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犯罪日历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6751 [book_dec]埃勒里·奎因精彩短篇集——从新年到圣诞夜,从华盛顿诞辰到美国独立日,从朱诺到奥古斯都,从万圣节到感恩节……历史埋藏谜底,神话影射现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犯罪者从不休假! [book_img]Z_10323.jpg [book_title]一月 圈内小集团 假如你拥有东方大学的学位并自去年全校聚餐以来没有再去纽约,听到以下这件事你会感到吃惊。默里山东大毕业生俱乐部第十三层楼电梯正对面的那个有名的抛光松木门上的标牌换了,现在上面是几个雕刻字:亚麻屋。 下次到纽约的话,你可以自己到毕业生俱乐部去看看。原来镶嵌着贾纳斯浮雕(又称杰纳斯,罗马神话中守护门户的两面神,头部前后各有一张面孔,也叫天门神)的那扇门上面现在裱了一层餐桌布。贾纳斯信徒们留下的那个直径为九英寸左右的闪闪发光的不锈钢圆形浮雕不见了。你的第一个想法当然是它们被挪到更好的地方去了。别欺骗自己。你或许会从地下室到楼顶进行仔细查看,结果既找不到贾纳斯也找不到其信徒的任何线索。赶紧去找俱乐部管理员打听,他会给你一个似是而非的解释。再找谁也没用。 事实上,关于贾纳斯信徒们消失的秘密,只有极少人知道,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发誓对此保持沉默。为什么呢?因为东大是一个年轻的——一个非常年轻的——学府,而且所经受的灾难只能靠岁月的流逝才能被人淡忘。它所经历的苦难比这件事要严重得多。东大的耻辱在于它一直靠沉默来掩饰着,如果我们在这里将其带血的石头揭开,那就只是因为东方大学的大印上的第一个词就是:真理。 对于哈佛人来说,“哈佛13届”并不比“哈佛06届”或者“哈佛79届”有更多的意义,除非他本人恰巧是“哈佛13届”毕业生。但对于东大人而言,不论好坏,“东大13届”却是独特的。他们的名字都被深深地刻在了毕业生俱乐部门厅中坚硬的大理石上。这个班的人被自然地选作尊敬的东大毕业生协会主席阁下。他们将一直享有这项殊荣,直到最后一位去世,他们拥有终身有效的观看东大足球赛入场券。在全校聚餐时,“东大13届”的学生被请到主桌上和校长一起用餐。他们有资格参加最初的奠酒仪式和畅饮带泡的啤酒(第二个最神圣的仪式)。这一切只有那个班的学生才有资格享受,别的一概不行。 有人也许会问,为什么东大13届会比别的班,比如说东大12届或者东大98届,受到更高的抬举呢?答案是,从来就没有过东大12届和东大98届。因为东方大学到公元1909年才根据纽约州的有关法律组建起来,13届是这所大学的首届毕业班。 是查理·梅森把他们个个尊为神,那个门神也是他送给全班的。后来拥有一百多家连锁电影院的查理,当时是班上的诗人,一个贫乏的梦想编织者,有一种古典的隐喻情感。东大13届在毕业前夕曾在里弗代尔的一家私人聚会间相聚,当查理站起来发表他那历史性的演说时,屋里已经是烟雾缭绕,还散发着一股麦芽臭气,简直就像开了锅一样。 “主席先生,”查理对坐在临时主席台上担任主持的比尔·厄普代克说,“同学们,”他对其他九个人说。然后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们是首届毕业生。”他又停顿了一下,“未来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斯坦福·琼斯作为晚会的记录秘书,一句不拉地记下了查理的演讲。你在毕业生俱乐部的门厅里已经看到了,在玻璃板下面。打起精神来:它也消失不见了。) “我们今晚在这里所做的,将开创东大传统的先河。” 此时,记录中写道,那个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头顶上的电扇发出的吱吱声。 “我毫不犹豫地说——提高声音!——我们这屋里的人,今晚……我们是……重要的。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13届。”然后查理又停顿了一下并平静地说,“他们将记住我们,我们必须留下一些让他们牢记的东西”(第三个神圣的仪式)。 “比如说?”莫里·格林问道——此人五年后死于法国。 “一个符号,”查理说,“一个象征符号,莫里——一个代表我们首届毕业生的象征符号。” 爱迪·坦普尔,作为班上第十一位毕业生,吐出舌头并且粗鲁地怪叫了一声。 “那可能就是你要被人记住的符号,爱德。”查理生气地说。 “闭嘴,坦普尔!”维恩·哈米舍大喊道。 “把这只鸟轰出去!”齐斯·布朗愤怒地说,他因父亲曾在12年挑战过特迪·罗斯福而被怀疑持有激进观点。 “听起来不错,”比尔·厄普代克绷着脸说,“继续讲,查理。” “什么符号?”罗德尼·布莱克询问道。 “自己认为特别的任何东西吗?”约翰尼·卡德韦斯大声问。 查理只说了一个词:“贾纳斯。”他停了一下。 “贾纳斯,”他们低声说道,考虑着他的提议。 “对,贾纳斯,”查理说,“此神预示着良好的开端——” “好,我们正在开始,”莫里·格林说。 “保证带来好结果——” “这当然适用。”比尔·厄普代克点头道。 “是啊,”鲍勃·史密斯说,“东大肯定是要成就大事的。” “双面贾纳斯,”查理·梅森神秘地叫道,“我想告诉大家他在朝相反的两个方向看!” “嗨,没错——” “过去和未来——” “聪明的家伙——” “接着说,查理!” “贾纳斯,”查理大声说,“罗马人在开始于大事时首先祈求贾纳斯保佑,然后才去求别的神!” “哇!” “这确实重要!” “一天、一月和一年的开始,对他来说都是神圣的!贾纳斯是门神!” “贾纳斯!”他们大喊道,兴奋地跳了起来;他们举起手中的大啤酒杯痛饮起来。 所以从那天晚上开始,13届的学生就开始了他们的年度聚会,日子定在了每年一月一日的贾纳斯节(一月,January,被看作是贾纳斯月份。罗马历的第一个月(Januarius)就是根据贾纳斯(Janus)命名的)。这是全班同学通过无记名投票的方式一致同意的。这样这个双面神就成了保佑东大成功的保护神,这便是东大直到最近还在其正式信笺上印着贾纳斯那两面胡须头像的原因。因此“做两面脸”,这一短语在哥伦比亚大学或纽约州立大学的人嘴里,就专指“做东大的学生或者在东大毕业”——很不幸这是当时查理·梅森在那个历史性的夜晚没有考虑到的,至少是没有意识到。 但我们不必继续探讨这个深奥的精神病学课题。记住以下的事就已经足够了。三十多年后,这一短语突然逼真地呈现了出来:也就是说,贾纳斯信徒们将它丑恶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那是去年圣诞节期间,比尔·厄普代克偷偷地来见埃勒里。此人大腹便便,秃顶,拿着印制精美的名片: 威廉·厄普代克先生,纽约经纪人银行总裁, 住址:斯卡斯代尔,戴克霍洛。 他早已不是1913年6月那个夜晚主持啤酒聚会的比尔了。他的脸上挂着银行家特有的那种看上去是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焦虑。 “有事,有事,”妮奇·波特说,生怕影响了她的圣诞季节休假,“现在是圣诞节,厄普代克先生,我相信奎因先生不会——” 可就在这时,奎因出现了,使他的秘书无法说谎。 “妮奇对于假日还是老观念,厄普代克先生,”埃勒里说,握了比尔的手,“啊,贾纳斯的信徒。你们的年度聚会只有从现在——新年开始的几天吗?” “你怎么——知道?”银行家问。 “我可以按大师的方式回答,”埃勒里笑着说,“我仔细研究过翻领钮扣,我的最好的朋友之一是东大28届学生,他描述过你外套上的那个小徽章,所以我经常不由得会突然认出它。”——银行家紧张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翻领上的徽章。那是一个镶在石榴石上的白金徽章,闪光的外环套着贾纳斯的两张脸——“什么事——有人抢你的银行了吗?” “比那还要糟。” “更……糟?” “谋杀。” 妮奇怒视着厄普代克。看来让埃勒里在1月2日之前放松下来已经不可能了,但出于职责考虑,她还是要说:“埃勒里……” “至少,”比尔·厄普代克紧张地说,“我认为是谋杀。” 妮奇不再争了。埃勒里显然已经全力投入了。 “谁?” “这有点复杂,”银行家低声说,他在埃勒里的炉火前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你可能知道,奎因,贾纳斯信徒开始时只有十一个人。” 埃勒里点点头:“13届东大毕业班的全班人马。” “现在看来有些傻,东大毕业的班级有三四千个,但当时我们认为这确实很重要——” “是命定说。” “我们太年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我们有四个同学参战,失去了其中两个——莫里·格林和巴斯特·塞尔比。所以在1920年聚会时就只有九个人了。再后来又经历了1929年的市场滑坡,维恩·哈米舍也死了。1930年,在国会任职的约翰·韦德韦斯因飞机失事遇难,死于返回华盛顿的途中——你或许还记得。这样,好多年来我们在一起聚会的就只有现在的七个人。” “你们一定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啦,”妮奇说,她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不愉快。 “这……”厄普代克刚开始说便又停了下来,接着又说,“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但我们还是习惯性地回到那该死的新年聚会,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这不是真的。不仅是习惯。那是因为……是我们期望。”他开始脸红了,“我不知道——他们——呃——崇拜我们。”——他看上去有些好斗,妮奇想笑又赶紧憋着没有笑出来——“这事令我们心烦。我是说——哦,真该死,我们不完全是你所想的那种‘亲密’朋友!”他又停了下来,然后又以绝望的口气重新开始,“你看,奎因。有些事我得和你说。在我们贾纳斯信徒内部还有一个小集团,已经好多年了。我们自己称之为……圈内小集团。” “什么?”妮奇气喘吁吁地说。 银行家擦了擦下巴,避开了他们的眼光。他解释说,他们小圈子里的几个人开始从事现代生活中被称作“生意机会”的一种属于歪门邪道的活动——厄普代克先生相对较年轻,发现自己缺乏某种说不出来的基本因素,很难抓住的机会。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首先发起要做的事,其他四个人是加入进来的。于是,出于早期同学间的友谊和忠诚,厄普代克对他的六个伙伴神中的四个已经有了信心,这样在七个贾纳斯信徒中有五个形成了更密切的伙伴关系。 “由于生意上的原因,我们没有把我们,呃……我们的名字……呃,同企业联系起来。所以我们建立了一个虚设的公司并同意不将我们的名字放在里面,整个事情对外绝对保密,即使对我们——对我们另外两名贾纳斯信徒也不例外。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 “帮中之帮,”妮奇说,“我想这一定很好玩。” “你们五个人——啊!——小集团里的人,”埃勒里礼貌地询问道,“都还活着吗?” “去年新年聚会时我们都还活着。但自上次贾纳斯信徒聚会以来……”银行家诡秘地瞥了一眼窗户,“已经死了三个了。小集团里的三个。” “你怀疑他们是被谋杀吗?” “对,是的,我想是这样!” “谋杀的动机呢?” 银行家开始了他非常繁杂而——对于一心只想着新年假日的妮奇来说——乏味的解释。谋杀的动机和某个特别基金或别的什么有关,看起来和圈内人的商业活动没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实质性的基金,五个伙伴每年都要从他们虚设的公司收益中拿出一个固定百分比的钱放到基金里面——妮奇梦想着她新年的气球和噪音发生器。“现在这个基金的总数约合二十万美元,为可转让的有价证券。”妮奇的脑袋似被撞了一下,这才停止做梦。 “这一基金的目的是什么,厄普代克先生?”埃勒里问道,“它出了什么事?什么时间?” “啊,……正是这样,奎因,”银行家说,“噢,我知道你会认为……” “别告诉我,”埃勒里声音难听地说,“这是一种形式的汤鼎氏养老金(联合养老金,参加者共同使用一笔基金,生者的份额随死者的增加而增加,最后一个生者享受所剩全部储金。根据意大利银行家的名字命名)保险计划,厄普代克——最后的幸存者将得到全部吗?” “是的,”威廉·厄普代克低声说,尽量使自己表现出比尔·厄普代克的风度。 “我知道了!”埃勒里从他的炉边椅子上跳起来,“我不是反复几次告诉过你吗?妮奇,没有比银行家更傻的人了。当生活的最大刺激是花五个别针换取魔术灯笼展的门票时,理财智力在八岁以后就很少提高了。这个见钱眼开的人,他的生意就是进行安全投资,居然成为这个戏剧性方案的成员,加入这个方案后你惟一能够拿回你的赌注的办法就是切断你那四个伙伴的喉管。圈内小集团!贾纳斯信徒!”埃勒里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这个愚蠢的谋杀诱饵被藏到什么地方呢,厄普代克?” “在经纪人银行的一个保险箱里,”银行家低声说。 “在你自己的银行。对你来说非常合适,”埃勒里说。 “不,不,奎因先生,所有我们五个人都有那里的钥匙……” “那小集团今年去世的三个人的钥匙哪里去了呢?” “大家同意,死者的钥匙要由幸存者全体当面销毁。” “那么保险箱现在就只剩两把钥匙了。你和另一位活着的圈内人各有一把?” “对——” “你不敢说是那位幸存者谋杀了你们那荒唐的五个成员中的其他三个并且已经盯上了你,厄普代克?——这样作为圈内人最后的幸存者,他将成为所有那二十万美元的继承人?” “我还能怎么想呢?”银行家大声说。 “很显然,”埃勒里反驳道,“你那三位伙伴都已经上了人类谁都免不了要走的黄泉路。可那二十万美元还在保险箱里吗?” “还在。我今天来这里之前还去看过。” “你要我来调查吗?” “对,是的——” “那很好。那个小集团里幸存的内奸叫什么名字?” “不,”比尔·厄普代克说。 “请再说一遍好吗?” “万一是我错了呢?他们要是正常死亡的话,我早就把那个人端出来了。不,你先调查,奎因先生。找出谋杀的证据,我将尽力配合你的工作。” “你不愿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对。” 新年前夕的鬼已经开始出动了,但是埃勒里只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把它赶回到坟墓中。妮奇叹了口气,伸手取来笔记本。 “那好吧,厄普代克先生。今年去世的那三位都是谁?” “罗伯特·卡尔顿·史密斯、斯坦福·琼斯和齐斯·布朗——彼得·齐星·布朗。” “他们的职业呢?” “鲍勃·史密斯是一家儿童食品公司的头儿。斯坦福·琼斯是一家广告代理公司的最高负责人。齐斯·布朗退休在家。” “从哪儿退休?” 厄普代克僵硬地说:“布拉西雷斯。” “我猜想他们是做棺材生意的。请给我地址以及你认为可能有用的信息。” 银行家走后,埃勒里拿起了电话。 “喂,亲爱的,”妮奇说,“你不是在叫……鼓手俱乐部吧?” “什么?” “你知道现在是除夕吗?” “天哪,不。我的朋友,东大28届的卡里在吗?……你也一样。卡里,你知道谁是那四个贾纳斯信徒吗?妮奇,把这个记一下……威廉·厄普代克——是吗?……查尔斯·梅森?哦,对,那位奥林匹斯山的神……小罗德尼·布莱克——哦……还有爱德华·坦普尔?谢谢,卡里。现在忘掉我给你打过电话。”埃勒里挂了电话,“布莱克、梅森和坦普尔,妮奇。惟一的贾纳斯信徒圈内小集团里的人就剩厄普代克最后的那个伙伴了。” “而问题是他是谁。” “聪明的姑娘。但首先让我们调查史密斯、琼斯和布朗的死。谁知道呢?或许厄普代克已经知道一些了。”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的调查最后显示,厄普代克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调查圈内小集团那三个成员史密斯、琼斯和布朗的死因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银行家到奎因家的公寓访问后的第二天早晨,埃勒里和妮奇来到了他父亲奎因老警官所在的警察局总部。 “把这个给他,维利。”奎因警官看见儿子后对手下的刑警警佐说。 维利警佐清了清他的大嗓门:“婴儿食品公司的那个——” “罗伯特·卡尔顿·史密斯。” “患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十八小时内第三次发作,死在了氧气棚内,当时有三位医师和一名秘书在场,秘书记录了他的临终遗言。” “这可能是一家‘自由企业,’”警官说。 “继续说,警佐!” “斯坦福·琼斯,那位小商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煤气中毒,最近几年内发展成肺结核。这是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要疗养院的书面陈述吗,大师?我打电话从亚利桑那州要了影印件。” “你这家伙,彻头彻尾的小人,不是吗?”埃勒里大嚷道,“还有彼得·齐星·布朗,从棺材铺退休的那位?” “布朗的肾和胆囊有毛病,死在了手术台上。” “等着我直到看见我今晚穿什么衣服,”妮奇说,“杏黄色塔夫绸——” “妮奇,接通厄普代克的电话,”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经纪人银行。” “他不在那儿,埃勒里,”妮奇放下电话说,“今天上午还没有到银行。那绸子可以做一件最最漂亮的向外膨起的裙子——” “试试他家里。” “是斯卡斯代尔的戴克霍洛吗?加上一个新的后背和一条领口线——喂?”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人听见妮奇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什么?”然后无力地“噢”了一声。她将电话用力递给埃勒里,“最好你接吧。” “什么事?喂?埃勒里·奎因。厄普代克在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啊——不,奎因先生。他出事了。” “出事了!你是谁?” “公路警察局罗斯沃特局长。厄普代克先生昨晚开车回家,中途冲到阴沟里去了。我们刚发现。” “我希望他没事!” “他死了。” “四个了!”埃勒里咕哝道。维利警佐已将警官的车开到了维斯特切斯特,“一年内死了四个!” “巧合,”妮奇想起了这天晚上过节的日程安排,有些绝望地说。 “我所知道的就是,厄普代克请我帮助调查,确认圈内小集团今年去世的三个人是否被谋杀,但就在他找了我之后的四十八小时内,他自己被发现躺在阴沟里,身上压着他那辆四千磅重的旧车。” “事故,”维利警佐开始说,“会发——” “我倒要看看这个‘事故’!” 一位州骑警挥旗让他们靠边。这条路,看来是厄普代克从城里回家所选择的一条捷径;他的房子坐落在离大路约两英里的地方。这是一条狭窄的沥青路,有证据表明,他最后一次经过这里时车子在当道行驶。在出事地点左边有一个急转弯,但是比尔·厄普代克没能转过去。他直直地将车开了过去,撞倒了路边的围栏冲到了深沟里。车子掉下去的时候,还砸折了一棵老大橡树的枝杈。撞击后银行家被从挡风玻璃甩了出去,在车子落地之前先掉到了沟底。 “我们还在想办法把那辆破车从他身上挪开,”罗斯沃特局长在他们快要走到他跟前时说。沟底很窄,呈V字型,汽车翻了个儿架在了底部。人们拿着铁锹、链子和电石灯拥了过来,“我们被挡在外头看不清他已被压扁了。” “他的脸是不是也……局长?”埃勒里突然问道。 “不,他的脸没有被碰过。我们正在努力找到他身子的其他部分以便能够让他的遗孀辨认。”骑警点了点头走向沟下面二十码的地方。沟上面坐着一位身穿貂皮外套的小女人。她没戴帽子,漂亮的灰色头发在圣诞节的风中飘动。一个戴着护士帽、身穿布外套的女人站在离她较远的地方。 埃勒里说了声“请原谅”,然后大步走开。当妮奇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厄普代克太太谈上了。她像是画在岩石上的一个毛毛虫。 “他昨晚在银行开董事会。我大约凌晨两点钟给他的一个伙伴打了电话。他说他们十一点就散会了,比尔离开银行就开车回家了。”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沟里,“今天早晨四点半,我报了警。” “你知道你丈夫去找过我吗,厄普代克太太——两天前?” “你是谁?” “埃勒里·奎因。” “不知道。”她丝毫没有吃惊、害怕或者其他不自然的样子。 “你认识罗伯特·卡尔顿·史密斯、斯坦福·琼斯和彼得·齐星·布朗吗?” “比尔的同班同学吗?他们都过世了。今年,”她突然补充说,“今年。”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大笑,“我想这几位神仙会永垂不朽的。” “你知道你丈夫、史密斯、琼斯和布朗属于贾纳斯信徒中小集团里的人吗?” “圈内小集团。”她皱了皱眉头,“哦,对了,比尔好像提起过这个事。不,但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 埃勒里顶着风往后靠了靠。 “爱德·坦普尔在里面吗,厄普代克太太?还有小罗德尼·布莱克和查理·梅森?”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盘问我?为什么——?” 她的嗓门提高了,埃勒里嘴里念叨着什么安慰的话,罗斯沃特局长赶紧上来说:“厄普代克太太。要是你的情绪好一点……” 她从岩石上跳下来:“现在吗?” “请。” 骑警局长搀着她一条胳膊,护士搀着另一条,把她夹在中间,半抬着这位成廉·厄普代克的遗孀到了沟底,走向那辆翻了的车。 妮奇认为她会用一会儿手帕的。 当她抬起头时,发现埃勒里又不见了。她发现他和他父亲以及维利警佐正站在沟上面的路上。他们正在一棵大枫树前面看一个路标。那上面用美术体写着“前方急转弯”几个黄字,还画了一个胳膊肘似的标记。 “这条路上没有灯,”妮奇过来时警官正在说,“所以他一定开着车子前面的大灯——” “灯光一定能照到这个反光的标记。我不明白,警官,” 维利警佐抱怨道:“除非他的车灯刚好出了毛病。” “更像他在车上睡着了,维利。” “不,”埃勒里说。 “什么,埃勒里?” “厄普代克的车灯是好的,他也没有打盹儿。” “我印象不深,我很冷,”妮奇哆嗦着说,“但都一样,你怎么知道,埃勒里?” 埃勒里指向枫树皮上的两个匀称的小洞,离路标的边线非常近。 “啄木鸟?”妮奇说。但空气冰冷刺骨,像钢刀一样扎人。厄普代克太太的表请让人难以忘记。 “这个鸟,恐怕,”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没有羽毛了。维利,你去借几件我们可以撬动这个标记的工具来。” 当维利拿着几件工具回来时,他正在搓脸:“她刚认出他,”他说,“暖和点了吗?” “你想发现什么,埃勒里?”警官询问道。 “两个完整的铆钉钉过的洞。” 维利警佐嘴里“嘿”了一声,路标从树上掉了下来。 “我真该死,”奎因警官轻轻地说,“昨晚有人挪过这些铆钉,在厄晋代克撞进沟里之后——” “又用铆钉将警告标记固定回去了,”妮奇惊叫道,“只是他没有特别用心用同样的针眼!” “谋杀!”埃勒里说,“史密斯、琼斯和布朗是自然死亡。但那个基金的五个共同拥有者中的三个都死于同一年——” “说说这第五个人能怎么样!” “如果厄普代克也死了,那二十万美元的证券就……埃勒里!”他的父亲怒声大叫道,“你在往哪儿扯啊?” “这个案子有一个诗一般美丽的故事,”当他们在那个经纪人银行大楼的地下室等待的时候,埃勒里滔滔不绝地给妮奇讲,“贾纳斯是进入之神,他有时被称作‘开启者’。开启者!钥匙就在厄普代克办公室的制服里。我突然知道我们太迟了。” “你知道,你知道,”妮奇娇嗔地说,“离除夕只有几个小时了!你可能错了。” “这一次不会。还能有什么原因要用这种看起来是事故的方式谋杀厄普代克呢?那位神秘的贾纳斯信徒今天早晨急急地来到这里,并且清空了那个属于圈内小集团所有成员的保险箱。那些有价证券肯定没了,妮奇。” 不出一小时,埃勒里的预言就成为历史性的事实。 保险箱是用比尔的钥匙打开的。里面是空的。 开启者没留下任何痕迹。这使警官很心烦。圈内小集团成员设计好了一种独特的打开保险箱的办法。它不是通过通常所采用的签字方式,而是通过出示一个法宝。这个法宝同贾纳斯信徒们的翻领纽扣有很大不同。它是一把金色的钥匙,在上面雕刻着那个两面神,还有几个同心圆。外圈为石榴石,内圈为钻石。有一个机关被存在金库公司的文件夹里。金库经理通知他们,根据厄普代克总裁的命令,凡持有这样钥匙的人都一律放行,允许进入里面并接近那个保险箱。奎因警官无奈地说,厄普代克在气质上更像是那些统辖德兰西大街的低级探员。 “有人记得今天早晨放进来这样一个人吗?” 有一个雇员被叫来,他及时想起来了,描述说那位金库来访者裹着大衣,蒙着双眼,戴着墨镜,走路一瘸一拐,讲话是用很低的喉音。埃勒里疲倦地说:“明天的贾纳斯信徒年度聚会,爸爸,这个人不敢不出席。我们最好设法在那儿把这事搞干净。” 上述怪事就发生在最后的贾纳斯信徒聚会之前。聚会地点依旧是东大毕业生俱乐部十三层那个门上镶着不锈钢贾纳斯神圆形浮雕的圣殿。 我们没有什么凭据来披露以往在这间屋里举办那些自我崇拜的神秘活动的情况,但今年的一月一日,贾纳斯信徒们举办了一个最不正统的仪式,其中有两个局外人——奎因父子——进来搅和了他们的圣事,于是这最后一次聚会就有了非常详细的记录。 仪式这样开始,一月一日下午两点五分,维利警佐在贾纳斯的钢脸上面敲击了三下,里面传出了显得十分吃惊的问话:“谁呀?”警佐低声念了一声万福玛利亚,并且往门口蹭了蹭。门开了,里面是三个老年男人惊愕的面孔。这几个异教徒来到里面,仪式开始。 这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里面有四脚的祭坛,还有烧杯形的法器和奥秘的褐色圣水等等一些东西。当然还有对神灵的亵渎,除了这个仪式之外,更多的内容是关于我们的主题。 以下是简短的问答,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警官:先生们,我是奎因警官,来自警察局总部,这是我儿子埃勒里,门口那个大个子是维利警佐,我的同事。 布莱克:警察?爱德,你知道这是——坦普尔:不知道,罗德尼。或许查理,哈哈——? 梅森:怎么回事,警官?这是一间私人俱乐部房间——警官:你是哪一位? 梅森:查尔斯·梅森——梅森连锁剧院公司的。但——警官:这是一个聚会——你叫什么? 坦普尔:我?爱德华·坦普尔。律师。你的意思是——? 警官:我猜,矮胖子,你就是华尔街的小罗德尼·布莱克吧。 布莱克:警官——! 埃勒里:你们几位先生中哪一位属于贾纳斯信徒中小集团里的人? 梅森:小什么,什么? 布莱克:集团,我想他是这么说的,查理。 坦普尔:小集团?什么小集团? 布莱克:瞧,我们是东大13届毕业生中健在的四个人中的三个…… 埃勒里:这么说,你们几位还不知道比尔·厄普代克已经死了? 全体:死了!比尔? 警官:把事情的经过给他们详细讲讲,埃勒里。 埃勒里耐心地向他们详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威廉·厄普代克被谋杀,价值二十万美元的可兑换证券不翼而飞。当他讲述这个故事时,来自中央大街的老警官和他的刑警警佐仔细研究了那三张老脸:剧院巨头、律师和经纪人,他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显得整个茫然不知所措。 最后,查理·梅森说:“我的手是干净的。爱德,你呢?”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查理?”坦普尔语气平淡地说。他们都看了看布莱克,对方厉声说:“不要试图把我当成坏人,你们这些叛徒!” 于是,仿佛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三位神仙转过头以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三个俗人。 问答继续进行:埃勒里:坦普尔先生,你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半夜十二点期间在哪儿? 坦普尔:让我想想。前天晚上……那是新年前夕的头一个晚上。我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埃勒里:我相信你是单身。你雇佣人了吗? 坦普尔:有一个。 埃勒里:他呢——? 坦普尔:他不和我住一起。 警佐: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警官:你呢,布莱克先生? 布莱克:呃,事实是……我进城去看了一场音乐剧……十一点到十二点我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到怀特普莱恩斯! 警佐:哈!怀特普莱恩斯! 埃勒里:就你一个人吗,布莱克先生? 布莱克:呃……是的。我家里人都出去度假了。 警官: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梅森先生? 梅森:见鬼。(有人在敲门。) 警佐:这又会是谁呢? 坦普尔:是比尔的鬼魂吧? 布莱克:你这人真没劲,爱德! 埃勒里:进来。(门开了。进来的是妮奇·波特。) 妮奇:抱歉打扰了,可她来找你,埃勒里。她非要坚持见你,说她刚刚想起了一些关于圈内小集团的事,而且——埃勒里:她? 妮奇:进来吧,厄普代克太太。 “他们在这儿呢,”厄普代克太太说,“我很高兴。我要看看他们的脸。” “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厄普代克太太,”妮奇挑衅地说。 奎因警官低声说:“维利,把门关上。” 但这个案子并不是要靠有罪的表情定案。布莱克、梅森和坦普尔围着这个老寡妇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时还打着手势并发出沙沙的声响以排遣内心的不安,直到最后安静下来,她才开口绝望地说:“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布莱克望着窗外,梅森脸色铁青,而坦普尔紧紧地抿着嘴。 然后埃勒里走向窗户,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厄普代克太太,你想起了圈内小集团的什么事了吗?” 她停止了哭泣,把手屈起来,放在膝盖上休息,直视着正前方。 “是那五个人的名字吗?” “不是。比尔从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但我记得比尔有一次和我说:”玛丽,我会给你一个提示。‘“ “提示?” “比尔说他曾经意识到那五个小圈子里的成员的名字有些滑稽。” “滑稽?”埃勒里大声问道,“关于名字?” “他说所有五个名字有一点碰巧是一样的。” “一样?” “他笑着……”厄普代克太太停了一下,“他笑着说:”玛丽,你是否记得我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我记得我说:“比尔,别再猜谜了。你什么意思?’他再次笑了笑说:”噢,你看,玛丽,你也在里面。‘“ “你也在里面,”妮奇茫然地说。 “我不清楚他指什么,但他就是这么说的,一字一句说的。”此刻她抬头看看埃勒里并满怀希望地问,“这有什么帮助吗,奎因?” “噢,是的,”埃勒里温和地说,“都有帮助,厄普代克太太。”他转向那三个沉默的贾纳斯信徒并说,“你们有哪位先生愿意试试你们的智力来猜猜这个谜吗?” 但几位都保持沉默。 “看来你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埃勒里说,“很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来猜猜看。罗伯特·卡尔顿·史密斯,斯坦福·琼斯,彼得·齐星·布朗,威廉·厄普代克。这四个名字,按照比尔·厄普代克的说法,有一点是一样的。是什么?” “史密斯,”警官说。 “琼斯,”警佐说。 “布朗,”妮奇说。 “厄普代克!”警官说,“小子,你把我难住了。” “把我也算上,我们一起猜。” “埃勒里,请吧!” “四个名字中的每一个,”埃勒里说,“里面都和一所著名学院或大学的名字有关。” 大家都相对无言。 “罗伯特——卡尔顿——史密斯,”警官有点怀疑地念叨着。 “史密斯!”妮奇嚷道,“史密斯学院,在马萨诸塞州!” 警官看上去很吃惊:“斯坦福·琼斯——加利弗尼亚大学,斯坦福!” “嘿,”维利警佐说,“布朗,布朗大学,在罗德岛!” “厄普代克,”妮奇说,然后她停下来,“厄普代克?没有叫厄普代克名字的学院呀,埃勒里。” “威廉·厄普代克是他的全名,妮奇。” “你是说‘威廉’吗?有一所叫威廉姆斯的,多一个s,但没有叫威廉的。” “厄普代克和他太太说什么了?‘玛丽,你也在里面。’威廉·厄普代克在里面,玛丽·厄普代克也在里面……” “威廉和玛丽学院!”警官嚷道。 “这样所有已经知道的四个人的名字都和大学联系上了。但既然厄普代克告诉他妻子第五个名字也有一点相同之处,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试试看这三位先生的名字是否有一个是一所学院或大学的名字——我们将找到那个为了独吞团内小集团成员的共同财产而蓄意谋杀比尔·厄普代克的恶棍。” “布莱克,”小罗德尼·布莱克唠叨说,“小罗德尼·布莱克。从里面给我找出一所学院,长官!” “查尔斯·梅森,”查尔斯·梅森不太坚定地说,“查尔斯?梅森?你们看!” “那,”埃勒里说,“你的脖子上挂的是些什么东西呢?坦普尔先生。” “坦普尔?” “宾西法尼亚的坦普尔大学!” 当然,这种做法显得有点荒谬。成年人用徽章和护身符玩神性,就如同小孩在洞穴里共谋一件事。居然要靠命名法的小把戏来破获一起谋杀案!东方大学太大,这类小孩子的把戏根本不适用。但就本案来说,这点事却成了破案的关键。以下是有关的几件事:之一,爱德华·坦普尔,东大13届毕业生,在新年头一天从东大毕业生俱乐部13层楼上跳楼了。他不是“掉下去”的。 之二,这一年东大新设立了一个艺术基金,其资金来源不是靠来自石油城的东大某个隐去姓名的有钱人捐赠,而是用圈内小集团成员保险柜里的钱,这笔钱由坦普尔于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转到另一家银行并用假名租用了一个保险箱,后被重新找到。 之三,贾纳斯神像屋并没有被改为储存亚麻的库房,而是被毕业生俱乐部所用。两面神社团的名称也不再用了;原来挂在十三层圣殿门上的那个不锈钢贾纳斯圆形浮雕,则由东大校长在一月份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亲自登上乔治·华盛顿大桥,扔进了哈德逊河。 [book_title]二月 总统的半角银币 个别好奇心强的人故意放下平坦的大路不走而专走那些荒野小道,其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刺激,期望能碰到许多奇遇。尽管植物的茎杆不能变成神话里的怪物,但他们依然表现得很自信。埃勒里·奎因就经常能体验到这种刺激的高潮。他有一次在外面散步时居然还遇到了美国总统。 如果事情会按照人们的想象发生的话,确实令人愉快。偶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某条偏僻的街上,几个秘密保镖靠近并且围住了兴奋的奎因先生,搜查他的口袋,盘查他的动机,这时一辆黑色防弹轿车冲了过来拉着总统迅速跑开了。但仅有的想象在这个例子中是不灵的。还需要幻想的力量,因为这事本身是虚构的。但埃勒里遇见美国总统的事确实发生了,不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而是在几个缺乏浪漫的白天(虽然夜晚也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也不是凑巧,这次会见是由一位农场主的女儿安排的。地点不是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因为总统管辖着全国的事务,经常到不同的城市。他们见面也不是在城里;根本就不是在城里,而是在费城南部几英里外的一个农场。最奇怪的是,虽然总统是一个很有财力的人,但却依然穷得买不起一辆汽车,就是倾其政府的所有资源也不能给他配备一辆——世上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说不定这一悖论还有更多奇怪的事呢。这次相会的感觉是最纯洁的,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发生。所说的总统早已经死了。既然一方在坟墓中,对于对方的拥抱或握手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或许和死者在一架灵魂的飞机上约会——可是,埃勒里·奎因不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相信有鬼魂,所以从来没有同他们相会。这样他也就不可能同总统的魂灵碰面。但他们确实相会了。 他们的会面可以说就像是两位象棋大师的会面,比如说一个在伦敦,另一个在纽约,都没有离开各自的摇椅半步,但依然能够对弈并且决出胜负。比这更令人惊奇的是,棋手只是跨越空间,而埃勒里和他的国父则是在跨越时间——一个半世纪。 总而言之。这就是埃勒里·奎因同乔治·华盛顿比赛的故事。 如果有人抱怨衣服的袖子太长,裁缝也许会说把它剪掉一截就成。换句话说,一件事往往会形成自己的基调。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总统的半角银币这个故事是围绕华盛顿总统五十九岁生日发生的。埃勒里实际上从二月十九日开始就全身心地进入故事的角色,三天后达到高潮。 二月十九日上午,埃勒里在自己的书房里构思他的小说,安排里面的角色,脑子里正苦苦地和几个不情愿的暴力受害者纠缠。由于还是进行最初设计,所以这些角色没有一个是有血有肉的。当妮奇手里拿着一张名片进来的时候,他正处于创作的困惑之中。 “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大师接过名片大声念道。 他在构思创作计划阶段从来不能发挥其最好的幽默:“我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妮奇。打发他走吧,然后回来把这些可能的犯罪动机记录抄一下——” “怎么了,埃勒里?”妮奇说,“这根本不像是你呀。” “为什么不像我呢?” “对一次约会食言。” “约会?是帕奇这个人说的——” “他不仅说了,而且证明了。” “荒唐,”奎因嚷嚷道。他大步走进起居室去同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理论。当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从炉边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来者不善,此人看来是个人物。帕奇先生,情绪有些高涨,眼睛更是火辣辣的,他块头很大,个子也很高。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埃勒里厉声询问道,因为妮奇毕竟在场。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这个大块头男人和蔼地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奎因先生?” “我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是你要从我这里要什么吧?” “我发现这事非常奇怪,奎因先生。” “现在你看,帕奇先生,不巧我今天上午特别特别忙——” “我也是。”帕奇的厚下巴变得通红而且语气也不再和蔼了。他边嚷边往前走,埃勒里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帕奇猛地伸手将一张黄纸条举到埃勒里的鼻子下面,“是不是你给我发了这个电报?” 埃勒里出于战术的需要接过了电报,尽管在战略上他表现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请务于明天二月十九日上午十点整到我家。 埃勒里·奎因 (签名) “那么,先生?”帕奇先生怒喝道,“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有关华盛顿的东西给我?” “华盛顿?”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琢磨着这份电报。 “乔治·华盛顿,奎因先生!我是古董收藏家帕奇。我专门收集有关华盛顿的东西。我是华盛顿方面的权威。我有大量财产,全都花在华盛顿上面了!要是这电报上没有你的签名的话,我今天上午决不会浪费我的时间!这是我今年的生意周。我有许多洽谈有关华盛顿的约会——” “等一下,帕奇先生,”埃勒里说,“要么是有人开玩笑,要么——” “巴伦尼斯·切克,”妮奇大声通报道,“手里拿着另一份电报。”然后她又补充道,“还有约翰·塞西尔·肖教授,也拿着电报。” 三份电报完全一样。 “我当然没有发过这些电报,”埃勒里沉思着说。来的这三个人当中,巴伦尼斯·切克很壮实,一个矮胖女人,一头灰白头发,显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肖教授瘦高个,长下巴,穿着麻布料西服,西服挂在了腰带上,裤腿两边不齐,相差有几英寸。他们两个再加上先来的帕奇,在奎因家的公寓里上演了一出怪味的三重唱。埃勒里突然决定不让他们走。 “这显然是有人以我的名义……”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巴伦尼斯厉声说,猛地拉了一下她的包以示强调。 “我应该想到有很多废话要说,”肖教授有些烦躁地开口说,“用这种方式来浪费人家的时间——” “再不会浪费我的任何时间了,”大块头帕奇先生咆哮道,“离华盛顿的生日只差三天——!” “没错,”埃勒里笑着说,“你们坐下好吗?这里面也许还有更多的文章呢……巴伦尼斯·切克,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在希特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前将大批稀有钱币倒腾到美国的女人吧?你是在纽约做稀有钱币生意的吧?” “很不幸,”巴伦尼斯冷冷地说,“是人就得吃饭。” “还有你,先生?我好像认识你。” “稀有书籍,”教授用同样困惑的口气说。 “当然,约翰·塞西尔·肖,稀有书籍收藏家。我们在米姆斯和其他地方见过。这事很有意思,但显然缺乏幽默。一个古董收藏家,一个钱币商,一个稀有书籍收藏家——妮奇?你出去看看这回又是谁来了?” “如果这个人收集什么东西,”妮奇低声说给她的老板听,“我敢打赌一定是一个两条腿的长发垂胸的人。一位可恨的漂亮女孩——” “名叫玛萨·克拉克,”一个冷淡的声音说。埃勒里转身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世界上最令人满意的景观之一。 “啊,拿来吧,克拉克小姐,你也收到了这样一份用我的名义署名的电报吗?” “哦,不,”这位漂亮女孩说,“电报都是我发的。” 克拉克小姐确有一些令人振奋的东西,她面目清秀,如果不是自信的话,至少也要算开朗。大概就是这种自有的风度超过了其他所有的人,包括埃勒里在内。当她站在埃勒里家起居室壁炉前的地毯上等候的时候,就像是一位领导站在指挥台上,面对着坐在椅子里的几个人。正是因为克拉克小姐的自信使他们所有人都怒气全消了,只是感到奇怪。 “我来解释一下,”玛萨·克拉克爽快地说,“我做的是我想做的事,我这样做是因为,第一,我不得不确保今天能够见到帕奇先生、巴伦尼斯·切克和肖教授。第二,因为我或许在讲完之前需要一个侦探……第三,”她补充道,几乎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我处境危急。我的名字叫玛萨·克拉克。我父亲托比尔斯是一个农场主。我们的农场就在费城南面,那是克拉克家的一位先辈于一七六一年创办的,此后便一直归我家所有。我不想在你们面前表现得过分伤感。现在我们破产了,还有一笔抵押。除非爸爸和我能够在未来几个星期内筹集到六千美元,否则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家园。” 肖教授表情茫然,但巴伦尼斯说:“真惨呢,克拉克小姐。现在要是我今天下午举行拍卖——” 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抱怨道:“如果你要的是钱,小女子——” “我当然是要钱。但我有东西卖。” “嗷!”巴伦尼斯说。 “哦?”教授说。 “呃,”古董收藏家说。 奎因先生什么也没说,波特小姐妒忌地咬着铅笔头。 “那一天我在打扫阁楼时,发现了一本旧书。” “这,现在,”肖教授宽容地说,“一本旧书,是吗?” “书名叫《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西米恩·克拉克是我爸爸的曾曾祖父或别的什么。他于一七九二年自己出钱在费城出版了他的日记,教授,是让他一个在那里从事印刷生意的侄女乔纳森印刷的。” “乔纳森·克拉克。《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面色惨白的古书收藏家咕哝道,“这事我确实不知道,克拉克小姐。你已经……” 玛萨·克拉克仔细地打开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并从里面抽出一张印刷很差的发黄的纸:“书的封面松了,我把它带来了。” 肖教授静静地检查着克拉克小姐的这个展品,埃勒里站起来也扫了它一眼。 “当然,”教授经过很长时间仔细打量后开口说话,他看得很仔细,把那张纸举到灯前,清楚地凝视着每一个单独的字母,还比划了一些别的神秘仪式。 “单凭年长还不能说明稀有,单凭稀有也还不能形成价值。而这页纸看上去确实有所说的那么久了,也确实稀有,连我都不知道,仍然……” “假设我告诉过你,”玛萨·克拉克小姐说,“这本日记的主要目的——我从家里找到的这本日记——就是要讲述乔治·华盛顿在一七九一年冬天如何访问克拉克家的农场……” “克拉克家的农场?一七九一年?”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大叫道,“真荒唐。没有记载——” “以及乔治·华盛顿在那里埋下的东西,”这位农家姑娘最后说。 遵照美国总统的命令,奎因掐断了电话线,闩上门,拉上窗帘,长时间的审问开始了。到下午过半,国父一生中鲜为人知的重要片段被清楚地勾画了出来。 一七九一年一个灰色冰冷的二月早晨,农场主克拉克正在农场里修补篱笆,抬头一看,大队人马正从费城方向急驰而来。开道车里的人大声喊叫着,一大群骑马绅士和几辆四轮大马车紧跟其后——其中六辆由身穿制服的黑人驾驶着。令西米恩·克拉克大吃一惊的是,全体人马都在他的农舍前停了下来。他赶紧往家跑。等他回到农舍时,那些绅士和待从已经下了马或从车里出来了,在冰冻的硬土地上跳跃,大家都围在第一辆马车周围相互推搡。那是一辆非常华丽的车,佩带着盾形纹章。他伸直脖子看,但见车子里面坐着一位大块头的大鼻子先生,身穿黑色的天鹅绒西装,外加一件有金色贴边的黑色斗篷;套着假发的脑袋上戴着一个高耸的大帽子,身子一侧的白色皮鞘内插着一把短剑。这一大人物一条腿跪在地上,斜着身子照看着一个圆胖的中年妇女。妇人的身上裹着裘皮外套,半坐半躺在坐垫上,闭着眼睛,胭脂下面的脸颊蜡黄蜡黄。另一位衣着简朴庄重的先生,弯腰站在妇人一边,手指放在她苍白的手腕上。 “我恐怕,”他语气非常严肃地对跪着的人说,“在这种天气下继续赶路就有点轻率了,陛下。华盛顿夫人需要马上用药和找一张温暖的床休息。” 华盛顿夫人!那么那个穿戴富华的大块头先生就是总统了!西米恩·克拉克兴奋地挤进人群。 “阁下!先生!”他大声说,“我是西米恩·克拉克。这是我的农场。我们有温暖的床,萨拉和我!” 总统略加思索后对西米恩说:“我谢谢你,克拉克农场主。不,克雷克医生,别。还是让我亲自来照顾夫人。” 于是乔治·华盛顿就抱起了玛萨·华盛顿走进西米恩和萨拉·克拉克位于宾西法尼亚的小农舍。一位助手告诉克拉克夫妇说,华盛顿总统正在前往弗吉尼亚的路上,他要去佛农山的私人住宅庆祝他的五十九岁生日。 现在去不成了,他只能在克拉克的农场过生日,因为医生坚持说总统夫人不能再走了,甚至也不能返回不远处的首都,情况复杂,不能冒险。按照总统阁下的命令,这件事被完全保密起来了。 “不要给人民带来没必要的惊慌,”他说。但他三天三夜没有离开玛萨的身旁。 大概过了三十二个小时,总统夫人渐渐恢复过来时,总统想对招待他的主人表示一点心意,于是在第四天早晨派贴身侍卫克里斯托弗叫来克拉克夫妇。他们发现乔治华盛顿在厨房的灶火旁,刮了脸,搽了粉,身穿非常干净的上衣,严肃的面孔非常镇定。 “我听说,克拉克农场主,你和你的好妻子拒绝接受偿还你为招待我们这一大帮人而宰杀的家畜。” “您是我们的总统,先生,”西米恩说,“我不愿意要钱。” “我们——我们不能拿钱,阁下,”萨拉结结巴巴地说。 “不过,夫人和我还是要以某种方式对你们的好客予以报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亲手在你的房子后面栽种几棵橡树。我打算把我个人的两样东西埋在其中一棵树下面。”华盛顿眨了眨眼接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感觉到自己想做点什么。过来,克拉克农场主和克拉克夫人,你们愿不愿意?” “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华盛顿收藏家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噎着说,脸色显得很苍白。 玛萨·克拉克回答说:“华盛顿身子一侧佩带的短剑,插在其白皮刀鞘里,还有总统在一个秘密口袋里装着的一枚银币。” “银币?”稀有钱币商巴伦尼斯·切克低声说,“是哪种钱币,克拉克小姐?” “日记里称它是‘半角’,中间多一个字母s,”玛萨·克拉克回答说,皱了皱眉头,“我猜那是他们那个时代对半角的写法。书中充满了奇怪的拼写。” “一枚美国半角币?”巴伦尼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样子问道。 “日记里就是这么说的,巴伦尼斯。” “那是在一七九一年吗?” “是的。” 巴伦尼斯哼着鼻子站了起来:“我想你的故事也有点太浪漫了吧,小女士。美国造币厂一七九二年之前没有开始铸造过半角币!” “别的币也没有铸造过,我相信,”埃勒里说,“怎么回事,克拉克小姐?” “那是一枚实验币,”克拉克小姐冷冷地说,“日记没有明说这枚银币是由造币厂还是别的某个私人机构铸造的——大概华盛顿自己没有告诉西米恩——但总统确实对西米恩说过他衣服口袋里的那枚半角币是用他自己的银子打造的,造好后又作为纪念品赠送给了他。” “有这么一枚半角币,背后还有连美国钱币学会都不知道的故事,”巴伦尼斯抱怨地说,“但这确实可能是美国造币厂铸造的最早钱币之一。我猜想,在一七九一年,半角币发行的前一年,一些样品钱币也许已经被铸造出来了——” “可能有些怪,”克拉克小姐说,“就这么回事。日记就是这么说的。我猜想华盛顿总统对他所领导的新国家即将发行的钱币一定特别感兴趣。” “克拉克小姐,我——我想要那枚半角币。我是说——我愿意从你手里把它买下来,”巴伦尼斯说。 “而我,”帕奇先生小心翼翼地说,“愿意,呃……买下华盛顿的短剑。” “日记,”肖教授呻吟道,“我要买下那本《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克拉克小姐!” “我将很乐意卖给你,肖教授——我已经说过,日记是我在阁楼里面发现的,我把它锁在我家客厅的一个五斗橱里了。但另外那两件东西……”玛萨·克拉克停了一下。埃勒里看起来很高兴,他想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我会把短剑卖给你,帕奇先生,给你那枚半角币,巴伦尼斯·切克,假如”——这时克拉克小姐将她清澈的眼睛转向埃勒里——“假如你,奎因先生,愿意帮忙找到它们的话。” 这是宾西法尼亚一个严寒的早晨,二月在这里还是冬天,农场周围显得很荒凉,整个农舍看上去就像一个革命小屋,头上还压着抵押。“那边有一个苹果园,”妮奇在他们从埃勒里的车里出来时说,“但那片橡树林在哪儿呢?我一棵也没看到!”然后她甜蜜地补充道,“你看到了吗,埃勒里?” 埃勒里闭着嘴没有吭声。他走到前门在门环上叩了几下,里面没有反应,他的嘴唇闭得更紧了。 “我们在周围转转吧,”他简练地说。妮奇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 房子后面有一个谷仓,谷仓旁边是他们要找的地方,至少是埃勒里要找的。地上有十二个被挖开的丑陋的洞,每个洞旁边要么躺着一棵新砍倒的橡树,要么躺着一个新近被连根拔起的老树桩。其中一个树桩上坐着一位老头,身穿满身泥巴的蓝色牛仔服,好斗地拿着一个玉米棒子芯烟斗在抽烟。 “托比尔斯·克拉克吧?”埃勒里问。 “正是。” “我是埃勒里·奎因。这是波特小姐。你女儿昨天到纽约找了我——” “我都知道了。” “可以问你玛萨在哪儿吗?” “火车站。去接其他几个老乡去了。”托比尔斯·克拉克唾了一口又看着旁边——那些树洞,“我不知道你们都来干什么。橡树下面什么也没有。前几天把它们都给挖出来了,活着的树和多年前砍倒后留下的残桩。你瞧那些洞。我雇了人和我一起往下挖,都快挖到中国了。华盛顿小树林,总是这么叫。现在你看。一堆柴火——没准也是给别人的了。”他的语气中带着苦涩,“我们将失去这个农场,先生,除非……”托比尔斯·克拉克停了下来,“啊,或许我们不会,”他说,“现在还有玛萨发现的书。” “肖教授,那位稀有书籍收藏家,如果对书满意的话,要给你女儿出价二千美元呢,克拉克先生,”妮奇说。 “她昨晚从纽约回来时就这么说,”托比尔斯·克拉克说,“二千——可我们需要六千呢。”他笑了笑,又唾了一口。 “好了,”妮奇伤心地对埃勒里说,“就这样吧。”她希望埃勒里立刻钻进汽车开回纽约去——立马。 但埃勒里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有这样的想法。 “克拉克先生,大概还有一些树后来死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树桩和树根也都不见了。玛萨(又是玛萨!)说日记里没有提到华盛顿在这里种树的确切数字。” “你看那些洞。共十二个,不是吗?呈三角形——他把树种成三角形。你看在树与树之间的距离不够再种一棵树。不,先生,先生,一直就只有那十二棵,都在那儿呢。是我照看着全部这十二棵树。” “三角形里面多余的那棵树是干什么的?你没有连根拔起那一棵,克拉克先生。” 托比尔斯·克拉克又唾了一口:“你对树并不在行,对吧?那是我六年前才亲自栽下的一棵樱桃树。和华盛顿没有任何关系。” 妮奇在那儿哧哧发笑。 “你是否仔细检查过这些洞里的土——” “检查了。瞧,先生,要么就是有人一百年前已经将那个东西挖出来了,要么整个故事就是一个星期六夜里杜撰出来的弥天大谎。究竟怎么回事。现在玛萨和其他几个老乡在一起。”托比尔斯·克拉克补充道,第四次唾了一口,“不要让我耽搁你们的时间。” “这看起来不太符合华盛顿的性格,”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那天晚上说。他们围坐在客厅的火炉旁,吃着克拉克小姐做的饭,心情都很忧郁,至少在波特小姐看来,确实很沉重。巴伦尼斯·切克的表情就像是显得吃惊而无奈。 明天天亮之前不会有火车,她以前还从没有在一间农舍的床上过夜。天黑以前他们专心阅读了《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寻找有关华盛顿遗物的线索。但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与此相关的一段只是说“总统陛下在红色谷仓后面亲自栽种了一片三角形的橡树林,按他向我说的那样,并且将他的短剑和半角银币放进一个铜盒里,埋在了其中一棵橡树下面,他说那盒子还是由波士顿的里维尔先生做实验铸造的。” “怎么和他的性格不符,帕奇先生?”埃勒里问。他已经盯着火苗有很长时间了,几乎不像在听。 “华盛顿不是浪漫主义者,”那个大块头男人干巴巴地说,“还没有关于他的什么废话。我没听说他还有这样一次经历。我开始想——” “但肖教授自己说日记不是伪造的!”玛萨·克拉克嚷道。 “哦,这书的真实性没有问题。”肖教授显得不高兴,“但它可能只是一种简单的文学杜撰,克拉克小姐。森林中尽是这些东西。我恐怕也得等找到那个里面装东西的铜盒子来证实这个故事……” “哦,亲爱的,”妮奇冲动地说,她这会儿确实为玛萨·克拉克而感到难过。 埃勒里说:“我相信这件事。宾西法尼亚的农民们在一七九一年还没听说文学杜撰,肖教授。至于华盛顿,帕奇先生——没有人能够如此执着。加上他的妻子刚刚从病中恢复过来——在他回家过生日的路上……” 埃勒里再次陷入沉思。 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克拉克先生!” 托比尔斯在角落里动了一下:“什么事?” “你曾经听到你的父亲或者祖父——你们家族的任何人——说过房子后面还有别的谷仓吗?” 玛萨一直盯着他。此刻她大声说:“爸爸,是这样!在别的地方还有过不同的谷仓,当年华盛顿栽种的小树林被砍掉了,或者死了——” “不对,”托比尔斯·克拉克说,“除了这个谷仓外没别的。当初的一些木材还留着呢。刻在上面的日期还清晰可见——一七六一年。” 妮奇早早地起了床。一阵有节奏的劈砍声穿过冰冷的寒气吵醒了她。她把床罩一直裹到鼻子上面,从后窗往外看,只见埃勒里·奎因在晨曦下挥舞着一把大斧,活像一位披荆斩棘的开拓者。 妮奇很快穿好衣服,浑身冷得发抖,把毛皮披肩搭在肩膀上,冲下楼,出了屋,跑到了谷仓那边。 “埃勒里!你这是在干什么?现在还是半夜!” “我在砍这些树桩呢,”埃勒里边说边继续砍了起来。 “这里的柴火已经堆成山了,”妮奇说,“真的,埃勒里,我想你这俏也卖得太过分了吧。”——埃勒里没有回答——“不过,有些事——砍伐乔治·华盛顿栽种的树是令人讨厌和不体面的。这是故意毁坏文物的行为。” “我有个想法,”埃勒里气喘吁吁地说,他停了一下又说,“一百五十多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妮奇。很多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使对一棵树来说也是这样,在那个时候。比如说——” “那个铜盒子,”妮奇呼吸有些急促,能看得出来,“被树根包起来了。它一定是在其中一个树桩里面!” “现在你也会动脑子了。”埃勒里说,他又挥起了斧头。 两个小时后,当玛萨·克拉克叫吃早饭时他还在那儿。 上午十一点半。当妮奇开车将教授、巴伦尼斯和詹姆斯·伊齐基尔·帕奇送到火车站返回时,她发现奎因先生穿着汗衫坐在厨房的炉火旁,而玛萨·克拉克则正在抱着他的胳膊抚摸着。 “啊!”妮奇无力地说,“请原谅。” “你去哪儿了,妮奇?”埃勒里急躁地说,“快进来,玛萨正给我涂药呢。” “他还不很习惯砍柴,是吗?”玛萨·克拉克转以兴奋的口气问道。 “把那些肮脏的‘橡树’弄碎,”埃勒里呻吟地说,“玛萨,啊呜!” “这回你该满意了吧,”妮奇冷冷地说,“我建议我们还是学学人家帕奇、肖,还有巴伦尼斯吧,埃勒里——三点零五分还有一班火车。我们不能总是利用克拉克小姐的好客。” 玛萨·克拉克这时突然大哭了起来。妮奇着实被吓了一跳。 “玛萨!” 妮奇感到像是自己跳到了她的身上并将冷酷的表情甩进她那不忠贞的眼睛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玛萨。”没错,妮奇轻蔑地想,他当着自己的面拥抱了她!“那三个鼠辈。就那样跑了!别着急——我一定帮你找到那柄短剑和那半角银币。” “你永远不会找到它们,”玛萨哭诉道,泪水打湿了埃勒里的汗衫,“因为它们不在这里。它们从来就没有过。可当你停——停下来想这事的时候……埋下那枚钱币和他的短剑……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他应该是把它们给了西米恩和萨拉……” “不一定,不一定,”埃勒里急忙说,“那个老顽童有强烈的历史感,玛萨。那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的。他们知道自己身上的历史使命,子孙后代的眼睛看着他们。埋掉它们正是华盛顿所要做的事!”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哦……” “但即使他确实埋掉了它们,”玛萨吸着鼻子说话,“也不能就说西米恩和萨拉会让它们一直被埋在地下。他们应该是在乔治·华盛顿一离开之后就像兔子一样把那个铜盒子挖出来。” “两个淳朴的乡下人?”埃勒里大叫道,“社会的中坚?新美洲的大陆的脊梁?他们难道会漠视美国首届总统乔治·华盛顿的意愿?你们难道精神不正常了吗?再说了,西米恩要那一把礼服佩剑有什么用呢?” 用它打造犁铧,妮奇愤愤地想——肯定会这么做。 “还有那个半角钱币。当时它在一七九一年能值多少钱呢?玛萨,他们现在就在你家农场的某个地方。你就等着瞧吧——”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这一切……埃勒里。” “行了,孩子。现在别再哭了——” 波特小姐在门口生硬地说:“你或许可以在你患肺炎之前,超人,把衬衣穿上。”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奎因先生一直在克拉克家的农场徘徊。他低垂着头,在谷仓里面待了一会儿,又将地上的十二个洞一个个仔细看过,对每个洞至少观察了有二十秒钟。他重新检查了一遍他砍碎的橡木残骸,就像一位古生物学家在检查一个古代印有恐龙脚印的化石,又测量了一遍每个洞之间的距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战栗。乔治·华盛顿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测量员;这里发生的事可以证明他对精确性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疏谈。埃勒里经过测量得知,那十二棵橡树之间的距离是绝对相等的,呈等边三角形。 图 埃勒里开始在这个问题上琢磨了起来。他坐在谷仓后面那台耕田机的坐位上,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奇怪。 小小的记忆在敲门。当他开门让它们进来时,就好像是在迎接一个大人物。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突。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他眼前出现了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仔细地步测着十二个点之间的距离——好像是在向未来提出挑战,测量着某一尚未发生的事实。乔治·华盛顿…… 华盛顿这人从小就对数字着迷。他一生都是这样。数数,大概并不是特别为了所数的东西,只是他认为重要。还在威斯特摩兰做威廉先生的学生时,他就擅长算术、擅长除法、减法、称重和测量——计算柴堆的体积和豌豆的重量。在别的孩子热衷于喧闹的嬉戏时,小乔治却热衷于配克、品脱、加仑和常衡制这些计量单位。长大成人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一特殊爱好。他能够通过计算自己的财产满足好奇心。对于他来说,计算不只是意味着知道自己拥有多少土地、多少奴隶和多少钱,以及土地上有多大产量。埃勒里想起了华盛顿计算种子那个不寻常的案例。他有一次用金衡制计算出一磅红花草籽的数量。算完后觉得不过瘾,于是又去算一磅梯牧草籽的数量。他的结论是:七万一千和二万九千八百。他的欲望还是没能得到满足,然后他就开始解决新河草的问题。他完成了这一项目,充分展示了他在计算方面的超凡能力:他得出了巨大而令人满意的数字八十四万四千八百。 凝视着华盛顿小树林的遗迹,埃勒里想,这个人对数字如此着迷,就像一个饥饿的人要求定期吃喝一样。一七四七年,乔治·华盛顿才十五岁,但他已经草拟了“大法纲要:我所测量的华盛顿芜菁地”。 一七八六年,华盛顿将军在过五十四岁生日的时候,这位世界上最著名的人,却在忙着确定波托马克河上的高水位线离他上方阳台的准确高度。毫无疑问这件事令他非常兴奋,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终于知道了当他坐在阳台上往下看河水时,他是坐在海拔一百二十四英尺十点五英寸的位置上。 埃勒里继续想,一七九一年,他作为美国总统,在这里栽树,他总共栽了12棵,呈等边三角形;他把一个铜盒子埋在了其中一棵树的下面,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短剑和那枚用他自己的银子打造的半角银币。在其中一棵下面……但它不在。或者曾经在过?很久以前被克拉克家族的一名成员挖走了?但这故事显然是随着西米恩和萨拉消失的。另一方面…… 埃勒里发现自己很不理智,对显而易见的事情犹豫不决。乔治·华盛顿终生痴迷于数据这件事不断闯进他的脑海。十二棵树,距离相等,呈等边三角形。 “这是什么?”他不停地在问自己,几乎有些愤怒,“为什么就不能令我满意?” 然后,到黄昏时刻,埃勒里的脑子里有一种非常古怪的解释自动冒了出来。 真傻,埃勒里突然自言自语道。它有令人满意的全部标记。在几何图中没有比等边三角形更令人满意的图形。它封闭、对称、稳定,体现着完整、平衡和完美。但仅仅因为其对称和完头还不能令乔治·华盛顿满意——或许会有图形之外的一种对称和完美? 对这个问题,埃勒里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假设……完全沉浸在黑暗中,进入了他的时空…… 他们十点半发现的他蜷缩在耕田机的座位上,表情麻木呆滞。 他任由别人把自己拉到屋里,任由妮奇脱掉他的鞋袜并将他的冻脚擦出活力,他吃了玛萨·克拉克做的晚餐——表情超然而冷淡,这可吓坏了两个姑娘,甚至连老托比尔斯也变得坐立不安。 “要是把他弄成这样的话,”玛萨开口说道,“埃勒里,放弃吧。忘掉这件事。”但埃勒里根本没有在听,她不得不去摇他。 他摇摇头:“它们在那儿。” “在哪儿?”两个女孩同时叫道。 “在华盛顿的小树林里。” “你找到它们啦?”托比尔斯·克拉克扯着嗓子说,身子半站立起来。 “没有。” 克拉克父女和妮奇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你怎么能这样肯定它们在那儿呢,埃勒里?”妮奇轻轻地问。 埃勒里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岂有此理,要是我知道我怎么知道就好了,”他说,他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也许是乔治·华盛顿告诉我的吧。”说完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径直向炉火正旺的客厅走去,进去后还带上了门。 午夜过去十分钟后玛萨·克拉克不再争论了。 “他能从这种状态恢复过来吗?”她打着哈欠问。 “你永远不能说出埃勒里会干什么,”妮奇回答道。 “啊,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滑稽,”妮奇说,“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你们城里女孩。” “你们乡下女孩。” 她们笑了笑。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面除了祖父发出耐心的换哨声和托比尔斯的呼噜震得天花板颤动外,再没有一丝响动。 “好了,”玛萨说。然后她又说,“我坚持不住了。你还不睡吗,妮奇?” “再等一会儿。你先睡吧,玛萨。” “好。那好。晚安。” “晚安,玛萨。” 在门口玛萨突然转过身:“他说过是乔治·华盛顿告诉他的吗?” “说过。” 玛萨回屋睡觉去了。 妮奇等了十五分钟,然后她踮着脚尖走到楼梯脚去听。她听到托比尔斯在床上翻身时鼻孔中发出的响亮的吸气声和嘶嘶的排气声,从玛萨的卧室里则传来了不自在的呻吟,好像她在做一个不卫生的梦。妮奇鼓起勇气走到客厅门口轻轻地把门推开。 埃勒里双膝着地爬在火炉前,胳膊肘放在地板上,双手撑着脸,臀部撅得比脑袋还要高好多。 “埃勒里!” “哦?” “埃勒里,是什么——?” “妮奇。我以为你早就睡了。”他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很憔悴。 “可你是在干什么呢?你看上去疲惫不堪?” “是啊。我在和一个能够赤手掰弯马掌的男人摔跤呢!这人可真有劲,手段也很多。” “你在说什么呀?谁?” “乔治·华盛顿。去睡吧,妮奇。” “乔治……华盛顿?” “去睡吧。” “……和他摔跤?” “我在试图撕开他的防御,进入他的内心。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死者很顽固,妮奇。你还不去睡吗?” 妮奇颤抖着退了出去。 房子里冷冰冰的。 卧室的革命墙在颤动,还有人在喊叫,妮奇从睡梦中被惊醒,房间里更冷了。 是埃勒里在敲玛萨·克拉克的门。 “玛萨。玛萨!快醒醒,你这家伙,告诉我你家什么地方能找到一本书!一本华盛顿的传记——一部美国历史——一部历书……随便什么吧!” 客厅里的火早已熄灭。妮奇和玛萨穿着睡衣出来了。 托比尔斯·克拉克裹着他那镶有云纹边的长内衣,外面又套了一件浴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埃勒里头发蓬乱,恶魔般地猛翻着一本一九二一年版的《农场主记事和完整纲要》。 “在这儿呢!”这几个字就像子弹一样从他嘴里射出,留下一股烟雾。 “看到什么了,埃勒里?” “你到底是在找什么呢?” “他发疯了,我告诉你们吧!” 埃勒里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不可言喻地平和,他合上了书。 “就是它,”他说,“就是它。” “是什么?” “佛蒙特。佛蒙特州。” “佛蒙特……?” “佛蒙特?” “佛蒙特。佛蒙特这小爬虫怎么了——” “佛蒙特,”埃勒里说,脸上露出了疲惫的微笑,“在一七九一年三月还没有加入联邦。所以这就证明了它,你们不明白吗?” “证明了什么?”妮奇尖叫道。 “乔治·华盛顿埋下自己短剑和半角银币的地方。” 站在谷仓后面迅速变亮的晨曦中,埃勒里说:“因为佛蒙特是第十四个加入联邦的州。第十四个。托比尔斯,请你给我一把斧子,好吗?” “一把斧子,”托比尔斯咕哝道。他拖着脚走开了,摇了摇头。 “过来,埃勒里,我都快冻死了!”妮奇喋喋不休地说,在耕田机前面来回蹦跳。 “埃勒里,”玛萨·克拉克怜悯地说,“我对这一切都不明白。” “这很简单,玛萨——噢,谢谢你,托比尔斯——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数字,我亲爱的各位——数字说出了这个奇怪的故事。数字对我们的首任总统影响很大,他首先是一个数字人。这便是我的钥匙。我只需要发现能够插进这把钥匙的锁。佛蒙特就是我要找的锁。门现在开了。” 妮奇坐在耕田机上。在这种情形下,你不得不顺着埃勒里;你不能逼他去做什么。看着他经过一夜同华盛顿摔跤后的脸色是那么苍白、疲倦和可怜,还是由着他吧。 “这数字是错的,”埃勒里严肃地说,靠在托比尔斯的斧子上,“十二棵树。华盛顿种了十二棵树。虽然《西米恩·克拉克的日记》里从未提到过数字十二,但这一事实好像是没有疑问的——在一个等边三角形里有十二棵橡树,每棵树和邻近的数之间距离都相等。 “然而……我觉得十二棵橡树还不够完美。这树如果是乔治·华盛顿种的,就不可能是十二棵。尤其是在公元一七九一年二月二十二日,他不可能种十二棵。 “因为佛蒙特是一七九一年三月四日加入联邦的,所以在二月二十二日,联邦共有十三个州。另外一个数字在美国也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数字是公众话题和生活——以及死亡——很重要的一部分,其重要性超过了其它所有数字,其意义远远超出了数字本身;它甚至带有某种神秘的色彩。它被放在新生的美国国旗上作为纪念,它是国旗上面的星和条的数目。而乔治·华盛顿是这面旗帜的伟大旗手!他是全体人民用血肉换来的新生共和国的领袖。它是所有美国人心里、意念里和嘴里所挂记的一个数字。 “如果乔治·华盛顿在一七九一年曾经希望种下几棵橡树来纪念他的生日……他可以从所有数字中自由选择,但他最有可能选择的数字只有一个——这个数字就是十三。 “乔治·华盛顿那天种下了十三棵数,在其中之一下面埋下了保罗·里维尔铸造的那个铜盒子。其中十二棵树呈等边三角形,我们已经知道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物品不在这些树的下面,所以,可以肯定,他把盒子埋在了第十三棵树下面了——第十三棵橡树长大以后,在过去一个半世纪的某段时间枯萎死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一点根都没有。 “他把第十三棵橡树种在哪儿呢?在这棵树曾经站立的地方下面——放着那个铜盒子,里面装着华盛顿的短剑和首枚在新生的美国打造出来的银币。” 埃勒里亲切地看着托比尔斯·克拉克六年前栽在华盛顿小树林正中央的那棵樱桃树。 “华盛顿,测量员,几何学家,他的内心里竭力追求总体对称。显然,只在一个地方:在三角形的中央。其他地方是不可能想到的。” 埃勒里举起托比尔斯的斧头掂了掂,大步走向那棵长到六岁的樱桃树。他举起了斧头。 但他突然又停了下了,转过身,以非常吃惊的口气说:“嘿,这就对了!今天……” “华盛顿的生日,”妮奇说。 埃勒里张嘴笑了笑,开始往倒砍那棵樱桃树。 [book_title]三月 马古恩倒霉的日子 一九一九年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五十五分,美国第六十五届国会第三次会议通过并且批准了《公共法第254号(众议院第12863号决议)》。副标题碰巧是《增加税收和实现其他目的法案》。读了“税收”两个字令人起鸡皮疙瘩,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有必要继续读下去。 “在三月十五日之前。”直到仍然读到这里之前,一切都还不很清楚。 然后就一目了然了,不但非常清楚,简直是警钟长鸣。在三月十五日之前,灾难降临到美国的城市和乡村,那便是缴纳所得税。 在我们关心迈克尔·马古恩以及他不平常的税收问题前,有必要回头了解一下有关法令,这法令不仅涉及迈克一个人,而且涉及几乎所有人。一九一八年出台了《税收法案》,这以前和以后也有所得税法,但《公共法第254号(众议院第12863号决议)》与以前的所得税法不同,它把以前的所得税缴纳期限三月一日改成了三月十五日。 日期为什么变了呢? 有原因,但这是一个税务专家穷其所学也不能解释清楚的原因。 有人——也许是国库的司库先生,或者是来自印第安纳或俄亥俄的一位先生,或者甚至是一些能够插手立法工作的级别较低的人民公仆——有人特别缺乏幽默感,竟然想起了恺撒大帝和那些带血的短剑。还有人想起了朱庇特神庙上空的满月所显示出来的征兆和聚集的深红色雷雨云层。他或许还会想起艾德斯日,古代罗马人认为不幸运的日子。 在我们中间,哪一个对恺撒大帝有过敬意的人会在三月十六日否认罗马人的正确呢? 这一切对于迈克尔·马古恩来说确实很不幸。 迈克尔常被一些想象力丰富的小孩称作私人“话务员”或者“眼睛”。这类人给人的感觉是一副相貌丑陋、衣冠不整、说话粗鲁的形象,长着瘦屁股小眼睛,嗜烟如命,但很怕老婆。 然而,迈克·马古恩却不然。他身穿肥大的裤子,大平足,一眨一眨的褐色眼睛被一副玳瑁眼镜挡在后面,使他的表情总是处于一种摸索的惊愕状态。他头戴亚当帽,身穿名牌西装和皮鞋,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一方面是因为哮喘,另一方面是他的好妻子具有间谍般敏锐可靠的嗅觉。他一生中从未对一位女顾客动粗,这倒不是因为他缺乏性的冲动,而是因为他更加珍爱自己的执照。 从来也没有什么重大案件来找迈克,那些眼睛深沉的神秘胖男人或者马耳他的猎鹰或者聚集在豪华顶层公寓的流氓首领卷入的案件与他无缘。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替多疑的丈夫跟踪他们三十岁左右的妻子或者抓获那些对老板的钱柜特别过敏的店员。星期六晚上他不工作的时候常带妻子去看电影。星期天去罢教堂之后,总是去一家饭馆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星期三晚上去玩宾戈赌钱。 作为一名私人侦探,迈克头三年就在自家布朗克斯的三居室公寓里营业,从老朋友那里随便找些小活,挣点小钱。然后他和太太决定把办公地方挪到接近或位于市中心的位置,那样或许可以挣更多的钱,能对付更多的宾戈游戏,于是迈克在四十二街一套有四个办公室的房子内转租了一间办公室,还和一位公共速记员、一位商业艺术家和一位有点秃顶、镶着金牙的家伙合用房子里的公共面积。他们的四部电话总是响个不停。迈克在自己办公室的门窗玻璃上镶了几个镀金美术大字: 迈克尔·马古恩,秘密调查 一周之后,迈克开门迎来了克莱门塔·冯·多米太太,她是那种在这个世界上马古恩夫妇夜里也要睁眼躺着为其析祷的顾客,那种给连续为他们服务的人员丰厚回报的顾客。她来找他是为了一起偷窃案——但冯·多米太太马上表示不只是为了这个案子。 自从那个金字招牌打出去之后,三月的艾德斯日来了又去,已经有过三回了,但恺撒是满意的,迈克还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现在又临近第四回了。 这一回好像有点不对了,迈克以他的哮喘和平足所允许的最快速度来到了奎因家。 一名侦探来咨询另一名侦探令妮奇感到很好玩。可怜的迈克,他打量奎因家墙壁的样子更加滑稽可笑,但最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埃勒里,”迈克红着脸说,“我被抢了。” “被抢了,”埃勒里面无表情地说,“抢走什么了,迈克?” “我的退税文件。” “请原谅,迈克,”埃勒里咳嗽了几下说,“我的老胸膜炎又犯了。你是说你的退税文件被人偷走了?” “我是这么说的,你和马一样健康,”迈克·马古恩很生硬地说,“哦,我不是责备你歇斯底里。但这并不好玩。今天已经都三月十四日了。我怎么能在这一天赶在最后期限之前做好呢?” “这个,你的——晤!你的退税单应该不会太复杂吧,迈克尔,”埃勒里认真地说,“找一份空白表重新填一下不就行了吗。” “用什么,我问你!” “用什么?” “你得有数据呀!” “哦,当然。你没有数据吗?” “没有!” “可是——” “听着,埃勒里。我的所有文件和记录——我计算时所用的一切——都被偷走了!” “哦。” “在我的手提箱里,所有的东西。我花了几个星期才收集整理出来的记录!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向征税员说呢?”由于迈克曾经和奎因警官一起练拳击,所以埃勒里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他讲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聪明的小鬼?” “埃勒里,这事很讨厌。”妮奇边说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以确信她自己的记录和退税文件还在那儿。 “记录和所有的……你的手提箱里面的东西是在哪儿被盗的,迈克?” “我的办公室。你去过的,埃勒里——你知道还有另外三个房客——” “你们共用一个接待室。”埃勒里点头说,“当时你们都在办公室吗,迈克?” “在。哦,不——我不敢肯定。瞧,我最好和你说说事情的全部经过,是这样的。简直把我急坏了。” 事情发生在头一天晚上大约六点钟。迈克在整理他的退税文件。他决定在六点钟之前下班。他已经收集好了他那些作废了的支票、备忘录、收据等,他把它们和他的退税文件一起放进手提箱。 “我刚穿上大衣,”迈克说,“卡森太太——她是公共速记员,是她租下了整套房子又把里面的办公室转租出去——跑进我的办公室大叫说接待室起火了。于是我就跑了过去,确实是,长靠背椅上冒着烟。有人将一根火柴扔进旁边的废纸筐,废纸烧起来,燃着了长靠背椅。所幸时间不长——我五分钟后把火扑灭了——然后我回到我的办公室,拿起帽子和手提箱,从容不迫地回家。” “当然,”埃勒里叹息道,“你回到家打开公文包时,发现你的退税文件和有关记录都不见了。” “风吹了,”迈克尔·马古恩痛苦地说,“我翻看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报纸。” “事情有可能出在,迈克,在你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吗?” “不可能。我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从办公室走到车库,然后开车回家,手提箱就放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你能肯定这是同一个包吗?” “哦,肯定。这是一个旧包。是我的包,对。” “那么就不是整个掉包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当你在接待室灭火时,有人在你办公桌上打开你的包,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换进去报纸,又把包合上。” “一定是那个卡森太太,”妮奇说,并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会难住一名侦探?她心想迈克·马古恩实在太笨了。 “你认为呢,迈克?”埃勒里问。 “她没有机会。她跑在我前面并且和我一起在接待室,抱着她平时摆在桌子上的花瓶,在冰水机和靠背椅之间来回跑。她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线。” “还有谁在套房里,迈克?” “另外那两个房客。其中一个是商业艺术家,名叫文斯,里昂纳多·文斯,一个疯子。另一个自称为杰克·奇基,写书并喜欢赌博,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文斯和奇基在你和卡森太太灭火的时候从他们的办公室跑出来了吗?” “当然。但他们没有帮助灭火——只是站在那儿出主意。我对他们两个哪个都没有特别在意。” “那么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吗——?” “有可能。但我不能肯定。不管怎么说,我昨晚直接开车返回办公室,想着我也许把我的退税文件放在桌上或者什么地方了——” “自然不在那儿了。” “我昨晚一宿没睡,”迈克悲惨地说,“如果我睡了的话,老婆的唠叨也会扰得我无法入睡。” “你今天早晨去办公室了吗,迈克?” “没有。我直接来到你这儿,埃勒里。” “这,”埃勒里站起来并开始往烟斗里装烟叶,“这事有些怪,迈克。” “唔?” “怪!”妮奇说,“好吧,奎因先生,我倒要问问。这事有什么不平常呢?” “一个人为什么要偷另一个人的所得税退税文件呢——更何况是你迈克这样的人的所得税退税文件?要了解迈克去年的收入是多少吗?把你的产业全算上,迈克尔,也不会令任何人感兴趣,更不用说,要是窃贼真感兴趣,他也没有必要把退税文件偷走——只要看一眼就行。” “那么,他又为什么,”妮奇向,“要偷它呢?” “这,”埃勒里回答说,“这就使问题变得有点意思了。迈克,”他严厉地盯着迈克,“你干过什么非法的事吗?” “非法?!” 埃勒里大笑:“我只是问问,迈克尔。当然,如果你在欺骗,你就难以向山姆大叔报告。真的。”埃勒里举着烟斗猛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我说的是你的收入来源。” “我没听明白。”迈克抱怨道。 “那么,现在,迈克,你毕竟还是一个私人探子,你自己做广告宣称你的工作是绝对保密的。告诉我,你包里的文件有没有涉及顾客的机密?” 迈克看上去疑心重重:“这,可以说整个包都是机密。” “迈克,我愿意拿我的税和你的税打赌,你的顾客至少有一名非常非常富有,他来找你是凭着绝对保密的承诺……而他的记录,或者他的案子的记录,是在你昨天的包里。” “冯·多米太太,”马古恩说,张大了嘴巴。 “冯·多米太太,”埃勒里轻快地说,“听起来好像我就可以下注了,迈克。妮奇——记录!” 迈克尔·马古恩讲述了他最好的顾客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太太的故事。 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太太,不管是冯·斯维金还是叫冯·多米,在社会关系金字塔中都居于很高的地位。由于她既是冯·斯维金又是冯·多米,所以就独一无二地居于最高地位,她身边围拢着最上层社会的名流和上帝。她远离世上的俗人,以至于妮奇,这位埃勒里身边的红人都从没有听说过她。但埃勒里知道。她认为公园大道太粗俗,那些“美国革命之女”尽是些暴发户。一位冯·斯维金曾帮助在老曼哈顿建造了阿姆斯特丹要塞,一位冯·多米经过艰苦跋涉到达高沃纳斯海湾,马不停蹄地建造落脚之处,用了九年时间建成布鲁克林。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是社交圈里的重要人物,所有最排外的社交活动都会邀请她出席,她从来没有去过任何别的地方。她自己每年组织一次聚会;她的客人名单是精心挑选的,比田纳西州的橡树岭挑选人员还要严格,只有那些祖先在一六五一年之前到这个新世界落户并且其财产至少六代没有沾染贸易的人才会受到邀请。冯·多米是一个寡妇,她有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 “你应该见过那个玛格蕾塔,”迈克·马古恩说,“瘦得像一根麻秆,满脸麻子,过生日就满五十五岁了,是一位女诗人。” “什么?”妮奇说。 “她写诗。”迈克坚定地说。 “以霍兰迪亚的笔名,”埃勒里点头道,“要让我说,都是些野蛮的废话。迈克,是她母亲要你调查玛格蕾塔吗?” “正是这样。” “就因为她写歪诗?”妮奇说。 “因为她是一个毛贼,波特小姐。” 妮奇看上去很兴奋:“你说她是什么?听起来好像……” “别紧张,妮奇,”埃勒里说,“迈克的意思是说一个有盗窃癖的人。一切都开始变得非常非常清楚,迈克尔。如果我说错,你可以打断我。如果有一件事使冯·多米太太感到害怕,那就是丑闻。那位并不可爱的玛格蕾塔不仅写坏诗,她还有一种拿别人东西的渴望。大概已经有一些礼貌的抱怨了,它们小心地传到了她妈妈的耳朵里。于是母亲给人家付了钱,但也开始为此着急。玛格蕾塔没有表现出任何改正的迹象。这一习惯有增无减。很快就会登报了。妈妈来找一个相对不知名的私人侦探——毫无疑问是在检验了你的个人名誉之后,迈克,还有你在总部的老搭档——极其秘密地将玛格蕾塔完全控制于你们的手中。” “对,是这样,”迈克说,“我的工作就是保护玛格蕾塔不被逮捕和保证她的事不被张扬出去。她无论什么时候上街,我都跟踪她。当我看见她在游荡的过程中拿了什么东西时,我悄悄地在她后面付账。冯·多米给了我一个开支账户——这东西,相信我,她长着鹰的眼睛到处张望!还给了我一个全年服务的位子——钱不是很多,但是一笔不错的稳定收入。” “在你的所得税账单中,”埃勒里点头道,“有为玛格蕾塔那些不体面的行为付账的各种账单和收据这类东西。” “有人”,妮奇大叫道,“跟踪了马古恩先生或者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了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偷走了他的所得税记录要……”妮奇停了一下,“要干什么?” “要利用它们,”埃勒里干巴巴地说,“显然。” “勒索!”迈克大叫着跳了起来,就像他的脚被人烧了一下,“我的天呢,埃勒里,用这些发票、信件和废物——谁都可以敲诈冯·多米太太,直到她……咽气!她为了摆脱这件事多少钱都会付的!就这么回事!” “有人,”妮奇说,“这人是谁?” 迈克坐了下来。 但是埃勒里在火隔上磕着烟斗说:“卡森太太。” “可是埃勒里,马古恩先生说她不可能——” “妮奇。废纸篓着了火,又燃着了办公室的长靠背椅,为此卡森太太跑进迈克的办公室喊他出去……干什么?跑出去——和她。迈克这样做了。卡森太太紧跟着他。”埃勒里耸了耸肩,“还有,迈克也就紧跟着卡森太太……卡森太太的同谋溜进迈克的办公室,他没有时间从里面仔细挑选冯·多米的文件,于是就把迈克手提箱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又将一份报纸塞到手提箱里,就溜了出去。迈克,”埃勒里说,将他的烟斗插进壁炉架,“我们去你办公室看看并且给那位公共速记员做一次小听写。” 于是收税员和马古恩之间的事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这不是惟一重要的事。 当他们打开卡森太太的门时,发现卡森太太正在接受更高权威的听写。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埃勒里问,将纸杯中剩下的酒喝完。 “哦,埃勒里,”妮奇呻吟着说,“那个死女人。” “是一个死去的女人。” “但是是一个没有脸的死女人!” “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习惯这些事了,妮奇。” “我想这就是你喝闷酒的原因。” “我渴了,”埃勒里很有尊严地说。他走过卡森太太的门厅同他的胃做英勇的斗争。 他们站在打字机桌周围盯着卡森太太的遗体,谁也不说话。 “哦,埃勒里。” “爸爸。” “六英寸。”奎因警官语气有些疑惑地说,“手枪在离她的扁平大脸距离不超过六英寸的地方开火。” “没问题,肯定是卡森太太吗?” “没问题,是她。”迈克很肯定地说。 “太太,”埃勒里说,看了看她的左手,“那先生呢?” “早死了,”迈克说,“她告诉我说他六年前就蹬腿了。” “她有多大年纪,迈克?”一个女人连脸都没有了,要说出她的年龄会有多难呀。 “我说过大约三十六到三十八岁。” “从未提起过男朋友吗?”警官问。 “没有。她看起来从没有过约会,警官。她经常在这里工作到很晚。” “迈克尔,迈克尔,”奎因警官说,“这便是她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到很晚的原因。可她并不是在工作。她连字都不打。” 迈克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 老先生不耐烦地说:“我们知道她用她自己放的火来诱骗你。我们知道有人在你灭火的时候从你的公文包里抽走了冯·多米的文件。当时这里有谁?另外两名房客,所以其中之一便是那个卡森女人的同谋。这合适吗?当然,迈克。当她‘工作很晚’时,她要么和里昂纳多·文斯要么和杰克·奇基在办公室作乐。” “但当时。”迈克·马古恩喃喃地说,“昨天晚上是谁在搞她呢?你说是文斯,还是奇基……?” 警官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警官!” “迈克尔,迈克尔。” “是一个骗局吗,爸爸?”埃勒里问,毫无疑问——只是问。 “还能是什么呢?他的女朋友帮助他偷盗能够用来敲诈冯·多米太太的文件,然后他把她除掉,以便自己独吞勒索所得而不用担心身边的长舌妇乱说。埃勒里,你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在闻什么东西。” “他一定非常傻。”埃勒里说。 “当然,”他父亲兴奋地说,“他们只有在读了你写的故事后才能表现出特有的聪明。现在如果这是你的神秘情节之一,埃勒里,你认为谁是罪犯?” “是迈克,”埃勒里说。 “我!”迈克脸上掠过一丝负罪感。 “当然。迈克,”警官笑着说,“另外,顺便问一下,你昨晚回到这里时是几点钟?你回家后又返回来的时候,迈克——就是你返回来看是否把文件落在办公室的时候?” “这就对了,”迈克大叫道,“你听我说,警官……” “噢。别再犯傻了,迈克,”埃勒里急躁地说,“是什么时间?她还活着吗?她亮着灯吗?什么?” “噢。对了,当然。一定是八点一刻。她还在她的办公室工作。我说:”卡森太太,你在我的包里发现过我的一些文件了吗?‘她说:“没有,马古恩先生,我没有。’我问奇基和果核艺术家在哪儿,她说他们早就回家了。于是我说晚安然后就自己回家了。” “她当时看上去怎么样,迈克?” “挺好的。” “不紧张吗?” “这,我不好说。她总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对了。”警官挠了挠头,“最好的普罗第大夫判断她是昨晚七点至九点之间被杀的。清洁女工说她七点到各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她保证说当时卡森太太一个人在这儿。所以,如果迈克你快八点离开时她还活着的话,那她就是在八点至九点之间被打死的。” “被那两个人之一。”维利警佐在门口说。 第一个男人是一个高个子,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眼睛盯着自己肮脏的手指头和中间捏着的用刀子划开一半的柠檬片。第二个人有一点秃顶,镶着一个特大的金牙。他们瞪了打字机前面的死人一眼,吓得赶紧往后退。维利警佐靠在门口,舔着一支雪茄。 高个子去了窗口,打开窗户将脑袋探出去,任三月的寒流吹着自己的头。小个子扑向卡森太太的废物筐弯腰吐了起来,他几乎就要拥抱那个废物筐了。 “你们怎么能够忍受?你们怎么能够忍受?”高个子不停地说。 “啊啊,”小个子嘴里吐着。 “是那位艺术家文斯,”迈克说,“那是杰克·奇基,那位赌徒。”迈克说。 “我没杀她,”高个子说,“我是艺术家。我热爱生命。我连一个爬到我腿上的蜘蛛都不杀。你们打听打听,别认为是我干的,把我打死也——”里昂纳多·文斯激动得满脸通红。 “你说到点子上了,文斯,”警官和善地说,“我猜想,奇基,你也没有杀她。” 那个秃顶小个子抬起头刚要回答,但接着又再次弯下了腰并重复着“啊!” 维利警佐慢吞吞地说:“警官。” “唔?”老先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里值夜的人说文斯和奇基两人昨晚都回到了楼里。他记不得确切的时间,但他说他们是分别进来的,他们来的时间是在八点至九点之间。” 卡森太太是个障碍,这很明确。罪犯需要杀人灭口。 里昂纳多·文斯把脑袋抽回来,关上窗户,冷得直发抖。那个小作家抬着废物筐站起身,抱歉地向四周看了看。警官向一名警察点了点头,杰克·奇基把废物筐高高举起来出去了。 警官对文斯说,“你刚才说你回来是取什么钴蓝色,对吧?” “对,你不能说是红色,赭色或者任何别的颜色,”文斯疲倦地说,“我说是钴蓝色。进我办公室看能否找到一管颜料,不能。不在那儿。我昨晚把它拿回家了。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我白天也许会从事商业性创作,应付那些代理人枯萎的灵魂!——但我在夜里却是专心致志地从事艺术创作,先生们,花钱费力但赚不到钱。我回到家,吃了一点东西,然后上了画架,这时怎么也找不到我碰巧需要的钴蓝色,我要用它来表现你们根本无法理解的目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于是我就返回办公室来取了一管——” “钴蓝色,”警官说,点点头。他使劲盯着文斯。文斯也厌恶地盯着他,“卡森太太是——?” “我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艺术家痛苦地问,“但我怎么才能?一个小孩可以无限地重复这个故事。我甚至没有看见卡森太太。她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但门关着。请不要再问下一个问题了。时间大约是八点一刻。不,那个矬子不在这儿——我是指自称为奇基的那个家伙——至少,我没有看见他。我不知道那女人是死是活;我从她办公室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最后,我讨厌女人。现在我怎么着——全部再说一遍吗?” 在这段精彩的独白之后,紧接着那小个子和侦探过来了,但没有带回那个废物筐。 “而我,”奇基哭诉道,“我,我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一点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要给几个人打电话,”奎因警官礼貌地提示道,“还有——” “对。私人电话,知道吗?机密,我的一些顾客还欠我一些钱没付,他们一直想赖账,所以我八点半回来用我自己的电话,明白吗?特别隐私的,就像……而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一点也不。没有灯光,没有卡森太太,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不记得。我谁也没有看见,我也没有听见任何人……” “哦,见鬼,”警官说,“埃勒里,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看没理由,”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把这两个人继续留下。” 他的父亲皱了皱眉。 “这两个人和卡森太太之间除了一般的租赁关系外没有别的关系。这个女人显然是被其他人所杀。让他们走吧,爸爸——我比你更烦他们。” 里昂纳多·文斯和杰克·奇基走后,老先生说:“好吧,大师。你的大情节是什么?” “你为什么警告我们不要说迈克把冯·多米太太的所得税材料搞丢的事呢?”维利警佐询问道。 “假定,”埃勒里说,“假定这个贼、杀人犯加潜在的勒索犯特别需要钱的话。”他看了看他们。 “他不敢,”他父亲急促地说,“现在不敢。” “大师,我们正想找他呢!” “他还不知道我们在偷窃迈克的材料和谋杀卡森太太之间建立了联系。” 奎因警官着急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揪着自己的胡子。然后他停下来说:“迈克,给那个冯·多米太太打电话后。我要和她谈谈。” 第二天早晨,埃勒里挂断电话后对众人说:“真是一次奇怪的经历,居然和冯·多米太太谈了话。你昨天不是没找着她吗,爸爸?” “别管我是怎么找到那个傲慢而自负的女人的。那是个仇恨警察的凶老太婆,”警官咕哝道,“她刚才怎么说,埃勒里?” “像一次穿越外太空的梦中旅行。它给你一种愉快的记忆,一种不可名状的庄严,一种惟一的最含糊不清的逼真感。迈克,她确实存在吗?” “别在意那个怪物,”马古恩大声说,“她说什么了?” “她在今天早晨第一批邮件中收到了一个条子。” “真的,埃勒里,”妮奇说,“你的感觉简直令人讨厌。” “我最好过去一下,”维利警佐说,“看看那位大人物,把条子要来,安排——” “她不会接待你的,”埃勒里梦呓般地说,“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刚刚通过一项法律。其具体内容包括,她是否接受勒索将完全由她自己来决定,如果纽约市要派一名警察或者侦探去接头地点,她将控告市政府,索要高达几百万的巨额赔偿。” “你的意思是说——”警官大叫道。 “她害怕你们把勒索犯给吓跑,爸爸。然后他会将玛格蕾塔的全部故事在报纸上公布。为了阻止他这样做,她已经准备好一万美元,等等。她以一种至尊的态度表承对此不能忍受。” “于是我们的手就被捆住了,”警官抱怨道,“如果我们知道那个条子里面说什么。” “噢。那个。我已经记在我的小本上了,一字不拉。” “她给你读过了?” “看起来,”埃勒里说,“我是一个级别较低的——先生,肯定——但仍然——噢,你听着,条子是这么说的:”冯·多米太太。我有证据证明你女儿是一个坏蛋。今晚八点到宾州火车站南边的候车室。带上一万美元,面额不得大于二十。戴上一顶黑帽子和紫色鼻罩。把钱包在红纸里,夹在你的左腋下。不要报警。今晚只要有一点迹象表明有警察到场,我将在所有报纸上揭露真相——配上照片——关于你的女儿多年来如何在纽约百货商店里拿东西的事实。放聪明点。开始吧。我是说生意。‘没有签名。“ “听起来像是那个大金牙。”妮奇说,但有些不敢确定。 “我想是文斯。”迈克兴奋地说。 “两个都有可能,”警官咕哝道,“奇基对他自己的英语有点过分小心了,或者是文斯有目的地粗心。干得不错,儿子。我们会侦破此案的,并且——” “噢,不,你们不会。” “你以为我们不能?” “市里。起诉。” 他父亲摸着自己的下巴不说话了。 “另外,”埃勒里说,“我像一个绅士一样向冯·多米太太保证今晚不会有警察或者侦探出现在接头地点。” “埃勒里……”他父亲抱怨道。 “另外,我不是警察,对吧?迈克也不是。当然妮奇也不是了。” “埃勒里!” “迈克,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高兴?今天是三月十四日,”迈克从牙缝中说,“罪犯在八点之前不会露面——所得税退税的最后期限是半夜——他还说我不太高兴。” “没什么,迈克尔,”埃勒里用安慰的口气说,“这样就给了我们整整四个小时。” “抓住这个混蛋,看他把我的税收文件给藏到哪儿了,找回来,算出我的退税额,把它装进邮袋——这一切必须在八点至十二点之间完成!” “记住,”埃勒里说,“迈克尔,乖乖,这和放在邮袋里一样好——邮袋——现在。” 预言是一种危险的艺术。 三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十二分,一位大胖子女人戴着一项黑色的帽子和一个紫色鼻罩,左腋下夹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鼓鼓的包,突然出现在宾西法尼亚火车站南边候车室的门口。 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太太打量着她的这些美国同胞。远处这些人的脸上出现了兴奋的表情。埃勒里他们几个都来了,来到这里感觉就像经历一次探险。 人们回头张望,探头探脑,很不自在。冯·多米太太像帝王似地走向最近的凳子。一名黑人大兵见了挪身子给她让开点地方。对面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努力给婴儿换尿布,婴儿蹬着小腿在那里尖叫。冯·多米太太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坐了下来,样子很僵硬。她的脸开始变红了。 她在努力屏着呼吸,尽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情绪。直到十点十二分她依然呆坐在那儿。这时她旁边坐的是一个老头,没有打领带,拎着一个纸袋,还有一个身穿貂皮外套的女孩,女孩没戴帽子,正在抽着一支香烟。 埃勒里他们三个人从手里的报纸上抬起头来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简直是太紧张了,”妮奇低声说,身子轻轻地摇了起来——“你知道。” “他不会认出我们的,”迈克咕哝道,“埃勒里,不可能。” “好像不会,”埃勒里说,“除非他六点到这儿看见我们进了火车站,否则就不可能,因为我选的这个地方他们根本就看不见。” “但我们能看见他,”妮奇说。 “的确,”埃勒里站了起来,“要么是我们上当了,要么就是他在最后关头害怕了。” “但冯·多米太太是怎么回事呢?”妮奇问。 “让她待在这儿多呼吸点美国味儿吧,”埃勒里说,“对她有好处。我们走吧。” “我的所得税。”迈克·马古恩抱怨道。 当他们来到警察局总部奎因警官的会客室时,看见了里昂纳多·文斯和杰克·奇基。 “埃勒里——”妮奇大声叫道,但她这时看见了老警官,于是就没有再说下去。 “啊,这里有一个人会对你的故事感兴趣,文斯先生,”警官和蔼地说,“埃勒里,你猜怎么着。喔,顺便说一句,儿子,你晚饭吃好了吗?” “令人失望。” “你别总想那些没有的菜单,好吗?正如我所说的,今晚七点半,文斯先生来到我这儿。文斯先生,把你告诉我的再和我儿子讲一遍。” “我在家作画,”里昂纳多·文斯疲惫地说,“大约七点一刻我的电话响了。是电报公司。他们给我读了一份电报。电文说:”本人欲委托制作女儿的肖像。今晚外出,但在出发前可安排几分钟和您讨论。晚上八点在宾州火车站南边的候车室接洽。本人将会戴黑色帽子和紫色鼻罩,拎红色包裹。‘“ “签字,”奎因警官说,“克莱门塔·冯·斯维金·冯·多米。‘” “你已经——”埃勒里对维利警佐说。 “当然,大师,”维利说,“这是我今天晚上从电报局搞到的副本。这一口信是今天下午从市中心的车站打电话通知电报局的。他们说不好是谁打的电话。但对方指示今晚七点一刻将这一口信发往指定地址。” 埃勒里转身对艺术家高兴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应约前去呢,文斯先生?” 艺术家张嘴得意地笑着说:“噢,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感到一种危险的直觉。我现在不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犯吗?哈哈!我直接来这里找了奎因警官。” “他一直在这儿,”奎因警官干巴巴地说,“打来了以后就没有离开过。” “不能让他离开办公室。”警佐抱怨道。 “这办公室真好,很安全。”里昂纳多·文斯说。 “那杰克·奇基先生呢?”埃勒里突然问道。 这位小作家动了动,然后说:“这事,我不知道——” “他和这事无关,”警官说,“他是今晚七点半在三十四街八大道对一个大赌场进行例行搜查时被抓获的。” “当警察认出他后,”维利说,“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让他现在和文斯先生作伴吧。维利,你在这儿款待好两位先生。我们去我办公室一下。” “我的所得税,”迈克·马古恩抱怨道。 “我认为,”警官把脚搁在了办公桌上得意地说,“文斯这家伙就是我们要抓的罪犯。他很狡猾,知道我们将偷窃和谋杀联系起来了。或者他怀疑我们这样做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我们没把迈克当作嫌疑犯,所以他决定安全地玩。” “把信发给冯·多米太太,”妮奇说,“约定在宾州火车站见面——然后今天他自己打电报!” “当然,他没有去,而是立刻来找我,”警官点点头,“要达到什么效果呢?想证明他是一个清白的人,被人扯进偷盗案中,还有故意勒索和谋杀。” “但是然后,”迈克反对道,“他怎么算计敲诈冯·多米太太呢?我认为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我认为他很狡猾,迈克,”警官回答说,“他在权衡相对价值。他认为他最初的想法是一个很糟的错误,现在想退缩并且在竭力掩饰。你听着感觉怎么样,埃勒里?” “可以这样推理,但这是在假定他已经卷入的前提下,你不这样认为吗?”埃勒里阴沉着睑说,“把这样的推理换个角色,可能更容易让人接受。换杰克·奇基。奇基先生也是嫌疑犯。要说是他决定要迷惑我们的视线可能更容易说得通。他给冯·多米太太写了勒索信,又发电报给里昂纳多·文斯。” “或许他甚至听到了关于这次搜捕的说法,”妮奇大叫道,“于是就故意去了那个赌场,故意在今晚八点在去宾州火车站接头前被捕!当文斯和冯·多米会面时,他自己因为一点小事被拘捕——” “这样推理有什么错呢,爸爸?” “也能说得通,”他父亲吼叫道,“不过,怎么是两种推理,为什么不能是一种呢?” “我的所得税,”迈克抱怨道,“有人对我的所得税感兴趣吗?看看时间!” “哦,不只两种推理,爸爸,”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我能够至少想出另外两种——每一种都不能完全满足我编造情节的欲望。但麻烦是——”但埃勒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父亲的脚。 “什么事?”警官说,从自己腿上看下去,“我鞋上有洞?” “你踩的那个手提箱,”埃勒里说。 “什么?” “那是我的,埃勒里。”迈克说,“就是我来找你的时候带的那个包。” “我们到办公室之后才从迈克手里拿过来,”警官说,“给你吧,迈克,我们彻底检查过了。” “等一下,迈克,”埃勒里说,“在公寓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检查这个包,我们一到那儿就发现卡森太太死在办公室……爸爸,我可以看看那个包吗?” “当然。但这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这是窃贼塞到包里的那份报纸吗?”埃勒里问,拉出一张皱巴巴的《纽约时报》。 “让我看看,”迈克说,“对。我记得就是从那个T撕开了。” “你肯定,迈克?” “当然,可以肯定!” “你这么急切地要找什么?”妮奇以嘲弄的口气说,她从埃勒里肩膀上探头看了一眼,“就是昨天的《纽约时报》。” “上面没有可以辨认的指纹,”警官说。 “所以现在告诉我们你那令人眩目的推论吧。” 埃勒里张开嘴,正要说话,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维利警佐站在门口。 “那位大人物,”警佐说,“从前线回来了——活见鬼。” “啊,冯·多米太太!”埃勒里说,一下子跳了起来,“进来,进来——你来的很及时。我想,迈克,”埃勒里说,“你从一开始策划这件事时根本没有考虑找一个同谋。” “你说什么?”迈克说,“你在说什么呀,埃勒里?” “当你纵火点着接待室的长椅时,这是一个不太重要的情节,你应当闻到烟味,你将从你的办公室跑出来并大声喊叫,奇基和文斯还有——对——卡森太太,都将从办公室冲出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去灭火,这样三个人中的一个——对,应该包括卡森太太——钻进你的办公室盗走冯·多米偷盗案记录。你打算给我们三个嫌疑犯而不是两个。” “你在说什么呀,埃勒里?” “但后来什么地方出了错。事实上,迈克,在你那从冯·多米太太那里敲诈钱财的计划中最有趣的部分,就是这件事并没有真正发生。一开头就出了错。由于卡森太太被你谋杀,你就无法再将她算作嫌疑犯。具体因为什么呢,迈克?是卡森太太碰巧看见你亲手放火了吗?”迈克直挺挺地坐在警官办公桌旁边的贵宾椅子里。然后,突然,身子垂了下来。 “是的。她看见你做这件事,迈克。但你不知道她知道这件事,直到你那天晚上回到办公室假装‘看’你是否弄错而将你的税收记录落在那里。你发现卡森太太一个人在那儿,你问她是否看到你的税收记录……她说她看见你放了火。她也朦胧地意识到是你拿走了自己的东西了吧?我认为是这样,迈克。我认为卡森太太指责你搞诈骗,我还认为就在此时此地,你放弃了所有让冯·多米太太出血的想法。你本想让她为了保护女儿的名誉而付更多的钱给你。你掏出枪打死了卡森太太。很愚蠢,迈克。你昏了头了。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诚实的人做错事。你本来应当让卡森太太尽管说去,那样你最坏也就是可能失去执照——你还没有犯过任何罪!尽管你已经试图敲诈,冯·多米太太会起诉你吗?不会,确实。你最初的阴谋——只是立起一个稻草人,让他‘偷走了’你的税收记录,于是他就进入能够敲诈冯·多米太太的地位——已预见到冯·多米太太愿意去干任何事,而不能让她女儿的偷窃事件故事曝光。所有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一目了然的——但你还是打死了卡森太太,迈克,迈克。” 警官坐在那里张着嘴巴。 “剩下的事,”埃勒里说,绷着脸,“就顺其自然了。已经杀了人,然后你就不得不把视线从你身上引开。你已经用火开了个头。枪杀使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卡森太太被一个‘同伙’谋杀。而这个‘同伙’又是不得不和你一起工作的。于是你找到了,并竭力想嫁祸于文斯,你设想他会钻进你的圈套,可是——事情是难以预料的,迈克,他拒绝掉进你的陷阱。这是另一个荒唐的错误,迈克,想让文斯作替罪羊。不仅如此,你还犯了一个更糟的错误。” 警官两次试图说话,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叫了几声。但第三次他终于说出来了:“可是埃勒里,这都是推测!你没有推出任何结果。这是猜测游戏!” 这是在奎因的词典中最可恶的词。 “错了,爸爸。有一个证据,按照这一线索就能够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就是这张报纸。”埃勒里挥了挥那张从迈克的包里取出的《纽约时报》。 甚至连迈克对此也感到莫名其妙。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很不自在地盯着报纸。 “妮奇,”埃勒里说,“今天是几号?” 妮奇跳起来:“几号?问这干吗,三月十五号。” “这份报纸上的日期是几号?” “干吗,你自己看见了还问。我已经做标记了,昨天的报纸,我说过。” “昨天的。那就是三月十四号的《纽约时报》。那迈克是什么时候来咨询我的?” “昨天早晨。” “三月十四日早晨。根据迈克的故事,他所得税文件是什么时候被盗的——那火,那贼,还有那塞到他包里的替换物?” “是前天傍晚。” “三月十三日。而迈克说什么来着?”埃勒里大声说。 “失火和报纸被塞到他包里的时间是下午六点——三月十三日下午六点!三月十四日的《纽约时报》怎么能在三月十三日下午六点被塞到迈克·马古恩的公文包里呢?这是不可能的。《纽约时报》不会在头一天就发行!迈克·马古恩说谎了。这报纸根本就不是头一天就放进去的。它是三月十四日早晨放进去的——就在迈克来找我之前……显然是迈克自己放过去的。这样,迈克的整个故事就不能成立了。这样我所要做的就只是重新分析已经掌握的事实。”埃勒里瞥了一眼闹钟,“你还有时间将你的退税文件送给山姆大叔,迈克,尽管你恐怕不得不改变你的地址。” [book_title]四月 皇帝的骰子 罗马皇帝卡利古拉是提比略的孙子,在位期间有过很多古怪的行为,所以被历史学家认为有精神病。卡利古拉让人谋杀了提比略的养子卢西乌斯后,就下令让那些所有令他不快的人进入角斗场,而他却在帝王的赌博桌上利用提比略留下的盈实国库和别人玩掷骰子游戏。这都是历史事实,但这些事实是否能确保历史学家的结论正确呢? 卢西乌斯,按照提比略的遗嘱,是卡利古拉的共同继承人;一位皇帝在他的联合继承人能够谋杀他之前谋杀对方,可以被认为是由于不安性情或者过度谨慎,但他当然没有失去理性。让自己的敌人成为角斗士,既可以满足私人利益又能够迎合公众趣味,这是政治手腕,而不是精神病行为。至于给骰子灌铅,虽然在道德层面上是不可原谅的,但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它在实践中确实降低了对手获胜的几率。长话短说,卡利古拉还远不至于是个疯子,他是一位感觉很不平常的人。 现在我们越过十九个世纪。 还是初春时节,春分才刚刚过去,这是三月份的最后一天,是一个不幸的前兆之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马克·哈格德全神贯注地开着一辆有破洞的客货两用车在康涅狄克大路上行驶,他一边开车一边大声咒骂着恶劣的天气。奎因父子和妮奇·波特只能相互簇拥着缩在漏水的车厢里。 埃勒里从没想过要在一户不了解的人家过周末。他在想着喝酒或者玩凯纳斯特纸牌戏。但奎因警官对这次出行显得很动感情。 “我已经有十年没见到马克、特莱西和马尔维娜了,自他们的父亲吉姆死后就没有联系过。”出来之前警官曾这样说,“在那之前我们联系也不多,我只记得他们很小的样子。要是他们长得像吉姆或者科拉的话……” “他们很少像,”埃勒里曾经不耐烦地说,“不管怎么说,马克·哈格德没有把我也扯进去吧?” “吉姆·哈格德曾和我一起在警校受训,儿子。他娶科拉·马洛尼的时候——对,是一九一一年,刚好过去四十年了,我还是他的伴郎呢。”警官说,“我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那家伙的样子,大高个,身穿制服站在牧师面前……科拉埋葬吉姆时让他把那套制服穿走了,埃勒里。” “他增加一些体重了吗?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埃勒里太傲慢,无法和普通人合群共处,警官,”妮奇轻轻地插嘴道,“他脑子太好使,你知道。而且,他知道除非他自己也去的话,我是不能去的——” “好吧,我去!”埃勒里喊叫道。于是他们就一起来到这儿,埃勒里希望这样能让他们俩完全满意。 一开始就不顺,先是遇到火车晚点;到站下车后发现这个鸣笛停车小站没有出租车服务,他们在泥泞中足足等了一小时后,主人才过来找到他们,即使是警官也开始看上去有些后悔了。哈格德很显眼,大概有一周没有刮胡子了,开车像疯子一样,说话粗声大气,笑声也很爽朗。 “听到你们的消息就别提我有多高兴了,马克,”老先生手舞足蹈地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了,竟然这么长时间没有关照你母亲。能够再见到科拉该有多好啊。” “她已经不在了。”马克·哈格德大声说,车子越过了上次下雪留下的一块冰。 “你说什么,马克?” “我妈妈去世了!” “哦,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警官迷惑不解地说,“我是说,她什么时候——?” “两年前。” “但她不该这么快就,”警官喃喃自语道,“科拉不会。” 马克·哈格德笑了笑:“你不了解她。你对我们都不了解。” “对,人都在变,”警官叹息道。然后他试图重新讲些闲话,“我记得当你父亲从军队退役时,马克,你母亲反对。但他拿到了一大笔钱,我猜都要没到他的脖子了。” “你认为他以前有什么不对劲吗,警官?他疯了。我们现在也都疯了!” 埃勒里想这是一个绝对聪明的坦白。 “是不是还有很远呢,马克?”老先生非常急切地问。 “是呀,我身上全湿了。”妮奇以愉快的口气说。 “他花钱如流水,”马克·哈格德生气地说,“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自以为成了大收藏家呢!” “他在写书吗?”埃勒里问,振奋起来了。 “我父亲?他几乎不识字。他在收集赌具!老的轮盘,中世纪的扑克牌,古代的骰子——枪支屋里面塞满了这种垃圾。”马克然后又对妮奇说道,“过了这段路就到了,你——” “听起来像是一种——确实无害的——嗜好,”妮奇冷得打着冷战说。马克超过了另一辆在这流泪的夜里行驶的车。闪电划过哈格德的脸。妮奇闭上了眼睛。 “无害吗?”马克笑着说,“我们家没有无害的东西。包括爸爸从乔纳斯叔叔那里搞到的那个祖传的筹码。” “我猜想,”妮奇说,依然闭着眼睛,“你们家可能经常闹鬼。对吗,哈格德先生?” “你说对了!”马克·哈格德愉快地说。 妮奇尖叫了一声,不过只是因为又有一滴冰水砸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认识那个鬼魂吗?”警官俏皮地问道。 “是一个没有破获的神秘谋杀案的鬼魂。” “谋杀案!” “没有破获?”埃勒里说。 “这个房子里住着一户五口之家,”他们的司机笑着说,“父亲、母亲和他们的三个成年孩子。两个儿子对打猎特别狂热,他们有专门的枪弹室。一天夜里,他们在枪弹室里发现了他们父亲的尸体。他被枪杀了。看上去不是自杀,从现场情况判断不是外面进来的谋杀犯。那天夜里仆人不在,家里只有母亲和三个成年的孩子。应该是内部反叛,你说呢?” 埃勒里骚动起来了。 “逗逗他!”妮奇小声说。 “马克,你刚才尽顾说这事了,”奎因警官有些不放心地说,“马克,我已经湿透了。你迷路了吗?” 哈格德又一次大笑起来,咒骂着将客货两用车从另一辆小轿车旁开过去。埃勒里也在发抖:“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怀疑父亲是被谋杀的。即使警察也不怀疑。” “快别说了,马克,尽在瞎扯,你知道吗?”警官以带些喜悦的口气说。 “接着说,”埃勒里说,“谈谈谋杀是怎么被掩盖过去的?” “这事儿最简单了。两个儿子中,一个是个医生,另一个是殡仪员。做医生的儿子开出一张假的死亡证明,做殡仪员的儿子对遗体作了埋葬前的处理。就这样。”哈格德的笑声和雨水声及雷声混在一起,“这样谋杀便没有暴露,而且永远也不会暴露,除非有人能够破解此案的三条线索。” “哦,有线索呢!”埃勒里说。 “你们扯得太远了,马克,”警官厉声说,“你敢肯定,你不是拉着我们原地转圈吗?”他从一个窗户处悄悄地看一下,但他们也许正在过鬼门关呢。 “什么线索,马克?” “埃勒里!”妮奇呻吟道。 “打死父亲的子弹是出自一把三十八毫米口径的左轮手枪。枪弹室共有两把这样的枪。所以这两把手枪便是线索——” “可以做弹道检查,”警官咕哝道。 “哦,不,谋杀发生后,那两把枪都被擦过了。”马克·哈格德笑着说,“还有子弹刚好从身体穿过并且打碎了壁炉上的砖。” “第三条线索呢?” “还有一样东西,是儿子们从父亲的手里发现的。” “哦?是什么?” “一副骰子。是一副非常有名的骨头骰子,真该死。”哈格德说着又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又问:“你说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马克?” “我还没说呢。是在十年前。” “十——!”警官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想看看那两把手枪和那副骰子吗?” “你有吗?” “哦,有,”马克说,“在家里的一个木头箱子里呢。” “现在扯得太远了!”警官咆哮道,“马克,要么停止这个愚蠢的游戏,要么就掉头把我们送回火车站!” 马克·哈格德又笑了。闪电划过,他们看到他那双迟钝的眼睛和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的手。 埃勒里听见了妮奇的牙齿在打颤。 “哈格德先——先生,”她哆嗦着说,“你和你兄弟靠——靠干什么维生?” “特雷西是医生,”哈格德大声说,“我是殡仪员。” 客货两用车突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雨水像瀑布一样浇了下来。马克·哈格德跳进了黑暗中,他们听到他在外面欢叫:“出来吧,出来吧。我们到了!”他就像一个魔鬼在自鸣得意地发号施令。 这便是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夜晚的开始。一切都无法辨认,他们只是在走过门廊时听见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突然一声响,让妮奇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抓紧了埃勒里的胳膊。他能够感到她内心的反感。马克·哈格德在用右拳猛砸一个看不见的门。 “混账东西,马尔维娜,快开门!你锁门干什么?” 门开了,一位身穿白色休闲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左手举着一个黑色烛台,里面点着一根蜡。妮奇见此情景不由得笑出声,说什么像一位左撇子自由女神。女人蜡烛后面的脸色比她的长袍还要白,只有眼睛还尚具活力,呈现出一副凝视的神态。 “我很高兴你们回来,马克,”她以一种完美的口气说,没有显出任何生气的样子,“灯灭了,光线总是跟着我。我走到哪里都烫得没有办法待,太烫了,马克,把我都烫伤了。为什么会熄灯呢?” “你说什么东西太烫?”警官小声问道。 哈格德试着开了一下墙上的一个开关:“没电——!” “它很烫,马克,”他妹妹说。 “马尔维娜,这些是来看我们的客人。给我那支蜡烛!我去取几个手电筒。”马克·哈格德的右手举着那个蜡烛架走了,屋子里变得一片黑暗,那位身穿白色长袍的女人也和他们在一起。 “马尔维娜,你还记得我吧,孩子?”警官也许是想拿出他以前都不太适应的甜言蜜语来哄她,“你父亲的朋友?理查德·奎因?” “不。”这就是她所说的全部,语气非常生硬、单调。听了她的话,谁都没有吭一声。他们依然在黑暗中发抖,迟钝地等待着马克·哈格德返回来。房间里冷得要命,还有一股就像迷幻药一样的潮味袭来。 马克再次情绪激动地返回来,非常生气:“没有灯,没有生火,也没准备饭。特雷西出去给人瞧病去了,仆人不知哪儿去了——马尔维娜!贝西和康纳都哪里去了?” “他们走了。他们想要杀我。我拿着一把菜刀追他们,他们就跑了。特雷西也走了。他是医生,还是我弟弟呢,热光烫了我,他竟然不管……”他们听到一阵吓人的抽泣声,知道是马尔维娜在哭。 马克将一只手电塞到埃勒里手里,将另一只手电猛地砸到地板上、家具上和他哭泣的妹妹身上:“别哭了,不然我就要狠狠地收拾你——”她又抽筋了,在地板上缩成一团,不停地哭喊着,像一个鬼魂在蠕动,“要是特雷西没有——不!还是让我来收拾她。你们回屋里去吧——你们的房间在楼上。去厨房里找找,可能还有一些面包和沙丁鱼罐头——” “什么也吃不下,”奎因警官抱怨道,“衣服全湿了……怎么睡觉……” 但哈格德跑了,抱着他妹妹离开了房间,她的衣服拖在地上。警官简短地说:“我们最好干一干衣服,休息一会儿,然后就离开这里吧。” “现在怎么办?”妮奇说,“我有时愿意湿着,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相信我们能够叫一辆出租车——” “这里还有一桩已经放了十年尚未被解的谋杀案,我们怎么能在有人需要帮助时离开呢?”埃勒里抬头往那个楼梯的黑洞里看了一眼,伸出下巴,“我要在这里过周末了。” 奎因警官直直地躺在一张冰冷的双人床上,听见妮奇在远处的卧室里抽泣——她保证过为了保险起见,一旦用来交流的门被关上,她就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突然,门被打开了,光线从另一个房间射进来。妮奇大叫,警官冲着天花板蹦了起来。埃勒里穿着一只鞋也跑过来了。 但只有马克·哈格德,龇牙咧嘴地笑着,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雪茄保湿器大小的破旧木箱。 “谋杀案线索,”他笑着说,“老马克·埃勒芬特!”他猛然将那个木箱放在了离门最近的高脚五斗橱上。 哈格德不停地看着埃勒里,一直张嘴在笑。警官赶紧下床,身上只穿了件睡衣奔了过来。埃勒里慢慢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放着两把生锈的左轮手枪,科尔特六发子弹的弹夹,三十八毫米口径,上面放着一个看上去像金子做的小方盒。 “骰子,”马克·哈格德微笑着说,“打开它。” “把手电举高点,”埃勒里说。他父亲从他肩膀后面伸着脖子看。 两个镶着金子的水晶红骰子在紫色天鹅绒垫子上面闪闪发光。 “它们看上去就像珠宝,”警官大叫道。 “本来就是珠宝,”马克说,“切成正方形的红宝石嵌入纯金的点数。这些骰子几乎和基督纪元一样古老。据说最早为罗马皇帝卡利古拉个人所有。我们把它们给了爸爸作为他的赌具收藏。” “盒子里还有题字?”埃勒里斜视了一眼说,“马克,再把手电举高点。这上面写着:送给爸爸结婚四十周年宝石婚纪念日的礼物。马克、马尔维娜和特雷西。这些骰子,马克,怎么会是一条线索呢?” 但哈格德已进了极其寒冷的大厅。 警官首先听见了响动。他走过他们两张床之间的空地,碰了碰埃勒里的肩膀。时间是三点过一点。埃勒里立刻醒了。 “埃勒里,你听。” 外面的雨仍在下着,就像有几千面鼓在敲打着丛林音乐。一阵风猛然敲击着房子的某扇百叶窗。隔壁房间里,妮奇睡觉的弹簧床嘎吱作响。 然后埃勒里听见地板上发出一声响,刚好一道闪电滑过,照见了高脚五斗橱旁的一个人,那人伸出右手正在探马克·哈格德几个小时前放上去的那个箱子。埃勒里从床上跳起来,大喝一声向那人猛扑过去,肩膀撞在了对方的膝盖上。那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脑袋撞在了五斗橱上。 埃勒里压在了他的身上。 “特雷西·哈格德!”奎因警官用手电照了照对方,认出来了。 妮奇在另外一间屋里大声喊叫道:“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 哈格德医生身材矮小匀称,头发已经开始变白了,乍看他的脸还显得很聪明,再看他的眼睛时,却发现眼神暗淡,目光呆滞。 “啊,多年不见,以这样的方式碰到你可真有意思,特雷西,”警官抱怨道,“你在自己家里怎么扮演起了偷偷摸摸的角色?” “马克的箱子线索,爸爸,”埃勒里小声说,“很显然是特雷西·哈格德回家后,听说他哥哥已向我们讲了十年前的谋杀案,并把线索放在了这儿。他想设法在我们进一步了解案情之前销毁证据。” “我不知道我几年前为什么没有把枪和骰子销毁掉。”特雷西·哈格德医生很平静地说,“哦,埃勒里——你是埃勒里,对吧?——你是否可以把你的屁股从我的食道挪开?你确实不简单。” “这么说是你干的了。”埃勒里并没有动。 “可我参加了吉姆的葬礼,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奎因警官痛苦地说,“特雷西,你们两个谁枪杀了你们的父亲?看在上帝分上,为什么?” “你这两个问题我都回答不了,警官。这地方简直就是个地狱……我们四个人这些年一直住在这儿,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内部的人干的……母亲被活活地气死了。”特雷西·哈格德说着挺了几下腹肌试图站起来,但最终没能,“我很高兴她死了并摆脱了这件事。我想你们也注意到马尔维娜和马克的样子了。自从这件事发生后,马克就一直变得有点疯疯癫癫,而马尔维娜在剧院的前途本来非常看好,但受这件事的影响也精神失常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妮奇大声问道。 “哈格德医生,你哥哥对你们的父亲被谋杀一事直言不讳,”埃勒里说,“他是想要这件事真相大白吗?” “母亲去世时,”特雷西·哈格德冷淡地说,“我们三个人继承了一笔数额很大的信托基金。按照遗嘱,我们三个平分,如果只剩两个,每个人所得的份额会更多一些。马克好赌钱,身上总是一文不名。这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妮奇大声嚷嚷道,“我不明白!” “这就是他叫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不是吗?”警官大声说,“把吉姆的死归罪于你或者马尔维娜。马克一定觉得很安全……” “我们打算尽力帮你哥哥一把,大夫。”埃勒里说罢就放开了这位主人而去取了那个装有线索的盒子。 哈格德医生站起来,一言不发。 “爸爸,穿上衣服,把我的也扔给我……对了,大夫,你能带我们去一下你父亲被枪杀的那间屋子吗?” 他们打着手电一起下了楼,埃勒里紧紧抱着那个箱子,妮奇坚持跟着他们,说什么让她一个人待在上面会去送死。特雷西·哈格德在大厅后面的一扇沉重的门前停了下来。 “我们很久没来这里了。自发案的那个夜晚以来,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被碰过。”哈格德医生打开锁,推开门,站在一旁,“我也许可以补充一点,”他干巴巴地说,“马克和我谁都没有用过任何这里的武器去打猎。” 枪弹屋进门的一侧墙上挂着散弹猎枪、来复枪和一些小武器。另一面墙上是挂着詹姆斯·哈格德收藏赌具的筐子,屋子里还堆放着很多大型赌具,上面盖了一块防尘布。 “你父亲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埃勒里小声问。 “他就坐在桌子后面。” 那是一张做工相当考究的镶饰木头桌,桌腿是枪托形的,外面包着一层炮铜皮。桌子后面摆着一把配套的镶边皮坐椅。 “他是脸朝门吗,哈格德医生?” “正好是。” “这是惟一的门,你们看,”奎因警官厉声说,“罪犯开枪的时候很可能就站在门口。只开了一枪吗,特雷西?” “就一枪。‘埃勒里打开马克的箱子并拿出那两支生锈了的左轮手枪:”我看见枪架上面有编号。大夫,过去这两支枪放在哪个架子上?“ “这一支原来就放在门右边的那个架子上。” “是门右边吗,大夫?你能肯定吗?” “能,这个架子编号为一。另一支放在门左边的架子上。就是这儿,架子编号为六。” “枪A,门右边,架子编号一。枪B,门左边,架子编号六。”埃勒里皱着眉说,“马克说,罪犯就是用这两把手枪中的一把作的案……大夫,你认为这些红宝石骰子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吗?” “卡利古拉的骰子?我们在爸爸的手里发现了它们。” “在他手里?”姬奇大叫道,“我并不真正相信你的哥哥,但他说——” “我检查的他的尸体表明,爸爸在临死前还弥留了几分钟。你们看,椅子后面的壁橱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物。那是放皇帝骰子的地方,爸爸习惯这样称呼它们。当凶手离开后,他还设法打开壁橱,取出红宝石骰子。然后他才死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妮奇问。 “爸爸受过警察训练。他是要为辨别凶手身份留下一条线索。这骰子是我们三个送给他的礼物。但我们不明白这骰子是指谁。” “看上去像是给父母送的很奇特的纪念日礼物,”妮奇非常冷淡地说。 “骰子是送给爸爸的。我们给母亲送的是一个红宝石垂饰。” “好了,我真不明白,”警官急躁地说,“线索,红宝石骰子,皇帝!埃勒里,你能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头绪中得出什么吗?” “但愿他不会,”哈格德医生说,“我为此会把马克杀了——” “用杀你父亲的方法吗,哈格德医生?”妮奇问道。 特雷西·哈格德笑了笑:“可见马克的小宣传已经见效了。”他耸了耸肩消失在黑暗中。 警官和妮奇还在盯着暗处,埃勒里突然发话了:“你和妮奇回房间睡去吧。” “你打算干什么?”父亲问。 “待在这儿,”埃勒里说,说着便将那副历史性的骰子放在手中摇了起来,“直到我掷出最好的点数。” 枪弹屋外面不时传来马尔维娜·哈格德断断续续的尖叫和她两个兄弟愤怒的争吵。屋里响着埃勒里摇骰子发出的格格声,仿佛他在和二千年前的皇帝鬼魂玩起了掷骰子游戏。这声音一直响到黎明才停了下来。埃勒里上楼把所有人一一叫醒。让所有人——包括那位精神错乱的女子——都来到枪弹屋观看这里的犯罪场景。马尔维娜看到他这副样子也变得安静下来了,温顺地和其他人一起飘下了楼。 他们来到这个灰尘满地的枪弹屋,站在桌子周围,马克显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马尔维娜睡态未醒,特雷西很警觉,妮奇和奎因警官竭力控制着他们内心的兴奋。 “这个案子,”埃勒里通告道,“已经侦破了。” 马克大笑。 “你这恶棍,马克!”他弟弟咒骂道。 马尔维娜哼起了哀伤的曲子,脸上挂着微笑。 “我已经将这些骰子掷了几个小时了,”埃勒里继续说,“得出了最令人吃惊的结果。”他将骰子在他握成杯状的右手中使劲摇了几下,并将它们掷到桌子上。 “九,”特雷西·哈格德说,“这骰子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呢?” “不仅是九,哈格德医生。一个三和一个六。” “对啊,就是九!” “冷静点,特雷西,”马克笑着。埃勒里又掷了一回。 “十一。真了不起!” “不只是十一,哈格德医生——一个五和一个六。”埃勒里又掷了个第三回。“是七——一个一和一个六。每次都不会错。” “什么不会错?”妮奇问。 “那个六,乖乖。你们在楼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掷了几百回了,当其中一个骰子的点数在不断变化时,另一个总是六。” “邪了!灌了铅的!”奎因警官说,“你说这些骰子过去是属于谁的?” “按马克的说法,属于盖尤斯·凯撒,叫卡利古拉更出名些,公元三十七至公元四十一年的罗马皇帝。这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卡利古拉是历史上显著名的掷骰子骗子之一。” “这一切对你有什么意义呢,埃勒里?”马克·哈格德轻声问。 “你父亲留下这些骰子作为线索,表明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向他开了枪。这里共有两个骰子,有两把三十八毫米口径的左轮手枪。理论上判断:你父亲用骰子所指的就是那两把手枪。但是我们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