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生死攸关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1531 [book_dec]曾改编为同名电影。詹姆斯.邦德在此次的历险中遭遇,冷酷的邪教魔头——大先生,一个残忍的哈莱姆恶棍,用伏都教来控制他的犯罪帝国,他也是SMERSH的美国执行寓。大先生从一个偏僻的牙买加岛屿上把英国海盗的黄金走私到纽约,并把收镒转给莫斯科方面。恐怖的巫术和残酷至极的杀戮,邦德面对的是有史以来*危险的敌人。在大先生美丽而神秘的克里奥尔预言家纸牌女士受邦德的老朋友菲利克斯.莱特的帮助下,007潜入大洋深处,寻找破解危机的机会…… [book_img]Z_10375.jpg [book_title]第一章 红地毯 特工生涯总有奢华的时刻。总有某些任务需要扮演成有钱人;邦德偶尔也需要用优渥的生活来消除危险的记忆和死亡的阴影;有时,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他是盟约特勤处的一位客人。 从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客机滑行在爱德怀德国际机场跑道上的那一刻起,詹姆斯·邦德就享受到了皇室成员的待遇。 他与其他旅客一起离开飞机,接受美国卫生局、移民署和海关臭名昭著的折磨。闷热、土褐色的房间,充斥着陈年的霉味、汗臭和罪恶,那些标有“私密”印记的密闭的门让人恐惧,门后藏着那些小心谨慎的工作人员,各种文件,嘀嘀不停地向缉毒局、反间谍处、财政部发送信息的电报机。 在一月刺骨的寒风中走过停机坪时,邦德看见自己的名字在显示屏上滚动:詹姆斯·邦德,英国外交护照0094567。片刻之后,审核结果显示在另一台机器上:拒绝通过。这时,联邦调查局发来信息:耐心等候检查。联邦调查局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进行某种交易后,联邦调查局发信给爱德怀德机场:通过检查。冷漠的前台官员归还了他的护照,再附上一句“祝您过得愉快,邦德先生”。 邦德耸了耸肩,跟随其他乘客通过铁丝网向贴有美国医疗服务标志的门走去。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只不过是恼人的例行公事。当然,他不喜欢他的档案被任何外国势力所掌控。任何记录在册的有关他真实身份的线索都会削减他的价值并最终威胁到他的生命。在美国,他们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感觉就像一个被巫医偷走影子的黑人。他的一个重要部分被质押,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当然这里是友邦,但是…… “邦德先生?” 一个身着便衣、和蔼可亲、长相普通的人从医疗卫生服务站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们握了握手。 “希望您旅途愉快!请跟我来好吗?” 他转向在门口站岗的机场警署官员。 “警官好。” “哈洛伦先生好。回头见。” 其他乘客已经进去了。哈洛伦转向左边,离开建筑物。另一个警察打开高边界围栏上的一道小门。 “再见,哈洛伦先生。” “再见,警官。谢谢。” 外面已经等着一辆黑色别克,引擎低吼。他们上了车。邦德那两个轻飘飘的行李箱正安放在司机旁边。邦德无法想象它们是如何被这么快取出来的,几分钟前他刚看到乘客们的行李被推过来交给海关。 “好的,格雷迪。我们走吧。” 他转向哈洛伦。 “嗯,这可是上宾的待遇。我原本预计至少一个小时才能通过海关。我不习惯VIP待遇。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的疏通。” “您太客气了,邦德先生。”哈洛伦笑了笑,从一包新开的卢克斯香烟中取出一支递给他,“我们想让您待得愉快。您想要什么,尽管说,都会给您。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但是看起来当局很重视此事,您应该是政府的一位特殊客人。我的工作就是尽快接到您,并将您送去酒店,届时会有别人接待您。在这之前,请给我看一下您的护照。” 邦德给了他。哈洛伦打开他身旁座位上的一个公文包,拿出一个很重的金属印章。他把邦德的护照翻到美国签证页,盖上印章,在深蓝色圈上写上他的签名后把它还给了邦德。然后他拿出钱包,取出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递给邦德。 “这里有1000美元,邦德先生。”他举起手阻止邦德开口说话,“这是我们在施密特—肯纳斯基运输公司缴获的钱。您被要求参与此案,并被允许在这次任务中以任何您喜欢的方式花掉这些钱。如果您拒绝,这将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行为。请不要再说什么。”看到邦德迟疑地把信封拿在手里,他补充说,“还需说明的是,对这些钱的处置已经知会您的上司,并得到了他的批准。” 邦德定定地看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把信封放进了自己的钱包。 “好吧,”他说,“谢谢。我试试,在能造成最大伤害的地方花掉它。我很高兴有一些工作资金,特别是在知道这是对手提供的,这的确很好。” “好的。”哈洛伦说,“现在,如果你能谅解,我将在我的报告中把这一点写进去。可得记住给移民局和海关寄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的合作。” “走吧。”邦德说。车子向酒店驶去,邦德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这是他二战以后第一次到美国。美国习语立刻跳了出来:广告、新车型、二手车、价格各异;异国情调的刺激性路标:柔肩——曲线——挤压——滑湿,驾车标准、车上的女人、温顺地陪在旁边的男人们;民防警告:如有敌袭——继续前进——撤离大桥;密密麻麻的电视天线、备受电视影响的广告牌和商店橱窗;时不时掠过的直升机;小儿麻痹症基金会和癌症基金的捐款号召……对他的职业而言,所有细小短暂的印象就像碎裂的树皮和折断的树枝对于丛林中的猎人一样重要。 司机选择了三区大桥,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向曼哈顿上城飞驰。纽约的美丽风景在他们眼前疾速展开,直到他们身处钢筋水泥丛林中。 邦德转向他的同伴。 “我本来不想说,”他说,“但这一定是全球最快的汽车。” “别提了,”哈洛伦赞同,“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出车祸。” 他们在第五大道和55街的拐角处停下,那里有纽约最好的圣瑞吉斯酒店。一个身着深蓝色外套、头戴黑色小礼帽、一脸阴郁的中年男子从门童身后走出来。在人行道上,哈洛伦向邦德介绍他。 “邦德先生,这是德克斯特上尉。”他恭敬地问,“上尉,现在我能将邦德先生交给您吗?” “当然,当然。只需把他的行李送上去。2100房间。顶楼。我会带邦德先生上去,并提供他想要的一切。” 邦德转身向哈洛伦道别,并表示感谢。片刻之后,哈洛伦转身向门童交代了邦德的行李。 邦德的目光越过哈洛伦看到55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突然冲出来,正好在一辆齐克尔轿车前紧急刹车,齐克尔轿车的司机用拳头猛砸他的喇叭,让它一直响个不停。雪佛兰轿车继续走,刚好赶上绿灯的尾巴,在第五大道北消失了。 这是一次聪明果断的超车,但让邦德震惊的是司机是一个黑人女子,一个穿着司机制服的美貌黑人女子。汽车加速驶过大道时,透过后窗玻璃,邦德瞥见那个乘客——一张巨大的灰黑色面孔慢慢转向自己,定定地看着自己。邦德确信他在看自己。 邦德握住哈洛伦的手。德克斯特不耐烦地抚摸着他的手肘。 “我们直走,乘坐大厅右边的电梯。请拿好您的帽子,邦德先生。” 邦德跟着德克斯特跨上台阶走进酒店,他还想着刚才的事:在世界任何地方,你几乎不会看到一个黑人女司机,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在哈莱姆,但这至少能够表明这车来自哪里。 后座上那个大个子?灰黑色的脸?大先生? 邦德一边思索着,一边跟着德克斯特上尉瘦削的后背进入电梯。 电梯停在21楼。 “邦德先生,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德克斯特上尉说。邦德感觉这话里没有太多热情。 他们沿着走廊走到拐角的房间。 风在走廊的窗户外呼啸,邦德迅速地看了一眼其他摩天大楼的顶部,以及更远处中央公园树木上光秃秃的枝条。他感觉自己离地面很远,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奇怪的孤独感和空虚感抓住了他的心。 德克斯特打开2100房间的房门,并在他们进入后关上门。他们进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型客厅。他们把帽子和外套放在椅子上,德克斯特打开他们面前的一扇门让邦德进去。 他走进一个令人眩目的第三大道帝国酒店装饰风格的起居室——淡黄丝绸的安乐椅和宽沙发,美丽的奥布松地毯,浅灰色墙壁和天花板,法国弓顶餐具柜,上面放着瓶子、玻璃杯和一个镀金的冰桶,晴朗的天空中涌出的冬日阳光透进宽大的窗户。中央暖气温度适宜。 卧室门开了。 “您的床边放了花朵。这是中央情报局著名的微笑服务的一部分。”瘦高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咧嘴一笑,伸出他的手,邦德惊奇得呆住了。 “菲力克斯·莱特!你在这里干什么?”邦德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你在我的卧室里做什么呢?天哪!很高兴看到你。你不是在巴黎吗?别告诉我他们派你来这儿干活。” 莱特亲切地拥抱邦德。 “你说对了。正是他们干的。好棒的假期!至少,对我来说算假期。中央情报局认为我俩在皇家赌场那个任务干得不错,于是他们把我从巴黎的联合情报局拖过来,让我来华盛顿干活,所以我来了。我是中央情报局和我们联邦调查局的朋友之间的联络人。” 他向德克斯特上尉挥手,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莱特这种毫不专业的热情。 “这是他们的任务,当然,至少该由美国人负责,但你知道中情局方面有一些全球布局,所以我们联合执行此案。现在你在这儿为英国方面收尾牙买加事务,直到团队任务结束。你怎么看?坐下来,喝一杯。我听说你到了楼下,就直接订了午餐,已经在路上了。”他走到餐具柜,开始调制马提尼鸡尾酒。 “哦,该死的。”邦德说,“当然,老魔鬼M没告诉我。他没有告诉我任何好的新消息,我猜他认为这可能会影响我决定是否接手此案。无论如何,这太棒了!” 邦德突然感到德克斯特上尉的沉默。邦德转向他。 “上尉,我非常高兴能在您的领导下干活。”他婉转地说,“按照我的理解,此任务被相当有技巧地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是完全在美国执行,毫无疑问,属于您的管辖范围。如果接下来我们将不得不因此追踪进入牙买加、加勒比,我知道我将接管美国领海以外的事务。菲力克斯将如您的政府所关心的那样整合这两个部分。我在这儿时将通过中情局向伦敦报告,我到加勒比后会直接与伦敦联络,同时保持与中情局的联系。您怎么看?” 德克斯特淡淡一笑。“就是这样,邦德先生。胡佛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很高兴和您一起执行任务。”他补充道,“我们自然不用操心此任务在英国的收尾,我们非常高兴中情局与您及贵处在伦敦的人将处理此事。应该会一切顺遂。好运!”他举起莱特递给他的鸡尾酒。 他们爽快地干了手中烈酒,莱特长着鹰钩鼻的脸上显出愉快的表情。 敲门声响了。莱特打开门,让提着邦德手提箱的行李员进来。他背后是两个服务员,推着载满了有盖餐盘、刀叉餐具和雪白亚麻餐巾的手推车,这些东西都被放在一张折叠桌上。 “蛋黄沙司软壳蟹、三分熟超大牛肉汉堡、木炭烧烤、法式煎土豆、西兰花、千岛酱混合沙拉、覆盖有融化奶油糖果的冰淇淋,还有你在美国能弄到的最好的莱茵白葡萄酒。如何?” “听起来挺不错。”邦德说,但他对融化的奶油糖果持保留态度。 他们坐下来逐一享用这些美式佳肴。他们几乎不说话。在桌子被清理干净,咖啡已经端上来之后,德克斯特上尉取出他口中的五毛雪茄,清了清嗓子。 “邦德先生,”他说,“现在也许您会告诉我们您所了解的情况。” 邦德用他的大拇指指甲打开了一包“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坐在温暖奢华的房间里的安乐椅上,他的思绪回到两周前的那段痛苦时光,当时他正走出他在切尔西的公寓进入伦敦大雾的阴冷迷蒙中。 [book_title]第二章 与M的会面 几分钟前,邦德从车库开出他那辆1930年产的灰色宾利敞篷跑车。他打开雾灯,小心翼翼地沿着国王大街行驶,然后上了斯隆街抵达海德公园。 M的办公室主任曾在午夜打电话来说M想在第二天早上九点见到邦德。“太早了一点,”他道歉说,“但他看起来想要对某些人采取一些行动。他这几周一直在思考。也许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可以给我什么线索吗?” “代号为A和代号为C的事。”办公室主任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意味着此次行动牵涉特勤局的A站和C站。两个分站分别处理美国和加勒比地区事务。二战期间,邦德曾在A站工作过一段时间,但他对C站及其事务知之甚少。 他的车缓慢行进在穿过海德公园的街道上,2英寸排气管的缓慢排气声陪着他,他因为期待与M的会面而感到兴奋,这个非凡的人那时是——现在仍是——特勤处的负责人。自从那个夏天结束后,他还不曾仔细观察那双冷静、精明的眼睛。他们上次见面时M很高兴。 “休假一段时间,”他说,“充分的休假。然后给你这只手的手背移植一块新皮肤。Q会给您安排一个最好的医生,定好一个时间。不能让你带着这该死的俄罗斯‘商标’到处晃。等你彻底休息好之后,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一个轻松的目标。祝你好运。” 这手如今已经开始恢复,不痛但恢复缓慢,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疤。一个苏联锄奸局的杀手刻在他手上代表间谍的“SCH”,已被移除。邦德想到那个用匕首在他手上刺字的男人,握紧了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这个手持匕首的男人所在的优秀特工组织——苏联锄奸局,号称特工终结者,它仍然一样强大、一样高效吗?贝利亚走后如今是谁在控制它?在皇家赌场那件事情之后,邦德发誓要报复他们。在上次会面中,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M。M这次的安排会开启他的复仇之旅吗? 邦德眯缝着眼睛,凝视摄政公园的黑暗,他的脸在仪表盘的微光中显得残酷而冷硬。 他把车开到那幢高层建筑背后的停车场,把车交给一个便衣司机,然后走到主入口。他乘电梯到顶楼,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往前走。办公室主任正在等他,一见他就立刻用对讲机通知M。 “007已经到了,先生。” “带他进来。” 无可挑剔的莫妮潘妮,M的全能私人秘书,给了邦德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走进那道双开门。与此同时,他刚离开的那房间高墙上的绿灯亮了。只要这盏灯亮着,就表示M不想被打扰。 绿色玻璃灯罩台灯在红皮革的书桌上投下一小片灯光。因窗外的雾,房间的其余部分都黑黢黢的。 “早上好,007。让我看看你的手。干得不错。他们从哪里移植来的皮肤?” “前臂,先生。” “嗯。汗毛快长起来了,再弄弯曲。不管怎样,过段时间都会好的。坐。” 邦德走向M书桌对面那把椅子。M灰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能看透他。 “休息好了吗?” “是的。谢谢您,先生。” “你曾见过它们中的一个吗?”M突然从他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把它越过半个桌子扔给邦德。它跌在红色皮革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叮当声,闪闪发光,是一枚金币。 邦德把它捡起来,翻过面,在手里掂了掂。 “没有,先生。价值约5磅,或许。” “收藏价15磅。这是一枚爱德华四世时期的诺布尔玫瑰金币。” M再次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金币扔到邦德面前的桌子上。每扔一个他都要说明它的年代和历史。 “1510年的西班牙印有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头像的埃克舍兰特金币;1574年的印有法国查尔斯九世头像的埃居太阳金币;1600年的印有法国亨利四世头像的埃居金币;1560年的西班牙印有菲利普二世头像的杜卡特金币;1538年荷兰印有查尔斯·德·厄吉蒙德头像的赖德金币;1617年的热那亚科朱普尔金币;1644年的法国波旁王朝时期印有路易十四头像的路易多金币。对收藏家而言,每枚值10到20磅。注意到它们的共性吗?” 邦德回答说:“没有,先生。” “所有金币均于1650年之前铸造。海盗‘血腥摩根’是牙买加1675到1688年的州长和总司令。英国硬币在这堆收藏里简直不值一提。这些也许是运来支付牙买加军备款的。但是从类型和日期看,这些可能来自任何被大海盗们——洛约纳、皮埃尔、勒·格朗、夏普、索金斯、‘黑胡子’——抢走的钱财。但斯平克斯和大英博物馆几乎都同意,这肯定是血腥摩根宝藏的一部分。” M停了下来填充他的烟斗并点燃它。他没有邀请邦德吸烟,邦德也没想过未经邀请便这样做。 “它一定是一座珠宝地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近一千枚这样,以及类似的金币出现在美国。财政部的特别部门和联邦调查局已经找到一千枚,那还有多少已经被熔化或落入私人收藏中呢?它们继续进来,出现在银行、黄金商人、古玩商店,当然主要是典当行之中。联邦调查局处于两难境地。如果他们把这些金币列为偷来的赃物,来源将会被截断。金币会被熔化成金条并直接进入黄金黑市。这些金币的珍贵价值会消散,而黄金会直接流入地下市场。事实上,有人利用黑人搬运工、卧铺车厢服务员、卡车司机等完全无辜的人来将金币扩散到全美。这里有一个典型案例。” M打开了一个标着绝密红星的棕色文件夹,挑出一张纸。M举起它时,邦德可以从纸的背面看到文头:“司法部、联邦调查局调查”。M读道: “扎卡里·史密斯,35岁,黑人,卧铺车厢搬运工兄弟会的成员,住址是纽约西区126街。嫌疑人被费恩珠宝公司——位于雷诺克斯大道870号——的亚瑟·费恩指认,他于11月21日出售了16和17世纪的四个金币。费恩以100美元的价格予以收购。审讯时,史密斯说它们是在第七天堂烤肉(一个著名的哈莱姆酒吧),一个他之前和之后都不曾见到的黑人以20美元一枚的价格卖给他的。卖家说它们在蒂凡尼珠宝店价值50美元一枚,但是他想要现金,而蒂凡尼又太远了。史密斯花20美元买了一枚,发现邻近的当铺老板愿意给他25美元,就回到酒吧,花60美元买下了其余三枚。第二天早上,他把它们带到费恩公司。嫌疑人没有犯罪记录。” M把那张纸放回褐色文件夹。 “这很典型。”他说,“有几次他们抓住了中间人,发现他买得更便宜一点,而且一买就是上百枚,不用说卖给中间人的价格还要低。所有这些大宗的交易都发生在哈莱姆或佛罗里达。一般而言,中间人总是一个黑人,还是白领阶层,富裕而有教养,他们坦白说这来自埋在地下的宝藏,黑胡子的宝藏。” “这个黑胡子的故事出现在大多数调查中,”M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宝藏的一部分于1928年圣诞节左右在一个叫普拉姆珀因特的地方被挖出。这是北卡罗来纳州博福特县一块狭长的咽喉地带,那儿有一条被称为巴思溪的小溪流入帕姆利柯河。你可别认为我是专家,”他笑了,“你可以在档案里读到所有这些。所以,在理论上,这对全书出生的解释是相当合理的,那些幸运的珠宝猎人藏起了这些金币,直到每个人都忘记了这个故事,然后迅速在市场上抛出。或许他们当时或稍后就已经整体出售,而买方刚刚决定套现。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足够好的掩护,除了两点。” M停了一下,重新点燃他的烟斗。 “首先,黑胡子集中在1690年到1710年间作案,而这些金币中没有一枚铸于1650年后,这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宝藏。同时,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些金币里包含爱德华四世诺贝尔玫瑰金币,没有记录显示任何一艘英国珠宝船在到牙买加的途中被抢劫。航海的弟兄们不会随身携带它们,因为它们太重太难运送。” “其次,”M看着天花板,背对邦德,“我知道宝藏在哪里。至少我敢肯定它不在美国,而是在牙买加。它是血腥摩根的,我猜这是历史上最有价值的地下宝藏之一。” “哦,天哪,”邦德说,“我们要如何介入此案?” M举手示意。“你会在这里找到所有的细节,”他把手放在棕色文件夹上,“简言之,C站一直在追踪一艘名叫‘塞卡特尔号’的柴油机游艇,它已经从牙买加北海岸的一个小岛通过佛罗里达进入墨西哥湾,抵达一个叫圣彼得斯堡的地方。这是一个快乐的度假胜地,位于佛罗里达西海岸坦帕市附近。在联邦调查局的帮助下,我们已经追踪到这艘船和岛的所有权归属于一个叫大先生(Mr.Big)的人,一个黑人恶棍,住在哈莱姆区。听说过他吗?” “没有。”邦德说。 “说来奇怪的是,”M的声音更柔和、更平静,“这些黑人中的一个购买一枚金币所付的一张20美元钞票——他记得他在其上标注了一个Peaka Peow(数字游戏)——被大先生的副手之一用于支付,”M用烟斗柄指着邦德,“给联邦调查局的一位双料间谍——他是一名左翼分子。” 邦德轻吹了一声口哨。 “简言之,”M继续说,“我们怀疑这个牙买加宝藏被用于资助苏联在美国的间谍系统或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你听完我的话时你就会知道我没有夸张。” 邦德等待,他的眼睛凝视M。 “大先生,”M说,掂量他的话语,“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黑人罪犯。”他仔细枚举,“他是黑寡妇伏都教巫术崇拜的领袖,被那些信徒当成死神萨米迪男爵本人来崇拜。你在里面可以看到更详尽的资料,”他抽出文件夹,“它会吓得你魂飞魄散。他也是一个苏联特工。最后,会让你特别感兴趣的是,邦德,他是锄奸局的一个成员。” “是的。”邦德慢慢地说,“现在我明白了。” “很难缠的案子,”M说,紧盯着他,“很难缠的人,这个大先生。” “我不曾听说过任何一个伟大的黑人罪犯,”邦德说,“除了做鸦片,大量黑人混迹于非洲的钻石和黄金生意,但总是规模很小。他们似乎并不需要大生意。我本以为,他们是非常守法的家伙,除了喝醉的时候。” “我们这位大先生是个例外,”M说,“他不是纯种黑人。他出生在海地,有相当比例的法国血统,还曾在莫斯科受训,你也会从文件中看到。黑人开始在所有的职业——科学家、医生、作家等——展现天才,这个时候他们又产生了一个伟大的罪犯。毕竟,世界上有两亿五千万黑人,相当于白人人口的三分之一。他们有足够的头脑、能力和胆量。现在莫斯科方面教会了他们中间的一个各种犯罪技术。” “我想会会他,”邦德说,然后他温和地补充道,“我想会会锄奸局的任何成员。” “那好吧,邦德。带上这个。”M把厚厚的棕色文件夹递给他,“与普伦德和达蒙商量一下。准备好在一周内开工。这是CIA(中央情报局)和FBI(联邦调查局)的一项联合行动。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踩联邦调查局的痛脚。祝你好运。” 邦德直接走下楼去找指挥官达蒙,A站的负责人,一个警惕的加拿大人,控制着美国特勤处与中央情报局的联系。 达蒙从他的桌上抬起头。“我知道您已经接手此案,”他说,看着文件夹,“坐吧,”他指着电暖炉旁的一把扶手椅,“您先浏览一下材料,我将补充其他信息。” [book_title]第三章 拜访卡 抵达纽约后的第十天,邦德在圣瑞吉斯酒店的豪华卧室里慢慢醒来,他感到与德克斯特和莱特的谈话没有增加多少帮助。 德克斯特提供了关于大先生的大量细节,但没有任何对此案有意义的新线索。大先生45岁,出生在海地,黑人与法国人的混血。因为他臆造的名字波拿巴·伊格纳茨·加利亚(Buonaparte Ignace Gallia)的首字母是B、I、G,也因为他的身高和魁梧的体型,他从青年时代起逐渐被称为“大男孩”或只是“大”,后来这些绰号变成“大人物”或“大先生”。他的真实姓名只出现于海地的教区注册本和联邦调查局档案。除了女色,他没有明显恶习,他厮混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他不喝酒不抽烟,唯一的阿噻琉斯之踵(弱点)似乎是慢性心脏病,近年来,这使得他的皮肤变得灰暗。 大先生自孩提时代就加入了伏都教学习伏都教,又译“伏都教”,由拉丁文Voodoo音译而来。源于非洲西部,是糅合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通灵术的原始宗教,有些像萨满教。伏都教也是贝宁的国教,有60%的国民,约450万人信奉。流行于西起加纳东迄尼日利亚的西非诸国,信仰的民族有芳族、约努巴族等,也盛行于海地与加勒比海,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及南美洲。在海地,巫毒信仰为两大官方信仰之一,因为被法国殖民过的关系,另一个官方信仰则是天主教,一个海地人可能会说,80%的海地人信仰天主教,而100%的海地人追随巫毒信仰。“伏都”在芳语(或丰语)中是灵魂的意思。伏都教最著名与最恐怖的特色是丧尸。如果有人开罪别人,那人会找巫师对付仇人,巫师会让他吃下河豚毒素,他会进入奇怪的假死的状态,成为奴隶,在庄园干苦工。伏都教也信仰精灵,有降神仪式。伏都教相信只有一位主神(大主子),诸神是主神化身。要用猪为牲礼。伏都教也是黑人性运动一组成部分,也是海地文化的根基。巫术,曾在太子港当卡车司机为生,然后移民到美国,为雷吉思钻石帮派工作,干得颇为得心应手。禁酒令解除后,他搬到了哈莱姆区,买下一个小夜总会一半的股份和一帮肤色各异的应召女郎。1938年,因其合伙人被发现死在哈莱姆河的一个水泥桶中,大先生自动成为这项生意的唯一投资人。1943年,因其具有法裔血统,他被征召入伍,并逐渐引起战时美国特勤局战略服务办公室的注意。他们全面训练他,并把他派到马赛作为对抗贝当合作主义者贝当合作主义者(Pétaincollaborationists),以维希政府元首亨利·菲利浦·贝当(HenriPhilippePétain)为代表的合作者主义者。1974年斯坦利·霍夫曼率先使用合作主义者这个词——在他之后,罗伯特·帕克斯顿和让·皮埃尔·阿泽马等历史学家也使用这一术语——来指称那些法西斯和纳粹同情者,他们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希望加强与希特勒德国的协作,如(PartiPopulaireFran?ais,简称PPF)的领袖雅克?多里、作家罗伯特·布拉西亚克或马歇尔·德亚特等人。其主要动机和意识形态的基础之一是反共产主义。的特工。他与来自非洲的黑人助手合作愉快,工作良好,提供了优质和准确的海军情报。他与一个为苏联做类似工作的间谍走得很近。战争结束时他在法国复员,由美国和法国授勋。随后他消失了五年,也许到了莫斯科。1950年,他回到哈莱姆,很快就因疑似为苏联特工引起了联邦调查局注意,但他从未让自己被控或掉进FBI所设的陷阱。他买了三个夜总会和一个生意兴隆的哈莱姆连锁妓院。他似乎有无限的资金,付给他的副手们人均两万美元年薪。相应的,作为靠谋杀起家的人,他十分专业又很敬业。据传他因在哈莱姆地下搞伏都教神庙,并建立起伏都教与海地之间的联系而闻名。传言四起,说他是活僵尸或死神萨米迪男爵的替身、可怕的黑暗王子。他强化了这个故事,如今这传言被整个下层黑人世界接受。因此,他操控真正的恐惧,而干涉他或违背他命令的人常常不明不白地死去。 邦德向德克斯特和莱特仔细地询问了这个大个子黑人与苏联锄奸局之间勾结的证据,结果证据确凿。 1951年,以100万美元的代价和为他们工作六个月后的安全避难为承诺,FBI终于说服一个知名苏联特工变成双料间谍。一个月内一切进展良好,结果超过了最高期望。这个苏联间谍获得了苏联驻联合国代表团经济专家的任命。一个周六,他乘地铁到宾夕法尼亚车站,准备前往位于格伦科夫的苏联周末休息营地——一处位于长岛,原属摩根集团的房产。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从照片可以确认为大先生),在火车进站时站在这个苏联间谍旁边。然后,在火车紧急停止在倒在铁轨上的苏联间谍身前时,有人看见大先生向出口走去。没人看见大先生推了那人,但在混乱中这也绝非不可能。目击者们说那不可能是自杀。那人摔倒时发出可怕的尖叫,他肩上还背着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的袋子。大先生,当然有一个和诺克斯堡(1)一样牢不可破的辩解。他一直被拘留和询问,但很快又被哈莱姆最好的律师保释。 对邦德而言,这个证据已经足够充分了。他是锄奸局的人,受过他们那种训练。他操控黑人地下世界,并把各种信息网络维持在巅峰状态!——对巫毒巫术和超自然的恐惧仍然深深地根植于黑人的潜意识!何等的天才,从一开始,他就掌握了严密监视下的整个美国交通系统:火车司机、搬运工、卡车司机和装卸工!牵涉其中的一系列关键人物都不知道他们回答的问题与苏联人有关。不出色的专业人士,只会猜在意这些货物信息和时间表会被卖给运输同行的竞争对手。 邦德再次感到他脊背发凉,锄奸局这个冷酷高效的苏联机器,它的运转全靠暗杀和各种恐怖手段。 现在,在圣瑞吉斯酒店的卧室中,邦德晃了晃头,不耐烦地从床上跳起。这次他总算抓住一个锄奸局的人,可以对他进行打击。之前他只看过那人一眼,这一次将要和他面对面。该是让这个大先生死于荷马式屠杀的时刻了。 邦德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他的房间朝北,面向哈莱姆区。邦德向北方地平线凝视了一会儿,那儿的另一个男人正在他卧室里睡觉,或者正在思考如何对待自己,他曾在酒店的台阶上见到过邦德与德克斯特在一起。邦德看着美丽的天空,笑了。没人会——大先生更不会——喜欢他脸上的表情。 邦德耸了耸肩,快速走到电话旁。 “圣瑞吉斯酒店。早上好。”一个声音说。 “接客房服务,谢谢。” “客房服务?我想订早餐。半品脱橙汁,三个煎蛋,五分熟,加培根,双份加奶油的意式浓咖啡,吐司,果酱。明白了吗?”邦德说。 侍者向他重复了订单。邦德走进了客厅,拿起凌晨时已被轻轻放在门边的足有五磅重的报纸。他没有注意客厅桌上那一堆包裹。 下午之前,他不得不在联邦调查局的安排下做了些美国化的改变。裁缝来为他量身定做两件深蓝色轻质单排扣西装(邦德坚决拒绝更多);一个杂货商带来了凉快的白色尼龙衬衫,点状的花纹一直延伸到衣领。他不得不接受六条亮色有图案的超薄领带、六双奇幻时钟图案的深色袜子、两三条放在西装前胸口袋里的西装绢花,还有T恤和短裤、一件舒适的轻质驼毛大衣、配有窄黑丝绸带的纯灰色无边费多拉男士软呢帽、两双非常舒适的手工黑色软帮休闲鞋。 他还买了根华丽的鞭形领带夹,一个马克·克洛斯的鳄鱼皮皮包,一个样式简洁的都彭打火机,一个装有剃须刀、发刷、牙刷的旅行套装,一副配有平光镜片的牛角架眼镜,及其他各种零碎东西,最后,还有一个用来装所有这些东西的轻型“哈特曼牌”飞人旅行箱。 他被允许保留自己的贝瑞塔手枪、二十五发子弹和麂皮肩挎枪套,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在正午时被收好并送到了牙买加。 他被理了一个军人发型,并被告知他是一个来自波士顿的新英格兰人,他从位于伦敦的担保信托公司办公室前来度假。他被提醒要求说“支票”而非“钞票”,说“出租马车”而不是“出租汽车”(这提醒来自莱特)并且避免使用两个以上的音节。(莱特建议说,用美国式的“是”“不”和“确定”,可以应付任何美国的谈话)莱特补充说,绝不能说出口的英文单词是“的确”。邦德说,这个词不是他词汇的一部分。 此时的邦德冷冷地看着那堆包裹,里面有他的新身份。他脱掉了睡衣,冲了个冷水澡。刮脸时,他从镜子里审视自己的脸。他右肩上厚厚的黑发修剪了发尾,但没法掩盖他头顶至右脸颊的伤痕。尽管联邦调查局已经尝试了覆盖剂,他的灰蓝色眼睛中的冷漠和隐藏的愤怒也一样无法掩饰。但他有类似美国人的黑发和高颧骨,邦德想他可能会过关——除了遇到女人。 邦德裸着走到大厅,拆开一些包裹,穿上了白T恤和深蓝色的裤子,他走进起居室,把一把椅子推到靠近窗户的书桌边,打开帕特里克·李·佛摩的《旅客树》。 这本书是M推荐给他的。 “这是一个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家伙写的,”他说,“别忘了,他写的是1950年的海地。这可不是中世纪的黑魔法,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邦德翻到海地那部分。 “下一步,”他读道,“是伏都教万神殿邪恶的巫师们——如唐·佩德罗、巴卡娄和冉铎——所用的符咒,为了毁灭目标,他们施行法术把人变成僵尸以充作奴隶,摧毁敌人。法术的道具可能是一个小棺材或蟾蜍,往往加上几种毒药。开山鼻祖戈斯米夸大了那种迷信,他相信那些有某种能力的人能把自己变成蛇,或是变成吸血蝙蝠进行夜间飞行并吸食小孩的血液,或把自己变得很小像葫芦一样四下滚动。听起来更邪恶的是那些神秘犯罪组织的巫师——以海地英雄的毒药运动来命名的‘马克坎达’,以强盗命名的‘左博普’‘曼扎夏’‘开珀瑞纳塔’和‘韦林-宾丁古’。这是一帮神秘的家族,他们献祭的祭品——不是一只鸽子、一只山羊、一只狗,或者一只猪,而是‘无角山羊’,这‘无角山羊’,实际上就是人……” 邦德翻动书页,各种信息在他的脑海中结合并形成一个关于黑暗宗教及其可怖仪式的非同寻常的画面。 ……慢慢地,震耳欲聋的鼓声让大脑一片空白,在这骚乱、烟雾和鼓声之外,断断续续地,仪式一项接一项开始。 ……舞者踏着缓慢的舞步,非常缓慢地来回舞着,他们的下巴向前伸,臀部向上提,肩膀快速摇晃,眼睛半睁半闭,反复吟唱着令人费解的词汇和短行颂歌,每次从头开始时,音调会降低一个八度。在鼓的节奏变化中,他们挺直了身体,手臂在空中乱舞,眼睛则向上望着天空,上下旋转…… ……在人群边缘,我们来到一间小屋,简直不比一间狗舍大。火炬的光束照见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十字架,一些破布、锁链、脚镣和鞭子——这些是用于瓂得节仪式(2)的辅助物,研究海地的民族学家将其与《死亡书》中记载的奥西里斯的亡灵复活仪式联系到了一起。火在燃烧,一对大铁钳竖立其中,其下半部分已经被烧得通红了:据说这是象征正义与爱之女。 此外,石座上竖立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木制十字架。一个白人的头颅被摆在基座附近,横梁上吊着一件非常古老的晨礼服的袍子。十字架上还放着一顶破旧圆顶硬礼帽的帽边,通过裂开的皇冠,顶上的十字架的影子投射下来。这个图腾,是每个柱廊的必然装备,不是对基督教的讽刺,而是代表了对墓地之神和亡灵军,团还有领袖萨米迪男爵的崇敬。男爵的地位至关重要。他就如同看守冥府的三头狗刻尔泊洛斯和冥府摆渡神卡戎,冥府三判官埃阿科斯,拉达曼提斯和普路托一样…… ……鼓声变奏,巫师出来在场上跳舞,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燃放着蓝色和黄色火焰的器皿。他环绕着柱子,分三次泼洒,他的脚步开始摇晃。当他步履蹒跚时,信众抓住他,脱下他的凉鞋,解下他的裤子,头巾从他头上掉落,露出他年轻的毛茸茸的头颅。 其他信众把他们的手放进滚烫的污泥中,把污泥抹在他们的手肘和脸上。年轻牧师独自留下,仿佛看不见的拳头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倒在地上,躺在那里,头向后伸展,带着一种龇牙咧嘴的痛苦,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放在空空如也的背上的另一只手的手肘使劲地拉,仿佛他在努力折断自己的手臂。他的整个身体颤抖不已,汗流浃背,他的眼睛现在睁得很开只有眼白可见,眼珠消失在眼睑下,嘴角冒着泡沫…… ……现在,巫师以缓慢步子跳舞,挥舞着弯刀站在火上,他把武器一次又一次抛向空中,抓住它的柄。几分钟后他抓住弯刀后面。慢慢地舞着。 突然他的头向后一仰,把短剑刺进自己的喉咙。他双膝弯曲,头朝前跌。 ……敲门声响起,服务员进来送早餐。邦德很高兴把可怕的故事放在一边,重新进入正常的世界。他花了几分钟来忘记在他阅读时包围住他的那种恐怖而神秘的沉重气氛。 和早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包裹,一尺见方,看上去价值不菲,邦德叫服务员把它放在餐具架上。他猜这是莱特送来的。他很享受地吃了早餐。狼吞虎咽之余,他从宽大的窗口望出去,回想他刚刚读的东西。 他吞下最后一口咖啡,点燃了他当天的第一支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噪音。 这是一种温和的、低沉的金属嘀嗒声,不紧不慢,它来自餐具柜方向。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在意他看来像一个傻瓜,他跳到扶手椅后面蹲下。他所有的感官集中在方形包裹中传来的声音。“镇定,”他对自己说,“别傻了,这只是只钟。但是为什么是一只钟?为什么要给我一只钟呢?谁送来的?”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房间的静默,衬得噪音越发明显。它似乎与邦德剧烈的心跳声保持着同步。“别慌。莱斯·法莫尔的那套伏都教的把戏把你搞得心烦意乱。那些鼓声……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然后,突然,闹钟响起,低沉,悠扬,紧急。 咚咚咚咚咚咚…… 邦德的肌肉放松了。他掉下的香烟把地毯烧了个洞。他把它捡起来,又放进嘴里。如果钟里真有炸弹,那么第一次打摇时,闹钟的锤就会击中雷管里的一根针,雷管点燃炸弹,轰…… 邦德抬起头越过身前的椅子,看着那个包裹。 咚咚咚咚咚…… 低沉的响声持续了半分钟,然后开始放缓。 咚……咚……咚……咚……咚……包裹炸了。 这声爆炸并不比12英寸炸药筒的声响大,但在封闭空间里这还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爆炸。 包裹炸成碎片,散落地面。餐具柜上的玻璃杯和酒瓶被震碎,它们背后的灰色墙面上有一团黑色烟熏的痕迹。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房间里充满了火药味。 邦德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窗前打开窗。然后,他拨通德克斯特的号码,波澜不惊地说:“对,这爆了一颗炸弹……不,更小些……只炸坏了一些玻璃……好吧,谢谢……当然不是……再见。” 他避开碎片,越过小会客室,走到通往门边的通道,打开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锁好门,然后走到他的卧室。 等他穿戴完毕时,有人敲门。 “谁?”他问。 “是我,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色灰黄的年轻人,胳膊下夹着一个黑盒子。 “特里普,来自拆弹组。”德克斯特告诉他。 他们握了握手,年轻人立刻跪在包裹烧焦的残余物旁。 他打开盒子,拿出橡胶手套和一堆镊子。用这些工具,他把烧焦的包裹从金属和玻璃碎片中提取出来,并把他们放在一大张从书桌里拿出来的吸墨纸上。 他一边工作,一边询问邦德发生了什么事。 “约半分钟的警报声?我明白了。这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提取了一个看似用于曝光胶片的小型铝容器,把它放在一边。 几分钟后他跪坐起来。 “半分钟的酸胶囊,”他宣布,“第一阵警报声击破外壳。酸腐蚀细铜线。三十秒后钢丝断裂,释放出柱塞帽。”他举起一个弹药筒的基座,“4英寸炸药筒,黑火药,无弹头。幸运的是,这不是一枚手榴弹。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个。”他打开铝容器,取出一个小纸卷,用小镊子打开。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摊在地毯上,用从黑盒子里取出的工具压在它的四角。上面有三句用打字机打的句子。邦德和德克斯特向前倾身。 “这只时钟的心脏已经停止嘀嗒作响。”他们读道,“你的心脏也将停跳。你的死期将至,我已经开始倒数。” 消息署名“1234567……” 他们站了起来。 “嗯,”邦德说,“可怕的家伙。” “但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呢?”德克斯特问。 邦德告诉了他关于55街的黑色轿车的事。 “关键是,”邦德说,“他怎么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这说明他在华盛顿耳目众多,肯定有一个大峡谷般的漏洞。” “为什么是华盛顿?”德克斯特不耐烦地问,他控制住自己勉力一笑,“无论如何,这很糟,我必须向总部报告。再会,邦德先生。很高兴你没有受伤。” “谢谢,”邦德说,“这只是一张邀请卡。我必须回应这问候。” —————————————— (1) 诺克斯堡,美国肯塔基州北部路易斯维尔市西南军用地,自1936年以来为联邦政府黄金储备的贮存处,其安保系统号称是无法攻破的。 (2) 瓂得节仪式,海地人会在亡灵日,也就是伏都教瓂得节这一天纪念亡者。伏都教这一传统与天主教万灵节有关。在午夜庆典中,人们会大声播放音乐以惊醒死神萨米迪男爵。参与者会穿上各种道具服装来引导下面世界的亡灵——瓂得们。人们还会把脸抹成白色以模仿死者。人们会去逝去的亲人的墓地并给萨米迪男爵献上烈酒等祭品。 [book_title]第四章 大总机 德克斯特和那位同事,带着炸弹的残骸走了。邦德拿了一条湿毛巾,擦去墙上的烟熏痕迹。然后他叫了服务员,没做任何解释,只告诉他把一地的碎玻璃扫进撮箕再撤掉早餐。然后,他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走到街上。 整个上午他都在第五大道和百老汇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看商店橱窗,又看看过往的人群。他闲散的步态与乡下来的游客越来越像,他试着到几家商店和售货员打交道,又向几个人问了路,他发现没有人注意他。 他在列克星敦大道一家名为“格洛瑞·弗莱德·汉姆-N-鸡蛋”(“我们明天供应的鸡蛋现在仍在母鸡肚子里”)的小吃店吃了一顿典型的美国午餐,然后乘出租车市到警察局总部,他与莱特及德克斯特约好两点半在那儿碰头。 凶杀组的宾斯万格中尉年近四十,是位多疑易怒的官员,他告诉邦德,莫拉罕专员曾表示警察部门将与他们进行通力合作。警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警方检查了大先生的记录,或多或少地重复了德克斯特的信息,然后他们又看到了大先生大部分已知同事的记录和照片。 他们检查了美国海岸警卫队服务处关于塞卡特尔号游艇的航程报告以及美国海关服务处的报告。每次此船停靠在圣彼德斯堡他们都对其密切关注。 这些记录证实了游艇在过去六个月内常常不定期出现。它总是停在圣彼德斯堡港的“衔尾蛇蠕虫和诱饵货运股份有限公司”的码头。这公司显然是无辜的,其主要业务是向全佛罗里达、墨西哥湾和更远的地方的钓鱼俱乐部出售活诱饵。该公司还有一个利润可观的副业——向室内装饰业出售贝壳和珊瑚,以及一个衍生副业——向医学和化学基金会的研究部门出售热带鱼(特别是稀有有毒物种)。 据公司所有者——一个来自邻近的塔彭斯普林斯的希腊裔海绵采集潜水员——介绍,塞卡特尔号潜艇确实与他的公司做了一笔大生意,从牙买加引进女王螺、其他贝壳及各种非常珍贵的热带鱼。这些货物被衔尾蛇股份有限公司购买后存放在他们的仓库,散装出售给海岸各处的批发商和零售商。这个希腊人的名字叫帕帕戈斯,没有犯罪记录。 美国联邦调查局,在海军情报部门的帮助下,曾窃听过塞卡特尔号的无线信号。但它只有在从古巴和牙买加起航之前发了几条短消息,其他时间一直是沉默的。这些消息译出后是一种未知的语言并且所用密码完全无法破译。这份文件的最后一段说到很可能执行者使用了秘密的伏都教语言,联邦调查员要尽一切努力在其下次航行前雇用一位来自海地的语言专家。 从街对面的鉴证科走回他办公室时,宾斯万格中尉宣布:“最近出现了更多金币,仅哈莱姆和纽约区就有一百多个金币出现。想要我们做什么呢?如果你是正确的,这些是苏联人的基金,那他们很快就会行动了,而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长官说先观望,”德克斯特说,“希望我们不久就会看到一些行动。” “好吧,这案子归你管。”宾斯万格不情愿地说,“但专员肯定不想让这个浑蛋这样在他的地盘搅局,让在下风处的华盛顿的胡佛先生刚好闻到他的臭味。我们为什么不以逃税、滥发邮件或在消防栓、加油道前乱停车的名义把他弄进来呢?如果联邦政府不这样做,我们很乐意效劳。” “你想要挑起一场种族骚乱?”德克斯特酸溜溜地表示反对,“这些事扳不倒他,你知道这一点,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如果他半小时后没在他那个黑人代言人的陪同下出现,从这里到南方腹地的巫术鼓都将响起。当他们全神贯注于那套把戏,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还记得35号和43号案子吗?你不得不打电话给国民军。我们不能把局面弄成那样。总统把这案子给了我们,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他们回到宾斯万格单调的办公室,拿起外套和帽子。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上尉。”当他们告别时,德克斯特极为勉强地说,“我们受益匪浅。” “别客气,”宾斯万格冷冷地说,“电梯在你右手边。”然后他坚定地关上了门。 莱特向德克斯特背后的邦德眨了眨眼,一行人沉默地走到中央街的主入口。 在人行道上,德克斯特转向他们。 “今天早上从华盛顿发来一些指令,”他面无表情地说,“看来我得去给哈莱姆的案子收尾,你们两个明天去圣彼德斯堡。看看莱特可以在那儿做些什么,然后你和莱特一起去牙买加,邦德先生。也就是说,”他补充说,“让不让他跟你一道,你自己做主。” “当然,”邦德说,“我正想问他能否过来帮我。” “很好,”德克斯特说,“那我就告诉华盛顿所有事情都定下来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当然,我负责与联邦调查局和华盛顿方面的一切联络。莱特有我们在佛罗里达州的人的名字,知道联络信号这些事。” “如果莱特有兴趣,而你又不介意的话,”邦德说,“我非常想今晚去哈莱姆看看,这对我了解大先生的后院非常有帮助。” 德克斯特考虑片刻。 “好吧,”他最后说,“也许没坏处。” “但不要露面太多,不要受伤。”他补充道,“那儿没人来帮你。不要给我们添太多麻烦,时机还不成熟。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大先生的政策是和平共存。” 邦德疑惑地看着德克斯特上尉。 “在我的工作中,”他说,“如果我碰到这样的人,我的座右铭就是‘你死我活’。” 德克斯特耸了耸肩。“也许,”他说,“但是在这儿你归我管,邦德先生,如果你能理解我们的政策我会很高兴。” “当然,”邦德说,“谢谢你提供的帮助。祝你好运!工作顺利!” 德克斯特拦了一辆出租车,与他们握手道别。 “再见,小伙子们,”德克斯特说,“活着回来。”他的出租车与下班回家的车流汇集到一起。 邦德和莱特相视一笑。 “我得说他是个能干的伙计。”邦德说。 “他们都这样,”莱特说,“有点妄自尊大。非常在意他们的权力,总与我们或警察争吵。我猜你在英格兰也遇到过很多同样的问题。” “当然,”邦德说,“我们一直与军勤五处军情五处(MI5,其中MI是英文MilitaryIntelligence的缩写)军情五处即英国国家安全局。英国军情五处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那时德国间谍在英国四处活动,港口和造船厂是他们的首要目标。1909年阿斯奎思首相领导的英帝国国防委员会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来调查和解决德国间谍问题。工作小组随后提出了创建一个保密局的建议,并从军队里抽调两个军官开展工作。其中一位是南斯塔福德郡团的弗农·凯尔上校,他当时在国防委员会的情报科工作,是有名的中国通;另一位是来自皇家海军的曼斯菲尔德·卡明上校,以前担任过港口栅栏防御警卫。他们合作创建保密局,但不久就意识到这项任务要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中一个人要负责了解英国本土正在发生的事情,想出对策加以阻止;另一个人则要负责派遣自己的特工去德国,以了解其战略计划。由此凯尔挑起国内的担子,卡明则负责收集海外的情报。军情五处(MI5,其中MI是英文MilitaryIntelligence的缩写)和军情六处(MI6)就这样诞生了。而且一直到最近人们还沿用凯尔名字中的字母K称呼军情五处反谍报的首脑,沿用卡明名字中的字母C称呼军情六处的首脑,而不是那批詹姆斯·邦德迷所想象的那个M。M另有其人——他是凯尔征聘到的首都警察局已退休的高级警官,名叫威廉·梅尔维尔。梅尔维尔把自己的工作变成了一项艺术,他到各地去时采用各种不同的身份做掩护,使人觉得他无处不在。军情五处是世界上最具神秘色彩的谍报机构之一。它一直是在处于极度机密的情况下进行工作,不受政府领导,政府部门的名单上没有它的名字。为了改变政府对其指挥上的被动局面,在前首相梅杰(JohnMajor)执政期间,他把军情五处拉到了政府的名下,业务上对英国外交部负责,为政府处理安全、防务、外事、经济方面的事物搜集情报。它一直是在处于极度机密的情况下进行工作,不受政府领导,政府部门的名单上没有它的名字。为了改变政府对其指挥上的被动局面,在前首相梅杰(JohnMajor)执政期间,他把军情五处拉到了政府的名下,业务上对英国外交部负责,为政府处理安全、防务、外事、经济方面的事物搜集情报。摩擦不断。他们总是踩苏格兰场政治保安处的痛脚。”他解释道,“好吧,今晚去哈莱姆怎样?” “正有此意。”莱特说,“我先把你送回圣瑞吉斯酒店,然后六点半回来接你。一楼国王科尔酒吧见。我猜你想看一眼大先生。”他咧嘴一笑,“我也一样,但我不会告诉德克斯特。”说完他伸手招来一辆黄色出租车。 “圣瑞吉酒店。55大道5号。” 他们上了车,暖气过热的车厢里还弥漫着上周残留的雪茄烟臭味。 莱特摇下一扇窗。 “你想干吗?”司机耸了耸肩,“让我得肺炎吗?” “正是如此,”莱特说,“如果这能拯救我们脱离这毒气室。” “自作聪明的家伙!”司机咬牙切齿地说,他从耳背后面取出一支雪茄举起来,“三支25美分呢。”他以一种受到伤害的情绪说。 “最多24美分。”莱特说。剩下的路程三人在沉默中度过。 他们停在酒店前,邦德上去他的房间。已是下午四点。他让接线员六点打电话给他。他从卧室的窗户朝外望了一会儿。在他左边,晚霞如火、夕阳如金。金光照在摩天大楼上,把整个小镇点缀得如同金色的蜂巢。街道上是霓虹闪烁的河流,深红色、蓝色、绿色。风在薄暮中凄凄作响,衬得房间更温暖、安全和奢华。他拉开窗帘,旋开了柔和的床头灯,脱下衣服,钻进波盖勒细棉布床单。他想到伦敦街头凄冷刺骨的天气,想到总部办公室中嘶嘶作响的煤气取暖炉隐隐的温暖,想到他在伦敦最后一天在酒吧路过的粉笔写的菜单:“巨型蟾蜍&两份蔬菜”。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很快就睡着了。 在哈莱姆那部大型电话大总机台前,接线员“低语者”正听着赛马新闻打瞌睡。所有的线路都是安静的。突然主板右边的一个灯亮了——一个重要的灯。 “是的,老板。”他在头戴式耳机里轻声说。就算他想要大声一点也不能。他出生在“肺块”——第七大道142街,该地肺结核死亡率是纽约其他地区的两倍。如今,他只剩下一部分肺。 “告诉所有的眼线,”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从现在起注意三个男人。”接下来是对莱特、邦德和德克斯特的简要描述,“他们可能会在今晚或明天到。特别注意第一、第八和其他大道。还有夜总会,以防他们混进来。不要惊动他们。确定位置后给我电话。明白了吗?” “是,老板。”低语声变得呼吸急促。声音安静下来。接线员打开所有线路,很快总机上的灯全亮了起来。他的声音立即传遍了哈莱姆的每一个角落。 六点钟邦德被电话的温和响声惊醒。他冲了冷水澡,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穿上华丽的条纹领带,让大手帕的宽边自胸袋里伸出。他把麂皮枪套戴在衬衫外面左腋下3英寸的位置。他转动贝瑞塔手枪的弹匣,把八颗子弹全倒在床上。然后把它们一粒粒装回弹匣,关上保险栓,塞进皮套。 他拿起一双鹿皮休闲鞋,感受了下它们的鞋尖,掂了掂它们的分量。然后他钻到床下,取出一双自己的鞋子,这是FBI从他那儿拿走那个放满他各种东西箱子的那天早上,他小心地藏起来的。 他穿上它们,感觉这装备能让他更好地面对晚上的各种突发状况。 皮革下,鞋尖处内衬钢板。 六点二十五分,他去国王科尔酒吧,在入口附近靠墙的地方选了一张桌子。几分钟后,菲力克斯·莱特走了进来。邦德几乎没有认出他来。他浅黄色蓬松的头发如今变得乌黑,他穿着耀眼的蓝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一条黑白圆点领带。 莱特笑着坐了下来。 “我突然决定要认真对付这些人。”他解释道,“这东西只是一种染发剂,明天早上就会掉色了。”他补充道。 莱特要了一杯加一片柠檬皮的半干马提尼。邦德要了杜松子酒和罗西马提尼。美国的杜松子酒劲头远高于英国杜松子酒,邦德觉得喝起来有些太烈了。他事后回想那天晚上喝酒应更谨慎。 “我们必须继续我们的行程,下一步我们去哪里?”菲力克斯·莱特回应他的想法说:“现在的哈莱姆有点像一个丛林。人们不像过去那样经常去那儿。战前,每晚结束之前,人们总是常常去哈莱姆,就像巴黎人去蒙马特一样。他们乐于在那儿花钱。人们过去常常去萨沃伊舞厅看跳舞。冒着进医院的危险去挑一个黑白混血儿。现在一切都变了。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关闭,你去那儿得经过别人的默许。可能仅仅因为你是白人就会挨揍。从警察那儿也得不到任何同情。” 莱特从他的马提尼中取出柠檬并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酒吧很快挤满了人。莱特忍不住想到这温暖而友善的气氛很快会被某个黑人娱乐场所那敌意的、令人震惊的气氛取代。 “幸运的是,”莱特继续说,“我喜欢黑人,他们也莫名其妙地知道这一点。我以前是半个哈莱姆区迷。我为《阿姆斯特丹新闻》写过几篇关于迪克西兰爵士乐的评论。当奥森·威尔斯与他的全黑人阵容在阿法叶特演出《麦克白》时,我曾为北美报业联盟写过一系列黑人戏剧报道。所以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我佩服他们在这世界上的生存方式,但上帝知道,我也说不清这结局会是什么样。” 他们喝完了饮品,莱特叫来侍者埋单。 “当然也有一些坏家伙,”他说,“一些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哈莱姆是黑人世界的首都。在任何超过100万人的种族里,总会发现一些庸俗下流的家伙。麻烦在于,我们那位朋友大先生是个老手,他在美国战略情报局和莫斯科受过训练。他的组织一定非常严密。” 莱特付了账,耸了耸肩。 “我们走吧,”他说,“我们去找些乐子,但得毫发无伤地回来。当然,就算出了事,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得乘公共汽车去第五大道。天黑以后,你不会找到任何一辆愿意去那儿的出租车。” 他们走出温暖的酒店,走到几步开外的巴士站。 天正在下雨。邦德拉高他的上衣领子,凝视右手边的大道,看向中央公园,看向大先生居住的黑暗城堡。 邦德的鼻尖被微微冻红了。他渴望跟莱特进入敌人的大本营。他感到充满力量,踌躇满志而自信。夜晚如同一本大书,正等着他打开并一页一页地、逐字逐句地阅读。 在他眼前,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未启封的黑色信封上的斜体字暗藏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book_title]第五章 黑人天堂 第五大道和教堂大道转角处的公共汽车站,三个黑人静静地站在路灯下。他们看起来已经浑身湿透并显得很烦躁。从四点三十分的电话以来就一直盯着第五大道的交通道。 公共汽车从雨中开过来停下并发出巨大的刹车声。其中一人说:“你上这辆,胖子。” “阿姆跟上。”身穿橡胶防水衣的魁梧的黑人说。他把帽子压下来遮住眼睛,上了车,投币后朝车厢里走,扫视乘客,看到这两个白人,他眨了眨眼睛,直接坐到他们身后的座位上。 他从背后审视他们的脖子、外套、帽子和轮廓。邦德坐在窗户旁,黑人通过玻璃反射看见了他的伤疤。 这个黑人站起来,走到公共汽车的前部,没有回头,在下一站立刻下了车,直奔最近的药店打电话给接线员低语者。 低语者小声地紧急询问之后,便挂断了电话,转身插上插头接通总机。 “什么事?”低沉的声音响起。 “老板,其中一个目标刚到第五大道——那个有疤痕的英国佬。还有一个与他同行的朋友,但他似乎并不符合另外一个目标的特征。”低语者传递了对莱特的一个精确描绘,“他们两个人正朝北走。”他提供了公交车车牌号和到达哈姆来的停靠时间。 “好。”低沉的声音说,“取消其他街道上的所有眼线。注意一下夜总会,通知嘿嘿约翰逊、迈克金、大嘴巴弗利、山姆·迈亚和法兰绒……” 这个声音说了五分钟。 “明白我的意思吗?重复一遍。” “是的,老板。”低语者说。他瞥了一眼他的速记便签,流利地低声复述,没有任何停顿。 “很好。”线路突然断了。 低语者的眼睛亮了,抓起一堆插头,开始向这个小镇传递老板的命令。 从邦德和莱特出现在第七大道123街的休格·雷夜总会的天棚底下那一刻起,便有一帮男男女女在盯梢他们,并轻轻地向河畔交换总机上的低语者报告,传递他们的一举一动。在这样一个他们自动成为关注焦点的世界,邦德和莱特都没感觉到他们周围隐藏的庞大机器以及这紧张的局势。 在这个著名的夜总会,长吧台前已坐满了人,但靠墙的一张小桌是空的,邦德和莱特挤进这个座位,一张狭窄的桌子隔开了他们。 他们叫了兑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小瓶黑格威士忌。邦德看着人群,这里几乎都是男人,有两三个白人,邦德猜他们是拳击迷或纽约体育专栏的记者。夜总会气氛热烈,噪音分贝比市中心高,墙上满是拳击照片,主要是休格·雷·罗宾逊和他参加的伟大赛事的照片。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适合谈大生意。 “休格·雷是个聪明的家伙。”莱特说,“希望我们都能像他一样知道时机来临时该在何时急流勇退。他躲得远远的,现在又增持了音乐厅的股份。他在这个地方占的股份一定价值不菲,在这附近很多房地产也是他的。他仍然在努力工作,但不是那种会打爆眼球或脑溢血的工作,他趁自己还活着时辞职了。” “他也可能会回去并失去这一切。”邦德说,“如果我现在辞职,去肯特的水果农场,我很有可能遭遇自泰晤士河冻冰以来最严酷的天气,变得一贫如洗。人不能计划一切。” “一个人能尝试,”莱特说,“但我知道你的意思:比起火焰,你更了解煎锅。坐在舒适的酒吧喝优质威士忌,这生活确实不错。你喜不喜欢咱们这个角落?”他向前倾斜,“听听你背后那对的谈话。我刚才听他们说从‘黑人天堂’出来。” 邦德仔细看了看自己肩后。他身后的座位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黑人,身穿昂贵带垫肩的西装,懒洋洋地背靠着墙,一只脚搭在旁边的长凳上。那人在用一柄硬质袖珍剪刀剪左手的指甲,偶尔瞥一眼吧台上庸俗的卡通画装饰。他的头就枕在邦德背后的沙发靠背上,散发出隐隐的昂贵的发乳的气味。(邦德的头发曾被人用剃刀分成两片。邦德的直发应归功于他母亲自童年起不断用热梳子给他梳头。)纯黑色丝绸领带和白衬衫显示出他品位高雅。 在他对面,身体前倾,漂亮脸蛋上显出关注的,是一个有着白人血统的、性感娇小的黑人姑娘。墨黑的头发,光滑的波浪卷发就像是最好的美发师烫出来的,一张甜美的杏仁型脸上有着妩媚的双眼和细细的眉毛。她微张的深紫色性感嘴唇衬着古铜色皮肤。她身穿黑色绸缎紧身晚礼服,紧紧地包住并勾勒出她结实而小巧的乳房。她脖子上戴着一条纯金项链,两只手腕上各戴一只纯金手镯。 她正在焦急地恳求着什么,没有注意邦德的目光。 “听,看看你是否能理出头绪,”莱特说,“这是最真实的哈莱姆——带着许多纽约元素的美国南方腹地。” 邦德拿起菜单,斜靠着沙发,装作在研究标价3.75美元的特制炸鸡套餐。 “来吧,亲爱的。”女孩哄他,“为什么你今晚的一举一动都这么低落呢?” “喔,”那人阴沉地说,“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享受这宁静呢?” “你是想要我走开吗,甜心?” “悉听尊便。” “噢,甜心。”女孩恳求,“别生我的气,甜心。啊,也许我该带你到矮子天堂去,看他们挥舞拳头。侍应生布雷迪·约翰逊曾向我保证下次去一定会有拳击赛。” 男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嘿,那个布雷迪是什么意思?”他怀疑地问。“确切地说,”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重要的词被完全理解,“准确说,你和他睡觉了,也许?你和布雷迪·约翰逊之间那点破事,给了我一个更好的目标。”他充满威胁意味地停顿了一下,“随时能找到。”他补充道。 “噢,亲爱的,”女孩焦虑,“别说这种话气我。我从来没做过让你丢脸的事。亲爱的,你知道我不可能看得上布雷迪·约翰逊。没有,亲爱的。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承诺给我们提供最好的包厢,让我们坐下来喝杯啤酒,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来吧,甜心。我们一起去吧。你看上去这么棒,我从来没见过你像今天这么帅。” “你看起来也很美,小辣椒。”那人说,口气随之变得柔和,“我没有什么证据,但你最好在我撕破那杂碎的时候闭上眼睛。” “当然,亲爱的。”女孩兴奋地低语。 邦德听到男人的脚划过座位站在地上。 “来吧,宝贝,我们走。” 邦德放下手中的菜单。“就这些。”他说,“看来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和其他人一样——性、玩乐。他们可不是绅士。” “很多人都是这样。”莱特说,“哈莱姆充斥着社会区隔,和其他大城市一样分阶层,只是肤色不同。来吧,”他说,“我们点些东西。” 他们喝完饮料,邦德埋单。 “今晚我请客,”他说,“我刚发了笔小财,我带了300美元。” “正合我意。”莱特说,他知道邦德一到美国就有上千块的进账。 当侍者拿起找零,莱特突然说:“知道今晚大先生在哪儿操盘吗?” 服务员转了转眼, 他向前倾,用餐巾纸擦桌子。 “先生,我有妻子儿女。”他咕哝着说,把杯子堆在盘子里,回到了吧台。 “大先生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层,”莱特说,“恐惧。” 他们出去到第七大道。雨已经停了,但“霍金斯”——这刺骨的风来自北方,当地黑人用尊敬的“霍金斯来了”来问候它——已经到来,使得街道上通常拥挤的人潮消失不见。莱特和邦德随那一对舞伴走上人行道。他们的外表使得他们得到的大多是轻蔑或明显的敌意。一两个人在他们经过时向阴沟吐口水。 邦德突然感觉到莱特告诉过他的那番话的含义。他们擅自闯入了别人的地盘,是不受欢迎的人,战争期间他在敌后工作的时候他感到不安,对这种不受欢迎深有体会,他耸耸肩,想甩掉那种感觉。 “我们去马弗雷泽路,下一条街。”莱特说,“那儿有哈莱姆最棒的餐馆,或者至少曾经有。”邦德注视着商店橱窗。 他对众多的理发店和美容店感到迷惑,他没想到有这么多家。它们都贴着各式各样的直发机广告——“阿佩克思·格洛萨缇娜,供热梳子使用”“柔滑斯特拉特,发丝不发红,不烧焦”——或漂白皮肤的“灵丹妙药”。仅次于理发店的是男子服饰店,里面摆满了古怪的男式蛇皮鞋、小飞机图案的衬衫、宽条纹的萝卜裤和阻特装。 所有的书店都摆满了教育文献和漫画书。有几个商店专门卖幸运符和各种神秘主义书籍,比如“有史以来最奇怪的书”《力量的七把钥匙》,配有如下广告词:“以缄默之舌颂扬你的欲望”。“能向任何人身上投射咒符,无论他在哪里”“所有何人都爱你”等等。咒符类书籍有诸如《征服者祖师高约翰》《招财进宝精油符》《香囊粉专卖符》《熏香,驱邪符》《幸运手的魔力,免受邪灵侵扰》和《混淆和迷惑敌人符》。 “我很高兴我们来到这儿,”邦德说,“我开始熟悉大先生的行事风格。在英国这样的国家不可能了解这一切。当然我们那儿的人非常迷信,特别是凯尔特人,但这里完全不同。” 莱特嘟囔了一声。“我很乐意回到我的床上,”他说,“但在决定如何扳倒他之前,我们需要先掂掂这家伙的分量。” “马弗雷泽是一条很有意思的街道。他们有一种很好的食物:小颈蛤蜊和马里兰炸鸡,加培根和甜玉米。我们一定要去吃。”莱特说,“这是民族菜。” 温暖的餐馆非常雅致。服务员们似乎很高兴看到他们,并为他们指出各种到访过的名人,但当莱特问到一个关于大先生的问题时,服务员充耳不闻。随后他一直远离他们,直到他们埋单。 莱特重复了这个问题。 “对不起,先生,”侍者简洁地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是10点半,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到萨沃伊舞厅,点了一杯兑苏打水的威士忌,看舞蹈表演。 “大多数现代舞蹈是在这里发明的。”莱特说,“林迪舞、塔克金舞、苏茜Q舞、赛罗克舞都始于那个舞池。你曾经听说过的每个美国大乐队都为曾在这儿演奏而自豪。这里曾来过艾灵顿公爵、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卡柏·加洛韦、诺布尔·西斯莱、弗莱彻·亨德森。这是爵士乐和摇摆舞的圣地。” 他们在环绕巨大舞池的栏杆边找到一张空桌子。邦德被迷住了,他发现大多数女孩都很漂亮。他的脉搏随音乐一起跳动,直到他几乎忘记他为何来这里。 “不错吧?”莱特说,“我可以整晚待在这里。不过我们最好换个地方,否则我们会错过矮子天堂舞厅。那里与这儿很相似,但里面的人不在同一层次。那之后我再带你去背靠第七街的‘嘿,兄弟’酒吧。之后,我们换到大先生自己的娱乐场所。问题是,他们到午夜才开门。我要去一趟洗手间,你埋单。看看我能否得知今晚在哪儿能找到他的线索。我们可不想去转遍他所有的地盘。” 邦德付了账,与莱特在楼下狭窄的入口大厅会合。 莱特领着他出来。他们走到街上叫出租车。 “花了我20元,”莱特说,“但据说他会在勒诺克斯大道上的‘墓地’酒吧。那儿非常接近他的总部,是城里最热闹的地带。走,我们先去‘嘿,兄弟’酒吧喝一杯,听会儿钢琴曲,十二点半左右出发。” 现在的大总机离他们只有几个街区,过了高峰期,除了报告邦德二人的行踪外几乎是安静的。两人到达并进出了休格·雷夜总会,马弗雷泽路和萨沃伊舞厅。午夜时分,他们进入“嘿,兄弟”酒吧。十二点半时打进来最后一通电话,然后总机沉默了。 大先生拿起电话,首先叫来了领班。 “两个白人男子会在五分钟后进来。给他们Z桌。” “是的,老板,”领班说。他匆忙穿过舞池走到右边一张被一根柱子遮挡了的桌子。这张桌子在服务入口旁,视野很棒,能看到对面的舞池和乐队。 此刻它被四个人占了,两男两女。 “对不起,”领班说,“出了点差错。这张桌已被从市区来的新闻记者预订了。” 其中一个人开始争论。 “换个位子,小伙子。”领班干脆地说,“洛夫蒂,带他们到F桌,酒水免费。山姆,”他示意另一个服务员,“收拾桌子。铺双层桌布。”四个人为了免费酒水而放低了姿态,听话地走了。领班在Z桌上放了一个订座标志,看了看,然后回到他的座位上。 与此同时,大先生又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酒吧主持人。 “表演结束后关灯。” “是,老板。”酒吧主持人立刻答道。 另一通电话是给正在地下室玩掷骰子赌博的四个人,大先生的指示很详细,通话时间很长。 [book_title]第六章 Z桌 十二点四十五分,邦德和莱特付了他们的出租车费,走到紫色和绿色霓虹灯环绕的“墓地”酒吧标志下。 推开回转门,拉开沉重的窗帘,重金属节奏和汗味撼动了他们。衣帽间小姐的眼睛闪闪发光,向他们热情致意。 “先生,请问您有预定吗?”领班问。 “没有,”莱特说,“我们不介意坐吧台。” 领班看了看他的桌子订座单,像是做了个决定似的,用铅笔在订座单上坚定地画了一笔。 “他们还没来。总不能整晚都保留他们的预定。这边请。”他高举卡片,带他们穿过拥挤的舞池走到正桌,拖出两把椅子中的一把,取掉了“订座”标识。 “山姆,”他叫服务员过来,“给客人点餐。”然后就走开了。 两个人点了加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鸡肉三明治。 邦德闻了闻。“大麻。”他评论道。 “大部分爵士迷抽大麻过瘾,”莱特解释道,“大多数地方都禁止出售。” 邦德环顾四周。音乐停了,四人小乐队(单簧管手、低音提琴手、电吉他手和鼓手)正从对面的角落里出来。深红色的灯关掉后,十几对舞伴从玻璃舞池走回他们的桌子。屋顶细细的光柱打在彩色玻璃摇滚球上——比足球大,间隔着挂在墙上,它有不同的颜色,金色、蓝色、绿色、紫色、红色。随着光束的照射,它像彩色的太阳般绚丽夺目,映射在黑色的墙上和那一张张汗流浃背的黑色面孔上。有人坐在两盏灯中间,脸颊呈现出不同颜色,一边绿,另一边红。灯光使得人脸无法分辨,除非他们距离只有几英尺远。一些光把女孩的口红变成黑色,另一些光从一边以温暖的光辉照亮人们的整张脸,又让其他人像浮尸般惨白。 整个场景令人毛骨悚然而又充满动感,就像埃尔·格列柯的画:月光下燃烧着的小镇上被掘开的墓地。 舞厅并不大,约60平方英尺,却有50张桌子,客人们挤在一起,像是罐装乌榄。天气很热,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甜香,以及200个黑人身体的野性的味道。噪音大而恐怖——黑人们吵吵嚷嚷地大声交谈,享受自己的毫无节制,不时地尖叫、吼叫和大笑无所顾忌地彼此招呼对方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甜心基苏丝,看看谁来了……” “你一直躲在哪儿,宝贝,从哪里过来?” “上帝做证。这是平卡斯……嗨!平卡斯……” “过来……” “让我……让我,悄悄告诉你……”(掴耳光的声音) “GG在哪儿。来吧GG,开始表演你的把戏吧………” 时不时地,一个男人或女孩会冲到舞池里大出风头,开始独自演奏。其他人会跟着节奏起舞,会有一阵嘘声和口哨声。如果是一个女孩,时常会有人喊“脱、脱、脱”“热起来吧,宝贝!”“跳起来吧,跳起来。”酒吧主持人会在呻吟声和嘲笑声中出来清理舞池。 邦德的前额开始冒汗。莱特俯下身来挡住他的手。“三个出口:前面、我们身后服务口、乐队背后。”邦德点点头。在那一刻他觉得这无关紧要。这一切对莱特而言没什么新鲜,但对邦德而言,这是窥视大先生工作原生态的一个特写镜头。这个夜晚逐渐充实和丰满了他在伦敦和纽约读过的档案。即便这个夜晚结束,不能近距离接触大先生本人,邦德还是觉得不虚此行。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酒吧主持人来到舞池中央,他是一个扎马尾、扣眼里别着一支红色康乃馨的高大黑人。他站起来,举起手。一束白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房间的其余部分变晴了。 全场静默。 “伙计们,”酒吧主持人宣布,嘴里的金牙和白牙闪闪发光,“压轴戏来了。” 热烈的掌声。 他转向舞池左边,与莱特和邦德面对面。 他伸出他的右手,指向另一个地方。 米斯塔赫·江格雷斯·贾费特和他的鼓。 一片喝彩声、嘘声、口哨声。 四个露齿而笑的黑人,身着橘红色的衬衫和白色喇叭裤子,蹲跨在四个生牛皮绷成的圆锥形大鼓上。鼓的大小各不相同,黑人们都瘦削而纤细。跨坐在低音鼓上的鼓手一下子仰起头来向观众挥手。“来自海地的巫毒鼓手。”莱特小声说。 一阵静默,鼓手们开始用指尖敲出一种缓慢而破碎的拍子,这是一支软伦巴舞曲。 “现在,朋友们,”酒吧主持人宣布,仍然转向鼓手,“GG……”他停顿了一下,吼出最后一句,“GG苏门答腊。”他开始鼓掌,房间里一片沸腾,狂热的掌声点燃了气氛。鼓手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两个腰缠金腰带的大个子黑人抬着一个娇小的姑娘冲到舞池中,她的手臂圈在他们的脖子上。她的脸完全笼罩在黑色鸵鸟羽毛斗篷中,眼睛戴着一副黑色面具。 他们在舞池中央把她放下来。 他们跪拜在她两侧,直到他们的额头抵地。她向前走了两步。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两个黑人融进阴影,退到门里。 酒吧主持人已经不见了。舞池绝对的静默,低低的鼓声突然响起。 那女孩把手放在喉咙上,一拉黑色的羽毛斗篷的带子,斗篷像一把黑色扇子一样立在地上散展开来,如同孔雀的尾巴一般。除了小小的黑色蕾丝三角裤、乳房上的黑星亮片和眼睛上的黑色面具,她几乎是全裸的。她的身体很小,很结实,古铜色,完美之极,在白光中闪闪发光。 观众们沉默了。鼓声开始加快节奏。低音鼓节奏完美契合人的脉动。女孩裸露在外的肚皮开始适时随节奏慢慢旋转。黑色羽毛再次扫过她的背,她的屁股随着低音鼓开始摆动。她身体的上部保持不动。她一面移动黑色羽毛的衣服,一面开始移动脚和肩。鼓声更加高亢。她身体的每个部位似乎遵从着不同的节奏。她的牙齿轻轻咬住嘴唇。她的鼻子开始翕动。她的大眼睛透过面具扑闪扑闪。这是一个性感尤物——诱惑,是邦德唯一能想到的词。 鼓点响得更急,节奏复杂交错。女孩把羽毛服扔到地板上,双手举过头顶。她的整个身体开始抖动。她的肚皮抖得更快。一圈又一圈,不停旋转。她的双腿叉开,她的臀部开始大幅旋转划圈。突然,她摘下贴着黑星的右边胸罩,扔进了观众席。观众们发出第一波尖叫和咆哮。 然后他们沉默了。她摘下另一只胸罩。人群再一次咆哮,然后又沉默下来。鼓声如同天空中的惊雷,鼓手们大汗淋漓,双手急速拍打。他们眼睛凸出,表情冷淡。他们的头微微偏向一边,就像他们在倾听灵感。他们几乎不看那女孩。观众们轻轻喘息,目光模糊。 她现在全身汗水闪烁。她的乳房和肚皮闪闪发光。她剧烈抖动着全身。她的嘴轻轻张开,尖叫起来。她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突然撕裂蕾丝三角裤,把它扔进了观众席。她身上只剩一条黑色丁字裤。鼓声掀起了性感节奏的飓风。她又轻声尖叫,然后她手臂前伸保持平衡,开始降低身体,在地板上起伏,越来越快。邦德可以听到观众们气喘吁吁,咕哝发出猪猡一般的声音。他不自觉用手攥住桌布,嘴唇发干。 观众开始向她呼喊:“来吧,GG宝贝,脱掉它。折磨人的小妖精。”她把头埋入膝盖,随着节奏缓慢变低,她也进入最后一系列的战栗,轻轻地呻吟。 鼓点缓慢下来,变成慢慢的咚咚声。观众对着她的身体号叫。不堪入耳的猥亵声从房间的不同角落传出。 酒吧主持人来到舞池。一个光点罩住他。 “好吧,伙计们,好吧。”他面上的汗水流到下巴,伸开双臂做出投降的样子。 “GG同意了!” 观众席传来高兴的号叫。“脱掉它,GG。展示你自己。来吧来吧。” 鼓声轻轻咆哮。 “但,”朋友们,酒吧主持人喊道,“她害羞了——熄灯!” 观众发出失望的呻吟。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肯定又是老一套,邦德心想。 突然他所有的感官都警觉起来。观众们的咆哮声一下子消失了。与此同时,他感到脸上的冰冷空气。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 “嘿,”莱特喊道。他的声音很近但听起来很空。 上帝!邦德想。 他的上方有什么东西合拢起来。他把手放在身后。感觉到背后1英尺左右的墙在移动。 “开灯。”一个声音平静地说。 他的两只手臂都被抓住了,他被压在椅子上。 邦德对面,依然是那张桌子旁,坐着莱特。一个大个子黑人反拧着他的双肘。他们在一个方形小房间里。左右都有两个以上的便衣黑人用枪对准他们。耳边传来液压车库电梯尖锐的嘶嘶声,桌子仍稳稳固定在地板上。邦德抬起头。他们头上几英尺有宽大的活板门隐隐约约的接缝。那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一个黑人咧嘴一笑。“伙计,放松点儿。下来得挺舒服吧?”莱特骂了一句刺耳的脏话。邦德放松他的肌肉,静静等待。 “哪个是英国佬?”说话的黑人问。他看起来是头目。他握在手里的那把对准邦德心脏的手枪很花哨。他扣扳机的黑色手指间闪过珍珠色光芒,长长的八角形枪管瞄准目标。 “我猜,是这一个,”抓住邦德手臂的黑人说,“他有道伤疤。” 黑人紧紧钳制住邦德的手臂,就像两条紧紧绑住他肘部的止血带。邦德的手开始麻木。手持花哨手枪的男子从桌角拐了过来。他把枪口对准邦德的肚子。 “这个射程内你不会射空。”邦德说。 “闭嘴。”黑人说,他熟练地用左手给邦德搜身——小腿、大腿、后背,两腋。他抽出邦德的枪,递给另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嘿嘿,给大老板,”他说,“带这英国佬上去。你和他们一起去。其他伙计和我一起留下来。” “好。”绰号“嘿嘿”的那人说。他大腹便便,身穿巧克力色衬衫和薰衣草颜色萝卜裤。 邦德被拖起来。他一只脚紧紧勾住桌腿,桌子上的玻璃杯东倒西歪,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器皿碰撞的声响。与此同时,莱特沿着他椅腿向后踢。他的脚后跟踢中他背后警卫的小腿,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哐嘡声。邦德做了同样的事情,但没踢中。一阵混乱的时刻,但没有一个警卫松开对他的钳制。莱特的警卫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就像他是个小孩子一般,把他的脸对着墙猛砸。几乎砸碎了莱特的鼻梁,然后又把他拉转过身,血从他的嘴里淌了下来。 两支受过训练的枪毫不动摇地瞄准他们。这是徒劳的努力,但是有一瞬间他们扭转了被动局面,消除了被俘时的震惊。 “不要浪费你们的体力。”发命令的黑人说,“带走那个英国佬。”他向邦德的警卫说,“大先生在等他。”他转向莱特,“你最好跟你朋友说‘拜拜’”,他说,“你们不太可能见到彼此了。” 邦德朝莱特笑了笑。“幸运的是,我们和警察约好了,两点钟在这儿碰面,”他说,“回头见。” 莱特咧嘴一笑。他的牙齿被血染红了。“莫拉罕专员会很高兴见到这群人。回头见。” “别扯了。”黑人很有说服力地说,“带进去。”邦德的警卫把他推到一段墙边。枢轴转动,打开一条长长的通道。绰号嘿嘿的那人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在前头领路。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book_title]第七章 大先生 他们的脚步声在石头通道中回荡。他们穿过通道尽头的一道门,来到一条顶上偶尔有一个裸露的照明灯泡的通道,又进入了另一道门,邦德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大仓库。垒着一些整齐堆放的箱包。仓库里还有起重机通道。箱子上的标记似乎属于一个酒店。他们沿着通道走到一道铁门前。嘿嘿按铃。然后是绝对的沉默。邦德猜他们现在应该离夜总会至少有一个街区那么远。 螺栓的哐嘡声响起,门开了。一个身着晚礼服的黑人持枪走到一边,他们进入一条铺有地毯的走廊。 “进去吧。”那人说。 嘿嘿敲响他们面前的一扇门,接着打开它,在前面领路。 昂贵的桌子后面,大先生坐在高背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詹姆斯·邦德先生,早上好。”他的声音深沉而柔和,“坐。” 警卫带邦德走过厚厚的地毯,停在一把矮扶手椅前,他松开邦德的胳膊,让邦德坐下来,隔着宽敞的书桌面对大先生。 “这是一个帮你摆脱罪恶双手的祝福。” 邦德的前臂失去所有感觉,随着血液再次开始流动,钝痛感阵阵袭来。 大先生坐在那儿看着他,他巨大的头靠着高高的椅背,什么也没说。 邦德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照片没有传达出的东西:某种从他身上辐射而出的权威和智慧,还有他超大尺寸的体格。 他的头足球般大小,是正常人头部大小的两倍,非常接近正圆。灰黑色的皮肤,就像浸泡在河里一周的尸体那样紧绷和发光。他是秃头,除了耳朵上面的一些灰褐色绒毛外没有眉毛和睫毛,两眼间距非常远,以至于人们不能同时关注这两只眼,而只能一次看一只。它们的凝视非常坚定并极具穿透力。当它们停驻在某样东西上,它们看起来似乎是在吞噬一切。它们略微隆起,沿黑瞳周围有一圈金色虹膜火焰一般。它们是动物的眼睛,不是人类的。 他的鼻子很宽,并无特别的黑人特征。嘴唇微翻,厚而深黑。它们只有当主人说话时才张开,露出牙齿和淡粉色的牙龈。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或皱褶,但鼻子上面有两个深坑麻点。鼻子之上是微微隆起的前额和光滑无发的头顶。 奇怪的是,这个巨大的脑袋上没什么是不成比例的。它由巨大肩膀上又宽又短的脖子支撑。邦德从记录中知道他是6英尺5寸高,体重280磅,脂肪极少,但总的印象是令人敬畏,甚至恐惧。邦德可以想象,如此可怕的一个异类,他一定从小就决心报复命运和这个世界。 大先生身着一件无尾晚礼服。衬衣前襟和袖口上闪耀的钻石透出隐隐的虚荣。他巨大而扁平的手微蜷着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香烟或烟灰缸,房间气味清新。空无一物的桌上节省出大量空间来放置一个有二十多个开关的大对讲机和一条非常小、有着细长的白色鞭梢的象牙马鞭。 大先生沉默而深怀戒备地盯着书桌对面的邦德。 在毫不害怕的对视后,邦德略微环视了一下房间。 它四周放满了书,宽敞、休闲而异常宁静,像一个百万富翁的图书馆。 大先生的头顶上方有一个高高的窗口。除此之外,墙壁边全是坚实的书架。邦德坐在椅子上转了一面。看到更多书架,全塞满了书。没有门,可能书后面藏着门。带他到房间的这两个黑人相当不安地靠墙站在他的椅后。他们没有看大先生,而是在看大先生身后,桌上靠右的开放空间中放着的一个奇怪雕像。 即便他对伏都教知之甚少,邦德还是立刻从利·弗莫尔的描述中认出它。 站在白色基座上的是一个5英尺高的白色木十字架。十字架的横杆套在一件落满灰尘的黑色燕尾服的袖子中,衣服的其他部分掉在桌面下。衣领上面是一顶破旧的圆顶硬礼帽,帽顶被十字架竖杆刺破。帽子下面几寸的地方,沿十字架颈部,靠着横杆,是浆得笔挺的牧师项圈。 在白色基座的旁边躺着一双老旧的柠檬黄彩色手套。一根黄金把手的短柄马六甲手杖搁在手套旁,靠着雕像左肩竖着。桌子上还有一顶破旧的黑色礼帽。这邪恶的稻草人——墓地之神和亡灵军团首领,萨米迪男爵——凝视着整个房间。在邦德看来,它甚至似乎传递了一些可怕的、被漏掉的信息。 邦德把头扭开,目光转回到书桌对面那张灰黑色的大脸上。 大先生说。 “嘿嘿,你留下。”他的眼睛转移,“迈亚,你可以走了。” “是的,老板先生。”他们一起回答。 邦德听见门的开关声。 沉默再次降临。大先生的目光已经尖锐地落到了邦德身上。它们在细细地审视他。现在,邦德注意到,虽然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它们变得稍许有些迟钝。它们毫无知觉地凝视邦德。邦德感觉他眼睛后的大脑正被其他东西占据。 邦德决心不仓皇失措,他的手恢复了知觉,他抬手去取他的香烟和打火机。 “你可以吸烟,邦德先生。假如你有任何其他意图,你可以小心朝前看,看看对面桌子的抽屉锁眼,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大先生说。 邦德朝前倾仔细查看这是一个大枪眼。实际上,据邦德估计,点45口径射击。邦德猜应该由桌下的脚踏开关控制开火。这人在玩什么把戏。幼稚。幼稚吗?也许,毕竟,这可不容易打偏。这套把戏——加上之前的炸弹——干净利落,十分有效。他们不只是自负,而是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枪眼十分有震撼力,得小心,他不得不承认,这威力很有技术含量。 他点燃一支烟,感激地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他对自己的处境并不特别焦虑。他相信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对手考虑非常周全:除非把这件事弄成一个非常专业的意外,必须同时处理掉两个人,但这对于他们所在的两大军勤处而言依然是很过分的挑衅,大先生一定知道这一点。但此刻邦德真正他担心的是处于那些笨拙挑衅掌控下的莱特。 大先生的嘴唇慢慢松开。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军勤处的成员了,邦德先生。从大战以来就不曾见过。你们军勤处在战争中表现出色,出了一些能干的人。我从我朋友那儿得知,你在你们军勤处地位很高,是双0打头的编号,我确信是007,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告诉我,双0数字的意义是在一些任务中情况紧急时你可以杀人。一个不以暗杀为武器的军勤处不能有太多的双0成员。你被派到这儿杀谁,邦德先生,有没有可能是我?” 声音温和,甚至没有表情。他的口音是美语和法语的轻微混合,但用语几乎是刻板地准确,没有一句俚语。 邦德保持沉默。他假定莫斯科方面对他的情况已经一清二楚。 “你必须回答,邦德先生。你和你朋友的命运取决于你的回答。我对我的信息来源有信心。我知道的比我说的多。是不是说谎我一听就知道。” 邦德相信他确实可以。他选择了一个他可以自圆其说的故事来掩盖事实。“英国的诺布尔玫瑰金币在美国流通,”他说,“一些就是从哈莱姆流出的。美国财政部请求我们协助追踪它们,既然它们来自英国,我必须到哈莱姆来亲自看看,还带着美国财政部的代表,我希望他现在已经在安全回酒店的路上。” “莱特先生是中情局的代表,不是财政部的,”大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他此刻的处境极其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他看着对面的邦德。 “嘿嘿。” “是的,老板。” “把邦德先生绑在椅子上。” 邦德不自觉想站起来。 “不要动,邦德先生,”那声音柔和地说,“你唯一的生存机会是留在原地。” 邦德看着大先生,看着他金色的、冷漠的眼睛。他坐回椅子上。一条宽皮带立即绕过他的身体并扣紧。两条短皮带扣住他的手腕,把它们绑在金属扶手上。两条皮带扣住他的脚踝。他可以把自己和椅子摔到地板上,但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大先生按下对讲机上的一个开关。 “请纸牌小姐进来。”他说,再次关闭开关。 片刻之后,桌子右边的一个书柜打开了。 一个邦德平生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慢慢走进来。她身后的门关上了。她站在房间里,站在那里看着邦德,一寸一寸地,慢慢地,从头到脚打量他、详细审视着他,她转向大先生。 “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大先生一动不动。他看向邦德。 “这是一个非凡的女人,邦德先生。”他以同样安静柔和的声音说,“我要娶她,因为她独一无二。我在海地——那是她出生的地方——一个酒店发现了她。她当时在心灵感应,我看了一阵,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我至今仍然没能理解。无法解释,那是心灵感应。” 大先生停了下来。 “我告诉你这一点来提醒你。她是我的检察官。酷刑是混乱和不确定。他们告诉过你如何缓解那种痛苦。这女孩没有必要使用那种笨拙的方法。她可以占卜人内心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她将成为我的妻子,她太有价值了。而且,”他温和地继续,“可以预见我们的孩子将会很有趣。” 大先生转向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目前她是不可接近的。这就是为什么,在海地,她被称为‘纸牌’。” “搬把椅子。”他平静地对她说,“告诉我这个男人是否说谎。注意不要靠近枪眼。”他补充道。 女孩什么也没说,但从墙边搬了一把类似邦德所坐的那种椅子,把它推过来面朝他,她坐下来时几乎触及他的右膝,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 她面色苍白,带着一种长期居住在热带地区的白人特有的那种苍白,但不包含热带气候带给皮肤和头发的那种通常的疲惫痕迹。她的眼睛是蓝色的、亮晶晶的和倨傲的,但当它们注视着他时,他意识到它们包含了一些传递给他个人的信息。他以目光加以回应时,那信息很快就消失了。她的头发是深黑色的,直直垂落到肩头。她有着饱满的颧骨和性感的大嘴唇,带着点隐约的残酷的美感。她下颌的轮廓精致而美好,显示出决断力和钢铁般的意志,这一点由其笔直的、尖尖的鼻子加以重申。这份毫不妥协来自于她的美。这是一张生来就要发号施令的脸,一张法国殖民奴隶主女儿的脸。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马特丝绸长晚礼服,胸前的褶皱强调出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她戴着钻石耳环,左腕上戴着一只细细的钻石手镯。她没有戴戒指,指甲很短,没有涂指甲油。 她看着他的眼睛,冷漠地把前臂放在膝盖上,使乳沟更深。 传达的信息是明确无误的,邦德冰冷的脸上的温暖回应一定非常明显,因为大先生突然从他旁边的桌上拿起了小象牙鞭,猛地向她抽过来,皮鞭在空气中呼啸而来,落在她肩上。邦德冲她眨了眨眼。她的眼睛有片刻的闪耀然后黯然。 “坐直,”大人物轻声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慢慢坐直,手里拿着一副纸牌,开始洗牌。然后,也许是出于虚张声势,也许她是在传递给他另一个信息——共谋和某种超乎共谋的东西。 一沓牌面是红桃杰克,另一沓牌面是黑桃皇后。她把两沓牌放在膝盖上,这样两沓牌相对。她把两沓牌合在一起,二者就面对面贴在一起。然后她洗牌并把它们再次打乱。 这场默剧中她一眼都没看邦德,瞬间一切都结束了。但邦德感到了兴奋的光芒,脉搏加快。他在敌人阵营有了一个朋友。 “准备好了吗,纸牌?”大人物问。 “是的,准备好了。”女孩以低沉而冷静的声音说。 “邦德先生,看着这女孩的眼睛,重复你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邦德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信息。她根本没看他,她似乎穿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编的故事。 那一刻,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兴奋。这个女孩能判断吗?如果她能判断,她会为他说话还是揭穿他? 那一刻,房间里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邦德试图显得漠不关心。他注视天花板,然后又注视她。 她的眼睛恢复焦距,转过脸不再看他,她对大先生说: “他说的是真话。” [book_title]第八章 没种 大先生考虑了一下,似乎做了一个决定。他按下对讲机上的一个开关。 “大嘴巴?” “是的,老板。” “你正抓着那个叫莱姆的美国人?” “是的。” “好好收拾他一顿,然后把他载到贝尔维尤医院,在那附近丢下他。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别被人看见了。” “没问题。” 大先生关掉开关。 “你这该死的血猩红眼,”邦德狠狠地说,“中情局不会让你好过的!” “你忘了,邦德先生,他们在美国没有管辖权,美国特勤处在美国本土没有权力——只在国外。联邦调查局从来就不是他们的朋友。嘿嘿,过来。” “是,老板。”黑人嘿嘿过来站在桌子旁。 大先生看看对面的邦德。 “哪根手指用得最少,邦德先生?” 邦德被这问题吓了一跳,他脑子急速运转。 “考虑一下,我希望你会说左手的小指,”柔和的声音继续说,“嘿嘿,拗断邦德先生左手的小指。” 黑人嘿嘿显示了他绰号的来由。 “嘿嘿,”他嘿嘿假笑,“嘿嘿。” 嘿嘿洋洋得意地走向邦德。邦德疯狂地抓住椅子扶手。他的前额冒出大颗汗水。他试图想象指头断裂的痛苦,这样他可以控制它使自己坚强起来。嘿嘿慢慢把手伸向邦德左手的小指,冷漠地用拇指和手指抓住邦德的指尖,非常蓄意地让其向后弯,同时发出愚蠢地嘿嘿傻笑。 邦德拼命扭动身子,试图打翻椅子,但嘿嘿把他另一只手放在椅背上并将其定住。邦德大汗淋漓,无意识地露出牙齿。透过不断加剧的痛苦,他仅能看到女孩睁大眼睛盯着他,红唇微张。 嘿嘿把他的手指拉直,并开始慢慢把他的手腕向后弯曲。突然它断了,发出尖锐的断裂声。 “行了。”大先生说。 嘿嘿不情愿地放开掰断的手指。 邦德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晕了过去。 “这家伙真没种。”嘿嘿评论。 纸牌软绵绵地坐回到她的椅子上,闭上了眼。 “他有枪吗?”大先生问。 “是的。”嘿嘿把邦德的贝雷塔92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来,丢到桌上。大先生把它捡起来,专业地打量着。他在手里掂了下重量,试了试手感,然后他把弹匣取下来放到桌上,清空了枪膛,然后把枪滑向邦德面前的桌子上。 “弄醒他。”他说,看着他的手表。三点整。 嘿嘿站到邦德的椅后,用他的指甲挖邦德的耳朵。 邦德呻吟一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盯住大先生,冒出一连串脏话。 “你该庆幸你没死。”大先生毫无感情地说,“任何痛苦都比死亡可取。这是你的枪,我已经取出了子弹。嘿嘿,还给他。”嘿嘿把它从桌上取下来,装回邦德的枪套。 “我会向你简要解释,”大男人继续说,“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被允许享受痛苦而不是被弄成人们称为水泥大衣的包裹来增加哈莱姆河的污染。”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 “邦德先生,我深感无聊。我被早期基督徒称之为‘倦怠’,这种致命的倦怠包围着我们这些满足的、没有更多的欲望的人。我在我所选择职业行当中是绝对杰出的,那些雇佣我的人信任我,那些我自己雇佣的人敬畏我,对我唯命是从。在我选择的道路中,我,真的,没有想要征服世界。唉,要把我的道路改变已经太晚了,权力是所有野心的最终目标,而我已不太可能在另一个领域获得比我在这一领域所拥有的更多了。” 邦德一半心思听他说话,另一半心思用于计划。他感觉到纸牌小姐的存在,但他不看她。他紧紧凝视着桌子对面灰色大脸上毫不松懈的金色眼睛。 柔和的声音继续说: “邦德先生,我现在只能在艺术、在磨炼和完善我的操作中找到乐趣。这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一种追求:在我执行的事务中贯彻绝对的公正与高雅。每一天,邦德先生,我试着为我的行动及技术设置更高标准,以便我的每一次行动都成为一件艺术品,清晰承载我的印记,就如本韦努托·切利尼的作品一样。迄今为止,我判断我已达到了自己的要求,而且我真诚地相信,邦德先生,我在行动中体现的完美最终将赢得我们时代的认可。” 大先生停了下来。邦德见他的金色大眼睁得大大的,好像他看到了那些愿景。邦德认为他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妄自尊大的家伙。他的危险正源于此。大多数罪犯思维的动机是,贪婪,但奉献则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个人不是普通恶棍。他是一种威胁。邦德不觉得大先生的想法很有意思,对他有些敬畏。 “我匿名行动有两个原因,”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因为我的工作在本质上要求我这样做,其次因为我钦佩无名艺术家的自我否定精神。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自负,我有时把自己看作那些在国王的墓室中创作杰作的伟大埃及壁画家中的一员,他们明知道没有一双活人的眼睛会看到它们。” 那双大眼睛闭上稍作休息。 “不过,让我们回到眼下。邦德先生,今天早上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原因是在于给你肚子穿个洞不能给人带来任何审美愉悦。用这个机器,”他指了指穿过书桌抽屉对准邦德的枪,“我已经在许多肚子上穿了许多洞,我的小机械玩具是一个非常棒的技术成就。此外,如果有很多好管闲事和多嘴的人来这儿询问你本人和你朋友莱特先生的失踪对我将是一个麻烦,不过只是个小麻烦,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我目前想专注于其他事项。” “所以,”大先生看了看手表,“我决定在你们每个人身上留下我的印记,给你们一个警告。你必须在今天之内离开这个国家,莱特先生必须调到另一个任务。我已经够烦心的了,不需要再多几个欧洲特工增强本地好事者的实力。” “那就是,”他总结道,“如果我再次见到你,你会死于我当天能设计出来的最巧妙和最适当的方式。” “嘿嘿,带邦德先生去车库。叫两个人带他去中央公园,把他丢到景观水池中。如果他反抗,就给他点教训,但不要杀死他。明白了吗?” “是,老板。”嘿嘿高声嘿嘿假笑。 他先松开邦德的脚踝,然后是手腕。他抓住邦德受伤的手,直接扭到背后。用另一只手解开绕在邦德腰上的皮带,然后他突然猛地把邦德拉起来。 “快走。”嘿嘿说。 邦德再次凝视着那张灰色的大脸。 “那些该死的人,”他停顿了一下,“会罪有应得。记住,”他补充道,“这是我的想法。” 然后,他瞥了一眼纸牌。她的目光落在搭在她膝盖的手上,没有抬头。 “快走。”嘿嘿说。他把邦德转向墙,把邦德的手腕反扭在他背上,推着他向前走,这几乎使他的前臂脱臼。邦德发出逼真的呻吟声,脚步摇摇欲坠。他想要嘿嘿相信他已经被吓住并变得温顺,会稍微减轻一点嘿嘿对他左臂的折磨。事实上,现在任何突然的一点发力都会导致他的手臂被拧断。 嘿嘿越过邦德的肩膀,按下立在书架上的一本书,通往中央枢轴的一扇大型钢门开了。他推搡着邦德穿过,然后踢了一下这沉重的门,它重新关上。从门的厚度,邦德猜这是隔音的。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铺有地毯的短通道,尽头有一架向下的楼梯。邦德又痛叫起来。 “你要折断我的胳膊了。”他说,“小心点儿。我要晕了。” 他再次磕磕绊绊,试图以此推测出他身后那个黑人警卫的位置。他记得莱特的劝告:“胫骨、腹股沟、腹部、喉咙。打其他地方,只会折断你的手。” “闭嘴。”那个黑人说,但他把邦德的手放低了一两寸。这正是邦德所需要的。他们沿着通道走了一半,再有几英尺就能到达楼梯顶部。邦德再次摇摇欲坠,撞上了他身后的黑人警卫。这给了他所需的机会。 他往下弯了一点儿,右手直接捣出,猛地转身向内。命中目标,黑人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尖声惊叫。邦德感到他的左臂自由了。他突然转身,用右手拔出他的空枪。黑人深深地弯下腰,双手护在他的双腿之间,发出气喘吁吁的尖叫。邦德用枪托重重击打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发出锤子打在门上似的沉闷回声。黑人呻吟着,向前跪倒,想伸手去够支撑物。邦德转到他身后,抬起他的钢板鞋用尽所有的力量砸下去,朝着黑人穿着紫色裤子的屁股狠狠踢去。 这人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尖叫,被踢到距离楼梯几英尺远的地方。他的头撞到一边的铁扶手,然后他消失在边缘,掉到楼下。只听到他不停撞击楼梯的响声,最后砰的一声撞到地面,四周终于寂静了。 邦德擦掉眼睛周围的汗水,站着倾听。他把受伤的左手插进外套。这时它因疼痛和肿胀几乎是正常大小的两倍。他用右手拿着枪,慢慢地、轻轻地走到楼梯口。 邦德又停了下来倾听。很静,他可以听到快速无线发射机某种形式的高分贝蜂鸣声。他确信,它来自背后两扇门中的一扇。这一定是大先生的通信中心。他渴望对此地进行一场快速突袭,但他的枪是空的,他不知道房间里有多少人。他们很可能是一直戴着耳机所以没有听见嘿嘿坠地的声音。他走下楼梯。 嘿嘿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和死了差不多。他的条纹领带横过他的脸,像一个加号。邦德不感到懊悔。他在嘿嘿身上搜了一通,发现一把卡在紫色裤子腰带上的枪,这枪现在沾满了鲜血,是一把柯尔特38式特别侦探型自动手枪,枪管被特意锯短了。弹匣都是满的。邦德把无用的贝瑞塔放回皮套。他把嘿嘿那把大枪握在掌心里,冷酷地微笑。 他面前有一道门,从里面闩上了。邦德将耳朵贴着门倾听。发动机低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这一定是车库。但谁会在早晨这个时候发动引擎?肯定是大先生的人正等着嘿嘿带他下来。他们一定想知道什么事耽搁了他。他们可能在看着门,等待嘿嘿的出现。 邦德想了一下,他有出其不意的优势,只要门闩没卡死就行。 他的左手几乎使不上力。他用右手拿着柯尔特,用受伤的手测试了第一个门闩。它很容易滑回来。第二个也是如此。只剩下一个下压手柄。他把它放下来,轻轻地推开了门。 这是一道厚厚的门,随着门缝扩大,引擎声音越发响亮。汽车就在门外。再开一点门就会暴露,他猛地打开它像击剑选手那样侧站着,尽可能不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几英尺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它的引擎已启动。它面对着车库的双开门。明亮弧光车灯照亮了其他几辆汽车的车身。一个大个子黑人坐在驾驶位上,另一个站在他附近,靠着后门。邦德视野中没有看见其他人。 一见邦德,他们的嘴巴惊讶地张开了。一根烟从驾驶位上的黑人嘴里掉了下来,然后他们都急着冲向他们的枪。 本能地,邦德首先射击站着的那个黑人,出于本能,邦德知道他会最快。 沉重的枪声在车库怒吼。 黑人双手抓捂住肚子,摇摇晃晃地向邦德走了两步,面朝下倒地,他的枪咔嗒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邦德又用枪瞄准驾驶员时,驾驶员害怕地尖叫,由于方向盘的阻碍,他的枪还在他的外套里。 邦德对准他尖叫着的嘴开了枪,那人的头撞在侧窗上。 邦德绕车跑了一圈,开了车门。那人的尸体可怕地蜷着。邦德把他的左轮手枪扔到驾驶位上,把尸体拖到地上。他尽量不让车座上的血沾到自己身上。他坐进了驾驶座,祈祷发动机和方向盘运转正常。他关上门,把伤手放在方向盘上,踩下油门前进。 手刹仍处于制动位置。他不得不用右手横过方向盘下面去打开它。 这是一个危险的停顿。这辆重型汽车冲出车库门,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一颗子弹打中车体。他用右手转动方向盘。另一枪打得太高,击碎了街对面的窗户。 门边的地上亮光一闪,邦德猜是第一个黑人设法够到了他的枪并向他开了枪。 他背后的建筑物内没再发出其他枪声或其他声音。他穿过车库卷帘门时,后视镜中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从车库射出的灯光照着黑暗中空荡荡的马路。 邦德不知道他在哪里,或他在朝哪里开。这是一条宽阔的、毫无特色的街,他不停向前开。他发现自己在左向行驶,他连忙迅速将车开向右边。他的左手伤得很厉害,只能用拇指和食指帮助稳定方向盘,并时刻记得让自己的身体远离左侧车窗上的血。 无尽的街道上只有小鬼形状的蒸汽,从城市管道加热系统的栅栏中袅袅升起。车轮一个接一个地碾过它们,但借着车灯,邦德可以看到它们在他身后再度升起,这白色的幽灵在后视镜中逐渐缩小。 他把车速保持在50码,遇到红灯就闯过去。穿过更漆黑的街区后,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有交通灯,他停了下来等绿灯亮。他向左转,遇到一系列绿灯,每一个都让他顺利前行,更远离敌人。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检查了车,然后观看道路指示牌。他在公园大道和116街之间。他在第二街再次放慢速度。这是115大街。他前往市中心,远离哈莱姆区,回到城市。他一直开然后在哥特街停了下来。这里空无一人。他关掉引擎,让车靠着一个消防栓停下。他把枪从座位上拿下来,插在裤腰上,走回公园大道。 几分钟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过了会他踏上圣瑞吉斯酒店的台阶。 “邦德先生,有留给您的纸条。”夜间门房说。邦德侧身接过,用右手打开纸条。这是菲力克斯·莱特的留言,时间是凌晨四点,“立刻给我打电话。”纸条上写着。 邦德向电梯走去,回到他住的那层楼,进入2100房间,走到客厅。 所以他们两个人都还活着。邦德跌坐到电话机旁的椅子上。 “万能的上帝。”邦德带着深深的感激之情说,“这趟可真够呛。” [book_title]第九章 正确或错误? 邦德看着电话,起身走到餐具柜旁。他放了一些冰块在高脚玻璃杯中,倒上3英寸高的黑格威士忌,然后转动酒杯,通过混合来冷却和稀释威士忌,然后一口喝掉半杯。他放下酒杯,脱下外套,他的左手肿胀得厉害,只能勉强通过袖管。他的小指是被向后折断的,几乎已经变成黑色,疼痛在不断加剧。他取下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然后又拿起酒杯,一口喝完,走回电话旁给莱特打电话。 莱特立刻接起电话。 “感谢上帝,”莱特带着真情实感,“伤得怎样?” “断了一根手指,”邦德说,“你呢?” “挨了包革金属棍一顿打,晕过去了,不严重。他们一开始试了各种花样,把车库空气压缩泵接到我身上,想把我耳朵搞聋,然后又是其他地方。大先生一直没发指令前,他们感到厌烦。我被迫与‘大嘴巴’——那个手持花哨手枪的人——讨论爵士乐的精妙细节。我们谈到了艾灵顿公爵,并同意我们都喜欢打击乐手而非风琴手。我们同意钢琴或鼓比任何其他独奏乐器都更能聚合乐队和表演者。关于公爵的笑话,我告诉他‘没有人能吹好那支破单簧管’。这让他捧腹大笑。突然我们成了朋友。另一个人——绰号‘法兰绒’——很不高兴,大嘴巴告诉法兰绒可以先下班,他会盯住我。然后大先生的对讲机响了。” 邦德说:“我在那里。没听见那么热闹。” “大嘴巴怕得要命。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突然他抓起了包革金属棍,劈头盖脸朝我打下来,我晕了过去。醒来时,我们在贝尔维尤医院外。那时候大约三点半。大嘴巴非常抱歉,说只有这样子能帮我逃过一劫。我相信他。他恳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先生,他要回去报告说他把我打得半死。我答应他大先生会知道我半死不活的。然后我们和平地说了再见,我在急诊病房接受治疗后就回家了。我担心死神降临到你身上,但过了一会儿,电话开始响了。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打来的。好像是大先生说,一个愚蠢的英国佬今早在墓地酒吧发疯了,打伤了他三个人,两个司机和一个服务员,偷走一辆车后跑了,英国佬的大衣和帽子还留在衣帽间。大先生敦促他们采取行动。我警告了警察和FBI,但他们怕得要命,我们得马上离开小镇。这条消息会错开早间新闻,但它会在下午的广播和电视中播出。除了这些,大先生会像黄蜂那样追击你。无论如何,我确定了一些计划。我讲完了,现在你说吧。天啊,我真的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邦德详细叙述了所发生的一切,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当他讲完后,莱特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 “伙计,”他敬佩地说,“你肯定削弱了大先生的机器。你真走运。当然,纸牌女士无疑救了你。你认为我们可以争取她吗?” “如果我们能接近她。”邦德说。 “他把她看得很紧。” “我们改天再仔细考虑,”莱特说,“现在我们最好离开。我先挂断电话,几分钟后给你回电。首先,我马上给你叫一位警察局的医生,估计一刻钟左右到。然后我会自己跟警察专员谈一下,想办法解决问题。他们可以通过寻找那辆车来拖延一点时间。联邦调查局会贿赂无线电广播和报纸的记者,至少得保证不把你的名字登出来,否则我们将害得英国大使吓得跳下床,全国有色人种促进协会也少不了要举行游行,上帝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莱特在电话里笑了下,“最好和你在伦敦的长官说一声。现在是当地时间十点半。你需要一点保护。我能照会中情局,但是联邦调查局今早遭受了‘年轻人看过来’组织的猛烈攻击。你需要些衣服,我会负责准备。保持清醒。我们将在坟墓里得到充足的睡眠。一会儿给你电话。”说着他挂了电话。邦德对自己笑了笑,听到莱特欢快的声音,他知道一切都有人考虑,他的疲惫和黑暗的记忆被一扫而空。 他拿起电话,接通国际电话接线员。她说:“请等十分钟。” 邦德走进卧室,勉强脱下了衣服。他先冲了个很烫的热水澡,然后又冲了个冷水澡。他刮干净胡子,设法穿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他把一个新弹夹装进贝瑞塔手枪中,用丢弃的衬衫裹住那把柯尔特自动手枪,把它放进手提箱。他打包到一半时,电话铃响了。 他听着电话里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以及远方接线员的喋喋不休的呼叫声,飞机和船只从海上发来的莫尔斯电码声回声,迅速冷静下来。他可以想象摄政公园附近那座灰色的大楼,想象繁忙的总机,一个女孩会说:“是的,这是环球出口公司。”邦德曾问过特工从海外公共线路进行紧急通话的伪装地址,她会马上告诉主管由他来接这个电话。 “你已经连上线了,先生,”国际电话接线员说,“请说话。纽约呼叫伦敦。” 邦德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环球出口公司。请问您是哪位?” “请帮我转接总经理,”邦德说,“我是他侄子詹姆斯,从纽约打过来的。” “请稍等。”邦德可以从电话里想象莫妮潘妮,看到她按下对讲机上的开关。“这是纽约,先生,”她会说,“我想是007。” “把他接进来。”M会说。 “什么事?”邦德热爱和敬服的那个冰冷的声音说。 “我是詹姆斯,先生,”邦德说,“我可能需要一些帮助来克服托运货物的困难。” “说吧。”那个声音说。 “昨晚我去住宅区见了我们的主要客户,”邦德说,“他最棒的三个人生病了,而我在那里。” “病得怎样?”声音问。 “病得非常厉害,先生,”邦德说,“重感冒。” “希望你没染上。” “先生,我也有点小感冒,”邦德说,“不过问题不大。我会给您写信把详细情况告诉您的。麻烦的是,联邦的人认为我最好远离小镇。(想到M的笑容,邦德心中暗笑)我马上和费利西亚一起离开。” “谁?”M问道。 “F-e-l-i-c-i-a,”邦德把这个名字逐个字母拼了一遍,“我那位华盛顿来的新秘书。” “哦,好的。” “我想建议您去设在圣佩德罗的那个工厂看看。” “好主意。” “但联邦可能有其他想法,我希望您给我支持。” “我完全理解,”M说,“生意怎么样?” “前景光明,先生,但道路曲折。费利西亚今天会打出我的完整报告。” “好,”M说,“还有别的事吗?” “不,就这样,先生。谢谢您的支持。” “不客气。早日康复!再见。” “再见,先生。” 邦德放下电话。咧嘴一笑。他可以想象M致电参谋长:“007已经与美国联邦调查局联系上了。那该死的傻瓜昨晚去哈莱姆干掉了大先生的三个人。很明显,把自己弄伤了,但并不严重。他与那个中情局的莱特必须离开小镇,到圣彼得斯堡。最好通知A站和C站。今天华盛顿很可能会拧我们的耳朵。告诉A站我对007充满信心,我相信他是出于自卫,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明白我的意思吗?”邦德再次咧嘴一笑,他能想象达蒙的愤怒:他不得不向华盛顿说上一大筐奉承话,他很可能本来就有很多其他的死结亟待解开。 电话铃响了。莱特又打进来了。 “现在听着,”他说,“每个人都开始平静下来。看起来你干掉的三人组非常臭名昭著——嘿嘿·约翰逊、山姆·迈亚和一个叫迈克金的。他们是各方的眼中钉。FBI在掩护你。当然,虽然不太情愿,警察局也在拼命拖延。联邦调查局已经要求我的主管送你回家——你也可以说,这事让他半夜从床上吓得爬起来,事后是出于嫉妒,我想,但是我们已经摆平了这一切。同时,我们俩都要离开小镇。这是已经定下来的。我们不能一起走,所以你坐火车,我乘飞机。记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邦德把话筒搁在支架上靠着他的肩膀,伸手抓了铅笔和纸。“说吧。”他说。 “宾夕法尼亚车站,14号站台,今早十点三十分,‘银色幻影号’,经华盛顿、杰克逊维尔和坦帕到圣彼得斯堡的直达快车。我给你订了一个包厢,非常豪华。245号车厢,H包厢。票在火车上,售票员那里。去14号门上火车。然后直接去你的包厢,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直到火车开动。我将在1小时后飞到东部,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是一个人行动了。如果遇到困难你就给德克斯特打电话,但如果他恨不得拧下你的脑袋,你千万不要惊讶。火车明天中午左右到站。乘出租车去日落海滩海湾大道西的大沼泽市卡巴纳斯,到毗邻圣佩得罗一个叫金银岛的地方。所有的海滩酒店都在那儿,计程车司机都知道。” “我在那儿等你。记下来了吗?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我是说真的。如果可能,大先生会竭尽所能抓住你,那名押车警察只能向你通风报信。乘出租车,甩掉追踪。我会叫人给你另外送一顶帽子和一件浅黄褐色雨衣过来。圣瑞吉斯酒店已经被监视。就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起来不错,”邦德说,“我已经跟M通过电话,如果有麻烦,他会和华盛顿方面沟通。照顾好自己,”他补充道。“你在暗杀名单上会紧跟着我。明天见。就这样。” “小心,”莱特说,“再见。” 现在是六点半。邦德拉开起居室的窗帘,看着晨曦铺洒在城市上空。下面还是黑暗的洞穴,但巨大的混凝土建筑物顶端已经被染成粉红色,日光一层一层地照亮了窗户。 警察局的外科医生来了,待了一刻钟,然后离开了。 “闭合性骨折,”他说,“需要一些日子来恢复。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被门夹断的。”邦德说。 “你该离门远一点,”外科医生评论说,“它们是危险物品,应该被法律禁止。幸运的是,你的脖子没被夹断。” 他离去后,邦德打包完毕。他想知道再过多久他可以叫早餐,这时电话铃响了。 邦德预期是警察局或联邦调查局的严厉声音,相反,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低沉而迫切,找邦德先生。 “哪一位?”邦德问,他想争取时间猜猜答案。 “我知道是你。”那声音说,邦德可以感觉到,它不是声音合成器的声音。“我是纸牌。”她说这名字时几乎屏住了呼吸。 邦德在等,他所有的感官都在想象电话线的另一端会是什么场景?她是独自一人吗?她愚蠢地在一架家用电话机上说话,而其他听众现在冷冷地、专注地听着分机吗?还是她在一个房间里,只有大先生的目光盯住她,他旁边是一支铅笔和便笺纸,这样他能写下下一个问题? “听我说,”那声音说,“我的时间不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在一个药店,但我必须马上回到我房间。请相信我。” 邦德拿出手帕。他隔着手帕说:“如果我能找到邦德先生,我需要转告他什么?” “噢,你这该死的家伙。”女孩说,听起来像是真正的歇斯底里,“我发誓,以我母亲,我未出生孩子的名义。我必须得马上离开。你也一样,你一定要带上我,我会帮你的。我知道很多他的秘密。但是要快。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和你说话。”她发出愤怒和恐慌的呜咽,“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相信我。你必须,必须相信我!” 邦德停了一下,他的脑子在疯狂地思考。 “听着,”她又说,但这一次声音干巴巴的,几乎绝望地说,“如果你不带我走,我就自杀。现在行了吗?你想谋杀我吗?” 如果是演戏,这真是太逼真了。这是一场不能回头的赌博,但邦德决定了。他压低声音,在电话里直说。 “如果这是一种欺骗行为,纸牌,我会抓住你,杀掉你。即使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件事。你有铅笔和纸吗?” “等等。”女孩激动地说,“好的,好的。” 如果这是一个针对邦德的陷阱,那简直设计得太完美了。 “宾夕法尼亚车站,十点二十,‘银色幻影号’,到……”他犹豫了一下,“……华盛顿。245号车厢,H包厢。说你是布莱斯太太。如果我还没到那儿,你自己到售票处取票。直接到包厢等我。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的,”女孩说,“谢谢你,谢谢你。” “不要让人看到,”邦德说,“戴个面纱什么的。” “当然,”那女孩说,“我保证。千真万确。我必须走了。”她把电话挂断了。 邦德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听筒,然后把它放回电话上。“嗯,”他大声地说,“计划有变。”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走到窗口,望着外面,什么都没看到。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然后,他耸了耸肩,转身拿起电话,又看了看手表。七点三十。 “客房服务,早上好。”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请帮我订一下早餐,”邦德说,“双份菠萝汁,玉米片和奶油、加培根的蛋挞、双份意式浓缩咖啡、烤面包和果酱。” “好的,先生。”女孩说。她重复订单后回答:“马上到。” “谢谢你。” “不客气。” 邦德咧嘴一笑。 “人死之前总要饱餐一顿。”他沉思。他坐在窗前,注视着晴朗的天空,沉思未来。 此时的哈莱姆,大型电话总机上,低语者再次向小镇喊话,再次把邦德的外貌特征传达给每个眼线:“所有火车站、所有机场、第五大道、第55街、圣瑞吉斯酒店大门……大先生吩咐在路上找机会下手,盯住传达下去。所有火车站、所有机场……” [book_title]第十章 银色幻影号 邦德翻起新雨衣领子,遮住了耳朵。他通过55街上的圣瑞吉斯药店——药店有一道门通向酒店——出口出来时没被眼线发现。 他在出口等着,看到一辆出租车他就冲下台阶,用受伤那只手的拇指打开车门,把他的轻型手提箱丢了进去。出租车很难被检查。一个提着“韩战退伍军人”箱子的黑人,其同伴在一辆停着的汽车引擎盖下摸摸索索,直到他们被一个驾车通过的人通知取消任务,要他们快跟上邦德,可邦德已经不见了。 一下车进入宾夕法尼亚车站时,邦德立刻被发现了。一个售完货提着空柳条筐闲逛的黑人很快走进公用电话亭。那是十点十五分。 再有十五分钟就可以走了,就在火车开动前,一个餐馆乘务员请病假,取而代之的人从电话里收到大先生完整而细致的指示。大厨发现这事不对劲,但新来的人只对他说了一两个字,大厨翻了翻白眼,然后沉默了,还偷偷地摸了摸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幸运豆。 邦德迅速走过巨大的玻璃顶棚广场,通过14号门走到他那班火车旁。 一列四分之一英里长的银色火车,在黄昏中的火车站静静停着。4000马力双柴油发电机的辅助发电机正在忙碌工作。铁路是海蓝色的,闪闪发光像小溪一样向前延伸。火车司机和锅炉工将让火车先向前开200英里到达第一站。在高于轨道12英尺的上方,他们懒洋洋地靠在一尘不染的铝制驾驶室里,观察电流表和工作气压刻度盘,准备出发。 城市下面的这个大混凝土洞穴很安静,任何一种噪声都可能引起回声。 起始站没有太多乘客,更多人会在纽瓦克、费城、巴尔的摩和华盛顿上车。在到达火车尾部245号车厢之前,邦德走了100码。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响起。一个卧车搬运工站在车厢门口。他戴着眼镜,黑色的脸看上去有些疲倦但很友好。列车表面用粗大的棕色和金色字体写着“里士满——弗雷德里克斯堡——波多马克”,下面是行李车的名字“美丽的希尔瓦尼亚”。一缕细细的蒸汽从门附近中央供暖系统的耦合处升起。 “H包厢。”邦德说。 “布莱斯先生吗?对了,布莱斯夫人已经到了。上去几步就到。” 邦德踏上火车,进入毫无生气的橄榄绿走廊,地毯很厚,有一股美国火车常有的雪茄烟味道。一个标志牌上写着:“需要另一个枕头吗?需要任何额外的舒适服务,请按铃呼叫您的卧车乘务员。他的名字叫——”附着一张打印的卡片,上面印着:“塞缪尔·D·鲍德温”。 H包厢在车厢尾部。E包厢是一对体面的美国夫妇,其他包厢是空的。H包厢的门关着。他试了一下,它锁着。 “谁?”一个女孩的声音焦急地问。 “是我。”邦德说。 门开了。邦德走进去,放下包,锁上门。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粗网眼的黑色面纱从一顶黑色小草帽上垂落下来。一只戴手套的手举在喉咙旁。透过面纱,邦德可以看到,她面色苍白,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很大。她看起来相当有法国女郎的风采,非常漂亮。 “感谢上帝。”她说。 邦德迅速瞥一眼房间。他打开厕所门,看了看,里面是空的。 外面平台上传来一声“发车”,乘务员收起折叠钢阶、观赏门。火车开始在铁轨上运行。通过自动信号灯时,车铃发出单调的叮当声,车轮穿过一些节点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然后火车开始加速。不管是好是坏,他们上路了。 “你喜欢哪个座位?”邦德问道。 “我不介意,”她急切地说,“你来选。” 邦德耸耸肩,背靠车头坐下来。 她紧张地在对面坐下来。他们仍在长隧道中,经费城线出城。 她摘下帽子,取下粗网眼面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她从脑后的头发上取下了一些发夹,摇了摇头,让厚重的黑发垂落下来。她的眼眶下面有黑色阴影,邦德猜她那晚一定也没睡觉。 他们之间有一张桌子。突然间,她向前倾,抓住他的右手往她那边拖。她双手抱住它,低下头,吻了一下。邦德皱了皱眉,想抽回他的手,但那一刻她用双手紧紧抓住它。 她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坦率地看着他。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信任我。这对你来说是很困难的。”她松开他的手,坐了回去。 “我很高兴这样做。”邦德勉强说,试图努力思考出这个女人的来意。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这是一包未开封的切斯特菲尔德,他试图用右手撕开玻璃纸包装。 她向他伸出手,把烟拿过来,用指甲剪剪开它,拿出一支烟,点燃递给他。邦德从她手里接过烟,朝她一笑。 “我一天要抽三包烟,”他说,“你会很忙。” “我会帮你打开新的香烟。”她说,“到圣彼得斯堡的一路上,不用怕。” 邦德眯起眼睛,笑意溢出。 “我不会以为我们仅仅是去华盛顿,”她说,“你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反应不够快,停顿了一下。无论如何,大先生都确信你会去佛罗里达。我听到他警告他的人到那儿等你。他跟一个叫‘强盗’的人通了长途电话命令他监视坦帕机场和火车站。也许我们应该在塔彭斯普林斯或沿海岸线的一个小站提早下车。他们看到你上车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邦德说,他的眼睛又放松了一些,“你呢?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今天是我上声乐课的时间。他试图让我成为一个感伤女歌手,想让我在墓地酒吧登台演出。他的一个手下像往常一样带我去见我的老师,中午会来接我。我经常和我的老师吃早餐以避开大先生,他希望我每顿饭和他一起用餐。”她看了看手表,邦德注意到,这是一块奢华的铂金镶钻表,“他们大约一个小时不会发现我。我等车走了,就直接走出去给你打了电话。然后乘计程车到了市中心。我在一个药店买了一把牙刷和其他东西。除了我身上的首饰和我一直背着他藏起来的那点钱外,我一无所有。我现在大概有5000美元。所以我不会是一个经济负担。”她笑了,“我终于等到了我的机会。”她指了指窗户,“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我被他和他的歹徒囚禁了近一年。现在这里就是天堂。” 火车通过纽约和特伦顿之间的乱七八糟的贫瘠平原和沼泽。这不是富有吸引力的景色。它让邦德想起了战前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一些场景,只有孤零零的巨型百老汇歌舞剧展板广告和时不时出现的一堆废铁和旧汽车。 “我希望你能比现在过得更好,”他笑着说,“但不要感谢我。现在我们扯平了。昨晚你救了我的命。换言之,”他好奇地看着她,“如果你真的有超人的预见力。” “是的,”她说,“我有。或是某种非常类似的能力。我经常可以预见到即将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对其他人。当然,我夸大了这种能力。我在海地谋生时,把它变成一个好看的类似卡巴莱歌舞表演的演出。他们脑中充满了巫术和迷信,因此他们确信我是一个女巫。但是我保证,当我第一次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可以救我。我,”她脸红了,“我能预见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什么事情?” “哦,我不知道,”她说,她的眼睛疾速转动,“只是一些事。无论如何,我都能看到。我们接下来的旅程将会很困难,”她严肃地说,“并且危险。对我们双方都是。”她停顿了一下,“你愿意照顾我吗?” “我会尽力,”邦德说,“第一件事是我们都需要一些睡眠。让我们来喝一杯,吃些鸡肉三明治,然后让我们把床放下来。你不要不好意思,”他补充说,看到她的眼神有些畏缩,“我们得在一间双人卧室待上24小时,没必要太拘谨。无论如何,你都是布莱斯夫人,”他咧嘴一笑,“你也一定要像她。在一定程度上。”他补充道。 她笑了。她的眼中有些疑问,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按响了窗下的铃。 售票员和卧车乘务员同时到来。邦德点了费西里德斯老白兰地,又定了“老人头牌”波本威士忌、鸡肉三明治和无咖啡因的咖啡,这样不会毁掉他们的睡眠。 “食品得另外收钱,布莱斯先生。”售票员说。 “当然,”邦德说。纸牌把手伸进她的手提包。“好了,亲爱的,”邦德说,拿出他的钱包,“你忘了离家前你把你的钱交给我保管了吗?” “我猜这位女士需要买一些夏天的连衣裙。”售票员说,“圣彼得斯堡商店的东西都很昂贵。那儿现在很热。你们夫妇去过佛罗里达吗?” “我们总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去。”邦德说。 “旅途愉快!”售票员说。 当他身后的门关上,纸牌高兴地笑了。 “你不能让我尴尬,”她说,“如果你不小心惹恼我我会想出一些很厉害的办法。首先,我要去那里,”她指了指邦德背后的门,“我看起来一定糟透了。” “去吧,亲爱的。”邦德笑着,她消失了。 邦德转向窗外,看着特伦顿附近漂亮的木板屋飞掠而过。他喜欢火车旅行,在心里兴奋地期待接下来的旅程会顺利。 火车慢下来。他们窗前的铁轨上滑过有“风靡全美的空运货车厢”“拉克万纳”“切萨皮克和俄亥俄州”“里海谷”“海滨水果捷运”和抑扬顿挫的“艾奇逊,托皮卡和圣达菲”等有着美国铁路特有的浪漫名字的火车牌。 “英国铁路呢?”邦德想。他叹了口气,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目前的冒险。 无论是好是坏,他已经决定接受纸牌,或者说,即使事情向坏的方面发展他也要尽可能从她那多挖掘有用的情报。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但现在不是时间。最让他关注的是,这是对大先生最大的打击,打击他的虚荣心。 至于这个女孩,他想,和他一起说说笑笑是件有趣的事。他很高兴他们已经越过陌生人边界变得亲密起来。 大先生的话是真的吗?她从不曾与任何男人纠缠?他怀疑这一点。她看似渴求爱,充满欲望,至少他知道她没对他关闭心扉。他想她回来再坐到他对面,这样他可以看她,和她一起待着,慢慢熟悉她。纸牌,这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名字。难怪他们在太子港肮脏的夜总会以此为她命名。即使在她刚表现热情时,也让人感到神秘。从她的言谈中,他感觉到一个孤独的童年,一个大型的衰颓的种植园,一座因管理不善而荒废的大房子,被繁茂的热带植物入侵。父母垂死,财产出售,由一两个仆人陪伴,在首都过着前途未卜的借宿生活。 美是她唯一的资产,反抗这个阴暗命运的斗争是成为一个“家庭教师”、一个“伴游”、一个“秘书”,所有这些都意味着出卖肉体。出于天真无知她步入娱乐世界。她晚上在夜总会表演魔术,在被魔法统治的人们中间,她的身份必定使许多人远离她,让她成为一个令人害怕的人。然后,有一天晚上,灰色脸庞的大先生坐在桌边,向她承诺让她去百老汇演出,给她提供新生活的机会,逃避高热、污垢和孤独的国度。 邦德突然离开了窗口。或许,那是一个浪漫的画面,他觉得实际情况一定如他所想。 他听到门打开。女孩回来,滑入他对面的座位。她看起来清新而艳丽。她仔细看他。 “你一直在猜我的事,”她说,“我感觉到了。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坏事。有一天等我们有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我想忘记过去。我只会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西蒙娜·拉特蕾尔。你可以随你喜欢怎么叫我。我二十五岁。现在我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小房间。但是我饿了,困了。你睡哪张床?” 邦德对这问题一笑置之。他沉思。 “在这不能献殷勤,”他说,“但我想我最好睡下铺。我宁愿接近地面,以防万一。我并不是担心什么。”看到她的伤心,他补充说,“大先生看似手伸得很长,特别是在黑人世界,当然也包括铁路。你介意吗?” “当然不是,”她说,“我正要如此建议。况且你不能用你可怜的手爬到上铺。” 他们的午餐送到了,由一个心事重重的黑人侍者从餐厅送来的。他似乎急于收钱,好回去工作。 他们用完午餐后,邦德呼叫列车员。他也看似心不在焉,避免看邦德。他花了很长时间来铺床还暗示没有足够空间来移动床铺。 最后,他似乎鼓起了勇气。 “在我整理这个房间时,也许布莱斯夫人可以在隔壁房间等一下。”他说,越过邦德的头看过去,“隔壁房间在到圣彼得斯堡之前会一直空着。”他掏出钥匙,没有等待邦德的答复,就打开了隔壁的门。 从邦德的一个手势,纸牌收到暗示。他听到她推开门进入隔壁房间。黑人关上了隔壁房间的门。 邦德等了一小会儿。他记得这个黑人的名字。 “你在想什么,鲍德温?”他问。 松了一口气,列车员转身直视他的眼睛。 一旦开口,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布莱斯先生,这趟火车旅程麻烦够多的了。你把自己的敌人带上了这辆车,布莱斯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不能说太多,这会给我自己惹麻烦。但是我们希望您旅途愉快。当然。某些人盯上你了,布莱斯先生。那些人是讨厌鬼,你最好把门窗锁好。”他从他口袋里拿出两个木楔,“把它们推到门下面。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他们会割断我的喉咙。我可不想在我的车上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 邦德接过木楔:“但……” “不能再帮你更多了,先生。”黑人最后说,他打开了门,“如果您今晚呼叫我,我会给您送晚餐。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房间。” 他伸手接过20美元的钞票,把它放进口袋。 “我已经尽我所能,先生。”他说,“我没见过您,您也没见过我,好吗?”他走出去,迅速关上他身后的门。 邦德想了一会儿,然后他打开门。纸牌在看书。 “他收拾好房间了,”他说,“花了很长时间。他还想告诉我他生平所有的故事呢。我会在这坐一会儿,直到你上床躺好。你准备好了就叫我。” 他在隔壁房间她坐过的座位上坐下,看着费城乱糟糟的郊区,像看着乞丐的疥疮一样。 毫无疑问,她并不构成威胁。但是新的威胁来得比他预期得快,如果监视者在火车上发现她的身份,她的危险系数将会和他的一样高。 她叫他,他走了进去。 房间一片漆黑,唯一亮着的是她为他打开的床头灯。 “睡个好觉。”她说。 邦德脱下外套。他轻轻把木楔滑进两道门下。然后他小心地向右侧躺在舒适的床上,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在距离H车厢几个车厢远的餐车里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