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玛戈王后 [book_author]大仲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426492 [book_dec]《玛戈王后》出版于一八四五年,是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大仲马继《三个火枪手》、《基度山伯爵》之后的又一代表作。本书写的是十六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宫廷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卢佛尔宫的盛大舞会,皇家的狩猎,刀光剑影的厮杀,巴黎城内大街小巷的风光组成了十六世纪的法国,充满了浓郁的历史色彩。作者牢牢扣住一条主线,那就是天主教派和胡格诺派之间的冲突、法兰西宫廷内部的斗争,两者交织,引出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场面和紧张曲折的情节。故事进展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book_img]Z_10345.jpg [book_title]译者前言 《玛戈王后》出版于一八四五年,是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大仲马继《三个火枪手》、《基度山伯爵》之后的又一代表作。 《玛戈王后》写的是十六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宫廷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胡格诺战争是法国胡格诺派与天主教派的内战。十六世纪初,天主教是法国国教,教会实际上从属于国王,但是城市中的市民阶层和农村中的雇农等,都迫切要求宗教改革。产生于瑞士的新教的一个宗派加尔文派传到法国后,尽管受到国王的百般迫害,但是信奉的人却越来越多。这些新教徒在法国被称为胡格诺派。一五六二年,天主教派对胡格诺派展开军事行动,从此开始长期的内战,史称“胡格诺战争”。 这场战争不仅是一次宗教战争,更是一次各派封建主以宗教分歧为名,争夺政权的斗争。 一五七〇年双方暂时休战,某些天主教派封建主同胡格诺派企图谋求和解。一五七二年八月,胡格诺派的领袖纳瓦拉国王亨利和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结婚,胡格诺派的许多重要人物聚集巴黎,参加这次婚礼。法国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和德·吉兹公爵翻谋策划,企图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消灭胡格诺派。八月二十四日夜间,巴黎各处教堂钟声齐鸣,天主教徒开始屠杀毫无准备的胡格诺派教徒,巴黎街头血流成河,随后在外省也发生了这样的血腥屠杀。胡格诺派教徒死去数千人。八月二十四日是圣巴托罗缪①节日,所以这次惨案在历史上又被称为“圣巴托罗缪之夜”。亨利由于查理九世的保护,被迫改宗天主教,才未遭难。 ———————— ①圣巴托罗缪是耶穌的十二弟子之一,也译圣巴托罗买。 ———————— “圣巴托罗缪之夜”以后,两派内战更加剧烈。后来由于农民起义的发展和西班牙的干涉,双方才相互妥协。一五九八年,亨利四世为结束这场内战,在南特城颁布法令,即南特敕令,宣布天主教为法国的国教,同时也给予胡格诺派宗教上和政治上一定的权利。南特敕令实际上是交战双方妥协的和约。 大仲马的《玛戈王后》单单写了圣巴托罗缪之夜前后两年多、即一五七二年到一五七四年查理九世去世之间的事件。只是最后“结局”一章中的时间是查理九世去世、亨利三世即位后的一年。 在这几年的事态发展中,作者牢牢扣住一条主线,那就是天主教派和胡格诺派之间的冲突、法兰西宫廷内部的斗争,两者交织,引出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场面和紧张曲折的情节。故事进展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而在这条主线当中最突出的人物便是卡特琳太后。此人阴险毒辣,贪婪伪善,纵横捭阖,翻云覆雨,为了夺得王国的最高统治权,她根本不顾什么母女之情、母子之情。她制造婚姻的骗局,用亲生女儿为诱饵,目的是为了屠杀大批来参加婚礼的胡格诺派教徒。她企图毒死自己的女婿亨利,却阴错阳差,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查理九世,竟然无动于衷。在查理九世临终前她秘密布置,要杀害国王亲自指定摄政的亨利,并且暗中通知在波兰的德·安茹赶回即位,手段真是毒辣之至。此外,她还制造假案,指使法庭杀害了无辜的拉莫尔和柯柯纳。大仲马把卡特琳刻划为“恶”的化身,使读者厌恶她,仇视她。对这个形象的成功的勾勒说明了作者写作上的高超技巧。 主线外的另两条线,一是玛戈王后和拉莫尔的爱情,一是柯柯纳和拉莫尔的友谊。 小说中的玛戈是一个美丽多情的女人,她不满意和亨利的政治上的联姻,追求自己的爱情。作者显然对她充满了同情。本书第六十一章“示众塔”里写玛戈收取拉莫尔的头颅的一段,将 会留给读者难忘的印象。 柯柯纳是一个热情潇洒、豪爽侠义的好汉。他和拉莫尔不打不成相识,宗教上的对立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真挚的友谊。在生死关头,柯柯纳虽然自己完全能够逃出监狱, 可是为了忠于友情,他没有抛弃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拉莫尔,而且心甘情愿地与他一同上斩首台。在赴刑场的途中,他不顾自己的伤痛,一再关怀照顾拉莫尔,为朋友尽了最大的努力,这是作者笔下塑造的一个十分生动的人物形象。 一般都说大仲马写的小说是历史小说,其实这只能说他采取的题材是历史上的重大事情,书中的人物许多都是历史上原有的人物(如象本书中昂布鲁瓦斯·帕雷大夫这样的次要人物在历史上也确有其人),可是作品中的情节往往并不符合真实的历史,那些人物也不一定是原来的面目。大仲马经常根据自己的需要把历史上的人物的行动、功过和作用加以改动。因此我们不大可能从他的小说来了解真正的历史。 最后还应该一提的是作者很擅长描绘历史上的时代气氛、活动环境等。本书中的卢佛宫的盛大舞会,皇家的狩猎,刀光剑影的厮杀,甚至巴黎城内大街小巷的风光全写得十分吸引人,都给本书增添了浓郁的历史色彩。 一九八二年一月 [book_title]目次 一 德·吉兹先生的拉丁话 二 纳瓦拉王后的卧房 三 诗人国王 四 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日晚上 五 详细地谈谈卢佛宫和一般地谈谈德行 六 还债 七 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夜晚 八 大屠杀 九 大屠杀的凶手们 十 死、弥撒或者巴士底狱 十一 圣婴公墓的山楂树 十二 知心话 十三 有些钥匙开了不该它们开的门 十四 第二个新婚之夜 十五 女人的愿望就是天主的愿望 十六 死了的敌人的身体总是香的 十七 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的同行 十八 死而复生的人们 十九 王太后的化妆品师勒内师傅的家 二十 黑母鸡 二十一 德·索弗夫人的套房 二十二 陛下,您将来要做国王 二十三 一个新改变宗教信仰者 二十四 蒂宗街和破钟街 二十五 樱桃红披风 二十六 玛格丽塔 二十七 天主的手 二十八 罗马来信 二十九 出发 三十 莫尔韦尔 三十一 围猎 三十二 兄弟情深 三十三 查理九世国王的感激 三十四 成事在天 三十五 国王们的黑夜 三十六 字母移位 三十七 回到卢佛宫 三十八 王大后的束腰带 三十九 复仇的计划 四十 阿特柔斯的子孙们 四十一 占星算命 四十二 知心话 四十三 使臣们 四十四 俄瑞斯特斯和辟拉德斯 四十五 奥尔通 四十六 吉星旅店 四十七 德·穆依·德·圣法尔 四十八 两个脑袋 一顶王冠 四十九 犬猎的书 五十 用猛禽的狩猎 五十一 弗朗索瓦一世的小屋 五十二 调查 五十三 阿克泰翁 五十四 万森森林 五十五 蜡人像 五十六 看不见的盾牌 五十七 审判官 五十八 用夹棍的酷刑 五十九 小教堂 六十 圣让河滩广场 六十一 示众塔 六十二 血汗症 六十三 万森城壁主塔的平顶 六十四 摄政权 六十五 国王驾崩 国王万岁 六十六 结局 [book_title]一 德·吉兹①先生的拉丁话 一五七二年八月十八口,星期一,卢佛宫举行盛大的庆祝晚会。 古老王宫的窗子平日总是那么黑咕隆咚的,这一天却灯火通明;周围的广场和街道,通常在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的大钟敲过九点以后就变得冷冷清清,这一天虽然已经到了午夜还挤满了老百姓。 这一片令人不安的、乱哄哄的、拥挤的人群,在黑暗中就象是阴沉沉的大海,波涛汹涌,每一个浪头都发出一阵轰隆声。它从圣日耳曼壕沟街和阿斯特律斯街涌出来,在塞纳河畔蔓延,象涨潮落潮似的来回地冲击着卢佛宫的墙脚和矗立在对面的波旁宫的房基。 尽管是王室的喜庆节日,甚至也许正因为是王室的喜庆节日,在这些百姓中间却有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氛,这是因为他们想不到他们作为旁观者观看的这个盛大节日,仅仅是暂缓一周举行的另外一个盛大节日的序幕,到那时他们都将受到邀请,尽情地玩乐了。 宫廷里正在庆祝亨利二世②国王的女儿,查理九世③国王的妹妹,玛格丽特·德·瓦罗亚④夫人跟纳瓦拉国王亨利·德·波旁⑤的婚礼。当天上午,德·波旁红衣主教已经在圣母院大门口搭的一座高台上,给这对新人举行过法兰西公主结婚的倒行仪式。 这桩婚事使人人都感到意外,有些看得比较请楚的人不免产生许多想法。他们弄不懂新教派⑥和天主教派,在当时这样水火不相容的情况下,怎么能够言归于好。他们奇怪年轻的德·孔代亲王⑦的父亲在雅尔纳克⑧被蒙德斯鸠杀死,他怎么还能饶恕国王的兄弟德·安茹公爵⑨。他们奇怪年轻的德·吉兹公爵的父亲在奥尔良⑩被波尔特罗·德·梅雷杀死,他怎么还能 ———————— ①德·吉兹(1550-1588):名亨利,公爵,属法国洛林家族,是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的主使人之一。 ②亨利二世(1619-1559)法国国王。 ③查理九世(1559-1674):1560-1674年的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第四个儿子。1563年前曾由其母摄政。 ④玛格丽特·德·瓦罗亚(1553-1616):亨利二世的女儿,嫁给纳瓦拉国王亨利(即后来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为妻,1599年为其夫所休。 ⑤亨利·德·波旁(1653-1610):德·旺多姆公爵安托万·德·波旁和纳瓦拉国女王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儿子。1562-1610年是纳瓦拉国王亨利二世。1589-1610年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纳瓦拉是法国西南部古代的一个小王国,当时常受两边的强国西班牙和法国的欺压。 ⑥新教派:即胡格诺教派。1562-1598年在法国发生胡格诺教派和天主教之间的长期内战。1570年一度休战。1572年圣巴托罗缪惨案后,战事益烈。 ⑦德·孔代亲王(1552—1588):名亨利。法国胡格诺教派首领之一。他的父亲是亨利·德·纳瓦拉的叔父。 ⑧雅尔纳克:法国西南部夏朗德省的小城。l569年,德·孔代亲王的父亲率领的胡格诺派军队在这里被德·安茹公爵率领的天主教军队打败,并为德·安茹公爵的卫队长蒙德斯鸠所杀。 ⑨德·安茹公爵(1551-1589):名亨利。查理九世国王的弟弟。1574-1589年为法国国王亨利三世。 ⑩奥尔良:法国中部卢瓦雷省大城市。德·吉兹的父亲弗朗索瓦·德·吉兹公爵1563年率领天主教军队在此作战,被新教绅士波尔特罗·德·梅雷所暗杀。 ———————— 原谅德·科利尼由海军元帅①呢。还有,软弱无能的安托万·德·波旁②的那位英勇出众的妻子,让娜·德·纳瓦拉③,是她先到巴黎来给她的儿子亨利安排了这门王族间的亲事,两月以前才突然去世,关于她的暴卒流传着很多离奇的说法。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议,有些地方还有人大声议论,说是有一桩可怕的秘密 被她发现,卡特琳·德·美第奇④害怕这桩秘密被揭露出来,于是使用一种带有香味的手套把她毒死;这种手套是一个叫勒内的精于此道的佛罗伦萨人制作的。伟大的王后死后,根据她儿子的要求,两位医生,其中一位是著名的昂布鲁瓦斯·帕雷,被指定对尸体作解剖检查,不过,脑子除外;这样一来,谣言变本加厉,更使人信以为真了。让娜·德·纳瓦拉既然是通过嗅觉中毒的,那么只有脑子,被排除在剖检之外的这一部分,才可以提供谋杀的线索。我们说谋杀,是因为谁都怀疑这是谋杀。 ———————— ①德·科利尼(1519-1572):法国海军元帅,胡格诺教派首领之一。他曾坚决否认是他派人暗杀弗朗索瓦·德·吉兹公爵。 ②安托万·德·波旁(1512-1662):德·旺多姆公爵。与纳瓦拉女王让娜·德·阿尔布雷结婚,生子亨利·德·诺瓦纳。 ③让娜·德·纳瓦拉(1528-1572):原名让娜·德·阿尔布雷。1860年继父位为纳瓦拉国王,是胡格诺教派首领之一。她是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外甥女,因此也是查理九世国王的表姑。而其夫又是查理九世国王的远房堂叔。1572年初她只身来巴黎商谈其子亨利与玛格丽特公主的婚事,成功后,忽然发烧身亡,传说是中毒而死。 ④卡特琳·德·美第奇(1519-1589):意大利佛罗伦人。法国王后。弗郎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及玛格丽特的母亲。是圣马托罗缪节大屠杀的主使人之一。 ———————— 不仅如此,还有查理国王,他为了要结这门不仅可以在他的王国里重建和平,而且还可以把法国胡格诺教派的显要人物吸引到巴黎来的婚事,更是态度坚决到近乎执拗的地步。未婚夫妇,一方信奉天主教,另一方信奉新教,要结婚就不得不请求当时罗马教廷格列高利十三世教皇的特许。特许迟迟未到,当时尚未去世的那位纳瓦拉王后十分不安,有一天她向查理九世表示,她担心会得不到特许,国王回答她: “别担心,我的好姑姑,我尊敬您胜过教皇,我爱我的妹妹的程度也远远超过我怕教皇的程度。我不是胡格诺教徒,但是我也并不是个傻瓜。如果教皇先生不知好歹,我就亲自牵着玛戈(注:玛格丽特的爱称)的手,完全按新教教规把她领着去嫁给您的儿子。” 这些话从卢佛宫传到城里,胡格诺教徒欣喜若狂,天主教徒却不免要深思了:他们私底下互相询问,国王真的背叛了他们,还是在玩什么花招,到了哪天早上或者哪天晚上会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特别是查理九世对德·科利尼海军元帅的态度最叫人捉摸不透。五六年来德·科利尼海军元帅一直在跟国王进行你死我活的战争。国王以前拿十五万金埃居悬赏要他的头颅,现在却死心塌地信任他,管他叫做他的父亲,公开宣称今后要把全部军权交给他。结果连一直左右这位年轻国王的行动、意志,甚至他的愿望的卡特琳·德·美第奇本人也好象开始担心了。这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查理九世在跟海军元帅谈到弗朗德勒战争时,曾经推心置腹地说: “我的父亲,这儿还有一件事应该当心,就是太后这个人,您也知道,她好管闲事,而对这种事情她又根本不懂;我们要保守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看出一丁半点来,因为我知道她要多糊涂就有多糊涂,她会把我们的事完全搞糟的。” 可是科利尼尽管又聪明又老练,却没有能够守住秘密,竟然把这样推心置腹的知心话泄露了出去。虽说他来到巴黎时还满腹狐疑,他临离开夏蒂荣①时,就有一个乡下女人跪倒在他面前嚷着说:“老爷啊!我们的好主人,请您千万别去巴黎,因为您到了那里,您和所有那些跟您一块去的人都会送命的!”到了巴黎以后,这些疑虑却逐渐在他心头消失,也逐渐在他的女婿泰利尼②的心头消失了。国王对泰利尼也非常亲切,管他叫做他的兄弟,正如他把海军元帅叫做他的父亲一样,而且象对最亲密的朋友那样,不用“您”而用“你”来称呼他。 因此胡格诺教徒除了个别忧心忡忡和疑心重重的人以外,全都放下心来。纳瓦拉女王被认为是得了胸膜炎而去世的;卢佛宫一间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所有那些老实的新教徒,他们年轻的首领亨利的亲事对他们来说预兆着意想不到的好运即将再来。海军元帅德·科利尼、拉罗什福科尔③、小孔代亲王、泰利尼, 总之这一教派的所有主要人物,看到那些在三个月以前查理国王和卡特琳太后会把他们吊在比杀人犯的绞刑架还要高的绞刑架上的人,在卢佛宫享有极大权力,并且在巴黎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都感到很得意。在这些兄弟中间,只有德·蒙莫朗西元帅④一个人不见踪影;因为任何诺言都不能引诱他,任何幌子也不能欺骗他。 ———————— ①夏蒂荣:法国中部卢瓦雷省的一个镇市,是科利尼的家乡。 ②泰利尼:由科利尼扶养长大,与科利尼的女儿结婚,死于1572年圣巴托罗缪大屠杀。 ③拉罗什福科尔:即德·卢昂伯爵,胡格诺教派首领之一。死于1572年圣巴托罗缪大屠杀. ④德·蒙莫朗西元帅(1534-1614):他的父亲安纳·德蒙莫朗西是法军统帅,1567年于内战中在圣德尼战役中负伤身亡。 ———————— 他仍旧隐居在利尔-亚当他的城堡里,借口是他的父亲陆军统帅安纳·德·蒙莫朗西在圣德尼战役中被罗伯特·斯图亚特用手枪一枪击毙以后,他的痛苦还没有平息。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而重感情在当时又不是一种很时髦的美德,所以大家对这种没完没了的悲痛心情的真正原因也各有看法了。 况且,一切都在证明蒙莫朗西元帅错了。国王、太后、德·安茹公爵和德·阿朗松公爵①在这次王室的盛会中都在非常殷勤地尽着地主之谊。 德·安茹公爵受到胡格诺教徒们亲口对雅尔纳克和蒙孔图尔两次战役的称颂,这种称颂他是受之无愧的,因为他在这两次战役中打胜仗时还不到十八岁,在这方面他比恺撒和亚历山大崭露头角的时间还要早;大家都拿他和他们两位相比,当然都认为法萨罗战役和伊苏战役的战胜者比他要稍逊一筹。德·阿朗松公爵用他虚情假意的温柔眼光看着这一切。卡特琳太后满面春风,十分亲热地祝絮亨利·德·孔代亲王前不久跟玛丽·德·克莱夫②的婚事。最后还有吉兹家的爵爷们也向他们家族的不共戴天的敌人们微笑;德·马延公爵③跟德·塔瓦纳公爵④和海军元帅谈论着最近甚嚣尘上柏即将向菲利普二世⑤宣战的事。 ———————— ①德·阿朗松公爵(1554-1584):名弗朗索瓦,查理九世的小弟弟。 ②玛丽·德·克莱夫(1553-1574):她的美丽曾轰动整个查理九世宫廷,为德·安茹公爵所热恋,因她是新教徒而未能成婚,1572年嫁德·孔代亲王。 ③德·马延公爵(1554-1611):亨利·德·吉兹公爵的弟弟和忠实追随者。 ④德·塔瓦纳公爵(1509-1573):法国元帅,是1572年圣巴托罗缪大屠杀的主使人之一。 ⑤菲利普二世(1527-1598):西班牙国王。 ———————— 在这些人群中间,有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走来走去,他头微微歪着,留心地倾听各种谈话。他长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黑色头发剪得短短的,眉毛很浓,鼻子弯得象鹰嘴一样,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上唇和下巴上刚长出胡子。这个年轻人还仅仅是由于在阿尔内-勒杜克的战斗中奋不顾身才引人注目,他一再 受到大家的恭维。他是科利尼心爱的学生,也是当时的风云人物。三个月以前,也就是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人们称他为贝亚恩①亲王,眼下人们称他为纳瓦拉国王,将来人们会称呼他亨利四世。 时不时有一片阴云在他的额头上很快地掠过;也许他想起了他母亲去世才两个月,他比任何人都深信她是给毒死的。不过阴云是短暂的,如同飘过的影子一样消失了,这是因为现在正在跟他谈话的、祝贺他的、跟他紧揍在一起的正是谋害勇敢的让娜·德·阿尔布雷的那些人。 离纳瓦拉国王几步远,年轻的德·吉兹公爵正在跟泰利尼闲谈。他心事重重,忧形于色,不象纳瓦拉国王装得那么高高兴兴,神色开朗。他比这个贝亚恩人幸运,在二十二岁上他的名望就几乎跟他的父亲伟大的弗朗索瓦·德·吉兹不相上下。他是位风雅的爵爷,身材高大,眼神高傲自负,生就的那么一副高贵 的气派,使得那些看见他走过去的人都会说,其余的那些王爷和他一比简直就象是平民百姓了。尽管他年纪还轻,天主教徒已经把他看作是他们教派的首领,正如胡格诺教徒把我们刚才已经描绘过的亨利·德·纳瓦拉看成是他们的首领一样。他最初的爵号是儒安维尔亲王;当围攻奥尔良时,他在他父亲手下初次参战,他父亲死在他的怀里,临死前对他说杀害他的凶手是海军元帅科利尼。当时年轻的公爵,如同汉尼拔一样,庄严地起誓,要向海军元帅及其家族报杀父之仇,要坚持不懈地追捕和海军元帅同一教派的人。他向天主许下愿心,要在人间充当天主的铲敌天使,不把那些异教徒斩尽杀绝决不罢休,因此,人们看到这位一贯忠于自己誓言的王爷把手伸向他誓不两立的那些仇人,跟他在他父亲临终时保证要杀的那个人的女婿亲切地交谈,确实感到万分惊讶。 ———————— ①贝亚恩:法国古地名,亨利·德·纳瓦拉的故乡,本书中提到的贝亚恩人即是指他。 ———————— 但是,我们在前面已经交代过,这个晚上本来就是一个充满令人吃惊的怪事的晚上。 一个旁观者如果获准参加这次盛会,而他又得天独厚,能运用人类幸好缺少的能预知未来的本领,以及不幸只属于天主的洞察人心的能力,那他就确实可以幸运地看到在悲惨的人类喜剧史中最稀奇古怪的一幕戏。 但是,这个旁观者进不了卢佛宫里的那些走廊,只能在大街上继续用冒着怒火的眼睛观看,用威胁的嗓音骂街。这个旁观者就是老百姓。老百姓出于充满仇恨的本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不共戴天的敌人的影子,而且象立在关得十分严密的舞会大厅的窗外看热闹的人们那样明确地流露着他们的内心感受。跳舞的人沉醉在音乐中,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看热闹的人却只能看见动作,看着那象牵线木偶似的莫名其妙的动作哈哈大笑,因为看热闹的人听不见音乐。 使胡格诺教徒们陶醉的音乐,是使他们感到自豪的声音。 这深夜里在巴黎人眼中闪过的光芒,是照亮未来的他们仇恨的闪电。 然而舞厅里面的一切仍旧是那么喜气洋洋,甚至有一阵极其轻柔的赞美声,这时候在整个卢佛宫内响了起来,原来是年轻的新娘,她刚卸掉豪华的服饰,脱掉拖在地上的斗篷和长面纱,在她最好的朋友德·内韦尔公爵夫人①的陪伴下,由她的哥哥查理九世领着,回到舞会大厅来。查理九世把她介绍给来宾中的 显要人物。 这位新娘是亨利二世的女儿,是法兰西王冠上的一颗明珠,是玛格丽特·德·瓦罗亚,查理九世国王对她亲热而又随便,从来只管她叫作“我的玛戈妹妹”。 新纳瓦拉王后在这一时刻受到的欢迎真是空前,即使是再隆重的欢迎也不能和它相比。玛格丽特当时刚刚二十岁,她已经成了所有诗人赞美的对象,有的把她比作奥罗拉②,有的把她比作库忒拉③。卡特琳·德·美第奇把她能搜罗到的最美丽的女人都召集到官廷里来充当她的塞壬④;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宫廷里,玛格丽特的美丽的确也是无与匹敌的。她一头黑发,容光焕发,长长的睫毛罩着一双淫荡的眼睛,嘴又红又小,脖子长短适度,身材丰满而又柔软,一对小巧的脚裹在缎子的高跟拖鞋里。作为和她同一民族的法国人,看见如此艳丽的一朵鲜花在他们的国土上开放,感到十分骄傲。路过法国的外国人,如果仅仅见过她一面,在回去时就会对她的美貌赞叹不已;如果跟她交谈过,就会对她的博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因为玛格丽特不仅是最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当时最有学问的女人。一位意大利学者的话常常被人引用。这位学者被引见,跟她用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拉丁文和希腊语谈了一个钟头以后,离开时兴奋地说:“见到这个宫廷而没有见到玛格丽特·德·瓦罗亚,这就等于既没有见到法国,也没有见到宫廷。” ———————— ①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原名昂利埃特·德·克莱夫,是内韦尔公国的继承人,死于1607年。 ②奥罗拉:罗日神镕中的曙光女神。 ③库忒拉:希腊神话中对爱和美的女神维纳斯的另一种称法。 ④塞壬:希腊神话中的人身鱼尾女妖,住在地中海小岛上,常以美妙的歌声引诱航海者触礁毁灭。 ———————— 因此,查理九世和纳瓦拉王后决不会听不到祝贺词,我们知道胡格诺教徒们都善于致词,许多对过去的隐喻,许多对未来的询问,很巧妙地在这些祝词中向国王提出。但是对于这些隐喻,国王露出狡猾的笑容,用苍白的双唇回答: “我把我的玛戈妹妹给了亨利·德·纳瓦拉,也就是把我的心给了王国的所有新教徒。” 这句话使一些人安心,使另一些人暗笑,因为这句话确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表示慈爱,查理九世真心诚意地不愿意再使自己的思想增加额外的负担;另一种是对新娘、对新娘的丈夫、甚至是对说这句话的人的侮辱,因为这句话使人想到一些暗地里流传的丑闻,宫廷里喜欢传播谣言的人已经在用这些丑闻来玷污玛格丽特·德·瓦罗亚的新婚礼服。 德·吉兹先生正如我们前面说起过的,在跟泰利尼谈话,不过,他并不是一直都是那么专心;有时,他回过头去朝那堆贵夫人望一眼,在那堆贵夫人中央是光彩夺目的纳瓦拉王后。王后的额头周围,密密麻麻犹如繁星般的钻石形成了一圈抖动的光环。王后的视线如果碰上了年轻公爵的视线,在她这迷人的前额上就仿佛浮现出一片乌云,在她烦躁不安的神态里,显露出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打算。 玛格丽特的姐姐,克洛德公主,已经在几年前嫁给德·洛林公爵。她注意到玛格丽特焦虑不安,走过来想问问是什么原因。正好这时候太后由德·孔代亲王搀扶着朝前走来,每个人都闪开让路,因此公主被推得离她妹妹远远的。德·吉兹公爵趁乱走近她的表嫂德·内韦尔夫人,因此也就走近了玛格丽特;德·洛林夫人目不转睛地一直望着年轻的王后,她原来注意到王后的额头上笼罩着一片阴云,这时候看到这片阴云消散了,在王后脸颊上出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公爵越走越近,到了离玛格丽特只有两步远的时候,玛格丽特看上去就象是感觉到他来到,而不是看到他来到,一边转过身来,一边使劲在脸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平静神色。公爵于是恭敬地行礼,他一边朝她鞠躬,一边低声说: “Ipse attuli” 这意思是: “我带来了,”或者是“我亲自带来了”。 玛格丽特向年轻公爵回了一个屈膝礼,在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回答: “Noctu pro more.” 这意思是: “今夜象往常一样。” 这两句轻柔的话就象被有旋涡线的传声筒所吸收似的,被王后那巨大的百褶领吸收进去,只有对话者才能听见。但是对话虽然这么短,却毫无疑问地包含着两个年轻人要说的全部意思,因为在两个拉丁词交换三个拉丁词以后,他们就分开了。玛格丽特的脸上比他们接触以前显得心事重重,公爵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这短暂的场面连最有利害关系的纳瓦拉国王都似乎没有丝毫注意到。这是因为他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自己周围聚集了一群人,跟玛格丽特周围的人几乎一样多。 她就是美丽的德·索弗夫人。 不幸的桑布朗塞①的孙女,德·索弗男爵西蒙·德·菲兹的妻子,夏洛特·德·博恩-桑布朗塞,是卡特琳·德·美第奇的梳妆女官之一,也是这位太后身边最可怕的助手之一。这位太后在不敢把佛罗伦萨毒药灌给她的仇人时,就把爱情的媚药灌给她的仇人。德·索弗夫人身材娇小,金黄头发,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没精打采,随时准备投身在爱情和阴谋之中。爱情和阴谋是五十年来三位相继登位的国王的这个宫廷中忙得不可开交的两件大事。从那双有时没精打采,有时又闪着火光的蓝眼睛,一直到那双在天鹅绒高跟拖鞋里弯成弓形的、淘气的小脚,德·索弗夫人是一个处处迷人的名副其实的女人。几个月来,她已经控制住了纳瓦拉国王的所有官能,当时纳瓦拉国王在爱情方面象在政治方面一样,还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因此甚至玛格丽特·德·纳瓦拉这个雍容华贵的绝代佳人,在她丈夫的心里也不再受到爱慕。卡特琳·德·美第奇城府很深,神秘莫测,有一件怪事使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就是她一边进行使她女儿和纳瓦拉国王完婚的计划,一边却继续不断地、几乎公开地支持他和德·索弗夫人之间的爱情。不过,尽管有这强有力的帮助,而且当时的风尚又很轻佻,美丽的夏洛特却一直拒不答应。这种从来未曾有过的、使人准以置信的、闻所未闻的拒绝,比起拒绝者的美貌和才智来,更有力地促使贝亚恩人的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欲火;这股欲火不能得到满足,就回过头来把年轻亲王心中的羞怯、骄傲,甚至连是他性格的主要特征的、一半由达观造成、一半由懒散造成的那种无忧无虑都烧得一干二净。 德·索弗夫人仅仅在几分钟以前刚走进舞会大厅,也许是出于气恼,也许是由于痛苦,她最初曾经下决心不来观看她的情敌的胜利;她推说身体不大舒服,让已经当了五年国务大臣的丈夫单独来卢佛宫。但是卡特琳·德·美第奇发现德·索弗男爵没有带着妻子,就打听是什么原因使她心爱的夏洛特没有来;等她知道夏洛特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以后,就写了几个字派人去请她,年轻女人急忙遵命来到。亨利因为她没有出席,一开始感到很伤心,不过他看到德·索弗先生一个人进来时,又感到轻松。但是,在他料定她决不会来,边叹气边朝他注定了即使不去爱,至少也得以妻子相待的那个可爱的女人走去时,忽然看见德·索弗夫人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这时候他呆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个如同用一根魔链把他拴住了的喀尔刻②。他不再继续走向他的妻子,而是朝着德·索弗夫人走去,不过步伐由于惊讶而不是由于担心变得迟迟疑疑。 ———————— ①桑布朗塞(1457-1527):财政家,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和弗朗索瓦一世的大臣,被误控为依法公款而外绞刑。 ②喀尔刻:希腊神话中的女怪,太阳神的女儿,会巫术,住在地中海的小岛上,旅人受她蛊惑,就变成牲畜或猛兽。 ———————— 那些廷臣们已经知道纳瓦拉国王性子暴躁,看见他朝美丽的夏洛特走过去,谁也没有胆量阻挡他们相会,一个个都很有礼貌地避开,因此正当玛格丽特·德·瓦罗亚和德·吉兹先生交换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两句拉丁文的时候,亨利也到了德·索弗夫人跟前,用夹着很重的加斯科尼口音,但是非常容易听懂的法国话跟她进行了一次远没有那么神秘的谈话。 “啊,亲爱的!”他对她说,“正好在别人告诉我您病了,我已经失去见到您的希望的时候,您这不是又来了吗?” “陛下,”德·索弗夫人回答,“您是想使我相信失去这个希望使您感到非常难受吗?” “当然,那还用问,”贝亚恩人说,“难道您不知道您就是我白昼的太阳,黑夜的明星吗?说真的,我刚才还以为我处在无底的黑暗之中,您一到,才突然大放光明。” “这么说,我跟您开了一个很不好的玩笑,陛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亨利问道。 “我的意思是一个人成为法兰西最美丽的女人的主人,他唯一的希望就应该是光明消失,让位给黑暗,因为幸福是在黑暗之中等着我们的。” “这个幸福,您真坏,您明明知道它仅仅掌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中,这个女人正在嘲笑和玩弄可怜的亨利。” “啊!”男爵夫人说,“我呀,正相反,我倒是相信这个女人是纳瓦拉国王的玩物和笑柄。” 亨利被这种对立的态度吓着了,不过他考虑到她流露出了气恼,而气恼仅仅是爱的面具。 “说真的,”他说,“亲爱的夏洛特,您对我的责备是不公正的。我不明白一张如此美丽的嘴怎么会同时又如此残忍。难道您以为这是我在结婚吗?啊!不,真是活见鬼!不是我!” “也许是我吧!”男爵夫人尖酸地回答,只有爱我们,而又怪我们不爱她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尖酸的声音。 “您那双美丽的眼睛不能看得更远些吗,男爵夫人?不,不,跟玛格丽特·德·瓦罗亚结婚的并不是亨利·德·纳瓦拉。” “那么到底是谁呢?” “见鬼!是新教跟教皇结婚,如此而已。” “不对,不对,陛下,我才不上您耍嘴皮子的当呢,陛下爱玛格丽特夫人,我并不为这件事责怪您,天主也不允许我这么做!她那么美丽,是值得爱的。” 亨利考虑了一下,当他考虑的时候,一丝微笑使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男爵夫人,”他说,“我看,您这是找碴儿跟我吵架,不过您没有这个权利。喂,您做过什么来阻止我跟玛格丽特夫人结婚昵?什么也没有做过。相反,您一直使我失望。” “我幸亏如此,陛下!”德·索弗夫人回答。 “为什么?” “还用问,既然您今天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 “啊!我跟她结婚,是因为您不爱我。” “如果我爱您,陛下,在一个钟头之后我就会死掉的。” “一个钟头之后!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会死?” “死于嫉妒……因为在一个钟头之后纳瓦拉王后要把她的侍女都打发开,您也要把您的绅士打发走。” “这真是现在缠住您的想法吗,我亲爱的?” “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如果我爱您的话,这个想法会可怕地缠住我。” “好吧!”亨利听见她的这个供认,高兴得叫了起来,这还是他听到的头一个供认。“如果纳瓦拉国王今天晚上不把他的绅士打发走呢?” “陛下,”德·索弗夫人惊奇地望着国王说,她的惊奇这一次不是装出来的了。“您说的是不可能的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为了使您相信,应该怎么办呢?” “应该给我一个证明,不过这个证明您不会给我的。” “不,男爵夫人,恰恰相反。以神圣的亨利的名义起誓!我要给您证明,”国王大声喊道,他用充满爱情的火焰的眼光贪婪地盯住这个年轻女人。 “啊,陛下!”美丽的夏洛特垂下眼睛,压低声音说,“……我不明白…不,不!您不可能逃避正在等着您的幸福。” “在这间大厅里有四个亨利,我崇拜的人儿!”国王回答。“亨利·德·法兰西①、亨利·德·孔代、亨利·德·吉兹,但是只有一个亨利·德·纳瓦拉。” ———————— ①亨利·德·法兰西:即查理九世的弟弟亨利·德·安茹公爵。 ———————— “嗯?” “嗯!如果您今天整个夜里都有亨利·德·纳瓦拉在您身边。” “今天整个夜里?” “对,您是不是可以确信他不会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啊!如果您这样做,陛下,”德·索弗夫人也大声喊起来了。 “以绅士的名义起誓,我一定这样做。” 德·索弗夫人抬起她那双水汪汪的含情脉脉、充满许诺的眼睛,朝着陶醉在快乐中的国王莞尔而笑。 “好,。亨利说,“在这种情况下,您会怎么说呢?” “在这种情况下,”夏洛特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我会说我是真的被陛下爱上了。” “真是活见鬼!您会这么说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男爵夫人,” “可是怎么进行呢?”德索弗夫人低声问。 “啊!天主在上!男爵夫人,在您身边总不会没有一个侍女,一个心腹女仆,一个您信得过的姑娘吧?” “啊!我有达丽奥尔,她对我忠心耿耿,为了我可以粉身碎骨,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 “见鬼!男爵夫人,去告诉这个姑娘,如果象占星家预言的那样,有朝一日我当上了法兰西国王,我会使她发迹的。” 夏洛特露出微笑,因为在当时这个贝亚恩人喜欢吹牛、乱许愿心的习惯已经出了名。 “好吧!”她说,“您要达丽奥尔干什么?” “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到底什么事?” “您的房间不是在我的房间上面吗?” “是的。” “叫她在门后面等着。我轻轻地敲三下,她给我把门打开,您就会得到我答应给您的证明。” 德·索弗夫人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她好象怕给人听见似的,朝四周望了望,把视线在太后所在的那一堆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这片刻的时间虽然根短,却足够卡特琳和她的梳妆女官相互交换一个眼色。 “啊!我真希望,”德·索弗夫人用象塞壬般的、简直可以使尤利西斯①耳朵里的蜡融化掉的声调说,“我真希望把陛下的话当成谎话。” “试一试吧,我亲受的,试一试吧……” “啊!真的!我得承认我正在跟想试一试的欲望斗争。” “但愿给打败,女人只有在她们丢盔卸甲以后才不会这么坚强。” “陛下,我记住您许给达丽奥尔的、您有朝一日做了法兰西国王的诺言。” 亨利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叫喊。 ———————— ①尤利西斯:罗马神话中的人物。据希腊神话,奥德修斯和同伴乘船冒险中,路过塞壬的海岛,怕为塞壬的歌声所迷惑,他用蜡封住同伴的耳朵,而自己让同伴绑在桅杆上。其实尤利西斯耳中并无封蜡,此处恐系作者之误。 ———————— 就在这叫声从贝亚恩人的嘴里发出的那一时刻,纳瓦拉王后在回答德·吉兹公爵: “Noctu pro more.(今夜象往常一样。)” 因此亨利离开德·索弗夫人时,他高兴得跟德·吉兹公爵离开玛格丽特·德·瓦罗亚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这两场同时演出的戏过去一个钟头以后,查理国王和太后回到各自的套房去;一间间大厅几乎立刻都变得空空荡荡的了,走廊里露出了大理石柱的柱基,海军元帅和德·孔代亲王在四百多个胡格诺教派的绅士护送下穿过人群,一路上都可以听见从人群中发出的低声诅咒。随后,亨利·德·吉兹带着洛林省的绅士和天主教徒也走了出来,他们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欢呼和鼓掌。 至于玛格丽特·德·瓦罗亚、亨利·德·纳瓦拉和德·索弗夫人,我们知道他们是住在卢弗宫里面的。 [book_title]二 纳瓦拉王后的卧房 德·吉兹公爵把他的表嫂德·内韦尔公爵夫人送到座落在肖姆街,正对着布拉街的他的府邸,把她交给她的女仆们以后,走进自己的那套房间去换衣服。他披上一件夜间用的披风,带上一把又尖又短、被人叫作“绅士之保证”的那种匕首,一般不佩长剑时就带它。他的匕首放在桌上,他从桌上取它的时候,发现刀鞘和匕首之间夹有一张纸条。 他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 “我希望德·吉兹先生今夜不要再到卢佛官去,如果一 定要去的话,千万要记住穿一件好的锁子甲,带一把好的 剑。” “啊!啊!”公爵转身对他的贴身仆人说,“这里有一封奇怪的警告信,老罗班,现在请您告诉我,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哪些人来过?” “只有一个人来过,老爷。” “谁?” “杜·加斯特先生。” “啊!啊!不错,我觉着笔迹很眼熟,你肯定杜·加斯特来过,你看见他吗?” “不只看见,老爷,我还跟他谈过话。” “好,那我就听从他的忠告。我的紧身短袄和我的剑。” 贴身仆人对他更换打扮已经习以为常,把他要的两样都拿来。公爵于是穿上他的短袄,短袄是用钢丝编结的,一环套着一环,非常柔软,并不比天鹅绒厚;随后,他套上紧身裤和一件灰色和银色的上衣,这两种颜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登上一双长靴,靴筒高到大腿的半中央;他戴上一顶没有羽饰,没有宝石的黑天鹅绒无边小帽,披上一件深色披风,腰上插上一把匕首,把剑交给一个年轻侍从拿着,他只愿意让这一个年轻侍从跟随他。然后,他就向卢佛宫走去。 他的脚跨出府邸的门槛时,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教堂的守夜者刚刚敲钟报清晨一点钟。 尽管夜已经那么深,这段时期街上又那么不安全,冒险而行的公爵一路上什么事也没有碰上,他平安地到达了古老的卢佛宫的庞大建筑前面,宫里的灯光已经一一熄灭,黑糊糊地矗立在那儿,阒无声息,这时显得分外森严可怕。 王宫前面横着一道深沟,住在宫里的王爷们的卧房大部分都朝着这道沟。玛格丽特的那一套房间在二层楼上。 如果没有这道沟,二层楼很容易接近。有了这道沟,二层楼离地近三十尺高,情人和盗贼都可望而不可即,但是,这却挡不住德·吉兹公爵先生,他坚决地下到沟里。 在这同时,从底层传来开窗子的声音。这扇窗子装着栅栏;但是出现一只手,托起栅栏上一根事先拆活动了的铁条,从这个缺口里投下一条丝带。 “是您吗,吉洛娜?”公爵低声闻。 “是我,老爷,”一个还要低的女人声音回答。 “玛格丽特呢?” “她正在等您。” “好。” 公爵说到这里,朝年轻侍从打了一个手势,年轻侍从张开披风,把一只卷起来的小绳梯展开。亲王把绳梯的一端系在垂下来的丝带上,吉洛娜把绳梯拉上去,拴牢;公爵先把剑扣在腰带上,然后往上攀登,平安无事地爬到上面,栅栏上那根铁条在他背后重新插好,窗子又关上了。年轻侍从曾经这样跟随他来过不下二十次,看见他的主人平安无事地从窗口进入卢佛宫以后,就把披风裹住身子,到沟里的野草丛中、在宫墙的阴影里躺下打盹。 天非常黑,从充满硫磺和电的云层里落下了一些又温暖又大的零星雨点。 德·吉兹公爵跟随着给他领路的女人,这个女人其实是法兰西元帅雅克·德·马提翁的女儿,她是玛格丽特的极不一般的心腹;玛格丽特什么秘密都不瞒她。传说她忠实可靠,不为干利诱,掌握着不少秘密,其中有些非常可怕,使得她连其他的秘密也不敢泄露出去。 楼下的房间和走廊里都没有留下一盏灯,只是时不时地有一道青灰色的闪电用淡蓝色的反光照亮阴暗的屋子,紧接着又是一片漆黑,公爵一直由拉着他的手的那个领路的女人领着,最后来到了一座造在很厚的墙里的螺旋形搂梯上,楼梯由一个秘密的暗门通到玛格丽特的套房的前厅。 前厅跟楼下其他的大厅一样,也是一片黑暗。 进了前厅以后,吉洛娜站住了。 “王后要的东西,您带来了吗?”她悄声问。 “带来了,”德·吉兹公爵回答;“不过我要交给王后本人。” “来吧,一刻也别耽误了!”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说,公爵听到这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哆晾,因为他听出这是玛格丽特的声音。 在这同时,有一张用金线绣着百台花饰的紫色天鹅绒门帘揭开,公爵在黑暗中认出了王后本人。王后心急如焚,迎着他走来。 “我来了,夫人,”公爵于是说。 他迅速走进门里,门帘在他背后重新落下。 到了这套房间里以后,于是轮到玛格丽特·德·瓦罗亚来充当公爵的向导了,其实这套房间他也是熟门熟路。吉洛娜待在门口,她已经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要她的主人王后放宽心。 玛格丽特就好象很理解公爵的又嫉妒又担心的心情似的,把他一直领进了她的卧房;到了卧房以后,她站住。 “好,”她对他说,“您满意了吧,公爵?” “满意,夫人,”他问,“请问,满意什么?” “满意我给您的这个证据,”玛格丽特回答,语气里有点儿气恼,“它证明我属于这样一个男人,他在结婚的晚上,新婚的当天夜里,居然对我这么不尊重,甚至不来感谢我给他带来的荣誉,要知道我不是选中他做我的丈夫,而是接纳他做我的丈夫。” “啊!夫人,”公爵伤心地说,“请您放心,他会来的,特别是您如果想要他来的话。” “您竟然说出这种话,亨利,”玛格丽特大声说,“在所有的人里,只有您知道事情跟您说的正相反!如果我象您猜想的那样想他来,难道我会要您到卢佛宫来吗?” “您要我来卢佛宫,玛格丽特,是因为您希望消灭我们的过去留下的一切痕迹,这个过去不仅仅活在我的心里,而且也活在我给您带来的这个银匣子里。” “亨利,您愿意听我说一句吗?”玛格丽特双眼盯住公爵说,“您给我的印象不再象一个王侯,倒象个小学生了!我难遭会否认我爱过您!我难道舍想要消灭这股火焰!这股火焰将来也许会熄灭,但是它的反光将永远不会熄灭!这是因为我这种身分的人的爱情照耀着他们生活在其中的整个时代,常常还把整个 时代毁掉!不,不,我的公爵!您可以把您的玛格丽特的信和她给您的匣子留下。匣子里那些信中,她只要求您给她一封,而且这还是因为这封信对您对她都同样有危险。” “悉听尊便,”公爵说;“那就请您把您要销毁的那封信从里面捡出来吧。” 玛格丽特急忙在打开的匣子里寻找,手不停地哆嗦着,把十多封信一封接一封地取出来,只看了看信封上的姓名地址,仿佛她光凭着信封上的姓名地址她就能回忆起信的内容;但是查看完毕以后,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公爵。 “先生,”她说,“我要的那封信不在里面,不会是您丢了吧?如果它被交给……” “您找的是哪一封信,夫人?” “就是我谈到要您尽快结婚的那封。” “为了原谅您的不忠实吗?” 玛格丽特耸了耸肩膀。 “不,是为了救您的性命。在那封信里我对您说,国王发现了我们的爱情,而且发现了我千方百计阻止您跟葡萄牙公主结成夫妻,于是把他那个私生子兄弟德·昂古列姆①找来,指着两把剑对他说,‘用这一把今天夜里去杀死亨利·德·吉兹,否则我明天就用另一把杀死你。’这封信在哪儿?” “在这儿,”德·吉兹公爵边说边从胸前掏出信来。 玛格丽特几乎是从他的手上把信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弄清楚正是她要的那封信,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把信拿到蜡烛跟前,火焰立刻从烛芯烧到纸上,一转眼信就烧光了。接着,玛格丽特仿佛还担心有人会到纸灰里去寻找她这个轻率的通知似的,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 ①德·昂古列姆(1551-1586):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私生子,其母为苏格兰王后玛丽·斯图亚特的女官弗拉曼·德·莱维斯能小姐。 ———————— 德·吉兹公爵在一旁一直用眼睛望着他的情妇的狂热举动。 “好啦,玛格丽特,”他在她结束以后说,“您现在满意了吧?” “是的,因为您现在已经跟德·波尔西昂公主结了婚,我哥哥会原谅我对您的爱情。但是泄露一个象这样的秘密,他决不会饶恕我,我当时是太爱您了,设法瞒着您,不让您知道。” “这倒是真的,”德·吉兹公爵说;“那时候您是爱我的。” “我现在还爱您,亨利,和过去一样,甚至比过去更爱您。” “您?……” “是的,我,因为我从来也最有象今天这么需要一个真挚忠诚的朋友。说是王后吧,我没有宝座;说是妻子吧,我没有丈夫。” 年轻的公爵忧郁地摇了摇头。 “但是,亨利,我要告诉您,我要一遍遍告诉您:我丈夫不仅不爱我,而且他恨我,蔑视我;再说,我觉得您来到这间本来应该是他待的卧房里,就足以证明他对我的怨恨和轻蔑。” “时间还不晚,夫人,纳瓦拉国王需要时间把他的绅士打发走。他现在没有来,他待会儿就会来的。” “我要对您说,”玛格丽特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大,“我要对您说,他不会来了。” “夫人,”吉洛娜推开门,揭起门帘大声说,“夫人,纳瓦拉国王从他的套房里出来了。” “啊!我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德·吉兹大声说。 “亨利,”玛格丽特抓住公爵的手,口气生硬地说,“亨利,我要让您看看我是不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我一旦答应了的事是不是可以相信。亨利,到这个小间里去。” “夫人,如果来得及,还是让我走吧,请您想一想,只要他一有爱情的表示,我就要从小间里跑出来,那他可就要倒霉!” “您发疯了!进去,进去,听我的,一切由我负责。” 她把公爵推进了小间。 真险哪,门刚在公爵背后关上,纳瓦拉国王就出现在卧房门口,他满脸堆笑,由两个年轻侍从护送,他们一人端着一个插有八支黄蜡烛的枝形太烛台。 玛格丽特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您还没有就寝,夫人?”这个贝亚恩人问,他神色开朗,而又高兴,“是在等我吗?” “不,先生,”玛格丽特回答,“因为昨天您还对我说过,您很清楚我们的婚姻是政治上的联姻,您决不会勉强我。” “好吧;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不可以在一块儿聊聊的理由。吉洛娜,请把门关上,退下去。” 原来坐着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伸了伸手,仿佛要两个年轻侍从留下来。 “需要我叫您的女仆吗!”国王问,“如果这是您的愿望,我就照办,虽然我得向您承认,我要向您谈的那些事,我还是更喜欢跟您单独谈。” 纳瓦拉国王朝小间走去。 “不,”玛格丽特急忙抢到他前面,大声说,“不,用不着去那儿,我就在这儿听您讲。” 贝亚恩人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他朝小间匆匆看了一服,倒好象是想用深邃的目光,穿透门帘一直看到最阴暗的深处似的。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他那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妻子。 “既然如此,夫人,”他十分沉着地说,“那就让咱们来聊一会儿吧!” “只要陛下愿意,”年轻女人说,她简直可以说是跌倒在她丈夫指给她的那把椅子上,而不是好好地坐下来。 贝亚恩人坐在她旁边。 “夫人,”他接着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认为我们的婚姻是一桩美满的婚姻。我完全属于您,您也完全属于我。” “不过……”玛格丽特吃了一惊,说。 “因此,”纳瓦拉国王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玛格丽特的吞吞吐吐,“我们之间应该象好盟友那样才对,既然我们今天已经在天主面前发了山盟海誓。您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当然,先生。” “我知道,夫人,您的眼光很敏锐,我也知道宫廷里危机四状。然而,我年纪轻,尽管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却有不少敌人。请问,夫人,我应该把改用我的姓的、在祭坛脚下起誓对我恩爱的人列到哪一个阵营里呢?” “啊!先生,但愿您认为……” “我什么也不认为,夫人,我是希望,我是想证实我的希望有充分的根据。我们的婚姻可以肯定只是一个借口,或者只是一个陷阱。” 玛格丽特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她心里也许也曾这样想过。 “请问,是两个中间的哪一个呢?”亨利·德·纳瓦拉接着说下去,“国王恨我,德·安茹公爵恨我,德·阿朗松公爵恨我,卡特琳·德·美弟奇太恨我的母亲了,当然不可能不恨我。” “啊!先生,您在说什么?” “说的是真情实况,夫人,”国王接着说,“我真希望,为了不让人家以为我有那么傻,竟会相信德·穆依先生不是被谋杀,我的母亲不是给毒死,我真希里这儿有人能听见我的话。” “啊!先生,”玛格丽特连忙说,她尽力保持最沉着的神气微笑着,“您明明知道这儿只有您我两个人。”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忘乎所以,我才敢跟您说法兰西王族的笼络骗不了我,洛林家族的笼络也骗不了我。” “陛下,陛下,”玛格丽特大声说。 “啊!怎么回事,我的朋友?”亨利也露出笑容问。 “先生,象这种话说出来是非常危险的。” “不,在私下谈没有危险,”国王回答,“我刚才对您说……” 玛格丽特显然感到极大的痛苦;她恨不得把贝亚恩人的每一句话都封在他的嘴里。但是亨利还是表面上显得十分天真地继续说: “我刚才对您说,我受到各方面的威胁,受到国王的威胁,受到德·阿朗松公爵的威胁,受到德·安茹公爵的威胁,受到太后的威胁,受到德·吉兹公爵的威胁,受到德·马延公爵的威胁,受到洛林红衣主教的威胁,总之,受到所有的人的威胁。这个从本能上可以感觉到。您也明白,夫人。受到所有这些很快就会变成攻击的威胁,我有了您的帮助就可以自卫;因为您,所有恨我的人都爱您。” “我!”玛格丽特说。 “是的,您,”亨利·德·纳瓦拉十分天真地说,“是的,查理国王爱您,德·阿朗松公爵爱(他特别加重这个词的语气)您;卡特琳太后爱您;最后,德·吉兹公爵也爱您。” “先生……”玛格丽特低声说。 “怎么!人人都爱您,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刚才提到的这些人都是您的兄弟或者亲人,爱自己的亲人或者兄弟,这是按照天主的旨意活在世上的方式。” “可是,”玛格丽特感到憋得透不过气来,问遭,“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先生?” “我要说刚才已经对您说过的话。如果您做我的盟友,我不说做我心爱的人,我就能够不怕一切危险。反过来,如果您做我的敌人,我就完了。” “啊!做您的敌人,永远不会,先生!”玛格丽特大声说。 “但是做我的心爱的人,也永远不会吗?……” “也许不会。” “做我的盟友呢?” “那可以肯定。” 玛格丽特转过身来,把手伸给国王。 亨利拉住她的手,很有礼貌地吻了一下,然后握在自己双手里,这主要是出于一种要对她进行考察的要求,而不是出于一种温柔的感情。 “好吧!我相信您,夫人,”他说,“接受您做我的盟友。他们让我们结婚,而我们却互不了解,互不相爱;他们让我们结婚,却并不征求我们本人的意见。因此我们的关系完全不应该象夫妇目那样。您瞧,夫人,我迎合您的愿望。我今天晚上向您证明了我昨天对您说的话。但是,我们,我们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自由地结成联盟;我们就象应该互相保护的两颗正直的心结合在一起一样结成联盟。您是不是也这样想?” “是的,先生,”玛格丽特说,她试着把手抽回去。 “好吧!”贝亚恩人眼睛一直盯着小间的门,继续说,“因为真诚的联盟的最主要的证明就是绝对的信任。所以,夫人,我还要和您谈谈我为了战胜所有这些因敌视而想出的计划中的最秘密的细节。” “先生……”玛格丽特低声说,她也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转向小间;贝亚恩人看见自己的计谋得逞,暗暗发笑。 “我要做的是,”他继续说下去,看上去好象没有注意到年轻女人的慌张,“我要……” “先生,”玛格丽特突然站起来,抓住国王的胳膊大声说,“让我喘口气;我心情激动……天气又热……闷得透不过气来。” 玛格丽特真的脸色苍白,浑身哆嗦,仿佛马上就要摔倒在地毯上似的。 亨利朝一扇离着有相当一段距离的窗子径直走过去,打开窗子。这扇窗子正对着塞纳河。 玛格丽特跟着他。 “别作声,别作声!陛下!这是为了您,”她低声说。 “啊!夫人,”贝亚恩人一边说,一边又按照他那个笑法笑了笑。“您不是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是的,先生;但是您难道没有听人说过,用一根管子穿透天花板或者墙,就什么都能听见?” “对,夫人,对,”贝亚恩人连忙放低声音说。“您不爱我,这是真的;但是,您是一个正直的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存心出卖我,尽可以让我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这是自己在出卖自己。而您没有让我说下去。我现在知道有人藏在这儿;知道您是一个不忠实的妻子,但是却是一个忠实的盟友。目前,”贝亚恩人笑着补充说,“我坦白承认,我在政治上比在爱情上更需要忠实……” “陛下……”玛格丽特心慌意乱地说。 “好,好,等我们彼此之间更加了解以后,”亨利说,“我们再谈这些事吧。” 然后,他提高嗓门继续说下去: “好吧!现在您是不是感到喘过气来、比较自在了?” “是的,陛下,是的,”玛格丽特低声说。 “既然如此,”贝亚恩人说,“我不愿意再多打扰您了。我本来是来向您表示敬意,向您表示我对您的友谊的,我现在全心全意地把我的敬意和友谊献给您,请您接受。您休息吧,晚安。” 玛格丽特抬起闪着感激的光芒的眼睛望着她的丈夫,现在轮到她把手伸给他了。 “一言为定,”王后回答。 “坦率而忠诚的政治联盟吗?”亨利问, “坦率而忠诚的,”王后回答。 贝亚恩人朝门口走去,玛格丽特象中了魔似的被他的目光吸引着。接着,门帘在他们和卧房之间重新放下来以后,亨利连忙低声说: “谢谢。玛格丽特,谢谢!您是一个真正的法兰西公主,我放心地走了。我得不到您的爱情,却得到您的友谊。我信任您,正如您可以信任我一样。再见,夫人。” 亨利吻了一下他妻子的手,同时轻轻地握了一下,然后迈着轻捷的步子回去,他在走廊里低声自言自语说: “哪一个鬼东西在她屋里?是国王吗?是德·安茹公爵吗?是德·阿期松公爵吗?是德·吉兹公爵吗?是一个兄弟吗?是一个情人吗?是兄弟又是情人吗?老实说,我真有点后悔不该跟男爵夫人约好这时候相会。不过,既然我已经向她发了誓,而达丽奥尔又在等我……没关系;我是担心,我在我妻子的卧房里 转了一圈再到她那里去,她会失去点什么,因为,真是活见鬼!按我的内兄查理九世的叫法,这个玛戈,真是个可爱的人儿。” 亨利·德·纳瓦拉迈着微微流露出一点儿踌躇的步伐登上通往德·索弗夫人的套房的楼梯。 玛格丽特望着他,直到他的影子消失才回到她的屋里。她发现公爵待在小间门口。一看到他,她几乎有点内疚。 公爵脸色严肃,皱紧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玛格丽特今天守中立,”他说,“玛格丽特一个星期以后,就会站到敌对的一方去。” “啊!您在听吗?”玛格丽特问。 “那您要我躲在小间里干什么?” “那么您以为我的做法不是纳瓦拉王后应有的做法吗?” “不过,不是德·吉兹公爵的情妇应有的做法。” “先生,”王后回答,“我可以不爱我的丈夫,但是谁也无权要求我出卖他。您说句老实话,您会出卖您的妻子德·波尔西昂公主的秘密吗?” “得了,得了,夫人,”公爵边摇头边说,“您说得对。我看出您不象从前您告诉我国王密谋要害我和我家里的人的那些日子里那样爱我了。” “那时候国王是强者,你们是弱者。现在亨利是弱者,你们是强者。我充当的仍旧是原来的角色,这您也看得出来。” “只不过您从一个阵营倒向另一个阵营。” “这是我在救您的命时得到的一个权利,先生。” “好吧,夫人。情人分手,双方赠送的东西都应该还清,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也救您的命,到那时咱们就清帐了。” 说到这儿,公爵鞠了一个躬,走了出去,玛格丽特没有一点挽留他的表示。他在前厅里找到吉洛娜,她把他一直领到底层的那扇窗子跟前。他在沟里找到了他的年轻仆从,一块儿回到德·吉兹府。 这时候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口站住。 “怎么样的新婚之夜啊!”她低声说,“丈夫躲开,情人跑掉!” 这时候,壕沟的对岸,有一个学生正从木塔那个方向过来,沿着上坡路朝钱币磨坊走去,他手叉在腰上,边走边唱: “为什么哟,在我想要 咬你美丽的头发, 或者吻你可爱的小嘴, 或者摸你美丽的胸脯时, 你偏偏要装成藏身在 修道院里的修女? “你为谁留着你的眼睛 还有你美妙的乳房, 你的前额和你的双唇? 难道你是想在卡隆① 用他的小舟把你载去以后 到另一个世界去吻普路托②? “在你离开人世以后, 美人儿,在那个世界 你的小嘴儿苍白。 我死后见到你 对幽灵我不会承认 你从前是我心爱的人。 “因此在你活着的时候, 情人啊,快改变主意, 别舍不得把你的嘴唇给我 因为到你死的那一天, 你就会十分后悔 你对我太心狠。” 玛格丽特露出忧郁的笑容,听着这首歌。接着,那个学生的歌声在远处消失以后,她关上窗子,叫吉洛娜服侍她上床睡觉。 ———————— ①卡隆:希腊神话中的阴界渡船夫。 ②普路托:希腊神话中冥王哈里斯的别名。 ———————— [book_title]三 诗人国王 第二天和随后的几天都是在盛宴、芭蕾舞演出和比武中度过的。 两派仍旧是那么融洽地在握手言欢,既亲热而又友好,连最狂热的胡格诺教徒都给弄得晕头转向。老戈登和德·库尔托迈男爵在一个桌上吃饭,开怀畅饮,德·吉兹公爵和德·孔代亲王放舟塞纳河上,乐声悠扬。 查理国王看上去一反故态,不象往常那样终日愁眉不晨,而且跟他的妹夫亨利简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最后还有太后也是乐不可支,对刺绣品、珠宝和翎饰发生那么大的兴趣,甚至连觉也睡不好了。 胡格诺教徒多少给这座新加普亚城①弄得有点萎靡不振,他们象天主教徒那样开始穿绸子的紧身短袄,把有题铭的纹章标在明显的地方,并且在一些阳台前面炫耀自己。到处都出现对新教徒有利的气氛,叫人以为整个宫廷都要改信新教似的。甚至连老于世故的海军元帅,也跟别人一样上了当,他情绪激动得有一天晚上竟有两个钟头忘了嚼他的牙签,这是他平常从下午两点钟吃罢中饭以后到晚上八点钟又坐上桌子吃晚饭以前的这段时间的唯一消遣。 就在海军元帅竟然使人难以置信地忘记了他的日常习惯的这天晚上,国王查理九世邀请亨利·德·纳瓦拉和德·吉兹公爵,在小范围内共进点心。点心用过以后,他带着他们来到他的卧房。他亲自设计了一种捕狼用的陷阱,他把它的巧妙结构讲给他们听。讲着讲着,他突然停下来,问道: “海军元帅先生今天晚上没有来吗?谁今天看见过他?谁能把他的近况告诉我?” “我,”纳瓦拉国王说,“如果陛下为他的健康担心,我可以请陛下放心,因为我今天早上六点钟和晚上七点钟都曾经见到他。” “啊!啊!”国王说,他那双刚才还心不在焉的眼睛露出了十分好奇的神情,瞅着他的妹夫,“亨利奥②,您这个刚结婚的年轻人起得这么早!” “是的,陛下,”纳瓦拉国王回答,“元帅什么都知道,我打算问问他,我在等候着的那几个绅士是不是还没有动身。” “还有几个绅士!在您举行婚礼那天到了八百名绅士,每天都还陆续有新来的。您难道是想入侵我们吗?”查理九世笑着说。 德·吉兹公爵皱紧眉头。 “陛下,”贝亚恩人回答,“传说要进攻弗朗德勒,因此,我把我认为对陛下可能有用的人都从我的国土和附近一带召集到我身边来。” ———————— ①加普亚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首要城市。迦太基统帅汉尼拔远征意大利,于公元前215年占领该城,作为冬季宿营地,后被人指挥“沉睡在加普亚的逸乐”中。 ②亨利奥:是亨利这个名字的爱称。 ———————— 公爵想起了贝亚恩人在新婚那天对玛格丽特讲的计划,于是更加留心地听着。 “好!好!”国王狡黠地笑了笑,说,“来得越多,我们越高兴;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吧,亨利。但是,这些绅士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我希望,是些勇敢的人吧?” “陛下,我不知道我的那些绅士是不是能够比得上陛下的、德·安茹公爵先生的或者德·吉兹先生的绅士,但是我了解他们,知道他们会尽力而为。” “来的人很多吗?” “还有十一二个。” “您叫得上他们的名字吗?’ “陛下,我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侧外,这个人是泰利尼介绍给我的,说他是个十全十美的绅士,他叫德·拉莫尔。除了这一个,我就说不上了……” “德·拉莫尔!”精通家谱学的国王说,“会不会是一个勒拉克·德·拉莫尔,一个普罗旺斯人?” “一点不错,陛下。正象您看到的,连普罗旺斯我都去招兵买马。” “我是,”德·吉兹公爵带着嘲弄的笑容说,“我比纳瓦拉国王陛下去得还要远,我甚至到皮埃蒙特去寻找我所能找到的所有最坚定的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也罢,胡格诺教徒也罢,”国王插嘴说,“对我都是 一样,只要他们勇敢。” 国王说这番话时,心里把胡格诺教徒和天主教徒混为一谈,态度是那么无所谓,连德·吉兹公爵都不免大吃一惊。 “陛下关心着我们的弗朗德勒人吗?”海军元帅说,他几天以前刚获得国王恩准,用不着通报就可以直接晋见国王。他刚刚昕到了国王最后的几句话。 “啊!我的父亲海军元帅来了!”查理九世张开双臂喊道,“正谈到打仗,谈到绅士,谈到英勇的人,他就到了。这真是所谓磁石吸铁。我的纳瓦拉妹夫和表弟德·吉兹,正等着您军队的援军哩。谈的就是这件事。” “这些援军到了,”海军元帅说。 “您已经有消息了吗,先生?”贝亚恩人问。 “有了,我的孩子,特别是有了德·拉莫尔先生的消息;他昨天到了奥尔良,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到巴黎。” “见鬼!海军元帅先生真是个活神仙,三四十法里国以外的事都能知道!我呢,我倒想同样确实无误地知道在奥尔良前面已经发生或者说发生过的事。” 科利尼听了德·吉兹公爵的这句带刺的俏皮话,仍旧无动于衷,这句俏皮话显然是影射他的父亲弗朗索瓦·德·吉兹在奥尔良前面被波尔特罗·德·梅雷杀死的事,有人怀疑海军元帅是这件罪行的主谋。 “先生,”他沉着而且威严地回答,“每一次我想知道与我的事务有关的事或者与国王的事务有关的事,我都是活神仙。一个钟头以前我的信使从奥尔良来到,全靠了邮车,它一天可以跑三十二法里,德·拉莫尔先生是骑马来的,一天只能跑十法里,最早也要到二十四日才能到达。这就是我的法术。” “好极了!我的父亲!回答得真好,”查理九世说,“您让这些年轻人好好看看,是智慧和年纪同时使得您的须发都白了。因此我们要打发他们去谈谈他们的比武和他们的爱情,让我们留下来一块儿谈谈我们的战争。好的骑士产生好的国王,我的父亲!去吧,先生们,我有话要跟海军元帅谈。” 两个年轻人走了出去,纳瓦拉国王在前,德·吉兹公爵在后;但是到了门外,他们冷冷地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路了。 科利尼目送他们走去,显得有些不安。因为他看见这两个冤家相遇,总是担心他们会重新走火。查理九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走到他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说: “放心吧,我的父亲,我会在这方面叫他们听话、学乖的。自从我的母亲不再是女王以后,我就是真正的国王,自从科利尼成了我的父亲以后,她就不再是女王了。” “啊!陛下,”海军元帅说,“卡特琳太后……” “是一个糊涂虫,有了她,就不可能得到和平。那些意大利天主教徒十分狂热,一心一意只想着斩尽杀绝。我呢,我相反,我不仅希望和平,还希望给新教的人一些权力。另外的那些人生活太放荡,我的父亲,他们谈情说爱,伤风败俗,使我感到气愤。噢,请让我跟您坦率地谈谈,”查理九世情绪更加激动地说下去,“除了我的这些新朋友之外,我对周围的人都不信任!塔瓦纳家族的人野心勃勃,我对他们有怀疑。维埃耶维尔①只爱好酒,为了一桶玛尔瓦西葡萄酒也许就会出卖国王。蒙莫朗西只关心打猎,把时间全花在他的猎犬和猎鹰上。德·雷斯伯爵是西班牙人,吉兹家族是洛林人。天主饶恕我!我相信在法国只有我、我的纳瓦拉妹夫和你才是真正的法国人。不过,我呢,我给拴在王位上,不能指挥军队,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允许我随我的高兴在圣日耳曼和朗布叶②打打猎罢了。我的纳瓦拉妹夫太年轻,太缺乏经验;而且我觉得他在各方面都象他那个总是叫女人弄得神魂颠倒的父亲安托万。我的父亲,只有你既象恺撒一般英勇,又象柏拉图③一般聪明。因此,说句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作为顾问把你留在这儿呢,还是作为将军把你派到那边去。如果你给我做顾问,谁去统率军队?如果你去统率军队,谁又来给我当顾问呢?” “陛下,”科利尼说,“首先应该打胜仗,在胜利之后顾问也就来了。” “这是你的意见吗,我的父亲?也好,就按你的意见办。星期一你到弗朗德勒去,我呢,我去昂布瓦斯④。” “陛下要离开巴黎吗?” “是的,我对所有这些喧闹声,所有遮些宴会舞会感到厌倦了。我不是一个活动家,我是梦想家。我生来不是作国王的,我生来是做诗人的。你在战场一天,我就一天按你的办法去办。只要我的母亲不插手,一切都会顺利的。我呢,我已经去通知龙沙⑤来跟我相会;在那里,我们两人将远离喧闹声,远离人群,远离那些邪恶的人,在我们的太树林里的河水边上,听着潺潺的溪水声,谈论天主的事情,这是对人类的事情的唯一补偿。嗯,请你听听这几行诗,我用这几行诗邀请他来和我相会。这几行诗是我今天早晨写的。” ———————— ①维埃耶维尔(1510—1571)法国元帅。 ②圣日耳曼和朗布叶:巴黎附近的两个城镇,有城堡及森林。 ③柏拉图(前427-前347):古希腊哲学家。 ④昂布瓦斯:巴黎西南安德尔-卢瓦尔省的一个城镇。那儿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堡。 ⑤龙沙(1524-1585):法国抒情诗人,一度任宫廷诗人。 ———————— 科利尼露出微笑,查理九世用手摸摸他如同象牙一般光滑的黄色的前额,象唱歌似的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龙沙,我知道你看不见我时, 你马上就忘了你伟大国王的声音。 不过,请相信,为了思念你,我从未忘记 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诗歌, 因此我要向你献上这个诗篇, 为的是鼓舞你那幻想的心灵。 “请不要只关心你的家务琐事, 此刻不是种植花草之时, 你应该追随你的国王,他爱你至深, 爱那从你内心流出的善良动听的诗句 如果你不来昂布瓦斯和我会晤, 请记着,你我之间将有一场吵闹。” “好极了!陛下,好极了!”科利尼说;。我在打仗方面要比在写诗方面在行得多,但是我还是觉着这些诗可以和龙沙、多拉①,甚至可以和法国掌玺大臣米歇尔·德·洛斯皮塔尔②所写的最好的诗相媲美。” “啊!我的父亲!”查理九世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因为诗人的称号,你知道,是我最渴望得到的称号。前两天我还对我的诗歌老师说过: “做诗的艺术,即使有人表示愤慨, 它的价值仍旧应该比统治国家的艺术高; 我们两人都戴着王冠; 不过我作为国王是接受,而你作为诗人是给予。 你的心灵被神圣的热情燃烧着, 凭着自身发出光彩,而我是凭着我的伟大。 如果在诸神面前,我就会发现, 龙沙是神的宠儿,而我只是神的形象。 你的竖琴,用美妙的和弦使人心醉, 你征服人的心灵,而我只掌握他们的肉体, 它使你成为主人,它把你引向 最自负的暴君也无权支配的地方。” “陛下,”科利尼说,“我过去就知道陛下经常跟缪斯③交谈,但是我不知道陛下把她们当成是首席顾问。” ———————— ①多拉(15008-1588):法国诗人,是龙沙的老师。 ②米歇尔·德·洛斯皮塔尔(1505-1573):法国法官、政治家。1560年任掌玺大臣。 ③缪斯:希腊神话中的九位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 ———————— “在你的后面,我的父亲,在你的后面。为了使我跟她们的交往不受到打扰,我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给你管。因此你听着,现在我得去回答我敬爱的伟大诗人给我送来的一首短诗……因此我这时候不能够把所有的为了让你了解菲利普二世和我之间的重大分歧所需要的文件交给你。另外,我的大臣们已经拟定了一份作战计划。我把这一切都给你找一找,明天早上交给你。” “几点钟,陛下?” “十点钟。万一我忙于吟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那么,你仍旧可以进来,把你在这张桌上找到的文件全部拿走好了,文件放在这个红公文包里;颜色很鲜艳,你不会弄错的。我呢,我要去给龙沙写诗了。” “再见,陛下!” “再见,我的父亲!” “吻您的手?” “你说什么,吻我的手?我的怀里,我的心坎上,那才是你的地方。来,我的老战士,来。” 查理九世把低头鞠躬的科利尼拉到跟前,吻了吻他的白发。 海军元帅揩着一滴眼泪,走了出去。 查理九世眼睛尽可能注意地望着他离去,耳朵尽可能地听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以后,才象惯常那样把苍白的额头歪倒在肩膀上,缓步从他待着的这间房走进他的武器陈列室。 这间陈列室是国王最喜爱的地方,他在这儿跟庞培①学习击剑,跟龙沙学习赋诗。他在这儿收藏了一大批他能搜罗到的最好的武器,既有攻击武器,也有防御武器。因此,四面墙壁上挂满了斧、盾牌、矛、戟、手枪、短铳,甚至当天就有一个著名的枪炮匠给他送来了一支精致的火枪,枪筒上还有用银镶嵌的、这位王室诗人亲自写的四行诗: “赤胆忠心 克尽职责 为王杀敌 锐不可当。” 查理九世因此正如我们刚才说过的,走进了这间陈列室;他关上他走进来的那个正门以后,过去撩起一幅当作门帘用的挂毯,后面是一个通向一间屋子的通道,屋子里有一个女人正跪在跪凳上祈祷。 撩门帘的这个动作很慢,再加上国王走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不会比鬼魂的脚步声更响,因此跪着的那个女人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没有转过头来,继续在祈祷,查理心事重重地瞅着她,站了一会儿。 这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因为是科区②附近的乡下妇女的打扮,所以她健美的身体更显得突出。她戴着当年在伊莎博·德·巴伐利亚③统治下法国宫廷里非常流行的高大的无边软帽,她的红色的短上衣,用金线绣满了花,和今天内蒂诺和索拉④的乡下女人的短上衣完全一样。她住了快满二十年的这套房间和国王的卧房相通,既高雅又土气,因此显得十分特别。说它是宫殿,它有一半象茅屋;说它是茅屋,又有一半象宫殿。因此这间屋子介乎于乡下女人的朴素和贵妇人的豪华之间。事实上,她跪着的那个跪凳就是橡木的,而且精雕细刻,蒙着饰有金穗子的天鹅绒;而那本《圣经》——这个女人信奉新教——她埋头念着的那本《圣经》是一本一半撕破的旧书,跟最穷苦人家用的简直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所有一切都跟这只跪凳和这本《圣经》相称。 “喂!玛德隆!”国王说。 跪着的女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接着,她站起来。 “啊!是你,我的孩子!”她说。 “是的,奶妈,你过来。” 查理九世放下门帘,过去坐在一把扶手椅的扶手上,奶妈走进来。 “有什么事,查洛⑤?”她问。 “到这儿来,悄声回答我的话。” ———————— ①庞培(前106-前48):古罗马统帅。 ②科区:法国西北部属古诺曼底省的一个地区。 ③伊莎博·德·巴伐利亚(1371-1435):法国国王查理六世的王后,曾数次摄政,是德·巴伐利亚公爵的女儿。 ④内蒂诺和索拉:意大利的两个城市。 ⑤查洛:是查理这个名字的爱称。 ———————— 奶妈走到跟前,那股亲热劲儿可能是女人对自己奶过的孩子才有的母爱里产生出来的;不过,当时的抨击文章却认为它的来源远没有这么纯洁。 “我来了,”她说,“说吧。” “我叫人找的那个人来了吗?” “来了已经半个钟头了。” 查理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看是不是有人偷看,又走到门前,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人偷听,他拂去陈列的武器上的灰尘,摸了摸一条太猎兔狗,这条狗一步不离地紧跟着他,主人停,它也停,主人走,它也走;然后他回到奶妈跟前。 “好吧,奶妈,叫他进来。” 这个老实女人从她刚才进来的小门走出去。国王过去靠在一张摆着各种武器的桌子上。 他刚在桌边靠好,门帘又撩开,他等候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人,眼睛是灰色的,虚情假意的;鼻子弯得象猫头鹰的喙;脸庞由于颧骨突出更显得宽阔。他的脸想要表示尊敬,但是在他的由于胆怯而发白的嘴唇上显露出的只是虚假的微笑。 查理一只手慢慢伸到背后,摸到一把手枪的球柄;这把手枪是新发明的,它用一块石头跟一只钢轮接触来点火,而不用火绳来点火。他用呆滞的眼光瞧着我们刚搬上舞台的这个新人物;他一边端详,一边用口哨准确地,甚至还十分悦耳地吹着他所喜爱的一支打猎的曲调。 在几秒钟里,那个外来人的脸色越来越慌张。在这几秒钟以后,国王说: “您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弗朗索瓦·德·卢维埃-莫尔韦尔吗?” “是的,陛下。” “爆破队队长吗?” “是的,陛下。” “我早就想见您了。” 莫尔韦尔鞠了个躬。 “您知道,”查理字字着力地说,“我对所有我的臣民都一般疼爱。” “我知道,”莫尔韦尔结结巴巴地说,“陛下是百姓的父亲。” “胡格诺教徒和天主教徒同样都是我的孩子。” 莫尔韦尔没有吭声,不过他的身体的抖动在国王锐利的眼光注视下变得非常明显了,虽然国王几乎是藏在黑暗之中。 “您曾经跟胡格诺教徒打过一场大仗,”国王继续说,“您听见我说的,一定感到不快吧?” 莫尔韦尔跪倒在地。 “陛下,”他结结巴巴地说,“请相信……” “我相信,”查理九世继续说,他把起初是呆滞的、这时变得几乎冒出火焰的眼光越来越长久地停留在莫尔韦尔身上;我相信您曾经想在蒙孔图尔把刚从这里出去的海军元帅先生杀死;我相信您没有命中,后来您就投奔我的弟弟德·安茹公爵的军队;最后我相信您还有过第二次卖主求荣,投奔到德·穆依·德·圣法尔先生的部队……” “啊!陛下!” “他是一位英勇的庇卡底①绅士!” “陛下,陛下,”莫尔韦尔大声说,“我受不了啦!” “他是一位可敬的军官,”查理九世继续说下去,说着说着脸上显露出几乎是冷酷的残忍表情,“他象收养儿子一样收养您,供您住,供您穿,供您吃。” 莫尔韦尔忍不住绝望地叹了口气。 “我相信您把他叫作您的父亲,”国王无情地继续说下去,“您和他的儿子小德·穆依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莫尔韦尔一直跪着,查理九世的话压得他腰弯得越来越低;查理九世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如同是一尊石像,好象只有嘴唇具有生命。 ———————— ①庇卡底:法国北部古地区名。 ———————— “对啦,”国王继续说,“如果您杀了海军元帅,您当时可以从德·吉兹公爵那里领到一万埃居,对不对?” 刺客惊慌失措,把额头在地板上叩得通通响。 “至于德·穆依先生,您的好父亲,有一天您护送他……到谢弗勒附近进行侦察。他的鞭子掉了,下马去拾。陪着他的只有您一个人,您从马鞍旁的枪套里把您的手枪抽出来,当他弯下身子的时候,您照他腰上开枪,当场就把他打死。您一看他死了,就骑着他送给您的那匹马逃走。我相信这就是经过情形,对不对?” 这一番指责,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莫尔韦尔听了哑口无言。查理九世又开始欢口哨,同样准确,同样悦耳地吹着同样的打猪的曲调。 “喂,刺客大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您知道不知道,我真想把您绞死?” “啊!陛下!”莫尔韦尔大声叫起来。 “小德·穆依昨天还向我提出这个请求;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因为他的请求是十分公正的。” 莫尔韦尔双手台掌。 “尤其是正象您说的,我是我的臣民的父亲,也正象我回答您的,我现在已经跟胡格诺敦徒言归于好,他们同天主教徒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因此他的请求就更加显得公正了。” “陛下,”莫尔韦尔说,他完全泄气了,“我的生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您说得不错,我决不会容情。” “不过,陛下,”刺客问道,“难道就没有让我赎罪的办法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要处在您的地位,感谢天主!情况就不是……” “什么,陛下,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莫尔韦尔低声说,目光悬在国王的嘴唇上。 “我相信我有办法解决,”国王继续说。 莫尔韦尔用一个膝头和一只手支起身子,眼睛盯着查理,想弄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当然非常喜欢小德·穆依,”国王继续说,“但是我也非常喜欢我的表弟德·吉兹;如果他向我要求让一个人活着,而另外一个人要求我让这个人死,我得承认,我一定会左右为难。然而从政治上考虑也好,从宗教信仰方面考虑也好,我都应该按照我的表弟德·吉兹公爵的要求去办。因为德·穆依,虽然他是一个英勇的队长,但是和一位洛林的爵爷比起来,他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伙伴了。”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莫尔韦尔慢慢地立起身来,仿佛重新有了生命似的。 “因此对您说来,在您所处的这种绝境中,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得到我的表弟德·吉兹公爵的欢心。谈到这儿,我想起了他昨天告诉我的一件事。” 莫尔韦尔朝前走了一步。 “他对我说:‘您想想,陛下,每天早上十点钟,我的死敌从卢佛宫回去,都要在圣日耳曼沿克赛卢瓦街经过,我看见他在一扇楼底下的、装着铁栅栏的窗子前面经过。这扇窗子是我从前的家庭教师议事司铎①比埃尔·皮尔的住所的窗子,每天我看见我的敌人这么走过去,每天我都祈求魔鬼把他进到地狱里去。’我说,老莫尔韦尔,”国王继续说,“如果您是魔鬼,或者暂时代替代替他,这也会叫我的表弟德·吉兹高兴吧?” ———————— ①议事司铎:天主教会中相当于主教级的顾问。 ———————— 莫尔韦尔恢复了他那种恶魔般的笑容。他吓白的嘴唇仍旧没有一点血色,吐出了下面这句话: “但是,陛下,我没有能力把地狱打开。” “不过,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您曾经为勇敢的德·穆依打开过。我相信,您还会告诉我,是用的一把手枪……这把手枪您丢了吗?” “请原谅,陛下,”这个坏蛋说,他几乎完全放心了,“不过,我用火枪比用手枪打得准。” “啊!”查理九世说,“手枪或者火枪,关系不大,我可以肯定,我的表弟德·吉兹在选用武器上不会计较的。” “不过,”莫尔韦尔说,“我得有一件百发百中的武器,因为说不定我得隔得很远开枪。” “在这个屋里我有十支火枪,”查理九世说,“都是离开一百五十步能击中一枚金币的,您愿意拿一支试试吗?” “啊!陛下,”莫尔韦尔兴高采烈地叫起来,他朝放在一个角落的那支当天给查理九世送来的火枪走去。 “不,那一支不行,”国王说,“那一支不行,我要留给我自己用……我这几天就要举行一次规模很大的狩猎,我希望用它。不过,其余的任您挑选……” 莫尔韦尔从作为陈列品悬挂在墙上的火枪中取了一支。 “现在,这个敌人,陛下,他是谁?”刺客问。 “我怎么知道呢?”查理九世回答,用蔑视的眼光逼视着这个坏蛋。 “那么我去问德·吉兹公爵,”莫尔韦尔低声说。 国王耸了耸肩膀。 “什么也别去问,”他说,“德·吉兹先生不会回答的。谁会回答这种事情?不想给绞死的人就该自己去猜。” “可是我根据什么去认出他来呢?” “我已经告诉您,他每天早上十点钟,从议事司铎的窗前走过。” “但是从这扇窗子前面走过的人很多。望陛下开恩随便告诉我一个特征。” “啊!这很容易。明天,譬如说,他胳膊下面夹着一只红摩洛哥皮的公文包。” “陛下,这就够了。” “德·穆依先生给您的那匹马跑得那么快,它还在吗?” “陛下,我有一匹跑得最快的柏柏尔马①。” “啊!那我就不为您担心了!不过,议事司铎住宅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后门,您知道了对您有用。” “谢谢,陛下,现在请为我向天主祈祷。” “哼!见鬼!您还是向魔鬼去祈祷吧,因为您只有靠他的保佑才能躲开绞索。” “再见,陛下。” “再见。啊!对啦,德·莫尔韦尔先生,还应该让您知道知道,要是明天早上十点钟以前听见有人以任何方式谈到您,或者十点钟以后听不见有人谈到您,卢佛宫里可有一个地牢……” 查理九世又开始用口哨从容不迫地吹起他喜爱的曲调,而且从来没有吹得这么准确过。 ———————— ①柏柏尔马:原产于北非的一种马。 ———————— [book_title]四 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①晚上 我们的读者一定没有忘记,在前一章里曾经提到亨利·德·纳瓦拉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一个叫拉莫尔的绅士。正象海军元帅宣布的那样,这个年轻绅士在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天快黑的时候,从圣玛赛尔门进了巴黎城。在他左右两边出现许多客栈旅店,悬挂着的招牌都画得十分漂亮,但是他都轻蔑地望望,骑着他那匹浑身冒汗的马一直深入到了市中心。从那里他穿过其贝尔广场、小桥、圣母桥,又沿着河堤走去,最后在布雷塞克街口停住。这条街后来我们叫做枯树街,为了使我们的读者尽可能感到方便,我们以后在书里就使用它现在的这个名字。 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喜欢这个街名,因为他拐进了这条街。在他左面有一块华丽的铁皮招牌悬挂在挂钩上吱嘎吱嘎地响着,招牌上还挂着一个个小铃铛。这块招牌引起他的注意,他第二次停下,念了一遍“吉星”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作为题词写在一幅对饥饿的旅客最富有吸引力的图画下面。这幅图画画的是黑暗的天空上有一只正烤着的母鸡,一个穿红披风的男人,向这颗新品种的星星伸出了他的双臂和钱袋,发出了他的祝愿。 “瞧,”这个绅士自言自语说,“这儿是一家给人带来好运气的旅店,开这家旅店的老板准是个机灵的家伙。我一直听人说起枯树街座落在卢佛宫区。这家客店要是名副其实,跟招牌上说的一样,那我住在这儿一定会非常舒适。” ———————— ①八月二十四日是天主教的圣巴托罗缪节,在这天夜里发生了屠杀胡格诺派的惨案,死两千余人。 ———————— 这个新来的人正自言自语地跟自己念叨,另外一个骑士,从街的另一头过来,也就是说从圣奥诺雷街过来,也在吉星旅店的招牌前面停住,望着招牌出了神。 在这两个人中间,我们至少知道他的大名的那一位,骑着一匹西班牙种的自马,穿一件用煤玉作装饰的黑紧身短袄。他的披风是深紫色天鹅绒的,脚上登一双黑皮靴子,带一把镂花铁柄的剑和一把同样铁柄的匕首。现在,我们看过他的衣着,再看看他的相貌,就会说这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人,面色晒得黝黑,长着一双蓝眼腈,蓄着漂亮的小胡子,牙齿洁白光亮。他的嘴外形优美而且极其高贵,张开嘴微微一笑,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忧郁,露出两排牙齿,把整个脸都照亮了。 至于第二个旅人,他的外表跟头一个来到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在帽边朝上卷起的帽子下面,露出一头浓密鬈曲的头发,头发与其说是金黄色,不如说是红棕色。在头发下面是一双灰色的眼腈,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火光直冒,亮闪闪的,会让人觉得眼睛是黑色的。 脸的其余部分:面色是粉红的,嘴唇很薄,蓄着浅黄褐色的小胡子,牙齿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总而言之,这个白皮肤、高个子、宽肩膀的人,就骑士这两个宇的通常意义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人。一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在寻找招牌的借口下,抬头望着所有的窗子。妇女们盯住他看。至于男人,他们也许是看见他那件太窄的披风、太瘦的裤子和古式的靴子,不由得想笑。在笑以前他们还十分文雅地先说上一声“天主保佑您。”可是等他们仔细端详他,发现他脸上一分钟里会有十种不同的表情,然而就是没有一个局促不安的外省人脸上总少不了的那种和蔼可亲的表情,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是他先开口跟我们刚才谈到的那个正望着吉星旅店的绅士搭讪。 “见鬼!先生!”他说,带着很重的山区人的口音,一开口就能让人从一百个陌生人中间分辨出这是一个皮埃蒙特人。“这儿不是离卢佛宫很近吗?不管怎么说,我看您跟我的口味一样,这个地方很合本老爷的意。” “先生,”另一位回答他。他的普罗旺斯口音,比起他的伙伴的皮埃蒙特口音好不了多少。“我确实相信这家旅店离卢佛官不远。不过,我心里正在琢磨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同意您的意见。我考虑考虑。” “您还没有拿定主意吗,先生?不过,这家客店委叫人喜欢。再说,也许是您在这儿把我吸引来了。您总该承认这幅画挺漂亮吧?” “啊!当然;不过,正是这一点叫我对真实情况有所怀疑。有人告诉我,巴黎这地方尽是骗子,他们跟用别的东西骗人一样,也会用招牌来骗人。” “见鬼!先生,”皮埃蒙特人又说,“我倒不担心他们骗人。旅店老板给我一只母鸡,如果烤得不如招牌上的那只,我就把他本人串在铁钎上烤,不把他烤得焦黄焦黄的我就不放开他。我们进去吧,先生。” “您总算叫我拿定主意了,”普罗旺斯人笑着说,“请在前面带路,先生,请。” “啊!先生,我可以发誓,我决不会干这种事,因为我,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是您谦卑的仆人。” “我哩,先生,我只不过是约瑟夫亚森特-博尼法斯-德·勒拉克-德·拉莫尔伯爵,愿为您效劳。” “既然如此,先生,让我们手挽手一块儿进去吧。” 作为这个妥协性建议的结果是,两个年轻人都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到一个马夫手里,互相挽着胳膊,一边把他们的剑扶扶正,一边朝旅店大门走去。旅店老板正站在门槛上,不过,这个可敬的店主人,一反他这种人平时的习惯,对他们完全没有注意,专心地在跟一个家伙谈话。这个家伙又高又瘦,黄皮肤,裹着一件火绒色的披风,活象一只羽毛蔽体的猫头鹰。 两个绅士走到正在谈话的旅店老板和那个穿火绒色披风的人跟前,离得已经那么近,柯柯纳看到别人对他和他的同伴太不重视,感到不耐烦,拉了拉旅店老板的衣袖。 旅店老板这时候才似乎猛然惊醒过来,把他的交谈者打发走:“再见。马上就来呀,特别要把时间告诉我们呀。” “啊!您这位怪先生!”柯柯纳说,“您没有看见我们要找您吗?” “啊!请原谅,先生们,”老板说,“我没有看见你们。” “啊!见鬼!您应该看见我们;既然现在您已经看见我们,请您别简单地叫‘先生’,要叫‘伯爵先生’” 拉莫尔站在后面,让看上去准备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的柯柯纳去谈话。 不过,从他紧皱眉头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需要行动的时候,他立刻会出来帮忙。 “好吧!您要干什么,伯爵先生?”老板问道,口气十分安详。 “好……这已经好得多了,是不是?”柯柯纳转过身来对拉莫尔说,拉莫尔点了点头。“伯爵先生和我,给您的招牌吸引住了,我们要在您的旅店吃晚饭,过夜。” “先生们,”老板说,“我非常抱歉,只剩下一个房间了,我怕对你们不合适。” “好吧!那真是好极了,”拉莫尔说,“我们到别处去住吧。” “啊!不行,不行,”柯柯纳说。“我留下来,我的马疲惫不堪了。既然您不要,那我就要这个房间吧。” “啊!那是另外一同事了,”老板回答,他一直是那么冷冰冰的,很不客气。“如果只有您一个人,我完全不能让您住。” “见鬼!”柯柯纳大声嚷了起来,“我可以发誓!这真是一个爱逗乐的家伙!刚才说两个人太多,现在又说一个人太少。难道您不愿意让我们住,混帐家伙?” “嗳呀!先生们,既然你们是这种态度,那我也就直截了当回答你们。” “那就回答,赶快回答。” “好吧!我宁愿没有让你们住在这儿的荣幸。” “为什么,……”柯柯纳说,他气得脸都发了白。 “因为你们没有带仆人,一间上房满了,结果我的两间下房就得空着。我如果把上房给你们,其余两间下房就有租不出去的危险。” “德·拉莫尔先生,”柯柯纳转过身来说,“您是不是跟我一样认为我们应该把这家伙干掉?” “完全应该,”拉莫尔说,象他的同伴一样已经准备好用鞭子把这个老板狠狠地抽一顿。 可是,尽管这两个绅士神色是那么坚决,尽管他们的这一问一答里没有一点可以叫人放心的地方,老板却一点不惊慌,他只不过朝后退了一步,退进了他的房子里。 “一看就知道,”他用嘲笑的口气说,“这两位先生是从外省来的。巴黎早就不兴杀死拒绝出租房间的旅店老板了。现在杀的是贵族大老爷,而不是小市民。如果你们再大声嚷嚷,我就喊街坊来,结果准是你们挨上一顿揍,对两位绅士说来,这可未免太丢脸了。” “他在嘲笑我们,”柯柯纳怒气冲冲地说,“真见鬼!” “格雷古瓦,我的火枪!”老板对他的仆人说,跟他平时说:“给这几位老爷看座儿!”用的是同一个调门。 “狗娘养的!”柯柯纳拔出他的剑来太声嚷道,“别愣在一边啦!德·拉莫尔先生!” “别急!请您别急!因为我们一热,晚饭就又要凉” “怎么!您认为是这样吗?”柯柯纳喊道。 “我觉得吉星旅店的这位老板有道理。只不过他不懂怎么接待旅客,尤其是这些旅客是绅士。他不应该对我们粗暴无礼地说:‘先生们,我不接待你们;’而应该客客气气地对我们说:‘先生们,请进;’将来在帐单上写上:‘上房多少钱,下房多少钱。’因为我们现在没有仆人,可是我们打算雇仆人。” 拉莫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开那个手已经伸向火枪的老板,让柯柯纳先走,然后跟在后面走进屋子。 “没有关系,”柯柯纳说,“我要是不先证实了我的剑跟这个家伙的铁钎子戳起窟窿来同样利索,我实在难以把剑收进剑鞘里去。” “耐心点,我亲爱的伙伴,”拉莫尔说,。”“耐心点,家家旅店都住满了被喜庆大典或者被即将来到的弗朗德勒战争吸引到巴黎来的绅士,我们不会再找到其他住处。再说,象这样接待新来乍到的外地人,也许是巴黎的习惯。” “见鬼!您真有耐性!”柯柯纳一边低声说,一边生气地捻着他的红唇髭,拿眼睛狠狠地瞪着旅店老板。“不过让这个混蛋当心点,饭要是做得不好,床要是太硬,酒要是不满三年的陈酒,他那个仆人要是不象灯心草一样听话……” “好啦,好啦,好啦,我的绅士,”老板在一块磨刀石上磨着他的腰刀,说,“您放心吧,在这儿您算到了人间福地。”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说: “这是个胡格诺教徒。这些叛徒自从他们的贝亚恩人跟玛戈小姐结婚以来,变得这样傲慢无礼!” 然后,他带着客人们如果看见会不寒而栗的笑容,又说: “啊,啊!要是真给我进几个胡格诺教徒到这儿来,那才有趣哩……而且……” “喂!我们该吃晚饭了吧?”柯柯纳打断老板的自言自语,语气尖刻地问道。 “您高兴什么时候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先生,”老板回答,毫无疑问他刚才想到的念头使得他口气缓和得多了。 “好吧!我们高兴现在吃,要快,”柯柯纳回答。 然后他转过身采对拉莫尔说: “喂,伯爵先生,趁他们给咱们准备房间的时候,请告诉我,难道您真的认为巴黎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城市吗?”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如此,。”“拉莫尔说,“我觉得在这儿还是只看见些神色惊慌或者令人厌恶的脸,也许是巴黎人也怕暴风雨的缘故。您瞧,天色多么阴暗,空气多么闷人。” “请问,伯爵,您在找卢佛宫,是不是?” “我相信您也在找,德·柯柯纳先生。” “好吧,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俩一块儿去找。” “嗯!”拉莫尔说,“现在出去是不是时间迟了一点?” “管它迟不迟,我总得出去。我得到的命令很明确。尽快赶到巴黎,到后立即与德·吉兹公爵取得联系。” 一听到德·吉兹公爵的名字,旅店老板十分注意地走过来。 “我觉得这个坏蛋在听我们谈话,”柯柯纳说。他是皮埃蒙特人,非常记仇,他不能原谅吉星旅店老板接待客人时的那种很不客气的态度。 “是的,先生们,我在听你们谈话,”他说,边说边把手举到便帽上,“但是,我这是为了伺候你们,我听见你们谈到伟大的德·吉兹公爵,我就跑过来了。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两位绅士?” “啊!啊!看来这个名字很有魔力,瞧您一下子从蛮横无礼变成卑躬屈膝了。见鬼!老板,您叫什么来着?叫什么老板?” “拉于里埃尔老板,”旅店老板鞠了一个躬说。 “好!拉于里埃尔老板,德·吉兹公爵先生能叫您变得这么谦恭有礼,难道您以为我的力气没有他那么大吗?” “不是,伯爵先生,不过您的权势没有他那么大,”拉于里埃尔老板回答。“而且,”他又补充说,“应该告诉你们,这个伟大的亨利是我们巴黎人的偶像。” “哪个亨利?”拉莫尔问道。 “我认为只有一个亨利,”老板说。 “请原谅,我的朋友,还有另外一个,我要请您千万别说他的坏话。他就是亨利·德·纳瓦拉,此外还有亨利·德·孔代,他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老板回答。 “不错,可我知道他们,”拉莫尔说,“因为我是经人推荐来见亨利·德·纳瓦拉国王的,所以请您别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老板没有回答拉莫尔,他仅仅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便帽,继续对柯柯纳做媚眼: “这么说,先生要去跟伟大的德·吉兹公爵谈话?先生是一位幸运的绅士。毫无疑问是为了……” “为了什么?”柯柯纳问道。 “为了参加一次庆祝活动,”老板回答,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您应该说是为了参加许多次庆祝活动。因为我听说,巴黎的庆祝活动已经多得泛滥成灾。至少人人尽在谈论舞会、宴会、竞技。在巴黎的人不是尽情地在玩乐吗,嗯?” “还不过是有节制地玩乐,先生,至少眼前还是如此,”老板回答,“不过就要尽兴玩乐了,我希望如此。” “然而纳瓦拉国王陛下的婚礼把很多人吸引到这个城市来了,”拉莫尔说。 “把很多胡格诺教徒吸引来了,是的,先生,”拉于里埃尔粗暴地说;然后,他又改变口气说:“啊!请原谅,两位先生也许是新教徒吧?” “我,我会是新教徒!”柯柯纳大声叫了起来;“得了!我象我们的圣父教皇一样是天主教徒。” 拉于里埃尔朝拉莫尔转过身来,仿佛要问他似的,但是,拉莫尔或者是没有理解他的眼光,或者是认为还是用另外一句问话来回答比较合适。 “如果您不知道纳瓦拉国王陛下,拉于里埃尔老板,”他说,“也许您知道海军元帅先生吧?我听说海军元帅先生在宫廷上很得宠。因为我是被推荐给他的,所以如果他的住址不使您难以出口的话,那就请您告诉我他住在哪儿?” “他曾经住过贝蒂西街,先生,从这儿往右走,”老板回答,他内心里的得意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怎么?他曾经住过?”拉莫尔问道;“他搬家了吗?” “对,从这个世界搬走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两位绅士同时叫起来。“海军元帅从这个世界搬走了!” “怎么!德·柯柯纳先生,”老板不怀好意地微笑着说,“您是德·吉兹公爵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 “前天,海军元帅经过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广场,在议事司铎皮埃尔·皮尔的房子前面,给人用火枪打了一枪。” “他给打死了吗?”拉莫尔大声说。 “没有,这一枪仅仅打伤了他的胳膊,打掉了两个手指头。不过,有人希望子弹是有毒的。” “什么,好卑鄙!”拉莫尔喊道,“有人希望!……” “我是说有人认为,”老板又说,“别为一个字眼儿生气,我口误了。” 拉于里埃尔老板脊背转向拉莫尔,以极其揶揄的神情朝着柯柯纳伸了伸舌头,同时还递了一个彼此心照的眼色。 “真的!”柯柯纳喜形于色地说。 “真的!”拉莫尔难过得发了呆,低声说。 “就象我荣幸地通知你们一样真实,先生们,”老板回答。 “既然如此,”拉莫尔说,“我得赶紧到卢佛宫去,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我在那儿能见到亨利国王吗?” “有可能,既然他住在那儿。” “我也要去卢佛宫,”柯柯纳说,“我在那儿能见到德·吉兹公爵吗?” “很可能,因为刚怀久我还看见他带着两百位绅士走过去。” “那就走吧,德·柯柯纳先生,”拉莫尔说。 “我跟着您,先生,”柯柯纳说。 “你们的晚饭呢,两位绅士?”拉于里埃尔老板问。 “啊!”拉莫尔说,“我也许在纳瓦拉国王那儿吃。” “我也许在德·吉兹公爵那儿吃,”柯柯纳说。 “我哩!”老板一边望着两个绅士朝卢佛宫那条路走去,一边说,“我得去擦亮我的头盔,给我的火枪装上火绳,把我的槊磨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book_title]五 详细地谈谈卢佛宫和一般地谈谈德行 这两位绅士根据他们头一个碰见的那个人的指点,经过阿韦隆街、圣日耳曼洛克赛卢瓦街,很快就到了卢佛宫前面,这时候王宫的塔楼已经开始隐没在暮色之中。 “您这是怎么啦?”柯柯纳问拉莫尔。拉莫尔看到这座古王宫,停下来,带着无限崇敬的心情望着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些吊桥、狭窄的窗子和小尖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啦,”拉莫尔说,“我的心怦怦直跳。然而我并不是一个过分胆小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觉得这座宫殿很阴森,岂止是阴森,简直是可怕!” “啊!我吗,”柯柯纳说,“我不知道我会遇上什么事,不过我是一个少有的宽心的人。衣着固然是有点随便,”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旅行服装,继续说下去,“但是,唔!看上去倒挺象个骑士。我接到的命令要我迅速来到,既然我一丝不苟地服从了,我一定会受到欢迎的。” 两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各人表达出各人的想法,心里都十分激动。 卢佛宫警卫森严,所有的崩哨似乎人数都增加了一倍。我们这两位旅客因此在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柯柯纳已经发现德·吉兹公爵的名字对巴黎人能起到象法宝那样的作用,因此他走到一个卫兵跟前,先说出这个威力无比的名字,然后问他仗着这个名字能不能进入卢佛宫。 这个名字似乎对卫兵其起到了一般性的作用,不过他还是问柯柯纳有没有口令。 柯柯纳只好承认他没有口令。 “那么就请您走开吧,我的绅士,”卫兵说。 这时候,有一个人正在跟值班军官谈话,听见柯柯纳要求准许进入卢佛官,就停止谈话,朝他走来。 “林(您),林(您)想现(见)迪(德)·奇(吉)兹西(先)生?” “我想跟他谈谈,”柯柯纳满脸堆笑地说。 “不绳(行)!空(公)爵在国王那儿。” “不过,我接到通知信,要我来巴黎。” “啊!林(您)有一翁(封)东(通)知信?” “是的,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啊!林(您)是从很远的替(地)方来的?” “我是从皮埃蒙特来的。” “号(好)!号(好)!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林(您)叫……” “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 “很号(好)!很号(好)!把信拉(拿)出来,阿尼扒(巴)尔西(先)生,把信拉(拿)出来。” “我看,这准是个正派人,”拉莫尔在一旁自言自语,“难道我就不能找到同样的一个人把我领到纳瓦拉国王那儿去吗?” “把信拉(拿)出来,”这个德国籍的绅士把手伸向犹豫不决的柯柯纳,继续说。 “见鬼!”皮埃蒙特人说;作为半个意大利人,他不轻易相信人。“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我还没有这个荣幸认识先生。” “我叫派斯姆,我朱(属)于德·奇(吉)兹空(公)爵。” “派斯姆,”柯柯纳低声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的绅士,他是德·贝斯姆①先生,”那个卫兵说,“他的发音不正确,您听不懂,就这么回事,把信交给这位先生,交吧,我可以负责。” ———————— ①德·贝斯姆:原名查理·雅罗维奇,波希米亚人,为德·吉兹公爵所收买,是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中第一个对科利尼下手者。1575年被新教徒所杀。 ———————— “啊!德·贝斯姆先生,”柯柯纳大声叫起来,“没说的,我知道您!……当然可以!而且我感到非常高兴。这是我的信,请原谅我的犹豫。不过,一个人想要忠心耿耿,就得犹豫不决。” “号(好)!号(好)!”德·贝斯姆说,“不皮(必)道检(歉)。” “老实说,先生,”拉莫尔也走上前去,说,“既然您这么客气,我也想请您跟您刚才对我同伴那样把我的信送进去。’” “棘(您)叫什么?” “勒拉克·德·拉莫尔伯爵。” “勒拉革(克)-德·拉莫尔泼(伯)爵。” “对。” “额(我)不冷(认)识。” “我没有被您认识的荣幸。这并不奇怪,先生,我是外地人,跟德·柯柯纳伯爵一样,我今天晚上刚从很远的地方来。” “林(您)从哪尼(里)来?” “从普罗旺斯。” “有一翁(封)信吗?” “有,有一封信。” “给德·奇(吉)兹西(先)生的吗?” “不,是给纳瓦拉国王陛下的。” “额(我)不朱(属)于纳瓦拉国王,西(先)生,”贝斯姆回答,口气突然变得很冷淡,“额(我)不棱(能)传林(您)的信。” 贝斯姆一个转身,屁股朝着拉其尔,走进卢佛宫,一边向柯柯纳招了招手,要他跟着进去。 拉莫尔一个人留下。 就在这时候从一扇跟贝斯姆和柯柯纳进去的那扇门并排的门里,走出一队骑兵,有一百来人。 “啊!啊!”卫兵对他的同伴说,“这是德·穆依和他的胡格诺教徒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国王大概答应他们把行刺海军元帅的凶手处死,杀死德·穆依的父亲的也是这个凶手,做儿子的可以一箭双雕了。” “请问.”拉莫尔对卫兵说,“我的朋友,您不是说这个当官的是德·穆依先生吧?” “谁说不是,我的绅士。” “跟随他的那些人是……” “是蝴蝶儿①……我刚才还说过。” “谢谢,”拉莫尔说,他好象并没有注意卫兵用的那个蔑称,“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他马上朝骑兵队长走去。 “先生,”他走到跟前说,“我听说您是德·穆依先生。” “是的,先生,”那个军官很有礼貌地回答。 “您的名字在信奉新教的人中间没有不知道的,先生,正是您的大名鼓励我求您帮忙办一件事。” “什么事,先生?……不过,得请教一声您的尊姓大名?” “勒拉克·德·拉莫尔伯爵。” 两个年轻人互相行了行礼。 “请说吧,先生,”德·穆依说。 “先生,我是从埃克斯②来的,带着普罗旺斯省省长德·奥里亚克先生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纳瓦拉国王的,信里有非常紧急的重要消息……我怎样才能把这封信交给他?怎样才能进卢佛宫?” “再没有有比进卢佛宫更容易的了,先生,”德·穆依回答,“不过,我担心这时候纳瓦拉国王太忙,不会接见您。不过,不要紧,如果您愿意跟着我走,我可以把您领到他的套房。以后是您自己的事了。” “十分感激。” “来,先生,”德·穆依说。 德穆依下了马,把缰绳扔到他的仆人手里,朝宫门走去,向卫兵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领着拉莫尔走进王宫,他一边推开国王的套房的房门,一边说: “请进,先生。您自己问问吧。” 他向拉典尔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 ①蝴蝶儿:法国天主教徒对胡格诺教徒的蔑称。 ②埃克斯:法国南部罗纳河口省的大城市,古时是普罗旺斯省的首府。 ———————— 拉莫尔单独留下来,朝四下看了看。 前厅里没有人,通往里面的门有一扇敞开着。 他走了几步,到了一个过道里。 他敲了几下,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声。卢佛宫的这一部分寂静无声。 “谁跟我说过宫里的规矩很严格?”他想,“这里却可以随便地来去,简直就跟在广场上一样。” 他又喊了几声,仍旧跟刚才一样,毫无结果。 “好吧,就朝前走吧,”他想;“最后总会遇见人的。” 他顺着过道走下去,越走越黑暗。 他进来的那扇门对面有一扇门突然开丁,出现两个年轻侍从,手里端着烛台,给一个女人照亮。这个女人身材修长,雍容华贵,特别是相貌极其美丽。 烛光正好照着一动不动地立着的拉莫尔。 女人也跟拉莫尔一样在那边站住了。 “您有什么事,先生?”她问年轻人,声音在他耳边简直跟仙乐一样。 “啊!夫人,”拉莫尔垂下眼睛说,“请原谅我,承德·穆依先生情,把我一直领到这儿。我刚离开他,我是来见纳瓦拉国王的。” “陛下不在这儿,先生。我想他是在他的内兄那儿。不过,他不在,您能不能告诉王后……。 “当然可以,夫人,”“拉莫尔说,“只要有人愿意领我去见她。” “您见到她了,先生。” “怎么!”拉莫尔叫了起来。 “我就是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说。 拉莫尔突然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王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快说吧。先生,”她说,“王太后那儿还有人等着我哩。” “啊!夫人,如果有人那么急切地等着您,那就请您允许我走吧,因为这时候我不可能跟您谈话。我脑子里没法同时顾两件事。一见到您,我眼花缭乱了,我不再思想,我在仰慕。” 玛格丽特体态轻盈,步伐优美地向年轻人走过来,这个年轻人没有想到他自己刚才的表现完全象一个文雅的廷臣一样。 “定一定心,先生,”她说,“我可以等,别人也可以等我。” “啊,请原谅,陛下,我在一开始没有象陛下有权期待一个最卑贱的仆人那样恭敬地向陛下行礼致敬,不过……” “不过,”玛格丽特接着说,“您把我当成我的一个女仆了。” “不是,夫人,而是当成了美丽的狄安娜·德·普瓦提埃①的亡灵。有人告诉我,她又回到了卢佛宫。” “好了,先生,”玛格丽特说,“我不用再为您担心了,您会在宫廷上发迹的。您有一封信要交给国王,对吗?其实完全用不着。不过,不要紧,信在哪儿?让我交给他……不过,我要请您快点儿。” 拉莫尔一转眼就把紧身短袄的带子解开,从胸前掏出一封缎子信封的信。 玛格丽特接住信,看丁看上面写的字。 “您是拉莫尔先生吧?”她问。 “是的,夫人。啊,我的天主,陛下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怎么会有这么幸运?” “我听我的丈夫国王,还有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提到过。我知道他们在等您。” 她把刚把年轻人的紧身短袄里取出来的那封还带着他心口上的热气的信,塞进她的因为有刺绣和钻石变得又硬又挺的胸衣里,拉莫尔贪婪地望着玛格丽特的每一个动作。 “现在,先生,”她说,“您到下面的走廊里去等候,等纳瓦拉国王或者德·阿朗松公爵派人来。我的一个年轻侍从会领您去。” 玛格丽特说了这几句话,就继续走她的路,拉莫尔让到墙边。但是,走道十分狭窄,而纳瓦拉王后的裙撑又十分宽大,所以她的绸裙子擦着了年轻人的衣服,同时有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在她走过的地方。 拉莫尔浑身直打哆嗦,他觉着自己快要跌倒了,连忙靠在墙上。 玛格丽特象梦幻似的消失了。 “走不走,先生?”负责把拉莫尔领到楼下面长廊去的年轻侍从说。 “啊!走,走,”如醉如痴的拉莫尔大声说。因为年轻侍从领他走的正是玛格丽特刚走过的那条路,所以他匆匆朝前走着,希望能再见到她。 他走到楼梯口,果然看见玛格丽特在下面一层楼上;也许是偶然碰巧,也许是他的脚步声传到她耳朵里,她抬起了头,他能够又一次见到了她。 “啊!”他跟在年轻侍从后面边走边说,“她不是一个凡人,她是一个女神,正象维吉尔②说的: “Et verra incessu patuit dea.③” ———————— ①狄安娜·德·普瓦提埃(1499-1566):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宠姬。 ②维吉尔(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代表作有史诗《伊尼特》。 ③拉丁文:她的步态看来象个真正的女神。 ———————— “什么?”年轻侍从问。 “我来了,”拉莫尔说,“请原谅,我来了。” 年轻侍从走在拉莫尔前而,下了一层楼,打开一道门,然后又打开一道门,停在门口对他说: “您该在这里等着。” 拉莫尔走进长廊,门在他身后关上。 长廊里空空的,只有一个绅士在那儿走来走去,好象也是在等候。 暮色已深,从拱顶高处降下了浓厚的阴影,尽管两个人相距只有二十步,相互之间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拉莫尔逐渐走近。 “天主饶恕我!”他离另一个绅士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低声说,“我在这儿找到的是德·柯柯纳伯爵。” 皮埃蒙特人听见脚步声,已经转过身来,一见之下也跟他一样惊讶。 “该死的!”他叫了起来,“是德·拉莫尔先生,要不是,就让鬼把我逮了去!喔唷!我这是在干什么!在国王的家里说渎神的话。不过,不要紧!国王的家时说起渎神的话,比我还厉害,甚至在教堂里也说。喂!我们这是在卢佛宫吗?……” “您明明知道,不是德·贝斯姆先生领您进来的吗?” “是的,这位德·贝斯姆先生是个可爱的德国人……您呢?谁领您进来的?” “德·穆依先生……我早已跟您说过,胡格诺教徒在宫廷里也并不是不得宠……您见到德·吉兹公爵了吗?” “没有,还没有……您呢,您得到纳瓦拉国王接见了吗?” “没有,但是不会等多久。他们把我领到这儿,叫我等着。” “您瞧着吧,准是一顿盛大的晚餐,我们会并排坐着大吃一顿。说真的,难得的机会一两个钟头以来命运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不过,您怎么啦?您好象有什么心事?” “我吗?”拉莫尔猛地一惊,连忙回答,事实上他确实还沉醉在他看见的幻象之中。“没什么,不过,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使我的心里产生了很多感想。” “哲理方面的,是不是?跟我一样。您进来的时候,我正好想到了我的家庭教师给我的种种叮嘱。伯爵先生,您知道普鲁塔克①吗?” ———————— ①普鲁塔克(约46-约12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列传》,共五十篇。 ———————— “当然知道!”拉莫尔笑着说,“他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 “好,”柯柯纳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下去,“这位伟大的人把天赋比作光辉灿烂的但是转瞬即逝的花朵,我看,他段有比错,他还把德行看成是一种香味经久不消的药草,对治疗创伤具有奇效。” “您懂得希腊话吗,德·柯柯纳先生?”拉莫尔耳不转睛地望着对方,问道。 “不懂,但是我的家庭教师懂,他曾经一再叮嘱我,如果我到了宫廷上,就应该大谈特谈德行。他说,这样就会显得气派十足。因此,我告诉您吧,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老练的。哦,对了,您饿了吗?” “不饿!” “不过我觉着您喜爱吉星旅店的烤母鸡。我呀,我饿得要昏倒了。” “好,德·柯柯纳先生,这是个运用您在德行方面的论点以及证明您仰慕普鲁塔克的好机会。因为这位伟大的作家在某一处说过:应该用痛苦来磨练灵魂,用饥饿来磨练肠胃。Prepon esti ten men psuchen odune,ton de gastera semo askein.” “嗳呀!您懂希腊话?”柯柯纳惊奇地叫丁起来。 “懂,真的懂!”拉莫尔回答,“我的家庭教师教过我。” “见鬼!在这种情况下,伯爵,您肯定可以高升了,您可以跟查理九世国王在一起赋诗,您可以跟玛格丽特王后讲希腊话。” “还可以,”拉莫尔笑着补充一句,“跟纳瓦拉国王讲加斯科尼话。” 这时候走廊里通国王住处的那扇门开了,先听见脚步声,接着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这个人影越走越近,变成了一个人的躯体,原来是德·贝斯姆先生。 他为了认清他要找的人,走到紧跟前看了看这两个年轻人,然后做了个手势叫柯柯纳跟他去。 柯柯纳向拉莫尔挥手告别。 德·贝斯姆把柯柯纳领到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两个人就到了一座楼梯的第一级梯级。 到了那儿,他停下,望望四周围,又望望上面,望望下面,然后才说: “德·格格(柯柯)纳西(先)生,林(您)住在腊(哪)儿?” “住在枯树街吉星旅店。” “号(好)t号(好)!离这尼(里)不烟(远)……林(您)刊(赶)快回林(您)女(旅)店尼(里)去,今天夜尼(里)……” 他又朝四周围望望。 “今天夜里怎么样?”柯柯纳问。 “号(好)吧!今天夜尼(里),林(您)再来这尼(里),苗(帽)子上戴一个排(白)十字。苟(口)宁(令)是奇(吉)兹。嘘!辟(闭)上碎(嘴)。” “不过,我应该几点钟来?” “林(您)定(听)见庆(瞢)冲(钟)的时候。” “什么庆冲?”柯柯纳问。 “对,庆冲:当当!当当!……” “警钟吗?” “对,额(我)正式(是)这个叶(意)思。” “好吧!到时候一定来!”柯柯纳说。 他向德·贝斯姆行了个礼,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 “见鬼,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要敲警钟?不管它,我坚持我的意见:德·贝斯姆先生是个很可爱的泰德斯科①。我要不要等候德·拉莫尔伯爵?……啊!肯定不用了!他很可能跟纳瓦拉国王一起在吃晚饭。” 柯柯纳朝枯树街走去,吉星旅店的招牌象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在这段时间里,走廊里一扇通纳瓦拉国王套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侍从朝德·拉莫尔先生走过来, “您是德·拉莫尔伯爵吗?”他说。 “是的。” “您住在哪儿?” “枯树街吉星旅店。” “好,就在卢佛宫门外,请您听好……,陛下叫我告诉您,此刻他不能接见您,也许他今天晚上会派人找您。不管怎样,如果到明天早晨您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就请您到卢佛宫来。” ———————— ①泰德斯科:意大利文,意思是德国人。 ———————— “卫兵如果不让我进来怎么办?” “啊!说得有理……口令是‘纳瓦拉’,您说出这个口令,到处可以通行无阻。” “谢谢!” “等一下,我的绅士,担心您在宫里迷路,我得到命令把您领到宫门口。” “那么,柯柯纳呢?”拉莫尔到了宫外,自言自语地说,“啊!他大概要跟德·吉兹公爵共进晚餐。” 但是我们的这个绅士走进拉于里埃尔老板的旅店,看见的头一张脸就是柯柯纳的脸。柯柯纳正坐在饭桌旁,面前摆着好大一盆肥肉片蛋卷。 “啊,啊!”柯柯纳大声笑着嚷起来,“看来跟我没有在德·吉兹公爵那儿吃晚饭一样,您也没有在纳瓦拉国王那儿吃晚饭。” “确实如此。” “您该饿了吧!” “我相信是饿了。” “普鲁塔克不顶用吗?” “伯爵先生,”拉莫尔笑着说,“普鲁塔克在另外一个地方还说过:‘有者应与无者分享。’为了对普鲁塔克的爱,您愿意让我分享您的蛋卷吗?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谈论德行。” “啊!说真的,别谈了,”柯柯纳说,“在卢佛宫里,怕被人听见,肚子又饿着的时候,谈谈德行还不错。快坐下,让我们一块吃晚饭吧。” “我看我们是命中注定分不开了,您在这儿过夜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我会在哪儿过夜。” “在哪儿?” “在您过夜的地方,这是肯定的。” 两个人都笑起来,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拉于里埃尔老板的蛋卷。 [book_title]六 还债 现在如果读者好奇,想知道德·拉莫尔先生为什么没有被纳瓦拉国王接见,柯柯纳先生为什么不能见到德·吉兹先生,总之两个人为什么都没有在卢佛宫里吃野鸡、山鹑和狍子,却在吉星旅店里吃蛋卷,那就请读者费心和我们一块儿再回到国王们的这座古老宫殿去一趟,跟在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的后面去看看。拉莫尔是在长廊的入口处看见她消失的。 玛格丽特走下这座楼梯的时候,她在新婚之夜以后没有见到过的德·吉兹公爵正在国王的书房里。玛格丽特走的这座楼梯有一个出口,德·吉兹先生待的那间书房有一扇门。这个出口和这扇门都通往一条过道。过道通往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的套房。 卡特琳·德·美第奇单独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胳膊肘支在一本翻开的日课经书上,手托着头。她的手靠了佛罗伦萨人勒内供给她的化妆品,还显得很美丽。勒内一身兼着王太后的化妆品师和毒药师这双重职务。 亨利二世的遗孀穿着丧服,自从丈夫死后她一直没有脱过丧服。这时候她差不多有五十二三岁了,由于身材丰腴,气色娇艳,所以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姿色。她的房间正如她的服装一样,是寡妇的房间。这里的一切,帷幔、墙壁和家具,都有一种阴沉沉的特点。屋里有一张御用的安乐椅,太后心爱的那只小雌猎兔狗这时候正躺在上面打瞌睡。狗是她的女婿亨利·德·纳瓦拉送给她的,她给它起了个神话中的名字,叫菲贝①。在那一派阴沉沉的气氛中仅仅只有在罩在这张安乐椅上面的华盖上,我们可以看到画着颜色完全逼真的彩虹,彩虹周围是弗朗索瓦一世②国王赠给她的一句希腊铭言:Phos pherei e de kai aithren,用法文译出来是: “它带来光明和宁静。” ———————— ①菲贝: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②弗朗索瓦一世(1515-1547):法国国王,是卡特琳太后的公公。 ———————— 太后好象正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她那涂过胭脂红的双唇上绽出了一丝迟缓的、踌躇不决的微笑。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男人打开门,撩起门帘,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说道: “全完了!” 卡特琳抬起头,认出是德·吉兹公爵。 “怎么,全完了!”她回答,“您说什么,亨利?” “我是说国王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疼爱他的那些该死的胡格诺教徒。如果那件大事非要等到他许可才动手,那我们还得等很久,也许要永远等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卡特琳问,她脸上仍然保持着她惯常有的那种镇静神色,不过她这张脸也非常善于按照情况需要做出绝对相反的各种表情。 “刚才我已经是第二十次向陛下提出这个问题:那些新救的先生们在他们的海军元帅被刺以后胆敢公开对抗,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容忍下去。” “我儿子怎么回答的?”卡特琳问道。 “他回答:‘公爵先生,您大概是受到了人们的怀疑,说您是刺杀我的第二个父亲海军元帅先生的凶手;您愿意怎样保卫您自己,就怎样保卫您自己吧!至于我,如果有人胆敢侮辱我,我是知道怎样来保卫自己的……’他说到这里,转过身去喂他的那些狗了。” “您没有再试试说服他?” “不,试过了。但是他用您熟悉的那种声音,并且用只有他才有的那种眼光望着我说:‘公爵先生,我的狗饿了,它们又不是人,我怎么可以叫它们等着……’接着我就来向您报告。” “您做得很好,”王太后说。 “怎么决定呢?” “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谁去呢?” “我去。国王一个人待着吗?” “不。他跟德·塔瓦纳①先生在一起。” “您在这儿等我。不,还是远远跟着我比较好。” 卡特琳立刻站起来,朝那间屋子走去。在那间屋里,土耳其地毯上和天鹅绒垫子上立着国王的那些心爱的猎兔狗,嵌在墙壁上的栖木上有两三只贵重的隼和一只小伯劳②。查理九世在卢佛宫的花园里和当时正开始修建的杜伊勒利宫的花园里用伯劳来捕捉小鸟玩。 ———————— ①德·塔瓦纳:可能指法国元帅塔瓦纳公爵的儿子纪尧姆·德·塔瓦纳(1558—1633)。 ②伯劳:一种鸟,食大型昆虫以及蛙类或小型鸟兽。 ———————— 在路上王太后的脸变了,变得脸色苍白,充满忧虑,还滚落着最后一滴或者不如说第一滴眼泪。 她悄悄地走近查理九世。查理九世正在把几份切成同样大小的蛋糕掰碎了喂狗。 “我的儿子!”王太后说,哆嗦的声音装得那样逼真,使国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您怎么啦,夫人?”国王连忙转身过来说。 “我呀,我的孩子,”卡特琳回答,“我要请您答应我,让我隐居到您的一座城堡里去,不管是哪一座,只要远远离开巴黎就行。” “这是为什么,夫人?”查理九世问道,他用他那双目光呆滞的、但是在有些时候会变得非常锐利的眼睛盯住太后。 “因为我每天都受到新教里的那些人的新的侮辱,因为我今天听到新教徒甚至跑进您的卢佛宫里来威胁您,还因为我再也不愿意看见这些场面。” “但是,我的母亲,”他用信心十足的声调说,“是有人想杀死他们的海军元帅。一个卑鄙无耻的凶手已经把他们这些可怜的人的那位正直的德·穆依先生杀死了。真该死,我的母亲!可是在一个王国里应该有正义。” “啊!放心吧,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正义他们不会没有的,因为如果您拒绝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按照他们的办法来自己伸张正义的,今天对德·吉兹先生,明天对我,再以后是对您。” “啊!夫人,”查理九世说,声音里开始露出了一点疑惑的声调,“您这样想吗?” “嗨!我的儿子,”卡特琳说,这时她已经完全受着她疯狂的想法支配,不顾一切了,“难道您不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死一个弗朗索瓦·德·吉兹或者死一个海军元帅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新教或者天主教的问题,老实说吧,是安托万·德·波旁的儿子取代亨利二世的儿子的问题了。” “算了,算了,我的母亲,您又象您一贯那样喜欢夸大了。”国王说。 “那么您的意见呢,我的儿子?” “等候,我的母亲!等候。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在这两个字里。懂得等候的人最伟大,最有力,特别是最聪明。” “那您就等侯吧。可是我不等了。” 说了这句话,卡特琳行了一个屈膝礼,走到门跟前,准备循原路回到她的套房去。 查理九世拦住她。 “那该怎么办呢,我的母亲?”他说,“我首先是公正不偏的,我希望人人对我都满意。” 卡特琳走到跟前。 “您过来,伯爵先生,”她对正在抚摸国王的伯劳的塔瓦纳说,“说给国王听听,您认为该怎么办。” “陛下允许我说吗?”伯爵问。 “说吧,塔瓦纳,说吧。” “陛下打猎的时候,野猪回过头朝您跑过来,怎么办?” “见鬼!先生,那我就双脚站稳等着它来,”查理九世说,“然后拿长矛戳穿它的喉咙。” “仅仅是为了阻止它伤害您。”卡特琳说。 “也是为了取乐,”国王叹了日气说,这声叹气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勇敢,“但是我不会为了取乐去杀害我的臣民,因为胡格诺教徒究竟跟天主教徒一样,也是我的臣民。” “那么,陛下,”卡特琳说,“您的臣民,那些胡格诺教徒,将会干出象野猪一样的事,您不拿长矛戳穿他们的喉咙,他们会冲翻您的宝座。” “啊!您这样以为,夫人。”国王说,神色之中似乎并不十分相信他母亲的警告。 “难道您今天没有看见德·穆依先生和他手下的人吗?” “我当然看见了,因为他们是从我这儿走的。但是他要求我的事难道不公正吗?他要求我把杀害他父亲和谋杀海军元帅的凶手处死!我们不是为了我父亲、也就是您丈夫的死,惩办过德·蒙哥马利①先生吗?尽管他的死只不过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 ———————— ①德·蒙哥马利(1530-1574)伯爵,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卫队长,在比武中用矛刺伤亨利二世的眼睛,亨利二世因而身亡,后来他改宗新教,1574年被处死刑。 ———————— “很好,陛下,”卡特琳生气地说,“咱们别再谈了。陛下受到天主的保佑,他赐给您力量、智慧和信心。但是我,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天主无疑是由于我的罪孽而抛弃了我,我害怕,我只好屈服。” 卡特琳说到这里,再一次行礼,走了出去。一边向当时已经进来的德·吉兹公爵作了个手势,要他留下来再作一次最后的努力。 查理九世眼腈注视着太后离去,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叫她回来。接着,他用口哨吹着一只打猎的曲调,抚摸着他的那些猎狗。 他突然停下来。 “我母亲十足是王族的性格,”他说,“她确实是满怀信心。可怎么能因为胡格诺教徒来要求主持公道,就去故意把他们中间的人杀死几打!难道这不是他们的权利吗?” “几打。”德·吉兹公爵低声说。 “啊!您在这儿,先生!。国王说,装出才看见他的样子,“对,几打;一个小小的损耗!啊!如果有人来对我说:‘陛下,您将一下子摆脱您的所有敌人,明天不会剩下一个来为其余的人的死亡责备您。’”啊!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说什么了!” “好吧一陛下。” “塔瓦纳,”国王打断他的话说,“您弄得玛戈感到受不了啦,把它放回到栖架上去。决不能因为它的名字跟我的妹妹纳瓦拉王后一样,就成为一个人人都去抚摸的理由。” 塔瓦纳把伯劳放回到栖架上,然后又卷一条猎兔狗的耳朵玩,卷起来,放开,又卷起来。 “不过,陛下,”德·吉兹公爵又说,“如果有人对陛下说:‘陛下,您明天就能摆脱您的所有敌人。’” “靠哪位圣人的代祷①会有这种奇迹?” “陛下,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因此可能靠圣巴托罗缪②的代祷。” “一位挺漂亮的圣人,”国王说,“他让人活活地剥了皮!” “太好了!他受的苦越大,越对他的刽子手们怀有深仇大恨。” “您,我的表弟,”国王说,“您用您那把漂亮的金柄短剑,从现在到明天要杀一万胡格诺教徒!哈!哈!哈!真该死!您真逗乐,德·吉兹先生!” 国王大笑起来,不过笑得那么虚情假意,连屋子的回声都显得十分凄惨。 “陛下,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公爵继续说,他听见这个一点不象人笑的笑声,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只要表示一下,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有瑞士兵,有一千一百多名绅士,有轻骑兵,有市民;陛下有侍卫,有朋友,有信奉天主教的贵族……我们是二十个对一个。” “好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