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煦阳岭的疑云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21129 [book_dec]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侦探小说。汤米和塔彭丝去养老院探望上了年纪的艾达姨妈。养老院里住满了脾气暴戾、行为古怪的老人家。这边艾达姨妈一个劲地唠叨着她的脑筋有多犀利,外面走廊里另一位老人家嚷嚷着她没有喝到当天的牛奶,尽管她刚刚才喝过。“对不起,那是你可怜的孩子吗?” 一位老太太突然莫名其妙向塔彭丝发问。这一切不由得让塔彭丝好多感慨。想到自己和汤米也是进了五十快六十的人了,难道不久的将来汤米和自己也要这样糊里糊涂了吗?不久,艾达姨妈去世了,汤米和塔彭丝重返养老院处理她的后事。在遗物中有一幅油画,是同院的兰卡斯特太太不久前赠给艾达姨妈的。塔彭丝十分喜爱这幅画。尤其是画中的粉红小屋、小桥流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决定向兰卡斯特太太讨下这幅画来。没想到兰卡斯特太太正是以前问她那个古怪问题的老妇人,并且刚刚离开养老院。当塔彭丝试图按着兰卡斯特太太留下的通讯方法和她的家人联系时,却发现“查无此人”。再查询当初入住养老院时的记录,也是道道死胡同。塔彭丝不禁心生狐疑,这样一位老人家怎么会来来去去踪影全无?还有以前的唐突问题?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家人不善?还有画中河畔的那所粉红色的房子,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book_img]Z_10292.jpg [book_title]01、爱妲姑姑 贝瑞福夫妇对坐在早餐桌前,他们和普通的夫妇没什么不同,这时候,全英格兰至少有好几百对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吃早餐,这一天,也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一星期七天之中,至少有五个这样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会下雨,不过谁也没把握。 贝瑞福先生曾经满头红发,现在仍然有蛛丝马迹可寻,不过已经像一般五六十岁的人一样,大部分都变成沙灰色了,贝瑞福太太一度拥有满头亮丽卷曲的黑发,现在却已经很不规则地掺了一些灰发,看起来实在不大好看。贝瑞福太太曾经考虑过染头发,最后还是宁可保持上帝给她的这副模祥,但是却换了一种口红颜色,是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些。 这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一起吃着早餐,旁观者一定会说他们生活愉快,但是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要是这个旁观者是年轻人,一定会再加上一句:“嗯,不错他们是过得很愉快,可是实在太枯燥了,就跟所有老夫老妻一样。” 不过,贝瑞福夫妇却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也没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过得非常沉闷,当然,那只是年轻人的想法,年轻人根本不了解什么是人生。 可怜又可爱的年轻人,他们只担心考试,性生活、买新衣服,或者改变一种发型,希望别人更注意自己。贝瑞福夫妇觉得自己才刚过中年,他们喜欢自己,也彼此相爱,一天天平静却又愉快地享受着人生。 可是当然啦,他们的生活中偶而也有些起伏——谁又没有呢?贝瑞福先生打开一封信,浏览了一遍,放在左手边那一小叠信件上,然后又拿起一封信,但却捏在手上没有拆,眼光也没有看着那封信,而是望着吐司架。他太太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怎么了?汤米。” “怎么了?”汤米含糊他说,“怎么了——?” “是啊,我是这么问你。”贝瑞福太太说。 “没事,”贝瑞福先生说:“怎么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好像想到一件事,”两便士用责备的口吻说。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想嘛。” “不,明明有,发生意外了吗?” “喔,当然没有。怎么会呢?”他又说:“只是装铅管工人寄来的帐单。” “喔!”两便士用若有所悟似的声音说:“你没想到他收费那么高?” “当然,”汤米说,“向来如此。” “我不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没选这一行”两便士说:“要是你从前学做铅管工,我们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了。” “可惜我们眼光不够远,没有把握机会。” “你手上那张就是铅管工的帐单?” “喔,不,只是一份声明。” “少年犯——种族问题?” “不是,是家新开的养老院,”“喔,那倒还说得过去,”两便士说,“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担心的样子?”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 “那你在想什么?” “跟这个有关的事。”贝瑞福先生说。 “到底什么事?”贝瑞福太太说,“你知道你迟早都会告诉我。” “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也许——好吧,我刚刚想到爱妲姑姑! “喔,原来如此,”两便土马上用体谅的声音说,“原来是爱妲姑姑,”他们的眼光彼此相遇。很遗憾,这年头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可以称为“爱妲姑姑问题”的麻烦事。每家的姑姑姓名虽然不同一爱蜜莉姑姑。苏珊姑姑,凯西姑姑…,可是她们的问题都有待解决,家人必须替她们安排生活,寻找适当的养老院,让她们快乐地安享余年。 从前,伊莉莎白姑姑,爱妲姑姑等等,都高高兴兴地从头到尾往在她们早就居住多年的家里,由忠心耿耿、只是略嫌顽固的老佣人照料,两方面对这种安排都很满意,有时候还有很多穷亲戚、半白痴的老处女堂姊等,也都渴望有个能供给一日三餐和一张舒适床铺的家,供需双方都彼此感到满足,相处甚欢,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现代的“爱妲姑姑”必须有更适当的安置,而不只是担心她万一风湿发作,独自自一个人在家时,或许会从楼上摔下来,或者老爱和邻居吵嘴,辱骂零售商等等。 不幸得很,这些“爱妲姑姑”远比和她们年龄成反比的小孩麻烦多了。不管把小孩送到养父母那儿、哄骗到亲戚家放假时让他们进适当的学校或娱乐营,通常都很少遭到反对: “爱妲姑姑”就不同了。两便土的亲姑婆——普琳若姑婆一就专门替人找些麻烦,无论如何都甭想让她满意。每次她刚进一所新的养老院,才写信告诉她侄女表示满意万分,家人却又马上接到院方通知,说她一声不响气呼呼地离开了。 “不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不到一年,普琳若姑婆已经进进出出过十一间这种机构。 最后,她友情上说她碰见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真是个忠实的孩子!他早年丧母,迫切地需要人照顾。我租了一间公寓房子,不久他就会搬来和我住,这样安排,对我们彼此都很适合。我们很有缘分,所以,亲爱的普如登,你再也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以后的事了。明天我会和我的律师见面,预先安排一下后事,以免我比他早一步离开人世一这当然是免不了的,但是我可以保证,此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接到信后,两便土马上赶往北方(事情发生在爱伯丁)。 可是当她抵达时,警方早已去过,还带走迷人的马文——因为他用伪造的身份骗取金钱。普琳若姑婆气愤不已,并且坚持对他提出控诉。可是参加庭讯回来之后(同时还有另外二十五件案子也在审判),却不得不改变了她的看法。 “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爱妲姑姑,你知道,两便士,”汤米说,“一晃又是好一段时间了,”! “大概吧!”两便土不起劲他说,“多久了?” 汤米想了想,答到:“恐怕快一年了。” “不只,”两便士说,“我想有一年多了。” “喔,老天,”汤米说:“时间过得真快,对不对?想不到已经隔这么久了,真叫人不敢相信。不过我想你一定记得没错。”他屈指数了数日子,“人真是健忘,对不对?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抱歉。” “我觉得用不着,”两便土说,“我们不是也写信给她,寄东西给她吗?” “喔,对,我知道,你实在太好了,两便士。可是不管怎么说,有些报章杂志上的报道实在很让人担心。” “你是指我们从图书馆借的书上说的那些可怜老人的故事?” “我想那都是真实的事。” “嗯,对,“两便士说:“一定真的有那种地方,没有人真的那么不快乐一一忍不住觉得自己不快乐。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汤米。” “没什么好办法,尽可能小心就是了。小心选择适当的养老院,负责替她找个好医生照顾她。” “你必须承认,莫瑞医生实在是个好医生。” “对,”汤米脸上担忧的表情不见了,“莫瑞的确是一流医生,对人亲切又有耐心。要是有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告诉我们。” “是啊,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两便士说:“她今年几岁了?” “八十二,”汤米说,“不——不对,我想应该八十三了。” 停了停,又说,“和自己同样年纪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的,那种感觉一定很可怕。” “那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两便士说,“他们可不同意。” “不一定吧。” “起码你的爱妲姑姑就不同意,你不记得啦了上次她提到有多少朋友已经比她先离开人世的时候,不是高兴得很吗?她后来还说:‘还有爱美-摩根听说她也顶多只能活六个月了。 她以前老是说我弱不禁风,现在我一定会比地长命,而且会多活好几年。’她当时就像打了胜仗一样。” “可是——”汤米说。 “我知道,”两便土说,“我知道,不过你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看她。” “你不同意吗?” “很不幸,”两便土说,“我同意,你说得对极了,”她又带着点英雄似的口气说:“我也去。” “不,”汤米说,“你去做什么?她又不是你姑姑。不用了,我去就好了。” “不,”贝瑞福太太说,“我也喜欢受罪,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我也一样,而且我相信爱妲姑姑也一样,可是我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事就是由不得自己。” “不,我不希望你去,不管怎么说,你还记得她上次对你态度有多坏吧?” “喔,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两便士说:“也许只有我们去看她,她才会打起精神。我一点都不恨她。” “你一直对她很好,”汤米说,“不过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她。” “没有人会喜欢爱妲姑姑,”两便土说,“我相信从来没有谁喜欢过她。” “老年人总叫人忍不住感到同情。”汤米说。 “我可没有同感。”两便士说:“我不像你那么好脾气。” “对女人来说,你算是够无情的了,”汤米说。 “也许,反正女人也没多少时间花脑筋,所以多半都很实际,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一个好人病了、老了,我会觉得很难过,可是如果不是好人,那就不一样了,你也承认吧?要是有个人从二十岁起就很坏,到了四十岁、六十岁还是一样,到八十岁甚至更可恶的话,我觉得别人也用不着只因为他老了就特别同情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认识几个七八十岁还很可爱的人,譬如老包倩太太。玛莉。卡尔还有那个面包师傅的奶奶,以前替我们打扫的巴普力老太太,全部好可爱,好和蔼,要我替他们做任何事我部愿意。” “好了,好了,”汤米说,“别说得太远了。要是你真的想表现风度,跟我一起去——”“我真的想去,”两便士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发誓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爱妲姑姑就是我们的‘灾难’,所以我要跟你手牵手一起起。还要送她一束花,一盒软夹心巧克力,说不定再送一两本杂志,你不妨先写信给那位姓什么的小姐,告诉她我们要去。” “下礼拜挑一天好不好?要是你不反对,就星期二好了。” 汤米说。 “就星期二吧,”两便土说,“那个女人姓什么?我记不得了,就是那个总管还是护士长,好像是裴什么——” “裴卡德小姐““喔,对。” “说不定这次去不大一样。”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说不定火车半路上会抛锚。”两便士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你为什么偏偏希望火车抛锚?”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很刺激,说不定我们可以救人家性命或者做些有价值又惊险的事。” “真会胡思乱想”贝瑞福先生说。 “我知道,”两便士表示同意,“可是人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会想些怪点子。” [book_title]02、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阳光山脊”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典故实在很难说。从外表上看,这栋建筑物并没有像山脊的地方,地面非常平坦,对住在里面的那些老年人当然也适合些。花园很大,不过并不出色。屋子本身是栋维多利亚式大厦,整修得相当好,四周有些遮荫的大树,屋旁攀附着一些美国藤,两棵浓密的智利松,更增添了一些异国风味。有几张椅子安置在适当的地点可以让人享受阳光,另外有个有棚的阳台,上面也摆了一两张椅子,老太太们可以坐在这儿,不受西风吹袭。 汤米接按门铃,一会儿,一个穿尼龙套装。面带烦恼的年轻人开门让他们进去。她带他们走进一间小起居室,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去告诉裴卡德小姐,她知道你们要来,马上就会过来。你们不介意等一下吧?你们知道,那个凯若威太太又把顶针吞下去了。” “真的?怎么会呢?”两便士惊讶地问。 “她觉得好玩,”女佣解释道:“老是喜欢乱吞东西。” 女佣离开之后,两便士坐下来,沉吟道:“我可不喜欢把顶针吞下去,一定好难过。你说对不对?” 他们只等了一会儿,裴卡德小姐就一边道歉推门走了进来,她是个高大。灰发、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有一种安静、能干的气质,汤米一直很欣赏她。 “对不起,要你们久等了。贝瑞福先生。”她说:“你好! 贝瑞福太太,真高兴你也一起来。” “听说有人吞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汤米说。 “喔,马兰妮告诉你们了?是啊,是老凯若威太太,她一天到晚乱吞东西,真难,你们知道,我们总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守着她们。小孩都会乱吞东西,可是老太太也这样就太可笑了,对不对?不过她已经改不掉了,一年比一年严重,可是好像对她也没什么坏处,这一点最有意思了。” “也许她父亲是专门表演吞剑的?”两便士说。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贝瑞福太太,‘也许’真的是吧,”裴卡德小姐又说:“我告诉过范修小姐你会来,贝瑞福先生,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你知道,她有时候心不在焉的”“她最近好吗?” “恐怕身体差多了,”裴卡德小姐用舒适的声音说:“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昨天晚上我告诉她你要来看她,她说我一定弄错了,因为学校还没有放假,她好像以为你还在念书。可怜的老人家,常常弄错事情,尤其是关于时间方面,不过我今天早上又提到你要来的时候,她又说绝对不可能,因为你早就去世了。喔,好了,”她愉快地接着说:“我相信她看到你就会认得了。” “她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是老样子?” “喔,可以算不错了。不过老实说,我想她没有多少日子了,她没什么不舒服,可是心脏和从前一样不好,甚至可以说更糟糕了。所以我希望先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太意外。” “我们带了些花给她。”两便士说。 “还有一盒巧克力,”汤米说。 “喔,你们真是太好了,她一定会很高兴。要不要现在就去?” 汤米和两便士起身跟着裴卡德小姐离开房间。她带头走上宽广的楼梯。经过楼上走廊旁边一个房间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身高五英-左右的小个子女人快步走出来,高声尖叫道:“我要喝可可,我要喝可可。詹恩护士到哪儿去了?我要喝我的可可。” 隔壁房间一个穿护士制服的女人探头出来,说:“乖,乖,亲爱的,你已经喝过可可了。刚喝过二十分钟而已”“没有,我没喝,你胡说,我没喝可可,我口好渴。” “要是你想喝,我就再给你一杯好了。” “我一杯都没喝,什么叫‘再’,给我一杯?” 他们继续向前走,裴卡德小姐轻轻敲敲走廊尽头一间房门,然后推门而入。 “他们来了,范修小姐,”她用愉快的声音说,“你侄儿来看你了,太好了,对不对?” 窗口边床上一位老太太突然坐直身子,她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满布皱纹的瘦脸庞,高挺的鼻粱,一股什么事都不同意的神情,汤米走上前一步“晦,爱妲姑姑,”他说:“你好!” 爱妲姑姑没有理他,只生气地对裴卡德小姐说: “你是什么意思?把男土带到淑女房里!我年轻的时候,最看不顺眼这种没礼貌的事了!骗我说是我侄儿!他到底是谁?是修铅管工人还是修理电器的?” “够了,够了,这样就不好了。”裴卡德小姐温和他说。 “我是你侄儿汤玛斯-贝瑞福。”汤米说,一边走上前把巧克力递过去,“我带了一盒巧克力给你。” “别想用这种办法骗我,”爱妲姑姑说:“你这种人我太清楚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个女人是谁?”她用讨厌的眼光看看贝瑞福太太。 “我是普如登,”贝瑞福太太说:“你的侄媳妇。” “好可笑的名字,”爱妲姑姑说:“像佣人的名字一样,我叔公马修有个女佣叫‘安适’,还有一个女佣叫‘喜乐主’,是卫理公会教徒。还好我婶婆马上禁止她再叫那个名字,告诉她在他们家做女佣就必须用‘瑞贝卡’这个名字。” “我替你带了一些玫瑰花来,”两便士说。 “我不喜欢在病房里摆花,把氧气都用光了! “我替你放到花瓶里。”裴卡德小姐说。 “不许你那么做!到现在为止,你应该了解我说一不二。”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爱妲姑姑,”贝瑞福先生说:“应该说生气勃勃。” “我一眼就能看穿你这种人。你说是我侄儿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汤玛斯?” “是的,叫我汤玛斯或者汤米都可以。”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爱妲姑姑说:“我只有一个叫威廉的侄儿,上次大战的时候死了。也好,要是他活下去,定会变坏。我累了。”爱妲姑姑靠回枕头上,转头对裴卡德小姐说,“把他们带走。你不应该让陌生人来看我。” “我想有人来看你也许会使你高兴一点,”裴卡德小姐平静地说。 爱妲姑姑喃喃发出一声不屑的低哼。 “好吧,”两便士愉快他说:“那我们走了。我还是把花留下,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走吧,汤米。”她转身走向门口。 “再见了,爱妲姑姑,真遗憾你不记得我了。” 爱妲姑姑仍旧一言不发,但是等两便士和裴卡德小姐走到门外时,她却忽然叫住刚走到门口的汤米。 “喂,‘你’回来了!”爱妲姑姑提高声音说:“我认识你,你是汤玛斯,从前一直都是红头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就算她假装是你太太也没用,我什么都知道,真不应该把那种女人带到这里!过来,坐下,坐这个椅子告诉我你亲爱的母亲的一切。你给我走!”爱妲姑姑对站在门口迟疑的两便士用力挥手。 两便士马上走开了。 “她今天又心情不好,”裴卡德小姐一边陪两便士走下楼梯,一边说,“有时候她真的脾气好,叫人几乎不敢相信。” 汤米在爱妲姑姑所指的椅子上坐下,温和地说他无法再告诉她有关她母亲的事,因为她去世快四十年了。爱妲姑姑却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想想看!”他说,“真的有那么久了吗?唉!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她用搜寻的眼光看看他,说;“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你知道,你年纪越来越大了。不要老是带些坏女人到处走,还当成自己太太一样!” “我想,”汤米说,下次我们来看你的时候,应该叫两便士把她的结婚证书也带来。” “你要她做个诚实的女人,是不是?”爱妲姑姑说。 “我们结婚三十几年了,”汤米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结婚了。” “问题就是没有人告诉我任何消息,”爱妲姑姑机灵地改变自己的立场,“要是你们让我赶上时代——”汤米没有多争论这一点,两便士有一次郑重警告过他: “要是任何超过六十五岁的人挑你毛病的话,千万别再辩下去,别想证明你的做法对,马上道歉,说全都是你的错,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汤米此刻觉得对爱妲姑姑来说,这样做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对不起,爱妲姑姑,”他说:“你知道,人年纪越大越健忘,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记忆力那么好。” 爱妲姑姑得意地笑笑,然后说:“这话也有道理,要是你刚来的时候我态度不大好,那真抱歉,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这种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让任何人来看我,任何人!要是我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他们说不定会到我床上来抢劫我、谋杀我。” “喔,我想那倒不至于吧。”汤米说。 “那可难说。”爱妲姑姑说,“报上不是常常有这类消息吗? 别人也告诉过我很多故事。我倒不是什么话都相信,不过我一向很小心就是了。信不信由你,那天,他们带了一个生人来.一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他说他叫威廉医生,莫瑞医生休假了,所以由这个新伙伴代理。新伙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都是他的话。” “他到底是不是呢?” “喔,老实说,”爱妲姑姑对站不稳立场有点不高兴,“是倒是、可是那时候谁知道呢?他就那么开着车来,拿着一个医生量血压的黑盒子和其他东西——看起来就像他们常常说的那种魔盒,是谁呀?乔安娜-苏斯克的盒子?” “不,”汤米说:“我想不大一样,是预言之类的。” “喔,我懂了;反正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地方什么都能进来,要是他说自己是医生,那些护士马上会格格笑个不停,说‘是,医生。’‘那当然,医生,’多多少少会注意听他的话,蠢女孩!”要是病人发誓从来没见过那个人,别人顶多会说她健忘,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人的脸,”爱妲姑姑坚定他说:“从来不会!你凯若琳姑姑最近怎么样?好久没她消息了。你有没有去看她?” 汤米用抱歉的口吻说,他的凯若琳姑姑已经去世十五年了。爱妲姑姑对她的死讯没有露出任何难过的表示。毕竟,凯若琳不是她亲妹妹,只是堂姊妹而已。 “好像大家都一个个死了,”他有趣地说:“没有活力,他们最大的毛病就在这里,心脏不好、动脉血管阻塞。高血压风湿病——一大堆毛病,身体差劲透了,全部一样,所以医生才能赚钱。给他们开一瓶又一瓶、一盒一盒的药,黄色药片、粉红色药片、绿药片,甚至开黑药片我都不觉得奇怪,哼! 我外婆那个时代,不是用硫磺就是用糖蜜来医病,我敢打赌,那些东西一点也不比现在那些药差。”她满意地点点头,“真不能完全相信医生,你说对不对?听说这里有不少人给毒死,据说是为了让外科医生弄到心脏,我可不大相信,裴卡德小姐那种人不可能忍受得了。” 到了楼下之后,裴卡德小姐略带歉意地指大厅尽头的一个房间。 “真抱歉,贝瑞福太太,可是我相信你也了解老年人,常常爱胡思乱想,而且很顽固,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喜欢。” “照顾这么大的地方很不容易。”两便士说。 “喔,也不见得,”裴卡德小姐说,“你知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而且真的非常喜欢她们。你知道,要是需要你去照顾她们,你就会喜欢她们了。我的意思是说,她们各有各的生活习惯和让人担心的地方,可是只要你知道怎么处理,就非常简单了。” 两便士在心里想:裴卡德小姐就知道该怎么处理。 “其实她们跟小孩子一样,”裴卡德小姐用溺爱的口吻说: “不过小孩比她们讲理多了,所以有时候很难跟她们说得通。 这些人全部不能拿常理来衡量,只要你一再告诉她们她们愿意相信的多,她们就会很高兴,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好,很有耐心,脾气也好。虽然脑筋不怎么好,可是你知道脑筋好的人往往没耐心。喔,唐纳雯小姐,有什么事?”她转身对楼上跑下来戴夹鼻眼镜的年轻女人说。 “是拉奇特太太,裴卡德小姐。她说她快死了,叫我马上拽医生来。” “喔,”裴卡德小姐仍旧平静他说:“这一次又怎么了?” “她说昨天煮的香菇里面一定有细菌,害她中毒了。” “那倒是个新理由,”裴卡德小姐说:“我还是上去跟她谈谈好了,对不起,只好让你一个人坐坐了,贝瑞福太太。那个房间里有报纸和杂志。” “好,你尽管去忙好了。”两便士说。 她走进刚才斐卡德小姐指的房间,是个舒适的房间,落地窗正面对着楼下的花园。房里有摇椅,桌上有几盆花,一面墙上有一排书架,摆着各种现代小说、旅行杂志,还有住在这儿的人可能很高兴看到的一些旧畅销小说,桌上还有一些杂志。 此刻,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位把满头白发往后梳的老太太。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牛奶。她的脸色白中透红相当好看。看到两便士进来,她抬起头,友善地笑笑。 “早安,”她说:“来这儿住还是来看人?” “来看人,“两便士说:“我有个姑姑在这里,外子在陪她。我们想,一次两个人陪她也许太多了。”,“你想得真周到,”老太太说,然后慢慢喝了一口牛奶“我在想——喔,算了,没什么,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茶或者咖啡好不好?我按铃叫人送来。这地方对人非常体贴,”“真的不用,谢谢你。” “或者来杯牛奶?今天牛奶里没放毒药。” “真的不用,我们一会儿就走。” “好吧,要是你真的快走就算了——可是你知道真的不费事。这里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太麻烦——除非你要的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东西。” “我想我们来看的那位姑姑有时候就会要求一些很不同能的东西,”两便士说:“我说的是范修小姐。” “喔,范修小姐,”老小姐说:“喔,对了。” 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是两便士却愉快地接口道: “我相信她一定很难应付,一向如此。” “喔,是啊,你说得对极了,我以前也有个姑姑,就跟她完全一样,年纪越大越难应付,不过我们都很喜欢范修小姐一她心情好的时候,也非常好玩。” “呃,我相信一定是。”两便士暗自思索了一两分钟,不知道爱妲姑姑“好玩”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你知道,有些人就是一天到晚不开心,”老小姐说姓蓝凯斯特——顺便告诉你,是蓝凯斯特太太。” “我姓贝瑞福。”两便士说。 “你知道,有时候就是爱听听别人的坏话,听她形容这里某些客人,真忍不住觉得很好笑.虽然明知道不应该有那种感觉,可是偏偏忍不住。” “你住在这儿很久了?” “有一段日子了。对,我算算看,七年一不八年,对。 对,一定有八年多了,”她叹口气出说:“时间一久,和任何东西,还有任何人都失掉联络了。我只剩几个亲戚,都住在国外。 “那你一定很难过。” “也不见得,我不大喜欢他们,甚至不了解他们。有一次,我生了重病——真的很严重——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他们觉得我还是住在这种地方比较好。幸好我来了,这里的人都很亲切。体贴,花园也实在漂亮。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单独一个人住,因为我常常很糊涂——糊涂透了。”她敲敲额头。 “就是这地方常常会把事情搞错,对发生过的事也记不大清楚。” “真遗憾,”两便土说:“不过人大概多少都免不了有点病痛。” “有些病实在很痛苦。这里有两个女房客得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疼得不得了。所以我觉得就算有时候弄不清楚什么事,记不清楚什么地方、什么人,也没关系。至少身体不疼就好多了。” “嗯、也许你说得对,”两便士说。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全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孩捧着装了一个咖啡壶和盛了两片饼干的托盘走进来,然后把东西放在两便士身边的茶几上。 “裴卡德小姐猜你也许喜欢喝杯咖啡,”她说。 “喔,谢谢你,”两便土说。 女孩出去之后,蓝凯斯特太太说: “你看,他们真够体贴,对不对?” “是啊,你说得对。” 两便士倒了些咖啡,喝了几口。两个女人默默坐了一会儿,两便士把饼干递给老小姐,对方却摇摇头。 “不用,谢谢你,亲爱的,我喜欢光喝牛奶。” 她放下手中的空杯,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榜背上。两便土猜想也许她每天早上这时候都小睡一会儿,也就沉默着。但是蓝凯斯特太太仿佛猛然惊醒过来,张开眼睛看着两便士说: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火炉。” “呃——是吗?”两便士有点意外地答道。 “对,我在想——”她俯身向前,低声说:“对不起,请问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我——不,我想不是吧。”两便土惊讶而迟疑地说。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也许就是为这件事才来的,总该有个人来,然后,就像你一样盯着火炉。就在那里,你知道,就在火炉后面。 “喔,”两便士说,“喔,是吗?” “每次都是这时候,”蓝凯斯特太太低声说:“每天都是这时候。”她抬头看火炉上的钟,两便士也抬起头。“十一点点十分,”老太太说:“十一点十分。对,每天早上都是这时时候”她叹口气,又说:“别人都不懂——我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事——可是他们都不相信!” 这时候门又开了,汤米走进来,两便士觉得如释重负,马上站起来说: “我在这儿,都准备好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再见,蓝凯斯特太太。” 走迸大厅后,她问汤米,“情形怎么样?” “‘你’离开以后,她像一栋着火的房子一样。”汤米说。 “我对她好像有很坏的影响,对不对?”两便士说;“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也让人觉得很高兴。” “什么?高兴?” “是啊,像我这种年纪,”两便士说:“外表干干净净,还算值得尊敬,长得又普普通通,居然有人会把我当成欺骗男人的坏女人,倒也蛮好玩的。” “傻话,”汤米怜爱地拍拍她手臂,说;“你跟谁谈得那么投机?她看起来像个很好的老太太,””“她的确很好,”两便士说:“可惜脑筋怪怪的。” “怪怪的?” “是啊,她好像以为火炉后面有个死小孩什么的,还问那个可怜的小孩是不是我的?” “的确有点不正常,”汤米说:“我想这里一定有不少人都怪怪的,因为她们除了年龄之外,没什么好操心的事了。不过她看起来还是很好。” “喔,是很好,”两便士说:“既好又亲切。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了为什么那么想?” 裴卡德小姐又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走了贝端福太太,有人端咖啡等你吧?” “喔,有,谢谢你。”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斐卡德小姐说完,又对汤米说: “我知道范修小姐很高兴你来看她,不过可惜她对尊夫人鲁莽了点。” “我想那也会让她觉得很高兴。”两便士说“嗯,你说得对,她就是喜欢对人没礼貌,不幸的是她在这方面偏偏又很有本事-””…“所以她常常表演这一手。”汤米说。 “你很善解人意——你们两个都一样。”裴卡德小姐说。 “跟我说话的那位老太太一”两便士说:“是蓝凯斯特太太吧?” “喔,对,是蓝凯斯特太太。我们都很喜欢她! “她——她有点奇怪,对不对?” “喔,她喜欢幻想,”裴卡德小姐用宽容的口吻说:“这儿有几个人很爱幻想,都无伤大雅,不过——反正就是那样,她们喜欢想象自己或者别人发生一些事。我们尽量不当作一回事,也不鼓励他们,只是顺其自然,我想那只是一种幻想,她们喜欢活在那种幻想当中,有些很有意思,有些很可悲,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要紧。无论如何,幸好还没有人得被迫害狂想症,否则就糟了! “好了”跨上车子之后,汤米叹口气,说:“我们至少可以半年不来了。” 可是就连半年之后他们也用不着再来看她了,因为三周之后爱妲姑姑就在睡梦之中去世了。 [book_title]03、葬礼 “葬礼都让人觉得很难过,对不对?”两便士说。 他们刚搭了长途火车到林肯郡参加爱妲姑姑的葬礼回来。爱妲姑姑的家人和先人大都葬在林肯郡。 “不然你希望怎么样?”汤米理智地说:“大家都乐疯了?” “有些地方就有可能,”两便士说:“像爱尔兰人就很激动,对不对?先恸哭一番,再喝很多酒,激动狂叫一顿。”她看看餐具架,又加了一句。“要不要喝点饮料?” 汤米走过去,拿了一瓶他认为适合此刻的“白色淑女”过来。 “喔,这样好多了。”两便士说。 她脱掉黑色帽子,一把丢到房间那一头,再脱下黑外套。 “我最讨厌穿丧服了,”她说。“老觉得闻起来有樟脑丸的味道。” “不用再穿了啊,只有参加葬礼的时候才要穿。”汤米说。 “嗯,我知道。过两分钟我就要上楼换紫红色洋装,让自己觉得有精神一点。再替我倒杯‘白色淑女’。” “说真的,两便士,我没想到葬礼会让人有这种曲终人散的凄凉感。” “我不是说过吗?葬礼都让人觉得很难过。”两便士这时已经换了件亮丽的红喜色洋装,肩口还别了支钻石别针,”尤其是像爱妲姑姑这种葬礼——年纪太大了,没什么人送花,也没有多少人哭。太老又太孤单了,不会有什么人想念她。” “总比要你参加我的葬礼好过得多吧?” “那你就完全错了,”两便士说;“我不希望想到你的葬礼,因为我宁可比你早死。不过万一我真的参加你的葬礼,一定难过死了,我会带很多手帕。” “有黑色花边的手帕?” “我还没想过,不过那也不错。再说葬礼仪式也蛮可爱的,让你觉得被人抬得高高的。心里真的难过就是难过,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不过对人确实有一种影响,就像出汗一样。” “好了,两便士,你对我葬礼的看法真让我受不了,我实在很不喜欢,别再谈葬礼了。” “我同意,不提了”“可怜的老太太走了,”汤米说:“她走得很平静,一点痛苦也没有。所以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我最好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他走到写字台边,整理一些文件。 “咦?我把拉贝利先生的信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拉贝利先生是谁?喔——你是说写信给你的那个律师?” “嗯,要我处理她的后事。家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借她没遗产留给你。”两便士说。 “要是有,她早就留给那个猫此之家了,”汤米说;“不会有什么剩给我了。当然,我倒不需要钱,也不想要她的钱。” “她真的那么喜欢猫?” “不知道。我只是猜想,从来没听她提过。”汤米沉吟道: “我想老朋友去看她的时候,她一定常常说:‘亲爱的,我遗嘱里留了点东西给你。’消遣人家。其实除了那个猫儿之家以外,她什么东西也没留给任何人。” “我相信她一定觉得那样开人家玩笑很有意思。”两便上说。“我可以想象她那样跟‘老朋友’说话的表情,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人家,偏偏喜欢逗人家胡思乱想。我觉得她实在是个老坏蛋,对不对?汤米,不过是个好玩的老坏蛋就是了。 别人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人老了,又只能被冷落在养老院的时候,能用这种态度面对人生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要不要到‘阳光山脊’去一趟?” “还有一封裴卡德小姐写来的信呢?喔,对,在这里,和拉贝利先生的信放在一起。对,她说院里还有几样爱妲姑姑的东西,我猜现在大概都算我的了。你知道。她搬进养老院的时候,带了些家具去,当然还有一些她私人的东西、衣服之类的。总得有人去替她收拾一下,还有信件什么的。我是她遗嘱的法定执行人,当然只有负起这个责任。其实我想没有什么我们用得着的东西,对不对?只有一张小书桌我很喜欢,是老威廉叔叔的。” “那就留下来当纪念吧,”两便士说;“否则我们只要把东西统统送去拍卖就好了。” “其实你也用不着去。”汤来说。 “喔,我想我要去一趟。”两便士说。 “你喜欢去?为什么?不是很没意思吗?” “什么没意思?看她留下来的东西?才不呢。我很好奇,我觉得看旧信和旧首饰很好玩,我们应该亲自看一遍,不能就那么送去拍卖或者给陌生人看。不行,我们一定要自己去看看有什么想留下,什么要处理掉。” “你到底为什么想去?一定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喔,老天,”两便士说。“嫁给太了解自己的人真可怕!” “真的有别的原因?” “也算不了什么?” “好了,两便士,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看别人的东西。” “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两便士坚定地说;“还有一个原因——” “我想再看看——那位老太太。”她又补充道。 “什么?就是那个以为壁炉后面有个死小孩的老太太?” “嗯,”两便士说;“我想再跟她谈谈,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她真的记得某一件事,或者只是胡思乱想。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究竟是她自己编的故事,还是壁炉背后真“的发生过有关一个死小孩的事?她为什么觉得那孩子可能是‘我’?我看起来像有个孩子死了吗?” “我不知道死了孩子的妈妈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汤米说; “反正你不会像就是了。不管怎么样,两便士,我们应该去一趟,到时候爱做什么随你。就这么决定,我来写信跟裴卡德小姐约好日子。” [book_title]04、一栋屋子的画像 两便士深深吸一口气。 “跟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她说。 此刻,她正和汤米站在“阳光山脊养老院”大门前的阶梯上。 “怎样会不一样呢?”汤米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应该不大一样——大概是时间的关系。地方不同,时间的脚步也不一样,你会觉得时间在有些地方走得特别快,好像什么事全都发生过了,一切都改变了。可是在这里——汤米——你记不记得奥斯丹?” “奥斯丹?我们度蜜月的地方?当然记得。” “记不记得有个牌子上写‘暂时停’?意思好像是说时间暂时静止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里的时间也好像完全停了——切都和以前完全一样,毫无变化。像鬼魅一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准备一直站在这儿谈时间,不按门铃?——别忘了,爱妲姑姑不在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完,他按按门铃,“只有这一点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位老太太还会一边喝牛奶,一边谈壁炉的事。那个什么太太又会吞下顶针或者汤匙什么的,还有一位可爱的小老太大会在房门口大声要人送可可给她,裴卡德小姐会下楼来——”门开了,一个穿尼龙套头衫的年轻女人说;“贝瑞福先生和太太?裴卡德小姐正在等你们。” 那个年轻女人正要带他们走进上次那间起居室时,裴卡德小姐就从楼上迎面走下来。她的态度不及平日轻快,严肃之中带着些悲哀——但并不过分,否则也许会令人感到尴尬。 她很懂得适当地表现应有的态度。 圣经上认为人的寿命是七十年,在她这个地方,很少人会不到七十就死了。这是大家都料想得到的事。 “真高兴你们能来,我把东西放整齐了,你们也方便看。 你们能这么快来真好,老实说;已经有三四个人等着空房搬进住。希望两位能体谅,不要以为我是在催你们”“当然,当然,我们懂。”汤米说。 “东西都还在范修小姐以前的房间。”裴卡德小姐说。 她打开他们上次见到爱妲姑姑的那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凄凉,床上的毯子叠在略带灰尘的床罩下,枕头也放得很整齐。 衣橱门开着,原先放在橱子里的衣服,已经整齐地摺好放在床上。 “一般人通常怎么办?——我是指衣服之类的东西。”两便上说。 裴卡德小姐用能干、协助的口吻说; “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三个机构的名称和地址,他们很高兴接到这类东西。范修小姐有一件很好的皮袍子跟一件料子很好的外套,我想你们大概用不着吧?不过说不定你们也知道一一些慈善团体,可以把东西送给他们。” 两便士摇摇头。 来另外收起来了。不过我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所以刚刚放到她化妆台右边抽屉,”“真是谢谢你,”汤米说;“让你这么费心,”两便士看着壁炉上的一幅画。那张小油画画的是一栋浅粉色的屋子,屋子连着一条蜿蜒的小河,上面架着一座拱桥。 河岸边停着一艘空船,远处有两株白杨树。看起来的确很赏心悦目,可是汤米还是不懂,两便士为什么看得那么起劲。 “真好玩。”两便上说。 汤米用疑问的眼光看着她。多年来的经验使他知道,她觉得“好玩”的事,事实上未必适合用这个形容词。 “你是指什么?两便主,”“蛮好玩,我以前来的时候,从来没注意过这幅画,可是很奇怪,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栋房子,也许是跟这栋房子一样的房子。我记得很清楚……可是真好玩,偏偏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看到的。” “大概是在不知不觉注意到的心情下注意到的吧。”汤米说,但却知道自己的用字有点笨拙而重复,“汤米,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幅画?” “没有,不过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周围的东西,”“喔,那幅画啊,”裴卡德小姐说:“你们上次来的时候不可能看到,因为我敢肯定以前没挂在那儿,其实本来是另外一位房客的,后来她送给令姑姑。范修小姐有一两次表示喜欢那幅画,所以那位老太太就送给她,坚持要她收下。” “喔,原来如此,”两便士说:“难怪我以前没看过。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栋房子很面熟。你呢?汤米。” “我不觉得。”汤米说。 “好了,我要走了,”裴卡德小姐轻快地说;“有什么事?” “她有几样首饰,”裴卡德小姐说;“为了安全起见,我本随时通知我。” 她微笑着点点头走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的牙齿。”两便士说。 “有什么不对吗,”“太多了,也可能是太大了——吃起你来更方便—— 就像小红帽的假外婆一样,”“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奇怪,两便士。” “是有一点。我以前一直觉得裴卡德小姐很好——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她有点邪恶,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好了,赶快动手做事——看看爱妲姑姑的‘动产’吧。那就是我告诉你的书桌——威廉叔叔的。你喜不喜欢?” “很可爱,我想是摄政时代的东西。老年人到这里住的时侯,能带点自己的东西也好。我不喜欢那张马尾椅,不过很喜欢那个小工作台,刚好可以换掉家里窗子旁边那个可怕的玩艺儿”“好,”汤米说,”这两样我先写下来。” “我还要壁炉上那幅画,太好看了。而且我相信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过那栋屋子,现在该看着首饰了。” 他们打开化妆台抽屉,里面有一套玛瑞首饰、一只手镯、一些耳环。和一个有好几种不同颜色宝石组成的戒指。 “我看过这种戒指,”两便士说。“通常都是姓名缩写,有时候写‘至爱’,钻石、翡翠、紫水晶的都有。我想这上面写的不会是‘至爱’,大概不会有人送这种戒指给爱妲姑姑。红酸石、翡翠一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算起。我再试试看,红宝石、翡翠,又一颗粉红宝石,不对,我想是石榴石、紫水晶,又是一颗粉红色宝石,这一定是红宝石。中间还有一颗小钻石。喔,对了,是‘关怀’的意思。很好,真的。很典雅;很有感情。” 她把戒指滑进手指上。 “黛博拉也许会喜欢这个,”她说:“还有那个佛罗伦斯手镯,她最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了,现在很多人都跟她一样。好了,应该看着衣服了,通常都很可怕。喔,这件是皮袍子,我想一定很值钱,我不想要,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对爱妲姑姑特别好,或者她有没有别的好朋友。要是有,我们可以把皮袍送给那个人。是真的黑貂皮,等下我们问问裴卡德小姐看。其他东西就统统送给慈善机构好了。统统解决了对不对?可以去找裴卡德小姐了。再见,爱组姑姑。”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说:“很高兴上次来看你。虽然你不喜欢我,不过只要你觉得那么说,那么做,能让你很快乐,我也不怪你。你总得有点乐趣。我们也不会忘记你。只要一看到威廉叔叔的桌子就会想到你。” 他们找到裴卡德小姐,汤术向她解释说;他们会叫人把书桌、小工作台和两把椅子送到他们家,其他家具也会安排附近拍卖商来处理。此外,裴卡德小姐如果不嫌麻烦,他想由她决定把衣物之类送给哪个慈善机构。 “不知道院里有没有人愿意留下她的黑貂皮大衣”两便士说;“料子非常好,她在这里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则?或者有哪位护士对她特别照顾?” “你想得真周到,贝瑞福太太。范修小姐在这里恐怕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欧基芙护士替她做过很多事,对她也很好,人很能干。我想她一定很高兴留下来作纪念。” “还有壁炉上那幅画,”两便士说:“我也想要…可是不知道那幅画原来的主人一也就是送回给她的人一是不是有意收回。我想应该先问问她吧了”裴卡德小姐打断她的话,说:“喔,对不起,贝瑞福太太,恐怕没办法。是一位蓝凯斯特太太送给范修小姐的;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两便上惊讶地说;“蓝凯斯特太太?就是上次我来的时候看到那位把白头发全部往后梳,在起居室喝牛奶的老太太?你说她走了?” “嗯,走得很突然。一个礼拜以前,她的亲戚姜森太太把她带走了,姜森太太在非洲住了四五年,最近突然回来了,她和她丈夫在英格兰买了一栋房子,所以可以把蓝凯斯特太太接回自己家照顾。我想,”裴卡德小姐说:“蓝凯斯特太太并不是真的想离开我们。她在这里过得很习惯,跟大家都处得很好;也很快乐。她走的时候很不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自己说的话算不了什么;这里的费用是姜森夫妇替她付的。我也表示既然她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过得又习惯,也许还是让她留下比较好——” “蓝凯斯特太太在这里多久了?”两便立问。 “喔,我想差不多六年吧,嗯;应该差不多。当然,就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这就像她的家一样。” “是的,”两便士说;“我了解。“她皱皱眉,紧张地看了汤米一眼;然后坚定地抬起头。又说: “真遗憾她已经走了。我上次跟她谈话的时候,一直觉得在什么地方看过她——看起来好面熟,后来才想到是在一个老朋友布兰京太太太太家见过。我本来打算下次来看爱妲姑姑的时候,亲自问问她我有没有记错。可是她既然回到自己家人身边;那就没办法了。” “我了解,贝瑞福太太。这里的住客要是能联络上老朋友或者曾经认识他们亲戚的人,感觉就很不一样。我不记得她提过一位布兰京太太,不过这当然是免不了的。” “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点关于她的事?譬如她的亲戚?她是怎么来的?”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说过,差不多六年前,姜森太太写信来询问这里的情形,后来又亲自来看过。她说听朋友提过这里;问我有什么条件之类的——后来就走了。过了一两个礼拜,我们收到伦敦一家律师事务所进一步查询的信,后来他们又写信表示希望我们接纳蓝凯斯特太太,并且说要是我们有空房,姜森太太一个礼拜左右就会带她来。我们刚好有空房,姜森太太就把蓝凯斯特太太带来,蓝凯斯特太太好像很喜欢这里;也喜欢我们替她准备的房间。姜森太太说蓝凯斯特太太想带一点自己的东西来,我答应了,因为多数人都喜欢这样,也觉得这样比较快乐。于是一切都圆满地安排好了。姜森太太说蓝凯斯特太太是她夫家的远亲,他们要到非洲去——我想是奈及利亚,她丈夫应聘到那边工作——可能好几年才回来;没地方给蓝凯斯特太太住,所以想找个让她真的能快快乐乐住着的地方。别人都说我们这里不错;他们也相信,所以就决定让蓝凯斯特太太在这里安顿下来。” “喔,我懂了。” “这里每个人都很喜欢蓝凯斯特太太。不过她有点——你知道我的意思——爱胡思乱想,常常会弄错事情,有时候也会忘记名字或者地址。” “她的信多不多?”两便士说;“我是说国外的来信。” “喔,我想姜森太太——一也许是姜森先生——从非洲写过一两封信来;可一年以后就没消息了,你知道,人都很善忘,尤其是到一个新的国家,过完全不同的生活的时候。不过我想他们一直也没保持过太密切的联络,也许因为他们是远亲,他们只觉得有义务照顾她的生活。所有经济方面的问题都由律师艾可思先生处理。他的公司很好,也很有名气。我们以前也跟他的公司交涉过一两件事;所以我们彼此都了解对方。蓝凯斯特太太的亲戚朋友大概都去世了,所以几乎没有人跟她联络,也没有人来看她。后来过了差不多一年,有个很英俊的年轻人来看她,我想他本身并不认识她,不过他是姜森先生的朋友,也在海外工作过,大概是姜森先生托他来看看蓝凯斯特太太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后来,”两便士说;“大家就都忘了她了?” “恐怕是吧,”裴卡德小姐说。“很可悲,对不对?不过这种事也是经常发生。还好大多数房客都在这儿交了些朋友,多半是兴趣相投,或者一起经历过某些事的人,所以也都快快乐乐地安顿下来。我想大部分人都已经忘了很多往事了。” “我想;有些人有一点——”汤米迟疑着选择字眼,”有一点——”他把平缓缓摸着前额;可是又放回身边;说;“喔没什么——” “我很了解你的意思,”裴卡德小姐说;“你知道,我们不接受精神病患者,可是并不排斥可以称为有精神病倾向的人——我是说比较衰弱,没办法照顾自己,或者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有时候他们会把自己想象成历史上的大人物,不过那对别人没什么妨碍,譬如说,这里有两个人以为自己是玛丽-安东尼,还有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坚持说她是居里夫人,镭就是她发明的。她每次看报纸都兴趣十足,尤其是关于原子弹或者科学新发现的消息;然后又会说这一切都是她和她丈夫带头引导的。人老了之后,要是能有一点无伤大雅的想象,会使自己过得快乐点。不过这种想象并不是始终不变,她不会每天是玛丽-安东尼或者居里夫人,。通常两个礼拜发生一次,后来大概是玩腻了或者忘记了,记不得自己是谁,所以他们有时候会一直说他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希望能想起来之类的。” “我懂了。”两便士说。迟疑了一会儿,她又说。“蓝凯斯特太太——她所说的壁炉是特别指起居室那个,还显任何一个壁炉?” 裴卡德小姐瞪大了眼睛,说:“壁炉?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懂——也许壁炉曾经带给她一件不快乐的回忆,也许是从书上看来的故事吓着她了。” “可能是”两便士说;“我还是不放心她送给爱妲姑姑那幅画。” “你实在用不着担心,贝瑞福太太。我想她一定早就忘了,而且她也并不特别重视那幅画。范修小姐喜欢那幅画,她很高兴有人欣赏,所以就送给她。既然你也喜欢,我相信她一定也乐于送给你。我也觉得那是幅好画;不过我对绘画并不十分了解。” “要是你肯告诉我姜森太太的地址;我想先写信问问蓝凯斯特太太。” “我只知道他们要去的那家伦敦旅馆的地址——我想是叫克利夫兰旅馆,在乔治街西一号。她要带蓝凯斯特太太在那儿住四五天,然后大概要到苏格兰去投靠亲戚。克利夫兰旅馆只是暂时的住址。” “好,谢谢你-一对了,爱妲姑姑那件皮大衣——” “我去带欧基芙小姐来。” 她走了出去。 “你那个布兰京太太呀!”汤米说。 两便士面有喜色地说; “这是我的最佳即兴创作,真高兴能派上用场。我急着想编个姓氏,脑子里就忽然跑出布兰京太太。真好玩,对不对?” “已经很久了——现在没有打仗时候的间谍,也没有反间谍了。” “真可惜,住在那栋宾馆真好玩,替自己创造出一种新性格——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布兰京太太了。” “还好你安然无事,”汤来说;“就像我以前跟你说的一样,你做得太过分了一点。” “没有哇,我不是表现得很像吗?——一个好女人;稍微有点傻。就是太宠爱她那三个儿子了。” “我就是说这个,”汤米说:“一个儿子已经够多了,三个儿子会把你累垮。” “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都变成真人了,”两便士说;“道格拉斯、安德.、还有——老天,”我连第三个的名字都忘了。我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个性如何、在什么地方驻扎,还跟别人大谈特谈他们写给我的信。” “好了,那都是往事了,”汤米说;“这地方可没什么秘密好发掘的——所以别再想你的布兰京太太了,等我死了;举行过葬礼,你搬到养老院的时候,我想作至少有一半时间会以为自己是布兰京太太。” “要是只有一个角色可以扮演,未免太单调了。”两便士说。 “你猜老年人为什么喜欢把自己想象成玛丽-安东尼或者居里夫人之类的?”汤米说。 “我想是因为过腻了平平凡凡的日子。要是两腿不能走路,或者手指僵硬,没办法编织的话,一定也会觉得整天腻死了,想找件有趣的事调剂调剂,于是就想尝尝着当大人物的滋味。我很能体会这种心情。” “我相信;”汤米说:“上帝保佑你将来要住的养老院。我想你大部分时间都会当埃及艳后克莉奥佩脱拉。” “我不会当大人物,”两便士说;“我会当个皇宫御膳房的小女佣,然后到处卖弄我偷听来的很多秘密。” 这时候门开了,裴卡德小姐带来一位高个子,脸上长雀斑、穿护士制服、一头红发的年轻女子。” “这位是欧基芙小姐——这是贝瑞福夫妇,他们有事跟你谈,对不起,我先走一步,有病人找我。” 两便士拿出爱妲姑姑的皮大衣,递给欧基芙护土,她顿时显得受宠若惊。 “喔!太可爱了”,可是送给我实在太贵重了。你自己也可以穿——” “不,我真的不想要,我穿太大了。我个子矮,像你这样高个子的女孩穿刚好。爱妲姑姑的个子也高。” “嗯!她的个子真高——她年轻时候一定很好看。” “大概是吧,”汤米用怀疑的口吻说:“不过她住在这理的时候一定很难对付吧。” “嗯,的确。她精力充沛,没办法让她安静下来。她也很聪明,知道很多事情,她敏锐得像根针一样。” “她脾气不大好。” “喔,对。不过老是发牢骚的人才最惹人讨厌。范修小姐从来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无味,她会告诉人家很多从前的故事——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骑马爬上一间乡下屋子的楼梯——是真的吗?”。 “喔——很难说,”“谁也不知道在这里听到的事能相信多少,那些可爱的老太太会告诉人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一说她们认出犯人,我们必须马上通知警方,否则大家都很危险。”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有人说被下了毒。”两便士说。 “喔!那是拉吉特太太,她每天都会出事,不过她不要警方来;要医生来——她对医生迷信得不得了。” “还有一个人——一个小个子女人——在房间大声叫要可可——” “那一定是慕迪太太。真可怜,。她走了。” “你是说——她离开这里了?” “不,她得血栓症死了——死得很突然。她对令姑姑很忠心——范修小姐倒不是有时间管她——因为她老是喋喋不休——”“听说蓝凯斯特太太也走了?” “对,是她家人来带走的,她自己并不想离开。真可怜。” “她跟我说过一个关于起居室壁炉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喔!她的故事多的是,那个故事——是说她碰到的事——她知道一些秘密——” “是关于一个小孩的故事——可能是被绑架或者谋杀——” “他们想的事情真是稀奇古怪,多半是受了电视节目的影响——”“替这些老年人工作,你会不会觉得很费力?一定很枯燥吧!” “喔,不——我喜欢老人家;所以才选择在这里照顾老人的工作——”“你在这里很久了?” “一年半一”停了停,又说:“不过我下个月就要走了。” “喔,为什么?” 欧基芙护士脸上初次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啊,你知道.贝瑞福太太,人总需要换换环境——” “可是还是同样性质的工作,”“嗯,是的——”她拿起皮大衣,“再谢谢你一次,我很高兴能有一件纪念品,让我常常想起范修小姐。她是个很特别的老太太,现在很难得看到了。” [book_title]05、一位老太太失踪了 过了些日子,爱妲姑姑的东西都送来了。书桌放好了,小工作台也安置妥当了,至于那幅画则挂在两便士卧室的壁炉上,每天早上她喝早茶的时候,可以一眼就看见。 两便士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所以她仍旧写了封信说明那幅画怎么会到她手里,又说蓝凯斯特太太要是想收回去,只要通知她一声就好了,她在信封上写上:伦敦西一区乔治街克利夫兰旅馆姜森太太烦转蓝凯斯特太太收。 她一直没接到回信,一周之后,信封上却写着“此地址查无此人”给退了回来。 “真累人。”两便士说。 “也许他们只住一两天就走了,”汤米说。 “总该会留下转信地址吧一”“你信封上有没有写‘请转寄’?” “有啊。我要打电话会问问,他们一定会在旅馆登记簿上留地址-一”“如果是我就算了,”汤米说;“何必这么小题大做?我想那位老太太一定早就忘掉那幅画了。” “试试看嘛。” 两便士坐在电话机旁,一会儿就接通了克利夫兰旅馆。 几分钟后。她到书房找汤米。 “好奇怪,汤米——他们根本没去过。没什么姜森太太、蓝凯斯特太太——他们没订房间,也没在那里停留。” “我想是裴卡德小姐记错了旅馆名字。可能是匆匆忙忙写下来,后来又掉了或者记错了。这种事多的是;你不是也知道吗?” “我想‘阳光山脊’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形,裴卡德小姐一向都那么能干。” “也许他们事先没订房间,旅馆客满;只好换了地方住。 你知道伦敦的情形。你‘非得’再这么小题大做下去吗?” 两便士走了出去。 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我知道应该怎么办,先打电话给裴卡德小姐,问问律师的地址——” “什么律师,”“你忘了?她不是说姜森夫妇在国外的时候,一切都由一家律师事务所安排吗?” 汤米正忙着为最近即将参加的某次会议预备讲稿,喃喃念了一句——“万一发生这种意外情形,最适当的办法——然后说。“‘意外情形’怎么拼?两便士。”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嘛?” “嗯,很好,办法很好——太棒了——太了不起了——就照你的意思——” 两便士走出去——又探头进来说; “CONSISTENCY。” “不可能,你弄错了。” “你在写什么?” “下礼拜我要参加那个会议的讲稿,拜托你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抱歉”。 两便士走出去,汤米继续忙他的事,正当他对自己写稿速度加快感到高兴时——门又开了。 “来了,在这里,”两便上说:“西二区;林肯巷三十二号,巴丁岱尔、海利斯。洛可吉联合律师事务所。鬼话:赫本O五一三八六号。公司的负责人是艾可思先生。”她把那张纸放在汤米手边;又说;“接下来是你的事了。” “我不干!”汤米坚定地说。 “你一定要,她是你的姑姑。” “爱妲姑姑和这有什么关系?蓝凯斯特太太又不是我姑姑。 “可是这是‘律师’啊”,两便士坚持说;“跟律师商谈是男人的事,他们总觉得女人很笨,不放在眼里——” “很理智的看法。”汤米说。 “喔!汤米——帮帮忙嘛。你帮我打个电话,我去查字典看看‘意外情形’怎么拼。” 汤米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去了。 回来的时候,用坚决的口吻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两便士。” “找到艾可思先生没有?” “我跟一位威尔斯先生谈过,他显然是‘巴丁岱尔、海利斯、洛可合联合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不过他什么都知道,口才也很好。他们所有来在信件都由南郡银行海默史密斯分行转交。可是两便士,所有线索就在这里断了。不错,银行是会替人转信;可是不会把地址告诉任何人。他们有他们的原则;立场非常坚定。他们就跟有些首相一样守口如瓶。” “好吧,我就写一封信,请银行转交给她吧。” “随你便——一不过拜托你看在老天分上;让我清静一下——否则我的讲稿永远都写不完了。” “谢谢你,亲爱的,”两便士说:“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吻吻他的额头。 “真是最好的奉承。”汤米说。 直到第二周的周四晚上,汤米才忽然问道;“对了,你请银行转给姜森太太的信有没有回音啊?” “你真是太体贴了,”两便上略带讽刺地说。“没有。没消息。”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想也不会有。” “为什么?” “反正你又没兴趣。”两便士冷冷地说。 “听我说,两便士。你知道我很忙,都是为了这个会议,还好一年只有一次。” “下礼拜一开始,对不对?一共五天——” “四天,”“你要到一个神秘兮兮,绝对保密的地方去,开会啦、看报告啦、选派年轻人到欧洲担任神秘任务什么的。我早就忘了I.U-A.s,代表什么了,这年头,什么都用缩写——” “国际联合安全同盟。” “真像绕口令一样!可笑极了。我相信那地方一定到处都装了窃听器,而且每个人对别人录机密的谈话都一清二楚。” “很有可能。”汤米微微一笑地说。 “你一定觉得很好玩吧?” “嗯,从某一方面来说,我的确觉得很有意思,可以看到很多老朋友。” “我想你那些老朋友现在都成了老糊涂了,那些人当中真的有哪一个对你有用吗?” “老天,真是个奇妙的问题!难道光回答‘有’或者‘没有’就算是完整的答案吗?” “那你认为到底有没有用呢?” “我说有,有一些确实很有用。” “老乔会不会去?” “会。” “他现在怎么样了?” “耳朵完全聋了,眼睛也半瞎了,两条腿都因为风湿一拐一拐的。要是你发现他有多少事听不进去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 “喔——”两便上沉吟道。“真希望我也能参加”。 汤米显得很抱歉的样子。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说不定会找到一点事情做。” “也许”两便士若有所思地说。 她丈夫若有所悟地打量了一下她。 “两便士——你在打什么主意?。” “还没有啊!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阳光山脊’,一个老太太一边喝牛奶,一边悄悄诉说关于一个死小孩的事,我觉得很好奇,当时我准备下次看爱姐姑姑的时候,再从她那儿打听进一步的消息,可惜爱妲姑姑死了,没有机会。等我们再到‘阳光山脊’的时候——监凯斯特太太却失踪了!” “你是说她被家人带走了?那不算失踪啊——-一很自然嘛!” “-定是失踪——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写信也没人回一一明明是蓄意失踪;事先计划好的-一我越来越有把握了。” “可是。” 两便士打断了他的“可是”“听我说,汤米——万一什么时候真的发生过罪案——从外表看来一切都掩饰得很好,本常安全——可是假如那一家有人看到或者知道什么——那个人老了.有很多嘴,爱跟人乱聊——于是另外有人忽然发现这个老人可能对它已构成威胁一你说另外这个人会怎么办?”“在汤里下毒?”汤米神情愉快地情测道。“先敲昏——再从楼梯上推下去——?” “那太极端了,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必须找个简单一点办法,譬如把她送到一家有名的养老院,自称是姜森太太或者罗宾森太太,亲自去拜访那家养老院——或者找个不受人怀疑的第三者安排一切,至于经济方面;也透过一家公司或者可靠的律师处理。甚至可能向人暗示过,这个年老的亲戚喜欢胡思乱想,有时候还有严重的错觉——就跟很多其他老年人一一样,所以谁也不觉得奇怪——万一她提到牛奶里下毒,壁炉后面有个死小孩,或者恶意绑架什么的,谁都不会认真,都以为这位老太太又在幻想,根本不当一回事。” “只有汤玛斯-贝瑞福太太例外。”汤米说。 “不错,”两便士说:“我的确很注意这件事-一”“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两便士缓缓说:“就像神话一样。‘我只要竖起拇指,就可以作法——’我忽然觉得好害怕。我以前一直觉得‘阳光山脊’是个正常、快乐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怀疑起来…我只能这么解释。我想再进一步打听消息的时候,蓝凯斯特太太忽然不见了,有人让她神秘失踪了。” 可是为了什么理由呢?” “我只能猜是因为她越来越糟糕——我是说在那些人看来——也许她想起更多事,跟人谈得更多,也可能她认出一个人——或者有人认出她——也许别人提起一件事,”使她想起某件往事。反正无论如何,她已经对某个人造成威胁了。” “听我说,两便士,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某个人’、‘某件事’,丝毫没有证据,完全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要惹些跟你毫无关系的麻烦——”。 “照你的说法,根本没什么事好让我惹上身。”两便士说,“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担心。” “你别去管‘阳光山脊’的事。” “我不会再去‘阳光山脊’,我相信他们已经把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了。我想只要那个老太太住在‘阳光山脊’,一直都会很安全。我要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不管她在哪里,我都要及时找到她——免得她出事。” “你到底以为她会出什么事?” “我不愿意多想,可是我要去调查——我要做私家侦探普如登,贝瑞福。还记不记得我们做侦探那时候?”。 “做侦探的是‘我’,”汤米说;“‘你’是罗宾森小姐,是我的秘书”。 “未必,不管怎么样,你去那栋神秘大厦参加国际会议的时候,我就要去做侦探,我这次的任务是‘拯救蓝凯斯特太太行动’。” “说不定你会发现她安然无事。” “但愿如此,那我就太高兴了。” “你打算怎么着手?” “我说过,我要先想一想,说不定会登了广告——不行,那不好。” “好吧,小心一点。”汤米说。 两便士没有回答。 周一早上,在贝瑞福家担任男仆多年的爱伯特(从他还是个担任电梯操作员的红头发男孩起,就被贝瑞福夫妇打击罪犯的行动吸引了)端着盛放早茶的盘子走进他们房里,放在两床当中的小几上,拉起窗帘,告诉他们今天是个好天气,接着就关门出去了。 两便士伸个懒腰,坐起来,揉揉眼睛,倒杯茶,放进一片柠檬,然后说天气看来不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十分把握。 汤米转身嗯了一声。 “起床了,”两便士说;“别忘了你今天要出门。” “喔,老天,”汤米说:“对啊!” 于是他也坐起来,自己倒杯茶,又用赞赏的眼光看看壁炉上的画。 “说真的,两便士,这幅画真好看。” “因为太阳从窗口斜射进来,显得整个画面都亮起来。” “好安详。”。汤米说。 “要是我能想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栋房子就好了。” “没关系,反正你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那有什么用,我要‘现在’就想起来。” “为什么?” “你不懂吗?我只有这条线索,这幅画是蓝凯斯特太太的“可是这两件事并没有关系啊,”汤米说:“不错,这幅画本来是蓝凯斯特太太的,可是也许只是她或者她家人在画展的时候买回来的。也许只是别人送她的礼物,她觉得还不错所以带到‘阳光山脊’去,不一定和她个人有什么关系。要是有,她就不会送给爱妲姑姑了。” “可是我只有这条线索,”两便士说。 “那只是一栋平静漂亮的屋子。”汤米说。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这栋屋子是空的。” “你是指什么?” 两便士说:“我想里面没人住,屋子里不会有人走出来。没有人会走过那座桥,也没有人会解开那艘船,划到别的地方去。” “老天爷,”汤米瞪着她说;“两便士,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第一眼看到这幅画就有这种感觉,”两便上说;“我当时想;‘要是能住在那栋屋子多好。’可是我又想;‘没有人住在里面;我敢肯定。’所以你可以看出来,我以前一定看过那栋房子,漫着,慢着……我快想出来了。” 汤米张大眼睛看着她。 “我是从一个‘窗户’看到的,”两便上喘着气说:“是汽车的窗户?不,不对,那样角度就不对了,沿着小河……拱桥,还有那株屋子的粉红色围墙,两棵白杨树一不只两棵,好多白杨树喔,老天。老天。要是我能——” “算了吧,两便士。”汤米说。 “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哇,天哪,”汤米说:“我得赶紧了,你好好想你的画中屋吧。” 他从床上跳起来,快步走进浴室,两便士向后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努力继续捕捉刚才的回忆。 汤米正在餐厅倒第二杯咖啡,两便士忽然兴奋地红着脸,带着胜利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我想到了-一我是搭火车的时候从窗口看到那栋房子的。” “在哪里,什么时候。” “不知道,还要再想想。我记得当时对自己说;‘改天我一定要再乘专程看那栋房子。’-我想看看下一站的站名,可是你知道现在那些火车,过站老远了才停下来。再下面那一站又被拆掉了,长满杂草;一个站牌都没有。” “我的手提箱呢?爱伯特!” 接下来是一阵急切的搜寻。 等汤米找到手提箱回来道别时,两便士却苦有所思地盯着煎蛋发呆。 “我走了,”汤米说:“拜托你,两便士,千万别随便惹上跟你毫无关系的麻烦。” “我想,”两便士说;“我真正应该做的事;是搭火车去旅行一下”汤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他用鼓励的口吻说:“那你就去吧,‘买一张全乘通用票,可以游遍全英国’,价格又便宜。这样最好,两便士,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尽管去,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样可以过得快快乐乐了。” “替我问候老乔。” “我会的,”想了想,他又用担忧的表情看看自己太太: “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去就好了。不要——不要做任何傻事,好不好?” “当然不会。”两便士说。 [book_title]06、两便士开始追查 “喔,天哪,”两便士叹口气说。“喔,天哪!” 她用沮丧的眼神看看四周,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悲哀过。她当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想念汤米,却没想到会这么思念他。 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们几乎没有分离过。婚前,他们就自称是一对“年轻的冒险家”,携手经历过许多艰难险阻。结了婚、有两个孩子;就在一切都似乎变得平淡,他们也到了中年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们奇妙地卷入英国情报局的外围工作。一个自称“卡特先生”,很难适当地形容,但却似乎相当有权威的男人聘用了他们夫妇。他们又经历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经验,而且一直甘苦与共。其实这并不是卡特先生事先计划好的,原本只有汤米一个人受聘。但是两便士用尽了机智设法和汤米在一起,所以当汤米以“梅窦斯先生”的身分出现在海边一座宾馆时,第一眼就看到一位正在勤于编织的中年女士,抬起无邪的双眼看着他,他不得不称呼她为“布兰京太太”。此后,他们又一起搭档工作。 “可是,”两便士心里想;“这一次就没办法了。”不管她有多机智,就算她能混进那神秘大厦,也没法参加那个“国际联合安全同盟”。她怨恨地想:也不过是个老头子俱乐部罢了。 汤米不在,家里仿佛完全空荡荡地,世界也变得落寞孤单起来了。两便士想;“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最后她对自己说:“好,我要做私家侦探普如登-贝瑞福。” 匆忙吃完简单的午餐之后;餐桌上立刻摆满了火车时刻表、游览指南地图,还有两便士设法找出来的几本旧日记。 过去三年当中(她肯定不会比三年更早),她曾经在某一次搭火车出远门的时候,从火车窗口看到一栋房子。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贝瑞福夫妇和现在大多数人一样,多半开车旅行,很少搭乘火车。即使有,时间也隔得很远。 对了,是那次他们到苏格兰看望出嫁的女儿黛博拉——可是,那次是晚上搭火车啊。 是到潘任斯避暑——可是这条路线两便士早就记熟了。 不对,应该是一次更偶然的旅行。 两便士仔细耐心地-一列出可能有关的旅程,包括一两次看赛马。一次到诺桑伯兰的旅行、威尔斯的两个可能地点。一次洗礼式、二次婚礼、一次拍卖会…… 两便士叹口气,看来汤米所说的办法是唯一的可行之道了——买一张环游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一去亲自看看。 她不时在一本小笔记本里写下零零星星的回忆,也许会有所帮助。 一顶帽子,对了,她当时还戴了一顶帽子——那么,一定是某次婚礼或者洗礼式了。 还有——对了,她忽然又闪过一丝回忆——踢掉鞋子——因为她脚痛。对——一定对——本来她一直在看那栋房子,后来因为脚痛就把鞋子踢掉了。 那么,她一定是正要去参加一次社交活动或者在回程上。对,一定是在回程上——一因为她已经穿她最好的鞋子站着应酬了很久。她戴的是什么帽子?如果能想出来,一定有帮助-一是有花的帽子?夏季婚礼?还是天鹅绒冬季帽? 两便士正忙着记下火车时刻表上各条路线时,爱伯特敲门进来问她何时吃晚餐、以及要向肉店和杂货店订些什么。 “我想我这几天都不会在家,”两便士说;“所以不用订东西了。我要搭火车上旅行。” “要不要我准备一点三明治?” “也好,做点火腿三明治什么的。” “要不要蛋和起司?对了,还有一罐内酱-一已经放好久,应该吃掉了。”他的提议有点不客气;但是两便士说: “好吧,就这样。” “有信的话,要不要转给你?”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两便士说。 “是,”爱伯特应道。 爱伯特最让人感到舒服的一点,就是告诉他什么他都接受,用不着多费唇舌解释。 他走开之后,两便士又开始她的计划——她现在的目标,是找一次需要戴帽子和穿好鞋的社交应酬。不幸的是,她所开出来的两条路线完全不同——一个是在南方参加的婚礼,另外一个是在东安姬拉。 要是她能再多回想起一些当时的情景就好了……她坐在火车右侧。在那条小河之前,她先看到什么?——树林?田野?还是远方的一个小村落? 她用力打住思潮,皱眉抬起头。爱怕特又回来了,其实她此刻真懒得听爱伯特的任何话—— “怎么?又有什么事?爱伯特。” “要是你明天整天都不在——” “可能后天也不在——” “那可不可以放我一天假?” “喔;当然可以。” “因为伊丽莎白出疹子;安莉猜是麻疹——” “喔,天哪,”蜜莉是爱伯特的太太,伊丽莎白是他最小的孩子,“所以蜜莉要你回家?当然可以。” 爱伯特住在两条街外一栋干净的小房子。 “那倒不是,她很忙的时候,总希望找别在家,免得越帮越忙。不过我可以把其他孩子带走,免得碍事。” “当然,我想你们一定把她隔开了吧。” “喔,最好让他们统统出疹子,查理出过了,珍也是。无论如何,我可以休假吗?” 两便士向他保证设问题。 她潜意识中似乎有什么思想在蠢蠢欲动。一个快乐的期望——承认什么-一麻疹,对,麻疹,是跟麻疹有关的事。 可是河边那栋屋子怎么会跟麻疹有关呢? 对了!安西亚。安西亚是两便士的教女——安西亚的女儿珍还在学校念书——刚上第一学期——学校要颁奖给她。 安西亚就打电话给两便士——她两个较小的孩子正在出麻疹,家里没人照顾,要是没人去学校,珍一定很失望,两便士能不能——? 两便士当然说可以,其实没什么事要她做;她只要到学校去,带珍吃顿午餐,然后再回到运动会中,观赏一下活动,这时,一切都非常清晰地回到她脑中,就连她当天穿的衣服也历历如绘地映在眼前。一件印着玉米花图案的夏季她是在回程中看到那栋房子的。 去的时候,她一直沉浸在刚买的一本杂志中,可是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书可看了,所以她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她觉得一天活动下来已经使她疲倦不堪,脚也异常疼痛,就踢掉鞋子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火车正沿着一条河行驶。眼前有时是长满绿树的乡间,有时经过一座小桥,有时是婉蜒的羊肠小道、遥远的牧场——但却没有村落。 火车毫无理由地慢了下来,可能是看到什么信号,最后停在一座小拱桥边,河流另外一端就显那栋房子——两便士一眼就觉得是她这辈子看过的最迷人的房子——安详、平静在黄昏的金色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附近没有丝毫人影——就连狗或家畜都没有。“改天我一定要再来仔细打听这栋房子。我喜欢住这种房屋。” 这时,火车又猛然跳动一下,缓缓向前驶去。 “我要看看下一站的站名,也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她没有找到适当的站名。这段时期;铁路局正在多方改建——小火车站不是被关闭就是被拆掉,月台上长满了野草。火车一直向前开了二三十分钟,都没有可资辨识的标志或特点。只有一次两便士看到远方有个教堂的尖顶。 后来又经过一些工厂——有高高的烟囱——再接下去又是厂阔的田野。 两便士心想:那栋房子就像个梦一样!说不定真的是我在做梦。我想我不会再来找它——太困难了。而且很可惜——也许—— 也许有一天我又会意外碰上它! 于是——她就这么忘了那栋房子——一直到墙上一幅画再度唤起她尘封的记忆。 现在——真该多谢爱伯特不经意的一句话——她总算结束了找寻的工作。或者说,她准备展开搜寻的工作。 两便士挑出三份地图、一本游览指南;和一些其他附件。 她已经大略知道自己目标的方向所在,她在地图上珍的学校画了个大十字——是一条通往伦敦的主要干道的支线,当时她正在火车上睡觉。 最后她把所要找的范围画了出来——米尔却斯特以北,贝辛市场东南。那是个小镇,但却是相当重要的铁路换车站,可能在沙尔伯若以西。 明天一早;她就开车出门。 她起身走向卧室,再仔细看看壁炉上的画。 对,没错;这就是她三年前从火车上看到的那栋房子,她希望改天能再看看的房子—— “改天”已经到了——就是明天。 [book_title]07、友善的女巫 次日早晨离家之前,两便士又仔细看了看她房里那幅画-一不是要牢牢记住画中的细节,而是要记下那栋房子的位置。这一回,她不是从火车窗口看它,而是从公路上看,角度也许很不相同,沿途也许有很多拱桥、很多类似的河流一甚至很多外表相似的房屋(但是两便士却不愿相信这一点。) 画上签了画家的名字,但却难以辨认——只看得出第一个字母是“B”。 转过身来,两便士再检查了一下行头。一本火车时刻表和附带的地图。一本陆地测量地图、一些测验性质的地名一米尔却斯特。魏索里——贝车市场——米都甚——印区威尔和中间地带。这些地方就是她决定调查的三角地带的外围。此外她还带了一个小旅行袋,依照她的估计,必须先开车三小时左右,才能到达那个地区,接下来,她想一定需要沿着乡间道路慢慢驾驶,寻找可能的河流。 她在米尔却斯特停下来用了些茶点,接着又驶上一条和火车路线临近的二等道路,前面是绿荫满布的乡间,还有多小溪流。 英国乡下一向设有许多路标,上面都是些两便士从来没听过的地名,似乎也不像能通往她的目的地。尤其这一一带似乎更是错综复杂。要是你朝大米其顿的方向走,下一个路口就会碰上两个路标,一个是通往潘宁顿-史相若,另一个是往法林福,要是你选了法林福那条路,也真的到了那么个地方,却往往马上会给下一个路标送回米尔却斯特去,换句话说,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了。 不过两便士并没有找到大米其顿,而且有好一会儿都失去了小河的踪影。要是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村名,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她现在却只是按图索骥,地图上那些河流只会使她越看越糊涂。 偶而,她也曾驶近铁路,让她觉得高兴不已,可是紧接着下来,又得费力地朝比斯山,南温特敦和费拉尔-圣爱德蒙前进。费拉尔-圣爱德蒙本来是个车站,但在前些时候已经废弃不用了!两便士心想;“耍是有一条规矩一点的小路; 一直沿着小河往前,或者和铁路问一个方向,不是方便多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便士却觉得越来越困惑。她也曾经发现一座和河流相邻的农场,可是通往农场的路却和那条河流无关。她又从那儿穿过一座小山,到一个叫西潘福的地方。这儿有一个方塔的教堂,但是对她的搜寻工作毫无用处。 于是她悲伤地沿着一条印着许多车辙的小路前进——看来这是唯一出西潘福的路.也是两便士认为应该走的方向(不过她已经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了)——可是她越走越觉得这完全和她想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就在这时,她又碰到左、右两条分岔路,路标的痕迹还在,可是都已经断裂了。 “走哪边?”两便士说:“有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 结果她选择了左边那条路。 小路迂回向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最后忽然绕过一个急转弯,变得开阔起来,再经过一座小山坡,穿过一座树林,来到一片宽广的田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忧愁的声音—— “好像是火车声音。”两便士忽然又满怀希望。 的确是火车!接下来,她就看到一辆货车行驶在铁道上一边前进,一边发出低低哀鸣。铁道下脚有条河流,河流二一边正是两便士一心想寻找的那座房子,而河流上方也正横跨着一座用粉红色砖砌成的小拱桥。道路穿过铁道下方,又高昂起来,通往那座桥。两便士小心翼翼地驶过窄桥,过桥之后,屋子就在右手边。两便士继续向前,找寻通往屋子的路,可是似乎找不到。屋外有座相当高的墙把屋子隔开了。 现在,那座屋子就在她右边,她停车走回桥上,看看从这儿能看到些什么。 大多数高窗子都用绿色百叶窗遮闭住了,屋子看来非常安静空旷,一点也看不出有人住的迹象。她走回车手旁,又驶向前一点,她右边是那墙高墙,左边则是一片灌木丛。 一会儿,她来到一座大铁门前,两便士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铁门前往里看。她踮起脚刚好可以看到里面,眼前是一片大庭园,现在固然不是农场,但以前却很可能是。园子经过修剪,虽然并不特别整齐,但却看得出有人的确努力想使它保持整齐。 铁门后面是一条迂回的道路,经过庭园绕到屋子那边,想必一定是前门了,不过看起来又不像,虽然很结实,却并不显眼——那么应该是后门了。从这方向看来,这栋屋子就大不相同了,首先,看起来就不像是空屋子——有人住着,窗户开着,窗帘拉到两边,门口放了一个花园用的水桶,两便士看到有个男人在挖地,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年纪似乎不小了,努力而缓慢地工作着。从这方向看来,这栋屋子当然毫无吸引力,不会有哪个艺术家特别有兴致来画它——它只是一栋有人住的普通房子而已。 两便士犹豫着,她是不是应该就这么一走了之,一把这栋屋子完全忘掉呢?不,她不能那么做,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这栋屋子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看看表,表却已经停了。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又看看铁门里。 屋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她放下一个牛奶桶,然后站在身子看着铁门。她看到两便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似乎下定决心,朝铁门这边走过来。 “老天,”两便士心里想:“老天!真像个友善的女巫!” 那个女人大约五十岁左右,一头长发四处飞扬,碰到起风的时候,就完全飞到她背后。两便士忽然想起一幅(纳维森画的?)画,画里是个骑在扫帚上的年轻女巫,也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想到“女巫”这个词。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既不年轻又不漂亮。她已经年届中年,脸上有了皱纹,身上的衣服也像是随便从成衣店买来的。头上戴着一顶尖帽子,鼻子和下巴都往上翘,照这样形容起来,她似乎很邪恶,可是事实上看起来却不会。她的笑容中仿佛带着无限友善。两便士心想;“不错,你看起来真像女巫,不过是个友善的女巫就是了。我想你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好女巫’。” 那个女人犹疑不决地走到门口,用带粗重乡音的愉快声音说;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真抱歉,”两便士说;“这么鲁莽地看府上的花园,可是——可是——我对这栋房子很好奇。” “要不要进来看着?”友善的女巫说。 “呃——喔——谢谢你,可是我不想麻烦你。” “一点都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事。今天下午好可爱,对,对?” “是啊。”两便士说。 “你大概迷路了,”友善的女巫说;“以前也有人迷路。 “喔,我开车经过桥那边的时候,觉得这栋房子好迷人,所以就过来看看。” “从那个角度看最美了,”那个女人说;“艺术家有时候来画风景画——至少人家说有一位画家来画过。” “对,”两便士说:“我想一定会。我记得——一我看过一。 画——是在画展的时候看到的。”又匆匆补充道:“那栋房和这栋房子很像,说不定‘就是’这间房子。” “喔,也许吧。你知道,有时候只要有一个画家来画这幅画,别的画家好像也会跟着来。从每年的画展就可以看出来,画家选的地点好像全都一样,真不懂为什么。要不是一片牧场和小河,就是某一棵特别的橡树,再不然就是从同一个角度画的诺曼式教堂,五六幅不同的画都是画同样的东西,我觉得大部分都很差劲。不过其实我对艺术也很外行。请进来吧。” “你真客气,”两便士说;“你这座园子真好。” “嗯;还不错,我们种了点花和蔬菜。不过外子现在做不了什么工作,我又有很多别的事要忙,所以没多少时间照顾。” “有一次我从火车上看到这栋房子,”两便士说:“火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仔细欣赏了一卜心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结果你今天开车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说: “真有意思,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不是吗?” “谢谢老天,”两便士想;跟这个女人谈话真轻松,用不着编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做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要不要到屋里坐坐,”那个友善的女巫说;“我看得出,你很有兴趣。你知道,这屋子相当老了,人家说是什么乔治亚式的建筑,不过是后来又加盖的。你知道,这房子只有一半是我们的。” “喔,我懂,”两便士说;“房子分成两部分,对不对?” “其实这是后面一半,”那个女人说;“前面在另外一边-一就是你从桥上看到的那边。我觉得这种分法很奇怪,要是分成左、右两部分还好一点,不应该这样前、后分。我们这边完全是后面。” “你在这儿住很久了吗?”两便士间。 “三年了,外子退休之后,我们想在乡下找个安静又便宜的房子,这房子便宜当然是因为地点偏僻,附近什么村落都没有。” “我看到远处有个教堂尖顶。” “喔,那是荫顿教堂,离这里有两里半,我们当然也属于那个教区,可是这附近都没有人住,一直到那边村子里才有房子,而且村子也很小。喝杯茶好吗?”友善的女巫说:“看到你的时候,我刚把茶壶放上炉子两分钟。”她用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爱默士,爱默士。” 远处那个高大的男人转过头来。 “再十分钟就喝茶了。”她喊道。 他举举手,表示听到了。她转身打开门,示意两便士进房。 “我姓派利,”她用友善的声音说:“雅丽思,派利。” “我姓贝瑞福,”两便士犹豫了一下,心想;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像神话故事里的遭遇呢——有个女人请人到她屋子里,说不定是个姜汁面包做的屋子……嗯,应该是。 接着她又看看雅丽思-派利,心想这到底是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姜汁面包屋子,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不,也不是很普通,她有一种奇怪而带野性的友善,两便士想:“也许她会念咒语,可是我相信都是好的咒语。 她稍微低低头,跨进门槛,走进女巫家里。 里面相当瞄,走道也很小,派利太太带她穿过厨房和一间起居室,来到一间显然是家庭起居室的房间。这栋屋子实在没什么有趣刺激之处。两便士猜想可能最后来在主屋之外又添加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从水平面看来,它相当窄小,似乎是由一条连接一串房间的幽暗走道组成。两便士同意:这样分割房子的确很奇怪。 “请坐,我去端茶。”派利太太说。 “我也一起去帮忙。” “喔,不用了,我马上就来。东西都准备好了。” 厨房传来一声响声,茶壶的水显然已经扑到外面了。派利太太走出去;两分钟后拿着一个茶盘。一碟小圆面包,一罐果酱和三个茶碟进来。 “我想你进来看过之后,一定觉得很失望。”派利太太说。 她的话相当锐利,也和事实相去不远。 “喔,不会呀,”两便士说。” “要是换了我,一定很失望。一点都不相称,对不对?我是说屋子前、后两部分实在太不相称了。不过住在这儿非常舒服,虽然房间不多,光线也不大好,可是价钱就便宜多了。” “是谁把屋子这么分的?为什么呢?” “喔,我想这样分已经有很多年了。不管是谁分的,一定是觉得原来的屋子太大或者太不方便了,只想要个周末度假别墅什么的,所以自己留下好的房间、餐厅、客厅,又把一间小书房改成厨房,楼上另外有两个卧房和一间浴室,再把其他厨房和旧式洗槽什么的另外隔成一部分,再稍微整修了一下。” “谁住在那边?偶而来度周末的人?” “现在那边没人住了,”派利太太说;“再吃个小面包,亲爱的。” “谢谢。”两便上说。 “至少过去这两年一直没人来住,现在屋子的主人是谁我都不知道了。” “那你刚搬来的时候呢?” “有位年轻的小姐常常来——听说是位女演员;至少别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们从来都没好好看过她,只偶而瞄到一点影子。大概都是周末深夜表演完的时候来,多半星期大晚上走。” “真是个神秘的女人。”两便士用鼓励的口气说。 “我也直在这么想,而且常常在脑子里替她编故事,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葛丽泰-嘉宝,因为她老爱戴墨镜,帽子又拉得低低的,不过后来我总算知道了真相。” 她脱掉头上的女巫帽子,笑着说: “我戴这顶帽子是因为我们在萨领教堂演的一出戏。你知道,演给小孩者的那种戏,我饰演女巫,”“喔!”两便士有点惊讶,又马上补充道;“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很有意思,对不对?”派利太太说;“我演女巫实在很适合,不是吗?”她笑着摸摸自己面颊,”你知道,我的脸看起来就像女巫一样,希望别人不要因此胡思乱想,觉得我眼睛好像也很邪恶似的。” “别人不会那么想的,”两便士说;“我相信你一定是个仁慈的女巫。” “真高兴你这么想,”派利太太说:“我刚才说过,那个女演员,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她姓什么了,好像是马区蒙小姐,不过也可能不是,你一定不相信我想象过多少她的故事。我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或者跟她说话。有时候我想她一定非常害羞,非常神经质。记者常常跟踪她来,不过她从来不跟他们说话。有时候我又会想——你一定会说我很傻——一些关于她的不好的事,譬如她怕被人认出来,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演员,而是警方的通缉犯。有时候自己胡思乱想也蛮有意思的,尤其是——没有人跟找们来往谈天的时候。” “有人陪她一起来过吗?”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你知道,两家之间墙根簿,有时候的确会听到一些声音,我想她偶而的确会带个人来度周末。”她点点头,“一个男人。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需罢这么安静的地方。” “结过婚的男人。”两便士仿佛也真的相信有这种事了。 “嗯,一定是结过婚的男人,对不对?”派利太太说。 “说不定跟她来的那个男人是她丈夫,想悄悄在安静的乡下杀掉她,再把她埋在花园里。” “老天!”派利太太说:“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没想到这种可能。” “我想一定有‘某一个人’对她很了解,”两便士说:“譬如房屋掮客什么的。” “喔,也许是吧,”派利太太说:“不过我宁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的,”两便士说:“我懂你的意思。” “这屋子有一种神秘的气氛,让人觉得什么事都会发生似的。” “没有人替她打扫房屋吗?” “这里找人帮忙很不容易;因为附近根本没有住家。” 外面的房门开了,原先在庭园耕种的那个魁梧男人走了进来。他走到洗手台旁;显然洗了洗手。然后走进起居室。 “这是外子爱默立,”派利太太说:“来了一位客人,爱默上,这位是贝瑞福太太。” “你好!”两便士说。 爱默士-派利是个看来高大而笨重的男人。近看之下,显得更为魁梧强壮。他的步伐虽然蹒跚,走路也很慢,但的确是个结实壮硕的男人。他说: “很高兴认识你,贝瑞福太太。” 他的声音很愉快,脸上也露着笑容,可是两便士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整个精神放在这儿。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茫然、单纯的神色,两便士怀疑派利太太之所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居住,很可能是因为她丈夫头脑不大健全。 “他一直好喜欢庭园。”派利太太说。 他进来之后,谈话似乎也变得黯然无趣了,大部分都是派利太太开口,可是就连她的个性也似乎变了。说起话来紧张多了,而且不时注意她丈夫的反应。两便士觉得她就像一个母亲努力鼓励害羞的儿子,在客人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又不时担心他无法胜任。 喝完茶后,两便士站起来说: “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招待,派利太太。” “你走以前,一定要看看园子,”派利先生站起来对她说: “走,‘我’带你去。” 她跟着走到门外,他带她到他原先耕种的那个角落。 “这些花很美,对不对?”他说:“有些旧式的玫瑰。你看这个,是红、白条纹的。” “是‘包派利司令官’?” “我们叫它‘约克和蓝凯斯特’,”派利说;“战斗玫瑰。很香,对不对?” “味道很可爱。” “比那些新的杂种玫瑰好多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花园也挺可怜的。杂草控制得不十分好,但是就业余者而言,花朵本身却照管得相当仔细。 “颜色很鲜,”派利先生说;“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常常有人来看我们的花园,”又说;“真高兴你来玩。” “谢谢你,”两便士说,“我真的觉得府上的花园和房屋很好。” “你应该看看另外那一边才对。” “是准备租人还是卖掉?嫂夫人说现在没人住。” “不知道哇,我们从来没看到有人来;既没有贴布告,也没人来看房子。” “我想住在那里一定很棒。” “你想找房子?” “是啊,”两便士迅速打定了主意,“对,老实说,我们也正想在乡下找栋小房子,等外子退休之后搬到乡下住。他明年才退休,不过我们喜欢慢慢找。” “要是你喜欢安静的话,这附近倒很适合。” 两便士说:“我想只要找附近的房屋掮客就可以打听到了,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我们先看到报上登的广告,对了,后来又去找房屋掮客。” “在什么地方?——萨顿村?你们是属于那个村子吧?” “萨顿村?不是。房屋掮客在贝辛市场,名字叫‘卢赛尔和汤普森’。你可以去问他们。” “对。”两便士说;“我会去,贝辛市场离这儿多远?” “这里到萨顿村大概两里,贝辛市场还有七里。萨顿村有一条大路,可是这附近都是小路。” “我懂了,”两便士说;“好了,再见,派利先生,谢谢你带我看你的花园。” “等一下,”他俯身摘下一朵大芍药,抓住两便士的衣领,把花插进扣眼,说;“看,很漂亮吧!” 有一会儿,两便士忽然觉得很惊慌。这个高大、蹒跚、好心的男人,突然让她好害怕。此刻,他正低头对她笑着—— 笑得有点野蛮,甚至带着点恶意。“戴在你身上真好看,”他又说:“真的很好看。” 两便士想;“幸好我不是小女孩……否则一定不喜欢他把花插在我身上。”她向他道别之后,就匆匆走开了。 房门开着,两便士想进去向派利太太道别。派利太太正在厨房清洗茶具,两便士自然而然地拿起一块抹布,替她擦拭洗好的用具。 “真谢谢你和你先生,”她说,“你们对我那么客气,那么友善。那是什么?” 厨房墙上——或者说原先放了一个旧炉灶的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呱呱尖叫声和搔抓声。 “是小乌鸦,”派利太太说:“从屋子那边的烟囱掉进去的,每年这时候都会发生这种事,上礼拜也有一只掉进我们烟囱。 你知道,它们老爱在烟囱里筑巢。” “什么——在另外那一半屋子里?” “是啊,又来了。” 她们耳中又传来鸟儿绝望的叫声,派利太太说;“你知道,那边屋子空着,没人会费事去救它。烟囱真该清扫一下了。” 呱呱叫声又响起了。 “可怜的鸟儿。”两便士说。 “我知道。它爬不上去了。” “你是说它会死在里面?” “嗯,对。我说过,上次有一只掉进我们烟囱——其实应该是两只,一只小一点的,我们救起来之后就飞走了。另外一只死了。” 疯狂的挣扎和尖叫声又再度响起。 “喔,”两便士说:“真希望能把它救出来。” 派利先生走进来,望望她们两人,说;“有事吗?” “是一只鸟,爱默士,一定是在隔壁起居室的烟囱,有没有听到?” “喔,是从乌鸦巢里掉下去的。” “要是我们能进去就好了。”派利太太说。 “没办法啊,就算没别的原因,它吓都会吓死。” “一定会有臭味。”派利太太说。 “这里什么都闻不到,你们心肠太软了,”他又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女人都一样,要是你喜欢,我们就去救它。” “怎么?有窗子开着?” “可以从门口过去。” “哪个门?” “外面院子那个门,钥匙就挂在上面。” 他出门一直走到底,打开一间小门。其实那是园丁放工具的小屋,可是有门通到另外那边的屋子,工具屋门口附近一支钉子上,挂了六七把生锈的钥匙。 “这一把可以用。”派利先生说。 他拿起钥匙,插进匙孔,努力扭转了半天,终于发生了作用。 “我以前进去过一次,”他说:“我听到里面有水声;不知道是难忘了把水龙头关紧。” 他走进去,两个女人跟在他背后。那道门通往一个小房间,房里的架子上放着几个花瓶,还有一个水槽和水龙头。 “以前可能是花房,”他说:“看到没有?还有花瓶呢。” 花房有一道门通出去,设上锁。他打开门,三个人一起走过去,两便士觉得仿佛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外面的走道上铺着地毯,再过去一点,一扇半开的门中传来一只鸟绝望的叫声。派利先生推开门,他太太和两便士也跟进去。 窗户上的百叶窗关着,不过有一扇百叶窗的一边松落了,所以仍然有光线照进来。房里虽然不亮,仍然看得出地板上有块灰绿色的美丽褪色地毯。墙上有个书架,但是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显然家具都已经搬走了。百叶窗和地毯则是预备留给下一个房客的。 派利太太走近壁炉,一只鸟躺在炉架上哀叫着。她俯身抬起鸟,说: “麻烦你把窗户打开,爱默士。” 派利先生走过去,把百叶窗拉到一边,拨开窗户上的插销,拉起下面的窗框,发出一阵阵嘎嘎声,窗户一打开,派利太太就探身出去,放了小乌鸦。小鸟跌落在草地上,笨重地跳了几步。 “杀了它还比较好,”爱默士说;“它受伤了。” “让它走走看,”他太太说;“鸟儿很难说,恢复得很快。 它只是吓着了,才会看起来很不灵活。” 果然,经过几分钟的奋斗,那只小乌鸦最后又叫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希望它以后别再掉进那个烟囱了,”雅丽思-派利说: “鸟儿往往不知道什么事对自己有好处。掉进一个房间,自己绝对没办法出去。”又说:“喔,真是乱糟糟的。” 她、两便士和派利先生都看着壁炉的炉架,烟囱里掉下来一大堆煤灰、破砖头,显然是日久失修了。 “要是有人住就好了。”派利太太看看周围说。 “是需要有人照顾一下,”两便士同意她的看法,“要是不找个建筑师来看看,屋子迟早会垮下来的。” “说不定上面房间的屋顶都会漏水了。一点都没错,快看上面的天花板,有漏水的痕迹。” “喔,这么破坏一栋美丽的房子,真丢脸——这的确是个美丽的房间,对不对?” 她和派利太太一起用赞赏的眼先看看四周。这栋建筑在一七九0年左右的房子,拥有当时建筑物的一切优点。 “现在只剩下一片零落的残骸了。”派利先生说。 两便士拨弄一下壁炉中的碎屑。 “应该有人来打扫打扫。”派利太太说。 “你干吗这么替别人的房子伤脑筋?”她丈夫说:“别管它了,女人,明天早上还不是又乱糟糟的。” 两便士用脚尖把砖头踢到一边。 “呃!”她发出一声厌恶的声音。 壁炉里躺着两只死鸟,看来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前几个礼拜掉下来的鸟巢。奇怪,居然没什么臭味。” 派利先生说。 “这是什么?”两便士说。 她脚尖踢到石头中间还有一样东西,然后俯身拾起来。 “小些摸此鸟。”派利太太说。 “不是鸟,”两便士说:“是烟囱里掉进了别的东西,”她会了看,又说:“是洋娃娃,小孩玩的娃娃。” 他们低头看看,洋娃娃已经破烂了,身上的衣服也七零八落。头无力地垂在肩上,无论如何,总是个娃娃,不过一个玻璃眼珠已经掉了。两便士仍旧把它拿在手上。 “奇怪,”她说;“不知道小孩的洋娃娃怎么会掉进烟囱? 真奇怪!” [book_title]08、萨顿村 离开河边那栋屋子之后,两便士又沿着狭窄弯曲的道路驶向前,她相信这条路一定可以通往萨顿村。这条路很偏僻,附近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一条条泥泞的田间小道。路上往来的车辆也很少;两便士只看到一辆曳引机,另外还有一辆大货车骄傲地发出隆隆车声,“告诉人它正载着重货。两便上原先远远看见的教堂尖顶,有一会儿似乎完全不见了,可是她经过一个急转弯,绕过一片树丛之后,却突然发现几乎就近在眼前。两便士看看里程表,从河边小屋到这儿大概是两里。 这是一座迷人的旧教堂,墓园相当宽广,门口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杉木。 两便士把车停在教堂的墓园门口,走进去,打量了一下教堂和四周的景色,然后穿过教堂诺曼式的拱门,拉起沉重的把手。门没锁,她走了进去。 教堂里面却一点都不吸引人。这座教堂无疑已经年代久远了,但在维多利亚时代却经过十分热心的洗刷,松树色的座席和红、蓝相间的玻璃窗,把原有的一些吸引力完全破坏了。一个穿苏格兰线外套和裙子的中年妇女正在讲坛四周插花——祭坛已经布置完毕了。她用精明、疑问的眼神望望两便士。两便士沿着走道随意创览墙上的纪念表。有个姓华伦德的家族似乎可以算做早期的代表一华伦德上校、华伦德少校、莎拉。伊莉莎白-华伦德、乔治。华伦德最亲爱的妻子。另外一份比较新的表格上,记载着菲力浦-史塔克最亲爱的妻子荣丽亚-史塔克的死亡,她也是属于萨顿村的小修道院——所以看来华伦德家族都已经去世了。不过对两便士来说,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两便士走出教堂,她觉得这座教堂的外表比内部吸引人多了。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教堂,两便士猜萨领村早先一定有一个比现在更重要的生活中心。她徒步走向村子那边。村里有了小店、邮局。还有十来间小房屋。有一两间盖着草房顶,但是其他的多半很平凡,毫无引人之处。道路尽头有六间会议屋。看来有点不大自然,有一个门上挂着“亚瑟-汤玛斯——洗烟囱专家”的铜牌。 两便士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房屋掮客可以处理河边那栋房屋。她想:我真傻,居然没问那栋房屋的名字。 她缓缓走回教堂和她车子的方向,顺便停下来又仔细地看看教堂墓地。她很喜欢这个墓园,园中很少新坟,多半是维多利亚时代或者更早期的——许多都被青苔和时间侵蚀了。古旧的墓碑很吸引人,有些是用厚木板做成,顶上刻着小天使像;周围还有花圈。又是华伦德家族——玛丽-华伦德,十七岁;爱丽斯-华伦德,三十三岁;约翰-华伦德上校,死于阿富汗。还有许多夭折的华伦德家婴儿——深以为憾,并且刻有虔诚、期望的流利诗句,两便士猜想可能已经没有华伦德家的人再住在这儿了,起码她找不到比一八四三年更晚的墓碑。两便士走过大杉树务时,碰到一个老牧师。他正俯身查看教堂后面墙边的一排旧墓碑。 两便士走近时,他站起来,转身对她愉快说: “午安。” “午安,”两便士说,又补充道;“我正在欣赏这座教堂。” “已经被维多利亚时代修理得一塌糊涂了。”牧师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笑容也很亲切,看来大概有七十岁左右,不过两便士猜他实际上没那么老,只是风湿使他步伐很不稳定。 “维多利亚时代太有钱了。”他难过地说;“也太多铁匠了。 不错,他们都很虔诚。可是不幸一点都没有艺术眼光,一点审美能力都没有。你看到教堂东边的窗户了吗?” “看到了,”两便士说;“真可怕,”“对极了,”他说,又不必要地加了一句:“我是这儿的牧师。 “我想一定是,”两便士礼貌地说;“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十年了,亲爱的,”他说:“这个教区很好;住在这里的人也都很好,我在这里住得很快乐。可惜他们不大喜欢我讲的道,”他难过地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可是实在装不出很跟得上时代的样子。请坐啊。”他客气地朝旁边一块墓碑指指。 两便士优雅地坐下,牧师自己也在旁边另外一块坐下。 “我站不了多久”他用抱歉的口吻说,又补充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或者你只是路过?” “喔,我只是路过,”两便士说;“想看看教堂,我差点在这些道路上迷了路。” “是啊,是啊,这里认路很不容易,很多路标都坏了,当局又不去修理,”他说;“我没想到关系这么大。在这些路上开车的人,多半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地,要是有,都会沿着大路走。真可怕,尤其是那些新式公路,至少我觉得这样。吵一死人了,又开得那么快,一点都不顾死活。喔,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是个坏脾气的老家伙,你一定猜不到我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到你在查看一些墓碑,”“两便士说:“是不是被人破坏了?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故意捣蛋?” “不,现在他们对这些已经没兴趣了,忙着破坏公用电话。 可怜的孩子。我想他们别的什么都不会做,除了破坏东西,就觉得没什么好玩了。很可悲;不是吗?太可悲了。”他说: “我说过,这里没人破坏墓碑,附近的孩子都还不错。我只是在找一个小孩的墓。” 两便士身子动了一下,”一个小孩的墓?” “是啊,有位华特斯少校写信给我,问我会不会有个孩子埋在这儿、我当然查过教区的记录,可是查不到他说的那个名字,所以就亲自来这儿看看。你知道,我想写信的人也许把名字弄错了。” “孩子的教名叫什么?”两便士向。 “他也不知道,也许和她母亲一样叫茉丽亚。” “多大?” “他也没把握,这件事反正糊里糊涂的。我想那个人说不定连村子名称都搞错了。我记得这里从来没住过姓华特斯的人。” “会不会是华伦德?”两便士想起教堂上那些姓名,“教堂好像有很多华伦德家的名牌,这里也有很多墓碑上刻着华伦德这个姓。” “喔,那家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们本来有一份很好的不动产——一座十四世纪的小修道院,不过后来被烧毁了—— 嗯,离现在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我想他们家族即使还有人活着,也已经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那地方在维多利亚时代被一家姓史塔克的入另外盖了栋新房子,不好看,可是很舒服,真的非常舒服,你知道,卫浴设备什么的全都有。我想这一点非常重要。” “真奇怪,”两便士说:“居然有人写信问你一个小孩子的墓。是她的亲戚吗?” “是孩子的爹,”牧师说:“我想是战争造成的悲剧。大战爆发,先生出国打仗,婚姻也破裂了,太太趁先生在国外服役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们有个孩子,可是他从来没见过,要是那孩子活着,现在应该长大成人,一定有二十岁左右了。” “过了这么久才找她,不嫌太长久了吗?” “他显然最近才听说这里有那么个孩子,一定是偶然听别人谈到的。这件事也真奇怪。” “他怎么会认为那孩子埋在这儿?” “可能有人在大战期间碰到过他太太,说她就住在萨顿村。你知道,人往往会从多年不见的朋友嘴里意外得到一些消息。不过她现在已经不住在这儿了,而且从我来了以后,也没这个姓氏的人在这里或者附近住过。当然,那个做妈妈的‘也许’用了假名。不管怎么样;我猜孩子的爹一定请教过律师,一切该做的事都做了,最后可能真的会找到什么结果,不过要花不少时间就是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你说什么?亲爱的。” “没什么,”两便士说:“只是前一阵子别人对我说的一句话——‘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我乍听之下,真是吓了一跳。不过说这句话的老太太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懂,我懂,我自己也一样,常常说些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真烦人。” “你对这里居民的一切都很熟悉吧?”两便士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你想知道什么人的事吗?” “不知道有位蓝凯斯特大大是不是在这儿住过?” “蓝凯斯特?我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了。” “有一栋房子——我今天只是随便开车散心,碰到什么路,就往什么地方开,没有特别的目的地——” “我懂;这些路上的景色很优美;而且可以找到一些很少见的植物标本。从来没人在这附近采过花,这里根本没什么游客。真的,我有时候的确发现有些很稀有的标本,譬如黑拢牛儿苗”“前面河边有一栋房子,”两便士极力避免把话题扯到植物方面去,“在一座小拱桥旁边;离这儿大概两里路。不知道那栋屋子名叫什么?” “我想想着:河流——拱桥,嗯,这附近有好几栋这种房子,譬如麦瑞卡农场。” “不是农场。” “喔,我想起来了,是派利家的房子——爱默士和雅丽思-派利。” “对,”两便士说;“是一对姓派利的夫妇。” “她长得很特别,对不对?我一直觉得很有意思,真有趣,是那种中世纪的长相,你不觉得吗?她准备在我们的一出戏里演个女巫,你知道,就是学校孩子们演的戏。她看起来真像女巫,对不对?” “对,”两便士说。“像个友善的女巫。” “说得对,亲爱的,对极了。的确是个友善的女巫。” “可是他——” “嗯,可怜的家伙,”牧师说;“头脑不大健全——不过对人没什么害处。” “他们很客气;请我进去喝了杯茶,”两便上说;“我想知道那栋屋子的名字,刚才忘记问他们了。他们只住了半边屋子,对不对?” “对,对;他们住的是原来厨房的部分。我想他们把那栋屋子叫‘水湄屋’,不过早先我记得是叫‘青青河畔屋’,蛮好听的。” “另外那一半房子是谁的?” “喔,整栋屋子本来都是布莱利家,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对,我想至少有三四十年了。后来被卖给别人,接着又转了一次手,以后就空了好一段时间。我刚来的时候,被人当作周末度假的地方,我记得是个女演员玛格瑞芙小姐。她不常住这儿,只是偶而来来。我本身并不认识她,因为她从来不上教堂。我只远远看过她。很漂亮,非常漂亮。” “现在那房子又是谁的呢?” “我不知道,说不定还是她的。派利夫妇住的那部分多是租的”“我一看到那栋房子就认出来了。”两便士说,“因为我有一幅画,画上就是那栋房子。” “喔,真的?那一定是鲍斯康比(或者鲍斯柯贝)的画了?——我记不清楚,反正是差不多的名字。他是康瓦尔郡人,我想还蛮有名的。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不错,他以前经常来,老爱画这附近的景色,也画了些油画;有些还真画得不错咧。” “我说的那幅画,”两便士说:“是别人送给我一个月以前去世的老姑妈的。送她的人叫蓝凯斯特太太,所以我才请教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牧师仍然摇摇头。 “蓝凯斯特?蓝凯斯特?我实在想不起这么个人了。啊! 你该清教的人来了,咱们亲爱的布莱小姐;她非常活跃,教区里的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事都管:女子学院,男童军、指导员——一切都要插手。你问她吧,她很活跃,真的非常活跃。” 牧师叹口气,布莱小姐似乎活跃得让他有些担心,“村子里的人都叫她乃丽-布莱;男孩子也常常在她背后唱歌一样地叫‘乃丽-布莱,乃丽-布莱’。其实这不是她的本名,应该是葛莱德或者葛若汀之类的。” 布莱小姐原来就是两便士在教堂看到的那个穿苏格兰呢衣裙的女人。此刻她正快步向他们走来,手里仍旧拿着一个小水罐。她一边走近,一边用十分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两便士她又加快了步伐,还没走到他们身边,就张嘴说: “该做的工作都做完了,今天匆忙了点。嗯,的确匆忙了点。你知道,牧师,我一向早上收拾教堂,可是我们今天在教区会议室开了紧急会议,你一定不相信花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太多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有些人唱反调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巴丁顿太太尤其气人,什么都要仔细讨论,而且一定要知道我们是不是确实找到很多公司来比价。我觉得这件事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就算偶而有些小地方多花一点小钱,也差不了多少,你说对不对?牧师,找觉得你真的不应该坐在那块墓碑上。” “也许这样很没礼貌?”牧师说。 “喔,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牧师,我指的是那块‘石头’;你知道,石头上的湿气对你的风湿不好——”她用疑问的眼光瞄瞄两便士。 “我来介绍;这位是布莱小姐,”牧师说;“这位是……这位是……” “贝瑞福太太,”两便士说。 “喔,对了,”布莱小姐说:“我刚刚看到你在教堂里东张西望的,对不对?本来我想过去跟你说两句话,可是我实在忙着赶快做完我的工作。” “我应该过去帮忙的,”两便士尽量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可是一定没什么用,对不对?我看得出,哪一朵花该放什么地方,你都非常非常清楚。” “你这么说真让人听了舒服,不过这也是实话,我替教堂插花已经有——喔,我记个得有多少年了。过节的时候,我们让学校那些孩子自己插几盆野花,不过他们当然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怜的小家伙。我本来打算教教他们,可是皮克太太坚持不肯。她好奇怪,说那样会破坏他们的本能。你打算住在这儿吗?”她问两便士。 “我要到贝辛市场,”两便士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那边哪一家旅馆比较好?” “喔,我想你也许会觉得有点失望。你知道,贝辛市场只是个小市镇,一点都不能迎合汽车的需要,‘蓝龙旅馆’是两星旅馆,可是说真的,我觉得现在根本没什么意义了。我觉得‘绵羊旅馆’还好一点,比较安静,你打算在这儿往很久?” “喔,不,”两便士说;“只住一两天,我想看看这附近。” “其实没什么好看,没什么有趣的古迹之类的,这地区很偏僻,完全以农维生,”牧师说:“不过你知道,安静得很,非常安静。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有很多有趣的野花。” “喔,对,”两便士说:“我听到了,而且很想趁找一栋郊外小屋子的时候,顺便收集一点标本。” “喔,老天,真有意思;”布莱小姐说:“你打算在附近定居?” “喔,外子和我还没决定要住在什么地方,”两便士说: “我们不急,他还有一年半才退休,不过我总觉得先到处看看无妨。我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四五天,找出可能的地点,一一开车去看。我觉得特地从伦敦开车去看某一栋房子好累。” “喔,是啊,你开车来的吧,对不对?” “是的,”两便士说:“我明天早上要到贝辛市场去找房屋掮客,村子里大概没什么地方可以住吧?” “当然有,柯普莱太太那里,”布莱小姐说:“她夏天会收些房客,房间全都既漂亮又干净。当然,她只负责收拾床铺和供应早餐,晚上也许还有一顿简单的晚餐,不过我想她八月以前是不收客人的——最早也要到七月。” “也许我可以去问问她。”两便士说。 “她是个很可敬的女人,”牧师说:“话很多,嘴巴一天到晚说个不停,一分钟都不停。” “这种小村子都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布莱小姐说:“我想要是我帮帮贝瑞福太太可能比较好。我可以跟柯普莱太太谈谈,看她肯不肯答应。” “你太好了。”两便士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布莱小姐轻快地说;“再见,牧师。 还在找那孩子的墓?真是可悲的工作,不太可能成功了,我觉得要求你的人实在很不讲理。” 两便士向牧师道别,说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愿意帮他忙。 “我只要花一两个小时找就够了,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我的视力算很好了。你只要找到姓华特斯的人就可以了吗?” “也不是,”牧师说;我想最重的是年龄问题,应该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女孩儿。华特斯少校猜他太太也许给那孩子改了姓,可是他又不知道改成什么姓,所以就更不好找了。” “我觉得这整件事根本就很不可思议,”布莱小姐说:“你根本不该答应的,牧师;叫人家做这种事真是太狠心了。” “那个可怜人好像心里很不安,”牧师说:“总而言之,是个悲剧就是了。我不该再耽搁你们了。” 两便士心想;既然有布莱小姐作伴,不论柯普莱太太有多爱说话,都不可能比布莱小姐话多,她的嘴里一直都在叨叨地念着。 柯普菜太太的房子舒适宜人,房间很多,在大街的后方。 屋前有个干净清爽的花园,白色的阶梯非常整洁;屋子的铜把手也擦得亮亮的,两便士觉得柯普莱太太本身就像从狄更斯笔下走出来的人物,她个子小小、圆圆的,向人走近的时候,就像一个滚过来的橡皮球似的。她的两眼明亮有神,棕发卷成香肠似的发型,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她首先用略带怀疑的口气说——“喔,你知道,我这时候通常不收客人的,外子和我都觉得‘夏天的房客,那可不一样了,’只要做得到现在大家夏天都收些房客,我相信也是实在没办法,可是这个季节我们都不收客人,一直要等到七月,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只住几天,而且这位女士不在乎简便一点的话,也许——” 两便士说她一点都不在乎;柯普莱太太一边仔细地打量她;一边仍旧滔滔不绝地说,也许这位女士愿意上去看看房间再作决定。 这时,布莱小姐用遗憾的口气说她必须走了,虽然她还没从两便士身上打听出一切她想知道的消息——譬如她从什么地方来的,她丈夫是做什么的,她多大了,有没有孩子等等——可是她家里似乎就要开一项会议,她担心别人会抢走她主席的机会。 “你跟柯普莱太太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她向两便士保证道:“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的车子怎么办呢?” “喔,我一会儿就去开;”两便士说:“柯普莱太太会告诉我停在什么地方比较好。其实我可以就停在这外面,这条街并不窄,对不对?” “喔,外子有更好的办法,”柯普莱太太说;“他会替你开到空地,就在旁边那条巷子转弯,停在那里不会有问题,而且还有间小屋子可以停。”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解决了,布莱小姐匆匆去赴约。接下来是晚餐的问题,两便士问柯普莱太太村子里有没有小酒店。 “喔,没有女士可以去的地方,”柯普莱太太说。“不过要是你愿意吃两个蛋、一点火腿。,再加一点面包和自己做的果酱——” 两便士说有这些就太棒了,她的房间很小;但是很舒服,很清爽,墙上贴着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图案壁纸,床铺看来也很柔软舒适,到处都相当干净。 “是啊,这种壁纸很好,小姐,”柯普莱太太说,她似乎认定了她是单身,“我们选这种壁纸是为了让新婚夫妇度蜜月,我们觉得很罗曼蒂克。” 两便士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现在的新婚夫妇不像从前有那么多钱可花了,大部分都在存钱买房子或者买家具什么的,没办法风风光光地度蜜月。 你知道,那些年轻人都小心,不会乱用钱。” 说完,她又哗啦啦地下楼了,嘴里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 两便士在床上睡了半小时,恢复一下这半天多的疲劳。不过她对柯普莱太太仍旧抱着很大的希望,相信只要自己一旦恢复体力之后,必然能展开话题,得到最大的收获。她有把握一定能听到有关河边那栋屋子的一切,什么人在那儿住过,在这附近的名声如何,附近有过什么丑闻等等。当她认识了柯普莱先生——一个难得一开尊口的人——之后,对这些更有信心了,他所说的活多半只是些“嗯!”“喔”等等表示同意的话,偶而,他也会用更沉默的音调表示不同意。 两便士看得出,他很满意让自己的太太发言,他自己则不时分心想他次日——市集日——的计划。 就两便士来说;这种情形真是太理想了,可以用一句口号来表示——“你要什么消息,我们就有什么消息。”柯普莱太太就像收音机或者电视机一样,你只要打开开关,就会有滔滔不绝的字句配着许多手势和面部表情倾吐个不停。两便士几乎可以看到她所说的人物-一在她面前活跃起来。 两便士吃着火腿、煎蛋和厚厚的面包夹奶油,,一边称赞女主人做的黑草莓果酱风味绝佳;一边用心听女主人源源不断提供的消息,以便回房之后可以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在这一段时间中,这个地区过去所有的历史她似乎全都听到了。 当然,女主人说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有时候会从十五年前的事跳到两年前,又跳到上个月,一会儿又谈到二十年代的某件事,所以两便士必须自己留心加以分别。不过她也没有把握自己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所按的第一个钮并没有发生作用。她首先提到蓝凯斯特太太。 “我想她应该是这附近的人,”两便士有意用模棱两可的口气说:“她有一幅画——画得很不错;我想那位画家在这儿还蛮有名的。” “你刚才说她姓什么?” “蓝凯斯特太太”“没有,我不记得这里有姓蓝凯斯特的人了。蓝凯斯特——蓝凯斯特——记得有位先生在这里发生过车祸,不对,我想到的是他的车子——蓝辙斯特牌的,对;的确没有蓝凯斯特太太。会不会是波顿小姐?我想她现在应该有七十岁了,说不定她嫁了位蓝凯斯特先生,她离开这儿出国了,听说她的确结了婚。” “她送我姑姑那幅画,是一位鲍斯康贝尔先生画的——我想应该是这个姓,”两便士说:“好棒的果酱。” “我不像一般人那样放苹果,他们说加苹果会更有粘性,可是我觉得味道根本完全变了。” “是啊,”两便士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你刚才说到谁?我只听到鲍什么来着——” “我想是姓鲍斯康贝尔。” “喔,我记得鲍斯何温先生。我想想看,至少有十五年了吧。有好几年,他都经常来。他喜欢这地方,也租了间房子,在哈特农场上,是给仆人住的。可是后来国会又盖了栋新房子专门给劳工住。 “鲍先生是职业画家,常常穿一种很好笑的外套,可能是天鹅绒什么的;平时常常有破洞。他喜欢穿绿色或者黄色衬衫。喔,他所用的颜色可真多。我喜欢他的画,真的很喜欢。 他每年举办一次画展,我想是圣诞节左右,不,不对,一定是夏天,他冬天不会来。的确画得很好,不过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题材,你了解我的意思吧?通常只是一间屋子,几棵树和篱笆后面的两三头牛,可是都画得很好,很安详,而且色彩很丰富。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那样。” “这里有很多画家来吗?” “其实也不多,夏天有一、两位女士偶而来画点速写,不过我觉得她们画得实在不怎么样。一年前来了个自称是画家的年轻人;胡子也不好好刮,我实在不喜欢他的画,可笑的颜色涂得满纸都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居然销路不错,而且价钱还不便宜呢。” “应该卖五镑一张才对。”柯普莱先生突然第一次开口加入谈话,两便士吓了一跳。 “外子觉得,”柯普莱太太又担任起解说人的身分,“任何画都不应该超过五镑,画都不值太多钱。你是这么说的吧,对不对?乔治。” “嗯。”乔治说。 “鲍斯柯温先生画了一幅河边的屋子和一座桥的画—— 叫‘水湄’或者青青河畔屋吧?我今天刚好路过那栋屋子。” “喔,你是从那边一路开车过来的,对不对?那条路实在不好走,太窄了。我一直觉得那栋屋子好偏僻,要是我,一定不要住在那儿,太孤单了。你同不同意?乔治。” 乔治发出一个声音,表示不十分赞同,也许还带有一点对女人胆怯的轻视成分。 “那是雅丽思-派利的家。”柯普莱太太说。 两便士马上暂时去开有关鲍斯柯温先生的话题,谈论起对派利夫妇的看法。她发现,虽然柯普莱太大常常喜欢从一个话题跳到另外一个话题,但是跟着她的口气总不会有错。 “那对夫妇真奇怪,”柯普莱太太说。 乔治发出一个表示同意的声音。 “他们只生活在自己那个小圈圈里;不喜欢跟别人来往。 她又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人世的人,我说的是雅丽思-派利。” “很疯狂。”柯普莱先生说。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那么说,反正看起来很像就是了。那一头长头发随风乱飞的模样,又一天到晚穿男人外套和大胶皮鞋,说话怪怪的,有时候问她话她也不答。不过我觉得不能说她疯了,只能说很奇怪就是了。” “别人喜不喜欢她?” “其实他们虽然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可是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常常有很多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过都是些传说罢了。” “譬如什么?” 柯普莱太太从来不拒绝直接问她的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愿意回答。 “他们说她晚上会召集幽灵,又说他们房屋四周有鬼火闪动,她常常看些巫术方面的书等等。可是我觉得爱默士-派利才不正常呢。” “他只是头脑太简单了。”柯普莱先生用宽容的口气说。 “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也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说,他很喜欢花园,可惜不大懂。” “他们只住了半栋屋子,对不对?”两便士说:“派利太太好客气,还请我进去坐。” “真的?她真的请你进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进去。”柯普莱太太说。 “他们住的那一部分没什么不对啊。”柯普莱先生说。 “你是说另外那一部分有问题?”“两便士说:“靠河边的前面那一半?” “喔,以前有很多谣言,不过当然啦,好多年没人住了。 人家说那栋房子怪怪的,不过现在这里的人都不记得那些传说了,太久了,你知道,那房子盖了大概有一百年了,听说本来是朝里一位大臣替一位美女盖的。” “维多利亚女王那时候?”两便士兴趣十足地问。 “我想不会是那时候,那个老皇后怪怪的。我想应该更早,乔治王在位的时候把。那个大臣本来常常来看她,后来据说他们吵了一顿,有一天晚上他就杀了她。” “好可怕!两便士说;“他有没有被吊死?” “喔,没有,没有,没那种事。据说他为了灭迹,就把她埋在壁炉的墙后面。” “埋在壁炉后面的墙里!” “也有人说她最个修女,因为她从修道院跑出来,所以必须照修道院的规矩把她埋在墙里。” “可是不是修女把她埋起来的吧?” “不是,不是,是他埋的,她的情人。人家说他把壁炉全部用砖围起来之后,又在外面钉了一块大铁片。反正从此以后别人就再也看不到她穿着漂亮衣服到处走了。当然,也有人说她跟他远走高飞了。可是还有人看到屋子里有灯光,听到有人声,好多人天黑以后都不敢走近屋子。” “那后来呢?”两便士觉得话题扯得太远了,所以又赶快点点她。 “我也不大清楚。房子拍卖的时候;我想是个叫布拉吉克的农夫买了下来,不过他也没住多久。他是人家说的那种绅士农夫,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那栋房子。可是农地对他没什么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又卖掉了。总之那栋房子转了好几次手,经过好几个建筑商的改建——譬如增加浴室什么的。曾经有一对夫妇在那儿开养鸡场,可是你知道,大家都说那地方不吉利,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我想鲍斯柯温先生也曾经想把它买下,就是他画那幅画的时候。” “鲍斯柯温先生来这儿的时候多大年纪?” “我想大概四十或者四十出头,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稍微有点发胖,很适合女孩子。” “哼!”柯普莱先生这回是警告的声音。 “喔,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是什么德行,”柯普莱太大把两便士也包括在内:“你知道,他们常常到法国去,法国那一套全学会了。” “他没结婚?” “当时还没有,我是说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还没结婚。他对查林顿太太的女儿很有兴趣,不过后来也没结果。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是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她顶多才二十五岁。” “查林顿太太是谁?”两便士对这个新出现的角色觉得不解。 可是当她感到阵阵疲劳的时候,又忽然想到:“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听一大堆闲话,又自己想象一些谋杀案,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最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老太太胡思乱想,想出这个什么鲍斯柯温先生之类的人送给她这幅画,同时谈到房子的传说,有人被活埋在壁炉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觉得那一定是个孩子。我又在这儿无中生有的胡乱调查。汤米说我是个傻瓜,一点都没错——我‘的确’很傻。” 于是她等着柯普莱太太的话告一个段落,以便起身礼貌地道晚安上楼。 何普莱太太的兴致仍旧十分高昂。 “查林顿太太?喔,她在‘青青河畔屋’住过一段短时间,”柯普莱太太说:“和她女儿一道。她是个好女人,真的,我想是位军官的遗孀,环境很不好。幸好那屋子租得便宜,可以自己种点花草,她很喜欢园艺,不过家里收拾得不大干净,我去帮过她一两次忙,可是没办法常去。你知道,我得骑自行车去,有两里多路呢。那条路上没有巴士。” “她在那边住了很久吗?” “我想顶多两三年。大概是麻烦太多,后来她自己女儿也惹上了麻烦,我记得她名字叫李丽安。” 两便士喝了一日浓茶,决心把话题做个结束。 “她女儿有什么麻烦?和鲍斯柯温先生?” “不,我相信绝对不是鲍斯柯温先生惹的麻烦。是另外个家伙”“另外那个人最谁?住在附近的人?” “我想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是她在伦敦遇到的。她到伦敦去念书——是学芭蕾还是艺术吧?是鲍斯柯温先生安排她去的,我记得学校名字叫史雷特。” “是史雷德吧?” “也许是。反正她就是因为常常到伦敦去才认识那家伙的,她母亲很不高兴,不许她跟他见面。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她在某些方面很不聪明,你知道,就跟很多军人的太太一样。 她觉得女孩子应该乖乖听大人的话,实在太跟不上时代了。她也到过印度那些地方,可是一个年轻女孩碰上英俊的年轻人就别想要她听你的话了。他常常到这里,在外面跟她见面。”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