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生死时刻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3964
[book_dec]共收入四篇007小说。《勇破钻石党》,中,非洲的钻石开采与销售为欧洲人带来巨大财富,但是财富与罪恶永远相伴相生。在规则、秩序之下,偷盗者无处不在,全球地下钻石供货量几乎不亚于公开市场的收购量。国际钻石安全组织(IDSO)应运而生,受国际钻石业巨头戴比尔斯公司的委托,在地下钻石走私的重灾区南非、利比里亚、塞拉利昂等地,与走私分子展开了精彩的较量。《生死时刻》里,光天化日之下,苏联间谍准备秘密杀人。邦德举起口径0。308的来福枪,枪口隐匿存暗处,得找出那个狙击手,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向他扣动扳机……
[book_img]Z_10376.jpg
[book_chapter]勇破钻石党
[book_title]前言
去祖鲁兰(1)圣卢西亚河口湾度假、钓鱼、看比赛,是我向往已久的事情。我住在约翰内斯堡,那天我刚刚锁好前门,准备驱车450英里去海边度假,正要钻进汽车时,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给我送来一封电报。我很不想理会这封电报,沉吟之际,发现是伊恩·弗莱明发来的。在我各种职业生涯里,弗莱明的神秘消息往往会给我带来一段愉快的经历,其实最主要是,打开看一眼也不会妨碍我去祖鲁兰的旅行。所以我停下脚步,展开那封电报,弗莱明只不过是想知道未来几天里我人在哪儿,以便能联系到我。我给他回了封电报:“祖鲁兰圣卢西亚酒店,每天晚上都在。”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我带着鱼竿就上路了。
事实上,后面这一路上我都不断地跟邮递员打交道,弗莱明的电报一封接一封地从伦敦发到圣卢西亚、丹吉尔(2)来——最后我按他电报里安排的那样,跟他在丹吉尔碰头。一到丹吉尔明萨酒店,就有门童拿着纸条笑脸相迎,这张便条我仍然留着(从小受到的教育使我养成了保留一切便笺的习惯,哪怕根本无关紧要的纸片):
欢迎光临!我在52号房间,到了后请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喝一杯。你能到这儿来真好。
伊恩·弗莱明
这开场看来挺不错啊,没有令我失望。接下来十多天我都跟弗莱明在一起,经历了很多惊险刺激的事情。
他这人不拘小节,这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在丹吉尔,有几个英国人的小圈子,圈子的人都熟知他。有时受他们邀请去参加各式午餐或晚宴聚会,自然他会带我同去,我的“采访”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那种场合下我遇见很多极有性格魅力的人,现在我要借此机会道歉,他们都是很有修养的人士,只不过当时提的一些问题令人尴尬,我当时对他们没说实话。
在明萨酒店,刚开始我们都还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正式礼节,很快这种客套就被现实的讨论所取代,我们对这本书的形式和尺度进行了讨论。刚开始我还试图简要解释一下,尽管如何讲述故事完全取决于我的人意志,我还是想确定一下在安全保密方面的问题以及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反对意见,我们发行的版本是否有足够的自由度。身为前海军情报人员,伊恩·弗莱明完全同意将一些比较尖锐的批评观点折中一下说得更委婉一点,而将一些令人关注的名字和细节予以保留,结果也的确如此安排。我个人情愿自己写的故事不要冒犯他人,但恶棍除外;这一点,我认为已经达到效果。我随身携带了一个私人日记本,很长时间以来,只要有空闲的时候我都会把我个人的大事小情都记录下来。这本日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弗莱明很有帮助,他把这些日记上的内容和我个人的记忆碎片巧妙地组织在一起,完整地打造了一个连贯的故事。
与丹吉尔的这场意想不到的会面,源于1953年12月,珀西·斯利托先生作为MI5(军情五处)(3)的领导光荣退休。他要我跟他一起做事,跟我讲了眼下的事。他当时正在伊斯特本(4)悠闲度假,雷金纳德·利珀的一封来信打扰了他的平静,利珀是前英国大使,那时是戴比尔斯统一矿业公司伦敦委员会的会长,至今仍在其位。信中说欧内斯特·奥本海默(5)先生问珀西先生是否对某件事感兴趣,他有个提议想向珀西先生陈述并帮助他完成,希望有机会能向珀西先生当面提出来。
“这件事”原来是指猖獗的非法钻石交易,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先生希望珀西先生牵头建立一个组织打击非法交易。
谁会对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珀西先生立刻飞往位于开普敦海边的梅森堡(6),欧内斯特正在那儿度假消夏。
珀西先生立刻被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先生的人格魅力和敏锐的思想所折服——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出过任何人物传记:1902年他作为小钻石公司的代表被派驻金伯利,一生的商业经历从此处开始,不到五十岁时,便建成了集钻石、黄金、煤炭、铜等的开采与销售于一体的商业帝国,业务范围遍及全世界。
当时珀西先生除了知道钻石是镶在订婚戒指上的以外,对钻石行业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欧内斯特先生对他的无知表示宽容。他跟珀西先生解释从开矿到钻石销售的基本流程,以及在他看来钻石地下流失的几种可能性。然后建议珀西先生找人对整个非洲大陆的钻石矿产做个调查,再回约翰内斯堡,汇报一下在整个商业链的生产环节末梢如何堵住钻石跑冒滴漏。
珀西先生同意了。1954年3月,他带着精心挑选的两个团队出发了。六个星期的行程,考察了阿克拉(加纳首都)、阿奎特儿、弗里敦(塞拉利昂的首都)、延盖马(塞拉利昂中东部城市)、利奥波德维尔(刚果首都)、柴卡帕、巴宽加(刚果城市姆布吉马伊旧称)、卢卢阿布尔(刚果城市)、栋多(安格拉城市)、伊丽莎白维尔(刚果城市卢本巴希旧称)、卢绍托(坦桑尼亚城市)、达累斯萨拉姆(坦桑尼亚首都)、姆瓦杜伊(坦桑尼亚北部矿区)、卢萨卡(赞比亚首都)、索尔兹伯里(津巴布韦首都)、比勒陀利亚(南非首都)、约翰内斯堡(南非最大城市)——一场行程下来令我非常吃惊,欧内斯特先生以66岁的年纪,仍在努力经营他的事业,没有中途退出。
很不巧有人向新闻界走漏了消息,珀西先生认为拜访下他的老朋友司法部长斯沃特先生以及少将J.A.布林克(也是南非警察局局长)比较好,私密地告诉他们他此行的任务。他向他们保证,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未经警察局局长的同意,他不会在南非雇用任何特工或线人。他还争取想拜见雷德梅耶准将,当时的CID(英国刑事调查局)领导,是他在南非警察局内部一手创建了钻石侦探科,总部设在金伯利。很不巧他那时在休假。南非报纸上说,雷德梅耶准将对外界推荐的各种事情或所谓的活动很挑剔,报纸上的评论对珀西先生很不利,恰似一道逐客令,所以他没有去拜访准将。但我必须得说,后来当IDSO(我们的自称,国际钻石安全组织)全面开始运作的时候,我们发现雷德梅耶准将态度最合作、对我们帮助最大,特别是当他战胜布林克少将当选为警察局局长以后。经过六个星期的对钻石矿业的考察历程,珀西先生说,成千上万颗钻石闪得他眼花缭乱。在视察各地矿产的时候,所到之处的矿主都把形形色色的钻石摆出来给他看,小如豌豆、大如胡桃的,各种尺寸的都有。他开始领教钻石那邪魅的魔力,每一颗宝石都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却魅力无限。实物虽小,价值连城,这注定了罪恶乃至谋杀会永远如影随形。珀西先生说看过了钻石从加工完毕到寄往伦敦的戴梦德公司对外销售的过程,他很惊讶于每年被盗窃、走私、非法开采所流失的数量总计,与他们给他的数据相比,差额并没有超过数百万元。珀西先生连同我们所有人都禁不住对这家公司的各位管理人员表示肃然起敬,他们每天经手的宝石价值是他们一年薪水上百倍都不止。
珀西先生的计划得到实现后,他飞回伦敦组建团队邀我入伙,这就是三年后的我之所以会在丹吉尔与伊恩·弗莱明会面的原因。我在丹吉尔的时光之美好,就像刚咽下一服苦药后得到了一块巧克力作为奖励一样,只不过这种奖励是意料之中,而丹吉尔于我是意料之外。为ISO(国际钻石安全组织)工作,工作并不好玩儿,唯一的奖赏是珀西·斯利托先生的满意。要他表示满意很不容易,但在我们着手开展一项重要任务时,他会时不时地传递一些信号来鼓励我们。这类任务包括:一,在矿区增强安保措施;二,准确查找流失欧洲、中东及铁幕国家的主要渠道。
这两项任务中后一项任务难度更大,但至少我们有一个优势能够采取一种打击方法——收买走私团伙成员,而警方在这方面就比较吃亏,他们没那么多的钱这么做。我们在利比里亚和罗德西亚秘密收买的卧底并未达到预期目的,比如直接给某些人定罪,但确实打入了至今仍隐身的走私集团,暴露了他们的整个走私网络。
过去警察系统在打击IDB(非法钻石交易)问题上,主要依靠“钓鱼执法”,一旦锁定的嫌疑人出现,便衣警察会去邀请他购买“警方”的钻石。到了关键时刻,嫌疑人会落入警方的陷阱,于是被捕。整个操作过程中,情报必须是真实的,没有一丝疏漏。
由来已久的“钓鱼执法”,在南非这样的国家无疑起到了阻止非法钻石交易的作用,但在诉讼过程中警方难免因设置圈套而受到法官的严格考证。因此,1953年9月,在西南非洲的高级法庭上,法官克拉森斯先生在裁决一对姓夫洛克的父子无罪时,说圈套有两种,一种是诱惑那些已被怀疑正在从事钻石买卖的人群,另一种是诱导无辜的人去买卖非法钻石,而正常情况下他们本不会做这种事。他判定这个案例属后一种情况,这会额外加剧被诱骗者的犯罪导向以致成为被告。该法官说:“这些案例,近乎警察或法庭设置‘仙人跳’骗局。”我们IDSO(国际钻石安全组织)很认同这种观点,不管在何种任务中几乎都不考虑这种“钓鱼”的做法。
在IDSO短暂的生命期内,IDSO与大多数警方的关系,特别是在非洲那些英国殖民地区和英联邦保护地区,是极为融洽的。这些警察队伍中,大部分人手头上的案子有比非法钻石交易更严重的,但仍然深受后者的困扰,塞拉利昂警方面临的状况无疑是其中最严重的。我们跟警察局长比利·希尔、CID的首脑伯纳德·尼伦合作得非常好,珀西先生乃至我们下面的员工,都深深地感激他们的友好态度。
正如我们不久前才看到的,有些国家贫困交加,境况离良好差着十万八千里,即便如此,这些国家也在逐渐推行IDSO推荐的各种提高安全防范的措施。塞拉利昂政府许可了钻石公司在国内沼泽丛林地带盛产钻石的地区设立采购岗位,彻底改变了钻石开采和交易的合法化和商业化基础。现在基本问题已经直接转化成了一场介于钻石公司和非法钻石交易双方的商业战争。无论哪一方赢得这场战争都将获得商机与数以千计的合法非洲矿工。IDB的有利条件是其确定产品价格无须考虑出口关税,在某些情况下,他们背后有铁幕国家给予的无限的资金支持;钻石公司有另一方面的优势,他们有政府的官方支持,价格稳定。我希望这一次,政府能采取有效的措施遏制住利比里亚边界的走私情况。
虽然已经有很大一部分非法贸易转向钻石公司的官方渠道,但商业战争是不可能在一个月或一年内说停就停的。
伊恩·弗莱明描述了塞拉利昂钻石公司如何在菲利普·欧内斯特的领导下,投入巨大的精力和热情着手开展工作的。塞拉利昂政府决心同时清除并阻止那些依靠塞拉利昂发达起来的邻近法属领地里过来的非法移民。同样地,成千上万的叙利亚人及过去充当中间商的欧洲人,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在塞拉利昂生活或游玩的话,必须越出合法与非法的中间地带,遵守法律合法经商。塞拉利昂政府官员近日发布公告,一名经销商私自向钻石公司出售了价值8万英镑的钻石,并向非法买家出售了价值24万英镑的钻石。这个人因此声名狼藉,很遗憾,他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暂时将被限制活动。
对这本书我要以两句总的评论收尾:
首先,伊恩·弗莱明运用写实的文学手法,塑造了一个IDSO最重要的、无所不知的行家,人物独特、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但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国际钻石安全组织是一个团队,它的成功应归功于珀西·斯利托以及这个组织全体。
其次,首先我要承认我们的工作远未完成,今天世界各地仍然散布着猖獗的犯罪活动,那些人借着从非洲私运出去的钻石积累了财富,过着光鲜体面的生活,背地里却从事犯罪活动。
这些人或会听说这本书,出于担心或虚荣,他们会买来一阅,看看里面内容是否涉及揭露自己的活动或者自己的名字是否被提及。
对这些远非正常读者的人我要说一句忠告的话,他们的名字最没可能出现在位于伦敦或约翰内斯堡的IDSO的文件中;并且,尽管IDSO本身已经解散,但国际钻石安全不是一个短期的工作,它是警察和海关人员的一项永久工作职责。
约翰·布莱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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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祖鲁兰:位于南非纳塔尔省东北部,指南非境内班图语系祖鲁人集中居住区,重要的蔗糖产区。祖鲁兰是音译,即祖鲁人的国家。
(2) 丹吉尔:摩洛哥北部港口城市,该国最大旅游中心。
(3) MI5(军情五处):即英国国家安全局,MI是英文Military Intelligence(军事情报)的缩写,军情五处是其国内反间谍部门,负责了解英国本土正在发生的事情,想出对策加以阻止。相应的还有个军情六处(MI6),是向外国派遣间谍的部门,负责收集海外情报,007即属这个部门。
(4) 伊斯特本:英国英格兰东南部港口城市,一个原始维多利亚式的度假区,有长达6公里的海滩,以海边酒店及周边带来的旅游收入为主取赢利。
(5) 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当时世界最大的钻石开采和销售商戴比尔斯公司的总裁。
(6) 梅森堡:南非最受欢迎的沿海小镇,是一个位于大海与高山之间的著名海滨度假胜地,有长达2公里米沙质优良的海滩。
[book_title]第一章 百万克拉的走私网络
如果你写间谍惊悚小说,你很可能对邮包格外敏感。1957年4月的一天,我刚写完一封回信,对方是一位徒手格斗的行家,他信封上写的地址是墨西哥城,我在信中表示要感谢一位智利粉丝,这时电话响了。
来电的是我的一位朋友,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神秘兮兮的:“你还记得斯利托先生着手的工作吗?那好,那项工作业已完成,该项目负责人想要把个中详情讲给你听。他看了你的书,特别是那本关于钻石走私的,感觉很有趣,他认为你可以写写他的故事。他准备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姓名、时间、地点均不隐瞒。我听说过其中一些事情,着实精彩。但你必须去非洲见他——可能在非洲的丹吉尔。你现在能出门吗?”
珀西·斯利托先生所干的工作我大致知道一点儿。他从军情五处领导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戴比尔斯公司聘请他来打击钻石走私生意。过去几年里,我不时地从刊物上看到他来来去去的消息。那些非法交易似乎给钻石公司每年带来的损失超过1000万英镑。这个匿名特工真的能把他的经历讲出来,那我这个复活节假期的确值得牺牲一下。我问了一两个问题:如果披露这些内幕戴比尔斯公司会否赞同?假如他们不赞同,把这段经历公之于众他们会否出于保密原因而反对?这位朋友认为他们不会反对什么,于是我说我会去。
朋友给了我那个人的名字——约翰·布莱兹——这是他的化名之一,以及他的电话号码,难以相信居然是祖鲁兰的号码。
接下来的一周我跟好几个人见了面,有一位是来自苏格兰场(1)的博闻广记的朋友;还在会所里跟一位来自安特卫普的温和的矮个男子会了面;还收到了布莱兹从祖鲁兰发来的一连串电报。我试过打电话给他,他说他不在家,在外面拍摄白犀牛,这又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印象。然后我乘法航飞机飞往丹吉尔明萨酒店等他,一直等到这个月的30号,约翰·布莱兹与我联系。
关于布莱兹,我查到了他的很多个人资料,从公立学校、牛津大学、律师资格考试协会、财政部律师办公室都可以找到他的信息。战争爆发后他以平民身份参军加入郡县编制,之后他接到调令,被派往军事情报处,在那儿他表现得极为出色,履职结束时已官至陆军中校。战争结束后他受邀到军情五处工作,他所在的团队后来破获福克斯案。此后他集中精力于打入共产党地下活动——这是一份难以上手,有时甚至比较危险的工作,经常需要全世界出差。1954年,珀西·斯利托先生,这个公认的天赋极高的男人,以高薪吸引他离职为钻石公司工作。
从那以后,有三年时光,布莱兹在南非隐居下来。由此开始,他执行的行动在贝鲁特、丹吉尔、安特卫普、巴黎、柏林甚至莫斯科各地声名鹊起。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主要漏洞已经堵住,各漏网之鱼终获逮捕,布莱兹终于可以走出隐身之处,回到阳光下生活。
布莱兹按时到场了,他来到我在明萨酒店的房间里和我见面。
他那时大约40岁,穿着海外英国人常穿的制服,灰绿色粗花呢大衣,灰色法兰绒裤子,深蓝色手织毛衣,平淡无奇的领带,出奇的是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色丝质衬衣,后来他说这件衬衣在他24岁时就有了。这一身打扮不显眼,但整个人外表俊朗充满魅力。他有一头黑发,夹杂着点点呈灰色的白发;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透着敏锐、幽默,偶尔在某个角落精光四射;他笑起来时给人感觉很温暖;声音很平和,带着稍许犹豫。他讲话一直显出带着谦虚的权威,无论我何时打断他的话题,他都会仔细地思量一下才回答。
当他翻阅自己的笔记时,脑袋向前伸着,背微弓而灵敏,娴熟的双手快速翻阅着一页页笔记——很像一位大学教师或者科学家。一旦他在房间里走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板球在追随球拍,显得快乐、自信、大胆。
他是英国人口中那种典型的“顽强的英雄”,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抵达的时候满脸疲惫——那种疲倦不只是舟车劳顿带来的劳累,同时还透着一丝腼腆。他一直紧张于在丹吉尔被认出来,我们一起工作的那一个星期里,他坚持要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见面,并且每次约的时间也各不一样。然后才放下包袱向我讲述他的经历,边讲边翻看他那凌乱的笔记以确定时间以及当时的实际情况。
他讲完以后,我要把这些经历写下来,然后他要对我写的内容进行审核。这项工作其实很不轻松,但我们都乐在其中。
布莱兹不抽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各种试探。他站在窗口看外面,越过明萨酒店那著名的花园,丛丛玫瑰和木槿之外,能看见低矮、杂乱的原住民区。他迟疑良久,花了些时间才进入叙事状态。我提了几个问题,引导他说话的思路,这才把整个故事讲下来。
“1954年初,有一天我那快退休的老上级,邀请我到他的办公区共进午餐,饭桌上他问我是否愿意离开军情处,加入一个追踪钻石走私的团队,戴比尔斯愿意出高额薪水并负担全部费用。我早已厌倦了日复一日的例行公事,不管怎么说,对三十多快四十出头的男人来说正是换工作的好时机。斯利托一直是个值得你为他工作的好人,他照顾手下,总把一切都安排妥帖。而我也曾听说过戴比尔斯以及奥本海默,都是有实力的公司和可靠的人。
“我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是去是留难以决断。虽然新工作令人热血沸腾,但没有做公务员那么简单、安稳,做那份工作就相当于重返战场。思之再三,我决定加入。就这样,1954年8月,我乘船来到约翰内斯堡。
“关于钻石的背景知识就不消得全说了,只要抓住几个基本事实,你就能理解在过去的年代这种非法勾当是怎么开始兴起的,之后又是怎么盛行起来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当地小孩儿在矿区捡到一块石头,他把它含在嘴里,没有把它扔回传送带上,而是带出了矿区。传说非法钻石就是这么开始的。”
“你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时候,交易规模有多大?”
布莱兹耸耸肩说:“每年约1000万英镑,误差在100万上下吧。那一年,国际刑警组织秘书长公布,仅南非一国就有价值1000万的钻石被偷运出境,而且这还只是其中之一的来源。但对整个‘行业’来说他这个数据就差远了。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能断言某个具体的数字,整个行业的走私活动在不断扩大。顺便插一句,戴比尔斯钻石王国的创始人塞西尔·罗兹,1890年兼并了金伯利钻石矿业,目标是控制金刚石储量,建立一个共同的营销系统,以便各家矿业不会互相压价。这个想法是为了给钻石市场建设一套世界统一的价格体系——垄断价格。实际上,就跟我们听说过的其他行业:汽车轮胎、电灯泡、电视显像管等等刚开始出现时都曾价格昂贵是一样的道理。因此他们建立了一个统一的采购与销售组织,就是著名的‘钻石辛迪加’。从世纪之交开始,一直到系列优质的新金刚石矿被探查出来,他们运作得都很顺利。”
布莱兹查了下他的笔记,说:
“1902年他们发现了普雷米尔金刚石矿,世界第一大钻石‘库里南钻石’,其他一些著名钻石就出自这里。接着:
1908年在西南非洲发现了金刚石冲积矿;
1913年在刚果发现沉积矿;
1916年在葡属安哥拉发现矿床;
1919在加纳黄金海岸发现工业用金刚石矿;
1926年在南非利克田堡;
1927年在西南非洲纳马球夸兰等地相继发现了各种金刚石矿藏;
1930年塞拉利昂又发现了最大的矿床;
最后,1940年在非洲东部坦桑尼亚的坦噶尼喀(2)
发现了著名的威廉姆森矿山。
“这些矿藏一被发现,便令罗兹的销售组织非常紧张,钻石辛迪加差不多要崩塌了。我上面列的一长串清单中,陆续发现的金刚石矿刚到一半的位置时,人们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对钻石市场失去了信心,都认为钻石不再是稀有物品。钻石价格暴跌,各矿业公司竞相压价,钻石行业险些破产。但具有远见卓识的戴比尔斯公司,再次挺身而出采取措施对整个行业进行干预,制止了疯狂波动的钻石行情。该公司果断认定整个行业联手比各家单打独斗有希望。他们再次联合起来,老罗兹钻石辛迪加重新组建起来。
各自为营的恶果给所有钻石行业的人上了一课,上述清单中下半部分新发现的那些矿藏及其所属公司均加入了统一战线,只有一个叫威廉姆森的人拒不从众,此人一度非常醒目,他个性坚决、独立,也是一个很值得书写的人物——但最终他也妥协了,加入了行业的统一阵营。现在全世界开采的钻石总量的90%都是通过戴比尔斯的子公司推向市场的,这家子公司名为钻石贸易公司,即众所周知的伦敦钻石公司。这家公司稳固如布鲁钻石,是伦敦最大的经纪公司。该公司为英国赚取了大量美元,这也是为什么,你会看得到我继续写这本书,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为只要我们需要,就能获得这个国家最高层的支持。”
布莱兹往回翻阅他的笔记本,他说:“我记的有,这些全都是跟伦敦钻石公司签订了销售合同的公司:
葡属西非
安哥拉钻石公司
黄金海岸
统一非洲精品托拉斯有限公司
赛拉利昂
赛拉利昂精品托拉斯有限公司
法属赤道非洲
矿山开采与研究Guiniéenne公司
比属刚果(法语)
刚果森林与矿山国际公司及Beceka矿业公司
坦噶尼喀
威廉姆森钻石有限公司
当然,从钻石协会及西南非洲的几家公司纳入戴比尔斯麾下之时,这是一道分水岭。工业用金刚石的机械设备都差不多,而宝石的截然相反。这些设备均为约翰内斯堡的工业经销商有限公司所掌控,该公司也是戴比尔斯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没错,所以整个钻石行业看起来就是一幅整齐划一的垄断图景。即使没有钻石行业的飞速发展,即使没有全世界每个国家为对冲通货膨胀而对宝石产生的巨大需求,这个行业也会是一派垄断。说到工业用金刚石,这种金刚石多为机械工具上所用,有些国家,特别是美国、苏联由于军备竞赛也会收购工业金刚石作为储备。因此金刚石的黑市价格在过去十年里一路飙升,冒任何风险去偷去抢都值得。”布莱兹冷笑着说,“尤其是钻石价格在不断攀升,那些针对非法走私行为判刑的案件却并未相应上升,今天这种走私猖獗的情况跟罗兹在金伯利开第一家店之时相比没有任何改观。
“政府机构在处理合法钻石交易上没有给予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钻石公司每个月推出‘热点’,吸引了相当数量的经纪人,他们一手买一手卖——每个‘热点’他们肯花300万英镑甚至更多,整个交易就跟证券交易所一样公开。但对每家诚信经营的商家,钻石公司都会将其纳入核准名单,名单上没有的两三家则是路人皆知的接受走私钻石或是向铁幕国家出售钻石的不法商家。
“钻石公司把他们打入黑名单,他们就在安特卫普、贝鲁特等地建立自己的组织,他们支付跟钻石公司一样的价格,有时甚至更高,同时为涌入的钻石寻找销路。他们大量接收偷来的钻石,与他们合作经营生意的很多国家对此并不介意,只要他们交了税、有进口许可证等等,就可以畅通无阻。
“总之,对钻石感兴趣的各个国家间都相互戒备,美国也不除外,因为伦敦在金刚石市场有垄断地位。
“正如我前面所说,金刚石交易量非常大,价值非常高。以1953年为例,就在我签约进入这一行之前,合法金刚石的销售额为6000万英镑。现在大约在7000万英镑。但黑市随之水涨船高,戴比尔斯不得不努力遏制它,一则须服务于跟钻石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各个国家和公司;二则作为商业运营的公司,天生须与竞争对手相抗衡,这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偶然发生的;再三,作为一种爱国责任,阻止铁幕下的军火走私交易,因为工业钻石是军备竞赛的主要资源之一。
“所以你看,有关人士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阻止恶魔偷偷地拿一颗钻石含在嘴里,转而卖给约堡(3)的当铺挣得一些英镑。今天,从事非法钻石交易的人从可恶的小偷或者更有可能是从有身份的欧洲官员手中购买钻石,他们有把握能将自己手中的钻石卖个好价钱。你只要想想,纯蓝白抛光的宝石从1929年的每克拉70英镑涨到如今的每克拉230英镑。
“这使得钻石买卖成为一项极其值得投机的生意。我记得斯利托对我说过,他问欧内斯特·奥本海默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想让我走多远?’你看,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正当渠道赚取财富,直到商人们每个月瞄准时机,点头签下支票。不管你薪水高低,都可以成为一把好手,抓住机会捡到钱,逮准机会一次赚2万英镑甚至10万英镑都有可能,就算你被抓住,判刑很轻。”
“但是肯定会有某种手段来制止这种事情——比如各种各样的安全检查、X光之类?”
布莱兹苦笑,他说:“你可以这样想,但当我们开始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很诧异地发现极少有白人通过安检。我猜想可能要求白人做安检会被认为是对他们的不尊重吧。现在这种情况大有改观,但你会惊异即使用X光检查也会遇到阻碍。
“你想啊,你不能对他人连续进行X光照射,即使是黑人也不能一次又一次地照。就算矿方安装了伽马射线,比方说在金伯利这样的地方,大多数欧洲矿工每天回家,如果每次离开矿上的时候都用X光照一下,他们会像苍蝇一样死掉。你所能做的就是随时抽查,让那些人以为你带了X光机透视他们,而很多时候并没有。
“我们想了几个好办法。首先我们向戴比尔斯的医务处建议,现在的X光机功能已经开发得非常强大,根本无须发射大量伽马射线,就足以显示出隐藏的宝石。该公司最好的医生,凡·布罗米斯坦以及伯特,去了美国和荷兰考察,发现有一种设备设计得允许人体可以接受每周两次的照射强度。他们决定推进这件事。
“然后我去找了一个老朋友,他在哈韦尔安全部门工作,我问他是否可以通过无线放射器透视钻石,然后用盖革计数器(4)
进行跟踪。他咨询了原子科学家,对方说无线放射器是纯碳元素制成的,不能透视钻石。幸运的是,约堡的钻石研究实验室一直在研究这个方向,他们发明了一种给钻石做标记的办法,通过无线发射放射性元素给钻石打印迹,这样就给钻石植上标志,区分出哪些是地下非法渠道的,哪些是工厂原产的,进而可以判断物主是否是诚实经营的商人。当天产品会在分类遴选室中打上标记,如果有人捡了一颗钻石偷偷私藏,在经过进出大门时,盖革计数器会发出报警声音。
“把你识别出来,”布莱兹冷静地耸耸肩说道,“这些秘密装置对付有色人种的工人最有用,让他们觉着这近乎是白人的魔法。但这种方法之所以有效,就像通过直升机时不时在整个大矿区上空飞一圈,机上设置一台电视摄像机,把工厂的各个方位无声地如实记录下来。这种举措对小人物有威慑力,但防不住大人物。大人物可以让自己的飞机在丛林地带着陆——甚至可以派蛙人从附近的河流潜水过来。
“警察和劫匪之间的斗智斗勇是常态。如今的走私团伙规模很大,也很有钱,就跟明面儿上的矿业公司出钱收购合法钻石一样,他们花得起大价钱去收购那些非法钻石。”
“但这些大人物都是些什么人?我仍然没搞明白,每年上千万英镑的走私钻石,那真是相当大手笔的运作,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又如何流出的呢?”
“我来跟你讲讲我们遭遇的那些人。关于走私渠道,”布莱兹说,他翻了翻笔记本,“这里我们画了一幅地图,显示了通往世界各地的主要路线。这只能给你一个粗略的概念,也只是整个故事的一部分,按图索骥,我会把其中的门道全告诉你。”他拿了一支铅笔戳在那幅图上,从一个地方画向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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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达约堡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一个情报网,打入这个线路遍及全世界的地下网络,假以时日我们逐渐掌握了所有的走私结点。”布莱兹笑道,“我们力求隐身,但……”他递给我一张从《兰德每日邮报》上剪下来的皱巴巴的卡通画,上面用讽刺的笔法描绘了珀西先生在南非度假的情形,“上报纸这种事对我们没有好处。毕竟,约翰内斯堡将是我们的总部所在地,我们要在金伯利、弗里敦、安特卫普、巴黎以及伦敦建立分支机构。除了珀西·斯利托先生和我自己,我们另外还有6名特工。你不能公开他们的姓名,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是英国人,在情报机关和安全部门有一流的背景,全都是个中好手。
“我们组建了一个快乐的团队,也是一支过硬的队伍。我们自称为IDSO——国际钻石安全组织。我们中有一位很不错的姑娘打理各类档案及所有我们需要的材料。我们偶尔也带枪,因为不带武器有时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实际上枪从未派上用场,事实证明我们从未有过人员伤亡,除了偶尔小恙发烧。我们有各自专用的代码,我们发现使用超越标准电报系统的全速率模式比自建电台要好得多。
“我们很大程度上凭借了当地力量,各矿业公司自己配备的安保人员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当然,英国的、外国殖民地的警察局也给予了各种支持,不过在求助他们之前,斯利托会确保提前通过白厅(5)
联系。在南非,无论任何形式涉及钻石的犯罪,都由南非警察局的钻石侦探部处理,该部门也尽其所能地为我们提供了帮助。但南非之外的情形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当我深刻了解了个中缘由时,我就不再奇怪为何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决定要组建自己的情报网络,并指定由斯利托先生来领导。
“我们组建这个组织并没有花太长时间,系统从1954年底开始运行,到今年春天我们的工作完成后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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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格兰场,是英国首都伦敦警察厅的代称,苏格兰场本身既不位于苏格兰,也不负责苏格兰的警备,而位于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市,离上议院约200码,是英国首都大伦敦地区的警察机关,苏格兰场总部警务处位于旧苏格兰王室宫殿的遗迹,因而得名。
(2) 坦噶尼喀:坦桑尼亚的一部分,在非洲东部,濒印度洋,原为德、英殖民地,1961年独立,1964年同桑给巴尔组成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
(3) 约堡:是约翰内斯堡的简称。
(4) 盖革计数器:一种专门探测电离辐射(α粒子、β粒子、γ射线和X射线)强度的计数仪器,德国物理学家盖革和米勒1928年发明,是核物理学和粒子物理学中不可缺少的探测器,至今仍然是实验室中敏锐的“眼睛”。
(5) 白厅:是英国伦敦市内的一条街,连接议会大厦和唐宁街。在这条街及其附近有国防部、外交部、内政部、海军部等一些英国政府机关设在这里,因此人们用“白厅”作为英国行政部门的代称。
[book_title]第二章 钻石海滩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布莱兹这个人,不知道他为何会决定讲出他的故事。一般特工都受过专门训练、严格保守秘密,他们一般不会抛掉这个习惯,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间谍故事比较罕见。就我个人而言,从未看过一种公开印刷的版本是完全真实的。即使虚构小说类,真正好的间谍文学也微乎其微,偶有相关题材,也往往充满夸张,且逃不脱文学写作的窠臼:“开始——中间——结尾。”好的间谍故事不应该这么写,它应该有一个未知的结局,不然会充满令人绝望的单调乏味。作家很多,只有萨默塞特·毛姆(1)、格雷厄姆·格林(2)、埃里克·安布勒(3)这三位曾捕捉到特勤机关光鲜背后阴郁、灰暗的一面吧。
好好休息了一夜,布莱兹眼角眉梢的紧张感不见了。他略显踌躇地提议我们换个地方碰面,他说:“我想,既然到丹吉尔来了,就尽可能多地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吧。”
于是我们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咖啡馆——巴黎咖啡馆。来自地中海上空的东风凛冽地吹着,天气寒冷而阴沉。我们坐在咖啡馆内的一个角落里,点了两份浓咖啡,小口啜着,然后说着说着就忘了手中咖啡的存在。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我,上面对此事是否有安全保密方面的反对意见。
布莱兹显然对此早已深思熟虑过,他简明而着重地说了以下几点理由:
钻石走私的信息不属国家机密法的范畴,因此不涉及安全保密问题,要说安全,可能会关系到许多恶棍的人身安全。在布莱兹看来,钻石走私可能是世界各地最大的非法勾当,将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符合公共利益。公之于众是对抗这些人的武器,并且他们团队采用的方法还未被他人使用过,公开后必然会帮助南非和其他警察力量进一步获得信息源。最后一点,国际钻石安全组织的运作方式是一种比较好的模式,没有什么为什么,很多重要得多的战时机密都已经披露了,人们关心的应该不只是分享他们的荣誉。
布莱兹列举的原因对我来说很实在,他只是陈述事实,而且显然毫无保留。
我转换了话题,回到我们之前提及的内容,问他走私人员都是些什么人物。
“走私者,”布莱兹说,“有各种各样的人。最危险的一个是一名有身份地位的矿区欧洲官员,他曾自己下海经商。此前从没有过犯罪记录,但突然之间他脑子里生出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比如银行里多出5万英镑,也许是拥有一辆凯迪拉克,又或是在巴黎交一名女朋友诸如此类的想法。直到某一天,白天他还是个诚实坦荡的君子,但到了夜深人静时分,百感交集,左思右想,他突然下决心当一回坏人。
“钻石交易中最非比寻常的一点是,无须进行难度多大的私运或盗窃行为,回报却极为丰厚,你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偷藏一颗钻石,就足以令你一生富有,而一旦被抓受到的惩罚却非常轻微。当然,如果被抓住,会名誉不保,且在警察局留下案底,所以这个念头永远不值得推崇。现如今,如果留下案底,不仅在你自己的国家、你被抓获的国家有记录,而且国际刑警组织也会查到你的记录,那会是一件很讨厌的事,除非你能为自己买一个新的身份和护照,在某个像这样的地方……”布莱兹冲着窗外挥挥手。
“在卡斯巴原住民区有一个地方,只要有需求你就能从那儿拿到新证件,只消花50英镑就能弄一本英国护照,20英镑买一本美国护照。美国人,指的是美国军人和商务船员那类人,他们的护照简直就是一堆钱,哪怕身上一无所有,凭这本护照也能带他们回家。要想回到正常生活,你可以找一位外科医生对你的脸动动刀子,但即使是假护照也需时时更新,整个产业环环相扣,相当诡异。但隐身人无处不在,躲避警察,躲避自己的老婆,或是逃避他们以为很重要、实际上并非如此的童年犯罪。如果你走在一座大城市的街头,每个小时都有可能与一个逃亡者擦肩而过。”
布莱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道:“举个例子,我很想知道,有个叫蒂姆·帕特森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我之所以叫他蒂姆·帕特森,是因为据大家所说,他是个颇令人喜爱的小伙子,只是没能抵制住巨大诱惑。他的真实姓名对你来说无所谓,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揭开一个人过去的经历,与他的面相做比较,看是否会留下痕迹,除非他是个根深蒂固的恶棍。蒂姆·帕特森当然不是那一种。他此时一定在哪儿开始新的生活,没准从事某种工作,还干得相当出色,他本来就是个有能力的小伙子,实在是运气不好才被逮住。”
“他是怎么回事儿?”
“帕特森是一名矿石勘探员,在戴比尔斯公司工作,是正式员工。他当时只有20多岁,戴比尔斯指派他到CDM(西南非洲统一钻石矿业公司)去。如果你看过南非地图,在西边海岸地区往上走大约200英里,你就会看到奥兰治蒙德(4)——奥兰治河河口地带。从那儿沿着海岸线往上走就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金刚石矿区。从奥兰治河口到迪亚兹,附近有一个小港口吕德里茨(5),这一条线上去,CDM占了180英里。海岸背后是数千平方英里的荒芜沙漠,沙漠背后有一座山脉——那里地貌之险峻,超乎你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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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还不能说海岸线上的这些沙滩就是固体钻石,但那沙滩上的确零星散布着些钻石,很精美的宝石。靠近奥兰治河口出产的要大一些,毫无疑问,经过海浪几百年的冲刷,那些石头从大海深处巨大的沉积岩里被冲到海滩上。除非资源耗尽,不然总有一天,一些明亮的宝石会被某些潜水艇或潜水员发现,并定位到那处沉积岩,如果能开创一种海下采矿办法,就会开挖那些钻石,一切如囊中取物般自然。如果这一切都发生了,可以想象,钻石的稀缺价值就会被吹成碎片,它们就会如同蓝宝石一样成为另一种亚宝石。
“即使到现在,CDM的产量之高仍令人难以置信。1954年,我刚开始接触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每月从海滩上粗筛的产量达55000克拉。去年他们产量提升,达到80000克拉,价值比戴比尔斯在南非的所有矿区产量总和还高。CDM的生产规模真的是非常巨大。顺着海岸线的各个工点有大量筛选和冲洗海滩卵石的工作,加上奥兰治蒙德的资源回收工厂,都需要熟练的人手,其中包括数百名白人和数千名黑人劳动力。
“这些黑人是奥凡坡部落的人,他们坐矿上的包机或公共汽车从沙漠地区被带到钻石海滩来。除了海路没有其他方式可以从这里逃离,没人能穿过沙漠走到内陆,那会丧命的。因此在小小的城镇奥兰治蒙德,戴比尔斯公司为工作人员的家人们准备了所有的康乐设施,能在那儿生活下来的人都值得钦佩。
“我到那儿没多久,戴比尔斯公司的高级地质学家查尔斯·哈勒姆携同他的勘探团队,沿着海岸线探查到了令人瞠目的钻石窝,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个哥们儿蒂姆·帕特森也是此团队成员。他们决定不用等奥兰治蒙德的工人和设备到来,直接拾取现有钻石。其中一个钻石窝位于一个叫茶马海湾的地方,被分配给帕特森负责,另外给他配了一名欧洲人做助手,还有一个奥凡坡人,三个人是一个小组。
“帕特森在海湾南岸搭好帐篷驻扎下来,1952年1月到8月他几乎与外界失去联系,偶尔去下奥兰治蒙德镇上,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事情了。有时候助手去忙其他事情,他就一个人负责将茶马海滩上采撷的钻石计账、称重、保存。那位地质学家哈勒姆每周来一趟,收走他一周来的劳动成果,将钻石带回奥兰治蒙德。
“蒂姆·帕特森,这个有着优良信用记录的年轻的英国人,到非洲才两年,深受每个人的喜爱,哈勒姆也格外照顾他。但帕特森坐守一堆财富,漫长的夜晚一个人独卧在帐篷里的小床上,白天从自己手中经过的钻石在脑海放大,听着沙滩上海豹的叫声,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变得富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产生点私心杂念。
“没有人清楚帕特森何时开始下定决心为自己做一笔生意,但我知道那几个月里,他在茶马经手的钻石价值超过100万英镑,大约有价值4万英镑的钻石被他私藏在手里。
“公司没有什么防范措施能阻止帕特森这种行为,他喜欢哪颗钻石就留哪颗,只要在哈勒姆来这儿之前藏好就行了。哈勒姆一来,就坐在他的路虎车里对这一周收获的钻石进行称重和计账。帕特森只消在助手没有看着的时候截留一小部分,再想办法把钻石带回到文明社会里去。
“我们知道帕特森想出了三条途径把钻石带出去。当轮到他去休假的时候,他会往下走到奥兰治蒙德,在那儿通过CDM彻底的安检,这意味着想要通过高高的铁丝网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每一个物品都要通过X光检测。
“帕特森心里放弃了躲过安保措施的想法,挑战X光机是不行的,尽管他真的很想收买X光机操作员,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那样做太冒险了,帕特森是那种孤独的谋划者,这类人很难被抓住,他不想连累其他人背负责任。他也想过扔掉所有钻石,这样就不必向同谋支付四分之一乃至一半的酬劳。
“接着他想以打猎的名义借一辆路虎,开车穿过沙漠,开到一段没有巡逻的国界处,找一个边境标石,把钻石埋在这块标石周围的沙子里,等他到达外面的世界后再回来刨出来。
“但这个办法也不怎么好。这得离开茶马海湾好几天,在没有水的沙漠里路虎的车辙可以保留数年,直接就是出卖他的证据。
“因此只能从海岸线想办法了,他选择了这条路。他在附近的一处海滩上藏起了他的私货,乘飞机或乘船返回来取。这意味着要给驾驶员高价酬劳,但也可能几百英镑就够了。
“帕特森脑子里的想法一旦考虑成熟,他就开始秘密囤积钻石了。他把截留的钻石装在一个小罐子里,埋在他帐篷下面的沙地里。他选定了日子,1952年8月8日,他前往奥兰治蒙德,将在那儿乘飞机飞往约翰内斯堡休年休假,通过安检之前公司为他举办了一连串欢送会,当时他给人一种假象,仿佛不打算回来了。对帕特森来说,睡在帐篷里的艰苦岁月将一去不返了!
“到11月25号帕特森提出辞职,他礼貌地写信给他的朋友哈勒姆说他不打算再回CDM了。哈勒姆以及他在奥兰治的朋友们都为此感到惋惜,他们都喜欢帕特森。”
说到此处布莱兹暂停了,他草草翻了翻他的记录,抽出一张打印的纸张说:“故事讲到此处,看看我对这个案件做的笔记比听我说要好得多。我是从统一钻石矿业公司的首席安全官皮特·威勒斯处记录下来的。这个人非常能干,也很和蔼,尽管他本人如何跟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我还是插一句:他得到这份工作其实非常偶然,因为他的前任安全官被鸵鸟踢死了。那个人驱车穿过沙漠的时候,惊起了一群鸵鸟,这些巨鸟面对他的路虎汽车慌不择路,其中一只鸵鸟在奔跑的时候将一只脚伸进了敞开的车窗里,中间那个脚趾刺中了他的心脏。”布莱兹耸耸肩说,“够稀奇吧,这是他的继任者皮特·威勒斯讲给我听的。”
“1952年12月21日,那天是星期一,下午两点半,钻石保护官杜然、勘探员卡茨来到我在奥兰治蒙德的家里,带着写有‘T.S.帕特森’的卷宗,上面记录了一位名叫布莱克的男子,是名前勘探员,说要成为一名飞行员。他和帕特森驾驶飞机迫降在了茶马海湾附近。卡茨,茶马海湾南部采矿营地的工头,通知我布莱克和帕特森今天上午十点半已经步行到达他的营地。
“我追问布莱克,他告诉我他的专机,是一架型号为南风独裁者的飞机,未配备无线通信设施,不得不沿着海岸线低空飞行以保持与地面的联络,最终一头进了迷雾下面,雾压得越来越低,给他造成很大压力,按他的说法是,不得不迫降。
“我对这段描述感到怀疑,问布莱克为什么不在迷雾中飞行或飞转内地,或者冲出迷雾,以帕特森在茶马海湾生活的经验而言,他应该知道那里的雾至多向内陆延伸3至5英里了不起了。布莱克回答,他飞行高度低于40英尺,不能在群山之间冲出去,也不敢试图爬升,因为他不知道雾的高度。
“我又问卡茨那天早上矿工营地以及朝向茶马海湾的海面上空的天气情况。他告诉我海面低空几乎没有雾,飞行员告诉他的是发动机故障必须迫降。
“我警告布莱克和帕特森,我们将调查他们迫降的原因,我让他们走到奥兰治蒙德当地的警察局去。我同时写了一份报告交给统一钻石矿业公司的总经理劳伦斯先生。”
布莱兹痛心地摇摇头。
“可怜的家伙,他心乱了。劳伦斯首先派了一名空勤机械师戴维斯,随同首席安全官威勒斯一同去看失事飞机现场。他们连夜开车赶到出事地点,看到飞机的时候正是黎明破晓时分,飞机坠落在离海水几码远的地方。这是帕特森故事中真实的一部分,但飞机的轨迹说明了另有隐情。
“首先,那里有两道清晰的车轮痕迹,从西南到东北,显示飞机着陆没有问题。两个人从飞机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运动鞋,他们顺着海滩走过来,然后转身又走回去,钻进飞机让它转个方向朝向西南方向。然后另外一些轨迹显示飞机起飞时在沙滩上下降的痕迹,但就在正要腾空而起的那一刻,飞机左轮碰上了岩石,然后两个轮子都受到了撞击,飞机紧急降落在离岩石150码远的另一边。
“幸亏那名飞行员操作得当,不然他们两个人都得丧生。飞机的一只机翼、机舱下部、螺旋桨全都支离破碎。发动机没有受损,几天后他们给发动机配上一个新螺旋桨并做了测试,它完好无损。
“帕特森坐在拘留所里被移交给钻石侦探部,一名叫西利亚斯的警官接手,他面临的问题是,无论飞机上还是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发现钻石,他俩能被指控的唯一罪名是非法入侵。
“但在吕德里茨对帕特森进行审讯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买了一只40英尺长的渔船,还雇了一名船长。船长对雇主要请他来做什么一无所知,但他了解那片海岸,雇主要求他从那儿驾船把他送往开普敦,这是一场看似不太可能的航行。很明显这是帕特森的一个替补方案,如果飞机计划泡汤的话就用这个方案。
“平安夜那天,面对所有证据,帕特森和飞行员全部招供了。毫无疑问,帕特森要去现场找钻石,西利亚斯警官押着帕特森抵达海边现场,他指认了藏在一块岩石下的钻石罐,飞机失事后他把它藏在那个地方。那个罐子里存了1400个尺寸各异的钻石,总重2276克拉,价值 40000英镑。
“可怜的帕特森!他和飞行员在吕德里茨面临审判,根据1939年的钻石行业保护公告,帕特森获刑9个月的苦役,布莱克被判6个月,刑期不长。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很值得赌一把。过个两三年,帕特森就可以把这事抛到脑后。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我实在为他感到非常惋惜,他的计划真的很完美,差一点就成功了,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想鼓励他人伸手拿别人上百万英镑的钱。”
我说:“我很好奇,在海滩上查获那么多钻石,难道每个星期来收货都没发现藏私的情况吗?”
“我到那儿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布莱兹说,“我到的时候他们刚刚接手了另一个案子,那是一个很小的案子但是相当典型。想不想听?”
“想听。”
“在奥兰治蒙德,有一个男的在商场里工作,他本是体面正派的人,是当地橄榄球俱乐部的主力,我暂且称他为戴格拉夫吧。他有一个朋友叫安德烈斯·库切,这位朋友有一项工作就是在保安部担任X光技师。1954年1月初的一天晚上,戴格拉夫邀请库切和他的妻子到他家里来一起喝一杯。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在这个矿区小镇,各家各户之间都相互拜访,何况这两家人很熟络。
“两家人就随意地谈天说地,两杯酒下肚后,戴格拉夫神秘地邀请库切进他的卧室说要‘谈点正事儿’。库切想不出有什么‘正事’需要商量,但他还是跟着戴格拉夫进了卧室,问他到底什么事儿。戴格拉夫简明扼要地说:‘好,不知你是否会感到害怕,我就直说吧。’库切一头雾水。戴格拉夫一定是个有着戏剧性人格的家伙,而且也很疯狂,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一罐凡士林,举到库切茫然的眼前。他仍然一言未发,然后拧松顶部的盖子,把手指伸进凡士林膏里,摸出了一颗大钻石。库切开始理解了。
“戴格拉夫又摸出了几颗钻石,他手心里握着这些黏糊糊的石头,叫库切把几颗石头从混合的膏里拣出来。这对库切来说很容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毋庸置疑。戴格拉夫说他还有一些钻石藏在花园里,如果库切帮助他,他会支付库切这4颗钻石四分之一的价值作为酬劳。
“库切听了这个提议大吃一惊,尤其是从戴格拉夫口中说出这种话。他一直以为戴格拉夫是个平易随和的好人,一个优秀的橄榄球球员,仅此而已。库切说可以,他愿意帮这个忙。只是要戴格拉夫提前告诉他计划在哪天行事。之后他们返回客厅与库切夫人一起聊天。
“第二天早上库切直接去找了总经理,从那一刻起他与戴格拉夫一起所做的事情都在皮特·威勒斯——统一钻石矿业公司的首席安全官,以及西利亚斯警官的控制之下。
“两个星期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戴格拉夫找库切又谈了谈,问他是否真的知道做这件事面临的后果。库切说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很乐意帮忙,因为这对他意味着是一种提升。于是戴格拉夫交给他4颗钻石,要他暂时先收下。事后这4颗钻石称重104克拉,价值 6000英镑。
“其间,安全部门的人员不知道戴格拉夫——一个商场店员,怎么可能弄到那些钻石。显然他有同伙,而库切受命努力查出谁是同谋。几天后,戴格拉夫硬塞给库切另外37颗小钻石,重达26克拉。现在他认为库切已经被他拉下水,成为他犯罪行为的拍档。
“库切在与戴格拉夫谈话的时候发现有三个欧洲人、两个奥凡坡人给他付钱。一个月后,戴格拉夫又交给他16颗钻石,重达37克拉,并透露了同伙的姓名。
“钻石侦探们暂且按兵不动。到3月底,戴格拉夫提交了辞职报告,去见库切,做最后的安排。任务很简单,一旦戴格拉夫进入安检,接受X光扫描,位于X光检测部门的库切就设法放过他装着钻石的包。这样,戴格拉就可以乘公共汽车,跨过奥兰治河奔向自由了。
“一切都很顺利,戴格拉夫带着一口袋财富坐在公共汽车上,这时钻石侦探向他猛扑过去。这名走私犯奋力反抗,但最终被擒,投入监狱。戴格拉夫被判三年苦役,他的主要同谋获刑两年。其余十来个混混儿被解雇并列入黑名单。库切得到提升。”
布莱兹总结道:“这是一起典型的贪财行贿案件,卷入了许多小骗子,还拉一个好人下水。案件本身并非很有趣,但你可以从中领略一个多重角色的人,集酒友、橄榄球队友、‘好兄弟’等多种身份于一体,这样一个人,你想象得到吗?在他家整洁的小房子里有一个医药箱,箱子里有棉球和药水,除此之外还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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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1874—1965,英国现代小说家、剧作家,作品常以冷静、客观乃至挑剔的态度审视人生,基调超然,带讽刺和怜悯意味,在国内外拥有大量读者。
(2) 格雷厄姆·格林:1904—1991,英国作家、剧作家、文学评论家,因小说《斯坦布尔列车》而声名鹊起,一生著作丰富,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获奖无数。
(3) 埃里克·安布勒:1909—1998,英国间谍和犯罪小说家,多描写平常英国人因偶然机会或好奇而被迫陷入危险后重生的故事,不屈服的现实主义是其作品的特色。
(4) 奥兰治蒙德:纳米比亚城镇。在南部沿海,近奥兰治河口,附近海岸砂地是重要金刚石产区,受美、英和南非资本垄断,因掠夺式开采,资源逐渐耗竭。20世纪60年代起,当地开始在近海大陆架上钻探,寻找新的矿床。
(5) 吕德里茨:位于非洲西海岸最荒凉的纳米比亚西南部的港口,又译“卢德立次”,附近是纳米比亚主要钻石开采区,也是纳米比亚的重要渔港。
[book_title]第三章 钻石侦探
第二天我们想出去转转,穿过原住民区去苏丹宫殿,我们在那儿找了一名非常年轻的向导,他带我们一路观光,每次不出半小时,我们准会不由自主地赞叹“好美”。我们都兴高采烈,遵照传统,旅程结束的时候,向导向我们引见了他的姐姐,但我们礼貌地退出了,去了楼顶咖啡厅,鸟瞰美丽的新月形的丹吉尔湾,品尝了薄荷茶。
我慢慢开始了解布莱兹。秘密特工有很多种,一种是私家侦探,抽烟喝酒,暗中监视妻子、丈夫或情人,工作沉闷。
一种就是顶级的专业人士,比如亚历山大·富特那样的男人。战争期间他一直在瑞士为俄国人工作,成为其中的顶级人才(无线电操作方面的专家,他一丝不苟,专注敬业,把间谍工作视为值得奋斗的事业而不是为了钱去工作)。战后他来到英国默默定居下来,在英国政府农业和渔业部工作。去年听说他过世了。
此外还有一种经历丰富多彩的特工,比如佐尔格(1),光鲜耀眼、乐于享受型的,身为德国人,在东京为俄国人工作。又如女间谍克里斯汀·格兰维尔(2),二战时期以英勇出色的间谍行动获得乔治勋章,可惜红颜薄命,1952年3月,这位女士在肯辛顿一家旅馆被狂热的爱慕者——远洋航轮乘务员所刺杀。
但是布莱兹跟大多数优秀的英国特工一样,难以归类于以上任何一类。他熟知各种常识,有一种偏执的热情,力求对事情做出精准判断,充满对人类各种知识进行了解的欲望,并且对这些知识运用自如,最终成为政府公务人员中的翘楚。他对探险也感兴趣,性情中有浪漫的一面,只不过公务人员的职业使这些特质简而化之,只体现在爬山、业余戏剧演出之类的活动上。
那天早晨,我们一边看着黎凡特人(3)赶着白马进入丹吉尔湾,布莱兹一边给我讲了“戴斯蒙德”案例的详情,我觉着他的开场白就很好地证明了他本人实事求是、通情达理的个人素质。
布莱兹说:“我恐怕不能给你提供太多追踪走私犯的日常细节。往往追查一点儿线索之后,过程就变得相当无趣。矿区遍布整个非洲,在不同矿区之间的穿梭航行其实很辛苦、很磨人。有时面对非洲当地聒噪的大铜锣,要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情愉快;还得时刻留心,努力让自己提出的改善安保措施的建议,看起来更像是和我对话的人做出的,而不是我提出的。
“你可以想见,国际钻石安全组织名气并不是很大,我们是一支来自伦敦的私人军队,另一方面我们完全是受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全权委托,大家相互合作是最明智的做法,或者至少看起来如此。
“私人军队似乎是在战争期间开始涌现的,曾经有过很风光的日子,但后来因为犯了一些错,部分被遣散,部分被情报机关‘收编’,情报机关认为应该由他们统一管控。你回想下那是种什么情景,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四分五裂,群雄争霸。比如说,两三个独立分队都在密谋炸掉多瑙河畔的铁门(4)。然后,在南斯拉夫,竞争对手正在向米哈伊洛维奇及其红军缴械投降。然后他们组建了特别行动局(SOE)以图扭转局面,SOE发现自己面临特务机关(Secret Service)、美国海军情报局(Naval Intelligence)、战略情报局(OSS)以及其他所有组织的竞争。
“哎,前几天你刚刚了解过克雷布水下采矿的一些情况,现场很悲惨。那就是私人军队的工作成果。如果说到负责处理的话,那本应由海军来处理,他们对潜水员的了解比任何特工组织都多。一个人在大家眼前被炸得粉碎,那一幕你会终生难忘。
“IDSO必须掌握同类情况定期汇报给戴比尔斯安保部门以及位于金伯利的钻石侦探部门,并且各地都随时有情况发生。
“并且,电话线路情况很糟,断线是家常便饭。我的大量工作是处理双重间谍,查找地下走私渠道,在某一方安排一名卧底,希望这名卧底潜伏成功一路上行到高层。”布莱兹笑了,“跟你去年写的那本书很像,但金刚石矿区的姑娘没那么漂亮。不管怎样,在刚开始的时候,即使一名很有前途的双重间谍,若过于侃侃而谈,往往会搞砸,在一片混乱中终结他的使命。
“这就不得不提及一个聪明、英俊的大好青年戴斯蒙德。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戴斯蒙德’是我们那时给他取的代号,我必须对有些执行任务的人使用代号,因为他们还没有完全加入进来。
“这个小伙儿来自南非,家庭出身很好,但他误入歧途,1951年因为图谋诈骗获刑两年。在监狱里,有个人缘较好的流氓叫塞米·西柏斯坦比较看好他。塞米来自约堡,是个著名的犹太人,他坐牢是因为非法占有罪。
“他拉住戴斯蒙德,告诉他私下收购钻石的买卖能很好抓住机会发财。他说他在金伯利收购钻石已经二十年了,深谙此道。但他们动不动就抓他,如果他再犯错,很容易就会被判无期。他说戴斯蒙德非常适合充当他的‘前锋’,他外表俊朗,举止得体,还拥有影响力较广的朋友圈。
“长话短说,到1953年10月戴斯蒙德出狱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很铁的朋友,戴斯蒙德同意帮塞米留心查看欧洲是否有可靠的市场销路接收他的钻石。塞米说,已经有一包价值40000英镑的钻石等着出货了,保证定时供货。
“但戴斯蒙德并没有意向去做塞米想让他做的事,他决心只走正道。出狱以后,他直接飞往英国,回到妻子身边,用了几个月时间找工作。就在他找到了类似销售员的工作之时,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戴比尔斯公司聘请斯利托打击走私行为的新闻。
“戴斯蒙德一下子提起了兴趣,他看到了洗刷自己过去污点的一线机会,而且说不定能从斯利托那里获得一封推荐信,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胜过当一名天天出差的推销员。他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妻子谈了,顺便提一句,他妻子一定是个好人,始终支持戴斯蒙德度过困境。最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斯利托,然后上门拜访他,跟他讲了他所了解的地下钻石交易情况。
“戴斯蒙德的长相让斯利托一见就很喜欢,信任他,但IDSO(国际钻石安全组织)刚开始成立,我们全都规规矩矩地跟南非的警察局打交道,所以斯利托决定把这个案子交给金伯利的钻石侦探部处理。
“斯利托拜会了雷德梅耶准将,南非警察局副局长,他同意戴斯蒙德加入进来工作,条件是IDSO支付他所有开销,包括机票费用、酒店住宿费用,并同意给予戴斯蒙德参与行动所追回钻石的部分价值作为酬劳。”
布莱兹笑了,条件相当苛刻,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不想让IDSO刚起步的事业有什么闪失。戴斯蒙德飞了过来,我把他转交警局成为一名警察特工,在金伯利钻石侦探部的领导范德·韦斯特辉森队长的指挥下行动。
“于是,警方向戴斯蒙德简要交代,要他与塞米·西柏斯坦联系,他那时业已出狱。这项任务对戴斯蒙德毫无困难。塞米在金伯利拥有一家汽车修理厂,与戴斯蒙德重逢他很高兴。唯一的麻烦来自塞米的朋友,他们认为塞米话太多了——因为话多,他丢掉了在地下钻石交易圈子里的头目地位,另外一个人取代了他,此人非常精明而且谨慎,我且称他为X。X与塞米·西柏斯坦迥然不同,是个很棘手的人物。X当即拒绝与戴斯蒙德有任何牵连,对塞米的个人引见置若罔闻,还对塞米下了严格命令,没有他的同意,不得与戴斯蒙德开展任何业务。戴斯蒙德很为难,他认识到X是个危险人物,但他坚持不放弃,他在修理厂晃悠了几个星期,跟圈子里的其他人交上了朋友,X的态度开始好转,对戴斯蒙德说如果价格合适会跟他做交易。
“戴斯蒙德编故事说他在伦敦找好了市场,现在到非洲来是物色钻石。X含糊地说他知道有人可能知道哪里有一包质地细白的好望角宝石,但前提是,任谁想提及跟这包宝石相关的问题,他都必须先要知道戴斯蒙德的委托人的出价。
“戴斯蒙德装样子给伦敦拍电报,并及时将一份电报递交X,电报内容如下:
优质细白宝石、白宝石——按国际标准克拉单位计,
1克拉重的钻石17英镑/克拉;
5克拉的钻石60英镑/克拉;
10克拉的钻石90英镑/克拉;
14克拉的钻石120英镑/克拉。
好望角宝石出价:
1克拉重的宝石10英镑/克拉;
10克拉重的宝石40英镑/克拉。
“X对这价格表示满意,看来戴斯蒙德成功请君入瓮了。
“实际上并非如此。钻石侦探部说当交易发生且工作完成时必须要有另一个证人在场。他们想出了一个招数,岂料这个本该奏效的招数实际上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让警察能抓个现行。你明白吗?戴斯蒙德从不会假装了解钻石的门道,X知道他对钻石价值一无所知。同时,很显然,如果双方就宝石价值达成一致,则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此时戴斯蒙德的委托人必须到场,这个人必须很老练。
“于是他们交代戴斯蒙德去跟X说,他的上司对这笔生意很感兴趣,他要从伦敦飞过来亲自进行交易。
“不出所料,X顿时起了疑心。像他这样精明的老江湖,尽管什么都没看见,他已经嗅出了圈套的味道。
“戴斯蒙德尽量说服他打消疑虑,说有人同意这个价格,但他的人没见到实物不会出钱买的。毕竟,整个交易依赖于相互信任,如果X真的想为自己的宝石找到销路,就该这么做。
“但X很固执,事情陷入僵局。这给钻石侦探部提供了一个有利的回旋时间,去物色一个他们心目中合适的人冒充戴斯蒙德的委托人,还得是一个非常懂行的宝石鉴赏家。他们在南非警察局内部找了一名出身英国的警官——这些天来好难物色到的这么一个人,几乎没有南非口音。他们来找我,要我赶快通过钻石公司教他评估宝石的价值。他们还要求IDSO给这个人在伦敦学习钻石知识的时候支付一笔款项。
“他们再次发出想与我们合作的邀约,我们同意了。选中的那个人,我们虽然没见过但知道他名叫‘查理’,他11月去了伦敦,学习了全套宝石知识,能吸收多少就看他的悟性了。戴斯蒙德转回去见X,再次引起他的兴趣,X最后同意在金伯利约见戴斯蒙德的委托人。
“为保险起见,我去了约堡机场见到了戴斯蒙德那个从英国来的‘委托人’,我很惊骇地发现他提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手提袋,完全不适合扮演一个强势的做钻石生意的角色。我对钻石侦探部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派的人不可能糊弄住X,除非他的身份再低一些。他们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戴斯蒙德简短地告诉X,委托人生病了,派了一个手下来做鉴定。
“我不知道X对此变化做何反应,但此举完全不能增强他对戴斯蒙德的信任感,我心里已经认定这事儿要出问题。
“意料之中,情况脱离我们控制,整个布局慢慢趋于搞砸了的局面。
“那名‘下属评估员’,穿着警察配发的皮鞋,时不时在裤脚底下露出来。在金伯利与戴斯蒙德见面时,我往南非标准银行的账户里给他打了50000英镑,以便事成之时能为那一包钻石付款。
“两名警察卧底与令人望而生畏的X见面了。X动作优美地玩着纸牌,根本不提宝石的事儿,反而把那个“下属评估员”引入如何评估宝石的高技术谈话中去。查理开始还应对自如,但随着话题不断深入,专业性越来越强,他开始疲于应付。最后暴露出知识欠缺的破绽。X愉快地拍了他后背一掌,说他是个好小伙,但对宝石所知甚少,并祝他下午愉快。仅此而已。
“但这也未必就意味着全都告吹了。我说过,戴斯蒙德是个不服输的年轻人,他下定决心要尽其所能把帮派人员一网打尽。既然不能得到老大的认可,他便把注意力转到塞米·西柏斯坦和那些小人物身上来。
“没有跟X商量,塞米在他的修理厂里安排了一场会议,他通知戴斯蒙德他要召集一些手上有好货的卖家参会。戴斯蒙德告诉塞米那个评估员在标准银行的账户上有50000英镑,是准备收购宝石的。这深深吸引了塞米,他不想让那个‘手下评估员’一分钱没花就关闭账户回伦敦。
“当戴斯蒙德带着他的‘评估员’走进修理厂的时候,查理认出其中一位座上宾叫强尼,是戴斯蒙德坐牢的狱友。不幸的是,正是查理给强尼判的四年刑,罪名是抢劫。
“戴斯蒙德和那个‘评估员’退了出来商议,他们认为小心谨慎为上策。强尼当然会认出这个‘评估员’,说不定两个人都认出来了,反正,时至今日戴斯蒙德也受够了整个事情。
“回到英国后,他仔细地把箱子收拾干净,把它完完整整地还给警察,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继续使用。他返回约堡,打电话给塞米,说在赶往修理厂的路上他停下了脚步想了半天,很庆幸自己当时离开了。他指责塞米是警察的线人,说他以后再也不跟他打交道了。塞米发誓说他是戴斯蒙德最好的朋友,请他留在约堡,他可以带着一大包宝石去证明他的清白。戴斯蒙德说他不想再冒任何风险,然后使劲儿挂了电话。”
布莱兹叹口气:“这就是我见到戴斯蒙德那晚他讲给我的整个经过,他第二天便走人回伦敦了。我们为他的服务给他发了奖金,希望他现在已经找到了好工作。他值得拥有更好的工作。
“事实证明,这番苦心并没有白费,戴斯蒙德为警方收集了很有用的信息,后来警方逮捕了强尼和塞米,还有他们的同伙。戴斯蒙德拿到了在矿区偷宝石的人的名单,这些人都被解雇并且列入了黑名单。钻石侦探们因此获得了很高荣誉。
“但我们并未沾沾自喜。X仍然逍遥法外,他才是真正要紧的大头目。我们深知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必须与钻石侦探部建立更密切的合作关系。
“你一定亲眼看到了这个案子里的巨大失误,皆因钻石侦探们坚持用他们自己的人做目击证人,不是货真价实的评估人,其实钻石公司会很乐意派人从伦敦飞过来的。
“如果我们更密切地配合作战,我们本可以圆满完成一场真正的突击行动。结果却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些竞争组织之间在进行某种角力一样,大家都愚弄了自己。”
我问:“南非警察局、IDSO,双方经过初期的相互怀疑,继而互相磨合之后,是否关系变得融洽了些?”
布莱兹说:“在某些方面是好了些。约翰内斯堡分部的格罗布勒上校在处理双方关系上,做得最到位。我怀疑问题出在比勒陀利亚方面。一名退役的CID上尉,他的职位刚好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曾经告诉我,他们曾经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是英国政府的特工,以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否是暗中监视南非警察局。根据这位CID工作人员的说法,很有可能我们自己已经被监视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不能说是很融洽,即使到最后也算不上很和谐,但大部分问题在于个人。给你举个例子吧,不管什么时候矿区安保人员出现空缺,戴比尔斯会不假思索地接受南非警察局引见的成员加入,都成惯例了。当然,这个人必须有高层的推荐。
“有一回,比勒陀利亚警方给他们推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他一看就是那种特别自负、武断的人,不可能成为一名好的安保官员。但是,我们也不能得罪比勒陀利亚方面,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我送他到坦噶尼喀,直接在CID管理下短期工作一段时间,负责打探我们正在追踪的几个走私分子。结果是一片混乱。比勒陀利亚特派的人选一下子令坦噶尼喀警察大失所望,他向原本应渗透进去的非法钻石交易链上的人泄露了他的工作机密,然后正事不干,用我们的资金跟当地的博彩公司赌钱。
“他留下了一堆烂账和空头支票,对他而言这份工作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他假装生病告假回约堡了。我赶过去询问他,他几乎大发脾气,最后冲我大声嚷嚷:‘你们这些英国猪,有什么权利来我们国家?’”
布莱兹厌恶地笑了:“懂得我的意思吗?但这种人是个案,不具备代表性。我们在这个国家交了很多朋友,大多数工作是跟英国警方一起,在非洲这里的很多国家和地区,比如塞拉利昂、罗德西亚、博茨瓦纳以及坦噶尼喀等地完成的。你在世界各地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警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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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佐尔格:理查德·佐尔格是二战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二战谍王,名列世界十大超级间谍。1895年出生于苏联高加索地区,19岁应征加入德国军队,参加过一战。1933年佐尔格受苏联情报机关之命进入日本东京,开始间谍生涯。佐尔格就德国要发动对苏战争提出警告和做出日本不会在西伯利亚采取行动的准确判断,苏联据此调兵获胜。此事作为经典间谍案例被载入史册,列入教材。由于在佐尔格的住处附近经常出现发报机信号,日本特工们对这一片监视很久,查出了佐尔格,1944年他被东京监狱处以绞刑。后被莫斯科当局追认为民族英雄。
(2) 克里斯汀·格兰维尔:1908年出生于波兰华沙,1939年成为丘吉尔的秘密部门“特别行动委员会”的首名女特工,在二战中曾策反过多支敌军部队,英国首相丘吉尔将其称为“最喜爱的女间谍之一”。她是小说《皇家赌场》中,令詹姆斯·邦德着迷的女间谍维斯贝·琳德的原型。二战后,克里斯汀沦为一艘国际游轮的服务员,1952年被追求者刺死于伦敦寓所。
(3) 黎凡特人:指居住于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人。
(4) 铁门:多瑙河在罗马尼亚与前南斯拉夫两国边境处切断喀尔巴阡山脉与巴尔干山脉,形成一系列雄伟险峻的大峡谷,“铁门”一词通常泛指多瑙河这一全长145公里的系列峡谷。
[book_title]第四章 安全屋
特工的世界就跟赛车运动或电影制作行业一样充斥着专业术语。但当布莱兹使用他们业内的行话时,他是带着讽刺意味的,那些术语听起来仿佛就像特意加了引号一样。大多数特工对他们的职业都有点势利,他们在关于中间联络人、邮箱、烧毁联络方式、双重间谍、有意或无意识的特工、任务报告及其他种种场合中,乐于提起名人显贵的名字以抬高自己的身份。但布莱兹对他现在正要抽身离开的那种生活抱有一种明智的怀疑态度。他从业十五年,觉着这个行业人来人往,多半华而不实,喜欢吹牛,他最喜欢用这种词来描述某些人。
布莱兹跟我的所有谈话,他表达的观点,没有一句听起来是不真实、不可靠的。他从不说豪言壮语,总把取得的成就归功于运气;从不提及“危险”这个词,客观公正地讨论案例,在我把他的话转录成文字的时候,一旦出现略有拔高事实的情况,他会礼貌但坚定地让我改过来,以非常温和的态度说:“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那样。”
我比较为难的是怎么让他意识到那些他觉着不足为奇的故事,在我看来却感觉新奇而且兴奋。为了讲述那些往事,我们一起没完没了地散步,穿过土著居民区,在丹吉尔周边的乡村四处溜达,我们在酒吧里、夜总会里喝了一杯又一杯。他讲的都是故事的梗概,我要从他讲的那些事情中抽取故事的主干脉络,加上背景细节,使这些故事有血有肉、丰盈生动,这并不容易。
然后我们不知怎么把话题扯到了间谍术语的问题,那是在一家名字甚为高大上的“外交乡村俱乐部”打完一场高尔夫球后谈起的。布莱兹说他的差点(1)是9,我的差点也是9,实际上我从未赢过他1洞。他一挥杆儿,球就沿着球道往前直走,而我的球总是在粗糙的地面上磕磕绊绊,被那些闪耀的鸢尾花和水仙花挡住,比赛线路周围建有水道,都干涸了,一行行野花开在上面。
打完高尔夫球,我们坐在空无一人的俱乐部外面,小口呷着杜松子酒奎宁水(2),这正是打开布莱兹话匣子的好时机,他提起了国际钻石安全组织的“安全屋”的话题。
他说:“克劳斯威茨有一句名言,战争的首要原则是要有一个安全稳固的后方基地。所以我和团队其他成员一到约翰内斯堡就建立了一个用间谍的行话来说就是‘安全屋’的地方,远离我们的总部,位于约翰内斯堡背街深巷的一所公寓,我们可以在这里约见我们的联系人,特别是那种可疑的有点危险的线人。我们告诉钻石侦探部已经安置好了这个地方,如果他们想用也可以用。他们似乎非常感谢,很奇怪他们居然没有一个类似的窝,但我觉着他们并未曾真的使用过我们这个安全屋。这地方其实算不上一套公寓,只有一间带简单家具和沙发的客厅、一间凹在墙内的小卧室拉着帘子跟客厅隔开,以及靠门口有一个洗手间。唯一让人觉着舒适的是摆着酒水的餐具柜。”
“房子里装监听线路了吗?”
“没有,我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有一种小玩意叫‘迷你风’,自由市场上就买得到,实际上是盖世太保发明的,把录音机装在马甲口袋里或藏在腋下,线就顺着袖子连着监听拾音器,这个拾音器实际上就是你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我们在实际工作中有很多这样精妙的小设备,有时起着大作用,手表拾音器只是其中之一。
“说来奇怪,第一个来我们安全屋的人是威廉·珀西瓦尔·拉德利——托尼·拉德利。记得这个名字吗?一年以后,他作为政府证人出庭,告发了价值20万英镑的珠宝抢劫案的同案犯,他们洗劫了哈利·奥本海默公司的样本间。伦敦方面向我们发来消息,他们相信有个叫托尼·拉德利的人已经抵达伦敦大学分校内罗毕大学,建议盯住这个人。我到肯尼亚警察局查这个人的资料一无所获,但我们在约翰内斯堡的报纸上看到有个叫托尼·拉德利的人正要接手一家叫‘王宫’的舞厅,该舞厅位于专员大街(3)。
“我们跟南非警察局打交道需小心翼翼地遵循外交礼仪,同时向金伯利的钻石侦探部报告了我们所了解的拉德利的情况,以及我们认为他对IDSO来说是一个良好的切入点。但警察局对我们的情报没有反应,我们只能自己行动。我们去王宫舞厅,在自动电唱机音乐和伴舞女郎骚动的环境下,我们接触到了拉德利。后来,拉德利在安全屋与我们相见,一副急于求助的样子,他很想提供一些听起来很重要的信息,说话带着他那一类人特有的谄媚语态,但实际上他提供的关于非法钻石交易的信息并没什么用。
“到1955年初,从拉德利身上能问到的信息都问光了,我们放了他。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奥本海默抢劫案里。
“凑巧,那时我们也找到了奥本海默案中的另一个被告。此人名叫唐纳德·迈尔斯,前巴勒斯坦警察、英国节日安全官员,后来跟拉德利一起受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觉着我对他陷入困境负有相当的责任。他曾于1955年7月来见我,想找一份类似矿区安全官员的工作,他有良好的作战记录,以往工作履历中客户评价都很高。这样的资历正是我们需要的,但恰好碰上没有岗位空缺,我只好回绝他。半年后,他因为跟抢劫案有牵连而受审,经调查发现他无罪,我很高兴。
“回到安全屋的话题。一开始,从不同来源到我们这儿来的访客都是经常流动的。他们一般晚上来,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多数人持假身份,还很缺钱。有时候我们为他们提供的点滴信息支付一两英镑。有时候也会遇到为了除掉某个矿区官员或个人私敌来到我们这儿的。1955年2月就出现了这么一次。
“情况大致是这么回事:1954年9月,有个家伙在拜特桥被捕,南罗德西亚和南非共和国边界有条河叫林波波河(4),拜特桥就是横跨在这条河上的一座桥。被捕的这个人我暂且叫他库茨,库茨穿的马甲口袋里有一块超过8克拉的优良的毛坯钻石,11月他被判非法占有罪,处以200英镑罚款。钻石贸易公司买下了这块宝石,他们判断这是一块冲积矿下的金刚石,产自西非,在库茨从罗德西亚买入之前,很有可能这块石头已经在整个非洲被四处兜售过。事实上,对他而言,被定罪是个严重的打击,比罚款或没收钻石的损失打击更大,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在罗德西亚,他在自己经营生意的区域内,就是个被打上了标签的人。他为自己的坏运气向曾经有过生意往来的老朋友卡尔诉苦。
“碰巧卡尔曾经是金伯利警方的线人,他当然记得成功报信能获取丰厚报酬。库茨给他讲了大量罗德西亚非法钻石交易圈里的劲爆消息。1955年2月卡尔找到钻石侦探部在约翰内斯堡分部的侦探格罗贝拉警官,跟他进行了一番闲谈。格罗贝拉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他听了卡尔讲的事情,认为卡尔跟IDSO合作比跟南非警方合作能带来更大收获,他随即给我打电话建议我在安全屋会见一下卡尔。
“如果你了解南非白人的情况,你就知道他们是世界上最严重的话痨,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讲得越多,越为自己雄辩的口才而陶醉。当卡尔在安全屋里坐下来,一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他那逻辑混乱又连绵不绝的话题简直要把我搞蒙了,能理解十分之一就不错了。终于,我耐不住性子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题,向他问话,叫他只需回答‘是’或‘否’即可。我像拼拼图一样从他庞杂的话题里清理头绪,最终证明这番努力是值得的。
“根据卡尔的陈述,库茨在拜特桥损失的那块金刚石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铜带省(5)满大街都是从事走私钻石生意的人。宝石从黄金海岸和象牙海岸、坦噶尼喀的威廉姆森矿区、比利时刚果等地带过来,另外从南非过来的欧洲人已经形成稳定的客户流,他们从当地走私者手中购买这些石头,带到约堡卖给钻石加工者,从中获取暴利。卡尔建议IDSO可以利用库茨透露给他的那些人的名字和联络方式打入那些非法交易内部。
“我决定安排卡尔充当双重间谍,完成戴斯蒙德未获成功的任务。我必须跟南非和北罗德西亚的警方达成一致意见,告诉他们我打算怎么做,并且保证每一方对事情进展都有充分的知情权,最后事情全都安排妥了。卡尔则需顺着安排的路线进入罗德西亚,跟库茨介绍给他的地下交易圈里的人接上头,说明要收购钻石并要求将货带到南非国境线。到了那儿,我们会拿走他带来的钻石,卖给钻石公司,而他则可以获得跟罗德西亚地下团伙交换全部信息而赚取的酬劳。”
布莱兹停顿了一下,又说:“注意!当时我并不是很确定我带着卡尔应站在哪一方。南非警方绝对没什么理由反对他,但默许从罗德西亚走私钻石到南非对我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得说服南非警方和罗德西亚警方放开卡尔,允许其单独行动,我实际上处在这么一个位置:给卡尔这个走私犯开绿灯。并且携带钻石的麻烦在于每一颗石头都携带有犯罪的动机。虽然卡尔是个完全诚实的人,但要他拿着IDSO的钱去买非法钻石交易者手中的低价钻石,如果他有本事把钻石带到南非却不被我们知道,发财致富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凭什么会那么听我们的话,按我们说的来?
“我考虑了又考虑,最后决定不给卡尔的第一次旅行提供资金,他就得通过自己的资源筹集1000英镑。从我们的视角来看,这样就使得事态可控了一点,但绝对算不上无懈可击。那时是IDSO成立初期,我只有交握十指祈求好运了。
“卡尔飞往恩多拉市(6)之前,我跟他在安全屋见了最后一面,这并没有使我更乐观一点。他说库茨现在拒不给他罗德西亚联系人的名字,他必定是嗅到了可能会出麻烦的味道,或者也许卡尔说了不该说的话。改变计划已经太迟,于是我给了卡尔一个人的名字,他住在基特韦(7),曾经给IDSO写信提供消息当线人。因此,既然我们打算向卡尔支付费用,如果这个话痨行动失败,我不想付出那么昂贵的代价,我叫卡尔两周后汇报一下进展,根据情况发三种电报中的一个。这三种电报如下:
迄今为止只接洽到一些小笔生意,但×时再拍电报……
没有生意值得一做,将于×时返回。
以及
生意很顺,于×月×日需要销售专家……
“最后一种电报是假如遇到很大的钻石,卡尔需要专业人士协助评估时才发。
“于是,卡尔于3月7日飞往铜带省,18日我收到了电报:
没有生意值得一做,将于3月22日返回。
“情况如此糟糕简直不像是真的,IDB在铜带省非常盛行,难以想象卡尔居然想不出办法打入地下市场,我担心的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我觉着可以确信自己派出的双重间谍已经转变成三重间谍了,他花了上千英镑低价买回钻石,现在想打着IDSO的榥子走私出去,谋一己之利。我把当时的处境跟乐于助人的侦探警官格罗贝拉详尽地讨论了一番,依我看卡尔到达海关的时候会受到各种考验,格罗贝拉表示同意。
“3月22日,卡尔乘坐来自恩多拉的飞机按时抵达杨·史沫资(8)
机场,他发现自己被选作第一个通过海关的乘客,当时内心挺感动,这通常是给予贵宾的一种待遇,他一定对IDSO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深为震撼。但这种错觉很快就破灭了,他和他的行李箱被带进隔离室,查了个底朝天,他感觉受到了羞辱。
“卡尔愤愤不平地向一个便衣警察表达他的愤怒,抱怨自己受到了无礼对待。这名便衣自我介绍说他是钻石侦探部的史密斯警官。‘我认为你要把这一切给我收拾好!’卡尔气愤地嚷道,然后小声说,‘钻石在皮箱把手里。’
“史密斯冷冷地检察了手提箱的把手,仔细拆开皮子的缝线,里面露出用脱脂棉包着的52颗钻石。然后他告诉卡尔,钻石必须公开申报。之后,理所当然地钻石被没收,称重后被海关扣留。
“这会儿卡尔一直在向史密斯保证,整件事都能得到满意的解释,但他们必须带他来见我。史密斯顺理成章地押送他来到安全屋进行审问。
“卡尔报告说他抵达恩多拉机场以后,雇了一名出租车司机,要他载他到40英里外的在基特韦预订的酒店。他一上车立刻跟当地司机说起了在附近地区购买钻石的事儿,司机给了他另一名出租车司机的名字,说此人了解铜带市的整个钻石市场,也知道本地走私者的名字。
“卡尔不相信他有这么好的运气,心想要么这个司机吹牛不打草稿,要么IDB在罗德西亚根本就是完全放开的。实际上,卡尔已放弃了我们预先商定的联系方式,另一名出租车司机安排了一连串卓有成效的会晤。但根据卡尔的描述,尽管他听取了没完没了的谈话和太多的承诺,在基特韦待了十天,他一颗钻石也没买,他强迫自己立即做出决定,发送那篇否定的电报给我,并告诉IDB的联络人,没有什么适合他的钻石可买,他打算收拾行李三天后离开。这个策略奏效了,最后三天人们蜂拥而来,带着钻石向他推销,这其中有欧洲人,也有来自刚果-罗德西亚边界的本地走私者。在与这些人谈生意的过程中,卡尔精心编制了一份名单,包括罗德西亚的走私网络以及欧洲人从边境进入南非的传递途径。
“卡尔说与他打交道的那帮人,真的是走私猖獗,全员参与,几乎人人精通于背叛和两面三刀。他们不仅一手买一手卖,将从本地走私者手中购买的钻石再卖给南非来的走私者,而且向北罗德西亚警方通风报信获取好处,既出卖同行又出卖自己的客户。”
布莱兹补充道:“顺便说一句,干IDB这一行的,两边出卖、唯利是图的习惯由来已久,这使得查案的特工开展工作变得更加复杂且冒有很大风险。无论如何,卡尔不辱使命。只有两个问题:为什么要发第二种电文而不是第一种,那时钻石交易已经有些眉目了,为什么他要把钻石藏在手提箱把手里?
“卡尔说再发一封电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当时他的钱已经用完了。至于他手提箱把手的事儿,他期待的是钻石侦探部在海关接他,之所以大费周章地把钻石藏在箱子把手里,只是想证明海关其实挺容易糊弄。跟史密斯警官遭遇的时候他并没有试图隐藏这些钻石。
“这番供述在我看来合情合理,钻石侦探部也很满意,最终断定卡尔圆满完成任务。北罗德西亚警方和南非方面接到IDSO的报告后都很满意。
“实际上我们没有再用过卡尔,可怜的家伙恐怕挣的钱并没有剩下多少。他买进的价钱并不便宜,海关放行的钻石合法进入钻石辛迪加,经过鉴定,这一包钻石是典型的比属刚果圆粒金刚石——工业用低等级品种,评估价值也就是卡尔花钱买的价格。卡尔为此很受打击,我给了他10英镑小费,为他此行经历的波折,同时也打发他告辞。
“卡尔上交的名单和渠道,促使我飞向伊丽莎白维尔以及威廉姆森博士位于坦噶尼喀的矿区,去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以阻止当地的地下交易网络。两个矿区都承认他们知道有地下交易网络,以及本地经营者一直都在利用他们的安保人员。该交易网络似乎跟随东非航空公司的航线:内罗比——索尔兹伯里(9)——洛伦索马克斯(10)——德班(11)一线走。我到了罗德西亚以后,决定做点什么来堵住这个渠道。
“碰巧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有一名乘务员,叫帕特里克·沙利文,正在飞这条航线。皇家检察署起诉该公司另一个机组成员走私,有证据表明沙利文也涉及此案。我们把相关证据摆在他面前以后,他在伦敦接受了IDSO的约见。到非洲以后,他联系了我,同意为我们工作。
“内罗比是东非航空公司总部所在地,也是威廉姆森矿业的供给和运输中心。沙利文是一家过境酒店的常客,他认为这家酒店有一名服务员越过威廉姆森矿业为IDB链工作,担任了中转传递的工作。因为沙利文卷入了伦敦的案子,因此当地IDB相信他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妥协,认为他是个合适的带货人。在我的指示下,沙利文同意帮他们带货,为的是走私者会付给他丰厚的佣金。
“我再一次面临风险,将一个普通人转变为有特权的走私者。尽管他保证一旦他将钻石携带到德班就给我拍电报,但他还是有可能随随便便忘记这码事儿。在这种情况下,他因为为IDSO工作,应该受到保护。为了隐蔽我自己,我警告沙利文如果泄露消息出去,不管他带没带钻石,他都要遵守海关的例行检查,沙利文接受了这些条件。
“然后发生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我不能断言IDB是否有人已经意识到沙利文的双重身份,但沙利文的命运中必定有着某种奇怪的巧合。一天,我接到沙利文发来的一封秘密电报,要我在德班与他见面讨论新进展。到底有什么新进展,我不知道,但我猜测一定有大情况。
“不管怎样,在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来临之际,我踏上了这趟往返旅程。在我到达之时,我得到消息,东非航空公司“达科他”号,就是沙利文做乘务员的那架飞机,出了事故,撞在非洲最高的山峰乞力马扎罗山山顶,所有乘客和机组成员全部遇难。”
布莱兹怀疑地摇摇头,说:“我想这次事故只是运气不好,但对坦噶尼喀和比属刚果的IDB来说无疑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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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差点:高尔夫球术语,通俗地说,就是高尔夫球手打球的水平与标准杆之间的差距,例如球手水平一般在85杆,标准杆是72杆,那么差点就是13。
(2) 奎宁水:是由苏打水、糖、水果提取物以及奎宁(又称金鸡纳霜)调配而成的液体,是一种汽水类的软性气泡饮料,带有天然的植物性苦味,经常被用来与烈酒调配各种鸡尾酒。
(3) 专员大街:贯穿约翰内斯堡东西方向的最主要的大街,是老城区最重要、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英殖民地时期,南非采矿猖獗,于是约翰内斯堡设置了两个政府职位:黄金专员和采矿专员,这条大街因此得名。
(4) 林波波河:非洲东南部河流,又称鳄河,发源于约翰内斯堡附近的高地,全长1600公里,流经南非、博茨瓦纳和津巴布韦的边界,最后穿越莫桑比克南部地区,注入印度洋。
(5) 铜带省:赞比亚中北部的省,是世界闻名的铜带的一部分,矿区自西北向东南断续延伸,长220余公里,宽65公里。
(6) 恩多拉:赞比亚中北部城市,铜带省首府和进出口门户,是赞比亚第三大城市、工矿业中心之一。
(7) 基特韦:位于赞比亚北部,地处铜带中心,现为铜带工商业和技术服务中心,赞比亚第二大城市。
(8) 杨·史沫资机场:杨·史沫资,是南非政治家和将军,两次任南非总理,对国际联盟和联合国的成立做出了很大贡献。约翰内斯堡市有很多以其名字命名的地标,机场是其一。杨·史沫资机场即后来的约翰内斯堡机场(现在的坦博国际机场)。
(9) 索尔兹伯里: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的旧称,最早是罗德西亚首都。
(10) 洛伦索马克斯:莫桑比克城市。
(11) 德班:南非东部港口城市、工业中心,也是度假胜地。
[book_title]第五章 奥福德先生
地中海上强烈的东风不停地吹,我和布莱兹在明萨酒店我的房间里待了一整天,通读我写的书稿,一边做些修正。我还是不能简单直白地了解越过矿业公司的钻石走私到底是怎么操作的,我向布莱兹问了许多关于矿业公司的安保问题以及如何躲过这些安保措施。
在我看来,从采矿作业区或分类存储室里偷走钻石简直无异于任何形式的盗窃,在一般情况下盗贼拿着他偷到的东西给销赃的人,经他们之手获利。IDB的运作机制大致是个什么情况我还是想象不出来。走私者怎么找到收购自己钻石的买家?因为布莱兹说过在金伯利和约翰内斯堡,满大街都是警察的密探和线人,在我看来走私者要想把钻石脱手又不被捉住的机会实在渺茫。
那天上午我做了很多笔记,整个过程变得清晰了点,特别是由于此时出现了一个人物,叫亨利·奥福德先生(这不是他的真实姓名),虽然布莱兹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唯一做这种生意的人,但我认为他不会是独此一家。
“很显然,”布莱兹说,“要制止走私行为,第一道关卡应该是矿业公司自己。对大多数矿区而言这很容易做到,比如金伯利矿区就是这样;但在有些地方,如塞拉利昂,金刚石矿遍布全国,矿区安全保护无法完全做到。”
“假定我是一名欧洲工作人员,如果我要请假离开某个戒备森严的金刚石矿区,这时会面临什么事情?”
“公司会派车把你带到X光影像部,进入一个整洁的候查室,候查室里提供有很多杂志供你等待的时候打发时间。你的行李得放到传送带上缓缓进入暗室,在一台X光机下方停下。X光机上方坐着一个男人,他通过拉杆控制传送带是前进还是停止。
“他会把X光直接切入你的行李箱,察看剪刀、拉链、袖扣以及箱子里所有的金属材料制品。他能够通过每一个阴影的形状,认出那是什么物体。
“如果有个阴影是他认不出来的,他会问你那是什么,很可能会要你打开给他看。一切都彬彬有礼,就像非常细致的海关检查。然后,他们会要你进入另一间屋子——男人是一间,女人是另一间,他们得给你本人做个X光检查,特别注意你的头发、胃、脚,打个比方说,如果影像师在你的胃部发现斑点,他会告诉矿区经理,然后把你弄到医院,非常客气地给你洗胃。另一方面,X光机会在你身体的X光片上打个标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档案——等你下次请假时再拿出来参照。如果斑点改变了位置,或者下次扫描你全身时看到更多斑点,这会证实他对你的怀疑,你当然得再去医院。就跟我前面说的一样,整个过程都很文明、很礼貌,但确实是非常彻底地检查你。
“检查出黑色阴影的,会接受相同的处理,但不会让你在候查室等待,更不会有杂志供你解闷。被检查的人胃里往往有很多黑色斑块,但一般都证实是他们吞下的纽扣、钉子、小石子,只需要看这个白人的戏法是否真的奏效了。他们设法吞下了那么多东西却没伤着自己,真叫人震惊。”
“对普通矿区而言,除了走正门,有没有别的途径能把钻石带出去?”
“很不容易。有些矿区就像一个巨大的集中营,四周都是十英尺高的双层电网,还有守卫牵着狗日夜在围墙内巡逻——顺便插一句,戴比尔斯的阿尔萨斯人是当地农艺展的明星。电线外面是几英尺宽的平直、空旷的地面,想挖地道根本没门。有人试过用弹弓把钻石打出去,但几乎总是在寻找钻石的时候被逮住。而且这还必须得是相当大的钻石才不至于消失在沙地里。还有人试过制作看起来像日用品一般的铅制容器藏在行李里。因为总有人告诉他们X光不能穿透铅。但大部分工作人员并不擅长动脑筋想出类似的花招,他们满足于把工资节省下来,工作九个月存下20或30英镑,然后回到内地他们的村落里花掉。本地矿区的男孩每周大约只能挣到2英镑,刚够维持生计。管理人员以及分类存储室的工作人员的薪水是很高的,这些人每天晚上离开矿里都不需X光检查,他们是受信任的人。这种管理似乎很有效,这很能说明戴比尔斯的雇员是什么类型的人。除了这些,实际上还是有一两处薄弱环节的,在钻石从矿山作业区运往伦敦之前,对那些决心采取行动获得百万英镑的人来说还是有机会的,但我们不会跟他们说。我跟戴比尔斯公司谈过这些短板,希望他们现在已经整改。
“如果你偷了一颗钻石,带着它通过安全检查的时候,最大的问题是拿它怎么办。对欧洲人来说这无须担心,他们可以把钻石藏起来,等遇到合适的人,并且绝对确认他不是警方的线人时再拿出来。要不然悄悄攒下一堆,某天辞职离开,去往安特卫普,来到派利克安大街(1),这里满大街都是买卖珠宝的经纪人,他们可以在这条街上来回溜达,直到拿定主意,选定喜欢的经纪人,就跟那个人谈生意,很快就能谈妥一切。然后他们就可以揣着5万或10万英镑开始新的生活。
“但若是黑人手上有一颗钻石,他们只会想要尽快将钻石出手,10英镑或50英镑就够了。亨利·奥福德先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场的。
“奥福德先生是美国人,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市场,无论钻石源自何处都不愁卖。举例来说,纽约真的是走私宝石的一个很大的终端市场,但工业用金刚石不在此列。为此,美国海关和警方时不时有惊人捕获。二战以来最大的一个案子发生在1951年1月,联邦特工在爱德怀德逮捕了一个名叫莱瑟·威特曼的人,他们发现他的鞋跟动了手脚,在里面找到价值10万英镑的钻石,进而又在他身体里找到了价值 12.5万英镑的钻石。威特曼被判了22个月的有期徒刑。海关人员说因为他看起来很紧张所以他们拦住了他。一般来说他们总是通过相互竞争的走私团伙破获一个案子,这是一个尔虞我诈的行业。
“但不管怎样,亨利·奥福德先生所经营的生意与走私毫无关系。他的经营范围完全合法。1954年12月,我们有个联系人收到了一封通知函,信上是这么写的:
纽约市17号
中央车站,
邮政信箱—
严格保密——特急
亲爱的先生:
毛坯钻石进出口
我们在欧洲的自由市场开有工厂,希望收到没有问题或不会带来麻烦的货……我们准备支付合理的价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能稳定地向我们供货……这份提议请务必保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你若与我们合作一定会成为贵国最成功的商人。
真诚的朋友
亨利·奥福德
“我觉得跟奥福德先生建立联系是值得的,看他这封信的内容他应该是个有趣的人。于是,J.史泰博先生立刻行动起来,给中央车站的邮政信箱写了一封信,问他的货物怎么运过来、用什么方式支付。
“奥福德先生1955年2月回信了,解释得很清楚。这一次他的信是从法兰克福发过来的:
法兰克福 邮政信箱—
亲爱的先生:
请务必把货物装在信封里,每封20克拉,通过航空邮件发送,不要寄挂号信,货品必须包装好并用胶水粘牢。为了你的安全,寄送时需用你的号码作为寄件人的号码写明,我们需是唯一知道通过谁来装运的人。货款会用南非镑(2)来支付,通过航空邮件回信发出。我们之所以建议通过非挂号普通航空邮件寄送钻石,是因为这个方法更安全且更快捷,并且没有人会想到信封里装着的是原坯钻石。我对成色纯净且每克拉有2到10颗的白色原钻很感兴趣,可以付到每克拉12到30美元的价格。这会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机会,请考虑。
真诚的朋友
H.奥福德
“他好心地在这份回函上向潜在客户附上了一句交代:
严格保密
我们很有兴趣寻找一位忠诚可靠、值得信赖的代理人,因为我们做生意,只打算跟一位赤诚的非洲之子合作,你必须心系非洲和非洲人民。我们为你提供此生最大的机会,使你有可能获得做梦都想不到的财富,一年总计或可达到100万美元。
坦率地说,这是你一定能够做到的。我们关注的是,非洲的财富应该让非洲人从中受益。既然我们是最大、最有实力的经营钻石原石的公司,我们欢迎你为我们供应钻石原石,从而使你本人以及其他非洲人致富。我们愿意向你承认,非洲出产的钻石原石,属于非洲人民,即使其他人会声称归他所有,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切记一点,任何一块钻石原石,自你或你与同伴得到它之日起,你便有权自由处置它,根据自由民主世界的海关规定,任何人或组织不准非洲人自由交易非洲货物的,都是违反规则的。
如果你对自己有信心,自认能够建立适当的人脉,也能成功组织开展这项业务,那么我们会指导你和我们一起经营这项生意,而不用你自己承担任何风险。
这封信需要严格保密,以你身为非洲人的名誉担保,绝不把这封信落入不当之人手中。
期待你尽快回信,我们是你值得信赖的朋友,一如既往。
“你看他的字里行间充满智谋。这封信唤起了有一个非洲黑人内心的J.史泰博先生的注意,史泰博先生为这篇情真意切的文字所打动,回信到法兰克福说他有一小包钻石,一共34颗,重10克拉,想以20英镑的价格出售。
“奥福德上当了,给了史泰博一个地区代码:3 J.S.,还发给他装运指示:
严格保密
供应商编号3 J.S.
运货条件:原坯钻石
这是建议你怎么发运货物把运费降至最低,同时在世界范围内尽可能卖到最高价格。
如果按照指示发货,我们可以给你高于其他人出价30%的价格,因为这样发货可以帮我们节省费用,作为回报,我们向你多支付一笔费用,增加你的收益。
1.你需通过航空平信发货(不发挂号信),发平信邮政一收到就会毫不耽误地立即发送;由于美国海关条例规定,如果货物价值不超过250美元,不要求入境许可证,便不开封检查,而且原坯钻石在美国完全免税。
2.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在纽约收货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根据美国海关条例,无论从哪儿运来的货物必须四天内予以通关。
3.你发货前只消简单包装一下,用密封带(透明胶带或胶布)把钻石固定在一张纸上,插入信封,但要确保钻石固定处不会位于邮局贴邮票的地方。
4.发货时,信封请只写你的供应商编号,这样无论你位于哪个地区,他人都无法获悉供应商是谁,可确保你的安全。投寄的信封内,除了货物及发货单(注明内装货物数量及克拉数),勿写其他文字。发货单务必不要写价值超过250美元的货物。你尽可放心,无论发货单上标注的数量是多少,我们都会在可能的范围内支付你最高价格。
5.单次信封内装货物不得超过20克拉。
6.付款:我们收货的当天,即以下列方式之一给你付款:
(1)现金寄信方式,你可指定任何币种;
(2)支票,你可指定世界范围内任何一家银行的任意分支机构;
(3)电汇,任何银行均可,要求汇给任何地址和姓名均可。
如果你遵循我们对发货信的指示执行,这是必须的,你就会顺利达成意愿,这些指示都是根据过去的成功经验总结而成,对作为发货方的你,没有任何风险。只要收到货我们就能立即支付你可能的最高货款。
“亨利·奥福德还随信附了一个申报单,这是史泰博填完细节后的复印件,包括他发送的钻石实物照片。
“与此同时,我们通知了IDSO在德国的特工,他与德国海关当局一起做了核对,及时截获了进入德国的亨利·奥福德的邮件,包括发自3 J.S.的包裹。通过德国的这次行动及随后几次行动,他们掌握了奥福德在非洲的不法供货人名单,相当一部分‘非洲兄弟’被抓进了监狱。
“奥福德的生意线暂时停止,接着他又回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史泰博先生: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丈夫在一场飞机事故中严重受伤,现在恢复得很快。因为这个原因,他无法给你发送任何指示。
祝安!
你真诚的朋友
奥福德夫人
“J.史泰博立刻行动,在一封平信里装了5克拉的钻石发运给老的德国地址。
“但这一次亨利·奥福德的思维机器转得很快——他脑子必定特别好使——一下子看穿了J.史泰博,我们收到了一封言辞犀利的谴责信:
亲爱的史泰博先生:
我们对供货人的政策是统一的、真诚的,你给我们发送的5克拉钻石被德国权力机关扣留了。我们能够很容易地从海关拿回来,但是罚款比我们的赢利还高,无论如何我们会把这批货赎出来。
但你的情况有所不同。我们得到信息你在与英国当局全面合作,包括英国本土和南非。为此,我们不会如你要求的那样支付你20南非镑。
对我们而言,如果南非的某位供货商值得信任,他不用承担什么风险一年赚50万镑没有问题。如果你能证明你确实有诚意与我们合作生意,我们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给你最大的机会,没准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静候回音。
真诚的伙伴
亨利·奥福德
1956年6月11日
“J.史泰博先生完全气炸了,我们很抱歉地将整个案子移交给了美国海关。这些天我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想看看精明的奥福德先生最终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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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派利克安大街:是世界钻石交易的中心比利时安特卫普市的一条大街。有著名的钻石交易所。
(2) 南非镑:南非原为英国的自治领地,使用南非镑作为货币单位;现在南非通行的货币叫南非兰特,是由南非储备银行1961年发行,取代之前的南非镑。
[book_title]第六章 百万英镑的赌注
布莱兹约会迟到了,约会地点是明萨酒店的花园。他赶到以后说在夜总会待了大半夜,为了一个表演卡巴莱歌舞的女孩,买了一杯又一杯古巴利布瑞酒——这是一种朗姆酒(1)
和可口可乐调制的鸡尾酒。他很确信那饮料中只有可乐而没加朗姆酒,只是传统“威士忌加水”的替代品。那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姑娘,但布莱兹居然很丢人地睡着了,错过了她的演出(布莱兹说他总在夜总会表演卡巴莱歌舞的时候睡着)。那天晚上他同样没能克服睡意,直到凌晨五点才回酒店,那女孩用很传统的方式跟他告别:“今晚不行,或许明天吧。”令他大松一口气。
这一下子提醒了我,我问布莱兹,在非法走私交易这行当里有没有遇到过很多女人——比如矿业城镇里那种漂亮的导游,碰没碰到过香艳的色诱等等。布莱兹伤感地说他遇见的唯一一个漂亮女孩站在正义的一方。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是在钻石公司约翰内斯堡总部顶楼的分拣室里。那一天他刚从这栋楼里走出去,正好赶上姑娘们打卡下班。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布莱兹搭载一个顺路的姑娘回家。她知道布莱兹从事跟安保相关的工作(钻石公司也有小道消息),她坦承男朋友有时候跟她开玩笑叫她偷偷拿点钻石回家,方法之一是把指甲留长,然后将钻石用蜡粘在指甲上带出来。她可以每天带回几颗小钻,日常生产中分量微小的损失没有人会注意,但偷回的钻石的重量却会不断增加。她对布莱兹说没有人会拿这种玩笑话当真。在这儿工作的姑娘们薪水很不错,她们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布莱兹说,一般来说,钻石走私者信不过女人,对她们而言钻石算不上什么太大诱惑。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人在完全无辜的情况下,跟IDSO的道路产生交会,极偶然地卷入了IDSO最大的一次行动,那次行动大到不得不请求政府资助。
布莱兹说:“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跟你讲了我和IDSO其他团队成员在南非以及非洲东部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关于西非,特别是塞拉利昂的情况我延后讲了,那儿有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走私活动。
“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2)
过去在这个国家拥有遍布全国的矿业及勘探权。但塞拉利昂到处分布着连片的灌木和丛林,事实上精品托拉斯主要集中于方圆130平方英里的一个叫延盖马的地方。这里被列为钻石保护区,没有地方委员会颁发的许可证,任何人都不能在该区域内生活或工作。但实际上你不可能在布满灌木的130平方英里的地盘都建起围墙并随时巡逻,因此总有非法挖掘者能够进入。这个地方时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比方说,当我沿着这一地带随性走走的时候,在某个村庄看见一家挺不错的新酒吧开在破败的商店外面。我问约翰·甘德瑞——当时的延盖马矿区的经理,一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酒吧谁开的?’他说:‘哦,是我不久前开的,当地IDB团伙认为矿区经理至少应该开一家酒吧,他们把这视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你看,多年来政府没有足够的钱也没有足够的警力对此有所作为。甘德瑞有保安人员,但CID在弗里敦的领导伯纳德·尼伦,只有一名助理,尽管在优秀的行政长官司比尔·西尔领导下,塞拉里昂警察部队是一支优良的男子部队。在非法矿工中间还盛行着一种观念,塞拉利昂的土地属于塞拉利昂人。
“塞拉利昂遍地都是钻石,大多数分布在河流流经之地,比如巴菲河、塞瓦河,以及较小的溪流如沃河、塔薇河、莫瓦河——都是几百英里的小河与沼泽。即使有几千名警察和若干架直升机,天知道,对这个地区遍布的非法采矿点你根本做不了什么。成群结队的矿坑探险家每天晚上都来,沿着河流的两岸开工,昼伏夜出。如果你坐一架小型直升机飞一圈,或从灌木丛中砍出一条路,你就能看见每天早晨河岸边都有新挖的坑洞。
“1954年10月我发了一场高烧,然后前往弗里敦去调查那些废墟。自从18世纪末期英国人从英国港口带着400名解放了的黑人奴隶和60名白人妓女在这片殖民地定居下来,这里就被叫作弗里敦了。那是一段非同寻常的历史故事。另外从法属几内亚和利比里亚迁徙而来的一些部落以及其他天知道是哪里来的群落,在不同时期汇入这个国家,形成了现在奇妙的土著人,外加少量英国官员和商人。实际上这里没有欧洲游客来,偶尔有商务差旅人员来到此地。后来这里建立了一家旅馆,取名‘城市酒店’,有十二间客房。这个城镇实在算不上有多好。作为英国领地,有人甚至为它感到羞耻,特别是参观过比属刚果的利奥波德维尔(3)或伊丽莎白维尔(4)以后,这两个城市干净整齐得如同布鲁塞尔或安特卫普。当然,比利时人未能建成庞大的殖民帝国,但他们付得起大笔资金和能源用在他们的既有地盘上。我们拥有的领地零零散散地遍及全世界,哪有足够的钱和热情面面俱到。不管怎么说,塞拉利昂毫无疑问是接近于非洲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国家。
“所幸我投宿的酒店是精品托拉斯下设的休养所,位于山地度假区,那里可以鸟瞰弗里敦市区,很多政府官员在那里建有别墅。跟弗里敦杂乱的市区相比,这里简直如同豪华酒店。但由于靠近丛林边缘,我有一天早晨在阳台上发现了一条眼镜王蛇,服务员杀死了它。一连好几天我坐在酒店里跟CID的尼伦说事儿,然后穿过丛林去延盖马,听精品托拉斯那帮人讲故事。他们都是些很棒的男人,在这个倒霉地方为公司连续工作多年,但从安全的角度讲,这个位置是没有希望的。筛石厂位于离这儿几英里远的地方,更偏僻。如果当地安全官员想跟这些工厂或是警方联络,必须派一辆吉普车穿过灌木丛,还要跨过一条充满鳄鱼的河,这条河必须摆渡才能过,而摆渡船只有白天有,并且汛期河水泛滥的时候根本没法过河。那里甚至没有无线对讲机系统。我在那儿的时候,首席安全官哈利·摩根从一名线人那儿得到消息,有人正在离延盖马几英里的地方偷偷挖矿。他带着人手,给几个非洲警察打电话求援去抓捕他们。等他们找到那个地方时,那些矿工早已消失在夜幕中,身后留下200多个坑洞。开采出来的钻石分好类包装入罐,每月两次送上火车,以平均每小时11英里的速度驶过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单线铁路,从延盖马运抵弗里敦机场。这是一个长途跋涉的过程,普通人难以想象。就在我到这儿之前,两大批货在从弗里敦运往英格兰的途中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好几天后才有人发现货没了。
“所以你看看这局面,完全是混乱的,这个国家对非法采矿简直是敞开大门的。”
我问:“走私的人是从哪儿进来的?那些矿工怎么把钻石送出国,又送往何处?”
布莱兹说:“塞拉利昂跟利比里亚之间的国界线有200英里的开放地带,那是一条长年有水的河流,曼丁果土著居民可以横渡。该部落居民非常聪明,他们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从挖矿人手中买入钻石,然后把钻石带到蒙罗维亚(利比里亚首都),这是走私线路的第一阶段。在那儿他把钻石卖给来自安特卫普或其他地方的商人群体——蒙罗维亚满大街都是这种从比利时或贝鲁特来的生意人。这些商人给曼丁果人提供酒店住宿,包下所有费用,带他们坐着出租车四处转,给他们提供手表和粗雪茄让他们富裕起来,然后公开向他们收购钻石。利比里亚人对整个买卖视若无睹。光是对出口许可证和经销许可证的销售就给这个国家及其黑人官员的口袋带来不少的财富,这是一种完全受人尊重的洗白。你看,传说这些钻石是利比里亚金刚石矿出产的利比里亚钻石。当然这些所谓利比里亚金刚石矿根本不存在。稍后我再告诉你利比里亚唯一的一个钻石矿的实情。”我问:“交易规模有多大?”
布莱兹耸耸肩,说:“实际上塞拉利昂的政府官员也承认钻石交易规模大约在700万英镑,远远高于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一年的产量。但我估计这个数字应该达到1000万英镑。这只是一个猜测,基于我们在蒙罗维亚启动的收购业务,我是这么估值的。你看,这一次我们终于迎来一次好运,一个从蒙罗维亚来的做钻石生意的德国商人,我们叫他维利·罗森的,跟尼伦有交往,跟他讲了个中情形,尼伦把罗森的大致经历讲给我听。我受到启发,写下我的工作报告,收拾行李飞回伦敦。有一个因素对我有利:维利·罗森已经跟尼伦说他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我并不确切地知道维利·罗森的动机是什么,我至今都不知道,也许其中一部分是为了钱,但更重要的也可能是因为罗森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个难民,想逃离利比里亚,到西方定居。他想要一本护照去英国做生意,他和妻子两个人都有社交野心,想立足于英国社会。
“维利·罗森出生于德国斯图加特市,父母皆为德国犹太人,父亲死时他只有13岁,在瑞士上了三年学,到他17岁时,希特勒开始了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罗森逃亡南非,在那儿从事过多种工作。战后他遇见未来的妻子丽梭,她在约翰内斯堡工作。丽梭就是我告诉你的那种女人,不过她在这个故事中只是个跑龙套的,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几经周折之后,他们在利比里亚建立了一项代理业务,罗森的能力和魅力加上丽梭的智慧,使他们很快在那个破烂落后的社区崭露头角。罗森把握机会成为一些销路很好的进口商品代理商,到1954年我们遇上他的时候,他手下已经有6名德国员工。他打入钻石生意,也投资当地的房地产。这表明,跟其他欧洲商人不同,他与这个国家是真正的利害攸关。罗森小心翼翼地遵守进出口条例,他做生意只求薄利,形成口碑,在利比里亚政府圈子内形成好印象,顺带着我们后来也因他受益。
“我们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在伦敦的斯利托,他们同意我们启用罗森并资助他的活动。我把这个信息报给了弗里敦CID,双方很快排除了对罗森加入我们的所有疑问。罗森于11月25日飞往弗里敦,跟尼伦秘密约会,他揭发了一个黎巴嫩的钻石商,他有多个名字,其中一个是芬克尔,他邀请罗森检验一包来历不明的钻石,说是在利比里亚碰到的就买了下来。
“罗森与芬克尔定于28日星期天晚上见面,他建议尼伦趁他们会面之时突然袭击。尼伦同意。那天晚上,天气酷热无比,他带着人手包围了那间房子。可惜因为担心引起周围人注意,他未能封住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
“尼伦给罗森预留了二十分钟谈生意的时间。二十分钟后他带着早已潜伏在花园里的三名手下撞开大门,冲进客厅,现场顿时炸窝,一场混战爆发。芬克尔是个精干的打手,反应很快,一脚踢中罗森的面部,在其他三个黎巴嫩人帮助下,跳出窗外。他跃下二十五英尺落在隔壁花园的洒水壶上,但没有受伤,在夜幕中逃跑了。他的妻子桃乐丝怀着身孕,显示着要早产的征兆,但在尼伦和他手下的连声安抚下,保持镇定。房子里恢复秩序以后,他们在地板上捡到了35颗钻石,第二天芬克尔被跟踪上并以非法持有罪名被逮捕。但没听说他被提起指控,芬克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出了这个国家。他被列入禁止移民的黑名单,过了好几个月以后,我们跟踪到他出入贝鲁特一家著名的钻石商人的家里。
“无论如何,罗森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忠诚,1955年1月我们安排他飞往伦敦商谈正事,是就双方都感兴趣的主题。在伦敦,罗森跟他们讲述了最近三个月他所经手的来自蒙罗维亚的钻石的出口情况,出口量一直呈稳步上升态势,截至12月他出手的最后一包钻石价值近10万美元。罗森确信他的进货量至少可以维持在12月份的水平。经过一番谈判,伦敦方面同意我们使用罗森作为我们在蒙罗维亚的秘密买手。我们会尽量收购黑市渠道交易之外的利比里亚人中零散流出的所有走私钻石,投入伦敦的合法销售机构。
“有一个很大的障碍,在利比里亚,罗森收购钻石必须支付美元,另外还须为钻石公司收购的货物支付美元,这需要很大数额的美元,我们很难争取到,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把整件事报告英国政府,把我们的计划公开摊在桌面上。幸亏钻石贸易对英国的重要性非同小可,白厅(英国政府)并没费太大劲儿就被我们说服了。有一个事实特别触动他们,蒙罗维亚市面上的工业钻石全被一家代理商收购卖给苏联,经由安特卫普和苏黎世透过铁幕投入苏联的军工产业。还有一个事实也令他们印象深刻,我们应该遏制钻石在黑市上的大批交易,那本应该通过正当的英美贸易为英国赚取美元。
“简而言之,掌权者同意支持我们,首笔资金拨付价值50万英镑的美元,后来,我们支出完这笔巨款后,他们又拨款50万。”
布莱兹轻轻笑道:“还不错,得到了女王陛下政府给予的百万英镑的资金投入!这些政府公务人员还是很有胆识的。金额如此巨大的一个拨款计划,几乎没有争议,从提出到决定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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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朗姆酒:是以甘蔗糖蜜为原料生产的一种蒸馏酒,也称为糖酒。原产地在古巴,口感甜润、芬芳馥郁。有很多系列,虽为甜酒,酒精度也有38%~50%。
(2) 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1934年,塞拉利昂政府与统一非洲精品托拉斯有限公司达成协议,成立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
(3) 利奥波德维尔:即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都金沙萨的旧称,原比属刚果的首府,是中部非洲的最大城市。
(4) 伊丽莎白维尔:刚果民主共和国最重要工矿城市卢本巴希的旧称。
[book_title]第七章 威瑟斯彭议员的钻石矿
从我们到丹吉尔开始,就引起了这座城市的热切关注。丹吉尔是个小地方,英国人的新面孔在这里很稀奇。我和布莱兹以及令人钦佩的桃乐丝·库珀小姐——她是驻外办事处工作人员,同时也帮我打手稿——我们一起经历了一场日常审讯。我自己出现在那儿的原因很好解释,我可以说我在写一本以丹吉尔为背景的惊悚小说,或者也可以说在为我的报纸专栏写一篇以摩洛哥为主题的文章。但布莱兹是谁?他刚从祖鲁兰飞过来,通过航空公司很快就能查出来,只要跟他说几句话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对非洲很了解。但若有人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布莱兹会回答:“从事调查研究之类的工作。”他一般会这么含糊地应付一下,而我就做不到这样轻描淡写地化解问题。我在丹吉尔有几个好朋友,他们决心刺探我和我这位祖鲁兰同伴的秘密。
被他们逼得没办法,我只好暗示他们我在写一本科学探索为主题的书,问他们是否听说过腔棘鱼(1),并告诉他们布莱兹就是研究这种著名的“断链”鱼的专家。
好无聊!我的朋友们眼神里透着漠不关心,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在迪安酒吧(丹吉尔的一家酒吧)没人关心这种绝迹几千万年又重现的鱼类,没有哪个人对腔棘鱼的知识有所了解,自然也无人会提问。很快话题变成了布莱兹是发现腔棘鱼的那个人,他捕到了一条活的腔棘鱼,那是他在酒店里洗澡时发现的。
布莱兹对他的“采访”感到很高兴。他建议我们做一个由好奇心塑造而成的椭圆形容器,这样他可以随身携带那条鱼,偶尔他会掀起盖子往里看,说不定会丢点异国风味的食物残渣进去。然后我们一致觉得这未免扯得太远了。
布莱兹不爱笑,但说到腔棘鱼的时候他笑了,还有一次他跟我讲到议员威瑟斯彭的宝石矿的故事时也笑了。当时是在索科奇科的一家咖啡馆里我听他讲的这个故事,索科奇科是丹吉尔市的一个贼窝,地痞流氓、走私分子、毒品贩子扎堆的地方,那帮人无恶不作。
布莱兹说:“罗森经营的生意进展顺利,到6月底的时候,100万英镑的资金我们已经用掉了一大半,成功扭转了蒙罗维亚整个地下钻石交易。自从罗森大手笔买卖之后,市面上的生意只剩下一点渣,几个做钻石生意的人发现赚的钱还不够支付日常开支,就卷铺盖走人了。我们也对利比里亚地下交易的总数有了一个更准确的判断,我们一致认定从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走私出来的钻石数量至少是这些矿区总产量的三倍。
“罗森的生意做得很不错,不仅替我们买卖的那份,他自己那份也都开展得很顺利,为此他获得了15000英镑的奖励,他太太丽梭·罗森戴着一枚适于公爵夫人的钻戒出席了颁奖典礼。另一方面,罗森为我们工作的风声渐渐泄露出去,他在蒙罗维亚的位置变得不仅招致嫉妒,岌岌可危,他经常受到来自竞争对手雇来的黑帮的暴力恐吓。
“但他是个很坚强、开朗的人,本人个头小小的。我最后一次听说他的时候,他仍在原地坚守,做得很好。
“我们百万英镑的地下钻石收购业务仍在进行中,IDSO仍致力于调查传说中的利比里亚金刚石矿,这是出境黑市钻石的源头,利比里亚人一直顽固维持的神话。我们找到了这个谜题的答案,我很想知道英国政府将于何时跟利比里亚摊牌。你看,一包钻石一旦得到无论世界上哪个国家颁发的合法出口许可证,就能高枕无忧地合法买卖,于是利比里亚钻石就涌进安特卫普(以安特卫普为例),这是一种合法的流入渠道,比利时政府什么都管不了。钻石合法进入比利时,再流入派利克安大街上的钻石经纪人之手,其中大部分再次出口到相当数量的苏黎世的各个商家,再从瑞士出境至铁幕背后的国家。
“因此我们想确切地知道利比里亚是否真的有钻石矿。表面看来,没有理由断定它那儿没有,我们的地质学家说很有可能利比里亚的河流在它流经的漫长流域里会挟带有金刚石矿砂,就跟塞拉利昂的情况一样。我们想调查即无从下手,英国和美国驻蒙罗维亚的大使馆同样担心这个问题,但也同样一无所获。利比里亚政府拒绝披露关于矿区位置及其产量数字的任何信息。幸运的是,在1955年3月,参议员威廉·N.威瑟斯彭阁下上任,威瑟斯彭议员正好是利比里亚众议院矿山矿业委员会的主席。
威瑟斯彭议员写信给精品托拉斯在伦敦的总经理,说他拥有利比里亚某金刚石矿开采权,他需要技术及资金帮助去开采,他提出欲拜访精品托拉斯伦敦公司进一步详谈。
“IDSO建议精品托拉斯表露出兴趣。这位黑人议员择日抵达伦敦,首次与精品托拉斯会面时就坦陈,拥有利比里亚唯一的金刚石矿开采权的就是他家——杜布雷德公司,蒙罗维亚以北100英里的丛林地带,小地名叫祖伊。
“这位议员说他已经在丛林里清理了一块土地做飞机跑道用。他现在希望塞拉利昂精品托拉斯提供资金和设备用于他的矿区生产。如果他们同意,他愿意提供该项目三分之二的股份给他们。
“这似乎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深入整个利比里亚传说中的钻石行业,我们建议精品托拉斯回复说他们需派两名地质学家去实地考察以后再全面答复。
“威瑟斯彭议员表示同意。精品托拉斯选派两名人员,一个是他们的高级野外地质学家P.M.R.威利斯先生,另一位是延盖马的首席安全官哈利·摩根,他专业知识丰富,能力足以充当一名勘探员。
“四月初,威瑟斯彭写信说他已经做好迎接摩根和威利斯的准备,信中还表示他对钻石贸易跟对钻石采矿一样感兴趣。”
布莱兹翻了翻他手中的纸张,说:“这是他1955年4月7日写的信,发自蒙罗维亚克莱大街19号。”
我们矿产面临的困难总算解决了,我在此附上利比里亚立法部门最近通过并公开宣传的相关主题的法令。这可以给你们传达一些信息,涉及这个共和国的矿产法规,我们现在的情况进展到何种程度。
我收到你们塞拉利昂公司经理的一封信,通知我将选派摩根和威利斯两位先生来利比里亚参观我处,并请求办理签证。我今天已经把签证申请递交我们的外交部了,等收到我国外交部的指示后我会立即通知他们。
在此我可以说,由于已经通过法律认可,目前钻石收购在利比里亚是一项很赚钱的生意,通过日常采购的数量所赚取的利润胜过其他任何投资。国家法令修改了海关税率等,指明原来的方式继续有效。据此我们可以即刻组建利比里亚合伙企业,我们在世界范围内任何一家银行开户存款1万美元,银行方能开具验资证明,我们就可以启动项目,快速致富。尽管从法律上来讲,合资公司允许我享有上述50%的权利,尽管未来合资公司协议上会这么写,但我不需要占这么大份额,我相信我们的商业合作前景会很好。我们这里钻石买家众多,但多数受制于资金短缺,往往会导致客户对他们及其财务能力失去信任。如果带资金来利比里亚投资,只要遵守利比里亚法律,发展方向合理,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这正是我准备指引给你们的方向——钻石开采。他们的购买力不可限量。
如果你们能很认真地研究此事,我会很高兴,期待你们派人来就此事与我开诚布公地谈判,切合实际地成立我们共同的公司。甚至公司还没开张,他们就已经等在这儿了,会有惊人的购买量,只要我们有资金供货。就投入的资金而论,需要的数目不是很大,只要能够买下一周的出货量,资金能够周转得开。
除此而外,我已为贵方派遣人员安排好食宿,就住在我家里,为他们提供全方位的法律指导和安全保卫,会提供货品给他们看。
如还有别的需求请尽快发电报给我,我将提供宾利第5代给贵方人们用,以及关于钻石收购事宜,你们对我的提议有何意见请一并说明。
如果你们同意与我联手收购钻石,一方面你们会获得利润,同时也能带动我们的采矿事业发展,我确信这份努力会取得最大成功。贵方人员一到,我会拿出样品和证据给他们看。此外,我在整个利比里亚都玩得转,我能拿到符合法律要求的勘探许可证,确保每个环节都合法经营。只需要你们的技术和资金。恳请尽快回复为盼。终于将这些想法发给你们,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诚挚的朋友
威廉·N.威瑟斯彭
“精品托拉斯没有感到吃惊。为了获取关于利比里亚的重要情报,他们同意我们前往推进先前的计划,但应当自然地拖延任何关于建立大量收购生意的提议。同时还决定,对罗森经营的生意,不要告诉摩根和威利斯二人。我们很高兴有机会得以独立了解蒙罗维亚人的钻石贸易概况。他们于5月10日从弗里敦起飞,开始了这份真正风光无限的工作。这里有一份摩根的日记,随附在工作报告里呈报给IDSO的,事实在此,我说什么都比不上你亲眼看他们的纪实好。”
摩根的日记
5月10日
我和威利斯飞抵蒙罗维亚,威瑟斯彭先生来机场迎接我们,把我们送到约翰逊酒店,跟我们乘坐同一航班的有宽街旅行团成员亨利·布拉瑟,一个刚从欧洲返回的商人。通过入境事务处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们拍了照,采集了指纹,让我们签署了一份不是共产党员的声明。我的职业在表上写的是“矿务经营者”。
5月11日
早上与威瑟斯彭见面,起草我们的计划。我们非常清楚地跟他说明,计划中必须包括参观利比里亚所有或任何一家金刚石矿——他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利比里亚只有一家金刚石矿,便是他的,或者说是杜布雷德公司的,地址在蒙罗维亚西北偏北约100英里远的祖伊,只能乘飞机或步行到达。
威瑟斯彭表示很有可能其他地方也有金刚石沉积矿,但显然尚未开发出来,他说他作为矿业与开采委员会的主席,要去了解这些情况。
我们通过个人观察,也问了很多了解内情的人,确认在利比里亚没有发现其他金刚石矿,除了祖伊这块儿,没有人认为利比里亚还另有金刚石矿存在。
这次会面,威瑟斯彭建议我们公司在利比里亚开个钻石收购代理处。根据伦敦方面的指示,我回复说伦敦总部很感兴趣,但期待能看到他之前答应的钻石样品,以便研究一下可供出售钻石的类型。既然他建议我们开采购代理处,我就有理由打听相关问题:可收购钻石的总量、可能遇到什么样的竞争、来自哪一方面的竞争、想让我们开代理处的理由。我也借开代理处为由,要求看更多的蒙罗维亚钻石。
5月12日
今天晚上他们带我们去拜访威利·罗森,德国钻石买家,他雇了两名30岁的钻石专家帮他打理生意。
罗森拿了几袋钻石给我们看,99%是塞拉利昂出产的品种,我估计重量不会少于3000或4000克拉,他说这是两天的采购量,从塞拉利昂曼丁果人手中买入。
他从其中一袋中拿出几粒钻石,描述说这是典型的利比里亚钻石,重量在5—6克拉之间,圆形,跟产自法属圭亚那的钻石相近,但后者宝石产量比例要高一些。
罗森坦言他的钻石来自塞拉利昂,数量上不好说。这么直说并未使威瑟斯彭感觉尴尬,他似乎比较高兴,因为这恰好证实他所言不虚,的确有足够的钻石产量值得我们开一家采购代理处。
从罗森那儿出来,我们直接去了布拉瑟下榻的斯度朵酒店,他与杜布雷德矿业有限公司的朱列叶斯·贝澈是合作伙伴。我们与布拉瑟碰了面,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阿美尼亚人叫阿达瓦斯特·波万连,他常驻祖伊,负责管理那里的矿区。布拉瑟拿了一颗15克拉的钻石给我们看,这是阿达瓦斯特刚刚开采出来的,还拿了一颗500克拉的塞拉利昂钻石,他说这是他在利比里亚买的。
他听说我们要去祖伊实地考察的时候,似乎大吃一惊,很明显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尽管他是那家公司负责人的合作伙伴。
从那儿出来我们去了一家冰淇淋店,在那儿有个名叫海尔的埃及人,出产并公开出售一颗64克拉的钻石。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十五了。两周以后我们在威利·罗森家里,在更好的光线下看到同一枚钻石,他以每克拉30英镑的价格买下了它。看完这些钻石,威瑟斯彭再次对我们说,如果我们公司在这里开设一家采购代理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5月13—15日
这两天我们买了露营装备和食品,找了一架有执照的飞机,准备16号坐飞机去祖伊。
我们拜访了英国领事戴维·米切尔和英国大使卡珀先生。卡珀先生个人表示很惊讶,利比里亚居然准许我们去参观他们的矿区,考察钻石产量,这对无论是英国政府代表,还是任何一家英国公司(哪怕声誉良好)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甚至连此类人想察看一眼他们从走私犯手中抓获的一包钻石,他们都予以拒绝。他问我们是否有可能通过外交部发送一份调查报告给他。
美国代理大使弗兰克·魏尔提出给我们提供尽可能的帮助。他似乎很关心东方与西方之间的钻石贸易。他答应帮我转运一些从利比里亚出口的钻石。
布拉瑟早就意识到我们实地参观的意义,在我们临走之前竭力阻止我们投机内地,他对我们说祖伊的飞机航线不安全,既然这里下雨,除非迫于压力,不然飞行员到了那边不会冒险着陆;下了飞机还要走六个半小时的路,穿越闷热又缠人的丛林,里边充满危险的野生动物,像非洲野牛(丛生牛)、大象,以及豹子等等。
5月16日
我们包租了一架飞机飞往祖伊,机型是只能搭载一名乘客的Piper Cub, HB ooX轻型机,驾驶员是马克斯·坡普。我先顾自己,带着所有露营装备,在我的座舱周围码放了一圈。三小时后飞机带来了威利斯和威瑟斯彭的非洲用人罗伯特·约翰逊,他蜷伏在乘客椅后面放行李的地方。飞机跑道足够用了,我坐在飞机里向外看到的动物只有猴子和河马。从飞机跑道到祖伊小镇的步行距离约一英里,从镇上再到采矿营地需要再走十一英里,我们历经了三个半小时的艰苦跋涉,包括划着独木舟穿过马诺河。
利比里亚唯一的金刚石矿——杜布雷德矿业公司的营地,由几栋本地土房组成。房顶是棕榈树叶子做的,墙是泥土垒的,我们住了其中一栋。这个营地足以容纳至少五十到七十名当地土著民,但在我们到访的那段时间,整个营地只住了十二个人,包括我们的搬运工。
我们参观的矿井离营地有半英里,在康波河边的灌木丛中的一小片空地里,地表均被翻垦过,面积大约有2500平方码(边长50码的正方形)。我们到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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