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九尾怪猫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93067 [book_dec]纽约市遭遇到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连环凶杀案。死者的背景、性别、身份、财富之间看不出任何联系与端倪,就连作案时间和地点也完全没有规律。唯一的线索是死者都是被一根特殊的柞蚕丝做的绳索勒死的。这桩看似随机的连环凶杀案让纽约陷入了一片恐慌。名侦探埃勒里迫于市长的政治目的勉强参与此案,并一度陷于窘境。在侦破的案情丝毫没有进展的同时,死者的数量还是在不断地增加。经过奎因父子没日没夜的思索与勘察,这起被看作是不可能被侦破的案件终于真相大白…… [book_img]Z_9229.jpg [book_title]第一章 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惨遭勒杀的案子是一部九幕连环悲剧的第一场戏,场景在纽约市。 一个行动违常的城市。 住在这片占地超过300平方英里土地上的750万居民,突然间一同惊吓得丧失了各自的理智。这个现象的风暴中心是素有“哥谭村”之称的曼哈顿——《纽约时报》曾在情况最糟的时候指出,这个名称本来指的是一个英国乡村,因为居民愚昧的行径而出名。这个典故用在纽约市并不全然是戏谑,因为实际情况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因惊吓而致死的人远超过惨遭“怪猫”毒手的亡魂,受伤的人也不计其数。而成人们无谓的恐惧,到底会让孩子们承受什么样的心灵创伤,恐怕要等心理医生深入追踪下一代的精神状况之后才得以了解。 虽然后来专家们意见纷纭,然而有几项指控是他们都一致同意的,其中之一便是指责报纸的不是。对所发生的一切,纽约各家报纸的确难辞其咎,可是,正如《纽约号外报》一位编辑所说的:“我们只是如实地告诉普通读者有关这一事件的发生,它是怎么发生的,发生了多久的新闻。”这样的辩词当然合情合理,可是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报纸必须把“怪猫”的行径添油加醋地告诉普通社会大众;不但如此,还点缀了许多被害者亲朋好友悲痛欲绝的情景描述。一则新闻竟这么卖力地处理,其目的,不用猜也知道,当然是为了让报纸销路更好。这个目的的确是达到了,而且令人叹为观止。一家报纸的发行部经理私底下甚至承认:“我们真正把他们给吓坏了。” 广播节目被指责为同谋。有些电台曾经声援卫道人士,共同斥责某些电台播放的悬疑节目是美国青少年歇斯底里、行为偏差、不合群、固执己见、性早熟、咬指甲、做噩梦、尿床、神异及种种反社会行为的罪魁祸首,然而在怪猫案发生后,这些电台竟然拒绝承认其巨细无遗地报道“怪猫”的恶行有什么不妥,他们甚至还加上音响效果……仿佛正因为报道的内容并非虚构,所以被激起的情绪反应就必然是无害的。后来有人指出——而且并非无凭无据——光是一则报道该杀人恶魔最新骇人暴行的五分钟新闻,其戕害听众神经系统的效力就足以超过所有电台悬疑节目的总和。但为时已晚,伤害已经造成了。 还有一些人则将问题挖掘得更深入。这些人说,“怪猫”的罪行当中有某些特征能够普遍拨动人们心中的恐惧之弦,例如,他所采用的杀人手法就是其一。生命存于一呼一吸之间,断绝气息就是死亡,而根据他们的论点,“勒死”这种形式最能激起人类本能的恐惧。另一个特征是,被害者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挑上的,也就是所谓的“随机选择”。这些人表示,人们只有在认为自己是为了某种目的去死的情况下才能最心平气和地接受这项事实;但是,“怪猫”毫无规则可循地挑选他的猎物,无疑是藐视人存在的尊严,他让人活得不像人,他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任何方式的抵御,尤其是以道德为名的防卫,都派不上用场,在无处可躲的情况下,产生这些惊慌的情绪也就不足为奇了。第三个特征,那就是对这个杀人恶魔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他完成骇人却又缺乏动机的罪行。至于罪犯的年龄、性别、身高、体重、肤色、习性、口音、籍贯,甚至到底他是属于何种生物,都未留下任何线索。从所有可得到的资料看来,他最可能的身份是猫,或者,魔鬼。就是因为什么都观察不到,所以令人的想象力便恣意驰骋,其结果便是噩梦成真。 哲学家们此刻则胸怀世界,为当前所发生的事件提供一个可以窥探全景的窗扉,“培养世界观!”他们高喊着。这个老旧的、上下两端稍长而成扁椭圆状的球体为了抗拒压力,正在其轴上左右摇晃地摆荡着,碰触到因紧绷而产生裂缝之处,便发生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这一代人,是经历过两次全球性冲突才存活下来的;它是一个曾经埋葬过数百万被乱刀砍死、饿死、凌辱致死、谋杀而死之尸骨的一代;也是在世界和平诱饵下游过时代的血腥的水域,发现自己被围困在民族主义讥讽的铁丝网中的一代;是不了解也不想要了解为何需瑟缩在原子弹那神秘的蘑菇云恐惧下的一代;是无助地看着外交策士为那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世界大决战献计争宠的一代;是一会儿被拉到这边,待会儿又被拉到那边,被人恳求、劝告、怀疑、拍马屁、告发、解职、煽动、遗弃、永远不得安宁、日夜分秒都是压力和冲突的一代——是全球“神经战”的真正受害者。哲学家们说,无疑,这一代会在神秘未知的初试其凄厉嗓音时,砰然齐声惊嚎。在一个感觉迟钝、不负责任、饱受威胁却又同时充满威胁的世界里,歇斯底里并不是一个值得大惊小怪的现象。它已经侵入纽约市了,倘若它袭击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那里的人也一样会毫无招架之力。然而,大家必须了解,哲学家们说,人们其实是欣然地接受惊慌的状态,而不是抗争失败后才对它俯首称臣的。当一个星球已在脚下摇晃成碎片,保持理智与清醒反而是种痛苦,幻想才是避难所,才是解脱。 但是这里有一个普通的纽约人,一个才20岁的法律系学生,他可是始终都保持清醒,而且用一种大多数人都能理解的语言叙述这个案子。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丹尼·韦伯斯特(美国19世纪前期的名律师、政治家)”,他说,“在处理一个叫约瑟夫·怀特的家伙所犯下的棘手案件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要还有一位凶手未能伏法,社会大众的生命安全都将大打折扣。‘如果你是住在我们这种疯狂的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怪猫的魔鬼开始到处乱杀人,但没人有一点儿头绪,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怪猫会继续勒死人,直到亚伯兹球场的左右露天看台都塞不满观众——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聊?还有,顺便问一下,杜罗彻(美国洋基队的经理,曾是该队的名棒球选手)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学生名叫杰拉德·艾利斯·科洛德尼,他是在接受赫斯特报系一位记者的街道采访时说了以上这些话。他的这一段话后来分别被转载在《纽约客》、《星期六文学评论》及《读者文摘》上:“米高梅新闻”后来也邀请科洛德尼先生在摄影机前把这段话重新说了一次,纽约人纷纷点头说,事情大概会这么发展吧! [book_title]第二章 8月25日晚上是夏末纽约经常出现的那种亚热带暑气逼人气温。埃勒里只穿了一条短裤,想在书房写点东西,可是他的指头老是从打字机的键盘上滑下来。最后,他关掉台灯,慢慢地踱到窗边。 在夜色的笼罩下,纽约市一片漆黑、一片静默。此刻,一定有好几千人正驱车驶向东边的中央公园,躺在那散发腾腾热气的草坪上。在东北边的哈林区、布朗士区、小意大利及约克威尔,东南边的下东城及过了河的皇后区及布鲁克林区,南边的乔西区、格林威治村及唐人街,只要有房子的地方,屋内一定空无一人,感到郁闷的人们不是到户外防火梯上群聚纳凉,就是游走在充满蒸腾热气的街头。市内几条主要的干道也一定是布满车阵,所有的汽车都蜂拥似地挤上桥去——布鲁克林桥、曼哈顿桥、威廉斯伯格桥、皇后区桥、乔治·华盛顿桥、三区连结大桥——只为了搜寻一丝微风。在康尼岛、布莱顿、曼哈顿、洛克威尔及琼斯等著名海滨胜地,沙滩上密密麻麻躺满了焦躁不安的失眠人群,期盼海风能安抚他们躁郁的神经。哈德逊河上游艇起起伏伏,满载乘客的渡轮像身负重物的老妇一样,摇摇摆摆地驶向威霍肯岛及史泰登岛。 闷热夏夜里的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照亮了如高塔般耸立的帝国大厦。这绝对是一项庞大的摄影工程,这部照相机一定要有一座城市这么大,才能在镁光灯闪烁的刹那间捕捉到夜晚的表情。 往南一点儿的天空笼罩着一片明亮的云雾,不过那也只是幻影。时报广场一定正在其下喘息冒汗,人们一定都跑到无线电音乐城、洛西舞厅、国会山庄夜总会、史特兰酒吧、派拉蒙戏院、国家歌剧院——不管哪里,只要保证能凉快一点儿就行。 有些人则打地铁的主意。连结的两个车厢之间有一扇门,将这扇门敞开,当车辆在两站之间飞快奔驰时,隧道里的空气会产生剧烈的波动,气味虽然令人作呕,却是不折不扣的风。最佳的位置是第一节车厢前面狭小驾驶室外面的走道上。挤在这里的人最多,在令人晕眩的风中前摇后晃,却仍心存感激。 从华盛顿广场沿着第五大道、第五十七街、百老汇前半段、河滨大道、麦迪逊大道这几条市内主要干道上,公共汽车南北东西飞快地奔驰,疯狂地互相追逐,被吓跑的乘客比搭上车的还要多…… 埃勒里步履躇珊地走回书桌前,点了支烟。 他心想,不管我从哪里着手,我总是卡在相同的鬼地方。 那只怪猫的问题越来越棘手了。 他弯着腰,双手环抱着后颈,手指在一片湿滑中游走。 他拉紧手指,想着手指拉得再紧他都能承受。不能让思绪溜号,这是一桩增强意志力的新差事。 ——怪猫。 埃勒里吸了口烟,歪斜着身体。 这可是极大的诱惑。 在赖特斯维尔·范·霍恩那件案子上,埃勒里的表现全然失常,他被自己的逻辑所蒙骗,当那把老旧的小刀忽然出现在他手中时,他原本准备将它瞄向有罪之人,想不到却一刀刺在无辜者身上。最后是,他将这些憾事全部抛诸脑后,拿出打字机,重拾写作生涯。用奎因警官的话说,钻进了象牙塔。 可是在纽约市警察局担任警官的父亲,理查德·奎因,是警界多方倚重的老前辈,令他无法安然回避。 “我什么案子都不想听,”埃勒里常会这么说,“你就放过我吧!” “怎么搞的?”他的父亲会用讥讽的口气说,“害怕受不了诱惑?” “我已经放弃了,我再也没兴趣了。” 但是,那是在怪猫勒死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之前的事。 他曾试过不去理会艾伯内希谋杀案,有一段时间,他的确做到了。可是,那家伙那张小小的圆脸和那只圆圆的小眼睛,就是能不厌其烦地从早报的版面对他挤眉弄眼。 最后,他决定要搞清楚这一切。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趣、很有趣的案子。 他从没见过一张比这更平淡无奇的脸了。它看起来既不邪恶,也不和善,说不上狡猾,也谈不上愚蠢,甚至连“谜样”也谈不上。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球形体,一个44岁的人的一张看似胎儿的脸,一件大自然尚未完工的实验品。 是的,一起极有趣的谋杀案。 然后,第二起勒杀案发生了。 接着,第三起。 接下来…… 屋子的门突然“砰”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爸?” 埃勒里跳了起来,不小心磕了一下小腿。他急忙一拐一拐地走到客厅去。 “嗯。”奎因警官已经脱掉外套,解开领带,现在正在脱鞋子,“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儿子。”警官说着,一脸阴沉。 “今天很辛苦吧?” 绝不是因为天气酷热的关系。这个老头子跟生长在沙漠里的老鼠一样,一点儿也不会受气候影响。 “有没有什么冰的东西可以喝,埃勒里?” “柠檬汁,有好几罐。” 警官拖着脚步走进厨房。埃勒里听到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顺带一提,恭喜我吧。” “恭喜你什么?” “恭喜我今天……”他父亲说着,手上拿着一个装满冰水、充满霜白雾气的玻璃杯,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在我所谓的——注意哦,是‘所谓的’事业生涯中,收到一个最大的礼物。” 他头一仰,喝了一口冰水。露出喉结的他,显得更苍老。 “被炒鱿鱼了?” “比这更糟。” “升官了。” “这个……”警官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我现在是追缉怪猫的头号猎狗。” “哦,怪猫。” “你知道吧,那只怪猫。” 埃勒里将身子靠在书房的柱子上。 “局长今天把我叫去,”警官说,双手握住玻璃杯,“他跟我讲,这个安排他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他要成立一个追缉怪猫的特别小组,由我全权负责,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讲的,头号猎狗。” “变成狗了。”埃勒里笑着说。 “也许你认为很滑稽可笑,”他的父亲说,“但是,对我来说,它是一种冒犯,太过分了。”他把玻璃杯剩余的液体一口饮尽,“埃勒里,今天我他妈的差点儿就当着局长的面冲口说出:”我,迪克·奎因,已经是一只老鸟了,接不起这种案子。我忠心耿耿地为警察局工作了一辈子了,我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报酬!“,”可是你还是接受了。“ “是的,我接下来了,”警官说,“上帝保佑,我甚至还说‘谢谢,局长’咧。我有一种感觉,”他忧心忡忡地接着说,“他有些钩子还没布上线呢,儿子,到时候我会更不想干。我现在还是可以——” “你是说辞职?” “唉,我只是说说罢了。不过,老实说来,你对这案子真的不动心吗?” “唉。”埃勒里走到客厅里一扇窗户前面,“可是打仗的是你啊,”他像是对着全纽约抱怨,“我只不过是到处玩玩,就这样而已。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相当走运,不过我发现我的般子已经被动了手脚……” “我懂你的意思,没错,这次的赌博可是玩真的。” 埃勒里回过头来。 “你不是在吹牛吧?” “埃勒里,情况相当紧急呀。” “哦,得了吧。” “我是说真的,”老头子说,“这是一个紧急情况。” “这几桩谋杀案的确是很诡异,几乎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凶杀案破不了案的比例有多少呢?我真搞不懂你,爸。我洗手不干是有理由的,我接了案子,可是把它搞砸了,而且还害死了两个人。可你是一个职业警察,这是上级交付给你的任务,如果你失败了,要承担这个责任的人是警察局长;而假使这几起勒杀案都没有侦破……” “我亲爱的哲学家,”警官说,两只手掌不断地转动着玻璃杯,“如果这几件勒杀案没有侦破,他妈的这地方很快就会出事。” “出事?在纽约?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只是有些迹象而已。局里接到民众打来的数次电话,不管是一般咨询的、求助的还是只求个心安的,已经有显著的增加。局里接获的谎报案也多了,尤其是在晚上。所以晚上值班的人开始神经兮兮起来。这种全面性的紧张气氛有一点儿过了头,有一……”警官手拿着玻璃杯在空中比划着,“社会大众对这案子的兴趣有升高的趋势,感兴趣得有点儿过头了,不太正常。” “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个狂热的漫画家……” “只不过!谁去管他妈的什么狗屎引起这件事情的?它已经发生了,埃勒里。为什么今年夏天百老汇唯一上座率高的戏是那部荒谬的谋杀闹剧《猫》?城里每一个剧评家都认定它是五年来气味最腥擅的诱鼠乳酪,而它正是此刻唯一在上演的戏。剧评家温契尔最近写了一篇《猫难》,而演员波尔则根本拒绝讲任何跟猫有关的笑话,他说他根本不觉得那个题材有趣。宠物店则说,一个月来连一只小猫也没卖出去。怪猫的足迹开始出现在瑞维谷、肯纳西、绿庄、东布隆克斯、环城大道、公园大道和公园广场,很快,全市各处都会发现有野猫被掐死,法力斯街、莱诺克斯大道、第二大道、第十大道、布罗纳大街……” “都是些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当然,我们甚至逮捕了几个现行犯。这些都是征兆,埃勒里,但光是征兆就足以吓断我这身硬骨头了。凭我敢承认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五件谋杀案使得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颤栗不安!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要怎么解释?” 埃勒里沉默不语。 “说吧,”警官挖苦地说,“不会砸掉你业余侦探的招牌的。” 埃勒里不过是在沉思罢了。 “也许是,”他说,“也许就是因为它那种诡异的气氛。在纽约,一天内若发现50起小儿麻痹的病例,仍然能运行如常;可是,只要发生两起霍乱,除非意外,我敢打赌你会面临大规模的歇斯底里症候群。这几件勒杀案有一些怪异之处,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如果连艾伯内希这样的人都会碰上,那任何人都有机会。” 警官直视着他:“你似乎知道很多嘛。” “只是从报章杂志上搜集到的资料罢了。” “想多知道一点儿吗?高层机密哩。” “这个……” “坐下,儿子。” “爸——” “坐下!” 埃勒里坐了下来。毕竟,这个人是他老爸。 “到目前为止的五桩谋杀案,”警官说,“都是发生在曼哈顿,被害者都是被勒死的,每一次都是用同一种绳子。” “那种柞蚕丝绳吗?是印度丝吧?” “哦,你知道这事?” “报纸上说你们找不到卖这种绳子的地方。” “报纸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这种丝很坚韧,纤维较粗——所以你一定得帮我——原产地在印度,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知道的线索。” “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其他的线索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埃勒里。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没有嫌疑犯、没有动机、连个屁也没有!凶手来去如风,只留下两样东西:一具尸体和一条绳子。第一个被害者是——” “艾伯内希,阿奇博尔德·达德利·艾伯内希,44岁,住在东十九街靠近葛莱美西公园的一间三室的公寓里,单身。他缠绵病榻的母亲在几年前去世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父亲是个牧师,1922年去世。艾伯内希一辈子没工作过,先是照顾他母亲,然后是他自己。大战的时候因为体检不合格,所以不用当兵。平时自己煮饭,自己打扫房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也没有要好的女人,什么都没有;没有颜色、没有气味、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有没有艾伯内希比较确切的死亡时间?” “普劳提大夫估算他是在6月3日子夜时分被勒死的,他对这点相当有把握。我们有理由相信艾伯内希认识凶手,整个情况像是在他赴约时发生的。我们已经排除他的亲人犯案的嫌疑,他们分散四处,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人干的。至于朋友呢,艾伯内希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他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孤狼。” “或者说是一只落单的羊吧。” “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警官愁眉苦脸地说,“我们盘问过公寓的管理员,也找过那个爱喝酒的门房,公寓里每一位住户都问了,甚至连负责那一栋公寓的租赁中介公司也去拜访过了。” “我知道艾伯内希是靠一笔基金的利息过日子的。” “那笔基金是由一家银行保管的,已经好几年了。他没有律师,也没有自己的事业——他母亲死后他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只有老天知道,我们一无所知。就是混日子吧,我想。” “附近的店家呢?” “没有人认识他。” “理发师呢,也查过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会躲在可爱的小圆凳后面下手?”警官脸上一丝微笑也没有,“他都是自己刮胡子,每个月到联合广场边一家理发厅剪一次头发。他已经在那里整整剪了20年的头发了,可是他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问了三个理发师,答案都是一样。哦,他也不赌博。” “你确定艾伯内希的生活中没有女人?” “确定。” “也没有男人?” “没有证据显示他可能是同性恋者。他矮小肥胖,从没上场击过球,没跑过垒,当然也没有失误过。” “一次失误,至少有一次。”埃勒里说。 奎因警官想开口说话,可是马上又闭紧嘴唇。坐在椅子上的埃勒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说:“这些事实证明艾伯内希的一生是一片空白,可是没有人的一生会是如此,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之所以敢说不可能,证据就是:他被谋杀了。他一定过着某种暖昧的生活,他一定做过什么事,这五个人都做过。那维奥莱特·史密斯呢?” “维奥莱特·史密斯,”警官闭起眼睛说,“怪猫选中的第二号展示品。艾伯内希命案发生后才19天,就轮到她——日期是6月22日晚上9点到子夜之间。她未婚,42岁,住在西四十四街一栋破旧肮脏的公寓顶楼一套有两居室的房子。一楼是一间比萨店,公寓入口在侧边,没有电梯。除了楼下的比萨店外,还住了其他三人。她在那儿已经住了六年,之前住在西端大道与七十三街的交叉口,再往前住在格林威治村里的樱桃街,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维奥莱特·史密斯,”警官说,眼睛仍然闭着,“在各方面都与阿奇博尔德·艾伯内希相反。艾伯内希是个隐士,她则认识每个住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人;艾伯内希是树林里的小婴孩,而她则是只雌野狼;艾伯内希一生都有母亲守护着,而她所能获得的保护都是需要付钱的;艾伯内希没什么坏记录,可是维奥莱特却是什么美德也没有,她是个酒鬼,也抽大麻;艾伯内希一生中连一毛钱也没挣过,而她可是辛辛苦苦养活自己。” “她通常在第六大道上做生意吧?”埃勒里问。 “不是,维奥莱特从不在街上拉客,她都是用电话接客的。她家电话可是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咧。对于艾伯内希这个案子,”警官继续用平淡的语调说,“我们无处着手,可是碰上维奥莱特这个案子时,我们原以为我们交了好运。一般说来,像她这样的女人遇害时,你会去查问她的皮条客、她的女朋友、她的客人、卖毒品的以及总是隐身幕后的老大——只要沿着这条线追下去,你一定会找到答案的。好,这个情况是再普通不过了:维奥莱特有九次被捕的记录,卖过毒品,跟法兰克·庞波是一伙的,还有其他等等你能想得到的都有——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你确定……” “是怪猫干的好事吗?事实上,起初我们并不这么认为,要不是发现了同种绳子……” “同样的印度丝。” “颜色不一样,是粉红色的,像畦鱼那种橘红色。可是材料还是柞蚕丝,这点是错不了的,就像在艾伯内希命案里的那一种,只不过他的是蓝色的。等到第三件案子,还有接下来的第四件、第五件案子发生后,犯案的模式就变得很清楚。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姓史密斯的女人是这一连串谋杀案里的一名被害者,越深入调查,我们越确定。现场的情况,还有整个气氛都是一样的,这个凶手来去自如,连个影子也没投射在窗帘上。” “但是……” 老头子摇着头说:“我们废寝忘食地在那一带盘查,如果有人曾表示要维奥莱特的命的话,我们应该会查到一点儿蛛丝马迹的,可是我们那些眼线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是他们的嘴被堵死了,而是他们真不知道。” “她什么麻烦也没惹,绝对不是她不听话,有人要给她颜色瞧瞧,不是那样的。维奥莱特卖毒品只不过是为了要赚口饭吃,而她也够小心,知道安分守己。小混混偶尔勒索她,她也只当做是人这一行必然有的风险。她很有人缘,是个可靠的人。” “她已经超过40岁,”埃勒里说,“在淘汰率这么高的娼妓业里,我不认为……” “自杀吗?不可能。” “再多说一点儿。”埃勒里抓了抓他的鼻子说。 “她失踪超过一天半。6月24日早上,她的一位女性朋友因为整个白天和晚上打电话都找不着她,所以就爬上她屋子的楼梯,发现维奥莱特的门关着,可是没有锁,她走进去——” “艾伯内希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坐在摇椅上,”埃勒里说,“这个女人被发现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的房屋格局主要是一间卧房和一间客厅,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是隔出来的。她是在两个房间之间的走道地板上被发现的。” “脸朝哪一边?”埃勒里立刻问。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实在很难说清楚。她整个人被绑起来,有可能坠向任何一个方向。” “从什么方向被攻击?” “从后面,跟艾伯内希一样,绳子上也打了个结。” “呃,对,就是这个。” “什么?” “在艾伯内希的命案里,绳子也有打结。这点相当困扰我。” “为什么?”警官坐直身子。 “怎么说呢……好像是为了某种目的似的。” “什么目的?” “装饰。可是有必要吗?你要等到被害者死了才会放手,对不对?那么干嘛打结呢?事实上,当被害者被掐住脖子时,要打结是很困难的,这表明,结应该是在他们死后才打上去的。” 他父亲瞪大了两眼。 “这就好像在一个已经包裹妥当的盒子上再绑一个蝴蝶结一样。这种多余,我几乎要说是艺术的手法,很利落,好像为了一种满足感似的。满足……你会怎么说呢?追求圆满的热情吗?终结吗?没错,就是这种该死的终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也不晓得,”埃勒里悲哀地说,“告诉我,有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 “没有。普遍的看法认为,她是在等待凶手,就像艾伯内希一样。” “那是以顾客的身份喽?” “可能是。如果他是她的顾客的话,他也只是进屋里去而已,因为房间并没有被弄乱,而且,虽然她只披了一件睡袍,不过里面仍穿着衬衣和内裤。有人作证说,她在家时都是穿着睡袍的。不过,谁都有可能是她在等待的客人,埃勒里,这个人有可能跟她很熟,或是不太熟,甚至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认识史密斯小姐,”警官说,“并不是件难事。” “其余的住户……” “没有人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声音,楼下比萨店的人甚至不晓得她在家。在纽约嘛,就是这个样子。” “是啊,别管闲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即使是楼上的女人就要踏进鬼门关了。” 警官站起来,焦躁地踱到窗边去,可是,他立刻又坐回椅子上,一直皱着眉头。 “所以,”他说,“对于史密斯命案,我们也交了白卷。这么说来……” “我有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艾伯内希和史密斯之间有什么关系?任何关系都可以。” “没有。” “那请继续说。” “接下来是第三号被害者,”警官像是在祷告似的喃喃说道,“莱恩·欧莱利,40岁,卖鞋的,跟老婆及四个小孩住在乔西区一栋出租的公寓里。遇害时间是7月I8日,史密斯遇害后的第二十六天。” “欧莱利被杀害,”警官说,“真正他妈的没有天理。一个这么努力肯干的家伙,了不起的丈夫,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多年来一直艰苦奋斗,不向灾难低头,吃了不少苦;为了养家,欧莱利一个人干两份工作,白天他是下百老汇一家皮鞋店的全职店员,晚上则在河对面布鲁克林区福顿及平坦草坡一带另一家店里兼职。若不是连续发生了几件倒霉事,欧莱利勉勉强强日子还过得去。两年前他的一个小孩得了小儿麻痹,另外一个则不幸染上肺炎,接着是他太太在兑葡萄果酱时,不小心把滚烫的石蜡泼到自己身上,他花钱请了一个皮肤专家治疗她的灼伤,前前后后有一年之久。雪上加霜的是,另外一个小孩又给车撞了,开车的人闯了祸就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小孩足足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欧莱利有一个投保一千元美金的保险,他已经借光了他的额度,他的老婆也当掉了不值几块钱的订婚戒指。他们原本有一辆三九年的雪佛兰,为了付医药费,也卖掉了。” “欧莱利本来偶尔喜欢喝几杯,那时也戒掉了,滴酒不沾,连啤酒也一样。他强迫自己一天最多只能抽十根烟,可是,你要想想,他曾经是一个老烟鬼。他太太每天为他准备中午的便餐,而且他一定回到家吃晚饭,虽然到那时候通常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去年,牙痛着实折磨了他好一阵子,但他就是不肯去看医生,说他没有时间做这种蠢事。可是他晚上会去赌个一两把,他老婆说的。” 热气从窗外渗透进来。奎因警官拿了一条皱成一团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 “欧莱利不是那种喜欢在星期六晚上喝酒闹事的爱尔兰人。他块头儿不大,干瘪矮小,其貌不扬,躺在棺材里时,那两道浓眉看起来还是愁苦不展的样子。他老是跟他老婆说,他天生就是一副懦夫的样子,可是她觉得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我猜他的确是的,他出生寒微,一辈子都像是在打仗一样,小时候有他酒鬼老爸及街上的混混欺负他,长大后又贫病交加。欧莱利始终忘不了他老爸把他妈打得半死的事,所以,仿佛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他对老婆及小孩都好得不得了。他的人生就是他的家庭。 “他对古典音乐很着迷,虽然不识谱,也没学过什么乐器,可是他会哼唱很多歌剧及交响乐的旋律。夏天的时候,他一定尽可能参加每一场在中央公园举办的免费音乐会。他总是叫小孩把收音机调到古典音乐台,他说他觉得贝多芬比广播剧《魅影》给小孩带来更多好处。他有一个儿子拉小提琴颇有天分,最后也迫不得已中断他的小提琴课,那天晚上,欧莱利太太说,他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像小孩子一样。”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奎因警官说,一边看着他正在扭动的脚指头,“他被勒死的尸体在7月19日清晨被公寓的门房发现。那时他正在楼下大厅拖地,注意到楼梯后面阴暗处有一堆衣服,那是欧莱利,当时他已经断气了。 “普劳提推测,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18日子夜至19日凌晨一点之间。显然,欧莱利是结束了布鲁克林的夜班,刚回到家。我们问过店里,查过他离开的时间,可以确定他是直接回家,在进了大门正准备上楼的时候遭到袭击。他的头侧面有一个肿块……” “是受重物打击,还是跌倒磕的?”埃勒里问。 “我们还不能确定,不过受敲击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后来是被拖走的,大理石地板有橡胶鞋跟拖拉所留下的痕迹,从前门一进来的地方一路到楼梯后面门房发现他的地方。没有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人听到奇怪的声音。”警官捏了一下鼻子,因为捏得太用力了,有好几秒钟鼻尖都是白白的,“欧莱利太太整夜没睡,在等她的丈夫,又不能出去,因为不敢把小孩单独留在屋子里。她正要打电话给警察的时候——他们还记着电话,因为欧莱利说万一小孩晚上生病怎么办?——接到门房报案的警察就上来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了。 “她告诉我,自从艾伯内希被谋杀后,她就很害怕,而且很紧张。‘莱恩从布鲁克林回来的时间总是这么晚,’她说,‘我一直叫他辞掉晚上的工作。后来,那个四十四街的女人也被掐死了,我担心得几乎要发狂。可是,莱恩只是笑一笑说,谁会愿意花工夫来杀他?他不值得人家来杀。’”埃勒里将手肘支在裸露的膝盖上,脸埋在双手里。 “似乎越来越热了。”警官说。 埃勒里咕噜地随口应了一句。 “真是丧尽天良,”警官抱怨道。他脱掉衬衫及内衣,拍了一下,挂在椅背上,“留下一个寡妇,四个小孩,保险余下的钱还得拿去办丧事。我知道他的牧师愿意帮忙,可是那是一个穷教区,欧莱利的孩子们已经开始接受市政府的补助了。” “如果他们还有收音机的话,他的小孩一定是在听《魅影》。”埃勒里揉揉眼睛。“也是没有线索?” “没有线索。” “绳子呢?” “同样的丝做的,蓝色的。” “后面绑了个结?” “后面绑了个结。” “颇有规律,但为了什么理由呢?”埃勒里喃喃自语。 “你去问欧莱利的寡妇吧。” 埃勒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个漫画家差不多应该找到灵感了。我还记得怪猫刚出现时的样子,就在《纽约号外报》社论版上,像是向着你扑来,风格一直未变,堪称漫画时代最大的怪兽之一。这个人应该得个普利策最佳邪恶奖,因他善于邪恶地运用简练的线条;至于他省略的地方就让想象力来补充,保证会伴你进入梦乡。怪猫有几条尾巴?图片说明是这么问的。我们清清楚楚地数到了三条,尾端还都倒卷回来,并不是粗粗的像真的尾巴那样,你知道,那比较像绳子,尾端像打了活结一样,套上脖子刚好……可是那里没有看见任何脖子。第一条绳子标着阿拉伯数字1,第二条绳子2,第三条3.没有写艾伯内希、史密斯或欧莱利。怪猫实在不错,他是很量化的,用数字使所有的人一律平等,从华盛顿、林肯到三教九流都不例外。怪猫是个了不起的人性平等主义拥护者。它的爪子形状如果长得像镰刀,那绝不是意外。” “讲得真好,可是重点是,8月9日之后,怪猫又出现了,”警官说,“而且长出了第四条尾巴。” “这个我也记得,”埃勒里点点头,“莫妮卡·麦凯尔,8月9日,欧莱利死后第二十九天。纽约社交界永远的新秀,年仅37岁,有越来越红的趋势。住在公园大道跟第五十三街交口,常在上流社会的咖啡厅出没,是个名交际花,有个绰号叫‘花蝴蝶丽娜’。或者用卢修斯·毕比的更精确的话来说是‘荡女莫妮卡’。” “一点儿也没错,”警官说,“也有人叫她‘放荡的麦凯尔’。麦凯尔是她老爸的姓,就是那个石油大亨。他告诉我,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绝对不会生下这只野猫。可是你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颇以她自豪。她很狂野,这一点儿也不夸张,她几乎是抱着琴酒长大的,她在禁酒时期踏入社交界,喝醉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跑到吧台里,自己调酒,打败调酒师。大家都说她调的马丁尼是全纽约最好喝的,不管她是喝得烂醉还是脑子清醒的时候调的。她是在高级公寓的顶楼里出生的,却死在地铁里,从一出生就开始往下坡走,一直到最后。 “莫妮卡没结过婚。她曾经说过,在她所认识的没有血亲关系的异性中,唯一她能与之长时间相处的,是一匹叫做莱博维兹的马,而她没有跟它结婚的唯一原因是,她可能没办法教它遵守室内清洁的习惯。她订过12次婚,总是在最后一秒钟告吹。她的父亲大吼大叫,她妈平常就神经紧张,这时则变得歇斯底里,可是他们对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们对莫妮卡最后这一次的订婚抱有很高的期望,看起来好像她真要嫁给这个匈牙利伯爵了——可是怪猫搅乱了这一切。” “在地铁里?”埃勒里说。 “是的,她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嗯,是这样的。莫妮卡·麦凯尔是纽约地铁系统有史以来最忠实的主顾,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搭乘地铁。她告诉艾尔莎·马克斯韦尔说,那是女孩子唯一可以感受到人气的地方;把在执行任务的随身保镖拉去搭地铁,她尤其高兴。” “可笑的是,”警官说,“最后竟然是地铁害了她。那天晚上莫妮卡和吹牛大王——她的伯爵男友——及一群他们的朋友出去找乐子。最后他们跑去格林威治村里的一个酒吧,到了差不多清晨四点一刻的时候,莫妮卡调酒调烦了,大家就决定解散。他们一个个开始坐上计程车,只有莫妮卡没有,她顽固地跟他们辩论,说如果他们认为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真那么好,那就应该坐地铁回家。其他人都只是说说笑笑跟她闹着玩,可是伯爵因伏特加和可卡因竟然使上他的匈牙利脾气,说什么如果要他去跟那些下层的人混,他不如就待在匈牙利,不出来算了;如果要他屈尊降贵,到地底下那种鬼地方去,他会被诅咒,还说,如果她实在想坐地铁,就自己去坐好了。结果她真跑去搭地铁了。” “她真去了,”警官说,舔了一下嘴唇,“清晨6点过后没多久她被人发现时躺在谢瑞丹广场那一个地铁站月台最末端的一张椅子上,是一个地铁工人发现她的。他叫了警察,警察看了一眼,脸就变绿了。她的脖子上系了一条橘红色的绳子。” 警官起身走进厨房,回到客厅时手上多了一杯柠檬汁。 他们无声地喝着柠檬汁,之后警官把那壶饮料放回冰箱。 他回来的时候,埃勒里皱着眉头说:“时间够不够让……” “不够,”探长说,“她死亡的时间已过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谋杀发生的时间差不多是在清晨4点左右,或者稍晚,刚好是她从酒吧走到谢瑞丹广场地铁站的时间。她可能在那儿等了好几分钟——你知道清晨那个时间地铁班次的间隔。斯杰博伯爵一直到至少5点半左右,都和其他人一起待在四十八街和麦迪逊大道上一家通宵营业的汉堡店,然后才回家去。谋杀案发生后的每一分钟,伯爵的行踪都有交代。不管怎样,说这有啥意思呢?在结下这门亲事的时候麦凯尔先生就立下契约,说要给他滚烫烫的100万——对不起,‘结’这个字有点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说,他要真敢朝她那价值不菲的喉咙下手,他还不如先掐死自己算了,他穷得连一个匈牙利脆饼都买不起。” “在莫尼卡·麦凯尔这个案子中,”警官边说边摇头,“她的行踪我们只能掌握到谢瑞丹广场地铁站的入口为止。有一个夜班计程车司机在酒吧到地铁站的半路上看到她,便把车开到路旁停下准备让她搭载。她独自走着,笑着对这个司机说:”你看错人了,老兄,我是一个穷酸的女工,我身上只有一角钱回家了。‘说着,她就打开她的金丝皮包给他看,里面除了一枝口红、一个粉盒、一角钱之外,什么也没有。据司机说,她说完就大步沿街走去,手臂上的镯子在街灯下闪闪发光,举手投足活像个电影明星。事实上,她穿着一件金丝料子做的衣服,款式像印度纱丽,外面罩着一件白貂毛做的外套。 “另外,一部停在地铁站附近的计程车司机看到她穿过广场,下了阶梯后就不见踪影。那时候,她仍是一个人。 “票亭那时候已经没有人值班,她应该是直接把一角钱投进旋转门后,再走进月台,一直走到最后一张椅子的地方。几分钟后,她就死了。 “她的珠宝、皮包、毛皮外套都没被动过。 “到目前为止,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表明有任何人曾和她一起在月台上。第二个计程车司机看到她走下楼梯后,就载客人走了,而且,他显然是当时唯一碰巧在附近的人。怪猫有可能早就在月台上等候了,也有可能在街上就开始跟踪莫妮卡了,可是都躲在一旁,所以没被两个计程车司机看到;或者,怪猫是搭一辆自上城开来的地铁,在这站下车,然后发现她在那儿——这没有任何证据。看不出他们有殴斗的迹象,也没有人听到她尖叫。这就是莫妮卡·麦凯尔的下场——生于纽约,死于纽约,从华宅顶楼到地铁,一路走下坡。”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埃勒里才说:“像那样的女人,一定有上千个谣言、传闻缠身。我听说过许多丑闻……” “我现在是,”他父亲叹了口气说,“莫妮卡之谜的世界首席权威。我可以告诉你,比方说,她左胸部正下方那道灼伤并不是因为跌落在滚烫的炉子上造成的。1946年2月她失踪,她父亲把我们和中央情报局耍得团团转要我们去找她的时候,我知道那时候她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尽管报纸都说她弟弟吉米是清白的。事实上,吉米那时候刚从军队退役下来,一下子还没有办法适应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我知道莫妮卡是怎么弄到飞毛腿戴门【注】的签名照的,那张照片现在还挂在她卧室的墙上,不过并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个原因。我知道哈利·欧克斯爵士遇害的那一年她为什么要离开那索郡以及是谁叫她这么做的。我甚至知道J.潘内尔·托马斯永远也不会发现的事——就是在1938至1941年间,她是领有党证的共产党员,我还知道她什么时候退党又当了4个月的基督教进步党党员的,然后跟一个名叫拉·达延那·杰克森的好莱坞印度宗教家学瑜伽功。 “是的,老兄,我知道每一件关于花蝴蝶丽娜或者荡女莫妮卡的事,”警官说,“除了她是怎么被怪猫掐死的……我可以告诉你,埃勒里。如果怪猫在月台上向她走近,然后说:”对不起,麦凯尔小姐,我是怪猫,我要掐死你。‘她大概会挪出个位子来说:“多可怕啊。坐下来,再多说一点儿给我听听。”’埃勒里跳了起来。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很忙碌的样子,极像赛跑运动员在做热身活动,奎因警官看着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在他的脊背上。 “所以,”警官说,“我们可碰上难题了。” “没有……” “他妈的什么也没有,”老头子生气地说,“我不能责怪麦凯尔那老头子拿出10万块钱来悬赏凶手,但这唯一的效果就是让报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炒作新闻,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就被数以万计自以为已经中奖的混蛋给淹死。麦凯尔高价请来的私家侦探根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那最近这只老鼠的状况又如何呢?” “五号吗?”探长扳弄着手指关节,发出嘎嘎声响,然后开始报告案情,“西蒙·菲利普斯,35岁,跟妹妹住在东一O二街一间没有供应热水的公寓。”他苦笑了一下,“这只老鼠甚至不会偷吃乳酪,她从小就有脊椎方面的毛病,腰部以下全部瘫痪麻痹,一生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可以说她根本不堪一击。” “没错。”埃勒里正在吸吮一片柠檬,酸得他脸部直抽搐,“即使是从怪猫的角度来看,对这样的人下手,也实在违情悖理。” “事情是发生在上个星期五晚上,8月19日,距麦凯尔命案后10天。赛莱斯特,就是她妹妹,扶着西蒙坐起来,替她打开收音机,然后就出门,到附近一家戏院去看电影,这时差不多是9点左右。” “算是相当晚喽。” “她只是去看部电影而已。赛莱斯特说,西蒙讨厌一个人待在家里,可是一个星期总得有那么一天,让她出去透透气——” “哦,这是例行的?” “是的,妹妹每个星期五晚上都会出去,这是她唯一的休闲活动。西蒙孤单无助,赛莱斯特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这样,赛莱斯特在11点过后没多久回来,发现她半身不遂的姐姐已经被勒死了,一条橘红色的绳子绑在她的脖子上。” “这女人行动不便,不可能让别人进来。有没有任何迹象——” “赛莱斯特每次出门时从不锁门,西蒙极怕瓦斯漏气和火灾,担心万一有一天她妹妹不在,她会被困在床上孤立无援,门不上锁让她比较放心。基于同样的理由,她们装了一部电话,实际上是超过她们负担能力了。” “上个星期五晚上几乎和今晚一样热,”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住在那一带的人都会跑出来,聚集在大门外面,让窗户开着。你接下来还是要告诉我,没有人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事,是不是?” “很多人作证说,在9点到11点之间,没有陌生人从前门进入,所以,我只好判断怪猫是从后门进来的。后门通向一个院子,而这个院子可以从隔壁房子的后门及两条小巷等六个不同的方向进入,院子刚好就在中间。菲利普斯姊妹住的房子就在一楼,靠后院。走廊很暗,只有一盏25瓦的灯。他就是这么进去的,然后再走相同的路出来。我们在那一块院子来来回回搜寻了12次,公寓也不知进出了多少回,到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有尖叫声?” “就算是她叫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知道,那么热的晚上,住在那一带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小孩都出来在街上乱跑,又笑又闹的,没玩累是不会回家的。不过,我的直觉是,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从不知道人的脸上能做出如此惊惧的表情,瘫痪之外又加上无助。她一点儿也没有挣扎,似乎只是坐在那儿,张大嘴巴,瞪大双眼,等待怪猫拿出绳子围在她脖子上,然后用力勒紧——是的,这是他下手最容易的一次。” 警官使劲站了起来。 “西蒙腰部以上非常肥胖,那种胖的样子,好像可以从她身体的这一侧毫无阻碍地戳穿至另一侧。她好像没有骨头,没有肌肉似的,全身软绵绵。” “软骨头,”埃勒里说,一边继续吸吮着柠檬片,“像小老鼠,畏缩的小老鼠,那种功能退化无用的小东西。” “她瘫痪在床已经超过25年了。”老头子踱到一扇窗户旁边,“变成这副样子是可以理解的。” “西蒙,赛莱斯特……” “怎么样?”警官问。 “她们的名字很法国化,是母亲用诗中的名字取的吧?可是,怎么又会姓‘菲利普斯’呢?” “她们的父亲是法国人,本来姓菲利普,移民到美国的时候把它英国化了。” “母亲也是法裔吗?” “我想是吧,可是他们是在纽约结婚的。菲利普斯是做进出口生意的,一次大战期间发了财,可是,1929年股市大崩盘的时候丧失了所有的财产,所以就打穿了自己的脑袋,没有留下一分一毫给菲利普斯太太。” “还留下一个瘫痪的孩子,难啊。” “菲利普斯太太靠针线活儿维持生计,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赛莱斯特说,五年前菲利普斯太太死于胸膜炎并发肺炎,她那时才刚进下城的私立纽约大学读一年级,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对赛莱斯特而言,日子一定是更难熬了。” “她是绝对没有办法享受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一切的。西蒙需要无时无刻小心照看,所以赛莱斯特必须休学。” “她怎么维持生活?” “赛莱斯特在以前跟她母亲有生意来往的服装店里当模特儿,每天下午和星期六整天。她身材窈窕,肤色略黑,是个美人胚子。她到别的地方可以赚很多钱,她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是她不能把西蒙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久,而且这家服装店距离她家又不太远。我的印象是,赛莱斯特好像被西蒙控制得很紧,邻居也都证实了这一点。他们告诉我,西蒙整天对赛莱斯特唠叨、哭泣、抱怨个不停,搞得大家公认像天使一样的妹妹疲惫不堪。这大概就是她看起来总是一副受尽虐待模样的原因。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苦相。” “告诉我,”埃勒里说,“上个星期五晚上,这个天使般的妹妹,是一个人去看电影的吗?” “是的。” “她通常都这样吗?” “我不知道。”警官一脸惊奇。 “也许值得查一查。”埃勒里使尽力气,把身体向前倾,想要用手抚平地毯上的皱褶,“她没有男朋友吗?” “我想没有,我想她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认识男人。” “这个赛莱斯特多少岁了?” “23.” “正是最好的青春年华。绳子是柞蚕丝做的?” “是的。” ——地毯现在很平整了。 “你能告诉我的就是这些了?” “还多着呢,特别是关于艾伯内希、维奥莱特·史密斯和莫妮卡·麦凯尔的故事。” “什么?” “我很乐意把他们的档案全部公开给你看。” 埃勒里不吭声。 “想看看这些档案吗?”他的父亲问。 “这几个被害者之间,你们没有发现任何关联?” “一点儿也没有。” “他们彼此都不认识。” “据我们所知是如此。” “他们没有共同的朋友、认识的人或亲戚?”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查到这种情况。” “信仰方面呢?有没有相关的地方?”埃勒里忽然问道。 “艾伯内希是美国圣公会教派的教徒——事实上,在他父亲死前有一阵子,他还进修准备当牧师呢,可是后来为了照顾母亲就放弃了。如果他真有可能上教堂的话,大概也不固定。他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他上教堂的记录了。 “维奥莱特·史密斯的家人是路德教派的。但是,据我们所知,她本人根本不上教堂,她的家人好几年前就把她轰出家门了。 “至于莫妮卡·麦凯尔,所有麦凯尔家的人都是长老派信徒。麦凯尔夫妇非常热心宗教事务,而莫妮卡——令我相当惊讶——也相当虔诚。 “莱恩·欧莱利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西蒙·菲利普斯的双亲都是法国清教徒,可是她自己的兴趣却在基督教科学派。” “他们的好、恶、习惯、嗜好……” 警官的视线自窗外移开。 “什么意思?” “我在找一个他们共通的地方。这些被害者都来自极端不同的族群,可是,一定有什么气质、什么经验或什么行径,是他们共同具备的……” “而且,也没办法根据财富或社会阶级来判断他下手的主要目标。” “那是就你所知而言。” 警官笑了起来:“埃勒里,从第一件案子开始,我就好像在坐旋转木马一样,哪儿也去不了,而且我告诉你,这些谋杀案就像纳粹的屠杀计划一样,一点儿逻辑也没有。 “这些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并不规律,也没有任何轨迹可循,它们相隔的时间分别是19天、26天、22天、10天。没错,它们都是发生在晚上,不过,猫不就是在晚上活动的吗? “这些被害者来自城里各个地方:靠近葛莱美西公园的东十九街、百老汇和第六大道的西四十四街、靠近第九大道的西二十街、公园大道和五十三街——这次的被害者事实上是在格林威治村的谢瑞丹广场地铁站遇害的——然后是东一O二街。 “经济情况呢?从极富有、中等到贫穷都有。社会阶层呢?包含各阶层:我们有一个艾伯内希、一个维奥莱特·史密斯、一个莱恩·欧莱利、一个莫妮卡·麦凯尔、一个西蒙·菲利普斯。 “动机?绝非是钱财,也不是出于嫉妒之心,更不是因为个人的因素。除此外,也没有任何线索显示性犯罪的可能,甚至一点儿性的动机都没有。 “埃勒里,这纯粹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怪猫的敌人就是人类,任何有两条腿的人都合乎条件——这就是开始在纽约市流行起来的想法。除非我们想办法制止,终止这种杀戮的行为,否则事态会愈演愈烈。” “不过,”埃勒里说,“对这个一视同仁、不加选择、嗜血、憎恨人类的禽兽而言,我倒得说,怪猫对一些美德还是挺尊重的。” “美德?” “是啊,就拿时间当例子好了。怪猫运用时间的方式和梭罗如出一辙,把时间当做溪流,在里面钓鱼。在艾伯内希的单身公寓,他得冒着被人家看到或听到他进出的危险,因为艾伯内希是一个早早上床睡觉的人,不但如此,艾伯内希很少有访客,所以在正常的时间去敲他的门,可能会引起邻居的好奇。所以怪猫该怎么办呢?他想办法让艾伯内希同意在整栋公寓的人都已经就寝的时间和他见面。要做到这一步得花不少工夫,因为你得让一个固执保守的单身汉改变他多年的作息习惯。换句话说,在这件案子里,怪猫最大的困难就是克服时间的因素,而他选择了一个绝佳的时间来作案。 “在维奥莱特·史密斯这件案子里,不管他是事前约好时间,还是他已经细心观察、了解她接客的时间,你无法否认,他就是这么有办法,能找到这个向来忙碌的女人刚好独自一人在家里的时候。 “欧莱利呢?从布鲁克林下了夜班回到家,正是他最疲惫脆弱的时候,怪猫就在他家楼下的大厅伺机而动。时间抓得可真准,不是吗?” 誓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听着。 “莫妮卡·麦凯尔呢?这个女人很明显是在逃避自己。那种女人的出生背景会让其在人群中迷失自己。她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她会喜欢搭地铁,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意外。莫妮卡的情形对怪猫来说,一定是个难题,可是怪猫还是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逮着了她,在一个对他的计划极有利的时间和地点。我真的非常好奇,他到底跟踪了她多少个晚上,才碰到这样一个良辰吉时? “还有西蒙,那个半身不遂的女人,只要能接近她,下手还不容易吗?可是,要怎样才能接近她,却不被人看见?众多的住户,炎热的夏天——白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是在赛莱斯特外出工作的时候。可是,晚上她妹妹也总是陪着她,不是吗?其实也不尽然,每个星期五晚上,厌倦的赛莱斯特会去看电影。西蒙是什么时候被勒死的?在某一个星期五的晚上。” “你说完了吗?” “是的。” 奎因警官反应冷淡:“非常合理,”他说,“非常有说服力。可是,你之所以这么推论的前提是,怪猫已经预先选定下手的对象。如果说他根本不是这样玩的呢?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假设,是因为被害者之间没有丝毫的关联。 “这样说吧,有一天晚上,他刚好在西四十四街徘徊,随机挑中了一栋公寓;选中顶楼,是因为离屋顶的逃生出口比较近。他假装是推销员,卖丝袜、法国香水什么的,只要能让他进去,卖什么都可以。就这样,一个恰巧叫维奥莱特·史密斯的应召女郎就死在他的爪下。 “7月18日晚上,他又感觉到体内那股骚动,在某种因缘之下,他来到了乔西区。那时差不多已是子夜了,这是他最喜欢的狩猎时刻。他跟踪一个满脸倦容的瘦小男子走进公寓大厅,一个叫欧莱利、毕生努力工作的爱尔兰人就这么结束了辛苦的一生。这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在威廉·米勒身上——那人也住在同一栋公寓,是个跑船的——他跟一个住在布朗士区的女孩约会,清晨两点才回来,上楼时,发现了躺在楼梯间下面的欧莱利,那时他的尸体还没有凉。 “8月9日清晨,怪猫在格林威治村游荡,发现一个女人独自走在街上。他一直跟踪她到谢瑞丹广场的地铁站,就此结束了这个纽约社交圈女人浪荡的一生。 “接着,在8月19日夜里,他在一O二街出没,嗅寻另一个猎物。他走进一处黑暗的中庭,鬼鬼祟祟地,然后,从一扇一楼的窗户,看到一个肥胖的人躺在床上,房里没有别人。西蒙·菲利普斯就此一命呜呼。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事情不可能是这样发生的?” “艾伯内希呢?你刚刚漏掉了艾伯内希。”埃勒里说。 “无名小卒艾伯内希。坦白说,那不是什么棘手的挑战,可是他死了,被同样的丝绳给勒死。而你不是说这件案子是预谋的吗?” “我的意思是说,整个情况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可是,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能有什么事情让他那天晚上超过了正常就寝时间还醒着没睡,也许是一个广播节目,或者只是他不小心在摇椅上睡着了。怪猫可能恰巧在那栋公寓里看到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便敲门……” “艾伯内希为什么要让他进来?” “只要他打开门锁,一切就都易如反掌了。” “艾伯内希?三更半夜?” “也许他刚好忘了检查弹簧锁,于是怪猫就这样长驱直入,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把门锁上。” “那么,阿奇博尔德为什么不用用他的肺活量,大叫一下呢?不然,他也可以拔腿逃跑啊?而且,他怎么会让怪猫有机会走到他坐的椅子后面呢?” “可能就像西蒙·菲利普斯一样吓呆了吧!” “是呀,”埃勒里说,“我想可能吧。” “我晓得,”警官喃喃自语地说,“艾伯内希的情况在这里说不过去,没有一点儿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他耸耸肩。 “我并不是说你不对,可是,你看看我们面对的敌人,这桩棘手的案子现在落在我头上,光是这些就够我烦的了。可是,他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这你也明白。很快,又会有另一起命案,过不久,又一起,一直到我们逮到他,或者是他操劳过度暴毙而死。我们哪有什么办法来预防?美国没有那么多警察,可以让全纽约市的居民免于被谋杀的恐惧,我们甚至没有办法保证他的活动范围会只局限于曼哈顿这个岛,其他地区的人心里也有数。布朗士区、布鲁克林区、皇后区、里奇蒙等地的居民也有相同的恐惧,类似的反应也已经出现在长岛、威斯彻斯特、康涅狄格州、新泽西州等等属于纽约通勤的范围。有时候,我会想象它只是一个噩梦,埃勒里埃勒里开口准备搭腔。 “等我说完你再讲。你觉得你在范·霍恩那件案子上栽了个大跟头,而且还使两个人丧命。老天爷知道我是多么想帮助你走出你自己砌筑的城墙,不过,我自己也在想,要说服一个人泯灭自己的良心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好坐在一旁,看着你不断蜷缩进入洞里面,一边还发着毒誓说,再也不掺和任何其他案子了。” “可是,儿子啊,”老头子说,“这次可不是普通的杀人案,它是很令人头痛的案件。说它头痛,并不只是指案子的艰难程度——当然这点就足以让人伤透脑筋了——还有这个案子所造成的恐怖气氛。这不只是弄清几件谋杀案这么简单的事,埃勒里,这是一场捍卫全市免于崩溃的竞赛。不要挑着眉,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这一切很快就要发生了,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只要一件命案不对劲儿……其他人休想把我干掉,而且绝不是在这件案子上。大家都为我这只老狗感到悲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警官身子紧挨着窗框,眼睛往下看着八十七街,“我之前跟你提过,局长有意要我带头成立怪猫缉捕小组——老板觉得你是个怪人,可是又总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开窍,重新发挥上天所赋予你的才能——总之,我认为,他这么安排是故意的。” “基于什么理由呢?” “为了强迫你进入这个案子。” “你在开玩笑!” 他的父亲凝视着他。 “他不会这么做的。”埃勒里脸色沉了下来,“他不会这样对你的,这样就太卑鄙了,等于当面抽人家耳光一样。” “要阻止勒杀案再发生,儿子,我可能要做比那更卑鄙的事。想想看,你会有什么损失?你又不是超人,没有人会期待奇迹出现,当然这样说对你而言可能是一种侮辱。人在情况危急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甚至像局长这种的老油条也一样。” “谢谢了,”埃勒里咕哝了一声,“竟这样抬举我,不是明摆着拿我开涮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让我失望,这可真的会让我伤心欲绝。埃勒里,怎么样,一起干吧?” “你啊,”儿子说,“你这个老头子真是绝顶聪明。” 警官微微一笑。 “当然喽,可以为这样重大的案子略尽微薄之力,我的确……可是,去他的,爸,我觉得还是洁身自好为好。我又想干,又不想干。让我好好想一个晚上吧。以我目前的状况,对你或任何人都不会有帮助的。” “这样说也有道理,”他的父亲神采奕奕地说,“老天,我刚才简直像在演讲一样,政客们怎么能像这样讲个不停?再来一点儿柠檬汁怎么样,儿子?要不要加点琴酒去掉苦味?” “就目前的状况看来,一杯琴酒可能不够。” “我赞成。” 事实上,他们两个的心神都不在酒上。 探长在厨房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用一般的心理战术根本说服不了埃勒里,怪猫和埃勒里就像两种不同的痛,折磨着他同一处伤口。 他往后仰,背靠在铺了瓷砖的墙上,让椅子的两只前脚悬空。 这闷死人的热浪……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纽约市警察局长弯腰俯视着他。 “迪克!迪克!”局长说,“醒醒!” 埃勒里站在厨房的走道上。仍只穿着短裤。 局长没有戴帽子,制服的腋下湿了一片。奎因警官对他眨了眨眼睛。 “我跟他们说我要亲自通知你。” “通知我什么,局长?” “怪猫又出来作怪了。” “什么时候!”老头子舔了一下嘴唇。 “今天晚上,1O点半到午夜之间。” “在哪儿?” 他一声不响地爬起来,经过他们两个身边,走进客厅,拿起鞋子准备套上。 “中央公园,距离一一O街口不远的地方,一块大石头后面的草丛里。” “是什么人?”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32岁,单身,与年迈的父亲相依为命。她带他到公园去透透气,让他在长板凳上等着,然后跑去找水。她一直没有回来,最后他向公园的巡逻员求救,巡逻员在200码以外的地方找到她,已经被勒死了。橘红色的丝绳,皮包原封不动。从后面被击中头部,地上有被拖进草丛的痕迹,是在草丛里被勒死的,被勒死的时候恐怕她已经没有知觉了。从外表看起来,没有被强暴的迹象。” “别穿了,爸,”埃勒里说,“你身上那些衣服已经湿了,这里有干净的衬衫和内衣。” “草丛,公园,”警官很快地说,“应该有破绽吧,是不是?有没有脚印?” “目前什么线索都没有。可是,迪克,”局长说,“有新情况。” 警官看着他,双手努力想把衬衫扣上。埃勒里过来替他扣了。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住在西一二八街。” “西边……” 警官机械式地说着,一只手伸进埃勒里替他拿着的外套袖子里。埃勒里两眼看着局长。 “靠近莱诺克斯大道。” “那是在哈林区?” 局长用手擦掉脖子上的汗水。 “迪克,如果有人昏了头。” 奎因警官跑向大门,脸色惨白。 “我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埃勒里,你睡觉去吧!” 而埃勒里正在喃喃自语。 “如果有人昏了头,他会干出什么事,局长?” “只要有人按下按钮,纽约会炸得比广岛还要凄惨。” “走吧,局长。”警官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说。 “等一下。”埃勒里礼貌地看着局长,局长也一样客气地看着他,“如果你们肯等我三分钟,我就跟你们去。” —— 【注】飞毛腿戴门:美国禁酒时期的黑帮头目。 [book_title]第三章 怪猫的第六条尾巴在8月26日凌晨再次展现,与以往的方式稍有不同。在这之前的五条尾巴都在白色的空间内逞凶,可是第六条尾巴却被墨水涂得黑黑的。因此,纽约市人尽皆知怪猫已跨越了肤色的界限。就因为有一个黑色的脖子已被紧紧地套住了,圈套的目标范围,因此从原来的700万个苍白的脖子陡然增加了另外50万个黝黑的脖子。 值得注意的是,当奎因警官倾全力在哈林区处理比阿特丽斯·维利金的命案时,市长亦在市政府举行了一场清晨新闻发布会,警察局长及其他官员都出席。 “各位先生,我们坚信,”市长说,“比阿特丽斯·维利金的命案与种族问题无关。我们一定要避免重蹈1935年所谓‘三月黑艾迪事件’的覆辙,当时就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有人蓄意造谣,竟导致三人死亡,三十几个人被流弹击中而住院,200多人因伤就医的惨剧,更不用提超过200万元的财物损失了。” “市长先生,我记得的是,”一个代表哈林区某报纸的记者发言道,“在此先引用拉瓜底亚市长指派调查此次暴动的两族委员会所提出的报告,那次事件的起因是:”富裕社会中的歧视种族和贫穷社会的不满‘。“ “当然,”市长急忙回答,“每一件事情发生的背后都有其社会及经济因素,老实说,这也是我们现在所担心的。纽约是一个大熔炉,天底下各种族、国家和各种宗教信仰的人都汇聚在这里。每15个纽约人当中就有一个是黑人,十个里面有三个是犹太人。纽约的意大利人比意大利西北部首府热那亚的意大利人还多,德国人比德国的布里曼市的人多,爱尔兰人口也多于都柏林市的人。我们有波兰人、希腊人、俄国人、西班牙人、土耳其人、葡萄牙人、中国人、斯堪的那维亚人、菲律宾人、波斯人——什么人都有。这是我们之所以成为全世界最伟大城市的原因,可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仿佛始终处于火山爆发边缘的原因。战后国际形势的紧张也无助于消弭这种情况,再加上最近发生的这几件勒杀案,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不理性的事情发生搅乱社会秩序。当然,我最后讲的那句话不记录。 “先生们,最明智的解决办法是,把这些谋杀案,哦,当做一般谋杀案来对待,不危言耸听。它们是有点悖离常情,处理起来也略为棘手,可是,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犯罪侦破机构,我们日夜不停地工作,随时都有可能破案。”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局长说,“是被怪猫勒死的。她是黑人,在这之前五个被害者都是白人,这点你们可以强调一下。” “局长,我们可能会以这样的角度来报道……”哈林区那家报纸的记者说,“怪猫坚信民主之下的公民平权”。 接下来,是一阵记者争相发问的场面。市长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了新闻发布会,一点儿也没泄漏最新发生的这件命案给刚成立的怪猫缉捕小组造成多大的压力。 他们坐在哈林区总派出所的小组办公室里,讨论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一案的案情。在命案现场及中央公园一带所作的调查都没有什么结果。大石块后面的地本来就崎岖不平,再加上如果怪猫真在地上留下爪痕的话,尸体被发现后的混乱场面也一定把那些痕迹给抹掉了。警方在大石块附近的草地、泥土、小径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也只找到两个发夹,经证实本来是别在被害人头上的。在死者指甲缝里刮出来的残余物,本以为可能是凝固后的血液或是带血的皮肤组织,经过实验室分析后,证明主要的成分是口红,是黑人女性流行擦的颜色,而且与死者唇上擦的颜色吻合。 现场没有找到怪猫攻击死者头部的凶器,从伤痕也无法判断是属于哪类的武器,只能用最模棱两可的词来描述造成这些外伤的物件:“钝器”。 警方在发现尸首之后数分钟内即撒下天罗地网,逮捕到的“猎物”,男女老少各种肤色都有,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儿的燥热不堪、激动、害怕、心虚;可是,没有一个人散发出一丝埃勒里正在嗅寻的那种味道。光是调查、过滤这些嫌疑犯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后,在喧嚣嘈杂的噪声中,警方只抓到两尾鱼儿,一尾白的,一尾黑的。白的是一个失业的爵士乐团鼓手,27岁,被发现时正躺在草地上吸大麻。至于那个黑的,则瘦骨嶙峋,身材矮小,平常在帮莱诺克斯大道上给一个毒枭跑腿,他是在兜售毒品时被捕的。警方对这两个嫌疑犯彻底地调查审讯,可是什么结果也没有。黑的那尾,警探找到多名证人,证实那个黑人在命案发生前一小时内以及命案发生后这段时间都不在现场,警方如释重负地放了这个黑人,因为对“黑艾迪事件”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因此放走这个黑人之后,每个人看起来神情都愉快了许多。至于那个白人鼓手,警方把他带到警察局进一步审讯。不过,正如奎因警官所说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因为,如果他是怪猫的话,6月3日、6月22日、7月18日、8月9日、8月19日这几天他都应该在纽约才对;可是,这个鼓手却说他5月就离开纽约了,而且5天前才回来。 他说那段时间他受雇于一艘环游世界的豪华巨轮,而且,他还描述了轮船上的情形,提到了船长、船上的乐团,甚至还能很详细地形容几名女性乘客。所以,他们只好从其他方向来着手,亦即把被害者放在天秤上衡量。结果,天平上的指针全都指向良善、正直等美德的刻度。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是黑人社区里一位模范公民,是阿比西尼亚浸信会的教徒,在隶属于这个教会的许多社团里都相当活跃。她在哈林区出生、长大,毕业于霍华德大学,曾经在一个儿童福利机构工作,主要是辅导哈林区内贫穷和品行不良的儿童。 她曾经在《黑人教育期刊》上发表过几篇社会学论文,她的诗作也曾刊载在《种族》杂志上;此外,《阿姆斯特丹星球报》、《匹兹堡通讯报》以及亚特兰大的《每日世界报》也都曾偶尔刊登她撰写的文章。 与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交往的人士可以用白璧无瑕来形容,她的朋友不是黑人教育家、社会工作者,就是作家和专业人士。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的足迹遍及黑波西米亚和圣瑛山,三教九流的人物她都接触过,比方说,贩毒的、拉皮条的、地头蛇等。她也跟各族裔的人打过交道,包括波多黎各人、黑人穆斯林、法裔黑人、中国人、日本人等。不管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都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因为在他们之间,她扮演的是一个不卑不亢的朋友或心灵疗伤者的角色。 哈林区一带的警察也早就耳闻她是不良青少年的守护者。 “她是一个斗士,”分局局长告诉奎因警官,“可是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疯子。哈林区里所有我认识的人,不分黑白,听到她,没有人不挑大拇指的。” 1943年时她曾经跟一个叫劳伦斯·凯顿的年轻黑人医生订婚。凯顿医生后来应征入伍,之后,在意大利阵亡。显然,未婚夫的死使她从此关闭她的感情生活,以后再没有听说她跟其他男人交往过。 探长把一个黑人刑警拉到一边去,那个刑警点点头,便走向被害者父亲,而埃勒里就坐在他旁边。 “老爹,你想会是谁害了你的宝贝女儿?” 老头子嘴里咕咕味浓的。 “什么?” “他说,”埃勒里说,“他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维利金,他的父亲以前是佐治亚州的黑奴。” “那,很好,老爹,不过重点是,她跟哪个男人在一起?是白人吗?”那个老头子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正激烈地挣扎着。最后,他像蛇一样扬起头来,然后愤恨地朝地上一阵。 黑人刑警弯下腰来,擦掉老头子不偏不倚吐在他皮鞋上的痰。 “我猜老爹糊涂了,他以为我侮辱了他,而且还连着两次。” “这问题很重要。”警官说,朝他们坐的地方移动。 “还是我来比较好,探长,”黑人刑警说,“他正在气头上,不好惹。”他再一次对老头弯下腰来说,“好,老爹,100万个人里面也难得挑出一个像你女儿这么好的人,你现在一定是满肚子怒火,想揪出对她下这种毒手的人,对不对?” 老头子又咕咕了几声。 “中尉,我想,”埃勒里说,“他说的好像是什么上帝恩典之类的话。” “这种东西在哈林区是找不到的。”刑警说,“老爹,专心听我说,我们只想知道你女儿是不是认识什么白人?” 老头子没有作声。 “因为最近有肤色白誓的逃犯躲在这附近,”黑人中尉略带歉意地说,“老爹,说出来吧。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子?你女儿有没有跟你提过他?” 老头子棕色的头颅再度向后扬起…… “省省你的口水吧,”中尉大声咆哮,“快说吧,老爹,我只想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女儿有电话机,有没有一个白人老是打电话来找她?” 老头子皱巴巴的嘴唇向后一抿,露出一副受尽折磨的狞笑。 “如果我知道她跟白人有什么瓜葛的话,我早就用这双手先把她掐死了。”说完后,他整个身子蜷缩在椅子一角。 “你给我说!” 警官摇摇头。 “饶了他吧,中尉,他少说也有80岁了,看看他那双手,连只小猫都掐不死呢。” 这时,埃勒里站了起来。 “你这里查不出什么了,爸,我得回去补睡个几个钟头觉,你也一样。” “你就先回去吧,埃勒里。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到楼上找张床躺一下。你今晚会在哪儿?” “在局里,”埃勒里说,“与那堆档案相伴。” 8月27日早上,有关怪猫的报道出现在《纽约号外报》社论版上的老地方,大肆渲染恐怖气氛,而且生意好得不得了。那天下午,《纽约号外报》的发行经理马上就赚到一笔奖金,原因在隔天早上就昭然若揭了。在28日的报纸上,怪猫从社论版的老位置上赫然搬家搬到头版来了,而且显现出将长期以漫画形式驻守的迹象。这个新位置的风水真是好得不得了,上午9点多钟,全市报摊就已经卖得一份也不剩。而且,仿佛是为了要庆祝新居落成似的,它摇摆着一条新尾巴。 那条尾巴画得巧妙极了。乍看之下(漫画下面完全没有图说),那幅漫画传递了一种新的恐慌情绪——除了第六条标有阿拉伯数字的尾巴外,它还多了一尾特大号的第七条,傲慢地高高扬起。紧抓着报纸的读者,扫遍所有的标题却什么也没找到。满腹疑惑的读者于是又回到漫画上来,漫画还是老样子,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编号第七的尾巴所圈成的环套还未封口,不过是一个大间号。 这个问号到底所指为何,政府部门之间有非常不同的看法。28日下午,《纽约号外报》主编在电话上跟市长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辩论,他语带惊讶地抗辩,那个问号的意思不就是“会有第七个倒霉鬼死在怪猫爪下吗”?那个编辑又说,这难道不是合乎逻辑的吗?不但如此,这个问题也合乎新闻道德、服务于公众,而且极具新闻价值,完全是根据事实推导、判断出来的。市长十分恼火地回答说,在他以及许多看了那幅漫画后不断地拿起话筒来想要烦死市政府及警察局接线员的众多纽约市民心中,那个问号赤裸、残酷地问:“谁将是怪猫的第七个囊中物?”不但如此,漫画中怪猫长须下淌着口水、伸长舌头的狰狞模样,别说什么服务于公众利益了,简直是背道而驰。市长接着说,只有反对派的报纸才能干出这种卑劣勾当,他们为了龌龊的政治牺牲公众的利益。《纽约号外报》主编则驳斥说,市长早该知道的,他是在贼喊捉贼。听到这里,市长又按捺不住地咆哮起来:“你简直就是在恶意中伤,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编辑回答说,他对纽约警察的尊敬绝对不落人后,不过,每个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市长根本是为了酬庸,才任命现任警察局长的,他连一只苍蝇都抓不住,更何况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果市长真是有心让人知道他是如何把公众的利益放在心上的,那为什么不找一个干练的人来当警察的头头?如果他真能这样做的话,纽约市民晚上就可以高枕无优了。再补充说明一下,以下就是准备放在明天《纽约号外报》社论版社论的标题——为公众利益服务——市长先生,您知道吗?《纽约号外报》的主编挂上电话,伸手接过刚整理出来的发行量报表,变得更加得意。 他得意得太早了。 市长简直气炸了,猛嗅着别在西装领上的康乃馨。这时,警察局长开口说:“杰克,如果你要我辞职……” “别理会那个畜生,巴尼。” “那家报纸有广大的读者群,何不在明天那篇社论刊出之前,就让它胎死腹中?” “炒你鱿鱼吗?你先把我给毙了吧。”市长想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我不这么做,还是有人会毙我。” “没错儿,”警察局长说,点了根雪茄,“针对眼前这个情况,我想了很多,杰克。在这个危机里,纽约所需要的是一个英雄,一个摩西,一个能够抓住他们想象力的人,他能够……” “转移群众的注意力?” “嗯……” “好吧,巴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呃,你任命一个人做,呃,例如:”市长特派怪猫擒拿员‘。“ “又一个拿钱不做事的,嗯?”市长喃喃说道,“这不行,那种人我们已经够多的了。” “这个人跟警察系统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有点儿像顾问之类的。你可以晚一点儿再发布这个消息,让《纽约号外报》的编辑来不及撤掉社论。” “莫非你的意思是——”市长若有所思地说,“找一个替罪羔羊,让他承担所有的压力与责难,而警察系统则退出到焦点外头,恢复正常的运作?” “嗯,就是这个意思,”警察局长说,眼睛紧盯着他手上的雪茄,“所有高阶以下的警察都把报纸标题看得比破案还重要。” “万一这个家伙,”市长问,“打败你,先抓到怪猫怎么办?” 警察局长放声大笑。 仿佛被一棒喝醒似的,市长突然说:“巴尼,你在打谁的主意?” “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杰克。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无党无派,所以无须考虑政治因素。他是全国闻名的犯罪侦探,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寻常百姓。他不可能拒绝,因为我已经降低他的抵抗力了,我已经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老爸了。” 市长旋转座椅把原本倾斜的椅背缓缓竖直起来。警察局长点了点头。 市长伸手拿起他的专线电话话筒。 “巴尼,”他说,“我看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喂,贝蒂,帮我接埃勒里·奎因。” “我真是受宠若惊,市长先生,”埃勒里说,“不过,我的能力……” “我再也想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担任‘市长特命调查员’的人了。我早就该想到的。坦白说,奎因先生……” “是,”埃勒里说。 “有时候,有些案子,”市长说,一边瞥了他的警察局长一眼,“简直是离谱得要命,诡异得不得了,连最优秀的警察也会被折腾死。我认为怪猫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特殊才能的人。你过去优异的表现令我们十分欣赏。只有用全新的、打破常规的手法,才能侦破此案。” “您过奖了,市长先生。不过,这种任命难道不会让警方感到难堪吗?” “我想我可以给你打保票,”市长以一副正义凛然的口气说,“警察局会全力与你配合。” “我懂,”埃勒里说,“我想,我父亲——” “这件事我只跟局长谈过。你愿意接受吗?” “可以给我几分钟考虑一下吗?” “我会在办公室等你电话。” 埃勒里挂上电话。 “市长特命调查员,”警官说,他刚才一直在分机上听着,“他们着急了!” “并不是因为怪猫的缘故,”埃勒里笑着说,“这个案子越来越棘手,没人敢碰,总得先找个替死鬼撑着,帮他们挡挡沸腾的民怨。” “局长……” “这种伎俩就只有他耍得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警官皱着眉头。 “绝对不是市长,埃勒里。市长虽然也是政客一个,不过他还算正派,如果他赞同这个做法,真正原因就是他刚才在电话中跟你讲的。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埃勒里没有答腔。 “接受只不过是使事情更具官方色彩……” “而且会更棘手。” “你所害怕的就是,”他的父亲故意要激他,“承诺。” “嗯,我得把这件事情想清楚。” “我讨厌把私人感情给搅进来,不过你想想看,这样我们两人不就可以联手出击了吗?埃勒里,换一个角度看,这样做可能有其意义。” “此话怎讲?” “光是你接受这个职务本身可能就足以把怪猫吓死。你想过这点吗?” “没有。” “就凭这个消息……”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那么厉害,不可能产生这种效果。” “你太低估自己了。” “你也太低估了我们的小猫。我有一种感觉,”埃勒里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跑它。” 他的话中隐含着忧虑,警官听了心头为之一震。 “再有,你明白……”他缓缓地说,“埃勒里,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这一系列命案的调查资料此刻正堆放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包括:被害者的细部照片,正面和侧面的;犯罪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室内、室外、特写;细部的速写图,精确地注明了方向,且根据同一比例尺绘出;所有采集到的指纹档案;所有报告、笔录以及调查结果的汇集资料,详细地记录了时间、地点、人名、地址、发现、问题与回答、受访者的谈话记录以及所有技术性的资料。另外,还有一张桌子,上头摆满了原始证物。 这些五花八门的资料及证据都经过妥善的分类,可是迄今没有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 “你已经有谱了,是不是?”警官高声问道。 “也许。”埃勒里说。警官张大了嘴巴。 “别再问了,爸,是有一些什么,不过,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埃勒里一脸忧郁,“我已经花了48小时在这些东西上,可是我还得重来一遍。” 奎因警官对着话筒说:“接市长,告诉他是埃勒里·奎因。” 这是12个星期以来他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消息一宣布,全纽约市欢声雷动,警察局长紧张的神经也因此得以放松。寄给市长的信件顿时增加了五倍。由于打到市政府的电话太多了,市政府的电话转接系统因此全线瘫痪。评论家及专栏作家都纷纷表示赞同市政府的做法。值得注意的是,发布这个消息之后24小时内,警方接获的谎报比之前少了一半,小巷里野猫被勒死的情形也几乎不再发生了。无可避免,有几家媒体还是不改嘲讽的口吻,不过,他们微弱的讥讽声很快就被赞誉的掌声淹没了。 至于《纽约号外报》,埃勒里接受任命的消息让那篇社论无的放矢,只好流产。虽然在后来的社论中,《纽约号外报》仍抨击市长“打击全世界最优秀警察的士气”,但市长办公室随后发表的声明有效地化解了它的指责。 “任命奎因先生,”市长的声明说,“并非表示对警方有信任危机,这个决定与警方的威信毫不冲突,也并不会削弱其职权,从纽约警察局过去的破案记录就可证明一切。不过,鉴于近日这一连串命案奇异的特性,我深信寻求对奇案有研究的专家来协助,是明智的。任命埃勒里·奎因为特命调查员的建议,是警察局长本人提出的,而他自己也会和奎因先生密切合作。” 当天晚上,市长在电台上又重复了前述声明。 在市政府举办的就职典礼中,镁光灯闪烁不断,市长与埃勒里·奎因合影,埃勒里·奎因和警察局长合影,警察局长和市长合影,市长、警察局长和埃勒里·奎因三人再合影。 之后,埃勒里宣读一份预先准备好的声明。 “怪猫在曼哈顿逍遥法外已有三个月之久,这段期间它总共杀害了六个人。这六件谋杀案的调查档案加起来有多重,我接受这项职务的压力就有多重。不过,虽然眼前任务艰巨复杂,但我对事实的掌握让我坚信,而且我也可以在此毫不犹豫地向各位声明:这件案子一定会破,而且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当然,怪猫在束手就擒前还会犯下几起命案,这谁也无法断言,不过,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如果今晚又有人惨遭怪猫的毒手,大家要想想,纽约一天之内因车祸致死的人数就比怪猫三个月来杀的人还要多。” 埃勒里读完声明后,《纽约号外报》的记者就紧接着问他是否“隐瞒案情”:“你说‘我对事实的掌握让我坚信,而且也可以在此毫不犹豫地向各位声明:这件案子一定会破”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有利的线索了吗?“ 埃勒里淡淡地笑了一笑,说:“我会为我刚刚宣读的声明负责。”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行径却是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像是个对这起重大连环命案有重要发现的人。事实上,他根本什么也没做,他回到自己的住所,从此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他拔掉电话线,只留下奎因警官可与警察局直通的专线,这也是他与纽约市唯一的联系,因为连奎因家的大门,也被他紧紧锁上了。 这与警察局长原先计划的大相径庭,奎因警官听到了他的低声埋怨。即使如此,只要一有新的报告进来,老头子一定会马上送到埃勒里眼前,既不评论也不提问。其中一篇是有关比阿特丽斯·维利金案被拘留调查的那名吸大麻的乐手,他的说词已经证实无误,已经被释放了。埃勒里根本不看那些报告,他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抬头盯着书房天花板沉思,早就该粉刷的天花板像是月球的地形图,为此他们父子与那个诡计多端的房东有过激烈的口角。但是警官心里有数,埃勒里想的绝不是讨不到粉刷墙壁的油漆那回事。 8月31日晚上,埃勒里的注意力终于回到那些报告上了。就在奎因警官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结束忙碌无功的一天时,他的专线电话响了,一拿起来,竟是他儿子的声音。 “那些关于绳子的报告,我又看了一遍。” “是,埃勒里。” “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找出怪猫用手的习惯。” “你有什么看法?” “记不记得几年前,在欧洲有个比利时人戈德弗鲁瓦和其他人发明的方法?” “跟绳子有关吗?” “是的。绳子表面纤维方向与因为拉扯或其他外力方向相反产生的摩擦。” “哦,我当然知道。有好几件上吊的案子,我们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才侦破的。这有什么啊?” “怪猫从背后用丝绳套住被害者的脖子,在他开始勒紧绳子之前,他得先交叉绳子两端,理论上,绳索在颈后交叉的地方应该会产生摩擦。 “在欧莱利和维奥莱特·史密斯这两个案子里,颈部的照片的确显示出在‘勒’的那个动作发生时,也就是绳子打结之前,绳子的两端已经交叉接触过。” “没错。” “好。他两只手各拉着绳子的一端,往相反的方向拉,可是,除非他双手都很灵巧,不然他两只手的力量应该是不一样的。一只手主要是用来固定,而另外一只手,也就是他惯常使用的那一只手,则会使劲地勒。换句话说,如果他是右撤子,他左手握住的那一端绳子应该会出现一个摩擦点,而右手那端的绳子则应该会留下一道摩擦的痕迹。如果他是左撤子,这情况会恰好相反。柞蚕丝的纤维很粗,应该不难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警官喃喃地说。 “如果你发现什么的话,打电话给我,爸。” “我不晓得这要花多少时间。实验室的工作堆积如山,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最好别指望我这边。不过,我会留在这里,等到结果出来。” 警官打了几个电话,吩咐说一有结果马上通知他。接着——几个礼拜前他就搬了张长沙发到他办公室里——他就伸了个懒腰躺下去,闭起眼睛,心想哪怕睡几分钟也好。 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9月1日灿烂的阳光正穿透布满灰尘的窗户照在他身上。 电话正使劲地响个不停,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那边。 “你怎么了?”埃勒里问。 “我昨天晚上躺下来想打个盹,一醒来就听到电话响。” “我正打算报警呢。关于绳子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还没……等等,报告已经放在我桌子上了。他妈的,干嘛不把我叫醒呢?”过了一会儿,警官说,“没有结论。” “哦。” “他们的看法是,欧莱利和那个姓史密斯的女人遭受攻击时,身体左右翻滚,所以怪猫必须用两只手轮流拉,好像翘翘板那样。也许欧莱利吓坏了,想要反击还是怎么的,反正,没有一个单一、清楚的摩擦点。在丝绳上找到的摩擦痕迹几乎都是平均分布在左右两端。” “这就对了。”然后,埃勒里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爸,你马上回来。” “回家?今天才刚开始呢,埃勒里。” “回家来吧。” 警官放下电话,拔腿就跑出去。 “怎么了?” 奎因警官跑上楼来,气喘吁吁的。 “看一下这个,邮差今天早上才送来的。” 警官缓缓地坐进真皮躺椅里。其中一个信封上有《纽约号外报》几个字招摇地印在上头,地址则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另外一个信封比较小,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地址是手写的。 他从写有“号外报”的信封袋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笔记纸。 亲爱的埃勒里·奎因: 你把电话机拔掉了吗?还是你出门找怪猫去了? 前几天我去你家找你,总共六次,可是都没有人应门。 我必须要见你。 詹姆斯·盖莫·麦凯尔 附言:这一行的人都叫我“飞毛腿吉米”。跑得快,懂了吧? 打电话到《纽约号外报》来找我。 “是莫妮卡·麦凯尔的弟弟!” “看另外一封。” 第二封的信封跟信纸是一套的,看得出是刻意安排,有祈求注意及渴望回音的成分在里面,笔迹有些潦草。 亲爱的奎因先生: 从广播上听到您被任命为怪猫案的特命调查员以来,我就不断打电话到你家找你。你能否跟我见一面?这绝不是因想跟你要亲笔签名想出来的诡计。拜托了。 赛莱斯特·菲利普斯 “西蒙·菲利普斯的妹妹。”警官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封信放在桌上,“要跟他们见面吗?” “是的,我已经打电话到菲利普斯家了,也打到报社找到麦凯尔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年轻。我看过麦凯尔用‘飞毛腿’的笔名写过的几篇关于怪猫案的报道,不过倒看不出有一点儿私人的情绪在里面。您以前知道飞毛腿和麦凯尔是同一个人吗?” “不知道。”警官似乎因为对这点一无所知而觉得有点不高兴,“我当然见过他,不过是在公园大道上麦凯尔家的宅邸。飞毛腿现在在他的位置上正合适。他们有没有说要做什么?” “赛莱斯特·菲利普斯说见到我的时候才说。我跟麦凯尔说,如果他是为了那个烂报想跟我骗个专访的话,小心我撕烂他的耳朵。可是,他跟我担保说,他纯粹是私事。” “两个人的信都是今天早上送到的,”警官喃喃说道。 “他们是否彼此提到对方了?” “没有。” “什么时候跟他们碰面?” “我违反了警察手册第一条规则,我跟他俩约了同一个时间,也就是11点。” “只剩五分钟啦!我要去洗个澡,刮个脸,换件干净的衣服。”警官匆匆跑进房间,还不忘回头加了一句,“留住他们,必要的时候,用武力也没有关系。” 当他梳洗完重新走进客厅时,他儿子正殷勤地为被含在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中、由两根戴了手套的纤纤玉指轻轻夹住的香烟点火。她从发型到鞋子都很时髦,但要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纽约女人来说,她还年轻了一点儿。警官常常在黄昏时的第五大道上看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高不可攀地独自走在街上,年轻健康的她一身时髦。可是,她一看就知道不是属于上流阶级,她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做作习气;刚到停止阅读《十七岁》杂志的年纪,刚刚接触《时尚》杂志不久。非常美丽的人儿。 警官有点儿搞糊涂了。那是赛莱斯特·菲利普斯,没错,可是她怎么了? “菲利普斯小姐。” 他们握手时,她轻轻地跟他握了一下,很快就抽回。他心想: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埃勒里大概没跟她说我在家。 “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才两个星期不到——“请坐。” 她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她背后的埃勒里正对他扮了个滑稽的表情。警官想起了他从前对西蒙·菲利普斯的描述,只好对埃勒里耸耸肩膀,当做回答。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女孩就住在一O二街那间阴暗肮脏的屋子里。她千真万确仍然住在那儿,因为埃勒里就是打电话到那里找她的。奎因警官想了想,可能是衣着的关系,说不定为了这个场合特地从她当模特儿的那家服装店借的;可能还有化妆的关系。等她回到家,退还那身华丽服装,洗了脸,她就会变成他印象中的灰姑娘。可是,会这样吗?他真不敢确定。她亮丽的黑色双眸下因阳光照耀所形成的阴影,原先好像是一片深紫色的黑眼圈才对,不可能毛巾一抹就掉了吧?还有,原本脸上那种枯干的神色,莫非和她姐姐的死一同埋葬了? 他咬咬大拇指,这一切可能是在做梦…… “希望我没打断你们。”警官微笑地说。 “哦,我在跟奎因先生说,我住的房子情况有多糟。” 她的手指头反复打开又扣上她皮包的扣环,好像停不下来似的。 “你打算搬家吗?” 她注意到警官在看她的手指头,马上停止原来的动作。 “只要我一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 “是啊,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警官点点头,“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做。”接着,他又说,“你把床丢了吗?” “哦,没有,我现在就睡那张床。”她很快地说,“我原来是睡在一张行军床上,已经好几年了,可是,西蒙的床好舒服,她会希望我睡那张床的。而且……我也不害怕我姐姐,你知道的。” “这个嘛,”埃勒里说,“是很健康的态度。爸,我正好要问菲利普斯小姐,为什么她想要跟我见面。” “我想帮忙,奎因先生。”她今天早上的声音也是《时尚》杂志式的,非常小心谨慎。 “帮忙?怎么帮?”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做出了《时尚》杂志式的笑容,掩饰她的烦恼,“我自己也不懂,可是有时候你就是觉得必须做点儿什么事,虽然你不清楚为什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菲利普斯小姐?” 坐在椅子上的她显得局促不安。然后,她突然身子往前一倾,再也不是杂志里的模特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孩,异常的坦然。 “我非常同情我的姐姐,她不单单是身体残废……可是任何人都会变成这样,困在床上这么久,全然的无助……我恨自己为什么不也是一个残废,我一直觉得很负疚……我怎么解释才好呢?”她呜咽着说,“西蒙想要活下去,她,噢,事实上她很贪恋生命,她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得告诉她走在街上的人是什么样子,阴天的天空像什么,倒垃圾的是什么样的人,院子粉刷成什么颜色。她从早到晚都要听收音机,她要知道社交名人和电影明星的一切,谁结婚了,谁又要离婚了,谁准备生小孩了。每次我和男人出去——虽然这种情形不多——我都得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说了什么,怎么说,用什么字眼儿,他对我有什么表示,还有我对约会的感觉。 “而且,她恨我,她嫉妒我,我下班回家前,要把妆抹掉才进门;如果可能的话,我从来不……不在她面前穿衣服或脱衣服,除非她命令我这么做。她好像很喜欢嫉妒的感觉,好像能从里面得到某种快感似的。可是,有时候,当她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知道她其实是很爱我的。” “她是对的,”赛莱斯特以坚决的口吻说:“让她残废是没有公正可言的,她不应该受到这种惩罚,她决心不屈服,她比我还渴望活下去,她的欲望比我强得多。杀死她也是很不公平的。我想帮忙找到杀她的人。我不懂,而且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发生在她身上……我要参与惩罚怪猫的行动!我不能只是袖手旁观,我不怕,我不懦弱,我也不笨。让我给你帮忙,奎因先生,我可以帮你提公事包,帮你跑腿、打信、接电话。随便你吩咐,任何你认为我可以做的事都行。” 她垂下眼睛看着她身上穿的白色洋装,愤怒地眨着眼睛。 奎因父子凝视着她。 “我真是非常、非常、而且万分的抱歉,”突然一个声音说道,“可是我按了半天门铃……” 赛莱斯特跳了起来,跑到窗边。她衣服上有一道长长的皱痕,像一道裂缝一样,从一边肩膀斜向另一边的臀部,而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到这个倩影,好像着魔了一样,整个人呆立在那边,仿佛一枚炸弹正落在他眼前。 “我无法说出我多为你感到难过,”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她的背影,“可是我自己也因为同样的情况,失去了一个姐姐。我看我待会儿再来吧!” “噢!” 赛莱斯特很快地转过身来。隔着客厅,他们凝视着对方。 埃勒里说:“菲利普斯小姐,麦凯尔先生是我请来的。” “有没有看过万能的上帝——因为对人类已经厌烦至极——把我们赶尽杀绝后纽约的样子?我指的是,星期天早上的华尔街。”10分钟后,吉米·麦凯尔对赛莱斯特·菲利普斯说。在他看来,万能的上帝已经开始惩罚人类了,奎因父子也无法幸免。 “有没有看过‘大丽莎号’驶进海湾的景观?或者6月的时候,搭‘扬克号’渡轮欣赏哈德逊河中游的景色?从中央公园南路的大厦顶楼,往北眺望中央公园呢?有没有吃过犹太贝果面包?犹太哈发甜饼,肝泥酱加鸡油配黑萝卜干?中东串烧?” “没有。”赛莱斯特拘谨地说。 “这太夸张了吧?”他挥动着他长得有点怪的硕长手臂。 他长得有点儿像年轻的亚伯拉罕·林肯,埃勒里心想,长手长脚的,热情洋溢,既古怪又可爱。嘴巴虽然长得丑,却能说出那么幽默的话语,一双羞怯的眼睛,令人难以联想他率直的声音。他穿了一套早就应该换洗的棕色西装,大概25或26岁。 “这样你怎么自称是纽约人呢,赛莱斯特?”麦凯尔说。 赛莱斯特挺直腰杆:“也许,麦凯尔先生,我生来贫困无缘享受这些东西。”她那种中产阶级的尊严大概是来自她法国的血统吧,埃勒里心想。 “你的口气活像我那个天才老爸,只不过你是女的,”詹姆士·盖莫·麦凯尔说,“他也不吃贝果面包。你反犹太人吗?” “我什么也不反。”赛莱斯特不可置信地回答。 “我爸有些朋友反犹太人,”年轻的麦凯尔说,“听着,赛莱斯特,如果你要和我交朋友的话,你就得了解,我爸和我——” “我衷心感谢你告诉我这一番话。”赛莱斯特冷冷地说,“我姐姐的事……” “我姐姐也是。”他红着脸说,“抱歉。” 吉米·麦凯尔抬起像蚱蜢一样瘦长的腿,跷在另一只腿上。 “我靠一份跑腿的工作养活自已,我的小姐,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干,而是如果不这样,我就得和我老爸一起去搞石油生意,我绝不会去碰什么石油生意,即便我是一尾油渍的葡萄牙沙丁鱼。” 赛莱斯特一脸狐疑,但是觉得挺有趣。 “麦凯尔先生,我以为,”警官说,“你和你家人住在公园大道那栋像博物馆的大楼里。” “对呀,”赛莱斯特微笑着说,“你一个月付多少房钱?” “一个星期17块,”吉米说,“刚好给管家买雪茄。但是,我不知道付这个钱是不是值得。就为了那张丝棉床,还有随时供应热水的服务,我得忍受充满阶级意识的冗长说教,什么每家修车厂都至少有一个共产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重建德国,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让一个了不起的生意人来接掌白宫等等这种论调,我未来的妻子必须与我门当户对;哦,还有,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是诅咒所有的协会。我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我对我的母亲仍依依不舍。现在,既然莫妮卡……” “怎么样?”埃勒里说。 吉米·麦凯尔环顾四周:“什么?哦,我好像忘了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的。一定又是色魔在捣蛋。‘色狼大兵麦凯尔”他们常这样叫我。“ “请给我讲点儿你姐姐的事情。”赛莱斯特忽然说,一边把裙摆拉到前面来。 “莫妮卡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皱得像腌渍梅子一样的香烟和一根大火柴。赛莱斯特偷偷地看着他,他点着了香烟,身子往前倾,袅袅烟雾在他眼睛旁边冉冉上升,他胳膊肘靠在小腿边,一只特大号的手上上下下挥动着,想把火柴熄灭。活生生是詹姆斯·斯图尔特和格雷戈里·佩克的结合,赛莱斯特心想,还有,对了,嘴唇有股雷蒙·梅西那种年少轻狂的味道。年轻气盛加少年老成、朴实俏皮。纽约每一个女人大概都追着他跑吧! “你算问对人了。街头巷尾有关莫妮卡的传闻都是真的,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了解她,尤其是我老爸和老妈,那要怪她自己。她内心其实脆弱得不得了,可是却戴上一副像坦克装甲那么硬的面具,谁也看不透。莫妮卡是很卑鄙、很无情,而且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他把火柴丢进烟灰缸。 “老爸向来就是对她乱宠一把的,他教她权力的好处,把他自己侮辱他人的那一套传授给她。相反,他对我的态度从小时候起就不一样,他始终对我非常严格,我们有一段时间处得很不愉快。莫妮卡已是大姑娘时,我还小,还穿着短裤到处跑,莫妮卡总护着我,不惜跟老爸大吵,而老爸总是会让她。至于我妈呢,一直就很怕她。” 吉米把一条腿跷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里面的袜子。 “我姐姐——既然你有兴趣——没有机会找出她这一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这机会连穷人家的孩子都有;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她所有的。这是让我老爸越来越光火、烦恼的原因,因为在他眼里,该有的她都有了。我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当了三年兵的缘故,其中有两年是窝在太平洋丛林里喂蚊子。可是莫妮卡从来就没找到。她唯一发泄的途径就是离经叛道。可是,实际上她一直心里怕得要死,而且很困惑。命运实在捉弄人,赛莱斯特——”吉米突然说,盯着赛莱斯特。 “什么……吉米?” “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她听了吓了一跳——“自从艾伯内希命案发生后,我就一直在跑怪猫的新闻。我在报社还挺吃得开的,因为他们发现,如果要挖上流社会的丑闻,我还挺管用的。事实上,你姐姐出事后,我还跟你讲过话呢。” “跟我讲过话?我不……” “你当然不记得。我可是那些秃鹰中的一只,而且你那时候吓呆了。可是,我记得那时我就曾想过,我们两个事实上有很多共同点,我们两人都跟我们所属的阶级有一段距离,都有一个残废的姐姐,我们爱她们,了解她们,而她们却都遭到这般残忍悲惨的下场。” “没错。” “我一直都在想,等你休息够了,眼睛下面的黑眼袋不见了,而且精神好一点儿的时候,一定要去找你聊聊。事实上,刚才上楼梯的时候,我还想到你呢。” 赛莱斯特看着他。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否则我会被石油淹死。”吉米咧嘴一笑,但一下子就恢复正经的表情。他旋即转向埃勒里,“我一开口说话就停不住,但只有在遇到气味相投的人时才会如此。我热爱人类,而且心直口快;可是我也知道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该守口如瓶。艾伯内希、维奥莱特、欧莱利这几起命案发生后,作为一个记者,我对这些案子当然非常感兴趣,等到我姐姐也遇害后,它已变成跟我切身相关的事了。我决定,在这场追捕怪猫竞赛中,我一定要深入其中。我不是什么天才少年,可是我在城里人头熟,所以我想你会用得着我的。如果因为我在报社工作而让你们有所顾虑的话,那我今天就去把工作辞掉。事实上,我自己倒认为记者的身份反而是个有利的条件。请你接受我的请求,千万别拒绝。当然,这完全由你来决定。在你拒绝之前,我想我应该先找个证人发誓:我绝不会帮那家被你列为拒绝往来户、也就是我服务的那家烂报纸写任何东西。我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埃勒里走到壁炉边去拿烟斗。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塞烟草。 “现在总共有两个问题,奎因先生,”赛莱斯特严肃地说,“你都还没有回答。” 奎因警官说:“恕我们告退一下,埃勒里,我得和你谈谈。” 埃勒里跟在他父亲后面,走进书房。奎因警官把门关上。 “你不会考虑用他们吧?” “恰恰相反。” “埃勒里,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叫他们回家吧。” 埃勒里点燃烟斗。 “你疯了吗?用两个蹦蹦跳跳的毛孩子,而且都是案子的关系人!” 埃勒里只顾着吞云吐雾。 “听着,儿子,如果你需要帮手,整个局里的人随时听你吩咐,我们有一大批当过兵的人,外头那个小子所能做的,他们都能,而且保证比他能干。如果你要漂亮的小妞,我在女子部至少可以找到三个,她们绝不比菲利普斯那个女孩逊色,何况她们都是受过训练的。” “可是,她们,”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都跟案子没有关系。” 警官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埃勒里咧嘴一笑,走回客厅。 “这的确是违反常规的做法,”他说,“但我想我要试试看。” “噢,奎因先生!” “看吧,我就跟你说嘛,赛莱斯特。” 警官站在走廊上对着他咆哮:“埃勒里,我得去办公室打个电话。”说完,就把门用力一关。 “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埃勒里说。 “我懂一点儿柔道,”吉米自告奋勇地说。 “这不是闹着玩的,麦凯尔,可能会非常危险。” “听着,小子。”吉米这时大声起来,“我们在新几内亚对付的那些小人,他们可不玩套绳子的把戏,他们直接就砍你脖子;看看我的脖子,它仍完好无缺。当然啦,至于赛莱斯特,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建议她可以处理内部方面的事情,那些有趣的、有用的而且又安全的事。” “吉米,让赛莱斯特自己决定,好吗?” “请说,有主见的女人。” “我有些害怕……”赛莱斯特说。 “你当然会怕!那就是为什么我建……” “我要来的时候,心里很害怕,相信待会儿要离开的时候,我依然会怕。可是,害怕也不能阻止我尽全力参加缉捕杀害西蒙的凶手的工作。” “很好,不过,”吉米刚开口。 “别说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吉米顿时满面通红,喃喃自语地说:“我说错话了。”然后尴尬地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另一根香烟。 “我们得先达成一些共识,”埃勒里若无其事地说,“这可不是三个火枪手那样兄弟般的快乐的结盟。你们只对我负责,我谁也不信任。我发号施令,可是我不解释为什么,我要求驯服、坚定地执行任务……而且,你们彼此之间也不可以讨论。” 听到这儿,两个人都抬起头来。 “也许我应该先把这部分说清楚。你们可不是这个‘奎因调查局’的同事,没这么温馨感人。你们永远只对我一个人负责,我分派给你们的,都是你们个人的任务,不能彼此或跟其他人讨论;为了表示赞成我以上所说的,我希望你们以你们的性命、财富、名誉来发誓。如果你们觉得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加入,现在就说出来,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 他们都沉默无语。 “赛莱斯特?” 她紧抓着皮包:“我已经说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接受。” 可是,埃勒里仍不放过:“你会驯服地执行交给你的任务吗?” “会。” “不管那是什么?” “是的。” “即使很不愉快或难以理解?” “没错。” “而且你同意不对任何人泄漏你的任务?” “我同意,奎因先生,”赛莱斯特说。 “即使对吉米也不透露?” “对谁都不透露。” “吉米,你呢?” “你比《纽约号外报》管市政新闻那个橡木疙瘩的主编还难缠。”吉米说。 “很有趣的比喻,”埃勒里笑着说,“可是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同意。” “同意上述那些条件?” “是的,长官。” 埃勒里看了他们一会儿。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他很快地走进书房,关上房门。 进书房后,埃勒里拿出信纸准备提笔写字,他父亲从他的房间走了进来。老头子站在书桌旁边,噘着嘴。 “下城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爸?”埃勒里一边写,一边喃喃问道。 “只有局长打电话来,问……” “问什么?” “只是问问而已。” 埃勒里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放进一个信封,封口之后,在信封上写了个“J”。然后,他在另外一张纸上又开始写。 “什么消息也没有,嗯?” “哦,并不完全是怪猫的消息,”警官看着他说,“西七十五街和阿姆斯特丹大道交叉口发生一起谋杀案,死了两个人。太太捉奸,跟踪丈夫到小公馆,把丈夫和他的情人一起宰了。用二三口径的珍珠柄小手枪。” “有我认识的人吗?”埃勒里愉快地撕下第二张纸。 “死的那个女人是夜总会舞女,擅长跳东方舞;男的是政治说客,很有钱。他老婆是社交界名人,对教会活动很热心。” “性、政治、社交界,再加上宗教,”埃勒里一边封第二个信封,一边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精彩的?” 这次他在一个信封上写了个“C”。 “总之,这可以转移焦点几天。”埃勒里站起来的时候,他父亲问,“你刚刚写的是什么?” “给我八十七街的民兵布置一点儿任务。” “你当真要导这部好莱坞闹剧?” 埃勒里回到客厅。警官回到走廊,停了下来,仍旧板着脸。 埃勒里把写着“C”的信封交给赛莱斯特,标着“J”的给吉米。 赛莱斯特把信封塞进皮包,脸色有点儿苍白。吉米把信封放在外套口袋里,手则一直放在里面。 “你跟我一起走吗,赛莱斯特?” “不,”埃勒里说,“你们分开走,吉米,你先走。” 吉米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戴,就大步走出去。赛莱斯特霎时觉得这个房间变得空荡荡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奎因先生?” “我会告诉你。” 埃勒里走到一扇窗子旁边。赛莱斯特坐回椅子上,打开她的皮包,拿出粉盒。那个信封,她碰都没碰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把粉盒放回去,扣上皮包。她坐着,眼睛看着黑黑的壁炉。奎因警官站在走廊上,一句话也没说。 “你可以走了,赛莱斯特。” 那时大概已经过了五分钟。赛莱斯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现在,”警官开始发话,“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纸上写些什么了吧?” “当然。”埃勒里看着外面的街道,“等她离开这栋房子再告诉你。” 他们等着。 “她停下来看你给她的字条了。”警官说。 “好了,她走了。”埃勒里慢慢踱回摇椅,“没什么啦,爸,”他说,“在给赛莱斯特的条子上,我要她去调查吉米·麦凯尔;在给吉米的字条上,我叫他去调查赛莱斯特·菲利普斯。” 埃勒里重新点燃烟斗,悠然地吞云吐雾。 “你真是诡计多端,”他父亲叹了口气,“我可根本没想到,可也挺有道理的。” “‘如果天上掉馅饼,聪明的人就会张嘴接住”这是中国谚语。“ 警官从走廊里走出来,绕着客厅走来走去。 “真聪明,”他得意地说,“他俩得彼此斗智,像两只……”如果他停下来。 “猫?”埃勒里拿下嘴中的烟斗,“正是如此,爸。我不晓得,可能太残忍了,可是,我们不能不碰碰运气,总得试试看。” “哦,这个太荒谬了,”老头子接嘴说,“不过是两个浪漫的小家伙。” “赛莱斯特在诉说她诚挚的告白时,我注意到,警官你灵敏的鼻子好像嗅了那么一两下。” “哦,干这行的嘛,每个人你至少都要怀疑一次。可是,等你三思之后,你……” “怎样?我们对怪猫根本一无所知。怪猫有可能是公的,也有可能是母的,16岁或是60岁都有可能,至于它是白的、黑的、棕的或是紫的,我们也一无所知。” “我记得前几天你告诉我你已经看出一些眉目了,是什么,海市属楼吗?” “嘲讽实在不是你的专长,爸。我指的并不是关于怪猫本身。” 警官耸耸肩,开始朝大门走去。 “我指的是关于怪猫作案的手法。” 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这六起谋杀案都有一些共同的地方。” “共同的地方?” 埃勒里点点头。 “有几点?”警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噎着了似的。 “至少三点,我也可以想出第四点。” 他的父亲跑了回来。 “是什么,儿子?是什么?” 可是埃勒里不作声了。等了一会儿,警官拉了拉裤子,脸色惨白地大步离开客厅。 “爸?” “干什么?”充满怒气的声音从门厅传过来。 “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为什么?好让它再多勒几个脖子吗?” “当然不是,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有时候是急不得的。”埃勒里也跳起来,脸色一样惨白,“爸,这些共同之处一定表示了什么,一定是!但是,是什么呢?” [book_title]第四章 那个周末,埃勒里整天神经兮兮的,连续好几个小时他周旋在圆规、尺、铅笔盒坐标纸之间,临摹着奥秘的统计曲线。最后,他把这些坐标图往火炉里一丢,数小时的心血就这样让它们化为缕缕青烟。那是个炎热难耐的星期天,但奎因警官一走进来竟看见他在火炉前取暖;警官有气无力地对埃勒里说,即使他不得不住在炼狱里,也应该想想办法把温度降低一点儿。 埃勒里放肆地大笑:“地狱里可没有电风扇。” 接着他走进书房,作势要关上门,可是他的父亲还是跟了进来。 “儿子。” 埃勒里站在书桌前,低头瞪着那箱档案。他已经三天没有刮胡子了,浓密的胡碴下露出他青色暗淡的皮肤。看起来更像是一棵凋零的植物,根本没个人样,他的父亲心想。然后他又叫了一次:“儿子。” “爸,我最好还是认输。” 警官笑了一笑:“你只是说说罢了。想不想谈一谈啊?” “只要你能想出个有趣的话题。” 警官打开电风扇。 “这个嘛,总是可以谈天气吧。对了,听说你那些——你是怎么称呼那两个小鬼来着,民兵?” 埃勒里摇摇头。 “到公园散个步怎样?要么打的兜风?” “来点儿新鲜的好不好?”埃勒里喃喃说着。 “连刮胡子都可以省了,反正你不会碰到熟人的,城里的人几乎走掉了一半。你说好不好,儿子?” “再说吧!”埃勒里往窗外看去,天空像镶了一道鲜红的边,刚好映照在建筑物上,“什么鬼周末嘛!” “听着,”他的父亲说,“怪猫只在上班的日子行动,星期六、星期天都按兵不动,而且自从他开始作案以来,他放过了唯一一个固定假日,就是7月4日国庆日,所以我们可以不用担心劳动节这个周末会有什么事发生。” “劳动节晚上的纽约是什么样子你应该知道。”夕阳染红了窗外的建筑物。就是从现在算起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了,他心想。“处处塞车,路上、桥上、隧道、机场、码头、火车站的停车场,所有的人都在同一个时间挤回城里来。” “好,埃勒里,我们去看电影。哈!走,我们去赶一场戏谑歌舞剧,今天晚上连大腿戏我都陪你去看。” 埃勒里根本笑不出来。 “我只要有怪猫就好了。你自己去享受吧,爸,我只会扫你兴的。” 警官识趣地自己出门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去看大腿戏。多亏公交车司机的帮忙,他去了位于下城的警察局一趟。 刀子“嗖”地一声往他的脖子急速落下,闷热中的夜色转为樱桃般的血红。他已准备就绪,心情平静,甚至可以用快乐二字来形容。下面的囚车里挤满了猫群,一边严肃地织着蓝色和橘红色的丝绳,一边赞许地点着头。一只跟蚂蚁差不多大的小猫坐在他眼前,瞅着他,两只黑眼睛滴溜溜转。就在他能感受到刀子挥舞以及那横过脖子的巨痛时,黑夜也仿佛在瞬间消失,一道强光覆盖了周围所有的景物。 埃勒里睁开眼睛。 压着书桌的那面脸颊不太舒服,血液在里面扑扑颤动着。梦境里极其强烈的痛苦竟延续至现实的彼岸。就在他苦思不解之际,他听到他父亲房里的电话令人厌烦的单调的铃声。 他起身到隔壁房间去,打开灯。 ——1点45分。 “喂。”他的脖子酸痛。 “埃勒里。”警官的声音立刻使他清醒,“电话已经响了十分钟了。” “我在书桌上睡着了。有什么事,爸?你在哪里?” “我打这个电话还有可能在哪里?整个晚上我都在这儿。你还没脱衣服吧?” “嗯。” “马上到派克理斯特大楼跟我碰面。它在东八十四街,介于第五大道和麦迪逊之间。” 1点45分,那么现在是劳动节了。从8月25日到9月5日,整整有11天。11比10多1.西蒙·菲利普斯和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之间是10天。比10多1就是…… “埃勒里,你在听吗?” “是谁?”他的头疼得要死。 “听过德华·卡扎利斯医生吗?” “卡扎利斯?” “你没想到……” “那个精神科医生?” “正是他。” “不可能!” 这有如当你沿着推论这条羊肠小径匍匐前行时,外面的夜色竟霎时分裂成亿万个晶亮闪烁的碎片。 “你有什么看法,埃勒里?” 他觉得整个人悬在遥远的外太空,一片茫然。 “不可能是卡扎利斯医生。”他努力振作起来。 警官的声音狡猾地说:“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儿子?” “因为他的年纪。卡扎利斯不会是第七个受害者,完全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年纪?”老头子口气迟疑,“卡扎利斯的年纪关啥屁事啊?” “他现在一定有60多了。不可能是卡扎利斯,这不在他计划中。” “什么计划?”他的父亲咆哮着。 “不是卡扎利斯,是不是?如果是卡扎利斯……” “本来就不是啊!” 埃勒里松了一口气。 “是卡扎利斯医生夫人的外甥女,”警官烦躁地说,“她叫雷诺·理查森。派克理斯特就是理查森一家住的地方,包括那个女孩子和她的父母。” “你知道她的年龄吗?” “20多快30了吧,我猜。” “单身吗?” “大概不是吧,我所知有限。我得挂电话了,埃勒里,动作快点儿。” “我马上就到。” “等等,你怎么知道卡扎利斯不是……” 隔着中央公园的另一边,埃勒里两眼瞪着话筒,陷入沉思。他已经忘了该把话筒挂回去这件事了。 ——电话簿。 他跑回书房,一把抓起曼哈顿区的电话簿。 ——理查森。 雷诺·理查森,东八十四街十二号二楼一门。 还有一个扎卡里·理查森,住在东八十四街十二号二楼一门,也是同一个号码。 处在极其平和心情中的埃勒里,开始梳洗更衣。 那一整个晚上的情况,埃勒里要到事后才能拼凑出一个具体图像。那是一个乱哄哄的长夜,众多的脸孔游移和交织,之后离散,所说的事情都支离破碎,声音嘶哑,涕泪纵横。人们进进出出;电话铃声几乎不停,铅笔则在纸上游走。尽头有几扇门、一张躺椅、一张照片。摄影师也在场,有人在丈量,有人在绘图;娇小、发青的拳头,垂下来的丝绳;意大利大理石镶火炉上那座路易十六时代款式金座钟、一幅裸女的油画、一张撕破的书皮…… 埃勒里的脑子像一部机器,他的感官不假思索地搜罗各样事物,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成品出现了。 出于存储的本能,埃勒里将今晚的成品藏于心底,他感到这些日后必能派上用场。 那个女孩子身上什么线索也没有。他只能通过照片一睹她的芳容。她的肉体冻结在倾全力挣扎的那一刻,成为一块不具任何意义的一般化石。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棕色的头发柔软慈曲。一只漂亮的鼻子,而她的嘴,从照片上看来,有几分娇纵之气。手和脚的指甲修剪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也是最近才做的。穿在绸缎袍子里的衬衣价值不菲。怪猫突袭时,她正在读一本已经翻得破烂的《永远的琥珀》。 躺椅旁一张精工镶嵌的小茶几上有一个吃剩的橘子和几个樱桃核。茶几上还有一碗水果、一个银制的烟盒,一只里面扔着14个烟头的烟灰缸,以及一个铁甲武士形状银制的打火机。 在死神无情的摧残下,这女孩看起来像是有50岁,可是在这张最近才照的相片里,她看起来像清纯无邪的18岁少女。女孩实际上已经25岁了,是独生女。 埃勒里放弃从雷诺·理查森身上找线索,为毫无所获而感到惋惜。 生者也没有说出更多的线索。 他们共有四人:遇害女孩的父母、女孩的姨妈,也就是卡扎利斯夫人,以及有名的卡扎利斯医生。 在悲伤的气氛里,竟看不到他们相互扶持安慰,埃勒里颇觉蹊跷,因此他一个个仔细地观察。 女孩的母亲在毫无控制的歇斯底里中度过。对一个中年妇人来说,理查森夫人相当耀眼亮丽,虽然衣着有点儿太时髦也嫌珠光宝气。埃勒里觉得她可能长期焦虑,与她的不幸无关,她也像是患疝气的小孩一样老是爱闹别扭。很明显可以看出,她是眷恋生命到吝啬地步的那种女人,如黄金般的青春年华既已失去光泽,她在仅剩的风华上勤恳地镀金,用奢华的包装自欺。此刻,在失去女儿当头,她痛苦哀鸣,仿佛蓦然发现遗忘已久的某种东西。 女孩的父亲个头矮小,头发灰白,年约64,相当拘谨,看起来像个珠宝商或是图书馆员之类的人。实际上,他是纽约最老字号的干货批发商“理查森·李波公司”的负责人。 埃勒里在城里游逛的时候常常会经过“理查森·李波公司”大楼,它有九层楼高,在百老汇与十七街交口上,横跨将近半条街。这家公司以老式的经营准则而闻名,大家长式的企业经营模式,员工决不入工会,终其一生毫无怨言地听任公司安排直至退休。理查森虽正直不阿,却固执得像块石头,狭隘得像条直线。他全然无法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坐在角落,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那个一身晚礼服、痛苦万状的女人,一会儿又将眼光抛向毯子下那蜷缩隆起的形体。 理查森的小姨子比他的太太年轻许多,埃勒里猜测卡扎利斯夫人大概才40出头。她脸色苍白,身材硕长苗条,话不多。她一点儿也不像她姐姐,她找到了她的轨道;她不时地看一眼她的丈夫,她具备了埃勒里常在杰出男人的妻子身上看到的温顺特征。对这个女人而言——用一种可悲的算术方式来讲——婚姻是她生存的全部。在一个像理查森夫人这种人占多数的社会里,卡扎利斯夫人注定不会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社交的兴趣。她像抚慰一个发脾气的小孩那样安抚她中年的姐姐。只有在理查森夫人放纵得过火的时候,她才会显现出一丝责难和不悦,仿佛是觉得不受重视及受骗似的。她有一种纯粹、不妥协的敏感,像冰一样纤细的情感,碰到她姐姐奔放的感情时就会内缩。 就在埃勒里专心观察分析的时候,一个男性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看得出来你已经注意到了。” 埃勒里很快地回头,是卡扎利斯医生。他身材魁梧,虽然缩着肩膀,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一双柔和冷淡的眼睛,一头浓密灰白的头发,整个人活像一条冰河。他的声音从容,还夹杂着一丝如音乐般悦耳的嘲讽语调。埃勒里曾在哪里听说过,作为一名精神科医师,卡扎利斯医生有一段很不寻常的经历。现在首次目睹他本人,他不得不相信该说法。他一定有65岁了,埃勒里心想,可能更老。他现在是半退休状态,只收少数几个病人,主要是女病人,而且都是经过挑选的。日渐衰退的健康状况、渐趋沉寂的医学生涯,再加上年事已高,是他减收患者的主要原因。可是,卡扎利斯医生仍显得精力充沛、精明强干,加上他那双动个不停、又大又厚的外科医生手,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虽然这些观察和谋杀案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这个像谜一样的人物却令埃勒里倍感兴趣。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埃勒里心想:他一切都知道,但他却什么都不说,或者只说他认为听者需要知道的部分。 “注意到什么了吗,卡扎利斯医生?” “内人和她姐姐的不同。对雷诺而言,我大姨子是个极差劲的母亲。她害怕那个孩子,对她又妒嫉又溺爱。平时不是娇宠她就是对她尖声叫骂。碰到她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根本就无视雷诺的存在。现在黛拉由于负罪感而惊慌失措。从临床上来说,像黛拉这种母亲,一心希望她的孩子死掉,可是,事情一旦成真,她们就呼天抢地地哭闹,祈求原谅。她的哀伤其实是为了自己。” “对这一点,卡扎利斯太太好像和你一样清楚,医生。” 精神医生耸耸肩:“我太太已经尽力了。我们结婚后四年内就在产房里失去了两个婴孩,从此我太太再也不能怀孕。她把她的感情转移到黛拉的孩子身上,她们两人,我指的是我太太和雷诺,彼此得到补偿。这当然不可能圆满,比方说,这个差劲的亲生母亲永远是个问题。”医生看了那对姊妹一眼,冷淡地说,“连在哀悼的时候,也根本没个母亲的样子。妈妈在那里捶胸顿足,姨妈却在默默地悲伤。至于我自己,”卡扎利斯医生突然说,“可是很疼爱那个小丫头的。”说完,他就走开了。 大约清晨5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事实理出个头绪了,大致是这样的:当时这女孩一个人在家。她原来应该陪父母一起去韦斯特切斯特参加理查森太太一个朋友的家庭宴会,但是雷诺自己不想去。(“她来例假了,”卡扎利斯太太告诉奎因警官,“每次来例假的时候,雷诺都很不舒服。她早上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不去。黛拉对这事很生气。”)理查森夫妇6点过后没多久就出发前往韦斯特切斯特,那是个晚宴。家里有两个佣人,煮饭的正好放假,星期六下午就已经回宾州她自己家里去,雷诺另一个女佣在那天晚上休假;因为她原本就不跟主人同住,所以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来。 卡扎利斯夫妇住在距离一条街以外的公园大道和七十八街交叉口,他们整晚都很挂念雷诺。8点30分的时候,卡扎利斯太太打电话过去。雷诺说她“还是老样子,腹部绞痛”,此外,一切都好,叫她姨夫和姨妈不必为她“担心”。但是,当卡扎利斯太太一知道雷诺又是老毛病不改什么都不吃,她就亲自到理查森家准备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强迫雷诺吃下去,然后把那女孩子舒舒服服地安顿在客厅的躺椅上,又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陪她外甥女聊天。 雷诺最近心情很不好。她告诉姨妈,她妈妈一直唠叨要她赶快“嫁人,不要老像个傻头傻脑的高中女生,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雷诺曾和一个后来在圣洛城遇难的男孩子热恋过,他是个犹太血统的穷小子,理查森太太激烈反对他们来往。 “妈妈根本不了解他,而且连他死后还不肯放过他。”卡扎利斯太太耐心地听那女孩倾吐苦水,然后试图劝她就寝。 但是雷诺说:“肚子痛得这么厉害,干脆看书算了。”而且天气也热得让她难受。卡扎利斯太太叮咛她不要熬得太晚,跟她亲吻道晚安后,就离开了。那时差不多是10点钟。她看她的最后一眼时,她卧在躺椅上,正微笑着伸手去拿书。 回到家以后,卡扎利斯太太悲叹了一会儿,她先生安慰她一阵子后,便送她上床了。卡扎利斯医生熬夜在读一个病例,他答应他太太,在睡觉前会再打电话给雷诺。“因为黛拉和柴克很可能要到凌晨三四点才会回来。”12点过后一会儿,医生打电话到理查森家,没人接。5分钟以后,他又打了一次。雷诺的卧房里有一个分机,即使她已经睡着了,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也应该会吵醒她。卡扎利斯医生觉得不安,决定亲自去看看。他没叫醒他太太,自己走到派克理斯特大楼,发现雷诺·理查森躺在椅子上,一条橘红色的丝绳深深勒在她脖子的肌肤里,她己经被勒死了。 他大姨子夫妇那时候还没回来;房子里除了死去的女孩,别无他人。卡扎利斯医生报了警,然后在厅室的桌子上找到理查森太太韦斯特切斯特朋友家的电话号码,(“我把号码留给雷诺,怕万一她不舒服要我回来。”理查森太太哭哭啼啼地说)通知他们雷诺“出事了”。接着,他打电话叫他太太马上过来,她立刻搭计程车赶到。卡扎利斯太太在睡衣上披了件长大衣就出了门,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在场了。她昏了过去,可是,等理查森夫妇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过来了,可以胜任安抚她姐姐的工作。(“就这些,”奎因警官低语道,“她应该得诺贝尔和平奖。”) 不过是大同小异的变奏曲呀,埃勒里心想。一些事件,几次偶然,唯一不变的,是带着死亡色彩的绳索。这就是那颗敲不破的硬果核。 “我看了一眼围在她脖子上的丝绳,”卡扎利斯医生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怪猫。” 阳台和屋顶一直等到天亮后才上去检查——客厅的法式门窗整晚都敞开着——他们倾向于认为,怪猫是乘通往顶楼的手动式电梯后大模大样从前门进来的。卡扎利斯太太记得,她10点钟离开的时候,曾在出门后检查门有没有锁上,当时,门是锁住的。但是,等她丈夫午夜12点30分抵达时,前门大开,还用个门档抵着。由于门档上有死者的指纹,显然雷诺是在她姨妈离去以后打开前门,可能是为了让空气更加流通,因为那晚实在是很闷热。守夜的门房记得看到卡扎利斯太太来了又回去,还有卡扎利斯医生午夜进来,但是他承认他中间溜出去好几次,都是到八十六街和麦迪逊大道交口的杂货店买冰啤酒,而且,即使有他看守楼下入口大厅,歹徒仍有可能趁他不注意时溜进来,他说:“昨晚好热,有一半住户都出城去了,我整晚在大厅的椅上睡睡醒醒。” 他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没有邻居听到尖叫的声音。 采指纹的人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法医室派来的普劳提医生无法指出精确的死亡时间,只能说是介于卡扎利斯太太离去到她丈夫抵达之间。 勒颈的绳索是柞蚕丝做的。 “作家亨利·詹姆斯曾称这是——”卡扎利斯医生说,“真相致命的虚妄。” 破晓时,他们围坐在一起喝着冰凉的姜汁汽水和啤酒。卡扎利斯太太做了一盘冷鸡肉三明治,除了奎因警官被埃勒里强迫吃了一点外,没人有兴趣碰。尸体已经按程序规定搬走了,那床不祥的毯子已不见踪影。 微风从顶楼阳台吹进来,理查森太太吃了镇静剂以后,已经在卧房里睡着了。 “为了对这位伟大的怀疑论者致敬,”埃勒里回答,“我必须说,真相并非是因为虚妄而致命,医生,致命的是真相太少。” “七件谋杀还算少?”医生夫人惊呼。 “七乘以零,卡扎利斯太太。嗯,也许不算少,不过的确是非常棘手。” 奎因警官的下巴机械性地上下咀嚼,他似乎没听。 “我能做什么呢?” 他们都吓了一跳。雷诺的父亲呆坐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开口。 “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我不能只坐在这儿,我有很多钱……” “恐怕钱没有用,理查森先生,”埃勒里说,“莫妮卡·麦凯尔的父亲想法和你一样,8月10日那天,他提供10万元悬赏,根本没起任何作用,只是增加警方的困扰。” “去睡一觉吧,扎克?”卡扎利斯医生建议。 “她从不曾和人结怨,艾德华,你知道的。每个人都这么爱她。为什么这只……为什么他会挑上雷诺?她是我的一切。为什么选上我女儿?” “为什么别人的女儿就可以,理查森先生?” “我才不管其他人!我们付钱养警察是干什么的!”理查森激动得站了起来,双颊泛红。 “扎克……” 他垂下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走出去,口中念念有词。 “不,亲爱的,由他去吧,”精神科医生赶忙阻止他妻子。 “扎克看事情有他苏格兰人的执拗,生命对他是十分珍贵的。倒是你,我才觉得担心,你看你,累得两只眼睛都突出来了。来吧,亲爱的,我带你回家。” “不,艾德华。” “黛拉都已经睡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而且这里需要你。”卡扎利斯夫人抓着她丈夫的手,“艾德华,他们需要你。现在你不能置身事外了,告诉我你会帮他们。” “那当然。我带你回家。” “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个大男人突然跳了起来:“现在我能做什么?这些人都是处理这种事的专家,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要他们跑来我的诊所,告诉我怎么医治病人!” “你分明要让我出丑,艾德华。”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可以告诉这些先生一些事的不是吗?你跟我讲过好几次你的看法,还有你的理论……” “可是,那也只是理由。来,理智点儿,你应该回……” “黛拉需要我。”她口气强硬而且坚定。 “亲爱的。”他似乎吓了一跳。 “你知道雷诺对我的意义。”卡扎利斯太太放声大哭,“你知道,你知道的!” “当然。”他用眼色阻止正要过来劝慰的埃勒里和奎因警官,“雷诺对我也非常重要。好了,别哭了,你会把身体搞坏的。” “艾德华,你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一定尽力。你别再哭了,亲爱的,别再哭了。” 在他的怀中,她渐渐停止抽泣。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留在这里好了,我想你说得对,黛拉会需要你的。用他们的客房,亲爱的,我给你吃点儿药,你好好睡一觉。” “艾德华,答应我!” “我答应你。现在,我带你去睡觉。” 卡扎利斯医生回来时,一脸歉意:“我应该料到会有这种歇斯底里的反应。” “这种时候,我倒宁可见到老式的情绪宣泄,”埃勒里喃喃地说,“对了,医生,卡扎利斯太太提到的理论是什么?” “理论?”奎因警官环顾四周,“谁有什么理论?” “我是有一点儿想法的,”卡扎利斯医生说,一边坐下来,一边伸手去拿三明治,“咦,那些人在外面做什么?” “检查阳台和屋顶。告诉我你的理论吧,医生。”警官拿了一根埃勒里的香烟。他从来不抽烟的。 “我想每一个纽约人都有自己的一两套理论,”精神科医生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有精神科医生对这几起谋杀案没有一些看法。虽然我没有你们掌握的那些内幕消息。” “我们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相差无几。” 卡扎利斯咕哝着:“我要讲的是——探长,就算我知道,我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依我看来,你们拿寻常的调查方法应用在这些不寻常的谋杀案上,正是你们走岔之处。你们把重点放在被害人这一方——就一般案子而言,这当然很有道理,可是,对这些案子来说,这就大错特错了。此刻,把重点放在谋杀犯这一方,应该会比较有效。” “此话怎讲?” “不是说,被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吗?” “对。” “他们也彼此都不认识?” “据我们目前所知是如此。” “相信我,你永远不会找到明显的交会点。这七个人互无关系,因为他们确实是互不相关。他们之间若能产生任何关系,只能是——比方说,凶手闭着眼睛随便翻开电话簿七次,决定谋杀那一页上列在第二栏的第四十九个人。” 埃勒里激动了。 “我们这里有七个人,”卡扎利斯医生一边说,一边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生命之中没有任何关联的七个人,却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从医学观点看来,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叫做:一系列无明显区别的暴力行为。对一个受过精神医学训练的人而言,这叫做精神病。顺便一提,我之所以说无‘明显’区别,是因为精神病人的行为,只有在以现实世界的眼光来判断时,也就是说,即以健康心理的世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