受害者?那个谋杀者究竟想置谁于死地?” 斯彭斯用难以相信的语气说:“您真的以为有人杀死一位非常无辜,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老妇人,目的是为了让别人承担谋杀罪而被处死吗?” “俗话说,不打碎鸡蛋就不能做蛋炒饭。麦金蒂太太如果说是被打碎的鸡蛋,那么詹姆斯-本特利就可能是蛋炒饭了。现在,请给我讲一讲您所知道的詹姆斯-本特利的情况。” “我对他并没有很多的了解。他的父亲是位医生,在本特利九岁时就去世了。他进过一所规模比较小的公立学校。由于身体不好,他不能参军,在战争期间曾到政府部门工作过。他和他的母亲住在一起。” “好了,”波洛说,“这就比麦金蒂太太的经历有更多的导致这次谋杀的可能性。” “您当真相信您的这些想法吗?” “不,到目前为止,我什么也不能相信。但我要说,存在两个需要调查的明显线索。我们必须很快决定究竟追踪哪条线索才是正确的。” “您想怎样开始调查呢,波洛先生?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首先,我想和詹姆斯-本特利面谈一次。” “这可以做到,我会去找他的律师谈这件事的。” “在此之后,当然,要根据这次谈话的结果,如果它能使我有所发现的话——我对此所抱的希望并不很大,我就要到布罗德欣尼村去。在那儿,借助于您的案情记录,我要尽可能很快地进行您所进行过的调查,把情况重新了解一遍。” “您可以弥补我所遗漏的地方。”斯彭斯警监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我倒是更愿意这么说,可能我们所遇到的同样的情况能让我产生不同的想法。人们对事物的反应不同,经验也因人而异。我想要做的是我刚才列举的一两个疑点,要排除麦金蒂太太案件的疑点,很显然,要比发现和调查新的疑点更快更简单。那么,在布罗德欣尼,我有地方可以住吗?那儿有没有一家比较舒服的旅店呢?” “有家‘三只鸭子’酒店——不过它并不提供住宿。离村三英里的卡莱文,有一家‘羔羊’酒店。布罗德欣尼村里也有一家旅店,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旅店,只是一所古老的破旧的乡村宅院,房东是一对夫妇,他们为客人提供住宿并收取费用。”斯彭斯又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我不认为那里很舒服。” 赫尔克里-波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该我去受罪,那我就去忍受吧。”他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我不知道您去那儿有什么用处。”斯彭斯看着波洛,怀疑地说道。“您好比是一名歌剧演员,嗓子坏了,该下台休息了,可是您还硬撑着上台演出。” “我还是要去,”赫尔克里-波洛的话音里有一股忠诚的热血在奔涌。“我要一如既往地亲临现场调查研究。” 听了这话,斯彭斯噘起了嘴巴。 “您认为这有必要吗?” “我认为非常必要!是的,非常必要。想想吧,我亲爱的朋友,现在是我们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我们都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因此,我们最好的希望就是假设我知道很多情况,这种假设,就是我们的希望。我是赫尔克里-波洛,我是伟大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赫尔克里-波洛。而我,赫尔克里-波洛对于麦金蒂太太的一案的判决并不满意;我,赫尔克里-波洛对案子的真相表示怀疑。我希望我能揭开它的真相,只有我自己才能正确估价它的真正意义,你明白吗?” “然后呢?” “然后,经过我切实的努力,我会有所发现的,应该有所发现,毫无疑问,肯定会有明确的结论。” 斯彭斯警监很不自在地看着这个矮个子。 “听着,波洛先生,”他说道。“您不要太冒险,我不希望您遇到任何不测。” “如果出了什么事,您会证明您是不受任何牵连的,是这样吗?” “我不希望得到那种证明。”斯彭斯警监回答说。 [book_title]第四章 赫尔克里-波洛极其厌恶地环视着房间的四周。这房间很宽敞,但毫无动人之处。他的手指沿着书架的边缘滑过的时候,他做了个大鬼脸。但手指滑过的印痕证明了他的怀疑——到处都是灰尘。他小心翼翼地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沙发由于绷断了弹簧,在他身下吱吱叫着,一直往下沉。房间里还有两把年深日久,褪了色的扶手摇椅,感觉还稍好一点儿。第四把椅子好像是舒服些,可是,有一只面目凶残的大狗蹲在旁边,似乎随时都会发出吓人的咆哮。波洛怀疑那狗有兽疥癣。 房间的确很大,还贴着褪色的壁纸,墙上挂着一两张油画,油画的边框镶嵌得很糟糕。椅子的罩布都已褪了色,而且肮脏不堪。地毯上到处都是破洞,图案没有一点让人赏心悦目的样子。有各种各样的小摆设胡乱地摆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桌子因缺了脚轮而显得高低不平。一个窗户是打开的,很明显,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它关上了。房门眼下倒是关着的,看样子似乎也不可能关得太久,它的门闩总也闩不牢,稍有动静,就会被风吹开,一阵阵寒风像旋涡一样在房间里打转。 “我得忍受痛苦,”赫尔克里-波洛自哀自怜地说。“是的,我正在忍受。” 门突然开了,莫林-萨默海斯太太带着一阵风进了屋,她环视了一下屋子,好像对远处的人喊了声:“什么?”随即转身又出去了。 萨默海斯太太一头红色头发,一脸明显的雀斑,通常当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或找东西的时候,总是将周围搅得一团糟。 赫尔克里-波洛被惊得跳了起来,用力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萨默海斯太太重新出现在门口。她这次手里端着一个大搪瓷盆,还拿了一把刀。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莫林,那只猫又生病了,我该怎么办?” 萨默海斯太太喊道:“我马上就来,亲爱的,看好它。” 她放下瓷盆和刀子,又出去了。 波洛再次起身将门关上,他说: “看来这罪我是遭定了。” 一辆车驶来,那只大狗从椅子旁跳了起来,发出尖利的咆哮声,它跳上一只靠近窗户的小桌子,那桌子“咔嚓”一声被压倒了。 “天啊,”赫尔克里.波洛说,“它竟然如此经不起重量!” 门突然开了,冷风尖叫着扫荡着整个房间,那只狗冲了出去,一直咆哮个不停。莫林的声音传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约翰尼,你为什么不记着关上后门,这些可恶的老母鸡正在食品柜里偷食吃呢。” “就是这种条件,”赫尔克里-波洛深有感触地说,“我每星期竟要付给他们七个几尼。” 门“砰”的一声被撞了一下,从窗户传来母鸡愤怒的咯咯叫声。 随着门被打开,莫林-萨默海斯太太闯了进来,大叫着扑向那只瓷盆。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把这盆放到哪儿了。先生——嗯——我的意思是您是否介意我在这里切豆子?厨房里的味道实在太糟糕了。” “夫人,我很荣幸。” 这可能不是发自内心的话,但意思却很明白,二十四小时之内,这是波洛找到的第一个能持续六分钟以上的谈话机会。 萨默海斯太太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开始手忙脚乱地用刀切那些豆子,那气势可真吓人。 “我真的希望,”她说,“您不要感到太不舒服,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请照直说出来。” 波洛已经意识到,在这儿,他惟一能够忍受的就是他的这位女房东。 “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您找一位合适的佣人。” “佣人!”萨默海斯太太尖叫着说道,“多好的愿望啊,可是现在连一个计时女佣都找不到。我们这里真正很好的一个计时女佣被人杀了,这真是背运气。” “您说的是麦金蒂太太吧?”波洛紧接着问。 “是麦金蒂太太。天啊,我多想念那个女人啊!当然,这事儿在当时的确热闹了一阵儿。这是我们这儿发生的第一件谋杀案,但是,就像我对约翰尼说的那样,对我们来说,这绝对是件坏事儿,没有麦金蒂,我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么一大堆事儿。” “您和她的关系很好吗?” “亲爱的先生,她可是个很可靠的人啊。她到我这儿做工,时间定的是每星期一上午,星期四下午,她每次都像钟表一样准时。我现在请的这个女佣住在车站那边,她有五个孩子,还有丈夫。当然她从来不能准点干活,要么是她丈夫喝醉了,要么是她的老母亲或那些孩子生了什么可恶的病或其它什么原因。有麦金蒂太太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至少是一个人的事儿,要说不守时的时候,我必须说是从来没有过的!” “您一直认为她诚实正直,值得信赖吗?您一直很信任她?” “噢,她从不偷东西——连吃的都不拿。当然了,她爱打听事儿,喜欢看别人的信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儿。但谁也免不了有这份好奇心,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活得这么单调乏味,是不是?” “麦金蒂太太的生活也很单调乏味吗?” “我想她的日子糟糕透了吧,”萨默海斯太太含糊其辞地说,“她总是跪着双膝擦地板,然后别人家还有成堆的东西每天傍晚堆在那里,等着第二天要她洗。如果我天天这么过日子,我倒认为被人杀了更是一种解脱,我真会这么想。” 萨默海斯少校从窗户探进头来,萨默海斯太太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豆子推到一旁,冲到窗户前,将窗开到了最大限度。 “那条该死的狗又吃母鸡的食了,莫林。” “噢,该死,这下它该生病了!” “看这儿,”约翰-萨默海斯举着一个漏勺问,“这么多菠菜够不够?” “当然不够。” “我看已经够多的了。” “它一炒就只有茶勺那么多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漏勺能装多少东西吗?” “噢,天啊!” “鱼送来了吗?” “还没有。” “该死,我们只好开瓶罐头了。你来做这件事,约翰,在屋子角的那只碗柜里有一瓶。就是那个有点向外凸出的瓶子,我认为它的味道还可以。” “菠菜怎么办?” “我去炒。” 她从窗户跳了出去,夫妻俩一起离开了。 波洛穿过屋子来到窗户前,将它尽可能地关严。萨默海斯的声音还能够随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新来的家伙怎么样,莫林?我看他有点儿怪,他叫什么来着?” “刚才和他说话时我就没能记起来。可能是叫——嗯——波洛。就是这个名字,他是个法国人。” “你知道,莫林,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在理发店里吧,他的样子看着像个理发师。” 波洛听了埋下了头。 “不,也许这是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最好还是尽快从他那里拿来第一个星期的七个几尼房租吧。” 声音慢慢消失了。 赫尔克里-波洛将地上的豆子捡了起来,萨默海斯太太奔向窗户时,把它们撒得满地都是。刚捡完了豆子,萨默海斯太太便又从门里走了过来,波洛很有礼貌地把豆子递给了她。 “给你,太太。” “噢,太感谢了,我说,这些豆子看起来有些发黑,您知道,我们是把它们放到瓦罐里,再撒上盐腌起来。不过这些好像已经变质了,恐怕不会太好吃。” “我也这么想,您是否允许我将门关上呢?风太大了。” “噢,是的,关吧。不过我总是让门开着的。” “我已经注意到了。” “不管怎么说,那门是从来关不严的,这房子实际上都快裂成碎片了。约翰的爸爸妈妈在这里住过。他们处境不好,一对可怜的人。他们从来没有对这房子进行过修缮。后来,我们从印度到这儿来,也无力对它进行修缮。假期里,这倒是孩子们喜欢的地方,有很多房间可以让他们进进出出地疯跑,花园和院子也都很大,我们接待过一些肯付房租的客人,收入也仅仅能够维持我们的日常开销。” “我是你们目前惟一的客人吗?” “我们楼上还住着一位老太太,她从来的那天起一直都住在这儿,我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说到她呀,我每天都要给她送上去四盘菜,她的胃口很好。不管怎么说,她明天就要离开,去看她的侄女或什么亲戚了。” 萨默海斯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了起来,她的话音里可以听出一些作假的痕迹。 “送鱼的人一会儿就到,我不知您是否介意——嗯——先把第一个星期的房租交上,您是要在这儿住上一个星期的,是吗?” “或许会更长。” “很抱歉这样麻烦您,但我眼下手头上没有一点儿现钱,您知道现在这些人都什么样——他们总是欠债不还。” “您不必道歉,夫人。”波洛拿出了七英镑七先令。萨默海斯太太急忙将钱收了起来。 “非常感谢。” “太太,我或许该把我的情况多告诉您一些,我的名字是赫尔克里-波洛。” 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并没有引起萨默海斯太太的任何反应。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她热心地说,“是个希腊名字吗?” “也许您听说过,”波洛说,“我是一个侦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也许是当今世上最赫赫有名的侦探。” 萨默海斯太太快乐地叫了起来。 “我看您是个了不起的开玩笑的专家,波洛先生。您侦探什么?捡烟头,还是查脚印?” “我正在调查麦金蒂太太谋杀案,”波洛说道,“而且我也不开玩笑。” “哎呀,”萨默海斯太太说道,“我把我的手指切伤了。” 她举起一个手指看了看。 然后,她又盯着波洛打量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要在这里调查吗?”她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全都结束了,他们逮捕了那个可怜的、缺脑子的傻瓜,他租住着她的房子,他已经接受了审判并被判了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没准儿已经被绞死了。” “不,夫人,”波洛说,“他还没被绞死——至少现在还没有。而事情也并没有‘过去’——麦金蒂太太的案子还没结束。我想用你们国家的一位诗人的话提醒您:‘事情在没有结束之前就不能说是过去了——的确如此。’” “噢,”萨默海斯太太应了一声,她的注意力从波洛身上转到了她腿上放着的那只搪瓷盆上,“我手上的血流得满盆都是,我们拿这些豆子做午饭倒是一个不坏的主意。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些豆子是要用水煮开的。如果用水煮它们的话,他们总还是能吃的,对不对?甚至罐头瓶里的也是这样。” “我看,”赫尔克里-波洛平静地说,“我的午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吧。” [book_title]第五章 “我不知道,我说不准。”伯奇太太说道。 她已经这么说了三次了。对留着黑胡子,穿毛边大衣,长相像外国人的男人,她一向是不信任的。这种不信任感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那是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儿,”她说道,“可怜的姑姑被人杀害了,警察无休止的问话和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令人很不愉快。来来回回到处走,翻箱倒柜地搜查,没完没了地问问题,邻居们又那么唧唧喳喳地不停地说三道四。一开始,我倒还没觉得我们的生活成了那个样子。我丈夫的母亲很讨厌那些事,她的家里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她总不停地这么说,‘可怜的乔’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我不可怜吗?她是我的姑姑啊,对不对?但现在,我确实认为事情全都过去了。” “那么,假如说詹姆斯-本特利是清白无辜的,那怎么办呢?” “胡说。”伯奇太太厉声说道,“他当然不是清白无辜的。那件事就是他干的,我从来就不喜欢他长的那个样子,总是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地嘟囔个不停。我确实劝过我的姑姑:‘您不该把房子租给这么一个人,他很可能会发神经病的。’我就是这么说的。可她说他人很安静又守规矩,不会惹什么麻烦。她还说他不喝酒,甚至也不抽烟。好了,这下儿,她可算是了解他了,可怜的人。” 波洛沉思着看了看她。她是个高大丰满的女人,皮肤的颜色很健康,善于言谈。这所小房子整洁干净,家具光洁明亮,气味清新,从厨房里隐隐约约飘来了很吊人胃口的香味。 这是一个好妻子,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干净,不惜劳苦下厨房为自己的丈夫烹饪饭菜。他在心里赞许着。她有点儿偏见和固执,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那种人们能够想像得到的,会用一把砍肉的斧头砍她姑姑脑袋的女人,也不会是个鼓动自己的丈夫那么做的女人。斯彭斯已经调查过这对伯奇夫妇的经济背景,没有发现任何会因经济引起谋杀的动机。斯彭斯是个办事十分认真的人。 他叹了口气,锲而不舍地坚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时,伯奇太太对外国人的怀疑和不信任有了转变。她将谈话从谋杀案上引开,把话题集中到遇害人的身上。他问了许多有关她那可怜的姑姑的事情,包括她的健康状况,她的生活习惯,她对食物和饮料的喜恶,她的政治观点,她的人生态度,她对性的看法,她对罪恶的看法,以及她的宗教观点和对孩子及动物的看法等等。 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将来是否有用,他说不清,他这是在大海里捞针。可是,谈着谈着,他还是不经意地了解到了一些贝西-伯奇的情况。 贝西对她的姑姑实际上了解得并不很多,因她们有血缘关系她才会尊敬年长的一辈,但她们并不十分亲密,时不时的或是一个月左右,她和她的丈夫,在星期天会过去看望一次她的姑姑,并在那儿共进一顿午餐。也有的时候,姑姑会来看他们夫妇,但这种情况很少见,他们在圣诞节互相交换礼物。他俩还知道姑姑存了一点儿钱,也知道在她去世后,他们将得到那笔钱。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真的需要这笔钱,”伯奇太太不断提高嗓门解释道,“我们也有自己的积蓄。我们把她的葬礼安排得很体面,那的确是个很隆重的葬礼,有鲜花和各种该有的东西。” 姑姑喜欢做针线活儿。她不喜欢狗,它们会将到处搞得一团糟。但她过去养过一只猫——后来它走丢了,以后,她就再也没弄过猫。但在邮局里工作的那个女人曾坚持要送她一只小猫,她坚持没要。她总是让自己的房间很整洁,她不喜欢垃圾,她不断地擦洗,每天都清理一遍厨房的地板。她外出做活儿也都干得不错,她通常的工钱是一小时一先令零十便士,而卡彭特先生却给她两先令一个小时。卡彭特家很有钱,他们想让姑姑每周多去干几次,但姑姑不愿让她其他的雇主失望,因为她在替卡彭特先生做活之前,已经在替其他的雇主干活了。那样做,她认为是不对的。 波洛又提到了萨默海斯太太。 “噢,是的。姑姑也给她做活——每星期两天,他们是从印度回来的。他们在印度的时候,有过许多当地的仆人。萨默海斯太太对管家理事一窍不通,他们曾经试着经营蔬菜农场,但是对蔬菜种植也知之甚少。当孩子们假期回到家时,整个院子简直乱得不可开交。可萨默海斯太太为人不错,是个很好的女主人,姑姑喜欢她。” 麦金蒂太太的形象就这样清晰起来。她做针线活儿、擦地板、钉钮扣;她喜欢猫而不喜欢狗,她喜欢孩子但不过分;她独来独往,对自己分内的工作尽职尽责;她星期天去教堂,但不参加教堂的其它活动;有时她也去看电影,但这样做的时候很少;她看不惯不合规矩的事情——她曾经放弃为一个艺术家和他的妻子做活儿,因为她发现他们的婚姻不合法;她不读书,但喜欢看周末版的报纸。她喜欢旧杂志,如果她的女主人们给她送些杂志和报纸的话,她也喜欢看;虽然她不大去电影院,但她对听别人讲那些电影明星的故事很感兴趣;她对政治不热心,却像她丈夫生前的一贯的做法一样,她投保守党的票;在衣服上,她从不花太多的时间,她的女主人们给她的衣服已经足够她穿的了;她还略有积蓄。 麦金蒂太太事实上和波洛所想像的她应该的形象非常相似。而贝西-伯奇,也就是麦金蒂太太的侄女,也正和斯彭斯的案情记录里的那个贝西-伯奇十分吻合。在波洛起身告辞之前,乔-伯奇回家来吃午饭了。他是个个子矮小,样子精明的男人,不如他的妻子那么容易被判断出个性,他神情稍微有点紧张,他的表现比她的妻子更没有让人怀疑和认为是故意的迹象。事实上,他似乎急于显得乐于合作,而这一点,在波洛看来,就好像是异常的表现。为什么乔-伯奇会急于和一个不断提问题的、陌生的外国人合作呢?原因只能是这个陌生人带给他一封当地警察局斯彭斯警监的信。难道乔-伯奇因此就急于要和警察搞好关系吗?难道他不能像他妻子那样经得起警察的盘问和异议吗?也许这是一个良心不安的人。为什么会良心不安呢?可以有多种解释——但没有一种是与麦金蒂太太死亡有关的。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那个由于看电影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说法都是他的伪造。正是这个乔-伯奇敲开了那所小屋的房门,被他的姑姑迎进了门,然后他把那个毫无戒心的老妇人干掉了。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呢?接着,他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将房间洗劫一空,制造出像是抢劫的现场。他将那些钱藏到房子后面,非常狡猾地以此嫁祸于詹姆斯-本特利。而那笔存于储蓄所里的钱,事后总是会归他所有的,那二百英镑会归到他妻子的名下,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急切地需要这笔钱。波洛又想起来,杀人的凶器还没有找到。为什么在犯罪现场找不到那件凶器呢?就是白痴也知道作案的时候要戴上手套,以避免留下指纹的。那么为什么要扔掉那件凶器呢?那件凶器肯定是件带有利刃的、很重的东西,难道是因为那件凶器很容易被认出来是伯奇家的东西吗?它会不会就是现在这所房子里正用着的什么东西?那件凶器当然可以被洗干净血迹再擦亮。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那应该是件砍肉用的工具——然而看起来又不完全像一把砍肉用的斧头,到底是件什么东西呢?也许有点儿不同寻常……很容易被识别出来。警察一直在搜索这件凶器,但到目前为止仍未找到。他们搜查了树林,打捞了湖水。在麦金蒂太太的厨房里,没有发现任何丢失的东西。没有人能够证明詹姆斯-本特利的私人用品中,有任何类似于凶器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发现他买过砍肉的斧头或向人借过类似的东西。这是一个对他有利的小小证据,但和其它明显的证据的分量比起来,这一点儿又显得微不足道。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仍是个疑点…… 波洛敏锐地扫视了一遍他正坐着的这间小客厅里的各个角落,里面的东西好像太多了。 那件凶器会藏在这里或者这所房子的其它什么地方吗?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乔-伯奇才显得良心不安,而急于要显出乐于合作的样子吗? 波洛难以对此下断语。事实上,他并不这样想,但是,他又不是十分肯定…… [book_title]第六章 1 詹姆斯-本特利曾经任职过的布雷瑟-斯卡特尔公司的办公室里,经过盘问,波洛被人领进了斯卡特尔先生的房间。 斯卡特尔先生是一个繁忙而热心的人。 “早上好,早上好。”他搓着他的双手说,“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他用带着职业特点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波洛,想要弄清楚他的身份。外国人,衣料质量很好,相当富有,是个酒店业主?还是个宾馆经理?还是个演艺界的老板? “我希望我不会过分地占用您的时间,我想向您了解一下您以前的雇员詹姆斯-本特利。” 斯卡特尔先生富于表情的眉毛向上挑高了一寸,然后落了下来。 “詹姆斯-本特利。詹姆斯-本特利?”他迅速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您是报纸的记者?” “不。” “您不会是警察吧?” “不。至少——不是在这个国家里。” “不是在这个国家里。”斯卡特尔先生立即将这句话存到了大脑里以备后用。 “关于什么事儿呢?” 波洛从来就不会过分地迂腐,知道应该抓紧时机直截了当地说出事情的真象。 他开口说道: “我正在展开对詹姆斯-本特利案件的进一步调查——询问一下他的亲戚朋友。”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亲戚。不管怎么说,他被判定有罪,您是知道的,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但是还没有执行。” “啊,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对吗?”斯卡特尔先生摇了摇头,“不过值得怀疑,证据是充足的。他的亲戚是些什么人?” “我只能告诉您如下事实:他的亲戚既有钱,又有权势,非常非常富有。” “您这话很令我吃惊。”斯卡特尔先生很难做得更加友好。波洛那句“非常非常富有”的话,对他来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催眠作用。“是的,您这话的确令我吃惊。” “本特利的母亲,也就是本特利夫人,”波洛接着解释道,“跟她自己的家庭彻底断绝了联系,她不让她儿子知道她娘家的情况。” “她娘家是一个名门望族吗?好了,这就好了。年轻的本特利从没因此沾过一点儿光。很可惜,他的这些亲戚没有及早赶来营救他。” “他们刚刚知道这些情况,”波洛解释道,“他们雇我尽快赶到这个国家来,全力以赴采取任何有可能的补救措施。” 斯卡特尔向椅子后背一仰,他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放松了下来。 “我不知道您能做些什么,我想他可以说是精神错乱吧?现在有点为时太晚了。不过,如果您能够找到那些很有名的医生作证明的话,也许可以试试。当然,我在这方面很不在行。” 波洛向前倾了倾身。 “先生,詹姆斯-本特利在这儿工作过。您可以给我讲一讲他的情况。” “能告诉您的情况寥寥无几——确实不甚了了。他是我们的低级职员,没什么对他不好的印象。他看起来是个很体面的年轻人,相当有教养,如此等等。但他缺乏生意头脑,他就是不能把一件事儿给办好。干这行,不精明是不行的。如果一个代理人来找我们,说他有幢房子要卖掉,我们就想方设法给他卖掉;如果一个代理人想买一幢房子,我们就替他找一幢。如果这是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没有什么令人愉快的设施和方便条件,我们就强调它悠久的历史,而不提它周围的不利环境。如果这幢房子正好对着煤气场,我们就说它设备完善,使用方便,而不提它周围的景色。总而言之,要想方设法使我们的代理人感到满意,将钱赚到手——这才是你在这儿要做的事情。在这儿需要各种各样的手腕和计谋。‘我们奉劝您赶快买下这幢房子,夫人,有一个议会议员对它非常感兴趣——确确实实非常喜欢这幢房子。今天下午他还要再来,让我们领他去看一看!’他们十有八九会上当中计——说一个议会议员想要干什么,总是能打动很多人的心。他们也不想想为什么!没有一个议会议员的选择会不影响到他选区的选民对房子的选择。这个办法非常奏效。”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满嘴的假牙全露了出来。“心理学——事情就是这样办成的——就是要抓住人们的心理。” 波洛紧抓住这个词。 “心理学。您说得对极了。我看得出,您是个对人很有判断力的人。” “不算太坏。不算太坏。”斯卡特尔先生谦虚地答道。 “因此,我再问您,您对詹姆斯-本特利的印象如何?这话就在你我两个人之间说——严格保密在你知、我知的范围内——您认为他会杀了那个老妇人吗?” 斯卡特尔瞪起了眼睛。 “当然。” “那么,从心理学上讲,您也认为他很有可能做这种事儿吗?” “啊,如果您这样说话——不,不完全肯定。根本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胆量。如果您真的这么问我的话,我就告诉您原因是什么。他性情温和,头脑总是有点犹豫不决,做事优柔寡断,于心不忍。一旦接受下一份工作,就总是没完没了地担心着急。他就是有点精神错乱。” “您解雇他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斯卡特尔摇了摇头。 “这年头儿生意不好做,职员们没有足够的事儿干,我们就解雇那些最没有能力的人。这就轮到了本特利。我认为这属于正常情况,公司处境不好的时候,情况总是如此。给他一份评语很好的推荐信,不过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份新工作。他劲头不足,缺乏活力,这给人的印象不很好。” 事情总是这样的,波洛心里想着,离开了办公室。詹姆斯-本特利总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绝大多数人认为杀人犯都很有魅力,他这样想时,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2 “对不起,您介意我坐下来和您谈谈吗?” 波洛坐在“蓝猫”咖啡店的一张小桌子旁,从他刚才正在认真研究的菜单上抬起头来。 “蓝猫”咖啡店的灯光很暗,它的特色是专门营造一个由橡树和方格玻璃窗构成的过去的世界。但刚刚在他对面落座的那位女士,在她身后昏暗背景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鲜艳动人。她一头金发,穿着一件发亮的蓝色短裙。此外,赫尔克里-波洛还能感觉到,就在不久以前,他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她继续说:“我禁不住听到了您和斯卡特尔的事情。”波洛点了点头。他已经意识到布雷瑟-斯卡特尔那些隔开的办公室,与其说是为了保密,倒不如说是为了做事方便。这倒没有使他担忧,因为他所希望能够达到的目的是引起公众的注意。他说:“您当时正在右边的那个窗户旁打字?” 她点点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含笑表示默认。 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女性,身材丰满。这是波洛非常欣赏的。年龄,据他判断大约有三十三四岁。 “我们谈谈本特利先生吧?”她说。 “谈本特利先生什么?” “他打算上诉吗?那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证据?啊,我太高兴了,我简直难以——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波洛的眉毛扬了起来。 “这么说,您从来也不认为是他干的?”他慢慢地说道。 “啊,一开始我就不这么想,我以为那肯定是搞错了。但是后来有了证据——” 她停了下来。 “是的,有证据。”波洛说。 “根据那些证据,好像不可能是别人干的。我当时就想,也许是他的脑子发疯了。” “在您看来,他是不是好像有点儿——我应该怎么说呢——他是不是有点儿古怪?” “啊,不,不是古怪,他只是有点儿害羞和手足无措。每个人都会有那种情况的。事实是,他从来就没有很好地展示自己,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波洛看了看她,她自己当然有足够的自信,她还很可能有足够的自信去激发另一个人。 “您喜欢他?”他问。 “是的,我是喜欢他。”她的脸红了。“艾米——这是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女孩——她经常取笑他,叫他‘讨厌鬼’,但我非常喜欢他。他彬彬有礼,性情温和——而且他知道很多事情,我的意思是很多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他想念他的母亲,您知道,她病了很多年了,不是真正地生病,只是身体不太健康,他对她服侍得特别细致周到。” 波洛点点头,他对那些母亲非常了解。 “当然了,她也关心他,照料他在冬天很弱的心脏,还有他的衣食方面的事儿。” 波洛又一次点点头,问道: “您和他是朋友吗?” “我说不清——不十分确切。我们总在一起说话。但自从他离开这里之后,我就再没怎么见过他。我给他写过一封信,口气很友好,但他并没回信给我。” 波洛轻轻地问: “但是您喜欢他?” 她有些逞强地说道: “是的,我喜欢他。” “这非常好。”波洛说着,脑子里飞快地回想起他与那位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会面那天的情况。那天他对詹姆斯-本特利看得十分清楚,灰褐色的头发,瘦瘦的身材,两只手上的关节很大,细长的脖子上大大的喉结看得很清楚。他也看到了那种偷偷摸摸的,有些尴尬难堪的,几乎是鬼鬼祟祟的眼神。他不是干净利索的人,也不是那种胸怀坦荡,给人以信赖感的人——而是那种神神秘秘,略带狡诈,好像看东西躲躲闪闪的家伙,说话含混不清,喜欢自言自语,一点儿也不坦荡。他是那种不诚实、不礼貌的家伙,这就是大多数喜欢从外表看人的人对詹姆斯-本特利的印象,这也正是他给陪审团留下的印象。 这种家伙会撒谎、会偷钱、也会砸烂一位老妇人的脑袋。但对于很有识别能力的斯彭斯警监来说,他对他并没有这样的印象。赫尔克里-波洛对他也不是怀有这样的印象。现在,这位姑娘也不这样看他。 “小姐,您的名字是——” “莫德-威廉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想是有的。有人相信詹姆斯-本特利是无辜的,威廉斯小姐。他们正在努力证实这件事,我就是那位受命进行调查的人。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我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是的,进展相当大!”他毫不脸红地撒了一个谎。在他看来,撒这个谎非常有必要。 有些人在有些地方总觉得不自在。 莫德-威廉斯会开口说话的。她一旦开始说话,就像是投石水中,被击起的涟漪迅速蔓延开来。他说: “您刚才对我说,您和詹姆斯-本特利过去总在一起说话交谈,他给您讲过他的母亲和他的家庭生活,他是不是还提到过别的什么人?这个人与他或是他的母亲关系很不好呢?” 莫德-威廉斯想了想。 “不——不是您所说的那种关系很不好。他的母亲不太喜欢年轻女人。儿子很孝顺的母亲都不会喜欢年轻的女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家族世仇或是什么宿敌,或是对他心怀不满,有敌意的人。他有没有跟您提起过这些?” 她摇了摇头。 “他从未说过在他的生活中有这种人存在。” “他有没有提到过他的女房东,麦金蒂太太呢?” “没有提到过那个名字。他说过一次,她让他吃鲱鱼的次数太多了。他还有一次提到他的女房东很难过,因为她的猫丢了!” “他是不是向您提起过——请您务必诚实认真。他是不是说他知道她放钱的地方?” 那姑娘的脸上出现了一片不自然的红晕,但她坚定地绷起了脸颊。 “事实上他对我说过。我们曾在一起谈过有些人就是不相信银行——他就说他的女房东把她的钱放在一块地板的下面。当时他说。‘说不定哪一天她外出的时候,我会去把那钱拿过来。’这并不像个玩笑,他从来不开玩笑。他的意思实际上是指他替女房东的粗心大意感到担忧。” “噢,”波洛说,“那就对了。我的意思是,根据我的观点来看,这样就对了。当詹姆斯-本特利想到要偷钱的时候,在他自己看来,那好像是在从别人的角度来说这件事的。他也许会这样说,‘有一天,也许有个什么人会为了钱把她的脑袋给砸开的。’”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噢,是的。但是人一开口说话,不管多么不经意,总是不可避免地暴露自己心里的想法。聪明的罪犯从不愿开口说话,但那些罪犯又很少是聪明的。他们通常会夸夸其谈,说个没完没了——这样,绝大多数罪犯迟早总会束手就擒。” 莫德-威廉斯冲口说道: “但是肯定有人杀了那位老妇人。” “那是当然的了。” “您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赫尔克里-波洛又一次撒谎道,“我认为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目前还只是刚刚有了进展。” 那位姑娘看了看她的表。 “我必须回去了。我们只能谈半个小时。基尔切斯特离这儿有一箭之地——我以前总是在伦敦找工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话,您务必让我知道,行吗?” 波洛拿出了一张名片,写上了现在所住的旅舍和电话号码。 “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他注意到他的名字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这使他感到苦恼。他禁不住想:年轻一代总是缺乏对名人的认识。 3 赫尔克里-波洛坐上返回布罗德欣尼的公共汽车,稍稍感到了一点儿愉快。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和他一样相信詹姆斯-本特利是清白无辜的。本特利的处世方式使他的朋友太少了。他的大脑又禁不住回想起了监狱里的本特利。那是一次多么令人失望的会见呀,没有激起任何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点的兴趣。 “谢谢您,”本特利呆板地说。“但我想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能再对我有所帮助了。”不,他相信他没有任何敌人。 “当人们几乎注意不到你是活着的,你就不可能有什么敌人。你的妈妈呢,她有仇人吗?” “当然没有。每个人都喜欢她,而且尊敬她。”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怒。 “你的朋友们呢?”詹姆斯-本特利说得相当勉强: “我没有什么朋友。” 这话并不确切,因为莫德-威廉斯就是一个朋友。上帝的安排是多么的奇妙啊!波洛想。不管一个人的外表是多么的貌不惊人,一个男人总还是有女人喜欢的。尽管威廉斯小姐外表很性感,他敏锐地觉察到,她实际上是真正拥有宽厚的母爱的那种人。她具备的那些品质正是詹姆斯-本特利所缺少的。那种旺盛的精力,那种活力,那种力量,那种拒绝认输,永往直前一定要取得胜利的决心,都是本特利所不具备的。他叹了口气。 今天,他撒了个多么大的弥天大谎呀。但是不必介意——撒谎是必要的。波洛让自己胡思乱想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混乱不堪的比喻。 “不管怎么说,大海里总还是能捞到一颗针的;在一大群沉睡着的狗中,我总能够抬脚踩上一条的;如果向天上放箭,总会有一枝箭掉下来,射中一所玻璃房子的。” [book_title]第七章 1 麦金蒂太太从前住的小屋离公共汽车站只有几步远。两个孩子正在台阶上玩耍:一个手里捧着个好像是被虫咬坏的苹果在啃。另一个手里拿着个锡托盘正往门上砸,口里乱喊乱叫。两个孩子看上去都脏兮兮的,很开心。 波洛上前用力打门,各种声音更是乱作一团。一个女人从墙角处过来看了看。她穿着一件五彩缤纷的大外套,头发乱蓬蓬的。 “停下来,厄尼。”她喊道。 “不停,就不停!”厄尼说了一声,又继续敲托盘。 波洛离开了门前的台阶,朝那个屋角走去。 “你拿孩子真没办法,是不是?”那个女人说。 波洛想说有办法,但却没有张开口。 那女人示意他绕过墙角,从后门进去。 “我把前门给闩上了,先生,请您从这里进去吧。” 波洛穿过一间肮脏的,堆放农具的屋子,进了厨房。厨房比那一间脏得更厉害。 “她不是在这儿被人杀死的。”那个女人说,“她死在了客厅里。” 波洛眨了眨眼。 “您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对吗?您是个外国人,住在萨默海斯太太那里,是吗?” “这么说,您对我所有的情况都知道了?”波洛说着,脸上放出了光彩。 “是的,的确。” “您怎么称呼?” “基德尔太太。我丈夫是个粉刷工,四个月前我们刚搬来。以前,我们和伯特的妈妈住在一起。有人说,你们不会搬到一个出过谋杀案的房子里去住吧?可我的回答是,房子总归是房子,总要比挤在起居室后面好。有人死在这儿,太可怕了,对不对?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这儿却从来没有受到打扰。人们总是说,被害死的人会在这儿来回晃悠,可她没有。让我们去看看发生谋杀的地方吧。” 感觉就像是个游客在接受导游服务一样,波洛很满意。 基德尔太太把他领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件很沉重的詹姆士一世时代的摆设,显得过分拥挤。不像这所房子的其它房间,它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人住过的迹象。 “她倒在地板上,后脑勺被砸烂了,这可吓坏了埃利奥特太太,是她最先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和拉金,就是那个面包师一起过来,楼上藏的钱被偷走了。请上来,我这就带您看钱被偷走的地方。” 基德尔太太领路上了楼梯,将波洛带进了一间卧室,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带抽屉的柜子,一张很大的铜床,还有几把椅子和一排很好看的婴儿服装,有的湿,有的干。 “就在这儿。”基德尔太太骄傲地说道。 波洛朝四周大量了一下。很难想像,这个杂乱无章、拥挤不堪的地方曾经是一位有洁癖的老妇人的住所。 “这是麦金蒂太太生前生活和睡觉的地方,她总是为自己房间的整洁干净而骄傲。” “依我看,这不是她的家具吧?” “噢,不是的。她的侄女从卡伦奎过来,把东西都给搬走了。这里现在没有留下任何麦金蒂太太的东西。” 基德尔夫妇搬进这个房间住下了,生者总是比死者更强大。 从楼下传来了一个小孩扯着嗓子尖叫的哭声。 “啊,这是孩子醒了。”基德尔太太毫无必要地解释道。 她急忙冲下楼去,波洛也紧跟着下去了。 “在这里没什么可调查的了。”他朝隔壁邻居家走去。 2 “是的,先生,是我最先发现了她。”埃利奥特太太表情非常夸张。院落干净整洁,井然有序,惟一做作的是埃利奥特太太的神情。她是个高大、瘦削、黑头发的女人。当她回忆起她生活中令人骄傲的那一刻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拉金,就是那位面包师来敲我的门,他说:‘麦金蒂太太出事儿了,我们怎么敲门她都不回答,她好像是病得很重。’的确,我想她也可能是生病了,她年纪不小了。依我看,她肯定是中风了。所以我就赶快过去,看到那儿有两个男人,他们当然不会进她的卧室。” 波洛对这种礼节克制表示赞许。 “我急忙朝楼梯上跑,他在后面跟着,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我当时可没想到死人这回事儿。噢,当然了,我当时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使劲敲门,可里面没有回答。于是我就拧开门把手,自己走了进去。整个房间乱作一团——地上的木板都被撬起来了。‘这是抢劫。’我说。但是那个可怜的老人在哪儿呢?然后我们想到去客厅看一看,啊,她就在那里。人在地板上躺着,那颗可怜的脑袋被砸得陷了进去。谋杀!我一眼就看了出来。是谋杀。这不可能是别的事情,入室抢劫,谋财害命,就在布罗德欣尼,竟然出了这种事!我叫啊叫啊,哭喊个不停。 “他们对我可费尽了事儿了,我当时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他们只好跑到‘三只鸭子’酒店去,给我拿来白兰地。即便是我醒来之后,有好长好长时间,我浑身上下还一直哆嗦个不停。‘求您别那么大呼小叫的了,太太!’警监来了以后,就这么对我说。‘求您别这样呼天唤地的了,您最好是回家自己喝杯茶静静神儿吧。’于是,我就回家了。当埃利奥特从外面回来时,他眼瞪着我说,‘哎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时我浑身上下还在抖个不停。从小时候起,我一直都是这么敏感。” 波洛机敏地打断了这个女人神经质般的叙述。 “是的,是的,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请问您,您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看到可怜的麦金蒂太太?” “那肯定是出事的前一天。我看见她时,她正从房子里出来,要到后院去摘薄荷叶儿,我当时正好在喂小鸡。” “她和您说什么话了吗?” “只打了个招呼,说了声下午好。” “那就是您最后见她的情况吗?在她遇害的当天,您见过她没有?” “没有。不过我看到她走神了。”埃利奥特太太压低了声音说。“大约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看见她从大路走了过来,像平时一样,拖着脚,一步一步向前走。” 波洛耐心地等着,但好像不会再有什么用了。他问道: “当警察逮捕他的时候,您觉得奇怪吗?” “啊,我觉得奇怪又不奇怪。我跟你说,我总觉得他有点儿傻,我对此毫不怀疑。这些傻子有时候会办蠢事的。我的叔叔有个低能儿,他有时做事非常傻——当他长大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他连自己有多大力气都不知道。是的,那个本特利是有点儿傻。但如果他们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而不是处死的话,我是不应该感到吃惊的。啊,你看看他藏钱的地方,没有人会把钱藏到那种地方,除非他想要被人发现。就是有点儿傻里傻气,头脑简单,他就是那种人。” “除非他想让人找到他藏的那些钱。”波洛自语道,“随便问一句,您没有丢过一把砍刀或一把斧头吧?” “没有,先生,我没丢过。警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问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 到目前为止,他是用什么凶器将她砍死的仍是一个谜。 3 赫尔克里-波洛朝邮局走去。 杀人者想让人找到那笔钱,但他不想让人找到杀人的凶器。找到那笔钱,就会怀疑到詹姆斯-本特利头上。那么,找到那件凶器时,会怀疑到谁呢?他摇了摇头。 他已经走访了两户人家,他们都既不比基德尔太太更充满活力,又不像埃利奥特太太那样夸张,大惊小怪。他们一致认为,麦金蒂太太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女人,她深居简出,恪守妇道。她在卡伦奎有一个侄女。除了那个侄女,没有看到过有别人来看望过她。据他们所知,也没有人不喜欢她或者和她有仇。据说,有人提议为詹姆斯-本特利写请愿书,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儿?会不会要求他们在请愿书上签名呢? “我一无所获——一无所获,”波洛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现在非常能理解斯彭斯警监为什么会感到失望了。但是,这对我来说应该有所不同。斯彭斯警监是个好心、勤奋、工作努力的人。但我,我是赫尔克里-波洛!对于我来说,总应该有所发现。” 他的一只光洁铮亮的皮鞋踩到了一个小水洼里,溅上了一两点泥污。他赶紧将脚撤了出来。他是了不起的赫尔克里-波洛,但他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鞋也会夹脚。他走进了邮局。 邮局里靠右边的一侧是办理邮寄业务的;左侧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货物,包括糖果、食品杂货、五金器具、金属制品、生日卡片、针线包,还有小孩子的衣服等等。 波洛慢慢走上前,想买些邮票。一个女人急忙迎了过来接待他。这是个中年女人,眼睛敏锐而明亮。波洛心想,这个地方毫无疑问是布罗德欣尼村消息最集中的地方。那个女人的名字却有点不合适,她叫斯威蒂曼太太。 “十二便士。”斯威蒂曼太太说着,敏捷地从一大本中撕下了邮票。“这总共是四先令十便士,您还要点儿别的什么吗,先生?” 她急切地注视着他。从她身后的门里,探出了一个女孩儿的脑袋,明显地想听两人说话,她头发乱蓬蓬的。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波洛严肃地开口说。 “是的,先生。”斯威蒂曼太太附和道,“您是从伦敦来的吧?” “我希望您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波洛带着轻微的笑容说道。 “噢,不,先生,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斯威蒂曼太太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您知道麦金蒂太太。”波洛提了一句。 斯威蒂曼太太摇了摇头。“那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很令人震惊。” “我想您对她非常了解吧?” “噢,是的。我敢说,我和布罗德欣尼的所有人一样,都很了解她。她每次来这儿买东西,总要和我聊上一会儿。是啊,出了这事儿,真是可怕;现在还没结案吧?或者我听人这么说过。” “就詹姆斯-本特利是否有罪,从某种角度来讲,目前还存在疑点。” “啊,”斯威蒂曼太太说道,“警官抓错人又不是头一回了,虽然在这个案子中我不愿意这么说。我也不应该想他是否真的有罪。他是那种容易害羞、尴尬的人,但对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您也会这么想的。不过,这种事儿是很难说的,对不对?” 波洛请她拿纸和信封。 “当然可以了,先生。请到柜台这边来。”斯威蒂曼太太急忙跑到左边柜台下面坐了下来。 “难以想像的是,如果不是本特利先生杀的人,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她说着,把手伸到架子最上层,取纸和信封。 “有时候,我们这儿确实有一些很可恶的流浪汉,也很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发现窗户没关严,就跳了进去。但是他总不会把钱丢下不要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三十英镑啊,给您,先生。这是很好看的蓝色信纸,配这些信封也很漂亮。” 波洛接过东西并付了钱。 “麦金蒂太太从未提过她害怕什么人或什么人使她感到紧张吗?”他问。 “她没这样对我说过。她不是个胆小、容易害怕的人。有时候,她在卡彭特先生家呆到很晚——他们家住在山顶上,他们家经常请客人吃晚饭并住在那儿。麦金蒂太太有时晚上到那儿去帮忙洗洗涮涮,经常半夜里才从山上下来,我可不喜欢那么做,天很黑,再从山下走下来。” “您了解她的侄女吗?就是伯奇太太。” “我只是和她见面时打个招呼,她有时会和她丈夫一起到这儿来,麦金蒂太太死后,他们继承了一点儿钱。”她用目光锐利的黑眼睛看了看他。“啊,那是自然的了,对不对,先生?你总不能自己带走,你的亲骨肉得到它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噢,是的,是的。我对此表示完全同意。麦金蒂太太喜欢她的侄女吗?” “是的,非常喜欢,先生。我认为她的爱表示得过于明显。” “她也喜欢她侄女的丈夫吗?” 斯威蒂曼太太的脸上出现一种逃避似的表情。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您最后一次看见麦金蒂太太是在什么时候?” 斯威蒂曼太太想了想。 “嗯——让我想想看,那是什么时候呢,埃德娜?” 埃德娜在台阶上喘着气,没有回答。 “是不是她遇害的那天呢?” “不,不是。是她死的前一天——或者是在那一天以前。啊,是的,是星期一,这就对了,她是在星期三被害的。那天,她买了瓶墨水。我想她是想写封信吧。”斯威蒂曼太太聪明地说道。 “有这种可能。那天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吧?她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没有,我认为是没有。” 喘着粗气的埃德娜从门口闯进了店里,突然插嘴说道: “她那天不一样!”她肯定地说,“她为什么事儿感到高兴——不是十分高兴,而是很激动。” “也许你是对的,”斯威蒂曼太太说,“我当时没注意到这一点儿。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是有点容光焕发,神高气爽。” “您还记得她那天说过什么话吗?” “通常我记不得和人说过什么,但是,因为她被谋杀了,警察又再三地盘问,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使我想起来了。她当时根本没提任何和詹姆斯-本特利有关的事儿,这一点我很肯定。她谈了一点儿卡彭特一家的情况,还有厄普奥德太太——这些都是她干活的人家,这您是知道的。” “啊,是的。我本打算问您她在这里具体都替哪些人家干活儿?” 斯威蒂曼太太立刻回答说:“星期一和星期四她去萨默海斯太太那儿帮忙,也就是您现在住的那家旅馆,对不对?” “是的,”波洛叹了口气。“我看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住吧?” “在布罗德欣尼没有,您在那个地方住不太舒服吧?萨默海斯太太是个好人,但她不会照料房子,那些从国外回来的女人都是那个样子。总是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什么时候去都得重新打扫。麦金蒂太太总是这么说。是的,星期一下午和星期四上午去萨默海斯太太的旅馆里帮忙;然后在星期二上午到雷德尔医生家,下午去厄普奥德太太家;星期三去韦瑟比太太家;星期五到卡彭特夫人那儿。厄普奥德太太上了年纪,和她的儿子一起住,她们有一个女仆,可她是个新手,麦金蒂太太通常是每星期去一次,把事情给整理出个头绪来;韦瑟比先生和太太好像从来用人也用不长,韦瑟比太太常年体弱多病;卡彭特家很漂亮,经常招待客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听了这句关于布罗德欣尼人的最后评语,波洛走出了邮局,重新来到大街上,他慢慢走上山坡,朝他住宿的“长草地”旅馆走去。他衷心地希望那罐早已膨胀变大的罐头里的食品和染着血迹的豆子都已经按萨默海斯太太的预先安排,在中午时被吃完了,而不必作为晚餐拿来招待他。但是,也还会有别的让人怀疑的类似的罐头,在“长草地”旅馆的这种生活肯定有它本身的危险。总的来说,这一天令人失望,他有什么收获呢? 那个詹姆斯-本特利有一个朋友,无论是他还是麦金蒂太太都没有任何仇人。那位麦金蒂太太在她死去的两天前,神色激动,还买了一瓶墨水,波洛突然停住了脚步,牢牢地站在了原地。 难道这是一个有用的、值得思考的线索吗?难道他终于有所发现了吗? 他慢慢问自己这些问题,为什么麦金蒂太太想要买一瓶墨水?斯威蒂曼太太对此所做的回答相当严肃,她猜她是想要写一封信,这样就有了重大发现——这一重要事实几乎逃过了他的注意。因为对他来说,就像对绝大多数人一样,写一封信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但是,对麦金蒂太太来说,就非同寻常了,对她而言,写信是如此的不同寻常,以至于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她就必须特意出门一趟,去买一瓶墨水。那么,麦金蒂太太以前就很少写信。斯威蒂曼太太在邮局里工作,对这样一个事实肯定是不会搞错的。但是,麦金蒂太太就在她死去两天之前写过信。她究竟是给谁写信呢?又是为什么呢?这也许是不太重要的,她可能是给她侄女写,也可能是给一个不曾见面的朋友。在诸如买一瓶墨水这样的简单的事情上费这么大的脑筋,简直是荒谬滑稽,但这正是他所有的收获。他要根据这条线索追踪下去。 一瓶墨水。 [book_title]第八章 1 “一封信?”贝西-伯奇摇了摇她的头。 “不,我没有收到过信,她给我写信干什么?” 波洛提醒她说: “也许她有什么事儿想告诉您。” “姑姑不是个爱写信的人,她都快七十岁了,您知道,她年轻时几乎没受到过什么教育。” “但她识字,对吗?” “噢,那当然,她认得的字不多,虽然她也喜欢看《世界新闻》和她的《星期天彗星报》,但是写信对她来说是件困难的事情。如果她有什么事儿想要我知道,比如说想推迟我们去看她的时间或者是说她不能来我们这里,她通常是打电话告诉本森先生。他是一个药剂师,就住在我们的隔壁,然后由他来告诉我们,他非常守信用。您知道,在我们这儿,这样做只需要花上两个便士,在布罗德欣尼邮局里,有个公用电话。” 波洛点点头,他很欣赏两便士的电话费总要比邮费便宜这一事实。他已经对麦金蒂太太有了清晰的印象,她是那种爱节俭、会精打细算的女人。他想,她生前肯定是很爱钱。 他又轻声追问: “但依我看来,您姑姑不可能没有给您写过信吧?” “啊,写过圣诞卡片。” “也许她在英国的其他地方有朋友,想给他们写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有一个小姑子,但两年前就死了,她还认识乔治太太,但她也过世了。” “这么说,如果她要写信给什么人,那肯定是为已经收到的信写的回信,是这样吗?” 贝西-伯奇再次充满了困惑。 “我不知道谁会给她写信,我肯定,当然了,”她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政府’总可能给她写信吧?” 波洛同意。在当今时代,贝西所漫不经心提到的所谓“政府”只是一种口头禅,而不是一种例外。 “那种事通常很愚蠢,”伯奇太太说。“总让你填很多表格,问一大堆粗野无礼的问题,体面的人就不应该被这样问。” “这么说,麦金蒂太太也许是收到了政府的表格或什么调查需要她回复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把它拿给乔看,这样,乔就可以帮她填写那些东西,那种事会让她手忙脚乱的,她总是去请乔帮忙来写。” “您是否记得她的个人物品里有什么信件?” “我不记得有这类东西,但警监先生翻查了一遍,没多久就让我收拾了她的东西,把它们拿走了。” “那些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那边的那只箱子是她的——是很结实的上好的红木。楼上还有一个衣柜和一些很好的厨房用具,其它的东西我们都给卖了,因为我们没有地方保存。” “我指的是她的个人物品,”他解释道,“比如梳子、刷子、照片、毛巾、衣服等等。” “噢,是这些东西。告诉您吧,我把它们都收拾到一个衣柜里放了起来,现在还在楼上。我当时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我原想在圣诞节时,把那些衣服拿到废旧货物交易市场上卖掉,但我忘了。把这些衣服拿给那些喜欢买旧衣服的人好像不太合适。”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看看那些东西?”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警察已经全部检查了一遍。”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再去看看吧。” 贝西太太很快将波洛领到了后面的卧室里。波洛判断,这个房间主要是放衣服用的,她从床底拉出一只箱子,说: “啊,就在这里,您自己看吧。请您原谅,我得离开一会儿,我得下去看着炖肉锅。” 波洛非常乐于原谅她,听到她噔噔地跑下楼去。 他将箱子拉过来,打开了它。一股樟脑味迎面扑来。带着遗憾的心情,他拎出了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毋庸置疑地表明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里面有一件相当破旧的黑大衣、两件羊毛套衫、一件外套和一条裙子、长统袜,没有内衣,可能是贝西-伯奇拿去自己穿了。两双用报纸包着的鞋子、一个刷子、一把梳子,很旧但很干净,还有一面年头很久的镜子,一幅结婚照,带着皮革相框。照片上的两个人的衣着打扮都是三十年前的样式——这可能就是麦金蒂太太和她丈夫的结婚照。还有两张彩色明信片,一只瓷器狗,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关于如何做酱菜的食谱,还有一篇描写飞碟的文章,第三张剪纸是一份剪报,写的是希普顿预言,还有一本《圣经》和一本祈祷书。 没有纱布或手套。可能是贝西-伯奇把这些东西拿走了,也可能是把它们给扔了。根据波洛的判断,这里的衣服对膀大腰圆的贝西来说可能太小了,麦金蒂太太是个瘦小的女人。 他解开了用报纸包着的两双鞋,它们的质量很好,没怎么穿过,肯定是比贝西-伯奇脚的号码要小。 他刚想将鞋再重新用报纸仔细地包好,他的眼睛却被那张报纸的标题吸引住了。 那是一份《星期天彗星报》,日期是十一月十九日。 麦金蒂太太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被人杀害的,那么,这就是那张她在她死前的那个星期天买的报纸。当时,它肯定是放在她的房间里,贝西-伯奇就顺便拿它包上了她姑姑的鞋子。 星期天,十一月十九日;在星期一,麦金蒂太太去邮局买了瓶墨水…… 是不是有可能因为她在星期天的报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呢? 他又打开另外一双鞋,包那双鞋的报纸是《世界新闻》,日期也是十一月十九日。 他将两张报纸摊平,拿起来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在《星期天彗星报》上,有一篇文章被剪掉了,中间那一页上留下了一个长方形的空白。这个空白对任何剪报来说都太大了。 他仔细阅读了两份报纸,但没发现其它有意思的东西,他又将这两双鞋子重新包好,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了箱子里。然后他迈步下楼。 伯奇太太正在厨房里忙着。 “我想您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啊,”他又用很随便的口气说道。“您能不能记得在您姑姑的钱包或手提包里有一块剪下来的报纸?” “我不记得了,也许警察拿走了吧?” 警察不会把它拿走的。波洛从斯彭斯所作的记录中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位死去的老妇人的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开出了清单,其中并没有那张剪下的报纸。 赫尔克里-波洛心想: 下一步就容易了,要么是彻底失败,要么就是我终于有进展了。 2 波洛静静地端坐不动,面对着成摞成摞的落满灰尘的报纸,他心想:他对那瓶墨水重要性的认识并没有使他枉费心机。 《星期天彗星报》刊登的都是过去的浪漫故事,波洛现在看的这张《星期天彗星报》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天,在中间一页的最上方,是如下醒目的大标题: 过去悲剧中的妇女受害者, 如今这些女人都在哪里? 标题下面是四幅模糊不清的照片,很明显是很多年前拍摄的。她们看起来并不显得多么不幸,实际上,她们的表情都相当滑稽,因为她们都穿着过时的服饰,再没有什么比过时的时髦更滑稽的了——虽然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她们可能会显得很有魅力,或者,不管怎么说,她们那身装束也曾经流行一时。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个名字和简单的介绍:伊娃-凯恩,著名的克雷格案件中的“另一个女人”;贾尼斯-考特兰一个不幸的妻子,她的丈夫吸毒成癖,一无是处,简直是个恶魔;小莉莉-甘博尔,我们这个过分拥挤时代的不幸儿童;维拉-布雷克,涉嫌杀害丈夫的妻子。 接下来,又用醒目的黑体字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今这些女人都在哪里? 波洛眨了眨眼,定下神来,开始认真阅读这些年代久远、令人记忆模糊的女主人公们的人生传奇故事。 他记得伊娃-凯恩这个名字。因为克雷格案件在当时曾经轰动一时。埃尔弗雷德-克雷格是一个市政职员,办事勤勤恳恳,他身材矮小,风度宜人,令人愉快。他的巨大不幸是,他娶了一个令人讨厌、喜怒无常的妻子。克雷格太太使他负债累累,她逞强霸道,对他没完没了地唠叨找岔子,而且患有精神病。一些不怀好意的朋友说,那完全是因为想像所致。伊娃-凯恩是他们家的保姆,她当时年仅十九岁,长得很漂亮,无依无靠,人也相当单纯。她如醉如痴地爱上了克雷格,他也爱她,然后有一天,邻居们就听说克雷格太太到国外治病去了,这都是从克雷格的口里听来的。作为到国外旅行的第一步,在一天晚上夜深的时候,他用车先将她送到伦敦,后来又送她去了法国南部,最后,他就回到他住的镇上。 过一段时间,他便向人提起根据他妻子的来信中所写的她的健康状况没有什么好转。伊娃-凯恩一直留在家里,替他照料家务。这时,就开始有流言蜚语传了开来,最后,克雷格收到他妻子在国外病死的消息,他离开了家,在一个星期后回来,对大家说他在国外给他妻子办完了葬礼。 从某种程度上讲,克雷格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犯了一个错误,提到了他妻子死亡的地点,说那是法国一个著名的旅游胜地——里维埃拉。有人的朋友在那里住,通过写信,了解到既没有发现一个叫克雷格太太的女人的死讯,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在那里举行的葬礼。 过了一阵子,谣言四起,于是有人向警察报了案。后来的事情可以简单地概括如下: 克雷格太太根本就没去过法国的那个旅游胜地,她被碎尸肢解埋在了克雷格家的地窖里,验尸报告显示,她是被农药毒死的,克雷格被捕并被送上法庭受审;伊娃-凯恩一开始被指控为同谋,但是指控后来被撤消了,因为事实清楚地表明,她对所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最后,克雷格全部招认,被判了死刑,伊娃-凯恩当时快要生孩子了,就离开了那个小镇。 用《星期天彗星报》上的话说,就是: 她在新世界的好心的亲戚们在那里给她安置了一个家,她改换了姓名。这个可怜的年轻女人,在她容易轻信的青春岁月,曾被一名冷血残酷的杀人犯勾引诱骗。她从此永远离开了这个岛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在她的内心将永远把往事封闭,而且将永远对她的女儿隐瞒她父亲的真实姓名。 “我的女儿长大以后要快乐、幸福、无忧无虑,她的生命绝对不能被残酷的过去所玷污。我发誓,要尽我所能做到这一点,我不幸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一个人心里。” 脆弱可怜,容易轻信上当的伊娃,这么年轻就领教了人的丑陋和罪恶。如今她在哪里?是不是变成了一位年迈的妇女,住在东、西部一个小镇上,安静度日,受她邻居的尊敬?也许,她的眼睛还布满了悲哀,是不是会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幸福而快乐,也许会带上自己的一大堆孩子,前来看望她的老妈妈,给她讲述她每天生活中遇到的点滴痛苦和幽怨,家务琐事,而对她妈妈曾经忍受过的那些过去的痛苦一无所知呢? “哎呀呀,”波洛说,然后感叹道,“贾尼斯-考特兰,她的不幸当然根源于她的丈夫。她谨小慎微,处处提防,为了避免极其无休止的好奇心挑起事端。他古怪的行经让她忍受了八年之久,整整八年的受苦殉难。”《星期天彗星报》这样语气极为严厉地评论道。后来,贾尼斯交了一位朋友,那是个带着理想主意色彩而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有一次,他被他偶然看到的这对夫妻之间的争执场面吓坏了,因此,就对那位丈夫进行了突然袭击,他一下子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后者的头碰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壁炉边上,头盖骨被撞碎了。 陪审团认为,案情属一时激愤所致,那位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并没有杀人动机,因此,以过失杀人罪对他判处了五年徒刑。 饱受痛苦的贾尼斯感到了这个案子带给她的舆论压力,为了遗忘这一切,她出国去了。 “她已经遗忘了吗?” 《星期天彗星报》这样问道。 “我们希望如此。也许在某个地方,她成为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对她来说,这么多年默默忍受的噩梦一般的痛苦,现在回首望去,只像是一场烟云的梦幻。” “好了,好了。”赫尔克里-波洛说着,将眼睛移到了莉莉-甘博尔身上。 “这是我们这个过分拥挤的时代产生的一个不幸的儿童,莉莉-甘博尔像是从她那过分拥挤的家中被赶了出来,好像是她的一位姨妈负责监护莉莉的生活。莉莉想去看电影,姨妈说:‘不行。’莉莉-甘博尔就顺手抄起一把放在桌上的砍肉斧头,对准她的姨妈砍了过去。 “那位姨妈虽然平时独断专横,人却长得瘦弱矮小,莉莉那一斧头就把她砍死了。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说,莉莉发育完好,身强体壮。 “少年管教所的门打开了,莉莉从普通人的生活中消失了。 “现在,莉莉已经是位成年妇女了,重新获得了自由,在我们的文明社会里占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她受关押的缓刑期里,她的行为可以说是很有代表性的。难道这不说明我们应该谴责的不是这样一个孩子,而应该是社会制度吗?在愚昧无知的环境中被人养大,小莉莉-甘博尔只是她自己环境的受害者。 “现在,既然已经为她不幸的失足进行了弥补,我们希望她幸福地生活着。既是一个好公民,又是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 “可怜的小莉莉-甘博尔。” 波洛摇了摇头。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着她的姨妈的脑袋挥动一把砍肉的斧头,使出的力气足以把她杀死。根据他的观点,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好孩子,在这个案子里,他的同情心属于那位姨妈。 他又将目光移到了维拉-布雷克的报道上。 显而易见,维拉-布雷克属于那种万事不顺,处处出错的女人。 首先,她的一位男朋友原来属于一个犯罪团伙,因为杀了一位银行警卫而受到警察的通缉。后来,她嫁给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结果却发现那位商人接受过失窃的财物,为人销赃。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如此,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也受到了警察的“特别关照”。他们跟着妈妈一起到商店里去,做过很多次趁人不注意偷拿商品的勾当。然而最后,终于有一个“好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他主动给可怜的维拉在海外的自治领地安置了一个家,她带着她的孩子们离开了这个令人心酸的国家。从此以后,一种新的生活等待着她们。 在受过多年命运的打击之后,维拉的痛苦终于过去了。 “我说不准,”波洛怀疑地说,“也许她发现自己又嫁给了一个专门定期在客轮上作案的大骗子。” 波洛向后一仰,仔细看那四张照片。 伊娃-凯恩一头鬈发,盖着她的耳朵,头上还戴着一顶大帽子,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它们蹭着她的耳朵,就像她拿着一个电话听筒一样。 贾尼斯-考特兰的帽子压得很低,一直压到了耳朵上面,披一个大围巾,一直垂到了她的臀部。 莉莉-甘博尔一副小孩的模样,大张着嘴巴,戴着一副厚眼镜,样子像患有腺样增殖体肿胀性呼吸困难。 维拉-布雷克一身黑白分明的衣服,看起来那么不幸,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麦金蒂太太剪下了这些报道和照片一定有什么原因。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对这些故事感兴趣吗? 波洛不这么认为。 麦金蒂太太在她长达六十年的生活中,只保存下来寥寥无几的几样东西。从警察对她物品的记录上,波洛了解到了这个情况。她在去世前的那个星期天,把这份报纸剪了下来,在星期一,她去买了瓶墨水,她从来也不写信,而这一次却打算给什么人写一封信。如果那是一份公事信件,她很可能会去请乔-伯奇帮助她写,因此,那不会是一封有关公事的信件。那么,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封信呢?波洛的眼睛又一次浏览了那四张照片。 《星期天彗星报》这样问道: 如今这些女人在哪里呢? 波洛想,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在上个十一月份也许就在布罗德欣尼。 3 第二天,波洛和帕姆拉-霍斯福尔小姐进行了单独会晤。 霍斯福尔不能和他谈很长时间,因为她随后必须赶往设菲尔德。她这样向波洛解释道。 霍斯福尔小姐身材高大,很有男子风度,她吸烟、喝酒都很厉害。看着她粗犷的面庞,再想想《星期天彗星报》上那些过分缠绵伤感的文章竟然是出于她的笔下,总使人感到不太可能,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快讲,快讲,”霍斯福尔小姐不耐烦地对波洛说道。“我马上就要走。” “我约您出来,是想和您谈一谈《星期天彗星报》上您写的那篇文章,就是去年十一月那一组关于不幸女人的系列文章。” “啊,那个系列,糟糕透了,是不是?” 波洛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他说: “我特别要指出的是十一月十九日刊登的那一组和犯罪案件有关的那些女人的文章。它谈到了伊娃-凯恩、贾尼斯-考特兰、维拉-布雷克和莉莉-甘博尔。” 霍斯福尔小姐咧嘴笑了笑。 “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篇《如今这些不幸的女人在哪里》吧?” “依我看,您通常会在这些文章刊登之后收到一些来信吧?” “这是肯定的了。有些人好像是除了写信就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似的。有的人来信说,他有一次曾看到杀人犯克雷格在大街上走;还有人喜欢告诉我说,他的人生经历比我所能想像到的要更加不幸。” “在那篇文章刊登之后,您有没有收到从布罗德欣尼一位叫麦金蒂太太寄来的信?” “我敬爱的先生啊,我怎么会记得呢?我收到的信成捆成摞,我怎么能够记得住来信人的姓名呢?” “我想您会记得的,”波洛说,“因为几天之后,这位麦金蒂太太被人谋杀了。” “啊,现在您终于吐出了实情。”霍斯福尔小姐忘记了她要赶往设菲尔德的事儿。她分开两脚,安安稳稳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麦金蒂——麦金蒂,我确实记得那个名字,被她的房客在脑袋后面砸了一下,从公众的观点上看,那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罪案,也没什么性吸引力可以渲染。您说那个女人给我写过信?” “我认为她给《星期天彗星报》写过信。” “那是一回事,它总是会送到我手里的。至于说那桩谋杀案——它的名字肯定上了报纸——我当然应该记得——” 她停了一下。 “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从布罗德欣尼发出的信,是从百老汇。” “您记得是这样吗?” “是的,啊,我不敢肯定,但那名字,很有意思的名字,是不是?麦金蒂。是的,字写得很难看,好像文化程度很低。如果我能认出那字迹的话……但我肯定,那信是从布罗维寄来的。” “您刚才说字写得很糟糕,布罗德欣尼和百老汇——这两个地点看来差不多的样子,很容易被混淆。” “是的,也许是吧,不管怎么说,没有人愿意知道这些希奇古怪的农村地名。麦金蒂,是的,我确确实实记起来这回事,也许是那桩谋杀案使这个名字给我留下了印象。” “您能记起她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吗?” “说关于一幅照片什么的。她说她知道有一张和那报纸上一样的照片——如果她找到了,我们是不是会付钱给她?能付多少?” “您给她回信了吗?” “我敬爱的先生,我们根本就不要那种东西,我给她发了千篇一律的答复,对她表示了礼节性的感谢,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也没谈,可是我们将那封信寄到了布罗维——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收到。” 她说她知道有一张和报纸上一样的照片。 此时波洛的脑子里回想起了一句话,那是莫林-萨默海斯太太不经意的声音。“当然,她有点儿爱打听事儿。” 麦金蒂太太喜欢打听事儿。她为人诚实可靠,但她喜欢小道消息,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儿。人们保守秘密——想把过去那些愚蠢无聊的事情忘掉,你守秘密有时是为了怀旧的原因,有时只是不愿意回首,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 麦金蒂太太看见过一张旧照片,后来她认出了那张照片在《星期天彗星报》上被刊登了出来,她不知道是否能用它换点钱。 波洛利索地站起身来。 “谢谢您,霍斯福尔小姐。请您允许我问一下,关于您所写的那些案件的具体情况是否真实可靠。比如说,我注意到克雷格案件的审判时间您给搞错了——事实上,那案子的受理时间比您说的要晚一年;还有关于考特兰的那个案子,丈夫的名字叫海伯特而不是哈伯特,我记得好像是这样;莉莉-甘博尔的姨妈住在伯金汉郡,而不是伯克郡。” 霍斯福尔小姐点上一支烟。 “我的先生,没有一点是准确可靠的,整个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大杂烩,我只是把那些事情东拼西凑,拉到一起,然后大笔一挥,随意发些感慨而已。”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您们那些女主人公也许并不是那么有代表性的吧?” 帕梅拉像一匹野马一样发出了嘶鸣般的长笑。 “她们当然没有什么代表性。” “您怎么想?” “我毫不怀疑伊娃-凯恩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无赖,根本不是个受到伤害的小贱妇。至于说考特兰,她为什么要默默地忍受一个性虐待狂长达八年之久,因为他一直能挣钱养家,而那位浪漫的小男朋友却身无分文。” “那么您又是怎么看那个不幸的孩子莉莉-甘博尔呢?” “我们不愿意她手里拿着一把砍肉的斧头围着我跳来蹦去。” 波洛在他的手指上做了记号。 “她们离开了这个国家。”波洛扳着手指说道: “她们离开了这个国家——她们到了新世界——她们去了国外——她们到了自治领地,又开始一种新的生活。那么现在就没什么情况说明后来她们是否回到过这个国家吗?” “没有,”霍斯福尔小姐应道。“不过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那天晚上,在晚些时候,波洛给斯彭斯打了电话。 “我一直在挂念您,波洛,您是不是有了什么进展?” “我已经着手调查了。”波洛答道。 “是吗?” “调查的结果如下:住在布罗德欣尼的那些人都是非常好的人。”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啊,我的朋友,想一想吧,‘很好的人们’,在此之前,就是杀人动机啊。” [book_title]第九章 1 “都是很好的人们。” 波洛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迈步来到车站附近靠近十字路口的一扇大门前。台阶上挂着的铜牌子表明,伦德尔医生,医学博士,就住在这里。 伦德尔医生身材魁梧,神情快活,大约四十岁,他对来访的客人表示了诚挚的欢迎。他说:“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的光临,使我们安静的小村庄感到无限光荣。” “啊,”波洛心满意足,非常高兴。“这么说您听说过我?” “我们当然听说过您。谁会不知道您呢?” 对这一问题作何种回答都会有损于波洛的自尊心。他只是礼貌地说道:“很幸运,我来访时您正好在家。” 这并非幸运,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是波洛准确地把握了时机。但是,伦德尔医生还是由衷地回答说: “是啊,正好碰上我在家。一刻钟后就有一个外科手术。现在,我能为您做什么呢?我满怀好奇,迫切希望知道您来此有何贵干,是来休养度假,还是我们中间发现了什么案情?” “那是过去了,不是现在。” “过去?我记不得——” “麦金蒂太太。” “啊,当然,当然了,我都快忘了。但是您不是说您来此是和这件事儿有关吧——您来此不是为了这事儿吧?现在已经太迟了。” “请允许我向您表示信任,我是受雇于被告一方,奉命而来,要找出新的证据以提出上诉。” 伦德尔医生敏锐地问道:“但是又有什么新的证据呢?” “这个,哎呀,我没有什么权利要说出——” “噢,当然——请原谅我。” “但是我想到了一些问题,我该怎么说呢,我认为有些地方非常奇怪——非常——我到底该怎么说呢——引人深思。伦德尔医生,我来找您,是因为我知道麦金蒂太太以前曾受雇于您,帮您做过工。” “噢,是的,是的,她在我这儿帮过工。来点儿喝的怎么样?雪利?还是威士忌?您更喜欢雪利酒?我也是。”他端来两只杯子,在波洛身旁落座,继续说道,“她过去每周来一次,帮着做些清理工作,我有一个很好的女管家——非常好——但是家具上的铜把手,还有擦洗厨房地板之类的活儿——哎,我的女管家斯科特太太的膝盖不太好,她不能很方便地跪在地上擦地板,麦金蒂太太是个非常出色的雇工。” “您认为她是个诚实可信的人吗?” “诚实可信?啊,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我认为我不可能说——我没有机会了解,根据我所知,她相当诚实可靠。” “那么,如果她对谁说过一句话,您就认为她说的是真实可信的了?” 伦德尔医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噢,我不愿意那么想。我对她的了解确实很少,我可以问一问斯科特太太,她了解的会多些。” “不必,最好还是别这样做。” “您使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了,”伦德尔医生和气地说,“她会到处说什么呢?是不是有点儿诽谤别人。诽谤,我想我就是这个意思。” 波洛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您明白,所有的这一切在目前还处于特别谨慎保密的状态,我只是刚刚开始着手我的调查。” 伦德尔医生干巴巴地说: “那您得加快一点儿吧,是吗?” “您这话很对。时间对我而言非常紧迫。” “我必须说您的话很让我吃惊……我们这里的人都相当肯定地认为是本特利杀的人,这不可能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这看起来是个非常普通的,不足挂齿的案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这就是您要说的话吗?” “是的——是的,这样来评价此案,非常公平合适。” “您认识詹姆斯-本特利吗?” “他来找我看过一两次病。他为自己的健康感到紧张、担心。我想是他母亲对他过分娇生惯养了,人们经常会看到这种情况。我们这儿也有一个与此类似的事情。” “噢,真的吗?” “是的,我指的是厄普沃德太太,劳拉-厄普沃德,她对她的儿子太溺爱了。她把他捆到了她的裙子上,她让他处处听她的支配。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但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在你我之间——但是确实还是相当有天赋,正在成为一名很有前途的剧作家。” “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长吗?” “有三四年了吧,布罗德欣尼的住户没有哪一家在这儿定居的时间有多么长。最初的村庄是绕着‘长草地’旅馆周围的几户农舍,我知道您现在就住在那里吧?” “是的。”波洛的语气没有预想的那么欢欣鼓舞。 伦德尔医生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 “那倒确实不像是个旅馆。”他说,“那个女人对如何经营旅馆简直是一无所知,她过去一直住在印度,一结婚就有成群的仆人围着她转。我敢说您住在那里一点儿也不舒服,没有人在那儿住过太长的时间。至于说那个可怜的老萨默海斯,他现在正苦心经营着蔬菜果园,什么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惊人的成就。她倒是个好心人,可是她没有一点儿生意头脑。好在当今时代,只要你不想使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免遭灭顶之灾,那么生意经就无处不在。不要以为我治好了哪个病人,我只不过是个引以为荣的表格填写人和证书签字人。不过我还是喜欢萨默海斯太太,萨默海斯太太是个很迷人的女人,虽然萨默海斯先生喜怒无常,脾气暴躁,他属于老一辈的人了,已经过时了。您应该知道,老萨默海斯上校那才叫趾高气昂得不得了,经常暴跳如雷。” “他是萨默海斯少校的父亲吗?” “是的,老家伙死的时候没有留下多少钱。当然,这些人总是固执己见,不肯作丝毫的变通。真不知该佩服他们,还是该说他们是傻瓜。” 他看了看表。 “我不准备再打扰了。”波洛说。 “我还有几分钟。另外,我还想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妻子。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哪儿去了,听说您来了,她非常高兴。我们俩对犯罪破案都很着迷,读了很多那方面的东西。” “是犯罪学,侦探小说,还是周末版报纸?”波洛笑着说。 “三种都读。” “您也屈尊读《星期天彗星报》吗?” 伦德尔笑了笑。 “没有这种报纸,星期天怎么打发?” “五个月以前,上面登过一些很有意思的文章,其中一篇是关于那些和谋杀案有牵连的女人,以及她们的不幸经历。” “是的,我记得您提到的这些文章,不过,全是一大堆胡说八道的废话。” “啊,您是那么认为吗?” “当然,我只在报上看到过克雷格的案子。其它的几个案子——像考特兰的那个案子,我可以告诉您,那个女人决不是个不幸的无辜受害人,她绝对是个残酷恶毒的女人,我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为我的一个叔叔照顾过那个丈夫。他当然不地道,但他的妻子也决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然后抓住那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怂恿他谋杀了她的丈夫。然后,他因过失杀人罪被关进监狱,而她却一身无事地走开了,成了一个很富有的寡妇,后来又嫁给了别人。” “《星期天彗星报》没有提到这些情况,您知道她嫁给谁了吗?” 伦德尔摇了摇头。 “我记不得那个名字了。不过有人告诉我说,她自己干得很漂亮,给自己安排了很好的出路。” “读了这篇文章,有人会禁不住想,现在那四个女人都在哪里呢?”波洛打趣地说道。“我知道上一星期,在一个晚会上,也许有人会认出这四位女人中的哪一位,我敢打赌,她们全都把自己的过去掩盖得严严实实。根据那些旧照片,你根本就不可能认出她们,这是我的话,她们看起来都清白无辜。” 钟报时的声音响了,波洛站了起来:“我不能再打扰您了,您已经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 “恐怕对您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像我这样的人很少,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清洁女工什么样子。不过,请稍候片刻,您必须得见我妻子一面,不然的话,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他带波洛来到前厅,大声叫道: “希拉——希拉——” 楼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回答。 “请你马上下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一个脸色苍白、瘦小、头发金黄的女人轻快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希拉,你觉得怎么样?” “啊!”伦德尔太太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那淡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波洛。 “夫人。”波洛以他非常独特的方式向她微微一鞠躬。 “我们听说您到这儿来了,”希拉-伦德尔说,“但是我们没想到——”她停住了,她的蓝眼睛飞快地看了看她丈夫的脸。 “她对他唯命是从,说话做事,一切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波洛心想。 他说了几句礼节性的应酬话后告辞了。 他得出的印象是,伦德尔医生和蔼可亲;伦德尔太太嘴巴很严,善解人意。对伦德尔夫妇的了解到此为止,这就是麦金蒂太太每个星期四上午要来做工的伦德尔家。 2 亨特大院是一所牢固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大门前有长长的车道,杂草丛生,极不整洁。刚刚建成的时候,它可能不是一座很大的宅院,可是现在庞大得很不便于管理了。 波洛问那个前来开门的年轻外国女人,韦瑟比太太是否在家。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不知道。请进来吧,也许亨德森小姐在吧?” 她把他一个人留在大厅里。 按房地产经纪人的话说,这个大厅装修得非常华丽——摆着很多从世界各地搜集到的古董、文物。哪一样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干净整洁,它们落满了灰尘。 过了一会儿,那个外国女人又出现了。 “请进来吧。”她说。 然后,他被领进了一间很冷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大书桌,在壁炉架上,放着一只大大的、非常难看的铜咖啡壶,巨大的壶嘴看起来好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鹰钩鼻子。 波洛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我妈妈正在床上躺着,”她说,“要我帮您什么忙吗?” “您就是韦瑟比小姐?” “我是亨德森,韦瑟比是我的继父。” 这是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衣着朴素,身材高大,表情拘谨,她的一双大眼睛显得非常警觉。 “我急于知道您是否能告诉我一些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她过去在这里干过活。” 她眼睛盯着他。 “麦金蒂太太吗?可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波洛轻声说,“然而我还是想听听她的情况。” “噢,是不是因为保险或其它什么事?” “啊,不是为保险的事,是有关新的证据。” “新的证据?您的意思是说——有关她的死因?” “我受雇于被告的律师,”波洛回答说,“负责调查对詹姆斯-本特利有利的情况。” 她仍然盯着他问道: “但是,难道不是他杀的人吗?” “陪审团认为是他杀的人。但是,审判会出现失误。” “那么说真是别人杀了她?” “有可能。” 她急切地问: “谁?” “这——”波洛缓缓地说,“这目前还是个疑问。” “我难以明白。” “不明白吗?但愿您可以给我讲一讲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对吗?” 她很不情愿地开口说: “我想是吧,您想知道什么呢?” “啊,从头开始讲吧。您认为她这人怎么样?” “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爱说话还是沉默寡言?非常好奇还是谨小慎微?令人愉快还是愁眉不展?是个好女人或者不是个很好的女人?” 亨德森小姐想了想。 “她干活很卖力,但是,她话太多,有时候她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不是很喜欢她。” 门开了,那个外国女仆说道: “迪尔德丽小姐,您妈妈说请把客人带上去。” “我妈妈想让我把这位先生给她带到楼上去?” “是的。谢谢您。” 迪尔德丽-亨德森疑惑地看了看波洛。 “您愿意上楼和我妈妈谈谈吗?” “当然愿意。” 迪尔德丽-亨德森在前面带路,穿过客厅上了楼,她无关紧要地讲了一句: “外国人有时确实很讨厌。” 因为她的话明显是指她的女佣,而并非指前来拜访的客人,所以波洛没有注意它,不觉得她是在冒犯自己。 他想到迪尔德丽-亨德森好像是个头脑相当简单的年轻女人,简单到在社交场合很不会说话的程度。 楼上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小摆设,这是一个爱好旅游的女人的房间。这个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去旅游的女人,看来下决心在她所到的每一处都买一份那里的纪念品。大多数的纪念品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为了取悦游客和赚钱而制作的。房间里的沙发、桌子和椅子都摆得太多,衣服、布料也多得过分,因而空间显得太小。在这所有的摆设、衣服的正中间端坐的就是那位韦瑟比太太。 韦瑟比太太看起来是个小女人,一间宽大的房间里的一个哀婉动人的小女人。这就是那种效果。但实际上,她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小。“可怜的小小我”这盘磁带如果放在这个房间里播放的话,肯定会达到它的最佳效果。 她此时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一个沙发上,在她旁边放着书本和一些针线活儿,另外还有一杯橘子汁和一盒巧克力。她愉快地说道: “您得原谅我不能站起来迎接您,但是大夫坚持要我这样做,每天都要休息好。如果我不按照别人吩咐的那么做,每个人都会责备我的。” 波洛接过她伸出的手,带着很得体的敬意微微鞠了鞠躬。 他的身后传来了迪尔德丽固执的声音: “他想要知道麦金蒂太太的情况。” 那只娇弱精巧的小手,驯服地放在波洛的手掌中,使波洛一时间感觉自己握着的是一只小鸟的爪子。但这可不是一种精美的细瓷器的那种爪子,而是一只锋利无比,贪婪食肉的利爪。 韦瑟比太太轻声笑着说: “你多可笑啊,亲爱的迪尔德丽。麦金蒂太太是谁呀?” “噢,妈妈,您真的应该记得,她替我们干过活儿,就是被人杀死的那个清洁妇女。” “别说了,亲爱的,这太可怕了!她死后好几个星期我一直都很紧张。可怜的老女人!可是她怎么这么傻,竟然把钱藏到地板下面,她应该把钱存到银行里去。我当然记得这些事情,我只是忘了她的名字。” 迪尔德丽很迟钝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想知道她的情况。” “噢,现在请您坐下来吧,波洛先生。我非常好奇,伦德尔太太刚刚打来电话说,我们这儿来了一位非常著名的犯罪学家。她告诉我一些您的情况,当弗里达那个傻子说有一位客人时,我相信那肯定是您。我于是吩咐下去,把您请到楼上来,现在,请您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像您女儿说的那样,我想了解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她在这儿做过工。我知道她每星期三来照顾您,而正是在星期三,她遇害死了,所以,在她死的当天,她在您这里干过活,对不对?” “我想是这样的,现在我说不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是的,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可那天她有没有说什么——什么特别的话?” “那种女人总是说话太多,”韦瑟比太太厌恶地说,“没有人真愿意听,可不管怎么着,她总不会说那天晚上她会被人抢劫、遭人杀害吧,对不对?” “凡事总有原因和结果。”波洛说。 韦瑟比太太皱了皱眉头。 “我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自己也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我正在努力打破疑团,寻找线索……您看周末报纸吗,韦瑟比太太?” 她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的,当然了,我们这里有《观察家报》和《星期天时刻》,为什么问这个呢?” “我想知道。因为麦金蒂太太看过《星期天彗星报》和《世界新闻报》。” 他停顿了一下儿,但没有人作出任何反应,韦瑟比太太叹了口气,又微微闭上了她的眼睛。她说: “这太令人沮丧难过了,她的那个可怕的房客,我确实认为他脑子有些不太正常,可是他又显然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那就使情况更糟了,对不对?” “您是这样想吗?” “当然,我就是这么想的,多么残酷的罪行啊,竟然用一把砍肉用的斧头,哎呀呀!” “警察从来也没有找到那件凶器。”波洛说。 “我想他可能是把它扔到水塘或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打捞过那些水塘了,”迪尔德丽说,“我,我亲眼看到的。” “亲爱的,”她妈妈叹息着说,“别说得这么吓人。你知道我多么痛恨这种事情,我的头受不了。” 那个姑娘严厉的目光直视着波洛说。 “您就不应该继续谈这件事了,”她说,“这对她很不好。她敏感得过分,连侦探小说都不敢看。” “我很抱歉,”波洛说着,站起身来。“我这样打扰您只有一个理由,一个人在三个星期内就要被处死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干——” 韦瑟比太太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她的声音很尖锐,很刺耳。 “他当然干了,”她叫道,“当然是他干的。” 波洛摇了摇头。 “我并不十分肯定。” 波洛疾步走出了房间,当他下楼时,那个姑娘从后面赶了上来,她在客厅拦下了他。 “您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您是指我刚才说的话吗,小姐?” “是的,可是——”她停了下来。 波洛沉默不语。 迪尔德丽-亨德森慢慢地说: “您让我妈妈很难过,她痛恨那种事情——抢劫、谋杀,还有暴力。” “这么说,当一个确实在这儿干过活的女人被人杀死的时候,对她来说,肯定是个极大的打击。” “噢,是的。噢,是的,确实如此。” “她心力交瘁,是吗?” “她不愿听到任何关于那件事儿的消息。我们——我——我们都尽量,尽量使她避开任何关于那件事情的消息,避开所有惹人讨厌、恐怖可怕的事情。” “战争期间怎么样?” “幸运的是我们这一带从未受到过轰炸。” “小姐,在战争期间,您做过什么工作?” “噢,我在基尔切斯特参加过志愿救护队的工作,还给妇女志愿服务队开过车。当然了,我不能离开家,妈妈需要我,就像现在这样,她不愿意让我出去太多,很多事情都太难了,还有仆人——当然,妈妈从来不做家务的——她身体一直不很好。要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实在太难了。正因为这样,麦金蒂太太才这么受欢迎,她对我们帮助很大,她从开始来帮忙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活儿干得很出色。但是,当然了,现在什么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您很介意这些事吗,小姐?” “我?噢,不。”她好像很奇怪,“但对妈妈来说就不同了,她——她很多时候是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有些人就是这样,”波洛说,他的想像回到了不久前他待过的那个房间。在那里,他拉开一个五斗柜的抽屉,那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一把折断的扇子,一个银咖啡壶,一些旧杂志。那个抽屉装的东西太满了,怎么也合不上。他轻声说:“他们保存东西——保存过去时代的记忆——包括舞会的票子,用过的扇子,还有那些逝去的老朋友的照片,甚至是菜单和戏院的节目单,因为,看着这些东西,过去的记忆就复活了。” “我想是这样吧,”迪尔德丽说,“我自己却不明白,我从来不保存东西。” “您总是在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 迪尔德丽语气缓慢地说: “我不知道该向哪里看……我的意思是说,能一直看到眼下就足够了,是不是?” 前门开了,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年男人走进了大厅。当他看见波洛的时候,他的脚死死地站住了。 他瞟了迪尔德丽一眼,他的眼毛向上扬了扬,带有一种询问的神情。 “这是我的继父,”迪尔德丽说,“我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赫尔克里-波洛。”波洛像平时那样,要说出这个了不起的名字时,总是感到不好意思。 韦瑟比先生听了好像没什么印象。 他应了一声“噢”,然后转身挂他的大衣。 迪尔德丽说: “他来是问一下麦金蒂太太的情况。” 韦瑟比先生一动不动,停了一会儿,然后在挂钩上挂好了他的大衣。 “在我看来,好像是很令人注目。那个女人几个月前就死了,虽然她在这儿干过活儿,我们对她和她的家庭却毫不了解。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我们早就应该报告给警察了。” 他的话里有一种想要结束的口气,他看了看他的表。 “午饭再过一刻钟就要准备好了。” “恐怕今天的时间太晚了。” 韦瑟比先生的眼毛又抬了起来。 “是吗?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吗?” “弗里达今天一直很忙。” “我亲爱的迪尔德丽,我痛恨总要提醒你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