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瓦格纳教授的发明 [book_author]别利亚耶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3069 [book_dec]科技奇人瓦格纳是一个天才的发明家,他发明了一种不需休息和睡眠的方法,能用大脑的两个半球同时进行两件工作,所以他在机械、生物、医学等领域做出了大量的发明。在人们中间流传着许多有关他发明的稀奇古怪的趣事,他制造过永动机、利用催眠术加快人学习知识的速度、利用地球引力制造无动力飞行的飞毯、让死人的大脑“说话”、使大象像人一样思维行事、把自己变成可以无孔不入的幽灵……这些发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读者看后会做出自己的结论。 [book_img]Z_10368.jpg [book_title]序 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1884年出生于俄国的斯摩棱斯克,当时它只是一个偏僻闭塞、死气沉沉的小城。生活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使人心灵能有生气的只有幻想。 别利亚耶夫从小就喜欢幻想。 他想飞,他相信人能飞上天去。 于是,他有一天爬上了草棚顶,纵身跃入空中。这一跃反映出他的幻想、向往和勇气。 但他没能飞上天空,而是狠狠地跌到地上,摔坏了,落下了隐患。 他仍然喜欢幻想,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尚未实现而已。 别利亚耶夫在大学学的是法律,他对此并不满足,又进了音乐学院,他变换过许多工作,在剧院画过布景,当过图书管理员,写过文章,终日为糊口而奔忙。十月革命后,他做过一段儿童工作,先是在人民教育委员会,后是在民警局,还在幼儿园做过教育工作。做孩子的工作唤醒了他的想象力,童话又回到了他的头脑之中,别利亚耶夫开始成为一个狂热的幻想家。 就在这时,一场灾难降临了,他儿时不成功的飞行在脊椎落下的隐患发作了。 整整3年他被禁锢在床,除了思想,他什么也不能做。 有一天,一只甲虫落到了卧病在床的别利亚耶夫脸上,在那里爬来爬去,而他竟然连举手赶开它的能力都没有(这一件事后来被写入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说里)。 成了这样一个废人,他也许想到过自杀,但他从未对人说过,人们看到的是他在寻求出路。他读了很多医学和生物学的书籍,看了许多杂志。他在书中看到了复话死人器官的试验。他希望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这三年之中别利亚耶夫都想过什么呢?我们只知道他想得很多很多…… 3年后,他的疾病竟然好了,他开始了创作。 于是,俄国的读者在一本名叫《全世界追踪者》的杂志上读到一部题材新颖、内容惊心动魄的科幻小说:《道尔教授的头颅》。这是1925年。 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进行幻想性发明的教授,他致力于复活死人的器官,乃至起死回生的试验,他的试验成功了,而他的助手窃取了他的成果,教授成了助手的试验品,当他从死亡中又回到人世时,他只剩下了头颅,只有思想还在活着,继续着残缺不全的生活,继续进行科学探索。这和别利亚耶夫卧病在床时的情况几乎没什么区别,所以他的这部小说对头颅才有惊人逼真的描写。 科幻小说的价值之一,就是它的科学预见性。和凡尔纳的许多幻想一样,器官移植在今天也已经成为现实。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讲,这些科学事实可能不像对当时的读者那样具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但它的奇妙构思依然引人入胜。我们在看到婴儿蹒珊学步时谁也不会感到乏味,反而要为他的成长感到激动和喜悦。通过从幼稚的幻想到现实这一过程,我们可以体会到人的潜力,人类进步和科学的巨大威力,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幻想。 别利亚耶夫在继续幻想。《道尔教授的头颅》大获成功后,他发表了许多短篇,他幻想的领域在逐渐扩大,从“阅读机器”到“雪人”,从“野马”到“大熊星座”。从这一时期起,他创造了一个科学奇人的诙谐形象,于是一系列冠以《瓦格纳教授的发明》的短篇在10年间陆续问世了。 可以说,别利亚耶夫的大胆幻想在这一系列创作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瓦格纳教授发明了不睡觉的方法,用大脑的两个半球同时进行两件工作,利用催眠木加快人学习知识的速度,利用地球引力制造无动力飞行的飞毯,把死人的大脑移植给大象……别利亚耶夫利用他一系列看起来十分荒唐的发明为素材向读者介绍了许多生动有趣的科学知识。 1928年起,别利亚耶夫又开始了大创作,他的思想已经不能局限在短篇小说的框子里了。 这一时期的最优秀作品是《水陆两栖人》。这一部作品的主题是“改善人类”,使人具有更多、更强的能力,从而获得更广阔的活动空间。故事发生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天才的医生萨里瓦多使一个印第安婴儿获得了水陆两栖的生活能力,但是这种“改善”却给主人公带来了灾难,他受到了宗教和世俗的迫害,尽管他具有非凡的能力,他却不得不远离人类,一个人孤独地在茫茫大海之中了此残生。 1929年完成的《世界主宰》一书是一部社会内容极为深刻的作品。这部书的主人公施蒂纳是一个妄图独霸世界的科学狂人,他想借助自己的“思想发射机”奴役人的灵魂、感情和意志,使科学成为达到个人目的的手段,作者在本书中对“善与恶”、“黑暗和进步”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带有哲学色彩的思考。施蒂纳这个狂人和日后的希特勒之流颇有相似之处,这不能不说作者在社会问题方面同样有他的预见性。 30年代,作者创作了许多火箭和宇航题材的作品,其中篇幅最长的一部是《跃入虚空》,同别利亚耶夫的大多作品一样,故事的背景仍是资本主义国家。一批银行家、神父、花花公子、游闲的太太小姐为了躲避即将来临的革命,乘一艘飞船逃离地球,妄图在金星上找到一个新“世外桃源”。书中详细地介绍了苏联宇航之父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宇航学说,对火箭、宇航生活和天文现象进行了详尽而科学的描写。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金星上并没有生命,但别利亚耶夫根据生命的规律,利用他的奇异想象力给我们描写了一个神奇的外星世界,一切都是那样荒诞不经,可一切仿佛又都在情理之中。而发生在这奇妙背景之中的是一个个扣人心弦的紧张故事。 《沉船岛》是别利亚耶夫对“百慕大三角”之谜所做出的解释,千百年来在大西洋神秘失踪的船只都到了一个洋中之海。《最后一个大西洲人》的背景则是几万年前神秘失踪的“大陆”,作者介绍了一个远古时代的灿烂文明和它的毁灭。 别利亚耶夫的最后一部作品《飞人阿里埃尔》与其说是科幻作品,倒不如说是一部最有诗意的童话。这是他儿时梦想的升华,也是他卧病在床时的渴望,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人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不用机器,也无须长出翅膀。最有趣的是,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在赋予主人公奇妙的“飞天”能力的同时,对种种弄虚作假的“特异功能”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揭穿,几十年前外国的闹剧在我国今天上演不能不令人深思。作为幻想,人可以尽情发挥,并从中汲取闪光的精华;但是,如果把一些魔术当成科学奇迹大肆宣扬,那只能是笑话。 1941年冬,也就是在完成《飞人阿里埃尔》后不久,别利亚耶夫与世长辞了,他给后人留下了50余部作品。 别利亚耶夫的作品题材广泛,内容生动,除了对未来进行大胆的幻想外,还形象地传播了大量的科学知识,在原苏联和许多国家享有盛誉,他是原苏联科幻小说的奠基人,也是和凡尔纳、威尔斯比肩的科幻大师。早在50年代,他的一些作品就被陆续译介到我国,受到几代读者的欢迎。我们今天选译的作品均根据原苏联“青年近卫军”出版社1963-1964年出版的《别利亚耶夫八卷集》译出。这些作品包括了他的处女作、成名作和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尽管作者的许多幻想如今已成为现实,甚至落后于科技进步,但它们科学、进步和大胆幻想的“真、善、美”主题永远不会过时,其文学魅力永存。这也是别利亚耶夫的作品长盛不衰,受到一代代青少年读者喜爱的根本原因。 由于别利亚耶夫作品涉及的科技和社会题材极为广泛,尤其是一些人名、地名和科技词汇涉及了许多国家和学科,为准确起见,分别请有关专家核定。为了保留时代特色,一些术语采用了旧称,如“爬行动物”称“爬虫”等等。 书中注释,一些是作者所加,一并译出,注明“作者原注”,未注明者均为译者所加。 张凤洪 1995.10 [book_title]奇闻佚事 一、不眠之人 莫斯科第一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教授,是一位博学多闻、知识渊博的智者,一位天才的发明家和大胆的革新家,他在学术界同人中早已名闻逻迩。还是在5年之前,瓦格纳教授曾作为“窃狗案”的被告上了人民法庭受审,自那以后,他的大名就广为人知了。 我手头保存着一张当时的报纸。下面就是一位当时出席旁听的记者对他外貌所做的描述: “他的头发和胡须是栗色的,其间偶尔可见几根银丝。他的气色很好,双颊红润,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朝气。他的外表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40岁。” 实际上,瓦格纳教授那时已经50多岁了。 他被指控盗窃他人爱犬进行科学实验。在法庭上,一些很有意思的细节被披露出来。原来,瓦格纳教授发明了一种消除疲劳,而且再也不需要睡眠的方法。用瓦格纳教授的话来说,睡眠该算作一种疾病。 瓦格纳教授还给自己提出了一项任务,就是发明一种能给人脑灌输大量知识的方法。而教授自己因为既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睡眠——他几乎能在一昼夜之内一连工作24小时——达到了这一目的。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练习获得了大脑的两个半球各自同时进行独立思维的能力。他的两只眼睛也能各自为政,所以瓦格纳教授能同时对好几种现象进行观察。他还能同时两只手左右开弓地写字…… 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材料都在“审理窃狗案”时公诸于世,所以瓦格纳教授的大名已被报纸的读者所熟知。他被称为“不眠之人”。 我也是对瓦格纳教授颇感兴趣的人中间的一个。我非常想和他认识一下。一个偶然的机会帮了我的忙。我和瓦格纳教授是在克里米亚的锡梅伊兹相识的,我和他进行过几次极为有趣的谈话。 后来,瓦格纳教授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般来讲,他是经常相当频繁地更换住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莫斯科大学讲课。他利用无线电讲课。他只在指导实习时到莫斯科来待上一两个月。他所有学生的学习成绩都非常好,所以学校领导也不反对他采用广播教学法。 就这样,他的人踪影皆无,而声音却准时在教室里响起。 关于他的不同寻常的实验和发明继续被人们交相传说。我细心地记下了这些传说。其中有不少的内容,我觉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我就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打上问号,以备将来遇上瓦格纳教授或是获悉他的地址之后,再核对一下这些传说的真假。据说,他正在列宁格勒从事一项无线电试验,他还打算去新地岛,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地址。没想到在不久之前他自己找上门来——我有一次用自己的短波收报机接到了他拍来的电报。他向我表示问候,并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我。 我马上把我所听到有关他发明的故事重抄了一遍,然后给他寄了去,请他告诉我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的回答使我确信,我的担心果真不是多余的。唉,我所听到的有关瓦格纳教授的故事当中,竟然有一多半是假的。好多神话就是当着我的面编出来的,在这些神话之中不仅包括瓦格纳教授的发明,还包括他生活中的奇闻佚事。 在讲述真实情况之前,我先讲几段人们编造出来的故事,这些东西要是画成连环画一定很好看。我尽量把讲故事人的原话逐字照录。 二、赛马的故事 1926年5月21日的那一天,在伊普松①每年一度的赛马大会上,大家伙儿全盯上了那笔5000英镑的头奖奖金。在英国最好的3岁跑马当中,有两匹最有希望拿头奖:一匹是毛色金黄的洛雷,一匹是毛色火红的威金。大多数的人都把赌注押到了这两匹马身上,它们俩在训练中就表现出卓越的素质啦。不过,一般人都认为威金赢得机会更大些。 ① 伦敦附近的一个小镇。——作者原注 比赛开始了,没过一分钟,洛雷和威金就跑到前面去了,又过了几秒钟,威金竟然领先了所有的马足足有半圈。 “加油,威金!”发了疯的观众们狂吼乱叫。看来威金是要赢。可是,就在弯道处出事了,当时在场的人恐怕很长时间都忘不了这件事。 威金好象疯了一样。在弯道处该拐弯也没拐弯,而是径直朝着护栏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撞到护栏上,跌倒了,从后面急驰而来的马群差一点就把可怜的威金和它的骑师踩成了肉饼。 他们刚刚逃过头一个大难,紧跟着又大祸临头。一群人就像疯了一样,朝威金冲了过来。可敬的绅士们冒着被踩到马蹄子底下的危险,从看台上蹦到跑道上,恨不得把骑师撕成碎片。他们毫不怀疑这个骑师已经叫洛雷的主人——一个大丝绸批发商——给暗中收买了。 多亏了那个骑师经验丰富,临危不惧,他瞅了个空子逃离了追逐他的人群,他跑得飞快,就好象他自己想代替退出比赛的威金参加赛跑一样。 人们对输掉这一场的威金又恼又恨,好多人跑到了出事地点,连推带搡,对着威金的肚子又踢又踹。真叫人看不过眼去。人群把跑道堵死了。比赛只好暂停。看台就像是一个充满岩浆的火山口。群情激奋,其可怕程度一点儿不亚于真正的岩浆。 当最初的愤怒平息之后,人们就立即开始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一队警察及时赶到,那私设公堂的滋味准够骑师受的。 骑师当然是赌咒发誓,说他一点儿错都没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威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这匹马非常听话,手略微一动,它就乖乖听从命令。 人们不相信骑师的话,可又无法证明他有过错,于是就再换个角度追查。威金被扶了起来,对它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它的胸口处受了重伤,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不过,这是撞到护栏上受的新伤。马的双眼和四条腿好象都没有受伤,它看起来很正常,有人抽了威金一鞭子,看看它走起来如何,威金摇摇摆摆地朝前走去。它的前头有根柱子,威金像瞎下一样,径直朝柱子走了过去,不躲不闪,一直到胸口撞到柱子上才站住。 “它瞎了!” 人们叫道。 一个绅士走过来,在威金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帽子。威金不由把脑袋往旁边一闪。 “它看得见哪!” “它在捣蛋!”有个人叫道。 “难道马也会捣蛋?”人们纷纷反驳他道。“它们只会受惊,但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从柱子前把威金牵开之后,有人又给了它一鞭,它重又朝前走去。怪事!它只走直线,既不往右拐也不往左拐。最后,它走到了两个亭子中间的死胡同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它站在那里,好象是羞愧难当,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就谁也不见似的。有经验的马夫立即断定,没有别人的帮助,威金是走不出那个地方来了,它之所以要进去,只是因为那个地方正好就在它的正前方。 现在,谁也不怀疑威金得了一种只会走直线的怪病。但这并没有洗清骑师的嫌疑,可是,人们毕竟拿不准马的怪病是否出自骑师之手。骑师们都很爱马,很难想象一个骑师能下得了这种毒手。别人害这匹马倒有可能。 但作为一个骑师,他事先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人群又冲到骑师跟前: “威金得了什么病?” “它是病了,”骑师回答道。“马夫跟我说过,威金昨天就没好好吃草,没好好喝水。吉布斯先生,也就是威金的主人,甚至想放弃比赛,但汤姆逊先生,也就是兽医说道,这是小事一桩,天一亮就会好,他自己答应要照料威金。汤姆逊先生的的确确在威金的马厩里待了一整夜……” 调查在赛马结束后继续进行。对汤姆逊先生进行追问的,已经不是那些老百姓,而是侦察员。兽医发誓说,威金除了因马夫喂食不当而略微有些打蔫儿外,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而且他汤姆逊至今也没法确定威金到底有病没病,尽管它的的确确出了毛病:只会走直线。 为了确定威金到底得了什么病,请了最好的医生和兽医进行会诊,但他们也全部百思而不得其解。一匹好端端的赛马就这么给毁了。是谁干的?是什么时候干的?是怎么干的?威金给科学家们出了一个不解之谜。 这时,正在牛津大学进行学术访问的瓦格纳教授出头露面说话啦。他在报上看到有关威金得了没人说得清的怪病的报导之后,给一家报社的编辑部写了封信: “威金现在的身价还抵不上它的那张红皮。宰掉它,打开它的颅骨,你们就会知道它的病因所在。” 这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就好象瓦格纳教授亲眼看到威金的脑袋里发生了什么似的。而实际上,现在就是在跑马场也没人看得见威金了。 威金的主人听从了这个建议,把马杀了,揭开了它的头盖骨,到底发现了什么呢?威金的脑子少了一部分。显然不知是什么人收买了兽医,他在夜里给马做了手术,因为刀口缝合得非常好,所以谁也没发现手术的痕迹。汤姆逊否认这一罪行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但仔细调查之后找到了证据,汤姆逊只得招供。况且他最近收到了那么多的恐吓信,他自己也觉得待在监狱里反倒比在外边溜达安全。 出了这件事后,英国人也知道了瓦格纳教授的大名…… (A.A.K同志讲述) 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教授在这篇手稿的最后一页的背面写道: “此事纯属杜撰。1926年5月我根本没去过国外。但切除马大脑的部分脑叶,就跟切除狗的部分脑叶一样(我亲自做过这类实验),的确可以导致这种古怪的行为:动物(其中当然也包括人)在失去部分脑叶之后, 就会造成静态协调的不稳定性,丧失拐弯的能力,狗经过这样的手术之后只会一直向前跑,直到跑进死角或死胡同为止,如果得不到帮助,它就无法自己离开。 上述现象和威金的情况完全相似。但是……第一,我看过当时伦敦出版的报纸,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有关您所听到的事件的报导。其次,如果此事真的发生过,那么伦敦的许多科学家都会对威金的病做出解释,对于研究过反射学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什么不解之谜。而在伦敦,对此进行研究的人并不比我国的少。最后,威金一牵出马厩,它的病症在头一个拐弯处就会被发现,骑师决不可能骑着这样的马参加比赛。” 三、跳蚤的故事 有一回,瓦格纳教授到了巴黎。他是被我们的一个同胞沃罗诺夫大夫请去当科学顾问的,沃罗诺夫大夫当时正在研究返老还童问题。瓦格纳教授到了巴黎之后,离开旅馆去找沃罗诺夫,他走到一条街上,看到一栋房子前面挂着一块招牌: “博学的跳蚤在此进行演出” 瓦格纳教授决定去拜访一下自己的科学界同行,跳蚤的确非常出色,它们会跳卡德里尔舞,拉着小炮车跑,互相用纸板小车推着走,表演拳击,甚至还会骑小小的自行车。 跳蚤剧团的主人得知来访者是位科学家后,就跟瓦格纳教授聊了起来,并且让他欣赏了最拿手的节目。 演出结束后,经理把全团演员放在自己的手掌心请他们饱餐一顿自己的血,然后就放它们去休息了。跳蚤吃饱之后喜欢睡一会儿。 “只有一点不好,”这家大剧院的老板说道,“我的演员的个子都大小,而现在的人,视力好的也不多了。如果观众看演出时脑袋俯得太低,跳蚤就会叮他的鼻子,而离得远了,又很少有人能看得见。用放大镜看也不方便:跳蚤总是乱动,一会儿就打人的视野里蹦出去了,也就是离开焦点啦,不过,这是些多么有力气而又聪明的动物呀!它们能拉得动超过它们自己的体重几百倍的重物。再瞧瞧它们跳得多棒!寄居在人身上的普通跳蚤长度如下:公的是2.2毫米,母的是三四毫米;而身高呢,大约是两到两个半毫米。跳蚤能跳起足足1米高。跳远的距离跟这也差不多。这就意味着——超出自己身长的500多倍。要是跳蚤跟人一般高会怎么样呢?” “是啊……”瓦格纳教授说道,并沉吟起来。 他就这么一路苦思着走到了沃罗诺夫大夫家。 沃罗诺夫见到贵客登门,非常高兴。他马上把自己的新成果给客人看:一个看起来18岁上下的小伙子——原先是个老头,还有一个吃奶的前老太太,给她返老还童返过劲了,于是她就变成一个吃奶的婴儿啦。 “不过这关系不大,”沃罗诺夫说,“她在我这里很快就会长起来,也能再开始学说话的。只不过我有一样没把握,她是不是还得重新研究语言,她原先是个挺不赖的语言学家来着。” 瓦格纳教授听他讲着,一边透过胡子含糊不清地说着:“对,对,对……”而后来他问: “这些真不错。可您能不能把跳蚤变得跟人一般大呢?” “为了什么?”后者问道。 “为了科学,为了做实验哪。” “不行,”沃罗诺夫说,“我就直说了吧,我不会。” 说完,他甚至臊得脸都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吧,我来干这件事,”瓦格纳教授宣称道。“您只要给我提供个大点儿的地方放跳蚤就得了。” 于是,瓦格纳教授开始进行实验。巴黎女仆给他送来跳蚤,跳蚤用一种腺体提取物和维生素V喂养它们。 瓦格纳教授喂出了一打有黑蟑螂那么大的跳蚤,把它们送给了跳蚤剧团的老板。老板千恩万谢。 几乎整个巴黎都来看这种奇异的跳蚤,直到发生了一件小小的麻烦为止:一只大跳蚤叮了共和国总统先生的脑门儿一下,结果把他脑袋爪里头等重要的国家大事给搅得一塌糊涂。犯上作乱的跳蚤被枪毙了,剩下的全被戴上小镣铐,省得它们再跳得那么高。 瓦格纳教授也险些因为这只跳蚤而被驱逐出法兰西。好在没闹成真的。 瓦格纳教授只准备把两只跳蚤培养得跟人一般高,这样能节约点儿跳蚤的伙食费;这两只跳蚤简直不是一天天地长,而是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往大里长。它们被关在笼子里,又锁在铁链上,喂的是鲜血。每天都得从屠宰场成桶成桶地往回拉鲜血。 你们能想象得出跳蚤大了一千倍是什么样吗?再没有比这样的东西更可怕的野兽啦!甚至打动物园里雇来照看这俩家伙的警卫都吓得浑身打哆嗦。而当跳蚤从笼子栏杆往外伸出它们的爪子和尖嘴时,看守的腿都软了,他们飞快地逃出屋去。 终于发生了不幸。当母跳蚤的身长长到177厘米时(公跳蚤的个子比它略小一些),它的肌肉和颚骨比狮子的还厉害,母跳蚤逃出了牢笼。它挣脱了铁链,乘着黑夜咬穿了木头做的后门,打窟窿里钻了出去,一跳就没影了! 而这一天恰恰是7月14日,法国国庆——攻占巴士底狱的日子——的前夕。7月14日这一天全巴黎的人都上了街。而跟人一般高大的跳蚤也冲出了自己的巴士底狱,挣脱了铁锁链,一步跳到了大街上!可街上自一大早就人山人海了。 瓦格纳教授的“动物园”在居维叶大道上,恰好和动物园紧挨着。跳蚤几下子就跳过了整个巴黎。它第一跳就跳过了几座占了整整一个街区的酒库,第二跳飞过了凰黎圣母院,落到了塞纳河的对岸。然后又往回跳,两三跳就飞到了残疾人救济院,跳过它之后,一个大跳就打艾菲尔铁塔上空飞了过去。跳过300米的高度对跳蚤来说只是小菜一盘,根本算不上困难。它超过艾菲尔铁塔后又往上飞了有200米,而且差点儿就跟天上受检阅的机群撞在一起。那拿广场和艾图阿尔广场是它的后两站。等落到凯旋门上时,它决定歇一歇。 观众们一开始都热烈欢迎这个飞“兽”的出现。他们全都以为这是游行当中最棒的节目之一呢。没准儿这是哪一位发明家打算在这一天向全国人民献上的一件意外的礼物——一种新型垂直起降的飞行器。 为了引起轰动,这位发明家把他的飞行器弄成了这副怪模样。 诚然全巴黎都知道瓦格纳教授的实验,可谁也没想到他的跳蚤看起来会是这种怪样。 但是,人们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恐惧。跳蚤在凯旋门上稍事休息,就突然跳到街心人群最稠密的地方,抓住一个兴高采烈的公民,把自己的尖嘴扎进了他的肩头。这个巴黎人绝望地怪叫起来。人群吓呆了,一个个全像石头人似的呆立了几秒,然后就像退潮一样撒腿逃命。跳蚤稳稳当当地吸了大约有700克血液之后,就拨出尖嘴,又跳回凯旋门上。 那个法国人由于失血和恐惧,一下子瘫倒在地。好在跳蚤没有把他的血吸干——一个法国人的血管里流动的鲜血有5740克之多呢。要是失去2000克左右,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但跳蚤用不了这么多就心满意足了。它是宁可每次少吸点儿,但得勤来几回。 过了几分钟之后,它又飞下凯旋门,这一回它的进攻对象是位老太太,它把尖嘴刺进了她的后背。跳蚤尝了尝老太婆的血,就把嘴拔了出来,目光对准了一位年轻的摩登女郎。跳蚤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吸血鬼。 一队警察急急忙忙赶到出事地点。但警察刚开了一排枪,跳蚤就从凯旋门上跳了起来,尽管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快。 从警察队伍上方飞过去之后,跳蚤就在爱丽舍宫前的草地上蹦了过去,飞过了协和广场,最后落到了杜伊勒利宫花园的草坪上。 瓦格纳教授已经得知了出事的消息。他急忙下令尽快打死第二只,也就是那只巨大的公跳蚤。要是公的也跑了出去,那就不得了啦。这一对儿跳蚤如果繁殖起来,那会是什么结局呢?…… 关于可怕怪兽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巴黎。条条街道顿时死气沉沉。居民们堵上了窗户,担心跳蚤撞碎玻璃破窗而入,闯到他们家里来。 全副武装的军队到处追逐跳蚤,但它只需一蹦就躲得离他们远远的了。就是飞机拿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炸弹朝着城里扔吧! 而跳蚤在城里待得相当自在。人血的滋味比当初关在笼子里喂它的牛血味道好多了。于是它继续攻击人类。 巴黎吓懵了:跳蚤已经被说成像是弥诺陶洛斯①一样的吃人怪物,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忒修斯来把城市从巨大的恐惧中解救出来。倒是有几个想当忒修斯的人出现过,但他们壮志难酬,没能宰了跳蚤。 ① 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牛头人身的怪物,躲藏在弥诺斯王统治的克瑞忒岛上的迷宫里。弥诺陶洛斯以食罪犯之肉而生,但每年还要吞吃7个青年和7个少女。弥诺陶洛斯后被雅典国王英雄忒修斯所杀。——作者原注 许多人纷纷开始抨击瓦格纳教授,说他居心叵测地培育出跳蚤并把它放到巴黎市区里。德国人也乘机挑拨,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跳蚤…… ; 而瓦格纳教授睡不着觉了——其实他从来也不睡觉,开始用大脑的两个半球一齐考虑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一切都糟糕透顶,连沃罗诺夫也在一旁幸灾乐祸。 巴黎市长召见了瓦格纳教授,对他说道: “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限您在24小时之内杀死跳蚤。我们的血都快叫跳蚤给吸光啦。” “消灭跳蚤,”瓦格纳教授回答说,“不是我的专长,而怎么捉跳蚤,我倒可以贡献一些意见。只有当人也能像跳蚤一样跳时,跳蚤才能被捉到。我已经发明了一种能使人也像跳蚤那样跳跃的工具。咱们去马尔斯校场①,我演示给你们看。” ① 马尔斯校场是古罗马的著名练兵场,讲故事人把它给搬到法国去了。 他们驱车前往校场。瓦格纳教授随身带了一只皮箱,箱子里放着几个弹簧和一套像臭虫皮似的红衣服。 “你们看,这些弹簧应该固定在手上和脚上,”瓦格纳教授解说道,“而这身衣服是橡胶做的,它里面可以充气,在还没有学会侧身和仰面朝天落地之前,能保护人不被摔伤。谁想试试?” “我!……还有我!……我!……” 瓦格纳教授挑了一个人,给他穿上了橡胶衣,在他的脚板和手掌上用小皮带各系上一块板,板上都装上大盘簧垫,让他四脚落地待好,然后就把他红色橡胶外皮给吹了起来。这一切都鼓捣完了之后,那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吸饱了血的特号大臭虫。 “跳吧!”瓦格纳教授说道。 年轻人抬起前爪跳了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他跳了两回,回回都摔得像只四爪朝天乱晃的大甲虫。 “不行,”他说道,“我没法从地上跳起来。还是从高处往下跳吧。” 人们搬来三张桌子,一张一张地摞了起来,然后把“臭虫”举了上去。 “跳!” “臭虫”往起一跳,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仰面朝天地跌在地上。又跳了一次、两次、三次,次次如此。 “没关系,一定能学会!”瓦格纳教授安慰道。 人们又把“臭虫”举到桌子上。 没说的,“臭虫”总算找到窍门了。他跳了一下,四爪落地,随即腾空而起,跳得比房子还高,跟跳蚤一样。盘簧又碰了地面一下,这一回跳得更高。 “好哇!”人们欢呼起来。 而当他第三次从天而降时,突然叫了起来: “我现在可怎么停下来呀1” 真的。这还真是个难题儿!他跳是会跳了,可停却停不下来啦。 “抓住我呀!”他嚷道。 人们追了过去,哪儿能抓得着哇!他跳了三次就飞越了整个马尔斯校场。 “这孩子算是回不来啦!现在他恐怕得绕着地球跳个没完没了啦……” 然而算他造化,一下子落到塞纳河里去了。他一直沉到河底,后背的气囊把他浮了上去,人们总算逮住了他。 这个勇士所遇到的情况再糟,也糟不过跳蚤了。这个年轻人还有其他的人开始练习跳蚤的跳法,他们很快就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甚至能列队跳呢。这使陆军部长大为欢喜: “一个新兵种,”他说,“跳人部队!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越过堑壕。” 跳人们开始追捕跳蚤。跳蚤被追得走投无路。被追出了巴黎。跳蚤摸不着吃喝,屁股后头总有人在追。追到阿让特伊,跳蚤倒毙了。20个年轻的“忒瑞斯”,把“弥诺陶洛斯”的皮带回了巴黎。 兴高采烈的总统奖给瓦格纳教授一枚荣誉团勋章。 “不过,”他说,“您得乘头一班飞机立即离开巴黎!……” (根据H.A.П和K.E.H两同志叙述记录。他们俩几乎是互相争着说,所以这篇东西显得有些凌乱。) 瓦格纳教授的注解: “又是胡编乱造!我根本没干过这种事。不过,类似的故事我几年前倒是在一份杂志上看到过,看来,已经有人开始给我杜撰一些荒唐之极的丰功伟绩了。 我们来设想一下,跳蚤若是真能像人一样高大,那么,说它能跳过最高的楼房就完全不可信:这里忽略了一点,地球的引力是按物体质量大小或是直线倍率的立方而成比例增加的。所以,尽管跳蚤的身体结构使它具备很强的弹跳力,但一旦它的身体和人一般大时,它的弹跳力也就几乎和人一样了,或者略强一点儿。 我倒是有一个关于跳跃的设想,但它完全属于另一范畴。我考虑的是汽车甚至火车如何通过增加一定的速度而飞越沟堑江河,把有断面的道路变成坦途。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再架桥了。这是美国佬式的行事准则。为什么不让列车在拉芒什海峡①上一跃而过呢?也许这要比在拉芒什海峡底下开凿隧道方便得多得多呢。地点我都想出来了:海峡最窄的地方——只有33公里宽;两岸都是陡峭的山崖。可惜的是我没工夫计算啦。我得飞到新地岛去。要是有人问起我要去干什么,您就说我去孵鸵鸟②啦。 您的瓦格纳教授” ① 拉芒什海峡,即英吉利海峡,法国人对英吉利海峡的称呼。 ② 孵鸵鸟,双关语,有不着边际地切说八道之意。新地岛在北冰洋沿岸,岛上大部分地区被冰川覆盖,其余地区为冻原。 孵鸵鸟去!这当然是在开玩笑。可是,也许有人把教授的话当真,再添油加醋,演绎出一篇篇有关瓦格纳教授发明的天方夜谭来…… 四、保温人 鲁布佐夫——这也就是我。名字和父名是伊里亚·伊里奇。今年24岁,我的脸色红扑扑的,整天嘻嘻哈哈,在哪儿也坐不住。同事们都叫我小黄鸟儿。同事们——这就是普罗宁·伊万跟达什克维奇·卡济米尔,也就是卡济亚。普罗宁跟我一样,也是脸色红扑扑的,整天嘻嘻哈哈,哪儿都坐不住。而达什克维奇不像我们,有时他甚至连他自个儿都不像自个儿。他就像春天的天儿一样:一会儿雨,一会儿雪;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密布;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全长不了,说变就变。卡济亚的个子又高又瘦,人长得见棱见角。他的身板儿不错,可就是疑心太重,总能发现自己得了根本就没得的病。 命运把我们抛到了天涯海角——到了新地岛啦。我们在气象站当电报员。对我来说新地岛的确是新鲜的。但新地岛的新鲜劲儿对达什克维奇来说转眼就变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卡济亚看腻了北极光天天演出的千篇一律的“电影”,受够了冰天雪地、见不着太阳的冬季。 “够啦,都干了3年了,”他说道,“就这么定了!头一班轮船一来我就离开此地。万一要是有架什么水上飞机偶然来我们这里串串门儿,我一定当时就跟着飞走。我病了,我已经完全垮啦。总发烧。身体就好象要断一样……” “就好象‘北极熊极其友爱地拥抱了你一回似的’是吧。这话我们听过不止一回啦。别没完没了的啦,卡济亚!”普罗宁说道。“你已经一连打了3天蔫儿了。去找找瓦格纳教授吧,也许他能治好你的病。” “瓦格纳教授不是医学家,”卡济亚回答道。 “瓦格纳教授——那是本百科全书,无所不通。去找他吧,他一准儿很快就治好你的病,叫小黄鸟儿陪你去吧。” 达什克维奇犹豫不决地望了望我,叹了口气说道: “我用不着保姆。我找得着……可要是瓦格纳教授把我撵出来怎么办呢!他可能会说,我根本不是您的什么大夫……” 普罗宁抓起达什克维奇的帽子,给他往脑门上一扣。与此同时我把皮大衣往他肩上一披,然后普罗宁打开门,于是我们就把我们这位同事给推到零下40℃的严寒里去了。做完这件与人为善的好事之后,我们就坐到电报机前,开始埋头工作。我收报,普罗宁把观察报告发出去。 过了1个钟头,达什克维奇还没有回来。瓦格纳教授住得离我们不远,只有10分钟的路。达什克维奇该回来了呀。我已经有些不放心了。普罗宁也坐立不安了。 “一个疑难病例,”他说道,“看来连瓦格纳教授也难以确诊。我们的卡济亚显然是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被冻住了的门吓人地喀嚓一响,接着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里顿时变得雾蒙蒙的,雾气散去之后,我俩看到,我们的朋友就像走出大海浪花泡沫的维纳斯一样,从团团寒气中走出来。 我们互相盯着:达什克维奇盯着我俩——眼里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嘲弄神气,我们盯着他——满含疑团。 最后,普罗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去过了?” 达什克维奇还是带着那种叫人猜不透的微笑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治好了?” 达什克维奇没有回答。他的脸色非常红,呼吸又快又勤。显然他的体温更高了。我甚至觉得他就像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一样热气逼人。 “瓦格纳教授把我给治过了头啦!”达什克维奇笑着说了一声就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糟糕!”普罗宁小声说道,“要是瓦格纳教授不再帮忙,达什克维奇还要完蛋了呢……” 我们又开始埋头工作。突然,达什克维奇的房间的门打开了,他自己走了出来,可是……瞧瞧他的模样吧!他就像个运动员一样,一身短打扮。达什克维奇浑身上下红通通的,就像刚打澡堂子里发了7遍透汗出来一样,他连瞅都没瞅我们两人一眼,打开门……径直走到零下40℃的严寒之中去了。 这事可太荒唐,太意想不到,太可怕啦。达什克维奇的行径无异于自杀。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把胳膊腿儿全冻掉,连肺叶也会冻死。可怜的卡济亚,他这只能是烧糊涂了:我迅速站起身来穿皮袄。可慌忙之中胳膊怎么也伸不到袖子里去。普罗宁已经穿好了,过来帮我。 “快!快!” 我们跑到门外。 外边月色皎洁。房前有一条道直通我们平时打水的一个大湖。在这条道路上我们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奇事。 路上有一团巨大的蒸汽团在慢慢滚动,严寒把汽冻成了霜,变成了这个移动气球的外皮。月光照在水晶般的冰霜之上,形成了状如彩虹一样的光晕。球的后面拖了一条扬起的雪花形成的尾巴。你可以把这想象成天上落下来的一颗带着自己大气层的小行星。但我们马上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小行星,这个怪东西在它后面留下一串深深的、清晰的人的光脚板足印。这是我们的卡济亚裹着他高烧的身体蒸发出来的热汽在行走。 “也许这蒸汽,”我想,“能多少保护一下达什克维奇的身体免受过分的冻伤,就跟大气层保护我们地球免受星际空间绝对零度的寒冷似的。但是,卡济血体内的热量能维持多久呢。在卡济亚走到湖泊之前恐怕就散发没了。” “卡济亚!卡济亚!停下来!”我们追着路上的云团喊道。 这团蒸汽云中的卡济亚本人我们却无法看到。 达什克维奇不但不答理我们,反而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后卷起了一团雪花飞舞的小旋风。他已经跑到了湖边,踩到了冰上,他停下了脚步,突然绝望地大叫起来。从他站着的地方马上升起一大团蒸汽。我们朝着喊声跑去,钻进像牛奶一样的蒸汽之中,小心翼翼地向达什克维奇的嗓音传来的地方摸索过去。这声音好象是从下面传来的。 “见鬼,脚底下的冰给化了!”卡济亚叫道。“我现在掉到水里上不去啦。我一抓到冰,它马上就化成水……” 我模模糊糊看到卡济亚黑乎乎的脑袋和一只乱抓乱摸的手。是啊,要是我抓住的不是一段燃烧的木柴,那就该是手了:这只手发出的热气都钻到我的皮袄袖子里去了。“像这么热,他的体温得有多少度哇?”我暗自寻思道。 我们把自己的朋友拽到了岸上,是从零下40℃的冰窟窿里!但可怜的卡济亚被谵妄和高烧折腾得根本就不知道寒冷和危险啦。他从水里爬了出来,像头狗熊似的抖了抖身子,就离开我们沿着湖岸往远处跑去,他跑得非常轻快。他在一步一陷的道路上跑得跟狗一样飞快,我们穿着皮袄根本追不上他。很快,我们“冒着汽儿的”朋友形成的闪闪发光的球就转过一个小山包不见了。 怎么办呢?跟着达什克维奇的屁股后头追下去?可我们又不能离开电台太久,那样就会打乱我们的工作。我们当即决定,一个人回去干活,一个人去追跑掉了的病人。不过,若是个对个的话,达什克维奇比我们俩都壮,所以我们就决定去请瓦格纳教授帮忙。普罗宁急忙跑回电台,而我朝瓦格纳教授的住处奔去。 “您到底把我们的朋友怎么啦?”我问瓦格纳教授。 瓦格纳教授用他的一只眼瞅着我,另一只盯着电子管收发报机,回答道: “我没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怎么?我们的病人怎么样啦?他的自我感觉如何呀?” “溜啦!”我急匆匆地答道。“就在他的体温最少也得40℃的时候给溜啦。赤身裸体地溜了。” 瓦格纳教授笑了。 “挺有趣吧?”他指指自己的一台机器答道,“这样的机器您还没有见过吧?” 机器看起来的确很古怪,但我顾不上它。 “短波收音机吧?”我敷衍地问了一声,没等他回答就自顾接着说下去:“您听着,教授,请先把您的实验放一放,帮我去抓住我的朋友,趁他没冻死前把他弄回来。” “若是在一般情况下,”瓦格纳教授连地方也没动地回答说,“达什克维奇同志早就死掉了,我们现在只能找到他僵硬的尸体。不过,因为达什克维奇自我感觉异常良好……” “您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从您刚才讲的呀。达什克维奇不是没有死掉,甚至还在湖里洗了个澡吗?他像个火车头似的冒汽,穿着三角裤在北极圈里溜达,就像在克里米亚的沙滩上一样。用不着为您的卡济亚担心,坐下吧,听我跟您说说。您刚才不是问过我把您的达什克维奇怎么样来着吗?” “可是,教授,现在不是时候吧?” “正是时候!坐下吧,我保证卡济亚什么问题没有。实验成功了。” “又是实验?”我惊奇地问道。 “对呀,自然喽。” 瓦格纳教授突然攥住了我的胳膊时。我尖叫了一声。 “很疼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您用再生式接收机工作时。关节会感到疼痛。您还会发觉温度提高了。人们发明了无线电,但对这只野兽的特点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呢。我们对无线电的了解,充其量不过像刚刚学说话的孩子一样天真肤浅。但我们对无线电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它的应用范围日益广泛。您知道,现在医生已经开始将短波用于医疗,利用无线电波提高病人的体温。于是我就想到:为什么不借助短波使人体获得更多的热量呢?” “然而人体不是自己就会产生热量吗,”我说道。 “是的,但这还不够。一个健康的人体温在一昼夜内波动的温差只有0.5-0.7℃。人的机体在生病时温度比正常情况下要高出或低出两三度。波动范围的极限是六七度。” “我们的体温属于恒温性的——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说道,“难道许多巨大的动物不就是因为它们是冷血动物——它们的体温几乎总与外界气温一致——而灭绝了吗?” “我的想法与您的并不矛盾。请先听我把话讲完。最简单的有机体可以经受住非常低的温度冷冻后复生;可以确切地说,对于生物来讲,零下100℃也不是绝对会致死的温度。生物承受高温的能力似乎要差一些:在温度超过55℃时,蛋白质就会凝固,但是,脱水后的蛋白质,比如说鸡蛋蛋白脱水后甚至能承受住零上160-170℃。于是我就给自己提出扩大人体温浮动范围的任务,使人能自由控制自己的体温,当然,是在对机体无害的范围之内。 “每种恒温动物都有其固定的体温,它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差异:人的体温是37℃,猴子是38℃,马是39℃,牛是39.7℃,鸽子和鸡甚至可以达到42.5℃。而这种恒温是有其不便之处的,人应该克服它。 “生物的进化没有止境。人的机体在将来应该具备体温调节系统。” “我们不知道原始穴居人的体温是多少,但它肯定比现代人要高。温暖的住宅和衣物使人的体温得以降低。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人应该拥有理想的身体供热系统,那时气候就对他毫无意义了。那样的保温人就能穿着运动裤衩去北极而丝毫不觉其寒,到了赤道灼热的沙漠而依然觉得凉爽。您想想看,这是人类何等美妙的前景呀! “再用不着盖什么房子,做什么衣服。住宅危机不复存在。您可以在冰天雪地之中安然大睡,甚至连件衬衫也不用穿……” “那我不是要把身子底下的‘冰床’,给烤化了,就跟达什克维奇一样掉进水里了吗?” 瓦格纳教授非常注意地听取了我的见解。 “那就还需要,”他说,“穿上鞋子或是套鞋,避免打滑。” “这么说没有衣物还是不行?” “我们可以让温度调节器部分地发挥作用吗。就是现在我们身体各部位的温度也不一样。脚尖可能凉点儿,而身上是热的。” “于是乎您就把达什克维奇变成一个控温人了?” “不完全是。自身调节体温还是遥远将来的事情呢。我是把达什克维奇变成了一个人工控制体温的人,我是用无线电短波提高他的温度的。这里面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无线电波自己就能增加我们的体温,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一种方法能大幅度改变体温而不使机体受到伤害。您已经见过达什克维奇了,他自我感觉如何?” “看来不赖。但他的呼吸频繁而剧烈。而且他的身体呼呼往外冒汽,就像刚打一个热澡堂子里跑到冷气之中一个样。” 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 “在体温提高和体温受到外界低温作用时,身体对氧的需求大大增加了。达什克维奇只得加速肺部的工作量,以便供给细胞组织以足够的氧。但是,单凭肺还不足以满足机体对氧的需求,这样就用皮肤的呼吸加以补充。要知道皮肤可以用它的15000平方厘米的表面进行呼吸。这也是达什克维奇要赤身裸体地出去溜达的原因:他不怕冷,而光着身子能更好地进行皮肤式呼吸。从达什克维奇身上冒出汽的情况来判断,他用皮肤呼吸得非常棒。 “您想不想也学学达什克维奇的样子?我也能把您也变成一个‘热汽腾腾的小伙’——保温人,那您就可以像澡堂子里的人一样,穿着套鞋,胳肢窝底下再夹着条毛巾,去找您的朋友啦。 “吃的事您也不用操心。您不需要做饭:您胃里的温度足以把生鱼甚至冻鱼给煮熟了。 “您要小心的只有一件事,保持在无线电辐射带内行动就可以了。我发射的是具有固定方向的无线电波,您可以带上一个指南针。我告诉您方向。 “想不想做这个实验?我向您保证,您不会遇上任何麻烦。您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准备好就行了。我给您注射一些我所发明的盐溶液。您同意做一做这个实验吗?” “可以,不过我马上得换普罗宁的班了。” “我可以替您在电台值班。我和普罗宁能应付得了,您就放心去找达什克维奇吧。您找着他不难,因为他和您一样,不能走出无线电辐射带。我再重复一遍:达什克维奇不怕寒冷,所以您的朋友不会感冒,不过还是找到他,把他带回家来让人放心。他出去时没带上枪吧。这个地方有不少白熊,它们可能会袭击他。准备好了吧?” 过了几分钟,我已经是穿着三角裤站在屋子当中了。 “您感觉如何?”瓦格纳教授问。 “我的身子里就像着了火一样。热得厉害!” “您会习惯的。呼吸时用点儿力,勤呼吸着点儿,这您也能很快就习惯的。心脏怎么样?我来听听,脉搏呢?一百。现在这就是正常。我还会给您增加到二百的。真的热得烤人啦!好,开步走!出发吧!” 瓦格纳教授把门大敞四开,扑进来一团冷气。我感到非常害怕,但还是克服了犹豫不决,鼓足勇气走到外面。顿时一团蒸汽把我裹住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说道,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打转。 “一走起来,蒸汽就不碍事了,”瓦格纳教授说道。“祝您一路平安!” 我胳肢窝夹了条毛毯,脚上穿了双胶皮套鞋,上路了,一边走一边把指甫针不断凑到眼前看着。我身上和脸上的汗水简直淌成了小河。 我们这个小村里的几条狗见了这样的奇怪景象,都吓得发了疯似的乱叫,然后乱哄哄地从我身边狼狈而逃,“如果别的野兽也这么怕我,倒是不坏,”我走到湖上时想道。 月亮已经好几天没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它就在天空上兜着圈子,用皎洁的月光照亮这北极之夜。 瓦格纳教授说得对:当我走起来之后,蒸汽并不大妨碍我看东西。我沿着达什克维奇留在湖岸冰雪上的脚印追踪而去。可怜的达什克维奇!他没穿着套鞋,想必走起来一点儿说不轻松。他停下时留下的脚印更深:滚烫的赤脚把冰融化了。所以达什克维奇起码在湖泊河流上得马不停蹄地奔走。 怪事,我走了才1个钟头,就觉得饥渴难禁。由于高温,我身体内的氧化过程加快了,机体需要热量,也就是说得吃东西了。对呀,我用不着费心做什么热饭菜,我有生鱼就足够了。 我走到湖面冰上,把毛毯铺好躺下,手放到了冰上,冰很快就化了,手越来越深地插进冰里。在手指挨到水之前,我把整条膀子都探进了冰里。很快,好多鱼来到了我弄出来的冰窟窿周围。我可以直接用手抓住它们,生吞活咽。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多呢。真纳闷我的胃怎么能受得了! 接着我又喝,没完没了地喝。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在热带酷日下干活的人一昼夜得蒸发掉12升水,这样,他所释放出的热量足以把6500升的水升温1℃。由于大量出汗,人变得更渴。 吃饱了喝足了之后,我继续赶路,不过很快又觉得又饿又渴了,我又开始捕鱼,吃得比上回多了一倍,还几乎喝下半湖水。真想知道达什克维奇在吃什么。他也有和我一样的可怕胃口吗?达什克维奇没有毛毯和套鞋,他怎么捕鱼呢,然而我很快就在岸边发现了几个坑和窟窿,里面的湖水已经有一半冻住了。显然,小心谨慎的达什克维奇融化了地上的冰雪,然后才爬到湖边。是啊,他找点儿吃的难多了。得赶紧去帮他一把。 我迅速地沿湖畔走去,达什克维奇留下的赤脚脚印看得非常清楚。他跟我一样,也是按着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的。月亮照得亮堂堂的。它慢慢地在天空移动,在我的头顶上转圈,好象要从四面八方好好瞧瞧这一奇观——个在地面滚动的蒸汽球。 “ 四外空旷无物,静悄悄的。只有我的粗重呼吸声打破这一寂静,就像一部停在大草原孤零零小站上升火待发的火车头一样。 放眼望去,冰原无边无沿,哪儿也看不见达什克维奇。我累了,想睡觉。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现在已经是午夜。得考虑一下过夜的事。我边走边想选个好地方,北方的地平线上暗下来。乌云从那个方向过来了。随着乌云的接近,星星就好象一个一个地落到大口袋之中,消失不见了。像一张黑色大网网去了半天星斗的乌云,已经逼近了月亮。又过了一会儿,连月亮也被黑云的大嘴巴吞掉。黑暗降临了。 下起雪来。纷飞的雪花落到包着我的蒸汽外壳上,马上化成雨滴,落到我赤裸的肩头和后背上,接着就像落到烧得滚烫的石板上一样变成蒸汽,而从脚上则一直往地上淌着热汗。您说这有多怪,在北极圈里的冰天雪地之中,我竟然宛如置身热带暴雨下。但这暴雨只对我一人而言,而四周暴风雪大作。 就像在北方常见的一样,当天上布满乌云的时候,空气中反而暖和起来。气温从零下40℃大概上升到零下5℃。我这可是遇上了酷暑啦。我还不会调节自己的体温。无线电短波烤得我就像置身赤道上的大晌午头一样。雨滴落到我身上之前就被炙干了,无法使这可怕的高温降下来。我好几次扑到地上凉快一下,趴在雪上,我觉得身子在往下陷,雪被我的体温烫化了。 终于,暴风雪停了。乌云的黑网把星星又抖落出来,月亮很快也露头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蓬松的雪地上有一条冰带,这是我身体上淌下的“雨水”冻成的。 该休息一下了。我把毛毯——它已经被淋湿——往地上一铺,躺到了上面。但我用不着担心感冒,毛毯很快就干了,我的身体一挨到上面,就像热熨斗烫到湿衣服上,把它熨得平平展展。 我睡得很沉。睁开眼后我什么也看不见,显然是乌云又把天空遮住了。不过,像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还真是从来也没见过。经过仔细的搜寻,我才在头顶上方发现一颗星星。真怪!仿佛乌云只在天顶上露出一个小洞。我迅速站起来,往前走去,但马上就撞到一堵冰墙之上。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没几步又撞了墙。这真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我仔细回想一下,我入睡的时候是在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上,可现在却到了一个冰洞里来了。 我往后走去,跌到冰洞当中的一个坑里,走到边儿上,我转了一圈。四周全是光溜溜的冰墙,没有出路。地面是由四周向着当中逐渐倾斜的,中间是个坑。整个冰洞就像一个半球,球顶上有个不大的孔。也许是当地的居民发现了我,把我抬到他们的住处。不过这个住宅里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 我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头顶上的那个洞。但它离我的脑袋足有4米高。奇怪,着是把我从那里扔下来,我又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受呢! 对了,我这是落到个陷阱里来了。如果出不去的话,我就得在这个老鼠笼子里饿死。但怎么出去呢?上面的洞够不到,爬不出去。冰墙呢?我敲了敲墙,看来它们非常厚。莫名其妙!我坐在地上开始擦自己的脑门。我身下没有毛毯,我觉得我的身体在慢慢向底下的雪里陷下去。突然,我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喽!这一切原来非常简单,是我自己把我自己给弄到这个牢笼里来的。当我睡着之后,我的灼热身体把我周围的雪给融化了。虽然有毛毯垫着,我还是慢慢陷入雪中,一直降到有了石头为止,我好象躺到了一个大漏斗的当中。从我身体里蒸发出来的热气被冻成了霜,落在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冰环。冰环越来越大,最后又变成冰墙,再往上就形成一个穹顶。而我呼出的热气在穹顶上冲出一个小窟窿,就像狗熊在洞穴里冬眠的情形完全一样。我是在一个冰罩的中心呢。由于我的体温的作用,冰墙在里面化,冰霜在外面长,多余的热量都打窟窿里走了。 这简直是太惊人了!我在光秃秃的冰原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竟然到了自己的冰屋里,它是那么的牢靠,任何一只熊也甭想钻进来。屋子自己就盖起来啦。这可太方便了,遗憾的是建筑师事先没考虑到安门。不过,这事可以补救。 我走到自己盖成的屋子的墙边,低头用头顶往墙里钻去。墙上冒出了蒸汽,水流到地上。冰在迅速融化。很快我就觉得我的脑袋钻透了冰墙,一个窗户修好了。我摇晃着脑袋把洞扩大,然后缩回头来向外看去。 我的眼前还是那一望无垠、洒满月光的雪原。我扭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头白熊,不,是一头领着两头熊崽的母熊。 母熊抬起头来,用张大的鼻孔吸着我修成的窗户里冒出去的蒸汽。厚厚的皮毛看来也不能阻挡无线电短波的作用。母熊和熊崽周围都有一团浓重的蒸汽。野兽显然不习惯,热得难受。它们摇晃着脑袋,鼻子直往雪里拱,前爪乱扒,后腿扬起,就好象自己把自己给吹起来一样,然后又突然跌倒在地,开始在雪里打滚,两只熊崽子发出低沉的咆哮,就算是熊,在这么小的时候也不该这么叫哇。 这可敬的一家看来是饥饿难耐了。而我饿得也一点儿不亚于它们。我们互相都胃口极佳地望着对方。我想吃熊肉,而它们想吃人肉。冰墙把我们一隔两开,我们只能舔着舌头对视。 我身上冒出的蒸汽大概特别讨母熊的喜欢。它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把嘴脸伸到我的小窗户里来了。我抓住了它的鼻子。母熊大吼一声,从窗口缩了回去,但并没有逃跑。 如此不礼貌的接待激怒了母熊,正如大家都知道的,对于头脑简单的生物来说,任何愤怒只能使它们的胃口大开。母熊用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的眼神盯着我,把一只爪子伸进窗口,开始扒墙。冰相当厚,很不容易对付,但在爪子的有力打击之下还是一块块落下来,窟窿变大了。 事情朝着不利于我的方向发展,狗熊的胜算要比我享用熊肉的机会大得多。该想想如何逃命了。我退到相反方向的墙边,开始化第二个洞。我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但狗熊的工夫也没白搭。它现在已是两爪齐上,左右开弓。再等一会儿,那个窟窿就大得足以让母熊钻进屋子里来了。那可就完蛋啦…… 我又用了一下力,于是我的脑袋探出了冰墙。现在该把它弄大啦。我把肩膀也顶到墙上。行啦。可以钻出去了。 但我刚钻出去一半,就不由自主尖叫一声又缩了回来:我眼前站着那头母熊。这头狡猾动物看透了我的小算盘。母熊见我要从屋子里钻出去,就绕了个圈,提前到那儿呲着牙恭候去啦。 当一盘美餐打鼻子底下溜掉之后,鼻子自然要去追这份佳肴。母熊想跟着我进来。但洞口对它来说是小了点儿,它的脑袋猛一用力,把嘴脸跟右爪塞进洞来,这一下就卡在窗口上了。它暂时失去了自由。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我从已经被狗熊弄得大了的第一个窗口钻了出去,撒腿就跑。 不,我根本就不是在跑,我是在飞,用10级台风的风速在飞。月亮把路给我照得清清楚楚。我在平坦的冰雪小径上飞跑,这是我当初在暴风雪中行走时撤下的汗雨冻成的。 然而这条小路很快就叫我给跑到了头,于是我开始在雪原上奔跑。 我回头望望。后方远处有一个黑点在移动,它的后面还有两个——只不过小了点儿。母熊已经挣脱了它的枷锁,率领着自己的小崽子迫我来了。现在进行的是一场速度的赌赛,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我能跑到家吗?……我时不时回头瞅上一眼,愈来愈加惊恐地发现,在我身后追踪而来的黑点愈来愈大。很快我就能分辨得清白熊和它的两个孩子的身形了。我跑得喘不上气来了。此外我还好长时间没吃到东西,饿得浑身发软。不过恐惧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已经接近了离我们家不远的那个湖泊。 如果横穿过去,倒是条近路。倒霉的是在疯狂的奔跑之中我把套鞋给跑丢了。不穿套鞋打冰上跑过去非常危险:我很可能也像达什克维奇那样陷进去。我决定拐个弯儿。但我刚跑出10来米,就觉得右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剧痛起来。疼得我撕心裂肺一般。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顾闷头跑。我又朝右跑了两步,顿觉冰冷。我不由折向左边,又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这种感觉重复了好几次。当我跑出无线电波的范围,我的体温就恢复正常,开始感到周围的寒冷。气温大概不高于零下30℃,对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来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被迫一直朝前跑去。这么一直往前我就得经过湖面上的冰层。我回头一看。趁我停下来思索之际,母熊离我已经近了一大段距离。它跑的是一种溜蹄步,看起来倒是不大快,但非常顶事。 我撒腿又跑。到了冰上啦。如果跑得飞快,它来不及化开。我跑起来。坚冰在我脚下成了粘糊糊的糖稀。脚上全是稀汤,跑起来非常困难。有好几次我的脚脖子陷到了冰里。好在冰还挺厚……而母熊也越来越近。 现在我几乎是和母熊并排着跑了。瞧,它跑我前头去了。正好在我和房子之间的直线上。我的去路被截断。母熊逼了上来,我往一旁跑去,拼命叫喊起来,我用全部肺活量大叫大嚷。我跑着“之”字,向我们的房子所在的小山包冲去,母熊像影子一样贴在我身后。我被迫放弃直路。刺骨的酷寒就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夹着我的身体。但我还是跑哇,跑哇,喘着粗气,上牙磕着下牙,浑身抖个不停。我听见身后传来母熊的沉重脚步声。再转一回弯……咝!……真冷啊!离家只有几步了,我又感到温暖的无线电波热流……门,它可千万别从里面锁上呀!……狗熊就在我的身边。它已经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准备像对待一个亲爱的朋友那样紧紧地给我来一个热烈拥抱了。我推开门,跑进屋里。一头栽到地板上晕了过去…… 母熊显然没能动了我,因为我仿佛做梦一般听到了瓦格纳教授和达什克维奇的声音,达什克维奇显然是比我先回到家里来的。 “这样的病症显然不是无线电短波引起的,”教授说道。“鲁布佐夫同志显然是感冒了。哎哟!40.3℃呢。” “我怎么能得感冒呢?”我想。“当然是在离开无线电波作用范围时得的。这是人工增加体温的不便之处。当人们学会不利用外界影响而自我调节体温时,再穿着亚当的衣服①在极地溜达就没事了。” ① 亚当的衣服,即不穿衣服,《圣经》中说,上帝造的第一个人亚当在没吃智慧果前不知何为害羞,故不着衣衫。 (这个故事是据不久前从新地岛来的И.И.Р同志的讲述记录而成。瓦格纳教授对这个故事的评论目前还没有收到。) [book_title]飞毯 我头回知道有瓦格纳这个人,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在一本如今已经很难找到的一本杂志上,我看到过一篇很有趣的《赛马的故事》。 那天是莫斯科跑马场的一个大日子。海报上写着“盛大赛事”,写明了高额奖金和珍贵的头奖奖杯,介绍了参赛的骏马、俄国和外国的优秀骑手,说明届时将有历届的世界冠军出席。观众来得人山人海。 赛马场上的常客给初次观看比赛的人指指点点地介绍着著名的骑师,喂得油光水滑、准备夺标的骏马和它们响亮的名字,如数家珍般地介绍它们的谱系、取得过的胜利、创下的纪录、奔跑的速度、主人和马场的名字——总之,凡是一个马迷所感兴趣的大事小事统统讲到。 突然,在那一群血统高贵、毛色鲜亮、趾高气扬、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之中,有人发现了一匹老驽马。它瘦得出奇,肋骨一根根地能数得清清楚楚。它的腿受过伤,肿还没有消,膝关节也是歪的。这匹驽马的脑袋发愁般地低垂着,耷拉着的下嘴唇不停地动,仿佛是在抱怨自己时运不济。骑在这匹劣马身上的骑师是个小男孩,他光着脚丫,身上穿了一件红底色的印花布衫。有人的敏锐眼睛发现,男孩是被绑在马背上的。 很快,其他观众也注意到了这匹就像是从屠宰场里跑出来的样子吓人的驽马。 人们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吃惊,纷纷互相打听、猜测:这匹不成体统的马怎么也上这儿来啦?是哪一个允许搞了这么一出闻所未闻的滑稽戏?这匹马是哪个疯子的?瞧瞧,它竟厚颜无耻地跟世界一流的最好跑马站到一起了…… 一个戴大礼帽的人挥起了小旗。军乐队被太阳照得亮闪闪的铜号奏起了进行曲,把空气都震得发抖。发令枪响了,于是……开始了最为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穿红印花布衫的孩子骑手低低地俯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马鞍鞍桥上的把手。就在这时,那匹驽马迅速移动着四条腿,就像神话里的飞毛腿一样旋风般在跑道上疾驰而去。那些争夺头奖的好马刚离开起跑线跑了三四圈,样子可怜巴巴的劣马已经跑完全程,胸口撞上了终点线,撞线之后也不停步,又跑了两圈才收住脚步戳住,低低地垂着脑袋,耷拉着下嘴唇,同时,还像爆竹似的僻里啪啦响了几声。驽马赢了,它的主人将拿到数目大得令人眩目的奖金。 几千名观众目瞪口呆地愣住了足足有1分钟,接着,跑马场变成了一座爆发的火山。人们丧失了理智,狂呼乱叫,挥手跺脚,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做弊!拆穿骗局!” “看哪,马肚子底下有个马达……” “跟香烟盒那么大的……” “还有细杠杆连在腿上。” “谁是这匹蹩脚马的主人?” “宰了他!把他撕成碎片!他在哪儿?” “那就是他,戴巴拿马草帽的那个……是发明家瓦格纳……” “就算是个物理学家,也是个骗子。揍他!……” “先生们!”戴巴拿马草帽的人拼命叫道,想压过众人的喊叫声。“你们放心吧。我没有在我的驽马身上下注。我不是想赢你们的钱……我只是想……” 愤怒的叫喊声淹没了他的声音。人们纷纷朝着巴拿马草帽扬起了拳头、雨伞和拐杖。如果不是瓦格纳举起一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砝码大小的圆球,事情真不知会怎么收场。 “炸弹!”他尖叫一声。人群四散奔逃。发明家也消失了。 这就是登在那份杂志上故事。我对发明家产生了兴趣,就开始找他。跟他相识之后,就提起了赛马场上发生过的那件事。年轻的发明家绝望地挥了下手。 “那不过是我干的一连串蠢事当中的一件。小事一桩。我不知多少次发誓‘不走那条道’——不再往墙上撞。可您瞧,又磕了个大包,”说着他摸了摸脑门,那上面还真有个大包。“没办法,有股子堂·吉诃德的蠢劲儿嘛。” “要不是当时您急中生智,”我笑着说道,“情形就更糟啦。可您刚才说的是什么墙?是什么堂·吉诃德精神呢?” “我们的政府和公众的偏见、愚昧和保守筑起来的墙啊。我们在技术上跟欧美相比已经是望尘莫及。我们至今还用着木犁。我们的主要动力至今还是以马匹为主,这一切只能让人感到毫无希望。我不能容忍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当堂·吉诃德。也不管什么场合,一有机会就想说服这些人,叫他们相信,一个小小的马达就比高头大马强,一部自动车可以超过任何快马。”瓦格纳的眼睛嘲弄地一眯。“那匹驽马不是匹活马,是个自动机器,一个机械玩具。可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这点。他们只看到了那台小马达和那些杠杆。真的,我是不是把它做得特别棒?”他见我脸上露出惊讶和兴奋的表情,笑着问道。紧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是他们竟不容我解释一下。他们光惦着钱,光惦着赌……这些坏蛋!他们竟然以为我是想赢他们的那点儿钱。不过,我们还是尽快翻过这一页,把它忘掉吧,”说到这儿,瓦格纳已经恢复了他一向宽容大度的心肠,“我现在有一个诱人的想法……一个发明……”说完,他又揉了揉额上的大包。 “这是您在跑马场上留下的理所当然的装饰品?” “是的……不,这是我自己弄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脑袋外就出个大包。脑门上一个,后脑勺儿上还有一个。常来串门吧。” 我利用这一邀请,常到瓦格纳那儿去,回回都见他的脑袋上有新起的大包,手上有一块块的擦伤。“想法”简直就像疾病一样“发”到外表上来了。有一次他还用绷带包着脑袋和右臂迎接我。他快活地笑着,把左手伸给我,说道: “想法已经成熟啦。我觉得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不等到绷带解下来的时候啦?”我调侃地问道。 “没关系。如果您能帮我一把……那就最好啦。我毫不怀疑您会帮忙的。这样吧,明天您到我的别墅去,您就会亲眼见到……您一定会亲眼见到,见到……”说着,瓦格纳狡黠地眯起右眼一笑,“左手也缠上了绷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一个几乎就像是废弃的小站下了火车,沿着空旷无人的乡间小路走去。周围既看不见别墅也看不见树林。这是一个相当荒凉的僻静地方。 在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几家农舍——水井村,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村子里的确有好几口有高高取水吊杆的水井。这就是标记啦:在最高的吊杆附近的半间“地道”的农舍。瓦格纳就住在这里。他接待我时绷带已经解下去了,他拿出加果酱的酽茶和黑麦油饼款待我之后说道: “好啦,如果您不累,咱们就走吧。” 发明家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不大的箱子,在草棚里拿上船桨和两根钓鱼杆,就走上了尘土飞扬的土道。 “拿桨和钓鱼杆干吗?”我惊奇地问。 “做掩护用,”瓦格纳冲我眨了一下眼睛。“免得有好奇的人跟上我们,他们若是看见两个拿皮箱的人不去车站而是往地里走,肯定会奇怪。而我们带上鱼杆,他们就会以为我们不过是钓鱼去了。” 我对这种伪装可不这么看:如果说有什么让当地人好奇的话,那也只能是这两根鱼杆。我很清楚,这地方方圆30公里之内根本就没有有鱼的河或是湖。多亏了村子就像死一般寂静——人们全在地里干活呢。我们只遇见一个蜷着身子晒太阳的老太婆。看见钓鱼杆后,她半张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用诧异的目光目送了我们很久。 我们走到村外,兴致勃勃地朝着离村大约4公里处的所谓老营盘走去。那里过去是个兵营。宽阔的空地上杂草丛生,一边是已经倾斜的篱笆,一边是土围墙。篱笆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堆马粪。瓦格纳在这“奥吉亚斯的牲口棚”①附近停下脚步,扔下钓鱼杆,坐到了皮箱上。他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我虽好奇得要命,但也忍住没问什么,我知道瓦格纳自己不久就会对我揭开秘密的。这不,时候到了……但他的开头却是令人大大意外。 ① 奥吉亚斯的牲口棚,希脂神话中一个养了3000头牛、30年没打扫过的牲口棚,后用此词比喻极为肮脏之处。 “您觉得做个人好不好呢?我认为不好。还不如跳蚤呢。您在笑?我说的毫无道理?跳蚤是什么,一种微不足道的昆虫罢了。没错。可是。它能跳得比它的身高高出几十、几百倍。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跳得怎么样呢,最多高不过两米,远不过三四米。难道这不是人类尊严的一种耻辱吗?” “于是您要纠正大自然的这种不公平,是吗?”我开始猜测,问瓦格纳道。 “是的,我可以大胆地说,我已经成功地弥补了这种缺陷。人类已经学会了横渡大洋、飞到空中、滑冰、滑雪、爬上光滑的电线杆,为什么就学不会像跳蚤那样跳跃呢?如果跳不到自己身高的百倍,就是跳到几十倍也好哇。怎么样跳呢?利用自身手脚上的筋肉,再加上一件不大的附加设备就行。” 瓦格纳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4个像是床垫上用的弹簧。弹簧固定在一块块小板上,小板上钉着几条小皮带。两个弹簧比较大,是安在手上用的——发明家解释说,较小的两个用在脚上。瓦格纳迅速把脚上的那一对弹簧上的皮带系好,然后让我帮他系好手上的弹簧。 “这一切暂时还属于最原始阶段。基本原理实验而已。主要困难是如何掌握平衡,”他说道。“谢谢您,现在请帮我爬到篱笆上。这回该用上船桨了。” 新生的跳蚤人爬到了篱笆上。准确点儿说是我亲手把他举起来放上去的,因为他戴上那些弹簧几乎动也不能动了。 “好啦,我们现在就开始了。注意!一,二,三!……” 瓦格纳跳了下来。脚上的一只弹簧挂到篱笆墙的一块木板上,发明家侧着身子跌了下来。 “头一个烧饼做不圆——万事开头难,”他憨厚地笑着说。 “从您的大包和擦伤来看,这早就不是头一个烧饼啦,”我说道。 “绑上这些弹簧是头一回,这是最后一种模式。请再帮我爬上篱笆。” 这事变得让人腻歪起来。 “好,咱们开始吧。” “是继续”我纠正道。 “整个问题在于得四肢落地才能成功。跳蚤跳起来比较容易,因为它有6条腿。”瓦格纳说。“好啦,跳!” 根据他这一次是头朝下栽下来这一点,我断定这一跳又失败了。的确,头一个失败是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一双手上。瓦格纳被弹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篱笆后面了。 我在马粪堆上找到了失败的发明家。瓦格纳仰面朝天地躺着,四爪乱动地想站起来,可惜是白费劲。令我惊奇的是瓦格纳脸上竟然高兴得容光焕发。 “弹簧不坏吧,啊?瞧瞧弹得多高!这回儿有门啦。” 果然,瓦格纳跳到第三回就成功了。效果甚至比发明家自己期望的还要好,“跳蚤”能成功地四腿落地再跳起来。瓦格纳看来已经学会如何掌握自己的肌肉,因为第二跳更高更远了。第三跳、第四跳的效果更佳。突然之间我听到激动的喊声: “抓住我呀,我停不下来啦!” 不幸的人!这一点他可没预先想到。我跑去帮忙,可我又哪儿能赶上呢!瓦格纳就像一只无比巨大的跳蚤,一跳一跳地迅速离我远去。高高的土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跳人还不能拐弯。又跳了两下,他一头撞到土墙上翻了个身,四爪朝天地跌了下来。 “我没把土墙撞出个洞来吧?”当瓦格纳苏醒之后,吃力地慢吞吞地转动着舌头问我。这个时候他还能开玩笑。 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瓦格纳了。杳无音信的瓦格纳突然有一天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只是直截了当地邀请我到他的别墅去,好象我们昨天刚刚分手一样。 “有新鲜事。如果您想瞧瞧,我马上用汽车接您去。” 不到1个钟头,我已经和瓦格纳一起坐在他的汽车上,沿着莫斯科到明斯克的那条大干线公路奔驰了。 瓦格纳的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胡子更长更密了此 他自己驾驶着加长的流线型敞篷汽车。汽车的速度非常快,我勉强才能看清路上遇到的一座座桥梁和座落在路旁风景如画的偏僻角落——长满树木的小山和河岸上——的漂亮旅馆。 经过1小时发疯般的疾驰,瓦格纳放慢了车速,拐到一条挺好的小公路上,车子又用时速50公里的速度跑了半小时,终于在一家单独的小住宅附近停下来。 “我们到家了。” 我俩在有一扇宽敞的威尼斯式窗子的舒适饭厅里匆匆吃了早餐。瓦格纳突然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大高脚酒杯,向我递过来: “拿住它!” 我接过杯子,吃了一惊——它一点儿分量都没有。把它放到桌上刚一松开手指,它就飞到天花板上,停到那儿下不来了。想必我的样子很滑稽,因为瓦格纳哈哈大笑起来并且说道: “瞧瞧您的样子有多漂亮!都能上银幕啦。可现在您拿什么喝西得尔苹果酒呢?这可是您自己的错。我这里再没有杯子了。” “教授,您总得跟我解释一下这个戏法吧?”我问道。 “我不是魔术师,也不是魔法师,”他回答说,仿佛有些委屈。 “那杯子好象是金属的。天花板上藏了块磁铁吧,我猜得对不对?” “到时候一切不言自明。天气不错,我们先去呼吸点儿洁净空气吧。不过我首先想称称您的体重。”他称了一下我的体重,不知为什么让我在衣兜里放了1800克重的砝码,并且说道:“关键的一点。” 我们走出屋子,向白桦林后的一大片田野走去。我觉得田野中间似乎有一个湖泊:隔着白色的树干就能看见闪闪发光的一片。只是在走近之后我才发现是看错了:有一大片地上好象是盖着一张闪闪发光的毡子,又平又光。这张“毯子”是浅灰色的,泛着一层柔和的反光,所以从远处看像是水面。 瓦格纳勇敢地走上“湖泊”。我没那么大的胆子,就紧随其后。在这个面积有几百平方米左右的“毯子”中央,我好象看到一个十字。等我们走近之后,才看清“十字”原来是毯子上的一条裂缝和横别在它上面的一根插在轴上的栓。从这个十字的中央有好多像门把手一样的把手通向四外。 瓦格纳把栓一转,让它恰好对准裂缝。在这一刹那间,我觉得我们像坐在飞毯上一样腾空了。 “抓住把手!”瓦格纳冲我嚷了一声。 我抓住了把手,这一下抓得挺及时,因为我们的“飞毯”很厉害地摇摆了一下。幸亏这阵风马上就停了,我们开始平稳地上升,我的感觉是我们在上面走,而大地田野和瓦格纳的别墅在慢慢向后退去。 “如果没有空气阻力,我们的飞毯式飞机会上升的更快,”瓦格纳说道。他抓着把手坐在我对面。裂缝把我们分开,当飞毯在地面上时,那根横在它上面的栓就像铁锚一样把它固定住了。 “是啊,我们的飞行器不是流线型,最起码飞行是沿垂直路线进行的,”我应了一声,费了好大劲才把话说出了来——这非同寻常的冒险已经把我惊呆了。 “现在你不会说上面有一块磁铁在吸引我们吧?”瓦格纳狡黠地眯起蓝眼睛问道。 “唉,这已经超出我的理解力的范围了,”我回答道。 瓦格纳朗声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个大难题,”他终于说道。“您来设想一下,我发明的是一种能阻挡地球对人体引力的屏蔽幕。但是,这纯粹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您再设想一下,我给我们的飞毯从‘大地电池’充了单极电,所以飞毯就像小球一样从地上跳起来了……” “我什么也设想不出来,”我反驳说。“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我们能升多高;要知道我们穿的是夏季服装,而且也没有供氧设备。” “您完全可以放心,”瓦格纳回答,“我们的飞毯升力很小。它的上升极限总共只有两三百米高。您没看到我们的上升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吗?到了傍晚,气温降低,空气的湿度增加,我们的飞毯就开始下降。我的计算是完全精确的。记得我给您装上那‘关键的一点’吗,我不是无缘无故称您的体重的。这就是原因。而暂时……我们还有点儿时间,我可以给您解释一下我的飞毯式飞机的秘密……您看,有多少孩子跑来看我们啦。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叫喊,又是挥舞帽子……” 我们慢慢飘到树林后面。河流跟河岸上的孩子都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是这样的,”瓦格纳继续讲道,“这一奇迹产生于对鲜为人知的薄膜物理学所进行的研究之中。我建议您学学这门课程。说得简单点儿,我们的飞毯是用所谓的硬质泡沫制成的。这种物质由无数细胞一样的小气泡组成。是磁石和铍的合金。气泡的大小不超过1毫米,而壁厚不超过万分之一毫米。气泡当中充满氢气。而当气泡壁只有千分之一毫米厚时,薄膜就成为一种没有重量的材料了。至于到了我们的这种只有万分之一毫米厚时,合金就会飞起来。用这种合金制成的飞毯到了一定大小的时候——您已经亲眼看到——不仅能自身浮起,还能载起重物。对不起,我要脱鞋了——在别墅里光着脚走惯了,”他中断了解释,把鞋子脱下来放在自己身旁。“这样,”他接着说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不知打哪儿刮来一阵风,我们的飞毯摇晃了一下,他的鞋子掉了下去,而减轻了重量的飞毯猛地向上冲去。 瓦格纳叫了起来,但这叫声更像是呻吟。我明白了:现在无论晕傍晚的潮气还是气温的降低,都帮不上我们的忙了。我们又不能像热气球那样把气放出去下降。我们飞毯的气体是牢牢藏在人工“泡沫”材料的内部。我们既不能垂直操纵飞毯,也不能水平操纵它。 我们一筹莫展。没有电报机。没有食物和水。这个瓦格纳是个很不错的发明家,但不是个实践经验丰富的人。我冲他发起火来,结果使我感到更饿更渴。 “我们的处境像不像那个想像跳蚤一样跳的那个人?” 瓦格纳气哼哼地抽了下鼻子,但什么话也没说。 “没的说,我们现在的处境也相当不错,”我继续挖苦他,“到半夜刮起大风来,我们的飞毯就会来个底儿朝天,把我们摔得粉身碎骨。或者我们像遇险轮船上的人,饿得想把对方吃掉。或者是渴死,把我们的尸体留给鸟儿啄食……” 瓦格纳响亮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不晓得您还是这样一位乐天派,在最困难的处境里还能开玩笑!”他说的是真心话,我不由害起臊来。“但是,我们的情况并不像您想得那么凄惨。别看我的飞毯是用硬质泡沫做的,但它还是相当脆,我们可以把我们的飞毯折下几块,它变小之后就会落下去,就像承载不住重量的木筏一样。快点儿动手干吧!” 瓦格纳开始从飞毯中央的裂缝往下掰这多孔的泡沫。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干起来。我们把掰下来的碎片从一旁扔了下去,但它们全都往上飞,消失在蓝天深处了。 “这合金不便宜,碎片要是丢了就太可惜了,不过我认识的几个飞行员会用网子把它们捞回来。这些碎片全在一个高度飘着,超不过10公里去。您看,我们现在开始下降了。再掰几块……等一等再扔,我们下面好象是湖。正是。只好再扔压舱物了。脱鞋吧!” 我们顺利在一片胡桃林里着陆了,用吊裤带和裤腰带把残缺不全的飞毯系在树上,免得它飞走。我们光着脚,饿着肚子,激动地朝家走去。 [book_title]鬼磨坊 “从车站一直朝前走,经过整个村子,就看到苏维埃路。您就顺着这条路走吧。到了路尽头就是别墅区,到那儿就是田野里的土路了,您再沿着土路,经过体育场后往下走,朝小河走。河边就是斯特里亚勃齐村。从左边数第二栋房子——您记住,它有一扇大橡木门——就是我的别墅。女主人安娜·塔拉索芙娜·古利科娃夏天住在磨坊里。而别墅离磨坊只有咫尺之遥。为了以防万一,您得先去向女主人打个招呼——她是个很挑礼的女人。您对她说您是到我家做客的,要在那儿过夜,而我随后就到。” 这就是邀我到他莫斯科郊区别墅作客的瓦格纳教授的送别赠词。这一年里,瓦格纳教授都住在莫斯科,因为他在精密仪器托拉斯定制了一台复杂的仪器设备,没有瓦格纳教授亲自指导干不成。瓦格纳几乎所有空闲时间全在托拉斯的车间里度过,很少去别墅。 但在这一天——星期六——车间要比平日早下班,所以瓦格纳就答应和我共度周日。 我毫无困难地找到了别墅,并先去和塔拉索芙娜打招呼。尽管时间已近黄昏,天气还是很热。这一年的夏天和秋天全是酷暑难熬。 塔拉索芙娜的磨坊所在的那条名叫伊列夫卡的小河完全干涸了。还没走到磨坊跟前,我就听到一个女人响亮并高得异乎寻常的嗓音。 寡妇古利科娃的声音叫我终生难忘——它简直连耳朵的鼓膜都能给震破。同时塔拉索芙娜还有另一样本事。她能一口气说出无数的话语来,就算是一个最好的速记员恐怕也记不下一半儿。这一回,塔拉索芙娜像机关枪一样厉害的口才劈头盖脸地落到一个来磨黑麦的农民头上,农民一个劲儿地捋着他毛茸茸的胡须,而塔拉索芙娜双手握拳,往宽阔的大胯上一叉,大吼大叫: “你瞎啦?河水浅得连只鸡婆子都能趟过去,你还想磨麦子!现在蛤蟆都快干死啦,这个人还想磨什么麦子!茶炊里都灌不上水啦,可他还想磨麦子!昨天茹其卡把最后一点儿水都舔干了,可你还想磨麦子!……” “可他还想磨麦子”、“可你还想磨麦子”——就像是副歌似的反复轰鸣着。农民注意地倾听良久,这才咳嗽一声,收拾着要回去。 塔拉索芙娜凝神望了我一眼、认出我是她别墅客的客人,这才稍稍降低了嗓门,其刺耳程度也减低了些,她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请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难道真连茶炊都灌不满了吗?”我问道,顿觉嗓子眼儿发干,担心地瞅瞅小河。 “够喝的,够喝的,甭担心。我们有井呢。瓦西卡,把茶炊端出来款待客人!” 我转过身去,看到草地上躺着一个18岁上下的小伙子,这就是塔拉索芙娜的儿子和帮手——他在磨坊里打下手。瓦西卡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用手里的鞭子抽了青草一下,慢吞吞地朝屋子里走去。而塔拉索芙娜继续用她的尖利嗓音刺激我的耳朵,一个劲儿抱怨不下雨,说伊列夫卡河也干了,又抱怨上帝,抱怨全世界。磨坊开不了工,而她全指着磨坊养活她跟孩子呢,一年到头全靠这个磨坊。 “瞧瞧这些人多没有觉悟!您自己也亲眼瞧见啦:连蚊子都没得喝了,可他还想磨麦子。好象我自己不愿意挣面包似的!……” “茶炊开啦!”瓦西卡在院子里喊道。 “请吧。” 我刚喝上茶,就听见小果园里发蔫的苹果树丛中传来瓦格纳的熟悉声音: 叶甫根尼郁郁寡欢的村落, 是一个幽静的角落…… “郁郁寡欢了吧?”瓦格纳在小桌旁和我并徘坐下了。 他给我讲了点儿城里的事,而我对他说了我的印象。 “是啊,得帮帮塔拉索芙娜。喝完茶咱们到她的磨坊里去看看,”教授说道。 于是我们往磨坊走去。瓦格纳的心情非常乐观。 “能不能看看您的磨坊里的设备?”他问道。 塔拉索芙娜恩准了,我和教授走进了昏暗的磨坊里。瓦格纳仔细瞧了瞧那些粗笨的“机械”。 “500年前造的磨坊跟我们今天看到的也没有什么区别,”瓦格纳说,“您的磨坊一天能磨多少?” “运来多少磨多少,”塔拉索芙娜答道。“50担①吧,有时比50担还多,要是河里的水多的话。” ① 一担=100公斤。 “是这样,是这样,”瓦格纳沉思地点点头,“50担我不敢保证,但10担准能磨出来。开头先这样。以后再走着瞧。” “100担!要是能磨100担有多好!”塔拉索芙娜叹了口气。 瓦格纳又在磨盘旁看了几分钟,试了试转轴,想了想,说道: “听我说,安娜·塔拉索芙娜。我给您安一个小发动机。只要换换磨盘就成——这些磨盘对我的发动机来说太大了。我把您的旧磨盘改造一下,能用它们做些小磨盘。瓦西卡能帮我。可是,您必须保证。我的发动机是装在一个小匣子里的。您不能打开它,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样就会把发动机弄坏了,那时我可就什么忙也帮不上您啦。行不行?” “行,瞧您说的!当然行!难道我能干那种事?……您就行行好帮这个忙吧!” 瓦格纳开始了工作,瓦西卡和我给他打下手,我一直以为瓦格纳大概要安一台不大的煤油或是汽油发动机。干吗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呢? 我们几乎干到半夜。当我和瓦西卡累趴下呼呼大睡的时候,瓦格纳继续干活:因为他不需要休息。 早晨醒来之后,我就到磨坊里去了。瓦格纳还在那儿。他在磨盘上已经安好了一个相当小的匣子,现在正忙着把一根铁烟囱从房顶上通出去。 “帮我一把,”他说道。 “烟囱吗?”我问。 瓦格纳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但眼睛里却闪出一丝快活的嘲弄光芒,我断定瓦格纳又想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这不像是一台烧油的发动机。 “这匣子里是什么?” “发动机。” “什么样的?” “永动机。” “永动机?”我反问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但瓦格纳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用力挥起斧头,在房顶上凿个窟窿出来,他把烟囱从这个窟窿里伸了出去。然后,瓦格纳让我出去,他一个人留在磨坊里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过了几分钟,我听到磨盘慢吞吞地响了起来。我瞅了瞅伸出房顶5米来高的烟囱,但没有发现它上面冒出一点儿烟或是汽来。 瓦格纳打开磨坊门请我们进去。 “磨坊开始工作了,”他对塔拉索芙娜说道。“看到匣子上的这个把手了吗?您要是想让磨停下来,就转动一下这个把手。” “干吗要停呢?麦子有的是,我得没黑没白地干呢。” “好,那就一直磨下去吧。不过千万记住我们说好的:绝不能打开匣子。” 塔拉索芙娜开始感谢瓦格纳。 “现在还用不着,等磨出面粉和麸子来再谢不迟。咱们走吧,”他对我说道。 我们走到街上。 “我现在得去莫斯科,”瓦格纳说道。“午饭前我要乘一部非常有意思的机器回来。” “是汽车吗?” “是——呀。”瓦格纳拖长声答道。“自行机,自跑车,随你怎么叫吧。到时候您就看见啦。” 瓦格纳挥挥手和我作别,就朝车站走去了,劲头十足,生气勃勃,谁能想到他刚刚干了一夜的活呢。 我回到果园,在草棚下找个阴凉,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然而这一天注定我享受不了休憩之乐。 磨坊那边传来一阵令人撕肝裂肺的女人的叫喊声。就好象有两把烧红的锥子刺穿了我的鼓膜,同时又扎进我的脑子里。疯狂的嚎叫打破了昏昏欲睡的斯特里亚勃齐村的寂静,这声音只可能是那位可敬的寡妇古利科娃发出来的。大概连加顿主教临死前活活吞下几只耗子①时也没像塔拉索芙娜这么叫过。 ① 此典故不知出处。 是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磨坊里大大小小的耗子倒是不少,但塔拉索芙娜早就看惯了它们了。我刚站起身,喊叫声在半截就给噎住了,就好象有人扼住了塔拉索芙娜的喉咙。我急忙朝磨坊跑去。 从明晃晃的阳光下乍一跑到磨坊里的昏暗之中,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磨坊里静悄悄的。磨盘还在继续转动。我走了几步,脚绊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我的眼睛已经稍微习惯了一些昏暗。我弯下腰去,看到了脸朝下趴着的古利科娃寡妇的庞大身躯。她的一条胳膊放在一边,五指痉挛地摸成一个拳头,另一条胳膊压在了身底下……谋杀?……猝死?……我把塔拉索芙娜的身体翻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很弱,勉强才能摸出来。塔拉索芙娜显然是处在昏迷之中。 我抓起一个陶罐向小河跑去,打算弄点儿水把塔拉索芙娜激醒,我觉得我回去得非常之快。但塔拉索芙娜在这段时间已经恢复了知觉。我刚一进磨坊的大门,塔拉索芙娜的狂叫声和她本人就一齐飞了出来。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牛从里面向我冲了过来来,把我撞了个四脚朝天,本来是要淋在塔拉索芙娜身上的水,全浇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的腰被飞跑而过的塔拉索芙娜狠狠地踩了一脚,后脑勺磕得生疼,我在地上躺了足有1分钟,脑袋才清楚一点儿。 村头的村苏维埃处传来了塔拉索芙娜的叫声,还加上断断续续的惊叹声。我吃力地抬起头,在布满尘土的土道上坐了起来。 这一天正好是节日,农民们都在家中,而村苏维埃的委员们都在主席家的墙根土台上心平气和地讨论着社会问题,塔拉索芙娜的喊声就像是在他们面前爆炸了一枚炸弹,主席抠了抠耳朵,似乎要把塔拉索芙娜灌进去的尖叫声掏出来,还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又重新大声吐出一连串炒爆豆般的话语来。 村苏维埃主席叫来一个民警,大家一起向磨坊走来。我发现塔拉索芙娜这个绝不胆小的妇人如今走在人群当中,显然是怕打头。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迎接当局的代表们。 “喂,给我们指一下那东西在哪儿,”主席放慢脚步说道。 “就在磨盘上的那个匣子里,看到了吗?”塔拉索芙娜说道,不再往磨坊里迈一步。 主席看来也害怕,但“职责所在”,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朝匣子走去。 “它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匣子到底怎么打开呢?也许,你对这东西懂得多点儿?”他问民警道。 民警是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伙子,他走到匣子前,大胆地打开了它。与此同时塔拉索芙娜尖叫一声,跑到了街上。跟在她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也跑出了磨坊。只有当局的代表们依旧留在磨坊里。但他们瞅了一眼匣子,也不由自主地离开匣子后退几步。 我往前凑了凑,等我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震惊程度一点儿不亚于旁人。 一根水平转轴的一头通到匣子里,头上是一个带把手的轮子。一只人手——活生生的手!——紧紧握着把手,看来就是它转动那个轮子,也就转动了转轴,把整个磨盘转动。手臂的关节处固定在一个金属圆柱体上。这个圆柱体又和通到外面的烟囱连在一起,此外圆柱上还插着两根玻璃管和看来像是电线的东西通到匣子外。在这个不大的匣子里还装有电流计和压力计。 是啊,塔拉索芙娜那么嚎叫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只工作着的活人手臂看上去又可怕又恐怖,塔拉索芙娜和她的老祖宗夏娃一样,是叫好奇心给害了。 而瓦格纳和《圣经》里的上帝一样,对于女性心理太缺乏了解啦。如果瓦格纳不跟塔拉索芙娜说匣子里的东西不能看,她也不会对使磨盘转动的机械装置感兴趣,只要它们转动,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瓦格纳偏偏要禁止她看,这就激起了她难以遏止的好奇心。于是,她知道了真相:她的磨盘是死人手在转动的! 当局代表们也惊呆了。他们不知道用哪条法律来处理这种前所未见的案例。 “公民!从匣子里爬出来吧!”民警叫道,他认为既然手臂能动,它就应该长在一个显然是躲在匣子里的人身上。但手臂继续转动着轮子,没有任何公民露面。 “这儿没地方藏人,”主席说道,“把肩膀塞进去也比这个小匣子高。” “这违反劳动法,”主席的女婿,火车站上的一个搬运工,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通过职业介绍所雇工,大概还没有劳保。违反了关于工作日和工作时间的规定。可以提出起诉。” “这是谁的手呢?”民警来了精神。 “这东西是我的别墅客瓦格纳给做的。是他的手!”塔拉索芙娜回答道。“‘我,’他说道,‘能让您的磨坊转起来,但千万别往匣子里看。’多可我怎么知道呢?呸!靠着死人的手挣面包?我可不想在鬼磨坊里干活!” “这有什么不好呢?”一个老头儿狡猾地眯起眼睛问道。“不用给它吃,不用给它工钱,可干起活儿来却昼夜不停。这东西安在镰刀上才好呢,或者让它打谷。你就躺在炕上等着吃白面包圈就行啦,而它……” “你住口!”民警愤怒他说道:“你别打岔。我问你,这是谁的手?没准儿这里发生了一件谋杀案呢。还没准儿这手是打哪个人身上割下来的,而他现在短了一只,正在找它呢。” “老天爷呀!”塔拉索芙娜叫了起来。“他会找到这儿来,大喊大叫:‘把手还给我!’” “正是这么回事。公民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根据刑法,这是犯罪!你的避暑客瓦格纳在哪儿?” “在莫斯科呢。今天该回来。” “我们会逮捕他进行审讯的。他是从哪儿弄到人的手臂的,凭哪一条法律让它干活?停止磨面!这不合法。”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塔拉索芙娜又叫了起来,现在她太后悔自己干吗那么好奇,更后悔脑瓜一热就把吓着她的手臂说了出去。“难道有办法叫它停下来吗?你就是冲它连嚷带叫,它也听不见——它没有耳朵呀。就这么一直转哪转哪。” “好,就让它转吧,但不能把麦子倒进磨盘。” 大伙大声议论着走出磨坊。我留下来看塔拉索芙娜怎么办。她不敢不听从上级的命令,再没往磨盘上的小窟窿里倒粮食。但她很可怜那只白转的手,也许是可惜空转的磨盘,她拧了一下匣子的把手。 “您把事情搞糟啦!”我气呼呼地对塔拉索芙娜说道,因为她的好奇和饶舌现在会给瓦格纳造成许多麻烦。我毫不怀疑,瓦格纳根本就不可能犯什么罪。 “是你们把事情搞糟了!”她怒冲冲地答道。“你们使磨坊的名声受到损失!现在人们就要叫它鬼磨坊啦。” 村苏维埃主席和民警拿着封条和火漆又回来了。民警想起还没有对犯罪现场留下的痕迹采取保护措施呢。 “停止磨面了吗?”民警问。 “歇工啦,”塔拉索芙娜回答。 主席给盛着手臂的匣子的盖子上加了封,而塔拉索芙娜同时担心主席会把磨坊给放把火烧了呢。但一切都平安过去。第二张封条把磨坊的大门封上了。 我沿着大道走去迎接瓦格纳,打算提前把白天发生的事件告诉他,叫他有个准备。但我这个想法没能实现,民警叫住了我,让我回去。除了到果园接着看书,我再没别的事好做了。 村子里就像捅了马蜂窝,激动不安地嗡嗡着。大家全都紧张地等着瓦格纳的到来,可他让人等得太久了。天都快黑下来时,才听到守候在大路上的一群小男孩叫道: “来啦!来啦!” 所有的人都急忙赶到路口。瓦格纳的确朝着我们过来了。可乘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呀!您就想象一张长条餐桌,上面铺了一块耷拉到地的呢子吧——他坐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桌子”上边的四周有一圈50厘米高的木板或是铁板。这显然就是瓦格纳跟我提过的“自跑机”了。 从小山后涌起一片黑色的乌云。风在路上卷起了灰尘。塔拉索芙娜早就盼望的雨就要来了。 “停!”瓦格纳看见我之后喊了一声。他把自己不平凡的大车停下来,我赶忙跳上去和他并排坐下。这时,人群已经簇拥着村苏维埃主席走到自跑机前来了。 “公民,请下来吧,您被捕了1”主席说道。 突然,一阵小风吹过,掀起蒙着自跑车的呢子,惊叫声在人群中响起,他们不由都摇晃了一下,仿佛不是一阵小风,而是一阵最猛烈的狂风吹到了他们身上。塔拉索芙娜的刺耳尖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这场混乱持续了好几分钟,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瓦格纳不动声色地望着人群,抓住了方向盘,接着……人群比刚才更大声地叫嚷起来,自跑机扬起一股尘土,就像有经验的骑师勒马让马后腿立起时扬起来的尘土一样。然后,瓦格纳就驾驶着自己的坐骑向山上急驰而去,根本不理会大嚷大叫的人群、苏维埃主席和民警。民警撒腿就追,瓦格纳拉了一下加速杆,自跑机轻松自如地开始飞速上坡。 民警落后了,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继续跟在我们后面追。几分钟后,我们已经越过了火车站,上了去莫斯科的公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摩托车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然民警不知打哪儿搞到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了。瓦格纳微微一笑。 “现在我让您看看我的自跑机的全部优越性。” 他还保持原速,不理会越来越近的追踪者。当民警几乎追到我们的时候,瓦格纳来了个急转弯……不,不是什么转弯,而是一个普通汽车根本就做不到的大转身。他突然刹住自跑机,把车身向右一转,横了过来,好象车子不但能往前跑,而且还能横着跑似的。这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民警来不及刹车,从旁边冲了过去。 但瓦格纳对这一效果尚不满意。他又把自跑机向前开去,很快就又跑到了民警的前头,仿佛故意要气气他。 就在这时下开雨了。公路上出现了大片水洼,水哗哗地向公路两旁相当深的排水沟里流去。瓦格纳把追踪者放了过去,突然一个急转弯横在公路上,然后径直朝着排水沟冲去。我不由不主地抓住了挡板,但我的这个措施实际上没用。自跑机像一辆小坦克一样顺顺当当地过了沟,开始在坑坑洼洼、沟沟坎坎的田野上跑了起来。 民警跟他的摩托车当然没法再追我们了。他就是过一道沟也得把车摔烂了。 “您瞧见了吧?”瓦格纳说道,他显然对自己的发明感到自我陶醉。 “大棒啦!”我赞叹道。“不过这个自跑机是什么结构,当他们看见您这辆车时,是什么把他们吓成那样?” “追兵拉在后面啦,咱们现在可以谈谈了,”瓦格纳说道。“您弯下腰把呢子掀开。” 我掀起呢子,不由惊讶地大叫一声。呢子挡着的……是三双赤裸的人腿。 “欣赏一下就行啦,”瓦格纳笑着说道。“应该向民警同志致意,他忠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咱们回去,向当局代表投降吧。我们回别墅去,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解释清楚。我有证明文件证明,所有的手臂大腿全是我为了进行科学实验从解剖实验室里拿来的。非常清楚,我没有进行过任何谋杀。” “不过,这些腿和那条转动磨盘的手臂……” “先等一等吧,”教授打断了我的话,“现在得举行投降仪式,然后我再讲给您听。” 当这一仪式进行完毕之后,瓦格纳继续坐着自跑机,在骑着摩托车的民警的押送之下开始了他的解释: “我简单捷说。有人说,生命就是燃烧。然而最近对生命过程的观察表明,并非如此。 “生命不是燃烧,但没有燃烧生命不能长久持续。在肌肉中发现一种特殊物质——糖原,从化学的角度来看,它几乎和砂糖没有任何区别。在肌肉活动时由这种糖产生乳酸和热量,也就是自由能量,计算表明,糖在转化成1克乳酸时释放出710焦耳热量。这样,肌肉的活动,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把这种活动称作生命,产生于没有氧化或是燃烧的情况下。不过,当工作的肌肉释放热量(能量)时出现了糖原,也就是说,没有氧这些乳酸就不会消失,而肌肉也就不能继续工作。但是,如果把疲劳的肌肉放到有氧的环境下,乳酸马上会消失,氧被吸收,同时释放出二氧化碳和热量,同任何种类的燃烧完全相同。 “乳酸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它又重新变成了糖。只是它的五分之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样就可以说,肌肉是靠化学能进行工作的机器,这些能量产生于结构复杂的物质转化为结构简单的物质过程中化学势能的丢失。也就是说,为了恢复肌肉的能量,必须供给它氧,在一定条件下所进行的实验表明,在纯氧环境中肌肉不会疲劳。 “我用从尸体上割下来的手臂大腿所搞的发明就是基于此。既然它们能从事有益的工作,干吗白白糟蹋掉呢?你们要知道,离开人体的器官可以生存相当长的时间,只要用合适的方法维持它们的生命。它们可以继续发挥其职能,也就是起它们通常要起的作用。人的肌肉是结构非常好的机器。为什么不在它们的主人死后利用电流刺激它们进行工作呢?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肌肉也不知疲倦,但我和自己的肌肉疲劳进行斗争的方法略有不同,我发明了抗疲劳素。而我对磨坊里的手臂和车子下面的腿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法。首先我保证供给它们足够的养分。用一种特殊的,和血液成分非常近似的生理溶液(注意:要富氧)来维持磨坊里的手臂和这些腿的生存。充分供氧使这些肌肉不知疲倦。电流刺激使它们收缩。” “那您为什么要在磨坊里竖起一根烟囱呢?” “我担心面粉的飞尘会落到盛着生理溶液的器皿里,使其浓度增加,不适合‘供养’手臂。另外还利用烟囱直接从空气中提取氧气。这也是我的一项发明,它可以使利用人体肌肉力量的成本大为降低。你们想想,我的发明有多么广阔的应用前景呀!逐渐地,所有的人都像我现在一样,不知道什么叫肌肉疲劳。人的劳动生产率将得到非同寻常的提高。但这还不算,我们还要让死人工作。你们想一想,大自然花了几百万年才创造出人体这样完美的机械,而死亡却一下子就摧毁了这一台台优异的机器!难道这不是愚蠢吗?如果我们不能完全战胜死亡,那最低限度也要延长肌肉的工作期限。你们来想象一个用从人体上割下的手臂作为动力的工厂吧。” “一副恐怖景象!” “没什么。益处很快就会让人以另外一副眼光来看待这一景象。我在磨坊里放了一只手。塔拉索芙娜吓了一跳。但她得到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归根结底,她大概不会拒绝她故世的丈夫用自己的双臂继续帮助她吧……我们到了。” 雨停了,我们刚一进村,家家户户都有人跑出来,很快就把我们围上了,“审讯”结束得很快。瓦格纳拿出从莫斯科带来的证明,他们就相信了。塔拉索芙娜请他尽快把死人手从她的磨坊里拿走。她害怕这只手说不定哪天晚上就会掐死她。况且现在也用不着这只手臂了。一场大雨已经把小河灌得满满当当,她准备用水来代替死人手了。这只手臂——尽管瓦格纳一再抗议——还是拿到墓地埋起来了。 瓦格纳就此篇故事写道: “对事实所作解释相当正确。动物或是人的肌肉甚至在离开人体后,也的确具有一定的化学势能储备,因为它还拥有可供分解的材料。如果对这样的肌肉进行电流刺激,它是可以完成一定动作的。肌肉活动后即出现乳酸。乳酸在氧化过程中消失,肌肉就又能活动。这样,在纯氧环境下,肌肉可以变得不知疲倦。关于不疲倦的肌肉实验我的确在别墅里做过。借助于电流,我的确使一条人手臂动了起来,甚至还做了几个动作。实验只持续了几分钟,以后再进行这种实验就是在实验室里进行了。但这种‘死后工作的肌肉’不可能有任何实际意义。得不偿失——氧的价钱很贵。直接从空气中获取氧气——就像肺从空气中吸入氧气一样——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可能日后我会利用到肺和心脏——发动机——的工作原理。您现在可以自己了解到这篇故事中哪些是科学,哪些是幻想。 瓦格纳” [book_title]在深渊上面 一、神秘别墅 我在锡梅伊兹①附近散步的时候,注意到一栋座落在陡峭山坡上的孤零零别墅,甚至没有一条道通到这个别墅。它的周围是一道高墙,它那唯一的一扇小门总是关得死死的。在围墙上面既看不见绿色的灌木,也看不见其他树木。别墅周围是一片光秃秃的黄色石阶地;岩缝间偶尔可见几棵蔫头耷拉脑的刺柏和低矮虬曲的石松。 ① 锡梅伊兹,黑海岸边的疗养地,距雅尔塔21公里。 “是谁异想天开地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在光秃秃的山岩上居住呢?难道那儿真的有人住吗?”我在别墅旁一边瞎溜达一边想道。 我还从未看见过有人从那里边走出来。我的好奇心是如此强烈,我得承认,我曾经爬上高处的山岩,企图看一看这个院落里的神秘住客。可惜别墅的位置很讨厌,不论我绕到哪个方向,也只能看见院子的一个小角落。院子也是空空荡荡的,和它周围一样,好象从来没有人修整过。 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之后,我终于发现院子里有一位穿黑衣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走动。 这更加使我好奇。 “既然那里住着人,那他们怎么也得同外界保持一点儿联系,总得去市场买东西吧!” 我开始在我的熟人中间打听,最后,我的好奇心总算得到了满足。虽然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住在里边的人的情况,但是,有一个熟人告诉我,听说那里住的是瓦格纳教授。 瓦格纳教授! 仅这一点就使我对这个别墅的注意不算白搭。我无论如何得想法见见这位非凡的人物,他的发明屡屡引起轰动。但怎么见呢?……我开始名副其实地侦察这个别墅。我自己也觉着这么干不大光彩,但还是继续干下去了,我一天当中不定什么时候就到那里守上几个小时,甚至有时夜里都要躲在离别墅不远的刺柏林丛中进行观察。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 一天清早,天刚蒙蒙亮,我突然听见高墙上的那扇诡秘的门吱呀一响。我顿时振作起来,全神贯注、屏神静息地等着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门开了。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大高个走了出来,他留着一把淡褐色的胡子和两撇往下耷拉的唇髭。他留心地看了看四周。他当然就是瓦格纳教授! 当他确信周围没有任何人之后,就开始慢慢地往高处走去,一直走到了小山顶上的空地,开始做起一种让我瞧得莫名其妙的体操。 空地上乱扔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瓦格纳走到它们跟前,把它们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搬到另外一个地方,接着鼓捣石头。但那些石头又大又重,甚至连那些职业大力士也难以让它们动动地方! “这玩的是什么古怪名堂!”我想道。忽然,我大吃一惊,不由叫出声来。 眼前发生的事真叫人难以置信:瓦格纳教授走到一块一人多高的山岩旁,抓住它凸出的一角,轻而易举就把它举了起来,好象它就是一块硬纸板。他伸出手去,把石头舞得像风车一般。 我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想了。也许是瓦格纳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吧……但刚才他为什么没有举起那些小石块呢,也许……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瓦格纳又玩出了使我更加惊异的新花样。 只见瓦格纳像扔一个小石子似的往山上扔出一块庞大的石头,它竟然朝上飞了20多米。我激动地等着这块石头轰隆一声落回地上。但石块下落得非常之慢,我估摸着大约过去了10秒钟,它才落下来。当它落到离地有一人高的时候,瓦格纳伸手托住石块,而他的手臂这时竟然连颤也没颤一下。 “哈—哈—哈!”瓦格纳快活地发出几声大笑——他还是个男低音呢,然后,就一下把石块远远地一扔。 石块和地面保持着平行,径直朝前飞去,接着就陡然改变了飞行路线,垂直落下,一眨眼就轰隆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哈—哈—哈!”瓦格纳又笑了,紧接着就来了一个不寻常的跳跃。他跳得足有4米高,越过空地直冲着我飞来。他显然没有计算好要跳的距离,结果也和那块大石头一样,也是突然就落到地上。要不是有斜坡挡着,不知他会跌到哪里去,瓦格纳很可能会摔得半死。他摔到离我不远的地方,隔着一丛刺柏,他疼得直哼唧,抱住膝盖骂了一句。他抚摸着碰伤的地方,想站起来,但马上又呻吟开了。 我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再躲着,而是走出去帮他一把。 “您摔得很厉害吧?要不要我帮您一下?”我从树丛后走出去问他道。 看起来,我的露面并没有使教授惊讶。至少,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不,谢谢您,”他平静地回答道,“我自己能走,”说完,他又重新试着站起来,但他的脸疼得变了形。他的身体甚至向后一仰,差点儿摔倒。他的膝盖处很快肿了起来。显然,没有别人的帮助他根本就走不了了。 于是,我采取了果断的行动。 “趁着现在还没有疼得走不动,咱们走吧,”说完,我把他扶起来。 他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慢慢地沿着陡坡走上去。我几乎是拖着他走的,他的身体相当重,累得我几乎精疲力竭。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样我不仅见到了瓦格纳教授,认识了他,而且还能到他的住处串个门。但是,会不会到了那个小门时,他只说上一声谢谢而把我拒之门外呢?到了他别墅的墙根儿底下,这个念头更使我深感不安。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就跨越了那条禁区界线——其实,他那时也未必能说出什么来。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由于疼痛和震动,他几乎失去了知觉,我也累垮了,但毕竟在把他弄进屋子里面之前,隔着他的肩膀好奇地把院子瞧了一眼。 院子相当宽敞。院子的正当中摆着一台像是莫兰仪的仪器。再往院子里走,地面上有个盖着一块厚厚玻璃的圆洞口。洞口的周围,每隔半米远就是一根金属制的弧形管,从洞口通到房子里,另外还有一些管子从四面八方的地下伸出来。 其他的一切我没来得及看清楚,因为从屋里已经慌里慌张地走出来了那位穿黑衣服的上了年纪的妇女——他的女管家,这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我们把瓦格纳教授放到了床上。 二、“魔力圈” 瓦格纳的情况很糟糕,他喘着粗气,眼也不睁,一个劲儿说胡话。 “难道这一摔就把这部天才的机器——瓦格纳教授的大脑给震坏了?”我不安地想道。 病人在谵妄时不断说着数学公式,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呻吟。惊慌失措的女管家束手无策,只是不断地重复道: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老天爷啊,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不得不由我来为教授做急救,照顾他。 直到第二天早晨,瓦格纳才恢复知觉。他睁开了眼睛,神志清醒地看着我。 “谢谢您……”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给他喝了水,他向我点点头,示意可以不用再陪着他了。经过昨天一天的折腾,再加上一夜没有睡觉,我感到疲惫不堪,就决定留病人一个人在屋里,自己到院子里去呼吸一下早晨清新的空气。 院子当中的那台不知名的仪器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到它跟前伸出手去。 “不要过去!站住!”我听见女管家压低了的惊恐的声音。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我的胳膊变得格外沉重,好象上面吊了一个沉重的大砝码,坠得我跌倒在地。接着就好象一个无形的砝码压住了我的手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抽出来,但它已经发红,疼得要命。 我身旁站着女管家,她难过地摇摇头。 “您这是怎么啦……怎么能这样不小心?……您最好别在院子里转悠,您会被压成肉饼的!” 我莫名其妙地回到屋里,给自己受伤的手做了湿敷。 当教授又醒了之后,他变得又精神勃勃了。很明显,这个人的体质非常之好。 “这是怎么了?”他指着我的手问道。 我向他解释了原因。 “您遇了一次大险,”他说道。 我很想尽快听听瓦格纳教授对我遇到的这一连串难解之谜做出解释,但为了不妨碍病人休息,不得不耐住性子,不去问他。 当天晚上,瓦格纳让我把他的床搬到窗口旁边;主动给我讲开了那些令我大感兴趣的事。 “科学要研究自然力是如何表现出来的,”他没有多余的话,一开口就讲到了正题。“科学已经搞清了它们的规律,但对这些力的本质了解颇少。我们经常说到‘电力和重力’,我们研究它的性质,有目的地利用它,可它们非常不情愿让我们彻底了解大自然的奥秘。因此我们也就不能充分地利用它们。电力在这方面表现得还算顺从,我们驾驭控制了这种力量,让它为我们服务。我们可以让它移动,可以把它储存起来,再根据需要使用它。但是,‘重力’——实在是最难驯服的力。我们得跟它和睦相处,只有适应它,才能使它适合我们的需要。假如我们能够改变重力,按照我们的愿望驾驭它,也能像贮存电力一样贮存它,那我们就会获得一件多么有力的武器!而掌握这难以驯服的力量,早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宿愿。” “您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它!”我不禁叫了一声——我已经开始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的原因了。 “是的,我掌握了它。我已经找到一种可以按照自己想法调整重力的手段。您已经看到了我的初步成果……唉……取得这些成果有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瓦格纳叹口气,用手抚摩了一下受伤的膝盖。“为了进行试验,我减少了房子附近一小块地方的重力。您已经看到了我能够怎样轻而易举地举起一块巨石。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在自己院子里的一小块空间增加了重力……您由于好奇而靠近我的‘魔力圈,’几乎丢掉性命。” “就在那儿,您看看吧!”他用手指着窗外继续说下去。“现在,有一群鸟向别墅方向飞来,也许,其中的一只会飞过这强引力地带的上空……” 他不说话了,我也焦急地看着越飞越近的鸟群;瞧,它们飞到院子上空来了…… 突然,有一只鸟像流星一样落到地下来,一下子就变成了盖在地面上的一片薄片,大概还没有一张香烟纸厚呢。 “看见了吧?” 我不由得战栗了一下,马上想到了刚才自己险些也落到这种地步。 “是的,”他猜到了我的想法。“您会被自己脑袋的重量压成肉饼,”说完,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我的女管家菲玛说我这是发明了一种防备野猫偷东西的绝妙方法。‘你根本不用打死它们,’她说道,‘只要它们的爪子粘着一次,第二次就再不敢来了。’是啊……”他稍停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种猫,更捣蛋更危险——这是一些两条腿的野猫,它们不但有爪子有牙,还有大炮和机关枪。 “您想象一下吧,被驯服的重力将是一道多么好的屏障!我可以沿着国境线建立一条防护带,任何一个敌人都休想跨越它。天上来的飞机就像石头一般纷纷落下,跟刚才那只鸟一样。此外,就是炮弹也没有力量穿过这个防护带。还可以采取相反的办法,让来犯的敌人失重,士兵们哪怕有一点儿动作就会跳得很高,身不由己地在空中飘来飘去……不过这些事同我所取得的其他成果相比,不过是小事一段。我找到了在地球所有表面减少重力的方法,除了两极……” “这您如何能做到呢?” “我只要加快地球转速就可以了,”瓦格纳教授答道,他的表情,就像他说的不过是抽陀螺。 “加快地球旋转的速度?”我禁不住喊道。 “是的,我增加它的转速,到了那时,离心力开始增加,处于地球表面的所有物体都会变得很轻,假如您不反对的话,请过几天再来做客吧……” “我非常高兴!” “等我一能从床上爬起来就做试验,那时您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三、“旋转” 几天之后,瓦格纳教授好了,假如不算他还有点瘸的话,可以说是彻底痊愈。他好长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在院子一角的地下实验室里忙着。他让我自己浏览他的藏书,但没让我到他的实验室里去。 有一天,当我正在他的书房里坐着时,瓦格纳走了进来,他兴致勃勃,刚一迈进门槛就冲我喊上了: “旋转起来啦!我的机器开动了,现在我们可以看看以后会怎么样啦!” 我等待着,看看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平凡的事。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整整一天也过去了,任何情况也没有发生。 “再等一等。”教授声色不动地微微一笑。“离心力的增加等于速度的平方,而地球——是个相当大的陀螺,不能一下子就让它转得飞快。” 早晨我起床时,感到有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为了验证一下,我举起了一把椅子。它显得比平时轻多了。显然,离心力已经开始起作用。我走到凉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坐下。柱子的影子正好落到书本上。我不由注意到影子运动相当快。这意味着什么?似乎太阳在天空上跑得快啦。 “啊,您注意到了?”我听到了瓦格纳的声音,他一直在观察着我呢。“地球转得快了,白天、黑夜都变得短了。” “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惶恐地问道。 “等着瞧吧,会看到的,”教授回答道。 太阳在这一天比平时早落山两个多小时。 “我想,这件事肯定要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我对教授说道。“要是能知道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在我的办公室里就能知道一切,那儿有台无线电收音机,”瓦格纳回答道。 我急忙跑到他的办公室里,我敢断定,地球上的所有居民都会焦虑万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地球的转速在继续增加,一昼夜已经只剩下4个小时了。 “现在,所有位于赤道上的物体已经失去重量的四十分之一,”瓦格纳说道。 “为什么只是在赤道上的呢?” “那里地球吸引力比较小,而运转的半径大,所以离心力就更强些。” 科学家们已经明白了即将来临的危险,大批的居民从赤道地区迁移到高纬度地带,那里离心力比较小些。但失重目前甚至还带来一些益处,火车可以运载大量货物,一架大客机用功率不大的摩托车发动机就可以飞行,而且速度更快。人们突然之间就变得轻盈有力,我自己也感到越来越轻松。真是一种美妙至极的感觉啊! 不久,无线电就开始播出一些使人伤心的消息了。火车越来越经常地开始在斜坡或拐弯处行驶时脱轨,但事故并不算严重:车厢就是翻了个个儿也摔不坏,风从地面卷起灰尘,它们再不落回地面,在空中形成了尘暴,处处传来可怕的大洪水泛滥的消息。 当转速增加到17倍的时候,赤道上的物体和人们就完全失重了。 一天晚间,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一条恐怖的消息:在非洲和美洲赤道地区出现几个失重的人在逐渐增长的离心力的影响下被甩到空中的事件;很快,又传来更骇人听闻的消息:赤道地区的人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离心力将揭掉地球的大气层,大气层原先是靠地心引力‘牢牢抓住地球’的,”瓦格纳不动声色地向我解释说。 “可是……到那时候,不是连我们也会憋死吗?”我激动地问瓦格纳道。 他耸耸肩。 “我们的应变准备早就做好了。” “但是,您做这一切都为了什么?要知道,这是世界性的灾难,是文明的毁灭!……”我忍不住大喊起来。 瓦格纳仍然无动于衷。 “我为什么要这么作,您以后自会知道。” “难道仅仅是为了做做科学试验吗?” “我不明白,您干吗这么惊奇,”他回答道,“就是为了试验也没有关系啊!莫名其妙!当飓风大作跟火山爆发时,会有成千上万人死掉,可谁也不会想到去埋怨火山。您尽管把这当成自然灾害好啦……” 这个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不由对瓦格纳教授产生了憎恶之情。 “只有恶棍,没有心肝的人,才能为了做什么科学试验而使千百万人死亡,”我心中暗道。 我对瓦格纳的憎恶,伴随着我个人的感觉愈来愈坏而日益增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光听这些有关世界走向灭亡的恐怖、异常的消息,而且是一天比一天来得多,一夜比一夜来得快,谁他妈的也受不了,迟早会发疯的。 我几乎再睡不着觉,变得非常神经质。我还得极其小心地活动。筋肉稍一用力——就会飞到高处,把脑袋磕到天花板上,当然,疼倒是不很疼。 物体失重后很难摆弄。你偶一不小心碰到桌子或是椅子一下,这些原本十分沉重的家具就会飞到一边儿去。 盥洗池龙头里的水流出来得非常慢,而且水流还歪到一边儿去。 我们的动作也变得不连贯。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失去了重量,一个劲而乱哆嗦,就跟用硬纸板做的牵线小丑一个样。我们身上的“动力系统”——筋肉,对于已经减轻了重量的身体来说,显得过于有力。 我们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这种新的生活环境,因为重量总是一直减下去。 菲玛,瓦格纳的女管家,发起脾气来一点儿不比我逊色。她做饭的时候,活象一个杂技演员。锅碗瓢盆飞上高处,飞向四周,她想去抓住它们,动作看上去怪得很,又像跳舞,又像跳高跳远。 只有瓦格纳一个人心情绝佳,甚至有时还拿我们打打趣。 我决定到院子里去,就在衣袋里装满石头——怕“跌到天上去。” 我看见海变浅了,水冲到西方什么地方去了,显然它们在那儿要上岸……我开始感到头晕、气闷。空气开始稀薄。一直从东往西刮的飓风风势似乎有所缓和……然而,气温在迅速下降。 空气愈加稀薄……末日就要到了……我他妈的活腻歪了,开始寻思挑一种什么死法才好:是甩到天上去死,还留在地下憋死。这当然是一种最糟糕的死法,但我却可以把地球发生的事情看到底…… “不,还是立刻了结好,”我下定了决心,我受够了这种连喘口气都得费老大劲的日子,于是我开始从衣兜里往外掏石头。 但是一只手制止了我。 “等一等!”我听到了瓦格纳的声音。 在稀薄的空气中,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我们该到地窖里去了!” 他搀住我的胳膊,又朝站在凉台上费劲地呼吸着的女管家点了下头,我们朝着院子的一个角落,朝着通向地下的大圆“窗口”走去。我身不由己走着,好象是在梦游。瓦格纳打开通向地下实验室的沉重的门,把我推进去。我失去了知觉,一滩稀泥般瘫倒在石头地面上。 四、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我失去知觉的时间长不长。我最先感觉到的,是我又呼吸上新鲜空气了。我睁开了双眼,使我惊奇的是,这里的电灯泡是安在地上的,就在离我躺的地点不远的地方。 “用不着奇怪,”我听到了瓦格纳教授的声音,“我们的地板很快就要变成天花板啦。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谢您,好些啦。” “那就请起来吧,躺的时候不短了!”他拉着我的手。我飞到高处,飞到玻璃天花板那儿,又非常缓慢地落下来。 “走吧,我让您看看我的地下住宅,”瓦格纳说道。 这所住宅有3个房间:一明两暗,两个暗的房间里点着电灯,还有一间大的,一面是玻璃,我也说不清到底算天花板还是地板。问题在于我们正处在地球引力和离心力相等的时刻,我们的身体完全失重。 我们在屋子里所进行的旅行是特别困难的。我们一会儿踮起脚尖在地上旋转,那非同小可的姿势就是芭蕾舞演员也做不出来;一会儿抓起家具;一会儿互相碰撞;一会儿跳起来,飞到桌子上;有时身不由己地悬在半空,可怜巴巴地互相伸出手去。我们互相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几厘米之遥,但死活够不着,似乎有一种什么魔法让我们摆脱不了这种无法改变的平衡状态。被我们推动的东西和我们一起飞。一把椅子“飘”在房子中间,盛着水的几个杯子斜躺着,而水却几乎一点儿不洒——只不过多少有些沾在玻璃杯的外面…… 我发现了一个通3个房间之外的门。那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轰鸣,但瓦格纳不让我进入这个房间。显然,地球加速器就安装在那里。 但是,我们的“星际旅行”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很快落在……玻璃天花板上,从现在起,它就算是我们的地板了。东西不必归置,它们自己就搬过来了,安装在地板上的电灯泡,正好在我们头上,在短暂的夜里给房间照明。 瓦格纳真的把一切都预先估计到了。我们房间里空气很好,有特制的空气贮藏器供气,另外还贮备有罐头和水。 “怪不得女管家用不着到市场上去呢!”我暗自想道。 站到天花板上去以后,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它上面走动,跟在地板上一样,不过,照正常思维来看,我们现在实际上是头朝下。但人对一切都会习惯的。我感到一切都很好。我往下一看,通过厚厚的,然而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天空就在我脚下,我好象就是站在一个映出天空景象的大圆镜子上。 但是,这镜子映出来的有时是非同寻常的,甚至是可怕的东西。 女管家声称她得出去一趟,因为她忘记带了油来。 “您怎么走哇?”我问她道。“要知道您会跌到下面去,不,是跌到天上去……呸,见鬼,全搞得一塌糊涂啦!” “我抓住地上的把手走,教授早就教我啦,当我们还没有头朝下的时候,那间房子的天花板上就安了把手,我已经学会了‘用手走路’,抓着把手在天花板上走。” 瓦格纳教授果真对一切都有先见之明! 我真没料到一个妇女会有这样的勇气。她要亲历险境、在无穷无尽的深渊上面“用手走路”,而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取什么油! “但这总归是很危险的!”我说道。 “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危险,”瓦格纳教授反驳我道。“我们的体重已经微不足道——比零多不了多少,只需要很小的肌肉力量就能支撑住。何况我也要陪她去,我得顺路从房间里把笔记本拿来,我忘带了。” “但是,现在外边不是没有了空气吗?” “我有带压缩空气的头盔,戴在脑袋上就行啦。” 这两个怪人都穿上潜水服,好象他们要出发去海底。双层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紧接着我听到外边那扇门的响声。 我趴在玻璃地板上,脸紧贴在厚玻璃上担心地注视着他们。 这两个戴着圆头盔的人双腿朝天,手抓住安在地上的把手,很快地用“手”走向房屋。能想象得出比这更古怪奇特的事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想道。“但是,她毕竟是一个不平常的妇女,她万一突然头晕呢?……” 瓦格纳和女管家就用这种姿势上了台阶,走到凉台上,又消失在房屋里了。 他们很快就又重新露面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半路,突然出事了,吓得浑身冰凉。女管家一失手把油罐掉了,她想抓住它,结果就松脱了另一只手,她向深渊飞去…… 瓦格纳想救她:他异常迅速地解下绕在腰间的绳子,把另一头拴在一个把手上,随即向女管家追去。这个不幸的女人往下落得速度非常慢。因为瓦格纳刚才用力一蹬而使自己的身体获得了更大的速度,所以他完全可以追上她,他已经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离心力使他的飞行路线有些偏移。很快,女管家就离开他的身边……被绳子牵着的瓦格纳又悬浮了一会儿,就开始慢慢地从天空的深渊向地面升上来 我看见,那个不幸的女人挥动着双手……她的身体很快变小了……夜幕降临,遮住了这一幅死亡的图景。 我想象着她垂死挣扎的惨景,不由浑身发抖……她会怎么样呢?……她的尸体在冷冰冰的宇宙空间里是不会腐烂的,它将永远向前飞去,除非有什么星球从它附近经过,才能把这具尸体吸咐到自己上面。 我正在遐想,不知不觉瓦格纳走了进来和我并排坐到一起。 “壮观的死亡,”他平静地说道。 我咬紧嘴唇没有答理他,我对瓦格纳的仇恨又在我心中复苏了。 我惊恐地看着展现在我脚下的深渊,头一次清清楚楚地懂得了:天空——并不是在我们头顶上的蔚蓝的空间,而是无底的深渊…… 我们是“生活在天上”,虽说是附着在像一粒尘埃的地球上,因此把我们说成是天空的居民,“天上客”,比说成是地球上的居民,更为恰当。 渺小的天上客啊!地球的引力事实上不仅缚住了我们的身体,同时还束缚住了我们的意识,把我们牢牢地禁锢在地球之上。现在,这条锁链断了,我深感我们在地球上存在的脆弱性……我们缘于地球而生的意识,是在天空的无底深渊里,是在无穷无尽的空间深渊里,并终将在它之中熄灭…… 我想道,我亲眼见到不平凡的事情在发生……从地球上不断有石头向上落去……而后很快就是整块的山岩……白天黑夜交替越来越快……太阳在天空的深渊里一掠而过,而到了夜间,满天星斗也同样疯狂地飞驰而逝,又是白天,又是黑夜……我看到在阳光照耀下围墙拔地而起,露出了地平线……我看到枯干的海底,空空的大地……我看到末日就要来临…… 但地球上还有人……我听见无线电里那个不大的扬声器还在说话…… 整个的地球上,一直到两极都是空空荡荡。一切都在死亡。这是弗兰格尔岛上最后一个幸免于难的电台。它发出信号,等待着,但得不到回答……无线电波飞向死一般沉寂的虚空……地球沉默了,天空也沉默了。 白天黑夜交替得如此之快,宇宙已成混沌一团……太阳在天空飞驰,在黑暗的背景——这是大气的最后残余——上划出一条火带。地球失去了自己蔚蓝色的帷幕,失去了湛蓝的天空……月球越变越小:地球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卫星,月球远离地球而去…… 我感到,我们的玻璃地板的厚玻璃也支持不住了,它凸了起来,不住颤动……它很快会支撑不住,我也会冲入深渊…… 这是谁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啊,是瓦格纳教授…… 我费了很大劲才站起来,地球疯狂的速度似乎在我身体里灌满了铅,我喘着粗气…… “您!……”我恶狼狠地面对瓦格纳教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毁灭了人类,您毁灭了地球上的一切生命,您回答我。您立即减低地球转速,不然我就……” 但瓦格纳教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您回答我!”我捏紧双拳叫道。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显然,我在计算上犯了错误……” “那您现在就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我大吼一声,完全丧失了理智,向瓦格纳扑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我党出我们的天花板裂开了,玻璃碎了,我死死揪住瓦格纳,和他一起飞向深渊…… 五、“新教学法” 在我眼前是瓦格纳那张微笑的脸。我惊奇地看看他,然后又看看周围。 清晨。蔚蓝的天幕。大海在远处闪着蓝光。凉台上有两只白色的蝴蝶若无其事地上下翻飞,女管家用盘子托着一大块奶油打我身旁走过…… “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我追问教授道。 他抖动着长长的胡子笑了。 “请您原谅,”他说道,“我没有经过您的许可,甚至连招呼也没打,就利用您进行了一次试验,假如您认识我,那您当然会知道,我早就在研究如何使一个人获得大量现代科学知识的方法。拿我自己来说吧,我能使自己大脑的两个半球各自独立工作。我还消除了睡眠和疲倦。” “我看过有关这方面的东西,”我回答道。 瓦格纳点点头。 “这就更好了。但是,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办到的事。所以我就用催眠术达到教育的目的。其实就是普通教育学中也有催眠术的一席之地……” “今天早晨我出去散步时就发现了您……您大概已经不是头一天守在刺柏丛中了吧?”他问道,眼中闪过了一丝微笑。 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惩罚一下您的好奇心,给您施了催眠术……” “怎么,难道所发生的那一切都是……” “都是催眠的结果,从您一看见我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一切您好象是身临其境吧?既然如此,对于这些经历您就会终身不忘。这样,您就上了一堂重力和离心力的直观课……不过,您好象是个神经质的学生,在课程即将结束时您有些动怒……” “这一课上了多长的时间?” 瓦格纳看了看表。 “不过两分钟罢了。怎么样,这是一个高效率掌握现代科学知识的方法吧?” “不过请您告诉我,”我叫道,“那个玻璃窗子,地上的那些把手是怎么回事?”我伸手去指,但旋即沉默了。院子里根本就是平平整整的,既没有把手,也没有什么圆玻璃“窗”…… “原来……这也是催眠术?” “当然啦……您得承认,上我的物理课不感到枯燥吧?菲玛,”他喊了一声,“咖啡准备好了吗?咱们去吃早餐吧。” [book_title]不眠之人 一、古怪的住客 “戴茜……我不能失去它!戴茜——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一个人是那样的孤独……” 舍曼女公民用绣花小手帕擦了擦她那一双瞎乎乎的红眼睛和长长的鼻子。 “我可以向您保证,”她继续可怜巴巴地抽泣着说道,“这件事肯定是瓦格纳教授干的。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他用绳子把狗牵回自己家里来……他要拿它们干什么?天哪!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也许,我的戴茜已经没命了……我求求您,赶紧采取措施吧!……如果您不这么办,我就自己到民警局去!戴茜,我可怜的小宝贝呀!……” 舍曼大太又哭起来……她那枯瘦衰老的面颊上布满了红点,下嘴唇都耷拉下来了。 居委会主任茹科夫猛地在椅子上扭了个方向,两个手指头一捏,响亮地打了个榧子,他忍不住了。 “请您放心,公民!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采取措施。好,现在再见吧,我非常忙……” 舍曼太太深深叹了一大口气,鞠了一躬,出去了。 茹科夫松了口气,转身对秘书克罗托夫说道: “呸!……她这是在折腾人!这种腻歪人的娘们儿我见的多了!” “是啊……”克罗托夫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一个厉害的老太婆!不过事情还是应该调查一下。要知道这已经是我们院里第四次丢狗了。邻居们都在抱怨呢,如果真的是瓦格纳教授把狗偷去了,我倒是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奇怪。不过他弄狗搞什么鬼名堂呢?做个狗皮的大衣领子?这是个古怪的人!也是个值得怀疑的人!” “是教授!” “教授又怎么样?没准他还造假票子呢。” “拿狗造假票子?” “你不用笑。这是常有的事,狗是一种特殊材料嘛。你注意到没有:他的房间里整宿整宿地亮着灯。从窗帘上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在屋里转来转去的……个夜猫子!” “是啊,这是一个特别古怪的人……前几天有一次我坐电车回家时,我一瞧,瓦格纳教授正在我对面坐着呢,他每只手里捧着一本书,一下子竟然同时看两本书。我瞧了一眼那两本书。一本是俄文的,上面全是各种数字;另一本是德文的。女售票员走到他跟前。‘票,’她说道,‘拿着!’他冲着她抬起了一只眼,另外一只还在那儿看书。她大声惊叫一声。全车的人都盯住了她。大伙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可他哪怕就……” “他是不是个疯子?” “完全可能……” 有人敲了下门。菲玛,瓦格纳教授的管家婆,走了进来。 “你们好啊!我的老爷让我把房租送来了。” “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