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畏惧与颤栗
[book_author]克尔凯郭尔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44275
[book_dec]是丹麦存在主义哲学家日兰·克尔凯郭尔的代表作品之一。1843年出版。克尔凯郭尔认为,对于人个人来说,自我疏远主要是一个发生在个人自己的自我之中的过程,不是一种外在的关系,而是一种内在的关系,以个人自己对自己的态度为基础。克尔凯郭尔作为一位心理学家,或是作为分析自我疏远的精神病理学家,把异化状态(自我疏远)描绘为焦虑(恐惧)而宣告焦虑时代的到来。焦虑(恐惧)这个词的丹麦原文是Angest,在德语和现代丹麦语中,这个词是Angst。英文把这个词译成dread,即恐惧、害怕和不安。这个词译成焦虑要确切些。焦虑是对某些即将来临的灾难或痛苦的神秘恐惧,是对某些并没有出现,而是未来会出现的东西的神秘的恐惧,是对某些并不在我们心中的东西的神秘恐惧,是对一种异己的力量的神秘恐惧。克尔凯郭尔这样描述恐惧,它是一种“带有同情感的厌恶和带有厌恶感的同情”,也是一种“对一种甜蜜的恐惧的渴望”。克尔凯郭尔比较了恐惧和失去自由的眩晕。他认为,恐惧就是一种以死亡威胁我们的异化力量使我们的存在为一种恐惧状态所统治。他说,如果我们要问,构成恐惧的对象是什么,那么答案是:它是虚无。恐惧和虚无是不可分的。因此,恐惧是关于虚无的经验的必然结果。任何没有领悟到恐惧的人,无疑终将不能成为信仰义士;进而每一个感悟到恐惧的人都不会否认,他没有勇气去理解恐惧。
[book_img]Z_10379.jpg
[book_title]前言
我们的时代不仅仅是在商业的世界里,并且也是在理念的世界里推行着一种真正的清仓大甩卖[1]。一切都能以这样一种低廉得可笑的价格来获得,以至于到最后“会不会有人愿意还价”都成为一个问题。每一个认真仔细地为“现代哲学的意义重大的行进步伐”算点数的思辨记分员[2],每一个私人讲学博士[3]、助教[4]、学生,每一个哲学中的外出者和居守者都不是就“怀疑一切”而停留着不动,而是继续向前[5]。也许,去问一下他们“他们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这做法是不恰当而且不合时宜的,但是,将“他们对一切都作了怀疑”看成是确定的事实,这做法则无疑是礼貌而谦恭的,因为否则的话,这所谓的“他们继续向前”就会是一个古怪的说法了。这样,他们全都已作出了这一暂时的运动,并且,估计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作出的,以至于他们觉得,在“怎样作出这运动”的问题上,他们根本无须丢出任何言辞来做解说;因为,甚至即使你焦虑而忐忑不安地寻求着哪怕一小点解释说明,你也无法找到这样的解说,关于“一个人面临这规模庞大的工作时怎么办”,你找不到任何引导性的小小暗示,也找不到任何饮食保健上的小小秘方。“但笛卡儿不是做过这事了吗?”笛卡尔,一个值得尊敬的、谦恭的、正直的思想者,无疑,任何人读了他的文字都无法不被深深的情感打动,他做了他所说的事情,并且说了他所做的事情。啊!啊!啊!在我们的时代这是一种极大的稀罕事件!笛卡儿,正如他自己所经常反复说的,不曾在相对于信仰的关系中怀疑过。(“正如之前所述,我们还是必须记住,只有在上帝自己不开示出任何与之相悖的东西时,一个人才可以去信任这道自然的光,……但是,一切之上最首要的是,我们必须将这一点作为最重要的规则来铭记于心:我们必须把上帝的启示作为最确定的东西来信仰。哪怕理性的光在向我们显示别的东西时看来是那么地明了而显然,我们也必须只相信上帝的权威,而不是去相信我们自己的判断。”引自笛卡尔的《哲学原理》第一部分[6],§ 28 和 § 76)。他没有大喊“着火”,并且也没有将“去怀疑”弄成所有人的义务,因为笛卡尔是一个沉默而孤独的思想者,而不是一个大吼大叫的巡街人[7];他谦恭地承认,他的方法只对他自己有意义并且部分的是基于他早年错乱的知识。因此,我并不打算在这里教给大家一种方法,以为人人都必须遵循它才能正确运用自己的理性;我只打算告诉大家我自己是怎样运用我的理性的。……可是等到学完全部课程(就是说,青年时代的课程),按例毕业,取得学者资格的时候,我的看法就完全改变了。因为我发现自己陷于疑惑和谬误的重重包围,觉得努力求学并没有得到别的好处,只不过越来越发现自己无知。——引自笛卡尔《谈谈方法》第二页和第三页。[8]
正是这个,那些古希腊人们(他们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哲学的)将之视作是一生的任务,因为这种怀疑的技能不是在几天几个星期里获得的,那个退役的老辩论家[9]所达到的就是这个,他穿过所有陷阱保存了怀疑之平衡,无所畏惧地拒绝了感觉的确定性和思想的确定性,毫不妥协地抵制了自爱心的恐惧和同情心各种讨好的暗示。而在我们的时代,则每一个人都以这个作为开始。
在我们的时代,每一个人都不在“信仰”这里停留着,而是继续向前走。一个关于“他们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的问题也许会是鲁莽无礼的,相反,如果我假设每一个人都有信仰,那么这无疑就会是一种有文化有教养的标志,因为否则的话,这所谓的“继续向前”就会是一个古怪的说法了。在那些古老的日子里则完全不同,那时信仰是一生的任务,因为人们设想,那信仰的技能既不是在几天里也不是在几星期里获得的。这样,饱经沧桑的老人走近了自己的终结,打过了漂亮仗[10],保存了信仰,这时,他的心灵很年轻,年轻得足以不曾忘却那种恐惧和颤抖,那种训责少年人的恐惧和颤抖,成年男人固然控制住这恐惧颤抖,但没有人成长得到能够完全脱离它程度——除非是借助于“尽可能早地继续向前”而得以成功脱离。这个值得尊敬的形象所达到的地方,却是我们时代里每个人“开始继续向前”的地方。
本书作者绝不是什么哲学家,他没弄明白过体系,关于它是否存在、关于它是否完成,他都不明白,对于他虚弱的头脑,这样的一种想法就已经让他够受了:既然我们时代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一种如此宏大的思想,那么每一个人必定是有着怎样的巨大头脑啊。尽管一个人能够将整个信仰的内容转译成概念的形式,但由此却并不就能够推断出一个人具备“信仰”这概念,“一个人怎样进入这信仰”或者“这信仰怎样进入一个人”的概念。本书作者绝不是什么哲学家,他是,以诗意和精美的方式[11],一个既不写体系也不写关于体系的许诺[12],既不去作体系的客户也不将自己典当给体系[13]的编外写作者[14]。他写作是因为这对于他是一种奢侈,购买和阅读他所写东西的人越少,这奢侈就越令人欣悦并且理所当然。他很容易地预见到自己在一个时代里的命运;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人们为了要为科学服务而删除激情,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一个作家如果想要获得读者,他就必须小心地这样写作,他写出来的书必须能够让人在午睡时刻舒适地翻阅,并且要小心地摆弄出一种外在表象,完全就像《地址报》上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园丁[15],手里拿着帽子和以前的工作场所为他写的推荐信,向一批极受尊敬的观众作自荐;就是说,他很容易地预见到自己在这样的时代里的命运。他预见到自己的命运就是“完全彻底地被忽略”,他隐约地感觉到可怕的事实:苛刻猜忌的批评界会让他多次得到严厉的教训;他惧怕更可怕的事实:某个雄心勃勃的档案文书,一个段落的吞咽者(这样的人,为了拯救科学,总是有心去对别人的文字做出一些特罗普为了“挽救口味”而大度地对《人类毁灭》所做的事情)会把他切割开,切割成各个“§§”[16],并且,就像那个为了符合标点符号科学[17]而分割自己的讲演的人那样(那人数着单词,以五十个词一个句号、三十五个词一个分号来为自己的讲演分出句段)以同样的不可通融性来这样做。
我以最深刻的诚惶诚恐跪拜每一个体系的包袋检查者[18]:“这不是体系,这和体系彻底没有关系。我呼求一切对体系和对在此全体[19]中的丹麦兴趣所在的祝福;因为,这估计是成不了一座塔[20]的。对于他们全部和每一个,我都祝他们好运气和至福[21]。”
最大的恭敬
约翰纳斯·德·希伦提欧
题解
书名“畏惧与颤栗”
前人有翻译此书的,包括90年代时的我自己,都把书名中的Frygt翻译成“恐惧”。如果我们参看圣经中《腓利比书》(2∶12)保罗的信中所写的文字,“于是,亲爱的,你们这些一贯顺从的人:为你们的拯救而心怀着敬畏与颤栗去努力吧,不仅仅是我在场时如此,而现在我不在场时更当如此”。在中文版的圣经中也是用“恐惧”一词的:“这样看来,我亲爱的弟兄你们既是常顺服的,不但我在你们那里,就是我如今不在你们那里,更是顺服的,就当恐惧战兢,作成你们得救的工夫”。
然而,这里的惧是对上帝的敬畏之惧,是一种有对象的惧怕,而不是那不具对象的恐惧。所以,Frygt一词在我这里被翻译为“畏惧”或“敬畏”。
作者名“约翰纳斯·德·希伦提欧”
或译作“沉默之约翰纳斯”。拉丁语de silentio,音译为“德·希伦提欧”,意译为“出自沉默”或“关于沉默”。
所引哈曼的话原为德语:“Was Tarquinius Superbus in seinem Garten mit den Mohnköpfen sprach, verstand der Sohn, aber nicht der Bote.”
引自《哈曼文集》(Hamann's Schriften, F. Roth出版, bd. 1—8, Berlin 1821—43, ktl. 536—544; bd. 3, 1822, s. 190.)
塔克文·苏佩布(Tarquinius Superbus)的儿子,塞克图斯·塔克文(Sextus Tarquinius),努力将盖比伊(Gabii)城推进自己的父亲的统治,通过使用诡计,他在城里获得了一个重要位置,于是,他派遣一个信使去罗马他父亲那里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塔克文·苏佩布信不过信使,一句话不说,而是把信使带进花园。在花园里,他用拐杖敲打掉那些最高大的罂粟花的花冠。信使向儿子描述了父亲的举动,这样儿子就明白了:他必须把城里最有头面的那些人清除掉。
哈曼:Johann Georg Hamann (1730—88),德国哲学家和作家。在哈曼的一封在1763年3月29日写给J.G. Lindner信中,他说及关于塔克文的故事。
* * *
[1]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德语:ein wirklicher Ausverkauf(一种真正的清仓大甩卖)。
[2] 这里所说的记分员(Marqueur)是指在那种有着台球桌的饭店酒馆或者台球俱乐部里为台球游戏记分算分的人,他们常常同时也是侍者。也可以是别的游戏的记分员。所谓算点数,包括了在游戏中记分、记分和算分。
[3] [私人授课博士(Privatdocent)] 尤其是在德国,人们在大学里任用私人授课博士,就是说作为博士但没有被正式聘用的授课者。
[4] 助教(Repetent)大学里聘用的助教,开解说课,帮助学生理解领会已经讲授过的大课的内容。
[5] 不是就“怀疑一切”而停留着不动,而是继续向前法国哲学家、数学家和自然科学家勒内·笛卡尔(1596—1650)强调,为了确定“认识”的有效性,有必要怀疑一切(拉丁语“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克尔凯郭尔对这说法进行了分析(参看Pap. IV B 1。Johannes Climacus eller De omnibus dubitandum est)。借助于这一工具性的怀疑,笛卡儿发觉,唯一让人无法有意义地怀疑的事实是:正进行怀疑的人必定是作为思者而存在的,所谓“我思故我在”。这里的句子,以及后面的句子都是在讥嘲地影射马滕森(H.L. Martensen)和海贝尔(J.L. Heiberg),正如黑格尔自己努力继续向前超越自己的哲学先人而不“停留”在“怀疑一切”这一点上,马滕森和海贝尔想要继续向前超过黑格尔本人。
[6]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拉丁语:Memores tamen, ut jam dictum est, huic lumini naturali tamdiu tantum esse credendum, quamdiu nihil contrarium a Deo ipso revelatur.... Præter cætera autem, memoriæ nostræ pro summa regula est infigendum, ea quæ nobis a Deo revelata sunt, ut omnium certissima esse credenda; et quamvis forte lumen rationis, quam maxime clarum et evidens, aliud quid nobis suggerere videretur, soli tamen auctoritati divinæ potius quam proprio nostro judicio fidem esse adhibendam. Cfr. Principia philosophiæ, pars prima § 28 og § 76。
[7] 大喊“着火”……巡街人大喊着火,就是说大惊小怪拿鸡毛当令箭。根据丹麦在1761年的法令,巡街人(看守大街的人)的工作职责包括“在看见失火的时候发出警报”,渎职者将受到严重的处罚。
[8]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拉丁语:Ne quis igitur putet, me hǐc traditurum aliquam methodum, quam unusquisque sequi debeat ad recte regendam rationem; illam enim tantum, quam ipsemet secutus sum, exponere decrevi ... Sed simul ac illud studiorum curriculum absolvi (sc. juventutis), quo decurso mos est in eruditorum numerum cooptari, plane aliud coepi cogitare. Tot enim me dubiis totque erroribus implicatum esse animadverti, ut omnes discendi conatus nihil aliud mihi profuisse judicarem, quam quod ignorantiam meam magis magisque detexissem. Cfr. Dissertatio de methodo p. 2 og 3。
这里的《谈谈方法》我引用了商务印书局2000年王太庆的译本中的文字,正文第5页,但有改动,因为拉丁文中括号部分可能是加出来,因此我也在译文的引用中加了“(就是说,青年时代的课程)”。
[9] 可能是指苏格拉底。
[10] 打过了漂亮仗参看《提摩太后书》(4∶7):“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11]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拉丁语:poetice et eleganter。
[12] 既不写体系也不写关于体系的许诺针对的是丹麦哲学家拉斯穆斯·尼尔森(Rasmus Nielsen)。尼尔森是作为黑格尔的追随者而开始走上自己的道路的。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版了《思辨哲学其基本特征》(Den speculative Logik i dens Grundtræk)一至四册(哥本哈根1841-44),但一共也就只是出版了这四册,并且在一个句子的一半中终结了。克尔凯郭尔也曾在写给《祖国》(Fædrelandet)904期(1842年6月20日)的文章《明了的忏悔》(Aabenbart Skriftemaal)讽刺了拉斯穆斯·尼尔森的哲学大业:“这就是这体系,我们的时代所努力想要达到的目标就是这体系。尼尔森教授已经出版了二十一个逻辑‘§§’,这些‘§§’构成了一种逻辑第一部分,这种逻辑又构成了包容一切的百科全书的第一部分——封面上就是这样暗示的,但这暗示却没有给出这百科全书的篇幅量,想来是为了不使人受惊,因为人们无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它的篇幅将是大得无穷无尽。”
[13] [既不去作体系的客户也不将自己典当给体系] 暗示了拉斯穆斯·尼尔森所许诺的工作,亦即对黑格尔的逻辑学的丹麦文介绍说明。“自己典当给体系”,这里的“典当”说法是当时欧洲人们喜欢用来做比喻的“把自己典当给魔鬼(拿自己的灵魂来和魔鬼立交换契约)”中的“典当”。
[14] 编外写作者在组织机构中非固定聘用的秘书,其工作任务是在工作量超常的时候誊写各种文件。就其本身地位是很卑微的。克尔凯郭尔曾在海贝尔发表了对《非此即彼》的评论之后描述《非此即彼》的笔名作者是一个“宁可希望自己在文学中作为一个编外写作者而绝不想要获得教授职位”的人。
[15] 《地址报》上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园丁Adresse-Avisen,最老的丹麦广告报纸,全称Kjøbenhavns Adresse-Comptoirs Efterretninger,由印书商威兰德(J. Wielandt)在1725年从欧斯顿(F.v.d. Osten)那里从接手了后者得天独厚的地址办公室(1706年成立)之后出版。1759年之后又被霍尔克(H. Holck)接手,并刊登新闻材料,但在19世纪初这份报纸又重新成为广告报纸。《地址报》是哥本哈根的广告器官。在1843年,正式名称为
Kjøbenhavns kongelig alene privilegerede Adressecomptoirs Efterretninger。从1800年起,每周出版六天,1841年的印数达七千。该报纸垄断哥本哈根的广告和公告,一直到1854年。
所谓“年轻园丁”可能是指一幅小插图。但这小插图并不是《地址报》上的,而是《柏林政治广告时报》上为园艺业常刊登的广告。有时图上是一个年轻人弯着腰拿着水壶浇灌几株灌木。
[16] 特罗普为了……切割成各个“§§”在海贝尔的杂耍剧《批评家和动物》(Recensenten og Dyret)(1826)的第七场中,六十岁未毕业的法学学生特罗普因为考虑到当时的主流审美品位而把自己的悲剧《人类毁灭》等分成两卷。台词是:“既然挽救品味无须花更大代价,我们何乐不为呢?”
[17] 文献学中的标点符号使用法。
[18] 包袋检查者对公职税务人员的鄙称。他们的工作就是比如说在城门口检查进城的必须付税的货物。
[19] [Omnibus] 克尔凯郭尔在这里是针对那些在时代风雅哲学生意中入股的黑格尔主义者们。
[20] [塔] 也许是指《路加福音》(14∶28—30),耶稣说:“你们那一个要盖一座楼,不先坐下算计花费,能盖成不能呢?恐怕安了地基,不能成功,看见的人都笑话他,说,这个人开了工,却不能完工。”
[21] [祝他们好运气和至福] 对到过圣殿的人们的普通问候语。
[book_title]心境[1]
从前有一个人,他从小就听说了这个美丽的故事[2],关于上帝是怎样诱惑亚伯拉罕而亚伯拉罕是怎样经受了这诱惑的考验[3]而保持了信仰并且与预料相反地再次得到一个儿子的故事。在他长大成人之后,他带着更大的敬佩阅读这同一个故事;因为生活把那些在孩子的虔诚单纯中原本是一体的东西分解开了。他的年龄增长得越多,他就越多地会想到这个故事,他的热情也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他却越来越难以理解这故事。最后他忘记了除这故事之外的一切;他的灵魂只有一个愿望——“见到亚伯拉罕”,只有一种渴慕——“为这一事件作见证”。他的欲求不是东方的美丽地域,不是神所应许的国土[4]的世俗繁华,不是这对敬畏神明的(神佑其晚年的)夫妇[5],不是这历尽沧桑的族父的可敬形象,也不是那神所赋予的、以撒的繁荣青春,——如果这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一片贫瘠的荒地[6]上的话,他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欲求是,他能够在那时跟着一起参与这三天的旅行,在这三天里,亚伯拉罕带着自己所将面临的悲哀骑着毛驴向前,而以撒就在亚伯拉罕的身边。他的愿望是,能够在那一刻里在场,在那一刻,亚伯拉罕抬眼看着远方的摩利亚山,那一刻他让毛驴留在下面而独自带着以撒走上山;因为,他所专注的不是幻想力编织出的奇妙网络,而是思维的悚栗。
这个人不是一个思想家,他没有想要出离信仰的愿望;在他看来,“像信仰之父一样地被记住” 必定就是最为荣耀的事情,“拥有信仰”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命运,哪怕没有人知道他拥有这信仰。
这个人不是博学的圣经注释家,他不会希伯来语;如果他会希伯来语的话,那么,他也许就很容易地理解了这故事和亚伯拉罕。
I
“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对他说,带着以撒,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7]
那是一个清晨,亚伯拉罕清早起来,给毛驴戴上鞍座,离开自己的帐篷,以撒跟着他[8],但是撒拉从窗户里望出去目送他们向下走过谷地[9],直到她无法再看得见他们。他们沉默地骑着驴旅行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早晨,亚伯拉罕一声不吭,但抬眼看着远方的摩利亚山。他让那些男孩子们留在下面而独自拉着以撒的手走上山。但是亚伯拉罕对自己说:“我倒是不会对以撒隐瞒这段路将会把他带往何方。”他沉默地站着,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以撒的头上作为祝福,以撒躬身接受这祝福。亚伯拉罕的脸是父慈之容,他的目光是温柔的,他的话语是谆谆的训诫。但是以撒无法明白他,他的灵魂无法进入崇高;他抱着亚伯拉罕的膝盖[10],他在他的脚前祈求,他为自己年轻的生命而祈求,为自己美丽的生命蓝图而祈求,他回想起亚伯拉罕家中的喜悦,他回想起悲伤和孤独。这时,亚伯拉罕拉起这孩子,并和他并排走着,他的话语中满是安慰和训诫。但是以撒无法明白他。他登上摩利亚山,但是以撒不明白他。这时,他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小瞬间,但是在以撒再次看到亚伯拉罕的脸时,所看见的就变掉了,他的目光是狂野的,他的形象是恐怖。他抓住以撒的胸,把他扔在地上,并且说:“愚蠢的孩子,你以为我是你父亲?我是一个偶像崇拜者。你以为这是上帝的命令吗?不,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于是以撒颤抖着,在自己的恐惧中喊着:“天上的主啊,请给我慈悲,亚伯拉罕的神啊,请给我慈悲,既然我在大地上没有父亲,那么你就是我的父亲!”但是亚伯拉罕低声自语:“天上的主啊,我感谢你;他以为我是一个非人,但这还是好过他丧失对你的信仰。”
******
在小孩子要断奶的时候,母亲弄黑自己的乳房,当然,如果在孩子无法得到奶的时候,这乳房仍然看上去可口,这无疑也是遗憾的事情。这样一来,小孩子就会以为,乳房变了,但母亲,她仍是同一个人,她的目光就像往常一样地温柔亲切。那无须以更可怕的方式来为孩子断奶的人真是幸运啊!
II
那是一个清晨,亚伯拉罕清早起来,他拥抱撒拉,他的老年的新娘,撒拉亲吻以撒,他消除掉了她的羞辱[11],他是她的骄傲、她在所有族类中的希望。然后他们沉默地骑着驴上路了,亚伯拉罕的目光被钉在地上,直到第四天,这时,他抬眼远远地看向摩利亚山,然而,他的目光又转向地上。他沉默地把木柴放整齐,把以撒绑起。他沉默地拔出刀;这时他看见上帝所选的公羊。他献祭这公羊然后回家。……从这天起,亚伯拉罕变老了,他忘记不了,上帝向他要求了这个。以撒一如既往地蓬勃成长;但是亚伯拉罕的眼目昏浊了,他不再看见喜悦。
******
在小孩长大了要断奶的时候,这时,母亲处女般地隐藏起自己的胸脯,这样,孩子就不再有母亲。那没有以别的方式失去母亲的孩子真是幸运啊!
III
那是一个清晨,亚伯拉罕清早起来;他亲吻撒拉,年轻的母亲,撒拉亲吻以撒,他是她的乐趣、她在所有时刻中的喜悦。然后亚伯拉罕沉思地骑着驴上路了,他想着那被他驱逐进了沙漠的夏甲和儿子[12]。他登上摩利亚山,他拔出刀。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这时亚伯拉罕一个人骑驴出去,他到了摩利亚山;他面孔朝地匍匐下来,他祈求上帝原谅他的罪,这罪就是:他曾想要牺牲以撒为祭品,父亲忘却了对儿子的义务。他更加频繁地一个人骑驴出行,但他得不到安宁。他无法领会这是一种罪,“他曾想要把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献祭给上帝”是一种罪,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为了这东西他可以许多次以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如果这是罪的话,如果他不是如此地爱以撒的话,那么,他就无法明白,这罪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又有什么罪会比这更可怕的?
******
在小孩子要断奶的时候,这时,母亲也不是没有悲哀的,她和孩子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相互分离开;这孩子,先曾是躺在她的心脏之下,然后又休憩在她的乳旁,将不再如此紧贴地靠近自己。于是他们一同在悲哀中度过这短暂的悲哀。那如此亲近地拥有过自己的孩子而无须悲哀更久的人真是幸运啊!
IV
那是一个清晨,在亚伯拉罕家里,旅行准备就绪。他与撒拉告别,忠实的仆人以利以谢[13]陪送他上路,直到他重返。他们和谐默契地一起骑着驴旅行,亚伯拉罕和以撒,直到他们到达摩利亚山。但是亚伯拉罕为献祭准备好了一切,平静而温和,但是在他转过身去拔出刀的时候,这时,以撒看见了亚伯拉罕的左手绝望地紧紧握住,一阵颤动闪遍他的整个身体,——但是亚伯拉罕拔出了刀。
在他们重新回到家的时候,撒拉急忙地奔向他们,但是,以撒失去了信仰。世上不曾有任何对此的讨论,以撒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他所见到的东西,而亚伯拉罕也丝毫想不到有人看见了这个。
******
在小孩子要断奶的时候,这时,母亲手头有着更强劲的食物,这样,这孩子就不会死去。那手头有着更强劲的食物的人真是幸运啊!
于是,以这样的方式,以及以许多类似的方式,我们所谈论的这个人想着这一事件。每一次在他漫步去摩利亚山之后回家的时候,这时,他因疲劳而瘫坐下来,他握合起自己的手并且说:“亚伯拉罕伟大无与伦比,又有谁能够理解他呢?”
* * *
[1] Stemning在丹麦语中有多重意义。在这里我们也可以说是用到了这个词的多义性。一方面这个词的意思是“心境”,另一方面是演奏曲子为乐器“定音”(在这里也有为本书“定调”的意思),再另一方面是“决定心情”的“心情定性”。
[2] [这个美丽的故事] 在这里以及后面的章节中,克尔凯郭尔引用和阐释(有时是很随意地)《创世记》(22∶1—19):“这些事以后,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神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亚伯拉罕清早起来,备上驴,带着两个仆人和他儿子以撒,也劈好了燔祭的柴,就起身往神所指示他的地方去了。到了第三日,亚伯拉罕举目远远地看见那地方。亚伯拉罕对他的仆人说,你们和驴在此等候,我与童子往那里去拜一拜,就回到你们这里来。亚伯拉罕把燔祭的柴放在他儿子以撒身上,自己手里拿着火与刀。于是二人同行。以撒对他父亲亚伯拉罕说,父亲哪,亚伯拉罕说,我儿,我在这里。以撒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亚伯拉罕说,我儿,神必自己预备作燔祭的羊羔。于是二人同行。他们到了神所指示的地方,亚伯拉罕在那里筑坛,把柴摆好,捆绑他的儿子以撒,放在坛的柴上。亚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杀他的儿子。耶和华的使者从天上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天使说,你不可在这童子身上下手。一点不可害他。现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了。因为你没有将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留下不给我。亚伯拉罕举目观看,不料,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稠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来,献为燔祭,代替他的儿子。亚伯拉罕给那地方起名叫耶和华以勒(就是耶和华必预备),直到今日人还说,在耶和华的山上必有预备。耶和华的使者第二次从天上呼叫亚伯拉罕说,耶和华说,你既行了这事,不留下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我便指着自己起誓说,论福,我必赐大福给你。论子孙,我必叫你的子孙多起来,如同天上的星,海边的沙。你子孙必得着仇敌的城门,并且地上万国都必因你的后裔得福,因为你听从了我的话。于是亚伯拉罕回到他仆人那里,他们一同起身往别是巴去,亚伯拉罕就住在别是巴。”
[3] 这个词我在里翻译作“考验”,而在《圣经》里一般被译作“试探”。在下文中出现的诸多“考验”都是如此。
[4] [神所应许的国土] 也许可参看《创世记》(12∶1—2)和(17∶8)。
[5] [这对敬畏神明的(神佑其晚年的)夫妇] 指《创世记》(18∶1—15)中所讲述的,上帝向亚伯拉罕和撒拉显现自身,并且应许绝经了的撒拉生出一个儿子,尽管她和亚伯拉罕都已达高龄。也参看《创世记》(21∶1—3),之中说及上帝按自己的许诺眷顾撒拉,她为亚伯拉罕在其高寿之年生出一个儿子。
[6] 在丹麦的日德兰半岛上有很多贫瘠的荒地,沙土上长着一些灌木。
[7] [神要试验亚伯拉罕……为燔祭] 参看《创世记》(22∶1—2)。
[8] [那是一个清晨……以撒跟着他] 参看《创世记》(22∶1—2)。
[9] [走过谷地] 《创世记》22中的故事没有包括撒拉。克尔凯郭尔的叙述是基于《友第德记》(或译《猶滴傳》或《茱迪斯》),在他的1842年5月的日记中,他引用了《友第德记》第十章中的文字来指出旧约中的罗曼蒂克:“猶滴和女奴走出了这座城,这些人眼睛注视著她﹐看她走下山坡﹐进入谷地﹐直至看不见为止……”
[10] [他抱着亚伯拉罕的膝盖] 在古希腊的世界里,跪下抱住一个人的膝盖是对于自身谦卑和尊重相应者的表达。以撒没有乞求亚伯拉罕的慈悲,相反,伊菲革涅亚倒是向自己的父亲阿伽门农作出这样的乞求。
[11] 就是说,“无法生育”的羞辱。
[12] [被他驱逐进了沙漠的夏甲和儿子] 撒拉无法生孩子,因此她让亚伯拉罕与埃及女奴夏甲同房;她为他生下儿子以实玛利。于是夏甲开始得意,因此,在后来撒拉生下以撒后,她就让亚伯拉罕把夏甲和以实玛利赶进沙漠。参看《创世记》(21∶1—21)。
[13] [以利以谢] 在亚伯拉罕生以撒之前,他把以利以谢看作是自己的继承人。参看《创世记》(15∶2)。
[book_title]对亚伯拉罕的颂词
如果在一个人身上没有永恒意识,如果在一切的根本之下只藏着一种狂野地骚动发酵的力量[1]辗转反侧地在昏暗朦胧的激情之中生产出一切伟大的东西和一切无足轻重的东西,如果一种无底的空虚永不知足地隐藏在一切的背后,那么,生活除了是绝望之外又能是什么?如果事情就是如此,如果不存在任何神圣的纽带联系着人类,如果一代人在另一代人出现如同林中的树叶[2],如果一代人取代另一代人如同林中的鸟鸣声,如果一代人穿过世界如同船只穿过大海、如同风暴穿过沙漠,只是一种没有思想的贫瘠作为,如果一种永恒的遗忘总是在饥饿地伺机扑向自己的猎物,并且没有什么力量强大得足以将猎物从它口中拉扯出来,——那么生活会是多么的空虚而无告无慰啊!但是,因此而事情并非如此,正如上帝创造了男人和女人,他也构建出英雄和诗人或者雄辩家。后者无法做出任何前者所做的事,他只能够敬叹、爱慕和喜欢英雄。而他也是幸福的,不比前者少一些幸福;因为英雄仿佛就是他的更佳本质,他所爱上的就是他自己的这更佳本质,同时为这样的一个事实而欣喜:这更佳本质却又不是他自己,他的爱可以是敬慕。他是回忆的守护神[3],除了回忆那英雄已经做下的事情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赞叹那英雄已经做下的事情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关心自己的东西,但却看守着别人托付给他的东西。他追随自己心灵的选择,但是在他找到了他所找的东西之后,他则带着自己的歌和自己的演说在每个人的门前徘徊,以便让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地去赞叹英雄,像他那样地去为英雄骄傲。这是他的功业,他的谦卑作为,这是他在英雄家里的忠实服务。这样,如果他忠实于自己的爱,他就日日夜夜地与遗忘的狡诡作斗争,不让它从自己这里骗取夺走这英雄,这时,他就完成了自己的作为,这时,他就与英雄团聚了,这英雄也一直同样忠诚地爱着他,因为诗人仿佛就是英雄的更佳本质,固然它就像一段回忆那样无力,但却也像一段回忆那样地获得了理想的光辉。因此,任何曾经伟大的人都不应当被忘却,尽管时光流逝已久,尽管误解误读的云雾[4]消隐掉了英雄的形象,他的热爱者依旧来临,并且,时光走得越远,他就越是忠实地守在他身边。
不!任何曾经伟大的人都不应当被忘却;但是每一个都曾是以自己的方式伟大,并且每一个都是相对于“其所爱之物的伟大”而伟大。因为,那爱自己的人因其自身而伟大,而那爱别人的人因其奉献而伟大,但是,那爱上帝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每一个都应当被记得,但是每一个都是相对于自己的期待而变得伟大。一个人因为期待“那可能的”而变得伟大;另一个人因为期待“那永恒的”而变得伟大;但是,那期待“那不可能的”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每一个都应当被记得,但是每一个都是完全相对于“其斗争对象的大小”而伟大。因为,那与世界斗争的人因战胜世界而变得伟大,而那与自己斗争的人因战胜自己而变得伟大[5];但是,那与上帝斗争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6]。世上的斗争就是如此,人对人斗争,一个人对几千人斗争,但是,那与上帝斗争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大地之上的斗争就是如此:有的人借助于自己的力量而战胜一切,而有的人借助于自己的无力而战胜上帝。有的人信靠自己并且赢得一切,有的人信得过自己的力量而牺牲奉献一切,但是,那信仰上帝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有的人因自己的力而伟大,有的人因自己的智慧而伟大,有的人因自己的希望而伟大,有的人因自己的爱而伟大,但是,亚伯拉罕比所有人更伟大,因那种“其力量是无力”的力[7]而伟大,因那种“其秘密是痴愚”的智慧[8]而伟大,因那种“其形式是疯狂”的希望而伟大,因那种“作为对自身的恨[9]”的爱而伟大。
因这信仰亚伯拉罕走出祖先们的国土而在神所应许的国土上成为一个异乡人[10]。他留下了一样东西,带上了一样东西;他留下了自己尘世间的理智,他带上了自己的信仰;否则的话,他无疑不会走出去,而是会想着:这无疑是没有道理的。因这信仰,他是一个在神所应许的国土上的异乡人,并且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感受到往日的温馨,相反一切借助于自己的新异来将他的灵魂引诱进忧伤的思念[11]。然而他却依旧是上帝所拣选的[12],他是主心中所喜悦的[13]!是啊,如果他是一个为上帝的恩典所弃绝的被废者,那么他还能够更容易理解这一点,而现在这简直就好像是对他和他的信仰的一种嘲弄。世上也有那生活在放逐之中被赶出了自己所爱的祖先国土的人。在他在忧伤中寻找并且找到了那丢失的东西时,他没有被遗忘,他的哀歌也没有被遗忘。亚伯拉罕没有作出哀歌。哀鸣是人之常情,与哭泣者同泣是人之常情[14]。但是“去信仰”是更伟大的作为,“去观察那信仰者”是更大的至福。
因这信仰亚伯拉罕接受了这应许:并且地上万国都将因他的后裔而得到祝福[15]。时光流逝,可能性在那里,亚伯拉罕信仰着;时光流逝,事情变得不合情理,亚伯拉罕信仰着。世上也有那心怀一种期待的人。时光流逝,暮色向晚,他不至于糟糕到忘记自己的期待的程度,因此他也不应当被遗忘。这时,他哀伤着,并且这悲哀不会欺骗他,不像生活曾欺骗了他,这悲哀尽自己的全力来为他做出一切,在这悲哀之甜蜜中,他拥有着他那虚妄的期待。哀伤是人之常情,与悲哀者同哀是人之常情[16],但是“去信仰”是更伟大的作为,“去观察那信仰者”是更大的至福。我们没有从亚伯拉罕那里听见哀歌。他没有在时光流逝的同时忧伤地数着日子,他没有以怀疑的目光观察着撒拉是否变老,他没有去刹住日出日落的进程[17]来让撒拉免于衰老并进而让自己的期待免于同她一起衰老,他不在撒拉面前催眠般地吟唱自己的忧伤诗曲。亚伯拉罕变老了,撒拉成了这国家里的笑柄,然而他却依旧是上帝所拣选的,是那应许的继承者:地上万国都将因他的后裔而得到祝福。那么,如果他不是上帝所拣选的话,那是不是更好?什么是“作为上帝所拣选的”?是不是这个:“青春的愿望在青年时代中被拒绝,只为了让它经历更大的艰难在老年时代得以实现”?但是,亚伯拉罕信仰着,并且坚信神所应许的一切。如果亚伯拉罕有所动摇的话,那么,他就已经放弃了这信仰。如果他这样对上帝说:“那么,也许这‘这一切将要发生’并非是你的意志[18],那么我将放弃我的愿望;它曾是我唯一的,它是我的至福。我的灵魂是真诚的,我不因为你拒绝这一切而藏有任何秘密的怨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会被忘记,他会因他的榜样而拯救许多人,但他却不会成为信仰之父;因为,“放弃自己的愿望”是伟大的,但更伟大的是“在放弃了自己的愿望之后仍然坚信这愿望会实现”;“去抓住‘那永恒的’”是伟大的,但更伟大的是“在放弃了‘那现世的’之后仍然坚守‘那现世的’”。
这样,“时间之充实”[19]来临了。如果亚伯拉罕不是信仰着的话,那么撒拉无疑就会死于悲哀,而亚伯拉罕,在哀伤之中变得迟钝,就不会明白那“神的应许之实现”,而是以一笑置之,就像是自嘲地对自己青年时代的梦想发出一笑。但是亚伯拉罕是信仰着的,所以,他是年轻的;因为,那总是希望着最好的事情的人,他因为被生活欺骗而变老,而那总是准备好要应对最坏的事情发生的人,他老得很早,但是,那信仰着的人,他保持了一种永恒的青春。因此,赞美这个故事!因为,尽管年事已高,撒拉却年轻得足以去欲求做母亲的乐趣;尽管白发苍苍,亚伯拉罕年轻得足以去希望自己成为父亲。从表面上看,奇妙之处是在于,这一切依据于他们的期待而发生;在更深刻的意义上,信仰的奇迹是在于,亚伯拉罕和撒拉年轻得足以去作出愿望,并且,信仰保持了他们的愿望,并且也因而保持了他们的青春。他接受了神的应许的实现,他信仰着地接受了它,并且这一切是按照神的应许并且按照信仰而发生的;因为,摩西用自己的杖敲打磐石,但是他没有信仰[20]。
于是,在撒拉在金婚日上做新娘的时候,亚伯拉罕的家里喜乐融融。
然而,这景象却并没有持续下去;亚伯拉罕将再次受到考验。他与这狡猾的编造一切的力量斗了,与这时刻警惕而从不入眠的敌人斗了,与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斗了,——他与时间进行了斗争[21]并且保持了信仰。现在,所有斗争的恐怖都集中在了一个瞬间里。“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对他说,带着以撒,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22]
于是,这一切都成了徒劳,比“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更可怕!于是主其实只是在嘲弄调侃亚伯拉罕!他奇迹般地使得“那不合情理的[23]”成为了现实,现在,他又要将之消灭掉。这无疑是一种痴愚,在神开示出那应许的时候,亚伯拉罕没有像撒拉一样因此感到好笑[24]。一切都成了徒劳!七十年忠实的期待,信仰实现时的短暂喜悦。是谁夺走了老翁的手杖,是谁在要求他自己折断这手杖!是谁使得一个人的满头白发无告无慰,是谁在要求他自己去动手做!难道就没有一点对这值得尊敬的老人的同情吗?难道就没有一点对这无辜的孩子的同情吗?然而,亚伯拉罕是上帝所拣选的,给出这考验的是主。现在一切都会是徒劳!人类的美妙记忆,落在亚伯拉罕的后裔之上的应许,这一切只是一道忽闪而过的怪念头,是主所有过的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现在亚伯拉罕应当将之删除了。这美妙的宝藏[25],它就像亚伯拉罕心中的信仰一样老,它比以撒要大上很多很多年,它是亚伯拉罕的生命,它在祈祷中神圣化、在斗争中成熟,——亚伯拉罕唇上的祝福,这一果实在这时要被过早地摘下并且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如果以撒要被献祭掉的话,它又能有什么意义!这一忧伤但却至福的时刻,这时亚伯拉罕要向他所心爱的一切告别,这时他要再一次抬起自己值得尊敬的头颅,这时他的脸要像主的脸一样闪光[26],这时他要把自己的整个灵魂集中在一个祝福之中——这祝福足以有力地使得以撒在所有的日子里得到保佑,——这一时刻不会到来!因为,亚伯拉罕固然是要和以撒告别,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他自己则将继续留下;死亡将分开他们,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以撒成为死亡的猎物。这老人不是在欣喜地走向死亡时伸手对以撒进行祝福,而是得把粗暴的手伸向以撒并且继续自己疲劳地活下去。这考验他的是上帝。是的,可悲呵!唉,可悲的是那走到亚伯拉罕面前把这样一个消息带给他的信使!谁又胆敢做这一悲哀的使者呢。但是,这考验亚伯拉罕的是上帝。
然而,亚伯拉罕信仰着,并且是为此生而信仰着。是的,如果他的信仰只是为一种来生,那么他无疑就会很容易做到去抛弃一切,只为了急着出离他所并不归属的这个世界。但亚伯拉罕的信仰不是这样的一种,尽管这样的一种信仰是存在的;因为,在真正的意义上这不是信仰,而是信仰的最遥远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视野的最边缘处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对象,然而,一道深渊却将之与信仰分隔开,并且,绝望在这深渊之中展开着自己的游戏[27]。但是亚伯拉罕恰恰是为此生而信仰着这个:他会在这国里变老,受人民的尊敬,在族类中得到祝福,因为以撒而被铭记;以撒,他生命中的最爱,他以这样的爱来拥抱着以撒,对于这爱,下面的说法只是一种贫乏的表述:他忠实地履行了父亲的义务——“爱儿子”,正如在神所说的话里也这样说了:这“儿子,你所爱的”[28]。雅各有十二个儿子,有一个是他所爱的[29];亚伯拉罕只有一个,他所爱的这个儿子。
但是,亚伯拉罕信仰着,并且没有怀疑,他相信“那不合情理的”。如果亚伯拉罕有过怀疑的话,那么他就会做出别的事情来,伟大而美妙的事情:因为,除了那伟大而美妙的事情之外,亚伯拉罕又怎么可能做出别的事情!他必定会跑去摩利亚山,他会砍好柴禾,点上篝火,拔出刀,——他会对上帝叫喊道:“不要小看这一献祭,这不是我所拥有的最好的,这我也知道;因为一个老人又怎么能够和应许之子相比呢,但这却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让以撒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吧,他可以在自己的青春中得到安慰。”他会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他会在世上被赞叹,他的名字不会被忘却;但是,“去被赞叹”是一回事,而“去成为一个拯救忧惧者的领路星辰[30]”则是另一回事。
但是亚伯拉罕信仰着,他不为自己祈求或者说去让自己感动主,只有在正义的惩罚落在所多玛和蛾摩拉的时候,亚伯拉罕才站出来祈求[31]。
我们在那些《圣经》文字中读道:“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在哪里?而亚伯拉罕回答说,我在这里。”[32]你,作为我讲演对象的听者,你的情形是否也如此?在你远远地看见那些沉重的天命趋近过来的时候,难道你不对群山说,遮盖我,对丘陵说,倒在我身上?[33]或者,如果你更为强大,难道你的脚不会沿路慢慢地移动,难道它不会渐渐地想要回返而思念着那些旧的足迹?如果有召唤你的呼声出现,这时,你回答吗,还是不回答,也许很轻地回答,低语地回答?亚伯拉罕不是如此,他喜悦、轻快、充满信心、高声地回答:我在这里。我们继续阅读:“亚伯拉罕清早起来[34]。”就好像是去参加一场节日庆典,他这么急着赶路,一清早他就赶去摩利亚山上约定的地点。他没有对撒拉说什么,没有对以利以谢说什么,又有谁能够明白他,难道这考验不是就其本质要求他立下了沉默的诺言[35]?“他劈好了柴[36],他捆绑以撒[37],他点着燔祭的柴,他伸手拿刀[38]。”我的听众!有许多父亲会相信如果自己失去了孩子,就是失去自己在世上最亲爱的东西、就是被剥夺去所有未来的希望;但没有谁在这种意义上是应许之子,恰如以撒对于亚伯拉罕是神所应许的孩子。有许多父亲失去自己的孩子,但这时却是上帝,那全能者的不可转移而不可思议的意志,是他的手在拿走这孩子[39]。亚伯拉罕的情形不是如此。一场更为沉重的考验为他预备好了,以撒的命运和那刀一起被握在亚伯拉罕的手中。并且,他站在那里,这老人,与他的唯一的希望一起!但他没有怀疑,他没有不安地左顾右盼,他没有通过自己的祈祷来挑战上苍。他知道这是上帝,那全能者,在考验他,他知道,这是他能够被要求的最沉重的牺牲;但他也知道,在上帝要求牺牲的时候,没有什么牺牲是沉重得过分的,——他拔出刀。
是谁把力量赋予了亚伯拉罕的手臂,是谁举高他的右手而使之不无力地垂下[40]!那看着这景象的人,他变得瘫痪。是谁把力量赋予了亚伯拉罕的灵魂[41],使他的眼前没有昏黑一片既看不见以撒也看不见公羊!那看着这景象的人,他变得盲眼。然而,那瘫痪和盲眼的人也许是够稀罕的,更稀罕的则是那可敬地讲述所发生的一切的人。我们全都知道,那只是一场考验。
如果亚伯拉罕在他站在摩利亚山上时有了怀疑,如果他困惑地四处张望,如果他在他拔刀之前偶然地发现了公羊,如果上帝允许了他牺牲公羊来取代以撒,——这样他回家,一切照常,他有撒拉,他保留住了以撒,然而那却是怎样的变化啊!因为这样一来,他的撤退是一种逃亡,他的拯救是一种偶然,他的报酬是耻辱,他的未来也许是迷失。于是他既没有见证自己的信仰也没有见证上帝的恩典,而只是见证了“登上摩利亚山”是多么的可怕。于是亚伯拉罕不会被忘却,摩利亚山也不会被忘却。然而这山却不该像方舟所停靠的亚拉腊山[42]那样地被提及,而应当被作为一种可怕的事情来被提及,因为正是在这里,亚伯拉罕有了怀疑。
******
可敬的父亲亚伯拉罕!在你从摩利亚山回家的时候,这时你不需要什么能够安慰你的颂词,来作为对于丧失的安慰;因为我们知道,你赢得了一切,并且保留住了以撒,难道事情不是这样吗?主不再会将他从你这里拿走,相反,你在你的帐篷里高兴地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前,正如在彼世中你永远地与他同坐[43]。可敬的父亲亚伯拉罕!从那些日子到现在已经有几千年过去了,但是你不需要什么迟到的热爱者来把你的回忆从遗忘的势力笼罩下拽出来,因为每一种语言都记着你,而你却比任何人都更美妙地酬报你的热爱者,在彼世中你让他在你的怀里得到至福[44],在此世中你以你所作所为的奇迹吸引住他的眼神和他的心。可敬的父亲亚伯拉罕!人类的第二个父亲[45]!你,你这个最初感觉到并且见证了这种巨大激情的人,这激情蔑视那与诸元素之暴烈以及造化的各种力量所作的可怕搏斗,因为它要与上帝作斗争;你,你这个最初认识到这一最高激情的人,这激情是对于那为异教徒们所敬仰的“神性的疯狂”[46]的神圣的、纯粹的、谦卑的表述;——原谅那想要以颂词来赞美你的人,哪怕他的做法不恰当。他谦卑地说话,就仿佛这是他内心所欲求的;他简短地说话,就仿佛这是得当的,但是他永远也不应当忘记这个:你需要用一百年来达成“与预料相反地老年得子”[47],你不得不拔出刀子然后你才保留住了以撒;他永远也不应当忘记这个:你活到一百三十岁[48]而没有“继续向前”[49]去走得比信仰更远。
* * *
[1] 力量(Magt)。
[2] [林中的树叶] 参看荷马《伊利亚特》第六卷:“凡人的生活,就像树叶的聚落。凉风吹散垂挂枝头的旧叶,但一日春风拂起,枝干便会抽发茸密的新绿。人同此理,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去。”
[3] [守护神] 守护神,特别守护那些创造能力,在罗马神话中常常被描述为带翅膀的少年或者小孩子。
[4] [云雾] 在荷马那里,诸神有力量通过把英雄包裹在云中来使之脱离危险。比如说,在《伊利亚特》中墨涅拉俄斯要杀特洛伊人亚历山大(帕里斯)的时候,阿佛洛狄忒就是这样地帮助亚历山大的。见《伊利亚特》第三卷:“但阿芙罗底忒轻舒臂膀——神力无穷——摄走帕里斯,把他藏裹在浓雾里,送回飘散着清香的床居。”也可能克尔凯郭尔是指向《使徒行传》(1∶9)中的耶稣升天:“说了这话,他们正看的时候,他就被取上升,有一朵云彩把他接去,便看不见他了”。
[5] [那与世界斗争的人因战胜世界而变得伟大,而那与自己斗争的人因战胜自己而变得伟大] 参看《箴 言》(16∶32):“不轻易发怒的,胜过勇士。治服己心的,强如取城。”
[6] [与上帝斗争的人则比所有人更伟大] 暗示《创世记》(32∶25—30)中的故事。雅各与上帝角力。得不到祝福,雅各就不放开神。
[7] [那种“其力量是无力”的力] 也许是指《歌林多后书》(12∶1—10),之中保罗讲述“我自夸固然无益,但我是不得已的。如今我要说到主的显现和启示。我认得一个在基督里的人,他前十四年被提到第三层天上去。或在身内,我不知道。或在身外,我也不知道。只有神知道。我认得这人,或在身内,或在身外,我都不知道。只有神知道。他被提到乐园里,听到隐秘的言语,是人不可说的。为这人,我要夸口。但是为我自己,除了我的软弱以外,我并不夸口。我就是愿意夸口,也不算狂。因为我必说实话。只是我禁止不说,恐怕有人把我看高了,过于他在我身上所看见所听见的。又恐怕我因所得的启示甚大,就过于自高,所以有一根刺加在我肉体上,就是撒但的差役,要攻击我,免得我过于自高。为这事,我三次求过主,叫这刺离开我。他对我说,我的恩典够你用的。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所以我更喜欢夸自己的软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我为基督的缘故,就以软弱,凌辱,急难,逼迫,困苦,为可喜乐的。因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
[8] [那种“其秘密是痴愚”的智慧] 指《歌林多前书》(3,18—19):“人不可自欺。你们中间若有人,在这世界自以为有智慧,倒不如变作愚拙,好成为有智慧的。因这世界的智慧,在神看是愚拙。如经上记着说,主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诡计。”
[9] [作为对自身的恨] 也许是指《约翰福音》(12∶25)之中耶稣说:“爱惜自己生命的,就失丧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
[10] [在神所应许的国土上成为一个异乡人] 暗示所指是《希伯来书》(11∶8—20),其中说:“亚伯拉罕因着信,蒙召的时候,就遵命出去,往将来要得为业的地方去。出去的时候,还不知往哪里去。他因着信,就在所应许之地作客,好像在异地居住帐篷,与那同蒙一个应许的以撒,雅各一样。”可参看《创世记》(17∶8)和(35∶27)。
[11] 忧伤的思念(vemodig Længsel)。
[12] [神所拣选的] 这是亚伯拉罕的标示,上帝将亚伯拉罕拣选作地上万族的首领(参看《创世记》(12∶1—3)。这也是基督的标示,在《路加福音》(23∶35)中官府的人说:“他救了别人。他若是基督,神所拣选的,可以救自己吧。”
[13] [他是主心中所喜悦的] 参看《马太福音》(12∶18):“看哪,我的仆人,我所拣选,所亲爱,心里所喜悦的,我要将我的灵赐给他,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也参看《马太福音》(17∶1—8),其中说道:“说话之间,忽然有一朵光明的云彩遮盖他们。且有声音从云彩里出来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你们要听他。”
[14] [与哭泣者同泣是人之常情] 以及后面的“与悲哀者同哀是人之常情”。暗示了《罗马书》(12∶15),保罗在之中说:“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
[15] [地上万国都将因他的后裔而得到祝福] 指向《创世记》(22∶18):“并且地上万国都必因你的后裔得福,因为你听从了我的话。”参看《加拉太书》(3∶8)。
[16] [与悲哀者同哀是人之常情] 以及前面文中的“与哭泣者同泣是人之常情”。参看《罗马书》(12∶15)。
[17] [刹住日出日落的进程] 参看《约书亚记》(10∶12—13):“当耶和华将亚摩利人交付以色列人的日子,约书亚就祷告耶和华,在以色列人眼前说,日头阿,你要停在基遍。月亮阿,你要止在亚雅仑谷。于是日头停留,月亮止住,直等国民向敌人报仇。这事岂不是写在雅煞珥书上么。日头在天当中停住,不急速下落,约有一日之久。”
[18] [那么,也许这“这一切将要发生”并非是你的意志] 也许是指向耶稣在客西马尼的故事,当时耶稣灵魂绝望欲死,匍伏祷告说:“我父阿,倘若可行,求你叫这杯离开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见《马太福音》(26∶38—39)。
[19] [时间之充实(Tidens Fylde)] 这个名词用来表述“到了在上帝根据自己的计划想要履行自己的应许的那个时候”。这是克尔凯郭尔著作思想线索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这里是上帝通过以撒的出生来对亚伯拉罕履行自己所应许的诺言。克尔凯郭尔是从《加拉太书》中取了这一表述“Tidens Fylde”。见《加拉太书》(4∶4):“及至时候满足,神就差遣他的儿子,为女人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另参看《以弗所书》(1∶10):“要照所安排的,在日期满足的时候,使天上地上一切所有的,都在基督里同归于一。”
[20] [摩西用自己的杖敲打磐石,但是他没有信仰] “正月间,以色列全会众到了寻的旷野,就住在加低斯。米利暗死在那里,就葬在那里。会众没有水喝,就聚集攻击摩西,亚伦。百姓向摩西争闹说,我们的弟兄曾死在耶和华面前,我们恨不得与他们同死。你们为何把耶和华的会众领到这旷野,使我们和牲畜都死在这里呢,你们为何逼着我们出埃及,领我们到这坏地方呢,这地方不好撒种,也没有无花果树,葡萄树,石榴树,又没有水喝。摩西,亚伦离开会众,到会幕门口,俯伏在地。耶和华的荣光向他们显现。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你拿着杖去,和你的哥哥亚伦招聚会众,在他们眼前吩咐磐石发出水来,水就从磐石流出,给会众和他们的牲畜喝。于是摩西照耶和华所吩咐的,从耶和华面前取了杖去。摩西,亚伦就招聚会众到磐石前。摩西说,你们这些背叛的人听我说,我为你们使水从这磐石中流出来么,摩西举手,用杖击打磐石两下,就有许多水流出来,会众和他们的牲畜都喝了。耶和华对摩西,亚伦说,因为你们不信我,不在以色列人眼前尊我为圣,所以你们必不得领这会众进我所赐给他们的地去。”《民数记》(20∶1—12)。
[21] [他与这狡猾的……与时间进行了斗争] 这段话也许包含了比以下两个可能的隐喻更多的暗示:“这时刻警惕而从不入眠的敌人”,可以是希腊神话中的阿耳戈斯,关于阿耳戈斯的故事,又被奥维德重新写进他的《变形记》第一卷。朱庇特(宙斯)与河神埃纳丘斯的女儿爱莪相爱。朱诺(赫拉)为此采取防范措施,她把爱莪变成了一只牛,让阿尔戈斯去看住爱莪;他把牛拴在一棵树上并一直看着。阿尔戈斯被称作是一个“Panoptes”(全视者),他身上有一百只眼睛,并且总是至少会有一只眼睛是醒着的。朱庇特(宙斯)让墨丘利(赫尔玛斯)以魔法草和笛声将阿尔戈斯哄睡着,然后杀了他。后来朱诺(赫拉)把阿尔戈斯变成孔雀,并把那些眼睛放在了它的尾翎上。欧伦施莱格尔(Adam Oehlenschläger)新编了关于本来是战无不胜的阿萨神托尔试图解决那不可能解决的问题的故事的北欧古代神话。托尔与一老妪角力搏斗,最后,这老妪是时间本身。
[22] [神要试验亚伯拉罕……为燔祭] 参看《创世记》(22∶1—2)。
[23] 那不合情理的(det Urimelige)。
[24] [在神开示出那应许的时候,亚伯拉罕没有像撒拉一样因此感到好笑] 在主告诉亚伯拉罕他将成为一个儿子的父亲时,撒拉站在他后面的帐篷门口听着,“撒拉心里暗笑,说,我既已衰败,我主也老迈,岂能有这喜事呢”。《创世记》(18∶12)。在亚伯拉罕得到神的应许时,他自己也笑过,见《创世记》(17∶17):“亚伯拉罕就俯伏在地喜笑,心里说,一百岁的人还能得孩子么。撒拉已经九十岁了,还能生养么。”
[25] [这荣耀的宝藏] 也许是指向《创世记》(12∶2):“我必叫你成为大国,我必赐福给你,叫你的名为大,你也要叫别人得福。”
[26] [他的脸要像主的脸一样闪光] 指向的是耶稣在山上和三个使徒在一起时的光辉神圣化,“就在他们面前变了形象。脸面明亮如日头,衣裳洁白如光”。《马太福音》(17∶2)。
[27] [信仰的最遥远的可能性……绝望在这深渊之中展开着自己的游戏] 也许是隐喻了富人和乞丐拉撒路,见《路加福音》(16∶19—31)。拉撒路死后,天使将他送到亚伯拉罕的怀里;富人死后在阴间受苦,见到遥远的亚伯拉罕和他怀中的拉撒路。富人祈求亚伯拉罕的慈悲,但是亚伯拉罕拒绝了,因为富人已经得到他所得到的东西,并且说:“不但这样,并且在你我之间,有深渊限定,以致人要从这边过到你们那边,是不能的,要从那边过到我们这边,也是不能的。”
[28] [他忠实地履行了父亲的义务……你所爱的] 参看《创世记》(22∶2)。
[29] [雅各有十二个儿子,有一个是他所爱的] 雅各的十二个儿子(由不同的女人所生)的名字,可参看《创世记》(35∶23—26)。他对约瑟的偏爱见《创世记》(37∶3)。
[30] [领路星辰] 也许是隐喻指向《马太福音》(2∶9),东方来的智者们(“博士”)追随着头上的星去找到耶稣的出生地。
[31] [只有在正义的惩罚落在所多玛和蛾摩拉……才站出来祈求] 见《创世纪》(18∶23—33)。亚伯拉罕为所多玛和蛾摩拉求情,上帝答应亚伯拉罕,只要亚伯拉罕能在这两座城里找到十位义士,上帝就不毁灭它们。
[32] [神要试验亚伯拉罕……我在这里。] 克尔凯郭尔在这里和下面的文字里对《创世记》22进行了改写。这里是《创世记》(22∶1)中的文字,但是他加上了“亚伯拉罕你在哪里”。在《创世记》(3∶9)中有上帝对亚当的呼唤“你在哪里”,因为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之后躲在了树木后面。
[33] [你不对群山说,遮盖我,对丘陵说,倒在我身上] 先知何西亚向以色列警告上帝对于偶像崇拜的报复:“伯亚文的邱坛就是以色列取罪的地方,必被毁灭,荆棘和蒺藜必长在他们的祭坛上,他们必对大山说,遮盖我们,对小山说,倒在我们身上。”《何西亚书》(10∶8)。在耶稣被押往髑髅地的时候,他对追随他的哭泣女人说:“耶路撒冷的女子,不要为我哭,当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哭。因为日子要到,人必说,不生育的,和未会怀胎的,未曾乳养婴孩的,有福了。那时,人要向大山说,倒在我们身上。向小山说,遮盖我们。”《路加福音》(23∶28—30)。
[34] [亚伯拉罕清早起来] 参看《创世记》(22∶1—3)。
[35] [立下了沉默的诺言] 就是说,有着保密的义务。
[36] [他劈好了柴] 参看《创世记》(22∶3)。
[37] [他捆绑以撒] 参看《创世记》(22∶9)。
[38] [他伸手拿刀] 参看《创世记》(22∶10)。
[39] 是上帝之手在剥夺这些父亲的儿子的生命。就是说,这些父亲不是自己拿刀剥夺自己的儿子的生命。
[40] [举高他的右手而使之不无力地垂下] 隐喻了《出埃及记》(17∶8—13):“那时,亚玛力人来在利非订,和以色列人争战。摩西对约书亚说,你为我们选出人来,出去和亚玛力人争战。明天我手里要拿着神的杖,站在山顶上。于是约书亚照着摩西对他所说的话行,和亚玛力人争战。摩西,亚伦,与户珥都上了山顶。摩西何时举手,以色列人就得胜,何时垂手,亚玛力人就得胜。但摩西的手发沉,他们就搬石头来,放在他以下,他就坐在上面。亚伦与户珥扶着他的手,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他的手就稳住,直到日落的时候。约书亚用刀杀了亚玛力王和他的百姓。”
[41] [把力量赋予了亚伯拉罕的灵魂] 也许隐喻了耶稣在客西马尼的故事,见《路加福音》(22∶43):“有一位天使,从天上显现,加添他的力量。”
[42] [方舟所停靠的亚拉腊山] 见《创世记》(8∶4)。
[43] [你在你的帐篷里高兴地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前,正如在彼世中你永远地与他同坐] 隐喻耶稣所说的“在天国里与亚伯拉罕,以撒,雅各,一同坐席。”《马太福音》(8∶11)。
[44] [在你的怀里得到至福] 穷人拉撒路死后,天使将他送进亚伯拉罕的怀里。见《路加福音》(16∶19—31)。
[45] [人类的第二个父亲] 与人类的第一个父亲亚当相对比。
[46] [为异教徒们所敬仰的“神性的疯狂(det guddommelige Vanvid)”] 也许是指向柏拉图的《斐德罗篇》,在此篇中对这个概念有相当长的讨论。参看《斐德罗篇》244a — 245c, 256a—e和265b。
[47] [需要一百年来与预料相反地老年得子] 参看《创世记》(21∶5):“他儿子以撒生的时候,亚伯拉罕年一百岁。” “与预料相反地老年得子”上的引号是译者所加的。
[48] [一百三十岁] 以撒出生时,亚伯拉罕一百岁,这样,在这里以撒的年龄应当是三十岁。
[49] 见前面的关于“继续向前”的注脚。引号是译者所加的。
[book_title]疑难问题[1]
暂时的倾诉[2]
一句来自外在有形世界的老古话说:“只有劳作的人得到面包[3]。”够奇怪的是,这句话并不适用于它直接所属的世界;因为外在世界是受不完美性的法则支配的,并且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重复的是:不劳作的人也得到面包,睡觉的人比劳作的人得到更富足的面包。在这外在世界里一切都是“落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这世界在漠然性[4]的法则下受着奴役,那有着指环的人,他是指环的精灵所要服从的主人,不管他是一个努拉丁还是一个阿拉丁,并且,那有着世界之宝藏的人,他就是有着这些宝贝,不管他是怎样得到它们的[5]。在精神的世界里则不同。在这里,一种永恒的神圣秩序主宰着,在这里雨点并非同时既落在公正者头上也落在不公正者头上,在这里阳光并非既照耀善者也照耀恶者[6],在这里有效的是:只有劳作的人得到面包,只有身处恐惧者找到安息,只有走进地府的人拯救到所爱的人[7],只有拔出刀的人得到以撒。不想劳作的人得不到面包,而是被欺骗,就像诸神以虚幻形象来欺骗俄耳甫斯,并非真是他的爱人,他们欺骗他,因为他是一个娇宠者,不勇敢,他们欺骗他,因为他是西他拉琴[8]的演奏者[9],而不是男人。在这里,有亚伯拉罕做父亲[10]是没用的,有十七个祖宗也没有用,不想劳作的人,那书上描述以色列的少女的话是符合他的,他生产出风[11],而想要劳作的人,他则生产出自己的父亲。
外在世界在漠然性的法则之下叹息[12],而有一种知识,它狂妄地想要把这同样的漠然性之法则也推行到精神的世界里。它认为去知道“那伟大的”就足够了,别的工作是不需要的。但正因此它得不到面包,它在一切变成了黄金的同时死于饥饿[13]。这知识又知道什么呢?在希腊的同时代有好几千人,在后来的世代中有无数人,全都知道米提亚德的胜利[14],但只有一个人为这些胜利而难以入眠[15]。无数代人都能够背得出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但这故事使得多少人睡不着觉?
现在,这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有着这奇怪的特性:不管人们多么贫乏地理解它,它总是美妙的,然而,在这里却又再次是要看,人们到底是不是想要去劳作并背上重担[16]。然而,劳作是人们所不愿的,但人们却想要理解这故事。人们弘扬亚伯拉罕的荣耀,但是怎么弘扬?人们为所有这一切给出一个普通的表达:“他如此爱上帝,他愿意献祭自己最好的东西[17],这是伟大的事情。”这很对,但这“最好的东西”是一个不确定的表述。在思维和言语的涌流过程中,人们很安全地把以撒与“最好的东西”同一起来,沉思者完全可以在沉思[18]中点着自己的烟斗,听者完全可以很安逸地舒展开自己的腿脚。如果基督在路途上所遇到的那个富有的年轻人卖掉所有自己的拥有物并将之送给穷人[19],那么我们就赞美他,就像赞美所有伟大的行为,尽管我们也绝不是不经劳作就理解他,但是,他却不会成为一个亚伯拉罕,哪怕他奉献了最好的东西。人们在亚伯拉罕的故事中所没有谈及的是恐惧[20];因为对金钱我是没有什么伦理义务性的,但是,对儿子父亲则有着最高最神圣的伦理义务性。然而恐惧对于柔弱者们却是一样危险的东西,因此人们忘记掉它,但人们却仍然想要谈论亚伯拉罕。这样,人们谈论着,在谈论过程中把这两个表述混淆起来:以撒和“最好的东西”;一切都进行得漂亮极了。然而,如果碰巧有这样的情形,在听众中有一个人患有失眠症,那么,那最可怕、最深刻的、悲剧性而喜剧性的误解就近在眼前了。他回家,他想要像亚伯拉罕那样地去做;因为儿子当然就是“最好的东西”。如果那个谈论者知道了这事,那么他也许就会去那失眠症患者那里,他聚集起自己所有的教会性的尊严并且叫喊道:“可恶的人,社会渣滓,是哪个魔鬼迷住了你,以至于你竟然要谋杀你的儿子。”而那根本没有因为布道谈论亚伯拉罕而有一点热量或者汗气的牧师,他诧异于自身、诧异于这被他用来如雷电般地劈落向那可怜的人的“严肃之怒”;他为自己感到欣悦,因为他从不曾带着这样的中气和神韵讲演过;他对自己和自己的妻子说:“我是一个演说家,所缺的只是机缘,在我星期天谈论亚伯拉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一点感动。”如果这同一个演说家有一小点理智之盈余可失去的话,那么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失去的,如果那罪人镇静而有尊严地回答说:这不正是你自己在上星期天所宣讲的内容吗?这牧师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头脑里有这样的东西呢?然而事情确实是这样,错只是出在这个事实上: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东西是什么。想来不会有任何一个诗人觉得这样的处境比那些人们用来充填喜剧和小说的无聊废话更好些!在这里,那喜剧性的东西和悲剧性的东西在绝对的无限性之中相互接触。也许牧师的讲演就其本身已经够可笑了,但因其所达的效果而变得无限的可笑,而这一效果却又是完全很自然的。或者,如果这罪人真的是不作反驳地被牧师的惩戒演说感化了,如果这个严厉的教会人士很高兴地回家了,欣喜地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在布道坛上起着作用,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作为灵魂的护理者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因为他每星期天鼓舞教众,而在每星期一则又像一个拿着火焰熊熊的剑的基路伯[21]站在那个人面前,免得这个人通过自己的作为来使得那句老话蒙羞,——那句老话说:世上的事情并非如同牧师布道所说的那样[22][23]。
相反,如果这罪人没有被说服,那么他的处境就是够悲剧性的了。或许他会被处决或者送去疯人院,简言之,他相对于那所谓的现实[24]变得不幸;而在另一种意义上我则想着,亚伯拉罕使得他幸福;因为那劳作的人不会死去。
人们怎样解释一个像那个演说家的讲演那样的自相矛盾的说法呢?难道这是因为亚伯拉罕因约定俗成而得到作为“一个伟大的人”特权,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伟大的,而当另一个人去做这同样的事情时,这就是罪,滔天的罪?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根本不愿参与进这一类没有头脑的赞美。如果信仰不能够把“想要谋杀自己的儿子”弄成一个神圣行为的话,那么就让同样的审判降临于亚伯拉罕正如它降临于任何其他人。也许,如果人们没有勇气去实现自己的想法,去说亚伯拉罕是个杀人犯,那么,去设法获取这一勇气,这无疑要好过把时间浪费在不恰当的颂词之上。对于亚伯拉罕所做的事情的伦理表达是:他想要谋杀以撒;而对之的宗教表达是:他想要牺牲以撒做献祭;但是,在这一矛盾之中恰恰就有着恐惧,这恐惧无疑能够使得一个人失眠,并且,如果没有这一恐惧,那么亚伯拉罕就不是他所是的这个人[25]。或者,也许亚伯拉罕根本就没有做那故事里所叙述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那些时代的情况这一切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让我们忘记掉他吧;因为,如果那过去的事情无法成为一种现在的事情,那么这事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努力去回忆的呢?或者,也许那个演说者忘记了一些什么,一些与那对“以撒是那儿子”的伦理性的遗忘相对应的东西?因为,如果信仰通过“成为乌有虚空”而被剥夺走,那么,这时剩下的就只有这残酷的事实:亚伯拉罕想要谋杀以撒,要效仿去“做这样的事情”对于每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来说都是够容易的,就是说,这信仰,——这信仰使得这“做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困难的。
从我的角度说,我不缺乏去整体地对一种想法进行思考的勇气;迄今我不曾畏惧过,如果我会碰上这样一个想法的话,那么,我会希望,我至少有这样的诚挚说:这一想法是我所惧怕的,它激发起我内心里的某种其他东西的骚动,因此我不愿去想它,而如果我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对,那么,对此的惩罚当然不会不出现。如果我把“亚伯拉罕是一个杀人犯”认识为真相判断,那么,我就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将我对他的虔诚置于沉默之中。然而,如果我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也许会对此保持沉默:因为一个人不应当让别人来一同知道这一类想法。但是亚伯拉罕不是什么幻觉妄想,他不是在睡梦中把他的名望睡出来的,他根本不是因为命运的偶然而为天下所知的。
那么,一个人能不能真诚而毫无保留地谈论亚伯拉罕而不面临“一个单个的人进入迷途而做这一类事”的危险呢?如果我不敢这样谈论,那么我就会纯粹地就亚伯拉罕保持沉默,最重要的是我不愿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贬低他,说他恰恰因此而成为一种用来迷惑弱者们的圈套。因为,如果人们把信仰弄成一切事物,亦即,使得信仰成为它现在所是的事物,那么,那么我无疑会这样想:人们在我们这个在信仰问题上几乎从不走向极端的时代里可以毫无风险地谈论信仰,并且,人们只是在信仰上获得与亚伯拉罕的相似性,而不是在谋杀行为上。如果人们把爱弄成是一个人所具的一种飘忽不定的心境或者一种舒适爽快的情感,那么,如果这时人们要去谈论爱的辉煌成就的话,这就只会是在设置圈套迷惑弱者了。无疑每个人都会有一种瞬间即逝的情感,但如果每个人因此而想要去做那被爱神圣化为不朽成就的可怕事情的话,那么,一切就都丧失了,成就和那迷狂者都进入迷失。
当然亚伯拉罕是可以被谈论的;因为伟大的事情,如果是在其伟大之中被理会的话,是绝不会造成什么危害的;它就像是一把既杀戮又拯救的双刃剑[26]。如果命运让我来谈论这个话题的话,那么,作为开始我就会展示“亚伯拉罕是怎样的一个虔诚而对上帝心怀敬畏的人,值得被称作是上帝所拣选的人”。只有一个这样的人才会被选定去经受一种这样的考验;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谁?然后我会描述,亚伯拉罕这样地爱着以撒。为了这个目的,我会祈求所有善良的精灵来协助我,让我的演说能够像父爱那样地炽热燃烧。于是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描述,这样,在国王的国土中不会有很多父亲敢声称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着的。但是,如果他不是像亚伯拉罕那样地爱着,那么,每一个关于“献祭以撒”的想法就都是一种对信心的冲击[27]。关于这一点,人们已经能够在好几个星期天里进行谈论了,大家没有必要急匆匆。其结果就会是,如果所谈是正确的话,一部分父亲就根本不会要求听更多,就只是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成功地去像亚伯拉罕那样地爱”的谈论,听到这个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很高兴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在亚伯拉罕的事迹中不仅听到了那伟大的东西,而且也听到了那可怕的东西,之后他真的敢于去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为我的马备上鞍,骑上马去追随他。直到我们到达摩利亚山,我会在每一站[28]都向他解说:他还能够回头,还能够为“他是被召唤去在这样的斗争中经受考验”这一误解而后悔,还能够承认自己缺少勇气,这样,如果上帝想要以撒的话,上帝就得自己出手去拿走他。我确信一个这样的人不是被遗弃的,他能够与所有其他人一样得到至福,但在这时间里他却得不到。难道人们不会,甚至在那些信仰的极盛时代里,这样地判定一个这样的人?我曾认识一个人,如果他有着慷慨高贵之心的话,他那时就会拯救了我的生命。他坦率地说:“我看够了我所能做的事;但我不敢去做,我怕我在之后会缺少力量,我怕我会后悔。”他没有慷慨高贵之心,但是又有谁会因此而不再继续喜爱他呢?
这样,如果我如此地说了、感动了听众,因此他们多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信仰的辩证斗争及其巨大的激情,如果这样的话,我所得到的回报就不应当是一种来自听众这一边的谬误——他们会想:“现在他在这样高的一种程度上有着信仰,对于我们来说去抓着他的衣裾就已经足够了。”就是说,我会把话接下去:“我根本没有信仰。我是天生的一个精明头脑,而每一个这样的精明头脑在想要去做出信仰之运动时总是会有着极大的麻烦,除非是我自在自为地[29]赋予这麻烦某种价值,这价值使得精明脑袋进一步继续去战胜它,而不是停留在那简单愚钝的人所很容易到达的点上。”
然而,爱在诗人们之中有着自己的祭司,有时候人们听见一种知道该如何去维护它的声音;但我们却听不见任何关于信仰的言词,谁会出于对这一激情的敬意而致辞呢?哲学继续向前[30]。神学浓妆艳抹地坐在窗前卖弄风情,向哲学兜售自己的美好。理解黑格尔[31]应是件艰难的事情,但理解亚伯拉罕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超出黑格尔[32],是一个奇迹,但超越亚伯拉罕则是一切之中最容易的事情。就我自己而言,我把不少时间用于去理解黑格尔的哲学,并且也以为自己多少理解了它,我愚鲁得足以去以为:如果我尽管花上了工夫在不少个别的地方仍然无法明白他,那么,肯定他本身是不怎么明白的了。所有这一切使得我放松,自然,我的头脑不因此而受苦。相反,如果我要去想一下亚伯拉罕的话,我倒就仿佛是被毁灭掉了。我在每一时刻都看到那个巨大的悖论,那作为“亚伯拉罕生命中的内容”的巨大悖论,每一时刻我都觉得反感,并且尽管我的思想有着其全部的激情,它无法进入这一悖论,无法得以一丝一毫的继续向前。我绷紧每一块肌肉试图对之有所观,而在同一瞬间我就变瘫痪。
我对于在世上被人敬奉为伟大崇高的东西并不陌生,我的灵魂感觉与之有着姻亲关系,它在全部的谦卑之中确信,这主人公所为之斗争的东西也是我的事情,在这思虑的瞬间我向自己叫喊道:现在是你的事情了[33]。我把自己想象进主人公中去;让自己进入到亚伯拉罕之中,这是我所无法想象的;如果我到达了一个高度,我就掉下来,因为那被提供给我的东西是悖论。然而,我绝不因此就认为信仰是某种不值一提的东西,正相反,我认为它是那最高的,并且,哲学给出一些别的东西来取而代之并且糟践这信仰,这做法是不诚实的。哲学既不能也不该给出信仰,它应当理解其自身,并且知道它所提供的是什么,而不应当拿走任何东西,它所最最不应当做的事情是去从人类那里骗走一些什么东西,就仿佛这些东西是乌有。对生活的艰难险恶我并不陌生,我并不畏惧它们,并且,我轻快地去面对它们。对于那可怕的东西我并不陌生,我的记忆是一个忠诚的妻子,而我的想象(我的想象恰恰是我所不是)是一个勤快的小姑娘整个白天静静地坐着干自己的活而在晚上则知道怎样在我面前以如此美丽的方式说着话,以至于我不得不看着,尽管她所描绘的并非总是风景或者鲜花,或者田园牧歌的故事。我曾面对面地看着它,我不是害怕地逃避开它,但我无疑很清楚地知道,尽管我很勇敢地面对它,我的勇气却不是信仰的勇气,并且根本无法与之攀比。我无法作出信仰的运动,我无法闭上眼睛而让自己充满信心地坠跌进“那荒谬的”,这对于我是一种不可能,但我并不因此而赞美自己。我确信,上帝是爱[34];这一想法对于我是一种本原的抒情的有效性[35]。如果它对于我来说是在场的,那么我就有了不可言说的至福;如果它缺席,我就会比爱者渴望其对象还要更强烈地渴望它;但我不信,我缺少这勇气。对于我来说,上帝的爱,不管是在直接的意义上还是在倒转的意义上,与这个现实都是不可比的。我尚未怯懦到足以去为此而哭泣抱怨的程度,但也不至于阴险得足以去否认信仰是远远更高的东西。我完全能够忍受以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我快乐并且心满意足,但我的喜悦不是信仰的喜悦,并且与信仰的喜悦相比,它却是不幸的。我不以我的各种小悲小哀来为上帝添麻烦,我不去为单个的事情担忧,我只凝视着我的爱,并且保持让它的处子火焰纯洁而明晰[36];信仰确认这一点:上帝关心着那最微渺的事情。在此生,我满足于左手结婚[37];信仰谦卑得足以去要求右手;因为,我所不拒绝并且永远不会拒绝的,就是谦卑性。
难道在我的同代人中真的每个人都能够做出信仰的运动吗?如果我没有在很大程度上弄错的话,那么我也许应当更确切地说,这一代人倾向于为自己去做那它甚至不相信我有能力做的事情而感到骄傲,亦即,去做“那不完美的”。这样一种经常地发生的事情是我的灵魂所反对的:毫无人情味地谈论“那伟大的”,仿佛几千年是一种巨大无比的距离;我宁愿带有人情味地去谈论这一切,就仿佛是昨天发生的,并且只让那“伟大性”自身去成为距离,让它要么去提升、要么去做判断。如果我(在悲剧英雄的特性上看;因为我无法达到更高)被召向一次这样的非同寻常的王者之行,就像那去摩利亚山的旅行,那么,我无疑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我不会怯懦得足以想要待在家里,也不会躺着或者在乡间的路上闲荡,也不会忘记刀子以图稍稍推迟一时一刻,我相当确定,我会准时到那里,让一切都准备就绪,——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也许会过早到达以求让这一切尽快地成为过去。但是我另外也知道,我还会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我会在我上马的同一瞬间对我自己说:现在一切都失落了,上帝要求以撒,我牺牲他,在他的身上有着我的所有喜悦,——然而上帝是爱,并且对于我,上帝继续是爱;因为,在现世性中,上帝和我无法一同说话,我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也许在我们的时代里,会有某个人是足够地傻,对“那伟大的”有着足够的强烈的羡慕,以至于想要让他自己和我都去以为,如果我真的做了这事的话,那么我就会是做了比亚伯拉罕所做的事情还要更伟大的事情;因为我巨大无比的放弃[38]比亚伯拉罕的短浅心眼要远远地更具理想和诗意。然而这却是最大的非真相;因为我巨大无比的放弃是信仰的代用物。这样,除了为找到我自己并且重新在我自身中得以安息而进行的无限运动之外,我也做不了更多。这样,我也不会像亚伯拉罕爱以撒那样地爱以撒。对于作出这运动我是果断的,在人之常情上说,这一事实能够证明我的勇气;我尽我的全部灵魂爱他,这一点是前提条件,如果没有这一点,那么这一切就是一种恶行;然而我却不是像亚伯拉罕那样地爱,因为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我就会住手,甚至在最后一刻,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在摩利亚山上迟到。另外,我通过我的行为败坏了整个故事,因为,如果我重新得到以撒,那么我就会处于尴尬之中。那对于亚伯拉罕是最容易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就会是很艰难,就是说,重新因以撒而感到欣喜!因为,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全部灵魂的无限性以自己的力量并且基于自己的责任[39]作出了这无限运动并且无法再做出更多,那么,这个人,他只在痛苦中保留住以撒。
但是,亚伯拉罕做什么呢?他既没有过早也没有过迟到达。他上路,他慢慢地沿路前行。在所有这时间里,他信着;他信着“上帝不会要求从他这里拿走以撒”,而他则在被要求牺牲以撒的时候愿意牺牲他。他依据于“那荒谬的[40]”而信着,因为人之常情的考虑在这里是无法谈的,这正是那荒谬的:那要求他做出这牺牲的上帝在下一瞬间会收回这要求。他登上山,甚至在刀子闪烁的瞬间,他仍然信着“上帝不会要求从他这里拿走以撒”。他当然是对这结果是感到惊讶的,但是,他通过一种双重运动达到了自己的初始状态,因此他比第一次更为欣喜地接受了以撒。让我们进一步继续。我们让以撒真正地被献祭掉。亚伯拉罕信仰着。他不相信自己什么时候在彼世会得到至福,而是相信自己将在这里在此世得到至福。上帝可以给他一个新的以撒,可以把那被献祭的人重新唤回复活。他依据于“那荒谬的”而信着;因为所有人之常情的考虑早就已经停止了。悲哀能够使一个人失去理智,这一点人们都明白,这一点也是够沉重的;有一种意志力量能够如此极端地顶风而上,以至于它拯救那理智,尽管这人变得有点怪怪的,这一点人们也明白;我没有意图去贬低这个;但是,“能够失去理智,并且因此也失去整个有限性(其经纪者就是理智),而依据于‘那荒谬的’又恰恰赢回这同一个有限性”,——这使得我的灵魂感到惊骇,然而,我并不因此就说这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因为恰恰相反,这是唯一的奇迹。在一般的情况下,人们认为,信仰所造就出的东西不是艺术作品,它是粗陋的工作,只属于那些天性更为笨拙的人们;然而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信仰的辩证法是一切中最精美最卓越的,它有着一种崇高,我固然能够对之有所想象,然而却也没有更多可说。我能够借助于弹跳板来进行那种帮我进入无限性的弹跳,我的脊背就像是一个走绳索者[41]的脊背,在我的童年里被扭转过,因此,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动作很容易做到:我能够一二三在生存之中倒立,但下一步我就不行了,因为“那神奇的”是我所做不到的,我只能对之感到惊讶。是的,如果亚伯拉罕在他让自己的腿跨上驴背的这一瞬间对自己说:现在以撒是失落了,我完全可以在这里家中献祭他,这与长途旅行到摩利亚山献祭没有两样;——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不需要亚伯拉罕;然而我现在对他的名字鞠躬七次并且对他的作为鞠躬七十次[42]。就是说,他没有对自己这么说,我能够以此来证明他没有这么说:他因为接受以撒而喜悦,真正诚挚地喜悦,他无须任何准备,无须任何用来关注有限性及其喜悦的时间。如果在亚伯拉罕这里的情形不是如此的话,那么他也许是爱上帝的,但不是信上帝;因为,如果一个人爱上帝但没有信仰,那么这个人,他与自身发生关系,如果一个人信仰着地爱上帝,那么这个人,他与上帝发生关系。
在这一巅峰上,亚伯拉罕站着。在最后的阶段,他失去了视景,这最后的阶段是无限的放弃。他真正地继续向前并且进入信仰;因为所有这些关于信仰的扭曲性的描绘,可怜的缺乏热情的怠惰(它会想:目前没有什么急需,不值得在时间到来之前悲伤),可鄙的希望(它会说:人们无法知道那将要发生的事情,然而这却是可能的),——这些扭曲性的描绘属于生命之悲惨,那无限的放弃[43]已经对它们作出了无限的鄙视。
亚伯拉罕是我所无法理解的,在某种意义上,除了惊讶,我无法从他那里学到任何东西。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通过思考那个故事的结局可以使自己感动得去信仰,那么他就是在欺骗他自己,并且是在想要就信仰的最初运动来欺骗上帝;他是想要从悖论里吮吸出生命智慧来。也许某些人能够成功;因为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停留在信仰上,并不停留在信仰的奇迹上,把水弄成葡萄酒[44],这时代想要继续向前,它把葡萄酒弄成水。
站定在信仰上岂不是最好,每个人都想继续向前[45]岂不令人讨厌?在我们的时代,如果人们不想站定在“爱”之上(这一点被人们以各种方式宣示出来),那么人们到底想要去哪里呢?难道去进入那尘世的睿智、细小的算计,难道去进入可怜和悲惨,难道去进入所有那能够使得人的神圣起源[46]变得可疑的东西吗?人们站定在信仰上,那站着的人留心自己不跌倒[47],难道这不是最好的吗;因为信仰的运动必须依据于那荒谬的不断地得以进行,不过要注意,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你不丧失有限性,而是完全无疑地赢得它。就我而言,我当然能够描述信仰的各种运动,但我无法作出这些运动。如果一个人想要学着去作出游泳运动,那么他可以让自己挂在天花板下的吊带上,他无疑是在描述这些运动,但是他没有在游泳;以这样的方式,我能够描述信仰的运动,但是,如果我被抛出去扔在水里,那么,我确实是在游泳(因为我不属于那些涉水者[48]),但是,我作出其他各种运动,我作出无限性的各种运动,而与此同时,信仰做着相反的事情,它在作出了无限性的各种运动之后作着有限性的各种运动。那能够作出这些运动的人是幸运的,他做出那奇迹般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疲倦于对他的景仰,不管他是亚伯拉罕还是亚伯拉罕家里的奴仆,不管他是一个哲学教授还是一个可怜的女佣,这对于我绝对是无所谓的,我只看着那些运动。但我也看着它们,不让自己受骗,不管是受自己还是受什么人的骗。人们很容易认出“无限放弃[49]”的那些骑士们,他们的步伐是翩然而勇武的。相反,那些身怀信仰之宝的人,则很容易欺骗人,因为他的外在与那种“无限放弃”和“信仰”都深刻鄙视的东西,亦即,与“尖矛市民性”,有着显著的相似。
我坦率地承认,我在我的实践之中不曾发现任何可靠的例子,虽然我不会因此而否定“每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就可能是一个这样的例子”。然而我则多年来徒劳地探寻这样的例子。通常,人们周游世界去看各种河流山岭、新的星辰、花哨斑斓的鸟、畸形的鱼、可笑的人种,人们沉浸在那动物般的恍惚中凝视着生存,并且,认为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这不是我所关心的东西。相反,如果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有着这样一个信仰之骑士,那么我将步行走去他那里;因为这一奇迹是绝对让我关注的。我不会在任何瞬间里让他脱离开我,在每分钟里我都会留意着他是怎样着手进行这些运动的;我会将我自己视作是在生活中得到了照料的人并且把我的时间分成“看着他”和“自己进行练习”两种,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把所有我的时间都用在“崇敬他”之上。如上面所说,我不曾发现过任何这样的人,然而我却能够想象他。他就在这里。相识确定了,我被介绍给他。在我第一次将他抓入我的双眼的这一时刻,我在同一个“此刻”之中马上将他抛离我,我自己向后跳跃,合起我的双手并半出声地说:“主啊!是这个人吗?真的是他吗?他怎么看上去像个税吏呢!”然而,这确实是他。我向他靠得更近些,留意那最微小的运动,是否会有一个来自“那无限的”的小小的异质分数传讯[50]显现出来,一瞥、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一丝忧伤、一道微笑,这些都能够在其自身与“那有限的”的异质性中泄露出“那无限的”。不!我从头到脚地审视他的形象,检查是否有一道这样的裂缝在让“那无限的”从这裂缝里窥视出来。他是完完全全地固实的。他的立足处?是强有力的,完全属于那有限性,没有什么精心打扮的在星期天下午到弗雷斯堡[51]的公民能够比他更为彻底地脚踏大地,他完全地属于世界,没有什么尖矛市民能够比他更多地属于这世界。在这个陌生而高雅的人身上你无法找到任何可用来辨别出那“无限性之骑士”的迹象。他在一切事情之中获得喜悦,他参与一切,并且,每次人们看见他参与那单个的事件,都会看见这参与有着一种持久性,——一个尘俗的人,如果其灵魂被这一类单个事件吸引住,就会有这种持久性作为标志。他做出自己该做的作为。于是,如果人们看见他,人们就会以为他是一个在意大利式簿记[52]中迷失了灵魂的办事员,他就是那么地准确无误。他在星期天放假。他去教堂。没有天堂般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对于“那不可比的”的标志来泄露出他来;如果人们不认识他,那么要从其余的人群中把他分辨出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唱赞美诗的嘹亮有力的声音至多只证明了他有很好的胸腔。下午他去森林。他为自己所见的一切感到欣喜,密集的人群、那些新的公共马车、松德海湾[53];如果你在海滩路[54]上遇上他,你会以为他是一个放纵自己的店主,他就是恰恰以这样的方式得以欢悦;因为他不是诗人,并且我试图想在他身上侦探出那诗歌的不可比性[55],那是徒劳。傍晚临近,他回家,他的步伐不悔不倦就像邮递员的步子。在路上他想着,在他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妻子肯定为他准备好了一顿小小的热餐,比如说一个夹带蔬菜的炸羊头。如果他遇上一个谈得来的人,那么他会一直走到东门继续不断地带着一个餐馆老板所具的激情与他谈论这道餐。碰巧他没有四个斯基令[56],但他仍然完完全全地相信,他妻子为他准备好了这美味的晚餐。如果她为他做好了这晚餐,那么,看他吃饭,对于高雅的人们就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景观,而对于普通人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景观;因为他的胃口好过以扫[57]。他的妻子没有做这晚餐,够奇怪的,他完全没有两样。在路上,他经过一个建筑工地,他碰上另一个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他一转眼就弄出一幢房子,他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在这建筑中。那陌生人带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他:这肯定是个资本家;而我所景仰的骑士则想:是啊,如果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的话,我能够很容易得到这个。他躺在一扇打开的窗户里,观察着他所居住的那广场;所有发生的一切,一只老鼠钻在水道石板下跑,小孩子们嬉戏着,所有这一切都让他关注,带着生存中的宁静,就仿佛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然而他却不是天才;因为我试图从他身上刺探侦查出天才的不可比性[58],那是徒劳。他在晚上抽烟斗;如果你看见他的话,你会发誓说,你面前所站的是个食品杂货店老板在黄昏暮色里过着自己单调的日子。他无忧无虑地顺其自然,就仿佛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然而他却以最贵的价钱购买下他所生活的每一个瞬间、这舒适的时光[59];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依据于“那荒谬的”。然而,然而,是啊,我会为此暴怒,如果不是为了别的原因,那么哪怕是因为羡慕嫉妒,我也会暴怒;然而这个人作出了并且在每一瞬间里正在作出无限性之运动。他在那无限的放弃之中清空了生存的深刻忧伤,他认识无限性的至福,他隐约地感觉到了“放弃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最爱的一切东西”的痛苦,但有限性对他来说就像与那不曾认识到过任何更高的事物的人完全一样地有着美好的味道,因为,他的“在有限性中的继续停留”没有一种怯懦紧张的训练所留下的任何痕迹,而他却有着这一安全性去欣悦于这有限性,仿佛它是一切之中最确定的东西。然而,然而他所制造出的这全部的尘俗形象是一个依据于“那荒谬的”的新受造物[60]。他无限地放弃了一切,而这时他依据于“那荒谬的”又重新去抓住一切。他不断地作出无限性的运动,但是他带着一种这样的正确性和确定性来做这事,以至于他不断地得出那有限性,并且人们不会在任何一分一秒中隐约感觉到任何别的东西。对于一个舞蹈家来说最艰难的任务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跳跃进一种特定的姿势,——他没有在一分一秒中是在抓向那姿势,而是在跳跃本身中处于这一姿势[61]。也许没有任何舞蹈家能够做到这个,——这是那个骑士所做的。人众在世俗的悲哀和喜悦之中迷失地生活着,这些人是不参与进舞蹈的围坐观看者。无限性的骑士们是舞蹈家并且有着崇高。他们使得运动向上,并且重新落下,并且,这也是一种绝非不幸的娱乐,并且,让人看着绝非不美。但每次他们落下,他们无法马上作出这姿势,他们犹疑蹒跚一瞬间,并且,这一蹒跚显示出他们毕竟是这个世界里的异乡人。这蹒跚多多少少引人注目,考虑到他们有着这技艺,而即使是这些骑士中最有技艺的也无法隐藏掉这蹒跚。人们无需在空中看他们,而只需在他们正落地和刚落地的瞬间看他们,——并且人们认得出他们。但是,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在同一秒中看上去就仿佛一个人在站着和走着,把生活中的跳跃转化为行走,在那单调的徒步的动作之中绝对地表达出那卓越升华的东西[62],——这只有那个骑士能够做得到,——这是那唯一的奇迹。
然而,这一奇迹能够很容易起到欺骗作用,因此我想在一个特定的事例中描述这些运动,这一事例能够阐明这些运动与现实的关系;因为一切所围绕的就是这一点。一个小伙子爱上一个公主,他的生命的所有内容就在这爱情之中,然而关系却是一个这样的关系:这爱不可能被实现,不可能从理想[63]被转化为实在[64][65]。有限性的奴隶,生命沼泽里的那些蛙自然会叫喊:一场这样的爱情是一种痴愚,富有的酿酒寡妇是一个完全良好而坚实的对象。让他们在沼泽里不受打扰地呱呱发牢骚吧。无限放弃之骑士不会这么做,他不放弃爱,哪怕以全世界的荣耀来交换也无法使他放弃这爱。他不是傻瓜。首先,他自己很明确,这爱对于他真的是生命的内容,而他的灵魂则过于健康和过于骄傲而不可能去在迷醉之中浪费哪怕一小点。他不怯懦,他不惧怕去让这爱潜入他最隐秘的深处、他的各种最孤僻的想法,他不惧怕去让这爱蜿蜒于他的意识中的每一条韧带周围的无数曲线之中,——如果这爱是不幸的,那么他永远也不可能让自己从之中挣脱出来。通过让这爱彻底震颤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到一种至福的快感,而他的灵魂则像那喝干毒杯[66]并感觉到毒汁是怎样渗透进每一滴血滴的人那样庄严,——因为这一瞬间是生和死。这样,在他把全部的爱吮吸进自身并且让自己沉浸于之中的时候,这时他不缺乏勇气去尝试一切并进行所有各种冒险。他综观生命的各种关系,他召集起那些迅速的思绪,它们就像老练的鸽子一样地留意着他挥动指挥棒对它们发出的每一个信号,它们向四面八方疾冲出去。但是,在它们全都回归的时候,它们全都像是悲哀之信使并向他解说: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变得静默,他告别它们,他一个人留下,然后,他进行那运动。如果我这里所说的东西会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么,这里关键就是:那运动正常地发生[67][68]。于是,那骑士首先要有力量去把整个生命的内容和现实的意义集中在唯一的一个愿望里。如果一个人缺少这种“集中”,这种凝聚性,那么他的灵魂从一开始就被分散在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中,这样,他就永远都无法作出那运动,在生活中他会像那些把自己的资本投到不同的证券中的资本家们那样聪明地处事,这样就能够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简言之,这样他就不是骑士。其次那骑士要有力量去把整个思想运作的结果集中到一个意识活动中。如果他缺少这一凝聚性,那么他的灵魂从一开始就被分散在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中,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有时间去作出那运动,他会不断地为生活中的差事奔忙,永远也不会进入永恒;因为,即使是在他临近永恒的这一瞬间,他也会突然发现,他忘记了什么东西,为此他不得不回去。在下一瞬间,他会想,这仍然是可能的;这当然也很对,但是通过这样的考虑,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去作出那运动,正相反,借助于它们,一个人只会在泥淖里越陷越深[69]。
于是,那骑士是作出运动的,但哪一种?他会忘记这一切,因为在这遗忘之中也有着一种集中?不!因为骑士不会自相矛盾,忘记整个生命的内容但却保持不变,这是一种自相矛盾。去变成另一个人,他觉得没有这种冲动,并且绝对不认为这是“那伟大的”。只有低级的品质才会忘记自己而去成为某种新的东西。以这样的方式,蝴蝶完全忘记了它曾是毛毛虫,也许它又能够完全忘记它曾是蝴蝶,如果它能够成为一条鱼[70]。更深刻的品质绝不会忘记自身并且绝不会成为别的不同于它们自身所是的东西。于是,那骑士是会回忆一切的;但这一回忆则恰恰是痛苦,而在无限放弃之中他却与生存和解了。对那个公主的爱对他来说成为了一种永恒的爱的表达,获得了一种宗教的特征,将自身神圣化为对于永恒存在物的爱,这永恒存在物固然是拒绝了对于这爱的实现,但却又在对于“这爱在一种永恒性之形式中的有限性”的永恒意识中又与他和解了,——这种永恒性之形式是任何现实都无法从他这里夺走的。痴愚者们和年轻人们谈论说,对于一个人一切都是可能的。这却是一个巨大的谬误。从精神上说一切都是可能的,但是在有限性的世界里有许多东西不是可能的。然而骑士却使得这“不可能的”成为可能:骑士放弃这“不可能的”,并且,借助于这放弃他在精神上表达这“不可能的”,而通过他对这“不可能的”作出精神性表达,他使得这“不可能的”成为可能。一种愿望想要将他推进现实,但却搁浅于“不可能性”,这愿望现在内向地弯曲,但正因此,这愿望没有失落掉,也没有被忘却。有时候唤醒回忆的是这愿望在他内心中的昏暗蠢动,有时候他自己唤醒它;因为他太骄傲而不愿意让那作为他的全部生命内容的东西成为一种飞逝的片刻的事情。他保持让这爱继续年轻,这爱随着他而在年龄与美丽上增长。相反,他无须任何有限性的机缘来促进这爱的成长。从他作出运动的那一瞬间起,那公主就已经失落掉了。他无须“看见爱人”等等情形中的这些爱欲的神经震颤,他也无须在有限的意义上不断地与她告别,因为他在永恒的意义上回忆她,并且,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爱着的人们,他们那么急切地再次在告别时相互最后一次相望,他们“那么急切”是对的,他们“认为这是最后一次”是对的;因为他们马上就会相互忘记。他明白了那深奥的秘密:在“爱另一个人”上,你也必须做到自给自足。他不再在有限的意义上去关心那公主在做些什么,而这恰恰证明了,他在无限的意义上作出了运动。在这里人们能够得到机会去看,在单个的人那里的运动到底是真的还是杜撰出来的。有这样的人,他也相信自己作出了那运动,但是,看,时间过去,公主做了别的事,比如说她和一个王子结婚了,这时,他的灵魂就失去了那“放弃”[71]的伸缩力。他通过这一点显示出,他没有正确地作出运动;因为如果一个人在无限的意义上作出了放弃,那么这个人就会自给自足。骑士不会取消自己的放弃,他保持让自己的爱永葆青春,就仿佛它仍然是处于恋爱的最初瞬间,他永远也不会让它脱离开自己,恰恰因为他在无限的意义上作出了运动。公主的所作所为不会打扰他,只有那些更低级的品质才会在别人身上有着他们自己的行为法则,才会让他们自己的行为前提处于他们自身之外。相反,如果那公主是一个志同道合者,那么,美丽的事情就会出现。于是她会将自己引介进那特定的骑士组织,——在这骑士组织里,一个人不是通过抽签表决而被吸收,每个有勇气自荐的人都是成员,这骑士组织通过“它对男女不作区分”来证明自身的不朽性。她也会保持让自己的爱年轻而健康,她也会让自己的苦恼消失,尽管她并非如同歌谣里所唱的“每晚都躺在她的主身旁[72]”。于是这两个人将在所有的永恒之中相互般配的,有着这样一种节奏匀称的先定的和谐[73],这样,如果什么时候这样的一瞬间到来的话,一瞬间(他们在有限的意义上并不关注这一瞬间,因为他们会变老),这一瞬间允许在时间里为爱给出其表达,如果什么时候这一瞬间到来的话,那么,他们将能够恰恰在他们本该开始的地方开始——如果他们原本就曾结合了的话。那明白这一点的人,不管这人是男是女,这人永远都不会被欺骗,因为只有那些更为低级的品质才会自以为自己被欺骗。如果一个女孩不是这么骄傲的话,那么她就不会真正懂得去爱,但如果她是那样地骄傲的话,那么全世界的机智狡诈都无法欺骗她。
在无限放弃之中有着和平安宁;每一个人,如果他想要这么做,如果他不曾通过“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这比“过于骄傲”更可怕)来降低自己的话,那么他就能够训练自己去作出这一运动,这一在自己的痛苦中与生存和解的运动。“无限放弃”是我们在古老民间传说中所谈及的那件衬衫。线是在泪水下纺成的、用泪水漂白,衬衫以泪水缝成,但它也比铁和钢更好地起到保护作用[74]。民间传说中不完美的地方是,第三个人能够做出这麻布。生活中的秘密是,每个人必须自己来缝制它,令人奇怪的地方是一个男人能够缝制它,完全就像一个女人缝制它。在“无限放弃”之中,在痛苦之中有着和平和安宁和安慰,这就是说,在这运动是正常地被作出的时候。如果我要把我在我小小的实践中所碰上的那各种各样误解、那些反转的姿态、那些不认真的运动全都考究一遍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甚至要写一整本书都不难。人们在很小的程度上相信精神,但要作出这一运动恰恰就得依靠精神,在这方面我们得看,它到底是否出自一种残酷的必然性[75]的片面结果,这一残酷必然性越是高度地在场,我们就总是越该去怀疑“这运动到底是否正常”。如果一个人于是会认为这冷酷而无结果的必然性必须不得不在场,那么,他就可以因此说“任何人在自己真正死去之前都无法体验死亡”,——这让我感觉像一种粗糙的唯物主义。然而在我们的时代人们并不怎么关心“去作出纯粹的运动”的问题。如果一个要去学跳舞的人想说“在好几个世纪里一代又一代人学了舞步位置,现在到了我利用这之中的优势并且直接开始法国人舞蹈[76]的庄严时刻了”,那么人们无疑会笑话他;但是在精神的世界里人们会觉得这个说法是极其有道理的。教育是什么?我想那是一种让单个的人去完成贯通以便赶上自己的课程,而一个人如果不想完成贯通这课程的话,那么这课程不会对他有什么大帮助,尽管他是出生在最得到启蒙的时代。
无限放弃是信仰之前的最后一个阶段,这样,每一个不曾作出这一运动的人都没有信仰;因为只有在无限放弃之中我才会在我的无限有效性之中对我自己而言准备就绪,并且只有在这时才谈得上“依据于信仰去抓住生存”。
现在我们想让信仰的骑士出现在上面所谈的事例中。他做出与另一个骑士所做的完全相同的事,他在无限的意义上放弃了那作为他生命内容的爱,他在痛苦中得到和解;但这时奇迹发生了,他又作出一个运动,比任何东西都奇妙,因为他说:“我仍然相信,我得到她,就是说,依据于‘那荒谬的’,依据于‘对于上帝一切事情都是可能的[77]’。”“那荒谬的”不属于那些处于理智自身范围之中的各种差异[78]。它与“那不怎么可能的[79]”、“那未预料到的”、“那意想之外的”不是同一的。在骑士放弃的那一瞬间,他向自己确定了那不可能性——从人之常情上说,这是理智的结果,他有足够的能量去思考这结果。在无限性的意义上这则是可能的,就是说,通过对之的放弃,但这一占据[80]同时也是一个放弃,然而这一占据对于理智说起来绝不是荒谬;因为理智在这一断言上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正确性:在有限性的世界里(在这里理智是统治者),这是并且继续是一种不可能性。信仰的骑士同样清楚地有着这一意识;这样,那唯一能够拯救他的,就是“那荒谬的”,而他是借助于信仰而把握住了这个“那荒谬的”。于是,他认识那不可能性而又在同一瞬间信着“那荒谬的”;因为,如果他不是以全部自己灵魂的激情并且出自全部内心地认识到这不可能性,但却自以为自己是有着信仰的话,那么他就是在欺骗他自己,而既然他根本就连无限放弃都没有达到,那么他的见证就是彻底没有归属的。
因此,信仰不是审美的感动,而是某种远远更高的东西,恰恰因为它在自己前面预设了那放弃,它不是心灵的直接驱使,而是生存之悖论。这样,在一个女孩面对着所有艰难仍然坚持确信自己的愿望肯定会实现,这一信念就根本不是信仰的,哪怕她是在基督教的父母的教养之下长大的并且在也许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去牧师那里聆听教诲。她是在所有自己的孩子气的天真性和无辜性之中确信,这一信念也使得她的品质变得崇高并给予她一种超自然的尺码以至于她作为身怀奇术者能够去唤动生存的各种有限力量,并且,甚至让石头哭泣[81]。而在另一方面,她在自己的仓皇中也同样完全既能够跑到希律王那里又能够跑到彼拉多那里[82],并且用自己的祈祷来感动全世界。她的信念是那么地可爱,人们能够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但是有一样东西是人们无法从她那里学到的,人们学不到“去做出各种运动”;因为她的信念不敢在“放弃”的痛苦中用两眼直面那不可能性。
这样我能够认识到,要做出那放弃之无限运动需要有气力和精力和精神之自由;我也能够认识到:这一运动是能够被作出的。接下来的事情则让我惊讶,我的心在我的头脑里翻跟头;因为,在作出了那放弃之运动之后,现在,依据于“那荒谬的”去得到一切,让愿望完全无损地得以实现,这超越到了人的力量之外,这是一个奇迹。但这是我所能够认识到的:那年轻女孩的信念与信仰之坚定性相比只是轻率性,哪怕它认识到了那不可能性。每次我想作出这一运动,我都两眼发黑,在同一瞬间我绝对地景仰这个,并且在同一瞬间一种极大的恐惧抓住我的灵魂,因为,什么是“试探上帝”啊?然而这一运动却是信仰的运动,并且继续是信仰的运动,哪怕哲学为了弄乱概念而来让我们相信它[83]有着信仰,哪怕神学想要廉价销售掉它。
“去放弃”无需信仰,因为我在放弃中所赢得的,是我的永恒意识,并且这是一种纯哲学的运动,如果有这种需要,我想我是会去作出这种纯哲学运动的,并且我也能够训练自己去作这运动,因为,每次如果有什么有限性太过分地想要压过我的时候,我就用饥饿来逼自己,直到自己作出那运动;因为我的永恒意识是我对上帝的爱,对于我,它高于一切。“去放弃”无需信仰,但是“去得到那至少是大于我的永恒意识的东西”需要有信仰,因为后者是悖论。人们常常混淆各种运动。人们说,一个人需要有信仰才能放弃一切,甚至人们听得到更古怪的,一个人抱怨说,他失去了信仰,而在我们去看一下那标尺以便看一下它处在什么位置的时候,则够奇怪的,我们看见他只到达那个“他要去作出放弃之无限运动”的点上。通过这放弃[84],我放弃一切,我是通过我自己来作出这一运动的,而如果我不作出它的话,那么,这就是因为我太怯懦和软弱并且没有热情,因为我没有感觉到那被分派给每个人的崇高尊严,——去做一个人自己的监察[85],这要比去作整个罗马共和国的总监察远远更为高贵。我是通过我自己来作出这一运动的,因此,我所赢得的是我自己,在我的永恒意识中的、在对“我对于那永恒的存在者的爱”的至福契合中的我自己。通过信仰,我没有放弃什么东西,相反,我通过信仰得到一切,所谓那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的人能够移山[86],这里正在这种意义上说“通过信仰得到一切”。要去放弃整个现世性[87]以赢得永恒性,这需要一种纯粹人之常情的意义上的勇气;但是我赢得这永恒性,并且在所有永恒之中都不会放弃,这是一个自相矛盾;但是现在要依据于那荒谬的来抓住整个现世性,这则需要一个悖论性的谦卑的勇气,而这一勇气就是信仰的勇气。通过信仰,亚伯拉罕没有放弃以撒,相反,通过信仰,亚伯拉罕得到以撒。依据于“放弃”,那个富有的年轻人要将一切施舍掉[88],但是在他这样做了的时候,信仰的骑士就会对他说:依据于那荒谬的,你将重新得到每一个白币[89],你可以相信这个。这一说法对于前面的那个富有的年轻人绝不是无所谓的,因为,如果他是由于自己厌烦了财产而施舍掉自己的财产,那么他的放弃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现世性、有限性,这是一切所围绕的中心。我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放弃一切,并且就这样在痛苦之中找到和平安宁,我能够承受一切,哪怕是那可怕的恶魔[90],比令人骇然的骷髅死神[91]更恐怖,哪怕疯狂把小丑的杂色衣举到我眼前,并且,我明白它的表情:是我,我必须穿上它,我仍然能够拯救我的灵魂,如果“我对上帝的爱在我心中战胜”对于我比我尘俗中的幸福有着更大的意味。一个人在这一最后的瞬间仍然能够将自己的全部灵魂集中在一道对着天空的唯一的目光之中,所有美好的礼物都来自那里[92],而这道目光,对于他和对于它所寻找的,是可理解的:他仍然忠实于自己的爱。然后他会安静地穿上这衣服。如果一个人的灵魂不具备这一罗曼蒂克,那么他就是出售了自己的灵魂,不管现在这售价是一个王国还是一块卑微的银币[93]。但是,借助于我自己的力量,我无法得到哪怕只是最少的一点点那属于有限性的东西;因为我不断地在把我的力量用在“去放弃一切”之上。借助于我自己的力量,我能够放弃公主,我不会成为一个嘟嘟囔囔的抱怨者,而是在我的痛苦之中找到喜悦、和平与安宁,但是我无法借助于我自己的力量重新得到她,因为我恰恰用了我的力量去放弃。但借助于信仰,那个奇妙的骑士说:借助于信仰,你将依据于那荒谬的而得到她。
看,这一运动是我所无法作出的。一旦我想要开始它,一切就反过来的,而我则逃回“放弃”的痛苦中。我能够在生活中游泳,但这一神秘的翱翔却是我无法作出的,因为我太重。以这样一种方式存在着,在每一个瞬间里都把“我对于生存的对立”表达为“与生存的最美丽和最安全的和谐”,这是我所做不到的。不过,得到公主必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在每一个瞬间这么说,并且,如果放弃之骑士不这么说,那么他就是一个欺骗者,他什么愿望都不曾有过,并且他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没有使得这愿望保持青春。也许有的人会认为这样挺好,愿望不再有生机,痛苦之箭变钝,这样挺好;但这样的人绝不是骑士。一个独立自由的灵魂,如果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那么他就会蔑视自己并且从头开始,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灵魂因自身而被欺骗。然而,得到公主必定是件美好的事情,并且,信仰之骑士是那唯一幸福的人,有限性之继承者,而放弃之骑士则是一个陌生人和外乡人[94]。于是,得到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因为这也是可以想象的:放弃之骑士能够得到公主,但他的灵魂却认识到了他们未来之幸福的不可能性),于是,依据于那荒谬的,每一瞬间都幸福快乐地生活,每一瞬间都看见利剑悬荡[95]在爱人的头上,但找到的却不是在放弃之痛苦中的安息,而是喜悦,依据于那荒谬的,——这是神奇的事情。那这样做的人,他是伟大的,那唯一的伟大者,对此的想法打动我的灵魂,——我的灵魂从不吝于去景仰“那伟大的”。
现在,如果我同时代的每一个不想要在信仰处停留的人真的都是一个领会了生活之恐怖的人,如果他真的是明白道布的话中所说的意思(道布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弹药库外,一个单独拿着上了膛的步枪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的士兵, 会有古怪的想法[96]);现在,如果每一个不想要在信仰处停留的人真的都是一个有着灵魂的力量去理解“这愿望是一种不可能性”的想法并且由此而给予自己时间去与这一想法独处的人;如果每一个不想要在信仰处停留的人真的都是一个在痛苦中得到和解并且通过痛苦来和解的人,如果每一个不想要在信仰处停留的人真的都是一个在下一步(如果他不曾做出所有前面的事情,那么他就不用在信仰的问题上麻烦自己了)做出那神奇的事情、去依据于那荒谬的而把握整个生存,——那么,我所写的文字就是那由只能够作出放弃之运动的人中的最卑微者对这个时代的最高赞美辞。但是,为什么人们就不愿在信仰处停留呢,为什么我们有时候听见人们耻于承认自己有信仰?这是我所无法理解的。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设法让自己有能力去作出这一运动,那么我将在未来乘坐四马拉的马车[97]。
真是这样吗,我在生活中所见的所有尖矛市民性(对于这种尖矛市民性我不是以我的言词而是以我的行为来审判),难道它真的不是它的表象所显示的东西,难道它是奇迹吗?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那个信仰之英雄事实上与尖矛市民性有着显著的相似性;因为那个信仰之英雄根本不是反讽者或者幽默者,而是某种还要更高的。在我们的时代,人们老是谈论关于反讽和幽默,尤其是那些从不曾有能力在反讽和幽默中有所实践,但却倒是知道怎样去解释一切的人们,特别喜欢谈论这两样。我对于这两种激情并非完全陌生,比起在德语的和德语丹麦语对照的讲义中所收的相关文字,我对它们所知还稍稍更多些。因此我知道,这两种激情与信仰之激情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反讽和幽默也对自身进行反思,并且因此而属于“无限放弃”的领域,它们的伸缩力是在于:这个体与现实是无法共通的[98]。
最后的运动,信仰之悖论性运动,是我所无法作出的,不管这是义务还是什么别的,哪怕我其实是很希望我能够作出它,我无法作出这运动。是否一个人有权说自己能够作出这运动,必须是由这个人自己掂量;他在这方面是否能够达成一个和平协议,这是一个介于他和那作为“信仰之对象”的永恒存在者之间的事情。每个人所能够做的事情是,他能够作出那无限放弃之运动;而我就我自己而言则会毫不犹豫地宣称“每一个想要以为自己不能作出这运动的人都是怯懦的”。而信仰则是另一回事。但任何人都无权做的事情是:去让别人以为信仰是某种渺小的事情或者信仰是一种轻易的事情而在事实上它是最伟大的事情和最艰难的事情。
人们以另一种方式来理解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人们赞美上帝的恩典,他重新把以撒赐予他,这一切只是一场考验。一场考验,这个词可以说出或多或少的一些事情,然而这一切就那么迅速地过去了,就像这个词被说出那么迅速。人们跨上一匹有翅膀的马[99],在同一个此刻人们就在摩利亚山上,在同一个此刻人们看见公羊;人们忘记了亚伯拉罕只是骑着一头慢慢地在路上走的驴,忘记了他有三天的旅途,忘记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砍柴、绑上以撒以及磨刀。
然而人们还是赞美亚伯拉罕。那要讲演的人,他可以睡觉睡到他讲演之前的最后一刻钟,而听众则完全可能在演讲过程中睡着;因为一切都足够容易地进行着,在任何方面都没有什么麻烦。如果有一个患失眠症的人在场,那么他也许会回家,坐到一个角落里并且想:这全部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你只等上一分钟,然后你就看见公羊,考验就过去了。如果那讲演者在这一状态中遇上他,那么我想,他会带着自己的全部尊严站出来说:“悲惨的人啊,你可以让你的灵魂在这样的痴愚中沉没;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整个生活就是一场考验。”随着那讲演者滔滔不绝地继续,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为自己欣喜,而他通常在他谈论亚伯拉罕时绝不会感觉到有血疾冲向大脑,而现在他则感觉到血管是怎样在他的额头上涨突出来的。如果那罪人镇定而带着尊严地回答说:这可是你上一个星期天所谈论的东西呀;那么,他也许就会目瞪口呆得鼻子和嘴巴都掉下来。
要么让我们把亚伯拉罕划掉,要么让我们通过那作为他的生命意义的巨大悖论来学会去感受惊惶,这样我们就必须明白:我们时代,正如每一个时代,如果它是有着信仰的话,它就可以感到高兴。如果亚伯拉罕不是一个乌有,不是一个幻影,不是某种用来消磨时间的装饰品的话,这样,错误就永远不可能会是在于“罪人会想做同样的事”这一事实,问题的关键是好看到“亚伯拉罕所做的事情有多么伟大”,这样,这人才能够判定自己,他是否有使命和勇气去在这样的事情中受考验。在那讲演者的行为之中的可笑矛盾是:他自己把亚伯拉罕弄成了一种无足轻重,但却又想要禁止另一个人作出同样的行为。
那么人们是不是就不再敢谈论亚伯拉罕了?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我要谈论他,那么我首先会讲述那考验之痛苦。为了这个目的,我会像一条水蛭一样地把所有恐惧和艰难和苦恼都从一个父亲的苦难里吮吸出来,这样我就能够描述,亚伯拉罕在经受着所有这些苦难而仍然信仰着的同时,他所承受的痛苦是什么。我要提醒大家记住,旅行持续了三天,并且在第四天里也用掉了不少时间,是啊,这三天半的时间会变得无限地远远比那把我和亚伯拉罕分隔开的几千年时间更长。于是我要提醒大家记住,(这是我的看法),每一个人,在他开始进行这样的事情之前,他仍然还可以回头,并且可以在每一瞬间悔着地[100]转过身去。如果他做这事情,那么,我就不畏惧任何危险,我也不畏惧去唤醒人们想要去像亚伯拉罕那样地被考验的愿望。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要贩卖一个廉价版本的亚伯拉罕但却又禁止别人做同样的事情,这样的做法则就可笑了。
现在,我对于亚伯拉罕故事的意图是以疑难问题的形式来提取出故事之中的那辩证的东西,以便能看出:信仰是怎样巨大的一个悖论,一个能够“使得一次谋杀变成一种神圣的、令上帝欢悦的行为”的悖论,一个重新把以撒给予亚伯拉罕的悖论,任何思想都无法支配这悖论,因为信仰恰恰开始于思想的终止处。
问题一 是否存在一种对“那伦理的”的目的论的悬置[101]
“那伦理的”就其本身是“那普遍的”,并且作为那普遍的[102],它对每一个人都是有效的,这一点从另一方面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述:它在每一个瞬间都是有效的。它内在地立足于自身,任何它自身之外的东西都不能作为它的目的[103],相反它自己是一切它之外的东西的目的[104],并且如果“那伦理的”把这外在的东西吸收进自身,那么它就无法再继续行进下去。直接地被感官性和灵魂性地定性之后,单个的人是在“那普遍的”之中有着其目的[105]的单个人,并且这是他的伦理任务[106],去不断地在这之中表达出自身,去取消自身的单个性以便成为那普遍的。一旦单个的人想要在自己的单个性之中让自己面对着“那普遍的”变得有效,那么他就是在行罪,并且只有通过承认这一点才能够重新与“那普遍的”和解。每一次,如果单个的人在他步入了“那普遍的”之后感觉到有一种“需要让自己作为单个的人变得有效”的冲动,那么他就是处在一种“宗教意义上的内心冲突”[107]之中,并且,只有通过悔着地[108]放弃“作为在‘那普遍的’之中的单个的人”的自身,他才能够花功夫把自身从这种内心冲突中解脱出来。如果这就是关于人及其生存所能说的最高的东西的话,那么,“那伦理的”就会有着与一个人的永恒至福相同的性质,——一个人的永恒至福在全部的永恒中并在每一瞬间都是这个人的目的[109],因为,如果“那伦理的”是能够被放弃(就是说,被目的性地悬置掉)的话,既然它一旦被悬置它就马上被弃失了,那么这就会是一种矛盾的说法;相反在另一方面,那被悬置的东西没有被弃失掉,而是恰恰被保存在那作为其目的[110]的更高的东西中。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在黑格尔在“善和良心”[111]之中让人仅仅被定性为“单个的人”的时候,他就是正确的了,他正确地把这一“已定性[112]”看作是一种“恶之道德形式[113]”(尤其可参看《法哲学》),而这“恶之道德形式”则将在“伦理性的东西[114]”的目的论之中被扬弃[115],这样,如果单个的人继续留在这一阶段的话,那么他不是在行罪就是内心处于一种对信心的冲击[116]之中了[117]。相反,黑格尔不正确的地方则是去谈论了关于信仰,错在没有宏亮清晰地抗议这事实:亚伯拉罕作为信仰之父享尽荣华光耀,而他却本应作为一个杀人犯而遣返原籍驱逐出境[118]。
就是说,信仰是这一悖论:单个的人高于“那普遍的”,但注意,是以这样的方式,——运动重复其自身,这样,在他进入了“那普遍的”之后,他现在作为单个的人将自身隔绝为比“那普遍的”更高的。如果这不是信仰的话,那么亚伯拉罕就迷失,那样的话,信仰就永远都不曾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恰恰因为它总是存在着。因为,如果那伦理的[119],亦即,伦理性的东西[120],是那最高的,并且,在人身上没有任何无法共通的东西[121]继续留下——除非这无法共通的东西是“那恶的”,亦即被表达在“那普遍的”之中的“那单个的”,那么,除了希腊哲学所曾有过的各种范畴以及通过一致性思维而从这些范畴推导出来的东西之外,人们就无需其他范畴了。这一点是黑格尔不应当有所隐瞒的,因为他毕竟曾得到过各种希腊学业。
我们并不少听见那些因缺乏对于学业的沉溺而沉溺于废话的人们这样说:在基督教的世界之上闪耀着一道光,而在异教世界之上则笼罩着一片黑暗。这种说法总是让我感觉很奇怪,因为,甚至我们时代的每一个高深莫测的思想家、每一个严肃认真的艺术家都借助于希腊民族的永恒青春来使自己变得年轻。这一说辞可以这样得到解释:人们不知道自己该说的东西是什么,但只知道自己该说一些什么东西。如果一个人说,异教世界没有信仰,这完全没问题,但是,如果一个人通过说这话而想说一些什么东西的话,那么,他就得多少搞清楚,关于信仰自己到底明白一些什么,因为否则的话他就重新陷进这一类废话之中。去解释整个生存,包括信仰,而同时却又没有关于“什么是信仰”的观念,这是很容易的,如果一个人在自己有着一个这样的解说时指望着受人景仰的话,那么他不用作出生活中最坏的打算;因为,正如布瓦鲁[122]所说,一个傻瓜总能够找得到一个更大的傻瓜来崇拜他[123]。
信仰恰恰就是这一悖论:单个的人作为单个的人高于“那普遍的”,有权以这样一种方式面对后者,不是从属于,而是优越于后者,但注意,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是那单个的人,在他作为单个的人从属于“那普遍的”之后,现在他通过“那普遍的”而成为了那“作为单个的人优越于那普遍的”的单个的人;单个的人作为单个的人站在一种与“那绝对的”的绝对关系之中。这一立场是无法进行中介的;因为所有中介[124]恰恰是依据于那普遍的而发生的;这是并且在所有的永恒之中继续是一个悖论,对于思想来说是无法进入的。然而信仰就是这一悖论,或者(这是那些我要请求读者在每一个点上都记在心里的演绎结果[125],尽管在整体上看,对于我来说,要将它们写下来的话,那实在是太冗繁了),或者也许从来就不曾有信仰存在过,恰恰因为它一直总是在那里存在着,或者也就是,亚伯拉罕迷失了。
这一悖论对于单个的人很容易被与一种内心所遇的对信心的冲击[126]混淆起来,这一点当然没错,但是人们不应当因此就将之隐藏起来。许多人的整个个性就可能是如此,这悖论会让他们感觉到冒犯,这一点当然没错,但是人们不应当因此就将信仰弄成是某种别的东西以便能够拥有它,而其实倒是应当承认自己不具备它,而那些有着信仰的人则应当作出周全的考虑,设定出一些标志,这样人们就能够把悖论与对信心的冲击[127]区分开。
现在,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包含了一个这样的对于“那伦理的”的目的论的悬置[128]。世上不缺乏智敏的头脑和深刻的研考者,他们找到了各种与之的类比。他们的智慧在这样一种美丽的命题上跑出来,在根本上一切都完全一样。如果人们想要稍稍趋近一点看,那么,我就非常怀疑,人们在整个世界里能否找得到哪怕只一个类比(除了一个后来的例外而这例外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如果事情确实如此:亚伯拉罕代表信仰,并且这信仰通常在他的身上得到表述(他的生活不只是人所能够想象的最悖论性的生活,而是悖论得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依据于那荒谬的来作出行为;因为,他作为单个的人高于那普遍的,这恰恰就是那荒谬的。这一悖论是无法让人进行中介的;因为一旦他开始进行中介,那么他就得承认,他是处在一种信心的犹疑[129]之中,而如果事情是如此,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去献祭以撒,或者如果他献祭了以撒的话,那么他必定会悔着地回转到“那普遍的”之中。依据于那荒谬的,他又重新获得以撒。因此亚伯拉罕在任何一个瞬间都不是一个悲剧的英雄,而是某种完全别的东西,要么是一个杀人者,要么是一个信仰者。那拯救悲剧英雄的中间定性[130],是亚伯拉罕所不具备的。正因此,我能够理解一个悲剧英雄但却无法理解亚伯拉罕,尽管在某种疯狂的意义上我比所有别人更景仰他。
从伦理的意义上说,亚伯拉罕与以撒的关系很简单就是这个:父亲应当爱儿子更高过爱自己。然而那伦理的在自己的范围内有着各种不同的级别;我们将会看见,在这个故事中是不是有着某种这样的对于“那伦理的”的更高表达,能够从伦理上解释他的行为、能够从伦理上让他有权去悬置他对于儿子的伦理义务性,而不用因此而跑到“那伦理的”的目的论的领域之外。
如果一个事业深受整个民族的关注而这事业受到阻碍,如果一个这样的业绩因为受上天的忌恨而被停止,如果那发怒的神圣发送出一道嘲弄所有努力的死寂,如果占卜师完成了自己沉重的作为并且宣示“那神要求一个年轻女孩作为牺牲”[131],那么,父亲就应当勇敢地作出这一牺牲。他应当慷慨地隐藏起自己的痛苦,哪怕他会希望自己是“那敢于哭泣的卑微男人”而不是一个必须以王者姿态行事的国王[132]。尽管痛苦孤独地钻进他的胸膛,他在他的人民中只有三个同知者[133],然而不久全部人民都会是他的痛苦的同知者,但也是他的业绩的同知者,他为了全体人民的福祉要牺牲她,女儿,这年轻美好的女孩。哦,胸膛!哦,美丽的脸庞,金黄的头发(第687句[134]214)。女儿将以自己的泪水来打动他,父亲要把自己的脸转过去,但是英雄要举起刀子[135]。——在关于这事的消息到达了祖先的家乡时,希腊的美丽女孩因为热情而泛起红晕,如果女儿是新娘,那么那未婚夫不应当发怒,而是应当为参与那父亲的业绩而骄傲,因为比起那女孩属于自己的父亲,她更温情地属于他。
在那个在危急时刻拯救了以色列的勇敢士师在同一呼吸的间歇里以同样的许诺将上帝与自己绑定的时候,这时他将英勇地把那年轻女孩的欢呼、亲爱的女儿的欣悦转化成悲哀,而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