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爱情心理学
[book_author]弗洛伊德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27718
[book_dec]研究男女两性在恋爱、婚后生活过程中的心理活动的学说,亦称为婚姻心理学、结婚心理学。可隶属于广义的家庭心理学。千百年来,爱情、婚姻一直是文艺作品的重要主题。对于爱情的专门学术研究,却只有几十年的历史。西方的爱情心理学是在奥地利医生、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弗洛伊德本人亦曾出版过一本题为《爱情心理学》的小册子(其中三篇文章分别写于1910、1912、1918年),以性生理学为基础,阐发了两性关系问题。20年代以后,美国心理学家做了大量的婚姻问卷调查、访问调查,并进行了统计分析。20世纪中叶以来,关于爱情、婚姻问题的心理学研究,在许多国家不断有新的进展。男女双方的结合以及婚后生活,应当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因此,爱情心理学的研究,对于组织幸福美满的家庭,正确处理夫妻生活中的心理变化,都有着重要意义。爱情心理学的主要内容包括:未婚青年的择偶心理,恋爱的心理基础与心理历程,婚姻介绍中的心理问题,恋爱中止、失恋的心理反应,结婚的心理咨询,结婚的欲望与动机,婚后生活的心理调适,夫妻关系的心理类型,爱情转移的心理分析,第三者插足与爱情心理的稳定性,离婚者的心理,再婚者的爱情心理,单身老年人的爱情心理等。爱情心理学与家庭心理学有着内容上的交叉,但前者侧重于结婚前后夫妻双方的关系,一般不涉及家庭的其他成员。另外爱情心理学与性心理学、性别差异心理学亦有密切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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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篇 论男人选择对象的特殊类型
(爱情心理学投稿一 1910年)
直到现在,我们已经拜托多位作者为我们撰稿描述“恋爱的必要条件”,这样的条件主宰着人类对对象的选择,他们会用这种方式让他们想象中要求与现实和谐一致。作者确实动用了某种适合他实行这一任务的优点:首先,敏锐,能够发现隐藏在他人内心的冲动;其次,勇气,让自己的潜意识开口说话。但是有一种情况会降低他所说内容可作为证据的价值。作者必须要创造出在智力和美学上的快乐,以及某种情感效应。因此,他们无法再现完整不变的现实,但是必须将现实的每个部分分隔开来,移除其干扰因素,调节整体,补充遗漏的地方。世上确实存在着所谓的“破格”特权。此外,他们可以一开始只展现出微小的兴趣,及他们用于描绘其完整形式的心理状态的发展。数千年来,艺术家对一些素材的处理已经给人类带来了快乐,所以科学也不可避免地要将自己与同样的素材联系在一起,虽然科学肯定复杂难懂,而且其带来的快乐也较少。我们希望这些观察结果能够帮我们证明,我们能够将一种严格的科学处理方式用于分析人类的爱情。毕竟,科学最能与我们内心的避苦趋乐之本能划清界限。
在心理分析治疗的过程中,有着足够多的机会去搜集神经症患者在爱情中的表现方式。此时,我们就会想起曾经看到过或者听说过,在那些健康的普通人身上,甚至是身体素质极高的人身上,也会出现类似的行为方式。如果碰巧资料搜集进展顺利,并因此获取了大量的此类表现形式,不同的类型就会很清楚地得到划分。在此,我将开始描述其中一种类型的对象选择——发生在男人身上的——因为大量的“恋爱必要条件”都描述了其特征,这些条件结合在一起让人觉得莫名奇妙,而且确实令人疑惑,因为这种类型使得心理分析方法中的某种简单解释成为了可能。
(1)这些爱情先决条件的第一条可谓非常明确:只要找到这一条,就能找到这种类型的其他特征。这个先决条件是:应该有个“受伤的第三者”。它明确规定,当事人绝不应该将一个自由的女人选为恋爱对象——也就是说,未婚女子或者未订婚的女子——只有这种女人被另一个男人——也就是她丈夫、未婚夫或者男朋友——宣布拥有权之后,当事人才会对她产生兴趣。有一些案例证实了这个先决条件,只要这位女士不属于任何男人,她都会遭受忽略甚至拒绝,但是就在她与另一个男人开始恋爱之后,她就会立即成为当事人钟情的对象。
(2)第二条先决条件也许不是备受瞩目,但其受到的关注也并不少。我们发现,第二条先决条件与第一条总是同时出现,但是第一条先决条件似乎也经常独自出现。第二条先决条件大意是说,如果某个女性纯洁善良、品行端正,没有过性经历,那她对当事人不会产生任何吸引力,当事人也不会将她视为恋爱对象。但是只要某个女性在性方面或多或少声名狼藉,她的忠诚度和可信度惹人怀疑,就会引发当事人的兴趣。后一种特征在程度上也是千差万别,从对调情毫不掩饰的有夫之妇,到性生活开放的淫乱妓女或者恋爱高手,当事人都会与之纠缠不清。但是,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这一类型的男人满意。这第二条必要条件可被称为(说粗俗一点就是)“非妓不爱”。
第一条先决条件提供了一个满足当事人竞争和敌对情绪的机会,这种竞争和敌对都是针对当事人从其手中夺取其爱人的那名男子。第二条讲的是一种嫉妒体验,与糟蹋自己的女性有关,这种嫉妒对于这种类型的爱人来说是必需品。只有在他们嫉妒的时候,他们的热情才会到达至高点,这样的女性才会散发出其全部的魅力,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能让他们体验到最强烈情感的机会。奇怪的是,他嫉妒的对象从来不会是这个女性的合法拥有者,而是陌生人,第一次出现的人,那种让这个女人陷入嫌疑的陌生人。在一些案例中,情人并不想独自占有这个女人,而是更愿意身处一段三角关系之中。我的一位患者一直以来深受自己心上人的出轨之苦,但却不反对她与别人结婚,而是大力支持。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从未表现出对其丈夫的丝毫嫉妒。另一位典型的患者对他初恋情人的丈夫相当妒忌,并一直要求女方离婚。但是在经历了多次恋爱之后,他与这一类型的成员越来越像,不再将女方的合法丈夫视为一种妨碍。
要成为恋爱对象,所需要的就是这些条件。接下来几点中,我们会描述情夫在面对自己对象时所选择的行为方式。
(3)在正常的恋爱中,女性的价值是以其性方面的贞洁度来衡量的,这种价值会随着其与妓女特征的越来越接近而降低[1]。因此,这种特征的女性在这种类型的男人看来,是价值最高的恋爱对象,这样的事实与常人的价值观是相互背离的。他们与这些女人所发展的恋爱关系会耗费最多的精力,会让他们摒弃其他的所有兴趣。他们感觉这种女人才是唯一值得爱的女人,爱上之后他们又会一遍遍地要求女方保持忠贞,但是现实常常会打破这样的幻想。我在此描述的恋爱关系的这些特征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强迫欲望,虽然每个人在坠入情网之后都会或多或少地表现出这种欲望,但这种类型的人表现会更加强烈。人们绝不能就此认为,恋爱中表现出这种忠诚和贞烈的人肯定是一生只轰轰烈烈这么一次。恰恰相反,这种有着独特之处的狂热依恋会以同样的方式,在这种类型的男人的一生中一遍遍地不断重复——每一段恋情都是上一段的复制品。随着住址和周边环境等外部条件的变化,此人的恋爱对象也会不断更换,最后其情妇的名单就会越来越长。
(4)在这种类型的情夫中,最让观察者震惊的是他们认为自己是他们所爱女子的“拯救者”。男方认为女方非常需要他,没有了他,她的精神会失去控制,并陷入可悲的境地。因此,他只有不抛弃她,才能拯救她。在一些个案中,女方确实性生活放荡,社会地位岌岌可危,此时拯救女方的想象合情合理,但是有时并没有以上这种情况存在之后,他的保护欲也不会有丝毫减少。我曾遇到一个这种类型的人,他知道怎样用聪明的引诱和温柔的说理赢得女士的芳心,在接下来的恋爱环节中,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女人爱上自己,并将她引上他所铺就的“美德”之路。
如果我们对前文中所描述的特征进行一下回顾——这种类型的男人的条件是,他所爱的女人必须是已有所属的,还应该像个妓女那样放荡,这是他所看重的,他也需要这种嫉妒感,他会宣称自己的忠贞,但是他会将这种忠贞分散融入一系列的恋爱经历之中,而且他还急切地想要拯救女人——这些表现几乎不可能是来自一个单一的源头。但是精神分析法通过对此类男人的生活史的探究,毫不费劲地就找到了这样一个根源。条件千奇百怪的对象选择,以及恋爱行为中的这一奇特方式,都有着与正常人相同的心理起源,这些行为都源自他们在幼年时期对母亲的柔情体贴的一种固恋,展现了这种固恋所产生的结果之一。在正常人的恋爱中,只有少数残余的特征会明显地展现出其以母亲为原型来选择对象,比如,年轻男子会选择成熟女性作为爱恋对象,但是他们还是能够相对较快地从这种原欲中摆脱出来。另一方面,在我们所说这类人身上,原欲会使得他们对母亲的依恋维持时间非常长,甚至在春情发动期出现之后,母亲的特征仍然会出现在其选择的恋爱对象身上,而且其特征的相似会使我们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个对象就是其母亲的替代品。讲到这里,我不禁想到新生儿头颅形状的对比:在经历了长久的痛苦延误才成功出世的婴儿,他们的头颅形状就像是经过了母亲狭窄骨盆的铸造。
我们声称这种类型的人的典型特征——其恋爱的条件,及其在恋爱中的表现——其实是源自一种与母亲相关的心理想法,那我们就应该拿出合理的证据来。第一个先决条件——恋爱对象一定要是已有所属,或者要有受伤的第三者的存在——最容易得到证明。我们立马就能从一个在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身上看出这一点,在这个家庭中,妈妈从属于父亲,这成为了与母亲本质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而受伤的第三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过度重视自己的心上人,将她看作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这样的特征自然就是小孩子所遭遇的那种情境,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妈,而妈妈也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永远无法替代。
如果我们试着理解这类人的恋爱对象确实就是母亲的替身,那我们便能理解他们的一生为何会更换多个这样的替身,虽然这一点看起来与他们专情于一人的条件明显是相互矛盾的。我们已经从其他案例的精神分析中了解到,不可替代的这种观念总是在潜意识中活跃着,常常会被拆分为一系列永无止境的追求:之所以会永无止境,是因为每一个替身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他想要的那种满足感。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孩子在长到一定年龄之后,总是会不停地问问题:他们本是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但却一直开不了口问到重点。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会受到神经衰弱症的影响患上口吃:他们承受着秘密的重压,想要尽情倾吐,但是即便外界有再多的诱因,他们也无法一吐为快。
另一方面,第二种恋爱的先决条件——恋爱对象应该像娼妓一样无比放荡——似乎是在极力与恋母情结相抗争。在成年人的认知中,母亲肯定是一个圣洁之人;当别人对自己母亲的这种品质产生怀疑之时,他们就会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而当他们自己心里冒出这种想法,像被人那样对母亲产生质疑之时,他们也会觉得异常痛苦。“母亲”和“娼妓”之间的这种鲜明的反差,会激励我们去探究这两种情结的发展史,以及两者之间所不为人知的关系,因为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很多在显意识中被分裂成相互对立相互矛盾的两部分的东西,往往在潜意识中是一个整体。因此,调查回溯到了小男孩的生命初期,他第一次对大人之间的性关系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的时期,也就是差不多快要进入青春期的那几年。一些直截了当的信息碎片,毫不掩饰地激发出了孩子的蔑视心理和逆反情绪,随着孩子对性生活的了解,父母性生活和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权威开始出现矛盾,至此,大人的权威在孩子面前土崩瓦解。被披露的这些信息对刚入门的孩子最大的影响在于,他们会立即将自己了解的情况放在父母身上。孩子常常会断然地对其进行否定,说一些这样的话:“你们的爸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我的爸妈绝不会。”
随着这种几乎亘古不变的性启蒙的开始,男孩子同时也了解到,有一部女性会以与他人性交来作为谋生手段,这些人都因为这个原因为大众所不齿。男孩自己必定很难理解这种不齿行为:一旦他了解到自己也能通过这些不幸的人拥有性生活,享受这种专属“成年人”的特权,他在面对这种女人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种既渴望又害怕的复杂情绪。在此之后,他就能够肯定自己父母是普通大众中的一员,也会进行这种令人厌恶的性行为,他用自己愤世嫉俗的逻辑告诉自己,母亲和妓女之间终究还是没多大差距,因为从根本上说,她们所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他所接受的启蒙信息其实唤醒了自己在婴儿时期的那种印象和欲望,这种记忆痕迹和心理冲动也会再次复苏。他现在已经比较熟悉这方面的知识了,于是他便开始渴望在这种意义上得到自己的母亲,并且再次对父亲产生怨怼情绪,因为他阻碍了自己实现愿望的道路。正如我们所说,他慢慢陷入了俄狄浦斯情结的深渊之中。他不能原谅为何母亲只能和父亲产生性行为,而不是跟他,他将这视为一种不忠行为。如果这种冲动不能快速消失,那他就只能用幻想的方式将其发泄出来,在这种幻想之中,母亲作为幻想的主角会与他在各种各样的情景下发生性行为;这样的幻想很容易就会引发强烈的性刺激,最终他就会在手淫中寻找释放。恋母和仇父这两种驱动力的不断联合作用,就会产生报复欲望,到目前为止,男孩子最常用的报复手段就是幻想母亲的不忠。与母亲发生不忠行为的情夫总是会表现出男孩身上的特征,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是他自己理想中的个性特征:已经长大成人,与父亲一样成为了一个成熟男人。我在另一本书中所说的“家庭浪漫”[2],就是指男孩子在生命这段时期幻想出来的,及用他们各种自私的兴趣所交织出来的多种形式的结果。
现在,我们已经对心理发展的这一方面有了一定的深入了解,至于寻找一个类似妓女的女友是源自恋母情结,我们再也不会认为这样的恋爱先决条件与男性的想法相互对立而且难以捉摸。我们之前所描述男性恋爱的类型,就是遵循着这条进化路径,而且这作为男孩子固着于在青春期所形成的幻想,很好理解——这些幻想在以后一定会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它的出路。不难假设,在青春期的那几年得到刻苦练习的手淫对于这些幻想的固着有着一定的影响。
对于这些在以后真实生活中会继续掌控男人爱情的幻想,和那种想要拯救爱人的急迫感,两者之间似乎只存在着一种松散而且仅仅流于表面的关系,而且显意识的原因可以充分说明这种关系。被爱之人的善变和不忠会将她置于危险处境之中,因此,如果她的情人会采用一切手段观察她的德行并抵制她的不良倾向,来阻止她接近这些危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一个人屏隔回忆[3]、幻想和夜间梦境的研究表明,我们在此已经找到了一个对潜意识动机特别恰当的“合理化解释”,我们可以将其比作对一个梦的成功的二次修订过程。其实,“拯救动机”有其自身的意义和历史,而且是对恋母情结的一种独立衍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源自双亲情结(parental complex)。当孩子听说是父母赐予了自己生命,或者是母亲给了他生命,他的亲切感中便会夹杂着一种想要长大后独立自主的念头,而且会产生一种期望,想要用同等价值的礼物来回报父母。就像这个孩子的蔑视反抗在让他说:“我不想要我父亲的任何东西,他在我身上所花费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他。”然后,他就会形成一种幻想,要拯救自己的父亲于危难,要救他的命,这样一来,他就能偿还自己所欠下的债。这样的幻想非常常见,还会将自己幻想成皇帝、国王或者其他的一些伟人。潜意识将这些幻想曲解之后,交与显意识所接受,甚至还会成为创造性作家的写作题材。如果这样的拯救应用在男孩子的父亲身上,那这种拯救想法中所包含的最主要就是挑衅之意,如果是针对母亲,那通常就是温柔慈爱之意。母亲赐予孩子生命,想要找到同等的替代品很是不易,找到与之价值相等的回赠礼物也很不容易。只要对拯救的含义稍作改变,这在潜意识中很容易做到,正如显意识中的概念会彼此影响一样,在他看来,拯救母亲就是给她一个孩子,或者让她再生一个孩子——无须多说,就是一个跟他自己一样的孩子。这与最初的拯救意义相差不远,而且意义的改变也不是随机选择的。他母亲给了他生命——他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他会给母亲另一个生命,一个与之极为相似的孩子。儿子表达感激之情的方式是希望母亲生一个像他一样的孩子:换言之,在拯救母亲的幻想中,他将自己完全定义为自己的父亲。他所有的天性,那些温柔、感激、性欲、轻蔑和独立,都在一个愿望——成为自己的父亲——中得到了所有的满足。甚至危险的因素在这种意义的转变中都不曾失去,因为生孩子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而这个孩子得益于母亲的痛苦努力才能得以存活。生孩子既是生命中的第一场危机,也是以后生活中所有会促使我们感觉焦虑的所有危机的原型,生孩子的经历给我们留下的便是一种被我们称为焦虑的情绪表现。苏格兰传说中的麦克达夫(Macduff)并不是妈妈从阴道生下来的,而是从她的子宫中跳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生都不知焦虑为何滋味。
古代解梦人阿特米多鲁斯(Artemidorus)坚持梦的意义取决于做梦人是谁,这种坚持当然是有道理的。在掌控潜意识思维表达方式的规则之下,拯救的含义也不尽相同,这取决于幻想之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男人来说,是让别人怀上孩子,并将孩子生下来,而对女人来说就是自己生个孩子。梦中和幻想中的这些不同的拯救意义,在发现与水有关时,就会特别清楚地被识别出来。如果男人梦见自己将一名女子从水中救出来就意味着他让她成为了一个母亲,根据我们之前的讨论,就是他让她成为了他自己的母亲。如果女人梦见自己将某人(一个孩子)从水中救起,那就意味着她将自己视为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就像在摩西传说中法老的女儿一样。有时,在拯救幻想指向父亲之时,也会包含温柔慈爱的含义。在这种情况下,它们旨在表达做梦人希望将父亲置于儿子的位置——也就是说,想要一个跟自己父亲一样的儿子。
基于拯救动机和双亲情结之间的所有联系,拯救爱人的急切心情才形成了一个我们之前所讨论的恋爱类型的重要特点。
我并不认为我必须为我的研究方式做出过多的解释。和我对肛门性交的陈述一样,对此我一开始就旨在从可供观察的材料中挑选出一些相当明确的类型。在两种情况下,我都找寻了大量的个案,却只从中找出了这个类型的两三种特征,或者说只是一些不是非常明显的特征。要对这些类型有个恰当的评估显然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能够对个人所处的整个环境有个深入的了解。
[book_title]第二篇 论爱欲疲软的普遍倾向
(爱情心理学投稿二 1912年)
1
如果一个有经验的精神分析师自问哪种身心失调之人常来向他寻求帮助,他肯定会回答:是心理性阳痿患者——除开许多类型的焦虑症患者。这种异常的困扰会对那些有着好色天性的男人造成很大的影响,表现为性器官拒绝执行性行为,即便之前或者之后它们会显示自己完好无损,有能力实施性行为,即便在性行为发生之前,他急切的心理非常强烈。要理解他的处境,第一条线索要通过患者自身获得,他们会察觉这种类型的失败只会发生在某些性对象身上,与别的性对象发生性行为时则不会遭遇这样的失败。他现在开始明白,是自己选择的性对象身上的某些特征抑制了他的男性性交能力,而且有时会感觉自己内心存在着一股阻力(其意愿相反的感觉)成功地干扰了他的显意识意图。但是,他猜不到这股内部阻力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性对象的哪一特征激活了这一阻力。如果他已不断经历了多次这样的失败,他很有可能通过自己所熟悉的“错误联系”过程,认为是第一次的失败经历引发了这种令人不安的焦虑想法,并且认定就是第一次的失败使得自己每次都失败,虽然第一次的失败只是出于某种“偶然”因素。
精神分析师对于心理性阳痿的研究已经展开,并已有几位[4]发表过相关的研究论文。每一位分析师都在自己的治疗经验中证实了这一点。这个问题就是抑制某种心理情结所产生的影响,这样的情结都源自主体的见闻。患者无法克服对母亲或者姐妹的乱伦固着,这样的固着在这种致病因素中起着突出的作用,而且是这种疾病最常见的情况。此外,与婴儿时期的性活动相关的偶发性痛苦记忆也会对此造成一定的影响,加上种种其他因素,一般都会导致患者在其女性性对象面前原欲的减少,出现心理性阳痿。[5]
当心理性阳痿异常严重的患者受到各种精神分析方法的巨细靡遗的调查研究之后,我们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如下几种有关精神性欲观的信息。生命的根源也许是因为原欲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了抑制,没法走向我们所认为的正常结果,很有可能所有的神经紊乱患者都是如此。想要保证健康正常的爱情观,就需要情和欲的相互结合,而在我们所讲的这些心理性阳痿患者,就是情和欲没有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这两者之间出现得较早的是情。它源自童年最早的那几年,形成于自卫本能的基础之上,其对象是家庭成员或者照看孩子的那些人。一开始,这种感情中便携带有性本能——情色兴趣便是由性本能组成,这种本能在童年时期就已经若隐若现,精神分析是会在成年之后的神经症患者身上找到这些特征。这与孩子最初的对象选择是一致的。我们用这种方法了解到,性本能会通过将自己附着在自我本能所构建的价值观上,找寻他们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因为这样的方法,所以只有在身体机能得以维系个体生命之时,才会体验到初次的性满足。孩子父母以及孩子的监护人所表现出来的“情”常常会出卖他们的色情本性(“还是就是一种色情玩具”),这种“情”会大大提升孩子在情色方面的投入,加强他对自我本能的关注,这种投入和关注增加到一定量之后,就必然会对未来发展造成很大影响,况且还有某些环境因素会助长其发展。
孩子的这些情感固着会持续整个童年时期,而且一直都伴随着某种情欲色彩,但这种情欲色彩与其性目的还是相互偏离的。等到了青春期,“情”中就会掺杂强大的“欲”,而且其目的也不再会弄错。显然,欲的发展从一开始就未曾掉队,而且婴儿时期最初的选择对象也会被施以更加强大的原欲。然而与此同时,个体会意外地碰上已然建立的障碍,这种障碍会阻止他与幼时选择的对象发生乱伦。因此,它会竭尽全力将那些不合实际的对象都排除开来,并尽可能快地找寻其他来自家庭外部的性对象,以过上真正的性生活。这些新对象仍然会依照儿时的那些模式(意向)来挑选,但是到最后,他们依旧会被自己早年性对象的那种关爱柔情所吸引。根据《圣经》的要求,成年男人已经离开父亲和母亲,应该忠于自己的妻子,此时的情和欲才能相互融合。强烈的肉欲激情将会带来对性对象最高的心灵享受——对于男人来说,高估性对象的价值是常有的事。
决定原欲在发展过程中是否取得进步有两方面因素。第一,现实生活中挫败的次数,这会阻止个体选择新的对象,并降低相关人选的价值。如果没有选项可供选择,或者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选择对象,那开启新的对象选择就毫无意义。第二,他们在放弃婴儿时期的对象后,能够投入现实生活中的关注量,这个关注量与儿童时期投注在儿时对象身上的情欲量是成正比的。如果这两个因素足够强大,那会导致神经症的一般性机制也就形成了。原欲转身远离现实,被想象中的活动替代(内向性过程),强化个人心中对最初性对象的印象,并过分固恋于这些对象。然而,防止乱伦的障碍也在此时出现,迫使原欲将这些对象保留在潜意识中。“欲”所触发的手淫行为现在也成为了潜意识的一部分,这就使得对最初性对象的固恋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如果现实中的对象选择没能取得进步,而且只能在幻想中完成,那情况就根本没能得到改变,如果个体能够在幻想情形中通过手淫获取满足感,那他也只不过是用不同的对象代替了最初的性对象。这种替代的结果就是,显意识逐渐接受这种幻想,但是原欲在现实中的配额却没有任何进展。这样一来,很有可能年轻人的整个情欲都全部倾注在潜意识中的乱伦对象身上,换种说法就是,逐渐沉迷于潜意识的乱伦幻想之中。于是,到最后就会形成彻底的阳痿,而如果此时实施性行为的性器官功能也随之弱化,那阳痿就很可能进一步加重。
据我们所知,如果情形不那么严重,便会形成心理性阳痿。“欲”并不是命中注定就该隐藏在“情”的背后,它肯定已经足够强大,而且势不可当地想要寻找一条通往现实的出路。但是,这种人的性行为有着非常明显的标志,那就是其背后并没有完整的本能心理驱动力支撑,变化无常,极易受到干扰,而且常常无法正确实施,而且不会伴有太多的愉悦感。但不管怎样,他们的性行为都会被迫避免出现“情”。因此在选择对象上就会出现一种约束。只有性对象不会唤起其所禁止的乱伦情感时,“欲”才能保持其活跃性。如果他对某位女士产生了极高的心理评估,那这样的印象便无法激起他的性欲,只会有一种没有肉欲情感的单纯爱慕。这种人体内的整个爱情氛围便会一分为二,成为艺术中的两种不同体现,一为圣洁的爱情,一为世俗的(或者说动物性的)爱情。对于自己所爱的人,不会产生任何的性欲,而对于那些能够激起其性欲的人,他必定无法爱上。他们所寻求的是自己不必去爱上的对象,这样做只是为了将自己的性欲情感不致玷污自己所珍爱的对象。而且,秉承“情结性敏感”(complexive sensitiveness)和恢复受压抑情感这两大规则,心理性阳痿所表现出来的奇怪失败清楚地表明,无论何时,个体在选择对象时都会有意避免会产生乱伦情绪,避免通过某些特征(通常是不明显的特征)想起一些不允许的对象(母亲)。
面对这样一种干扰,这种男人在他们的爱情中需要求助的主要保护措施包括:从心理上贬低性对象,受到过高估量的性对象通常会被视为乱伦对象,而且会被视为乱伦对象的典型代表。只要性对象能够满足其低估的条件,那性欲就会自由通行,而其性能力也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也很容易体会到高潮的快感。还有一个因素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有些人无法将“情”和“欲”恰当合流,而且他们通常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顺利地进行性行为,顺利体会到性快感。他们所寻求的都是一些有悖常情的性目标,如果找不到这样的目标,他们在实施性行为时根本无法体会到快感,而另一方面,如果能够找到这样的目标,那这样的性对象也只会身份低微而且被人看不起。
现在,我们能够理解上文中所提到的隐藏在男孩子幻想背后的动机,这种动机是将母亲降格到妓女的等级。他们费尽心机想要在爱情的“情”和“欲”这道鸿沟之间架设一座桥,至少在幻想中,他们是将母亲降格到妓女的等级,以让她成为自己想象中的性对象。
2
在前面一节中,我们已经从一个医学心理学的角度对心理性阳痿进行了研究,虽然这篇论文的标题并没有提及这样的研究,但是为了给我们的这个主题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这样的研究也是非常必要的。
我们已经将心理性阳痿简化为“情”与“欲”的结合失败,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发展抑制,一方面是因为童年时期强烈固恋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受到了后来在现实生活中,个体想要对阻止乱伦行为发生时所遭遇的种种挫折的影响。对于我们提出的这个理论最主要的反对理由就是:太过以偏概全。这条理论解释了为什么某些人会患上心理性阳痿,但是它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谜题,为什么有些人又能够避开这种异常呢?我们必须意识到其中涉及的种种因素——强烈的儿时固恋,乱伦障碍和青春期后若干年内的发展所遭遇的种种挫折——在所有的文明人身上都能找到,所以我们就应该明白,在文明社会中,心理性阳痿是一种普遍情况,而不是仅局限于某些人的疾病。
通过指出疾病成因中的数量因素,我们就能容易对这个结论进行辩驳——只有不同的因素达到一种或高或低的程度之时,才能决定疾病是否显现。但是即便我承认这个答案是正确的,我也不会将其视为不接受这个结论的原因。与之相反,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心理性阳痿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分布广泛,在每一个文明人的爱情生活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这样的行为。
如果进一步扩展心理性阳痿的概念,不将其局限于“有想要获得快感的欲望,性器官没任何问题,但就是无法实施性行为”,我们可以在一开始就将所有的这些人描述为心理麻痹:从不会性交失败,但是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快感——这种情况比我们想象得更加普遍。通过对这种案例的心理分析研究我们发现,此类病例的发病原因与狭义的心理性阳痿的发病原因是一致的,初看之下他们的症状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心理麻痹的男人与很多性冷淡的女人是同一类,除了将其与男人阳痿相比较,无法再找到更好的方法去描述或者理解她们在性爱中的冷淡了,虽然她们的症状不如阳痿症状那么明显。[6]
但是,如果我们不将注意力转向心理性阳痿这个概念的某种延伸,而是转向其症状的严重程度,我们就无法逃避这样一个结论,在当今文明世界中,男人在性爱中的表现都会或多或少地沾染上心理性阳痿的色彩。只有极少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能将“情”和“欲”在体内进行恰当的融合。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认为他对女性的尊重会对自己的性行为造成局限,只有在找到身份低微的性对象时,他们的潜能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回过头来讲,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他们性目的中掺杂了一些堕落的因素,以致他无法冒险在一个他所敬重的女性身上得到满足。只有他能全身心毫无保留地获得性满足之时,他才能体会到完整的快感,但是在面对自己有着良好教养的妻子时,他不敢这么做。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一个地位低下的性对象,一个伦理观念低下的女性,对于这样的女性,他的良心不会有所不安,这样的女人并不了解他社交生活的另一面,也不会对他们指手画脚。对于这样的女人,他更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性潜能,即便他所有的“情”都归属于一个有着较高地位的女人。还有一种可能,位于社会阶级最顶层的男人都倾向于选择一个较低阶层的女性作为永久的情妇,甚至娶作妻子,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地位低下的性对象,从心理学上来讲,他将自己所有的性满足全都维系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我毫不迟疑地相信,造成严格意义上心理性阳痿的两个因素——儿童时期强烈的乱伦固恋和青春期的现实所造成的挫折——也是造成文明人爱情的这一普遍特征的因素。这样的理论听起来不仅令人讨厌而且异常荒谬,但是我不得不说,无论是谁,只有克服自己对女性的尊重,并且战胜自己对母亲和姐妹的乱伦观念,才能真正地体会到爱情中的自由和幸福。如果一个人总是让自己在性需求的问题上屈服于严格的自我审视,那他必定会从根本上将自身的性行为视为某种丢脸的事情,不仅玷污了身体,还玷污了人格。他自然不愿意去探究自己为何会产生这般低下的观念,但是我们必须从他少年时期的经历中去寻找源头,此时他的“欲”已经得到了较为完整的发展,但是此时的他既不能从家庭之外寻找性对象,又不能有乱伦的念头。
在我们文明世界中,女性也会受到类似的教养副作用的影响,此外,她们对于男性行为的反应也是影响因素之一。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带着自己完全的潜能去接近一个女人,这对于女性来说自然是不利的,很有可能男人在恋爱的时候觉得她高高在上,但在完全拥有她之后就会将之践踏于脚下。对于女性来说,几乎没有必要降低她们性对象的价值。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在她们身上根本没有找到男人身上的那种对性对象的过高定位。但是,她们对性欲的长期避让以及她们在性事幻想中的长期流连对她们造成了另一个重要的影响,常常无法解除性行为和禁果之前的关联,而即便最终她们得以允许进行性行为之时,她们已经患上了心理性性无能,也就是性冷淡。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女性甚至会在短时期内竭尽全力将已经合法的性行为视为一段秘密关系,为什么一旦拥有了一段不合法的秘密婚外情——对丈夫不忠,却能退而忠于自己的情夫——时,有的女性的性能力又会恢复正常。
我认为,女性性生活的禁戒条件,与男性需要降低他们性对象地位的需要是相似的。两者都是教育出于文明原因,要求长期延后性成熟和性行为的结果。两者都旨在消除心理性的性无能,这种性无能是“情”和“欲”没能得到正确融合所导致的。同样的原因对男性和女性所造成的影响大为迥异,也许会导致两性之间行为的不同。有教养的女性在漫长的等待期之中通常都不会逾越禁忌,与他人发生性行为,因此,她们便会将禁忌和性欲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男人能够找到满足条件的地位卑贱的性对象,他们则通常会打破禁忌,从而他们便会将这种条件带入以后的情爱生活之中。
从大众不遗余力想要改革性生活的角度上看,我不怕再次提醒读者,在当今文明社会之中,心理分析的研究与其他学科的研究一样,都会远离不公平,力求公正。我们在调查某件事情时,除了将隐藏的东西揭露出来,再无其他旁门左道。如果这些改革利用其发现,使得某些更加优越的东西去替代某些不公正,那固然是好。但是,其他的研究是否会得出其他的结果,会不会自掘坟墓,造成牺牲,我们不得而知。
3
文化教养对于情爱的限制通常会降低男性对于性对象的要求,这样的事实也就将我们将注意力从性对象转向本能自身上来。最初在性快感上所受的挫折会带来一定的伤害,使得结婚可以自由进行性行为之时,却不能得到完整的性满足。但同时,如果在一开始性自由没有受到限制,也会造成同样的后果。我们不难看出,一旦个体性欲的满足变得容易,情欲需求在精神上的重要性就会降低。为了加强原欲,就需要某种障碍的出现。在阻碍性欲得到满足的自然障碍不足以阻止性行为的发生之时,人类便会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建立一些约定俗成的障碍,以让人类能够享受爱情。这不仅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国家。有些时候通往性满足的道路畅行无阻,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发生在古老文明的衰落时期,爱情变得一文不值,生活也变得空虚无聊,此时就需要建立起强大的反作用力,以保存不可或缺的情感价值。正因为这样的联系,我们才敢说基督教中的禁欲主义创造了爱情的精神价值,而这种价值是无宗教信仰的古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对于信仰禁欲主义的修道士来说,这种“情”中包含了最伟大的重要性,而这些修道士几乎会耗尽一生与原欲诱惑做斗争。
毫无疑问,看到此处提及这种困境,我们的第一反应就会想到我们器官本能的普遍性特征。一般而言,其挫折所促发的本能也存在着精神价值。假设有很多完全不同的人都处于同样的饥饿状态。随着他们进食的需求不断加强,每个人之间的不同都会像是,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我们可以看到每个人未能满足的本能都展现出了一致的模样。但是,如果本能得到了满足,其精神价值是不是也会狂跌?现在让我们想象酒鬼与酒之间的关系。难道酒不是一直都在给酒鬼带来同样有毒的满足吗?这种满足在诗词中总被比作情欲上的满足——这样的比较不是也得到了科学的承认吗。有谁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酒鬼总是不断地更新自己所喝之酒的种类,因为他很快就会厌烦喝同一种酒?与之相反,习惯会不断地将喝酒之人与他所喝之酒的种类越捆越紧。有谁听说过酒鬼会去到一个酒价较贵或者禁酒的地方吗,这样就能凭借外力增加自己那已经获得却也逐渐降低的满足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洗耳恭听大酒鬼,比如伯克林(Böcklin)[7],说他们与酒之间的关系,听上去就像是最为完美的和声,是一段幸福婚姻的典范。为什么他在对待爱人和对待性对象的时候却如此不同呢?
不论听起来多么奇怪,我认为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性本能自身的性质中存在不利于实现完全满足的某种东西。如果我们思考一下本能漫长且困难的发展史,我们就能立即发现有两个因素对此有责任。首先,对象选择的两股阻力,以及乱伦阻碍的插入,使得性本能最终选择的对象再也不可能是原型对象,而是一个替代品。心理分析学专家已经指出,当本能所热切渴望的原型对象因为受到压抑而失去之时,通常都是被一系列代用但却无法带来充分性满足的对象所替代。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些人会频繁地更换性对象,因为“渴求刺激”通常都是成人情爱中的一大特征。
其次,我们知道,性本能自来就可分为很多的成分——或者说,发展出许多的成分——其中一部分成分并不能发展成其之后的形式,而是在较早时候就被镇压或者转为他用。这些本能成分中最为首要的就是嗜粪欲,也许,自从我们人类选择直立行走,我们把我们的嗅觉器官拉离地面,这种欲望与我们文化中的审美标准就已经不再相容。在性本能成分中占据绝大部分分量的性虐待也是如此。但是,所有这样的进化过程只会影响到上层的复杂结构。会产生性兴奋的基础过程并未改变。排泄器官与性器官之间太过亲近而且不能分开,而性器官的位置——位于尿道和肛门之间——一直都保持着自身的决定性和不容更改性。在此,也许有人会说一句不同于拿破仑的著名言论的话:“生理是天定的。”性器官自身并没有参与到人体美化的进化过程中:它们仍然保持着其动物性,因此性爱也一直保持着其基本的动物性,未曾改变。性爱的本能很难培养,有关性学的教育一会儿会过多,一会儿又会过少。文明旨在创造的东西似乎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除非它能以牺牲性趣为代价。从性行为中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中,我们可以发现一直无法完全发泄的性冲动。
因此我们也许会被迫得出这样的结论,想要让性本能的需要满足文明的需要是不可能的。文化发展的结果必定是宣布自我克制和忍受痛苦,同时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很有可能会遭遇种族灭绝的危机,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这样一种前景黯淡的预言其实是基于这样一个推测,文化发展的结果必然会导致性欲得不到满足,这是性本能在文化的压抑下所产生的一种怪癖。性本能一旦服从于文明的首要要求,就会导致其无法得到性满足,但这也促使本能性阳痿的进一步升华,带来最崇高的文化成就。如果人类能够获得完整的性满足,那他们还能有怎样的动力将自己的性本能力量拿作他用?他们将永远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欢愉,也不会取得任何的进步。因此,两种本能——情欲本能和自利本能——需求之间不可相容的差异似乎一直在促使人类获取更高的成就,道理虽然如此,但这又带来另一个危机,那就是人类中的弱者会患上神经机能症。
科学的目的既不是恐吓也不是安慰。但是我自己却已经准备好承认,之前得出的这样一种影响深远的结论应该建立在一个更为广泛的基础上,而且也许其他方向上的发展可以让人类矫正我在此单独提出的发展所带来的不良后果。
[book_title]第三篇 处女的禁忌
(爱情心理学投稿三 1918年)
在原始民族的性生活中,有许多细节会使我们感到十分诧异。他们对处女(尚未有过性行为的女子)的态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向她求婚之人会非常看重女性的贞洁,这种观念如今已经根深蒂固,大家很是将女性贞洁当回事,如果要我们给出我们这种观点的理由,就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茫然不知所措。对于一个女子不应该带着与其他男子有性关系的记忆走入婚姻这样的要求,从逻辑上讲,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把对女性的完全拥有权延续到过去,而这种要求也成为了一夫一妻制的根本,这种垄断必然会包含对过去的垄断。
从这点上看,我们不难判定,这种最初偏见与我们对于女性性生活的态度有关。不管是谁,只要他是第一个满足一个处女长期费尽心力压抑之情欲的人,并打破了这名女子在环境和教养的影响下所建立的那种阻力,那她就将与这名男子保持一种长久的关系,而且不会再对他人敞开如此的心扉。这种经历会造就女性心中的一种奴役状态,保证男方对她的长期拥有,不受外界打扰,让她能够抵御外界的新情感和新诱惑。
“性束缚”这种表达最先由理查德·克拉夫特-艾宾(Richard Freiherr von Krafft-Ebing)提出,用以描述一种这样的现象,如果一个人与他人发生性关系,就会对此人产生高度的依赖,并缺乏自力更生的能力。这种束缚有时会发展到非常极端的程度,几近失去所有的独立意志,甚至会让一个人牺牲自己最大的利益。但是,艾宾还指出,如果男女之间的关系想要持久,那适当程度上的这种束缚绝对是必要的。而且,这种程度的性束缚,对于保持文明的婚姻不可或缺,而且,在我们的社会中,一夫多妻倾向正在威胁着文明婚姻,这种依赖和束缚对于这种威胁有着很好的制止作用。
艾宾认为,这种性束缚的形成,源自一个人“对爱情的深陷和性格中的软弱”和另一个人无边的利己主义的结合。但是,解析经验不会让我们轻易满足于这样一种简单的解释。相反,我们可以看到决定性因素是需要克服的性阻力的量,此外,阻力的克服是否一蹴而就。因此,这种束缚状态在女性身上表现得要更为频繁,而且更为强烈。每当我们从男性身上看到这样的束缚,它通常都是因为该男子在某个特定女性身上克服自身的心理性阳痿,而这名男子也会选择与这个女人共度终生。很多奇怪的婚姻和悲剧爱情故事——甚至还有的会造成影响深远的后果——都可以用这一理论来解释。
现在我们转向原始人对处女的态度。有人说,他们并不看重处女之身,证据就是他们常常会玷污还未成婚的少女,在他们夫妻间的第一次性交之前,她们就已经失了处子之身,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与之相反,对他们来说,破处是一种意义重大的仪式,但是它却成了一种禁忌行为——这种禁忌甚至拥有其自身的宗教性。原始人的习俗以为,正是因为这是一种禁忌,所以才不能由新郎和未来的丈夫来完成,要求他回避这样的行为。[8]
我收集这完整的文献证据来证明这种禁忌习俗的存在,并不是想要寻找其在世界各地的分布情况,也不是为了列举它的所有表现形式。因此,我只是想要说明,在婚前就弄破处女膜这种风俗在生存至今的原始部落中存在极为广泛。正如克劳利所说:“这种婚姻仪式包括让除了丈夫之外的指定人选来破了女子的处女膜。这在底层文明中是极为普遍的,尤其是澳大利亚。”(克劳利,1902年)
但是,如果破处并不是在新婚的第一次性交中进行,那就必须在婚前实施——无论采用何种方法,也不管对象是谁。在此,我想引用上文中所提到过的克劳利书中的几段话,这几段话所包含的信息一为这些观点提供了论据,二给一些批判性的言论提供了基础。
第191页:“因此,在迪耶利部落(Dieri)和邻近的一些部落(位于澳大利亚)中,有这样一种普遍的习俗,当女子到了青春期就该接受破处的仪式。〔《皇家人类研究所日志》(Journal of the Royal Antrhopological Institute)〕在波特兰(Portland)和格莱内尔格(Glenelg)的部落中,通常由老妇人来完成这一仪式,有时还会邀请白人来夺去这些少女的贞洁。”〔布拉夫·史密斯(Brough Smith)〕
第307页:“有时,在婴儿时期就会对女子进行人为的破处,但是这种破处仪式通常会在青春期进行……与澳大利亚地区一样,破处与正式的性交行为通常是一并发生的。”
第348页:〔从斯宾塞(Spencer)和吉伦(Gillen)的通信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澳大利亚的部落中,是禁止异族通婚的。〕“先是人为地刺破女子的处女膜,然后前来帮忙的男子会依次与这名女子性交(据观察,这是一种仪式)……整个过程分为两个部分,破处和性交。”
第349页:“在玛赛族(Masai,位于赤道非洲地区),婚前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对女方进行这项手术〔J.汤姆森(J.Thomson)〕。在马来的萨凯斯族(Sakais),苏门答腊岛的巴塔斯(Battas),以及西里伯斯岛(Celebes)的阿尔弗尔斯族(Alfoers)(普洛斯和巴特尔斯)中,这种破处仪式由新娘的父亲来完成。在菲律宾,有某些人会以为新娘破处为职业,只有那些儿童时期并没有被老妇人破处的女孩子才需要雇用这样的人来执行这一仪式。〔费泽曼(Featherman)〕在一些爱斯基摩族中,通常会委托当地的巫医或者司祭来给新娘破处(同上)。”
我在上文中提到的内容中有两点存在争议。第一,很遗憾,这些内容中并没有说清楚,究竟是无性交的破处,还是为了破处而进行性交。我们所见的只有一段内容将这个过程分为了两个阶段:破处(用手或者某种工具来完成)和破处后的性交。普洛斯和巴特尔斯(1891年)所提供的资料虽然在其他方面非常相近,但是对于我们的这个问题却毫无用处,因为在他们的描述中,破处行为在心理学上的重要性所支撑的完全是解剖学上的结论。第二,我们应该搞清楚,这种情形下的“仪式”(非常正式,具有仪式性,或者很官方)交媾与平常的性交有何不同。我所接触的这些作者,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非常难为情,或者说他们又一次低估了这些性交细节的心理价值。我们也希望能够从旅行家和传教士那里得到更加完整、更加清晰的第一手资料,但是,这一类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外,而我根本无法取得此类资料,所以我并不能对此妄加断言。此外,如果我们心里清楚,仪式性的模拟性交毕竟只是一种替代(也许会完全替代)形式,它所代表的是早期就该完成的一种行为[9],那我们便能克服第二问题。
有很多因素可以用于解释这种处女禁忌,而我也会对此一一列举并进行简要的阐释。当一名处女遭到玷污,那她肯定会流血。此处我们便可以有第一个解释,原始部落都非常害怕流血,因为他们认为血是生命之源。在各种各样的资料中,我们都能看到这种血忌(blood taboo),但它与性没有任何关系。很明显,血忌与反对谋杀的禁忌有关,而且成为了预防原始人喜欢杀戮和嗜血的一种防御措施。根据这一观点,处女禁忌与月经禁忌几乎存在于世界各地。原始人类无法将这种每月都会发生的令人疑惑的现象与施虐思维区分开来。通常人们都会将月经,尤其是初潮来临之时,理解为被某种灵怪咬了一口,也许还会被视为与这种灵怪发生了性行为。还有些报告称这些灵怪是他们的某个祖先,这也得到了其他资料的支撑,[10]从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出,来月经的女子是禁忌,因为此时她会被视为这个祖先的财产。
但是,在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我们发觉不能过分高估这种流血恐惧的影响。毕竟,这种恐惧还没有强大到足以抑制一些行为,例如在同样的这些部落中,还流行着另一种风俗,对男孩包皮割礼,以及对女孩子来说更加残忍的阴蒂和小阴唇割礼,而对流血的恐惧也未能阻止其他一些与流血有关的仪式的盛行。因此,如果是为了结婚后丈夫的利益而克服这种恐惧,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第二种解释,也是与性无关的,但是这通常要比第一种解释的适用范围更广一些。它讲的是,原始人长期都处于一种潜伏的忧虑感之中,这与我们在分析焦虑性神经症患者时所采用的精神分析理论中所提及的一样。在所有不同寻常的情况中,在牵涉了某些新奇或者意想不到、某些难以理解或者神秘的事情之时,这种忧虑感会愈发强烈。这种忧虑感就是这些仪式的源头,在后来的宗教中得到广泛的采用,而且,每每开创新的事业,开始新的阶段,第一个孩子诞生,家畜第一次下崽,庄稼第一次结果,这样的过程中都带着种种的忧虑。站在危险境况的门口,焦虑的人们坚信,这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正在逼近,要比其想象得更加真实,因此,此时也是保护自己不受危险伤害的唯一时机,而举行一些仪式,也许会有作用。他们非常重视婚姻中的第一次性行为,因此才会采用此类的预警措施加以保护。这两种解释都基于恐惧,一是对流血的恐惧,一是对第一次的恐惧,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却反而加深了彼此的恐惧程度。第一次性行为必然极为重要,如果还会流血,那就更是进一步加深了当事人的忧虑。
第三种解释——由克劳利提出——将注意力转向了这样一个事实,处女禁忌是一个包括了全部性生活的整体禁忌中的一部分。不仅第一次与一个女人性交是一种禁忌,而且性交本身就是一种禁忌,甚至还可以说,女人就是种禁忌。女人是禁忌,不仅是说在源自性生活的一些如行经、怀孕、生孩子、坐月子等的特定情形,而且,与女人性交每次都需要冲破一些严肃而且为数众多的限制,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号称自由的原始人性生活。在某些特定情形中,原始人的性生活确实会无视所有的禁忌,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似乎承受了比文明世界更多的禁律。每当男性承担了某项特殊事业之时,比如远征、狩猎或者参战,他都会远离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不能与之性交,否则她会耗尽他的力量,给他带来厄运。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也习惯两性分开,女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男人和男人生活在一起。我们今天所拥有的这种家庭生活,在原始部落中似乎很少看到。这种分居有时会到达一种不能大声喊异性名字的程度,甚至女性自己发展了一套特定语言。性需求会一次次打破这种分居的隔离状态,但是在某些部落,夫妻之间的见面甚至都只能在户外秘密进行。
只要有原始人设立某种禁忌的地方,就代表着他们在害怕着某种危险,而我们不能说对女性的恐惧在所有的这些禁忌中都得到了体现。也许这种恐惧的产生是基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别,这种差别永远都无法为人所理解,而且充满了神秘感,异常奇特,所以才会表现为敌意。男人害怕被女人削弱,害怕自己沉迷于她的温柔乡,从而让自己的无能展现无遗。性交会缓解紧张情绪,带来全身力量的放松,也许正是这样的感受成为了男性恐惧的源头。而且他们认为,女性会通过性交获得对他的支配力,从而强取某些她想要的东西,这样的意识会加重这种恐惧。在我们的文明社会,这样的心理似乎还没有过时,而且仍然活跃在我们之中。
生活在当今时代的很多原始种族研究人员提出,与文明人相较,原始人的性爱冲动较弱,远达不到我们所熟知的这样一种强烈程度。有些研究人员反对这个观点,但是在前文的禁忌案例中,我们已经证明,确实存在一股反对性爱的力量,视女性为陌生人和敌人。
克劳利的用语,与当今精神分析法的用辞只有微小的差别,他宣称,每个个体都因一种“个人独立禁忌”与他人隔离开来,但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很小的,除此之外他们都非常相似,但正是这样微小的差异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与敌对感。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观点,每个人对于这种“细微差别的自我陶醉”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的敌对情绪,所以我们所能见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而非情同手足以及彼此爱护。精神分析学认为,男人身上隐藏的这种自恋,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导致他们对女人的冷漠对待,其中还夹杂着诸多的鄙视情绪,他们对女性所持有的这些看法和情感都根源于男人身上的“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
但是,讲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些因素将我们带离了自己的主题。有关女性的一些常见禁忌根本不能解释为什么会对处女的第一次性行为制定这样特别的规定。只要考虑到这些因素,我们都不能逃脱第一、第二中的解释,也就是对流血和首发事件的恐惧,我们必须指出,即便这两点理由也无法触及上文所提禁忌的核心。很明显,这种禁忌背后所隐藏的意图就是,免除或者省去未来丈夫在第一次性交时所要面对的那些恐惧,根据我们在前文中的介绍,这样的关系会让女人对男人的依附进一步加强。
讨论遵守这些禁忌的起源和重要性并非我们当前所要解决的问题。在我的《图腾和禁忌》中我已对此进行了详尽的解释,根本的矛盾情绪在禁忌的形成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我还将禁忌的起源追溯到了史前时代,当时发生的事情也导致了人类家庭制度的建立。根据我们对当今原始部落的观察,我们已不再能够理解禁忌中的这种原始意义。因为想要在他们身上找到类似的东西,我们忘记了,即便是现存最原始的部落,也与原始时代的那些部落相去甚远,从我们所认知的最久远的历史时期开始,他们就已经存在。所以,现存的原始部落虽与我们文明世界有所差异,但他们所处的发展阶段较之他们祖先,也已经隔了很久很久。
今天我们发现,原始部落中的禁忌已经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体系,正如我们的神经症患者会发展出他们的恐惧,我们发现,很多古老禁忌的主题已经被新的内容所代替,以适合新的环境。我们可以先不管这些基因问题,而回归到另一个观点,原始人只会在对某些危险产生恐惧心理的时候才会建立某种禁忌。这种危险大体都是精神上的危险,对于原始人来说,并不会着重强调精神与实质之间的区别,这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不容忽视的。他们不会将实质危险和精神上的危险区分开来,也不会将真实和想象区分开来。他们所一直坚持的都是万物有灵论,每种散发着敌对情绪的生灵都与他们一样有灵魂,而且会带来危险,不管这种危险是来自某种自然力量还是来自其他人类或者动物,都会对他们产生威胁。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习惯于将自己内心的这种敌意投射到外部世界,也就是说,将这些敌意转移到令他们感觉不快甚至只是未知的事物身上。这样一来,他们便也将女人视为此类危险的源头,而与女人的第一次性交自然也会被视为特别危险的事情。
我认为,如果我们现在进一步研究现代文明之中,位于同样环境之下的现代女性,也许我们就能从中找到一些暗示,从而弄清楚这种得到加强的危险是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危险恰好就只威胁到了未来的丈夫。对于研究结果,在此提前告知读者,这样的危险确实存在,因此原始人的处女禁忌是在保护自己,不受那些确实被他们感知到的精神上的危险的伤害。
我们认为,女性在性交抵达高潮时常会将男性紧紧抱在身上是一种正常反应,而且,我们也将此视为一种表达感激的方式,表明自己永远属于这个人。但是,我们知道,女性在经历第一次性交的时候绝不会有此行为。通常,第一次对于女性来说不仅是失望,而且毫无激情、毫无满足感可言,而且,这种情况常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要经历过多次性爱之后,她才能开始从中获得满足感。通常在性交持续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性冷淡便会很快消失,但在有的情况下,这种冷淡现象会永远存在,而且非常顽固,无论丈夫如何温柔体贴都无法消除。在我看来,女性的这种冷淡还没有得到充分的理解,这种情况若不是因为男性的性无能,那我们就可能需要通过与之相关的现象来寻求解释。
我在分析的时候并不想从逃避第一次性交的企图入手,虽然经常有人持有这种想法,但是这样的分析方法会引向多种解释,而且通常都会被理解为女性想要采取防御手段的一种表现形式。与之相反,我确实认为可以通过病理学案例,来解释女性在第一次性交乃至重复多次性交之后仍然会性冷淡这一谜题。女性会辱骂丈夫、作势要打或者拳脚相向,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敌视。在一个非常明晰的此类案例中,我得以采用了全套的分析方案。案例中的这个女子很爱自己的丈夫,过去她也常主动要求性交,而且确实也在其中享受到了很大的乐趣,但是事后却总会对丈夫恶言辱骂,拳打脚踢。我认为这种奇怪而且自相矛盾的反应同样也是性冷淡所引起的——也就是说,这种情感会抑制女性的温顺气质,同时也无法让自己在事后对丈夫温柔以待。在这个病态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性冷淡病例中的两种常见成分——爱和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抑制效应,就像我们长久以来在强迫性神经症的“两相症状”(diphasic symptoms)中所看到的那样。因此,既然夺取女性贞洁会引发她对此人的长期仇视,那未来的丈夫必然会想尽办法避免这样的仇视。
现在,通过分析,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推断出,究竟是女性内心的哪股冲动引发了她们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第一次性交往往会激发出女性种种与其自身欲望不符的冲动,但是某些冲动会在不经意间不再出现在以后的性生活之中。首先,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女性初次性交会承受很大的痛苦,因此我们便将这个因素视为一个决定性因素,从而放弃寻找其他可能。但是我们不可能将如此严重的后果都归因于这种痛苦,我们必须注意到这种身体器官的损坏对个体自恋心理所造成的伤害,这种伤害甚至表现为失去贞洁之后所带来的性价值贬低,这一点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原始人的婚姻习俗却在警告世人,不要过分高估这种价值。我们已经知道,有的婚礼仪式包含两个阶段:一、(用手或者某种工具)弄破处女膜;二、由丈夫的代表来完成仪式性的性交或者模拟性交。这证明了,解禁仪式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避免肉体上的痛楚,作为丈夫,他们在避免女性受伤的同时,还得作点别的努力。
对于第一次性交时所体验到的那种失望,至少现代的女性无法获得与预期相同的满足感,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理由。在第一次性交之前,性行为都会遭受最为强烈的抑制和禁止,因此,在性交最终合法且获得允许之后,却发现这与自己所想象的完全是两码事。很多即将结婚的女孩子都会将自己新的恋爱关系对外人保密,甚至连自己的父母也不告诉。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才会导致这种几近喜剧的事情发生呢?其实她们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而且我们也找不到她们有此行为是出于何种目的。女孩子常坦白说,如果其他人知道自己恋爱了,那她们的爱情就会失去价值。有时,这种情感会主导女方的所有行为,而且可能会完全阻碍婚姻中其性爱能力的发展。这种女性只能在必须保密的不合法的关系中才能恢复其对温柔情感的感受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确定自己的意志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
但是,这种动机隐藏得并不够深,此外,只有文明社会中才会出现这种心理,我们很难证实其与原始人的这种狂态有恰当的联系。因此,最为重要是我们接下来要讲的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基于原欲的进化。我们已经从分析学研究中了解到早期的原欲配额是多么地普遍,多么地强大。在这种研究中,我们将婴儿时期所固着的那个性对象(对于女性来说,通常会将自己的原欲固置在她父亲或者兄长身上)——这种非常常见的固恋不会导向性交,只会让女性建立一种模糊的前景目标。这样说来,丈夫几乎只能算个替代品,而不是其真正想要的对象。女性爱慕的第一人是另一个男人,在典型案例中通常是父亲担任此角色,而丈夫几乎都只能屈居第二。这就取决于这种固恋的强度,以及这个替代品是否会因为女方不满意而被拒绝。由此看来,性冷淡的形成原因与神经症的发病原因是一样的。女性性生活中的心理因素越是强大,那她的原欲所展现的反抗之力就会越强,越是有能力应对第一次性交所带来的恐慌,那她所爆发出来的对身体占有的反抗之力就会越小。神经症得到抑制的同时,性冷淡也随之形成,或者说为其他神经症的发展打下了基础,而此时若遇见一个性无能的男性,那就会大大加速并加强性冷淡的发展。
原始人的习俗是让老人、祭司、圣人来代替父亲执行破处仪式,因为他们很是了解女孩子在早期的这种恋父情结(详情请参看前文)。在我看来,这种做法与中世纪备受争议的问题——领主的初夜权(jus primae noctis)——有呼应之处。A.J.斯托法(A.J.Storfer,1911年)已经提出了这个观点,此外,荣格(1909年)也已经在他之前提出了同样的想法,解说了这个流传广泛的传统“托比亚斯之夜”(Tobias nights,一种习俗,新婚的前三天禁欲),这被视为年长者的特权。因此,当我们发现在众神的画像中竟包括了那些充当父亲角色被委以破处重任的角色之时,这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料。在印度的某些地区,新婚女子通常都会将自己的初夜献给木制的男性生殖器像,而且,根据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的报告,在罗马的结婚典礼(他那个时期的)上也存在这同样的习俗,只是形式不一样,年轻的妻子只需要自己坐在普里阿普斯(Priapus)[11]巨大的石质阴jing上即可。[12]
还有另一种隐藏在更深的心理层面上的动机,女人会对男人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反应,大体都归因于这一动机,而且,在我看来,女人之所以会产生性冷淡也是这个原因。第一次性交会触发女性身上的另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与我们前文中所提到的那些冲动一样,一直都存在,而且与其女性角色和女性职能是完全对立的。
我们已经从很多患有神经症的女性身上分析得出,她们在小时候会嫉妒兄弟身上的男子气概,并因为自己身上缺乏这种男子气概(其实是因为自己的身材不够高大)而觉得自己毫无优势从而灰心丧气。我们将这种“对阴jing的妒忌”归在“阉割情结”之中。如果我们将“男子气概”理解为想要成为男性的愿望,那我们就可以将这种行为命名为“男性化抗议”。这个术语是由阿德勒(Adler)开创的,意在用这种心理解释所有的神经症。有这种心理的小女生通常会将自己的嫉妒表露无遗,也不会隐藏自己对享受此种特权的兄弟的仇视。她们甚至会像自己的兄弟一样站着撒尿,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前文案例中的那个女人,每次性交之后都控制不住对自己丈夫产生嫌恶和敌对情绪,虽然她深爱自己的丈夫,经过我的研究发现,这种情况通常在选择对象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在生成这种男性化抗议之后,这个小女孩的原欲才会指向自己的父亲,此时,她想要的不再是阴jing,而是一个孩子。[13]
如果在别的案例中,这些冲动的发生顺序颠倒了,我也不应该惊讶,阉割情结的这个部分只有在成功完成了对象选择之后才会有效。但是,在所有的案例中,女孩子对男孩子的阴jing产生嫉妒之情的那个“阳刚阶段”(masculine phase)却出现得较早,而且这种情况并不是起源于她对选择对象的爱,而是一种自恋行为。
一段时间之前,我意外得到了一个机会,得以分析一个新婚少妇的梦,并发现这个梦只是对自己失去童贞的一种反应。这个梦出卖了这个女子心中的一个愿望,阉割自己年轻的丈夫,并将他的阳具占为己有。当然,有可能这其中还包含着某种更为纯洁无辜的解释,就是说她想要延长并重复与丈夫交欢,但是梦中有几处细节与这种释义和特征并不契合,做梦的这名女子接下来的行为也证明了那个更为严肃的观点。在这种阴jing羡慕的背后,隐藏着这名女子对这个男人的痛恨与仇视,这种情感在两性关系之中永远都不会消失,而且这样的情感在那些“得到解放”的女性的努力奋斗和文学作品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费伦齐(Ferenczi)已经使用古生物学的研究方式,将女性的这种敌视情绪追溯到了两性之间的区分变得分明的那个时期——我不知道是不是他首创的先河。首先,在他看来,性交应该发生在两个相似的个体身上,但是,在其中一方变得强大之后,就会迫使较弱的那方服从这种“性交合”(sexual union)。这种服从所产生的痛苦在当今时代的女性身上依然存在。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推测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要我们不要将其价值过分夸大。
在列举了女性对第一次性交产生矛盾反应并因此出现性冷淡的各种理由之后,我们可以总结出一点,一个性心理并不成熟的女性,必定会将所有的痛苦怪罪在那个让她了解性交的男人身上。如果真是这样,那处女禁忌也就合情合理了,我们也能明白这样的仪式规定,确实能够让和女性结合与她一起生活的那个男人避免这些风险。在更高的文明阶段,在面对女性的服从承诺时,因为种种原因,这种危险的重要性被降低了,女性的纯贞也被视为男人坚持不愿放弃的财产。但是我们对不幸婚姻进行分析之后了解到,即便是现代女性,结婚之后,驱使女性为自己的初夜报仇的东西还未完全消失。我认为,如果研究人员发现有相当数目的女性在第一段婚姻中都会出现性冷淡,而且感觉不幸福的情况,必定会非常震惊。反之,在第一段婚姻结束之后,她就会变成一个非常温柔贴心的妻子,能够让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也就是说,过去陈旧的反应在第一个选择目标身上已经消耗殆尽。
但是,处女禁忌在我们的文明社会中依然存在。普通大众心里都知晓这一情况,而作家也常常将此作为作品素材。安呈鲁贝格(Anzengruber)写过一部喜剧,剧中讲了一个单纯的农民小伙子受阻不能与自己意中人结婚,因为她是“一个会耗尽自己第一任丈夫生命的姑娘”。为此,他同意让她嫁给另一个男人,并准备好在她成为寡妇不再有危险的时候娶她回家。这部喜剧叫作“处女之毒”(Das Jungferngift),这让我们想起了耍蛇之人的习惯,为了让自己在抓它的时候不被咬中毒,他会让有毒的蛇先咬一块布。[14]
在赫布尔(Hebbel)的悲剧《朱迪斯和何洛弗尼》(Judith und Holofernes)中,众所周知的角色朱迪斯对处女的禁忌以及动机进行了最好的诠释。朱迪斯是那些童贞得到一个禁忌保护的女人之一。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新婚之夜被某种诡秘的焦虑吓得动弹不得,而且从此之后就不敢再碰她。她说:“我的美就像颠茄,如要享用,必定先疯后亡。”当亚述将军围攻了她所在的城市,她制订了一个计划,准备用自己的美貌勾引这名将军,然后置之于死地,这样的做法是用爱国之心掩藏自己的求欢动机。在被这个鼓吹自己的强大和冷酷的将军蹂躏之后,她一怒之下砍下了他的头颅,从而解放了她的民族。我们知道,砍头象征着阉割,因此,朱迪斯其实是在阉割那个夺去自己贞洁的男人,就像我在前文中提到的那个新婚女性的梦。很明显,赫布尔意在给这个《圣经·旧约》中的曾经讲述过的爱国故事抹上一层厚重的性色彩,因为此处作者完全可以让朱迪斯在回国之后吹嘘自己并未被玷污,而且,在经书中完全可以不提及她那并不完整的新婚之夜。但也许赫布尔是在用自己作为一个诗人优秀的觉察力,去感知这个古老的动机,因为这一内容在《圣经》的叙述中已经遗失,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去恢复其中原有的内容。
萨德格尔(Sadger,1912年)就已经进行过一次敏锐的分析,阐述了赫布尔选择使用这个素材是因为他自身患有双亲情结,而且萨德格尔还发现,他在面对两性之间的争斗之时,经常会袒护女性,因此他才能感受女性心中隐藏最深的动机。他还引述了诗人对自己改变故事所做的解释,而且正确找出了人为加工的地方,似乎是想解释诗人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某种表面的东西,而其真实的目的是将其揭露出来。对于萨德格尔对于朱迪斯(在《圣经》中,她是一个寡妇)为何得是一个处女寡妇的解释,我不会表示异议。他将此用意解释为诗人孩童般的幻想,否认父母亲之间存在性交,在幻想中将自己的母亲变为一个处女。但是我想补充一点:在诗人已经将自己的主人公定义为一个处女之后,他敏感的想象力便开始着重于她面对自己失去的童贞所释放出来的仇视反应。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破处这一方式不仅将女性与男性永远捆绑在一起,而且还激发了女性对于夺得自己童贞的男性的仇恨,这种情况会带来一些病理学症状,常常会致使女性在婚后的性生活中无法体会到性爱的欢愉,而且我们能用这一点解释为何通常第二段婚姻会比第一段幸福。我们所奇怪的一切,包括处女禁忌,包括原始社会中的丈夫想要避免成为妻子的破处之人的那种恐惧,都可以用这种仇视情绪进行充分合理的解释。
有意思的是,精神分析学家常常会遇到一些能够同时拥有两种反应——甘受奴役和仇视——的女人,这两种反应会彼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种类型的女人会与自己的丈夫吵得完全翻了脸,但同时却无法释放自己。每当她们想要将自己的感情转移到他人身上之时,即便她已经不爱,但第一任丈夫的模样却总是会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扰乱视听。因此,分析学家告诉我们,这种女人其实依然以一种奴役的状态依附着自己的第一任丈夫,但是这种状态不再是爱情。她们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因为她们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报复,而且很明显,她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这种报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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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国《娼妓》(Dirne)
[2]在兰克(Rank)的《英雄诞生之谜》(The Myth of the Birth of the Hero,1909年)中。
[3]回忆一件有关系而不太痛苦的事来屏隔一件回忆起来令人痛苦的事。——译者注
[4]斯坦纳(Steiner,1907年)、斯坦科尔(Stekel,1908年)、费伦齐(Ferenczi,1908年)。
[5]斯坦科尔(1908年)。
[6]同时,我非常愿意承认,女性的性冷淡也是一个情结问题,这个问题也能从其他角度得到解决。
[7]弗勒尔克(Floerke,1902年)。
[8]Cf.克劳利(Cf.Crawley,1902年)、普洛斯和巴特尔斯(Ploss and Bartels,1891年)、弗雷泽(Frazer,1911年)以及哈维洛克·艾利斯(Havelock Ellis)。
[9]有很多案例表明,在举行结婚仪式之时,除了新郎,其他人(比如,他的朋友和助手,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伴郎”)都可以与新娘发生性行为。
[10]参考《图腾和禁忌》(Totem and Taboo,1912—1913年)。
[11]司掌男性生殖器的神。——译者注
[12]普洛斯和巴特尔斯(1891年)和杜洛尔(Dulaure,1905年)。
[13]《以肛原性欲为例论本能的转变》(约1917年)。
[14]在此,我们必须得说一说阿瑟·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所写的一篇小故事《弗赖赫尔·冯·雷森伯格之死》(Das Schicksal des Freiherrn von Leisenbogh),尽管这两者所讲的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一名演员的情人在性爱方面很有经验,但在遭受了意外之后生命垂危。于是,他便为她创造了一种新的童贞,并在这种童贞上下咒,诅咒在他自己之后第一个碰她的男人必死无疑。因为这个禁忌,这名演员在一段时间内一直都不敢谈恋爱。但是,在她与一名歌手坠入情网之后,她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将自己的初夜给了追求她数年的弗赖赫尔·冯·雷森伯格。后来诅咒在他身上兑现:在他了解到隐藏在这意外的爱情好运背后的动机之时,便突发中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