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畸形屋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10309 [book_dec]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侦探小说。我在埃及遇上了索菲娅,此后她成为了我心爱的女子,然而我对她的家庭背景等一无所知。有一次,她终于肯开口对我说,她住在伦敦郊外的一个富豪住宅区,住在一幢歪歪扭扭的畸形小屋里……回到英国之后,索菲娅陷入了一起杀人案中,她那极其有钱而脾气怪诞的老祖父阿里斯蒂德被人谋杀了,怪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动机和嫌疑。为了让索菲娅摆脱这件令人烦恼的事情,我巧妙地找了个借口,进入利奥尼兹家族的怪屋中调查真相。 [book_img]Z_10380.jpg [book_title]一 大战末期,我在埃及认识了苏菲亚-里奥奈兹。她在当地领事馆某部门担任一个相当高的管理职位。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正式场会里,不久我便了解到她那令她登上那个职位的办事效率,尽管她还很年轻(当时她才二十二岁)。 除了外貌让人看来极为顺眼之外,她还拥有清晰的头脑和令我觉得非常愉快的一本正经的幽默感。她是一个令人觉得特别容易交谈的对象,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偶尔跳跳舞,过得非常愉快。 我所了解的就是这些;直到欧战结束,我奉命到东方去,我才了解到其他的──那就是我爱上了苏菲亚,我想娶她。 当我发现到这一点时,我们正在“牧羊人”餐厅吃晚饭。这个发现并未令我感到丝毫的惊异,倒比较象是认知到一个我长久以来熟悉的事实。我以崭新的眼光看着她──但是我所看到的是我长久以来即已熟知的。我喜欢我所看到的一切。她那一头从前额高傲地窜起的黑色卷发,那鲜明的蓝眼,那小巧、斗志高昂的方正下巴,那挺直的鼻梁。我喜欢她穿的那套剪裁得宜的特制套装,和那白色绉纱衬衫。她看起来带着清新的英国气息,让我这飘泊异乡,三年未回过家乡的人涌起强烈的亲切感。我想,没有人能比她更有英国味道──甚至我正在这样想时,突然怀疑她实际上是不是,或可不可能真的象她让人看起来那样具有英国味。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象舞台上出现的那种十全十美? 我了解的就这么多,我们在一起谈过了彼此的喜好,讨论过各人的想法,谈到未来,谈到目前的朋友──苏菲亚从未提过她的家或是她的家人。她知道我的一切(她是个很细心的听者),然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我想,她有一般的背景,但是她从未谈起。直到目前我还不了解她的背景。 苏菲亚问我在想什么。 我照实回答:“你。” “我明白。”她说。听来好象她真的明白。 “我们也许有几年见不到面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英格兰。但是一旦我回来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来见你,要你嫁给我。” 她听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坐在那里,抽着烟,没看着我。 一时之间,我担心她可能没听懂。 “听着,”我说。“有一件事我绝不会做,那就是要你现在嫁给我。这是行不通的。第一,你可能拒绝我,而我就得伤心地离去,也许为了挽回我的虚荣心,去跟某个女妖精鬼混。如果你不拒绝我,那我们又能怎么样?结婚,然后马上尝到两地相思的滋味?订婚,然后苦苦相等一段长时期?我无法忍受你这样做。你可能碰到你中意的其他人,却受到婚约的束缚,觉得不得不对我‘忠贞’。我们是活在一个匆匆忙忙,一切求快的奇怪环境里。在我们周遭,婚姻、恋爱这种事情,说合就合,说分就分,快得令人眼花缘乱。宁可你回家去,自由自在的,看看战后的新世界,决定一下你想在这世界上得到什么。我们之间必须要是永久的,苏菲亚。我无法忍受任何其他的婚姻关系。” “我也是。”苏菲亚说。 “另一方面,”我说,“我想我有权利让你知道我——呃一-我的感受。” “不过不带任何过早的抒情色彩?”苏菲亚低声说。 “亲爱的──难道你不了解?我一直就试着不说我爱你……” 她止住了我的话。 “我真的了解,查理。而且我喜欢你做事的怪方式。你回来后可以来看我──要是你到时还想——” 轮到我打断她的话。 “这是不容置疑的。” “任何事情都总是有置疑的余地,查理。总是有一些不可预料的因素在。比如说,你对我了解就不多,不是吗?” “我甚至不知道你住在英格兰什么地方。” “我住在斯文里。”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提起的那个闻名的伦敦郊外住宅区,夸称有三座供资本家使用的上好高尔夫球场。 她以沉思的声音轻柔地补上一句:“住在一幢歪歪扭扭的畸形小屋里……。” 我一定稍露惊色,因为她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同时精心引述一句话解说:“‘而他们全都住在一幢歪歪扭扭的小屋’。我们就是这样。其实也并不真的是幢小屋子,不过倒真的是歪歪扭扭的——由木质骨架和山形墙砌成的!” “你家是个大家庭?几个兄弟姊妹?”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妈妈,一个爸爸,一个伯伯,一个婶婶,一个祖父,一个姨婆,还有一个续弦祖母。” “天啊!”我有点承受不了地叫了起来。 她笑出声来。 “当然在平时正常的状态下,我们并不是全都住在一起。是战争和空袭造成的——不过我不知道——”她思考着皱起眉头——“也许就精神上来说,一家人一直都住在一起──在我祖父的庇护下。他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我祖父。他八十多岁了,身高大约四英尺十英寸,但是任何人跟他站着一比都会黯然失色。” “他似乎是个有趣的人物,”我说。 “他是有趣。他是来自斯麦那的希腊人。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她眨眨眼,补上一句说:“他非常有钱。” “经过了这场大战后还有人会有钱吗?” “我祖父会,”苏菲亚很有信心地说。“政府任何剥削富人的伎俩都奈何不了他。他自有办法应付,反过来再大捞一笔。” “我怀疑,”她加上一句说,“你是否会喜欢他。” “你呢?”我问道。 “胜过于喜欢世界上任何人。”苏菲亚说。 [book_title]二 过了两年多我才回到英格兰。这段时光可不怎么好过。我写信给苏菲亚,也常收到她的回信。她的信,就象我写给她的信一样,并不是什么情书。是一些亲近朋友之间的信件──谈谈一些个人的想法和日常生活的感触。然而我知道就我这方面来说,而且我相信就苏菲亚那方面来说也是一样,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增厚增强了。 我在九月份一个阴天里回到了英格兰。树叶在傍晚的余晖中金黄闪烁。风一阵阵地吹着。我从飞机场打了一封电报给苏菲亚。 “刚回来。今晚九时于‘马里欧’与你共进晚餐。查理。”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着阅读“泰晤士报”;浏览着出生、结婚和丧葬专栏,我的眼晴被“里奥奈兹”这个姓氏吸引住: 先夫亚瑞士黎德-里莫奈兹九月十九日恸于斯文里,“山形墙三连屋”自宅,享年八十五。未亡人布兰达-里奥奈兹稽首。 紧接着是另一则讣闻: 先严亚瑞士黎德-里奥奈兹不幸猝逝于斯文里山形墙三连屋自宅,不孝子率众孙子女泣血。花篮(圈)请送斯文里圣文尔德里教堂。 我发觉这两则讣闻有点奇特。看来似乎是报社一时失查,因而重复刊登。不过我心里面想的尽是苏菲亚。我匆匆打了第二封电报给她: “刚看到令先祖父去世消息。深感哀恸。告诉我何时能见你。查理。” 六点钟时,我在我父亲的屋子里收到了苏菲亚的电报: “九点会到‘马里欧’。苏菲亚。” 想到就要再见到苏菲亚,令我既紧张又兴奋。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漫长得叫人发疯。我提早了二十分钟在“马里欧”等着。苏菲亚只迟到了五分钟。 再度见到一个你很久没见过但却一直在你脑海里的人总是一件教人感到震惊的事。当苏菲亚终于走进餐厅的旋转门时,我的感觉就好象我们的会面并不是真的一样。她穿着黑色衣服,有点奇怪的是,这令我吃了一惊!大部分其他的女人也穿着黑色衣服,但是我想到的是那是确确实实的丧服——而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苏菲亚会是那种真的穿上丧服的人——即使是为了一个近亲。 我们喝着鸡尾酒──然后过去找张桌子坐下来。我们之间的交谈有点快速而热切──彼此询问着在开罗那段日子结识的一些朋友近况。这是一些造作的对话,不过倒让我们挨过了刚见面的尴尬。我对她祖父的去世表示哀悼之意,苏菲亚平静地说事情来得“非常突然”。然后我们再度叙起旧来。我开始不安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我的意思是,不同于起初因再度见面自然会产生的尴尬感。苏菲亚本身有什么不对劲,确确实实的不对劲。或许,她将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她更喜欢的人?告诉我说她对我的感情“一切只是一项错误”? 我不由得认为并非如此──我不知道是什么不对劲。我们继续矫揉造作的谈话。 然后,相当突然地,在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桌,鞠躬离去之后,一切都转人焦点。苏菲亚和我坐在这里,如同以前一样,在一家餐厅的一张小桌子上。几年的分离,就如同没发生过一样。 “苏菲亚,”我说。 而她很快地说,“查理!” 我解脱地松了一大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过去了,”我说。“我们之间是怎么啦?” “也许是我的错。都是我笨。” “可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们彼此对笑。 “亲爱的!”我说。“你会多快嫁给我?” 她的笑容消失。那不对劲的什么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她说。“查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能嫁给你。” “可是,苏菲亚!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你感到我陌生?你需要时间再重新适应我?有了别人?不——”我中断下来。“我是个傻瓜。没有这种事。” “是没有这种事。”她摇摇头。我等着。她以低沉的声音说: “是因为我祖父去世。” “你祖父去世?可是,为什么?这到底有什么不同?你不会是说——当然你不会是指──钱的问题?他没留下任何钱?可是,当然,我最亲爱的——” “不是钱的问题,”她轻轻地一笑。“我想你相当愿意娶我,即使我穷得只有身上穿的内衣。如同一句老话所说的。再说祖父一辈子从没亏过一毛钱。” “那么是为了什么?” “就只是因为他去世──你知道,查理,我想他不只是──去世。我想他可能是──被害……” 我睁大两眼直看着她。 “可是──这太凭空想象了。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我不是凭空想象。首先医生就怪怪的。他不肯签死亡证书。他们将进行验尸。显然他们怀疑有什么不对劲。” 我没有跟她辩驳。苏菲亚有的是头脑;任何她做成的结论都是可靠的。 相反的。我急切地说: “他们的怀疑可能是不正确的。不过这且不谈,假如他们是正确的,那又怎么影响到你我之间的事?” “在某些情况之下可能影响到。你在外交界服务。他们对外交工作人员的妻室特别注意。不──请不要说你正想要说出来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会那样说──而且我相信你是真心的──而且理论上来说,我相当有同感。可是我有尊严──很顽强的尊严。我要我们的婚姻是一件对每个人都好的事──我绝不要你为爱牺牲!再说,如同我所说的,也许会没事……” “你是说那个医生──可能判断错了?” “即使他错了,那也无关紧要——只要是正确的人杀害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菲亚?” “这样说是很恶劣。不过,终究人还是得诚实的好。” 她抢在我前头继续说。 “不,查理,我不再多说了。或许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过我决心今天晚上来见你──来看看你同时让你明白。在这件事情澄清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决定任何事。” “至少总得说出来给我听听吧。” 她摇摇头。 “我不想说。” “可是──苏菲亚──” “不,查理。我不想要你从我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我要你以局外人毫不偏颇的眼光来看我们。” “那么我该如何做?” 她看着我,她明亮的蓝眼闪现一丝怪异的光芒。 “你会从你父亲那里知道,”她说。 我在开罗时告诉过苏菲亚,我父亲是苏格兰警场的副主管。他仍旧在职。听她这么一说,我感到一股凉意压住心头。 “有那么严重?” “我想是如此。你看到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靠门那张桌子吗?──有点英俊壮实的退伍军人样子?” “嗯。” “今天晚上我上火车时在斯文里的月台上看到他。” “你的意思是他跟踪你到这里?” “是的。我想我们全都──该怎么说?──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他们多多少少暗示过我们不要离开屋子。但是我一心一意要见你。”她小巧方正的下巴挑衅地往前一突。“我从浴室窗口沿着水管爬下来。” “亲爱的!” “不过警方很有效率,而且,当然啦。有我打给你的那封电报。哦──管他的──我们在这里──在一起……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各自行动。” 她停顿一下,然后加上一句: “不幸的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彼此相爱。” “毫无疑问,”我说。“可别说是不幸。你我历经世界大战,我们逃过了太多次突然身亡的劫难──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一个老人的突然去世而──对了,他多大岁数了?” “八十五。” “当然。泰晤士报上有写。要是你问我,我会说他是寿终正寝,任何正正经经的医生都该接受这个事实。” “要是你认识我祖父,”苏菲亚说,“你会惊讶他怎么可能去世!” [book_title]三 我一向对我父亲的警察工作有着某种程度的兴趣,但是我却毫无心理准备会对之产生直接的兴趣。 我还没见到我老爹。我回来时他出去了,而我在洗过澡、刮过胡子、换好衣服后又出去跟苏菲亚见面。然而,当我再回到家时,葛罗弗告诉我说他在书房里。 他坐在书桌前,望着一大堆文件皱眉头。我一进门他便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查理!可真是够长的一段日子了。” 我们这历经五年战火后的相见场面,一定会叫法国人看了大感失望。不过,实际上久别重逢的情感还是存在。我老爹和我彼此非常喜欢对方,而且我们彼此相当了解。 “我这里有一些威士忌,”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抱歉你回来时我出去了。我忙得一塌糊涂。刚接到一个要命的案子。” 我躺在椅背上,点燃一根香烟。 “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我问道。 他的双眉迅速下垂。他快速地打量我一眼。他的声音礼貌而刚硬。 “你怎么会这样说的,查理?” “我说的没错?” “你怎么知道的?” “根据收到的消息。” 老爹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的消息,”我说,“来自内部。” “不要卖关子了,查理,快说出来。” “你可能不喜欢,”我说。“我在开罗认识苏菲亚-里奥奈兹。我爱上她。我打算娶她。我今天晚上跟她见过面。她跟我一起吃晚饭。” “跟你一起吃晚饭?在伦敦?我怀疑她是怎么办到的?她们一家人都被要求──噢,相当礼貌地要求,留在家里不要外出。” “不错。不过她从浴室窗口爬水管出来。” 老爹双唇扭曲了一会儿,最后绽露笑容。 “看来她,”他说,“是个蛮有机智的年轻女士。” “不过你的手下效率十足,”我说。“一个军人模样的家伙跟踪她到马里欧餐厅去。我想我会出现在他给你的报告中。五英尺十一英寸,褐色头发,棕色眼睛,穿着深蓝色细条纹西装,等等。” 老爹紧盯着我看。 “你跟她──认真的?”他问道。 “是的,”我说。“是认真的,爹。” 一阵沉默。 “你介意吗?”我问道。 “要是一个星期以前──我就不会介意。她的家境很好──她会分到财产──而且我了解你。你不会轻易昏了头。既然这样──” “怎么样,爹?” “也许没什么关系,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是正确的人干的。” 这是那天晚上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我的兴趣来了。 “到底谁是正确的人?” 他以锐利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他显得惊讶。“那女孩没告诉你?” “没有……她说她宁可要我──人局外人的角度来看。” “我可怀疑这是为了什么?” “这难道不明显吗?” “不,查理。我不认为。” 他走来走去,眉宇深锁。他手上夹着的雪茄火都熄了。这显示他有多困扰。 “你对那家人了解多少?”他突然问我。 “见鬼了!我知道那个老头子还有一大堆子子孙孙,我都还搞不清楚。”我顿了顿,然后说,“你得让我明白,爹。” “嗯。”他坐了下来。“好吧──我从头说起──从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开始。他二十四岁来到英格兰。” “来自斯麦那的希腊人。” “你真知道这么多?” “是的,不过这也就是全部我所知道的。” 门打开,葛罗弗进来说泰文勒督察长来到。 “他负责这个案子,”我父亲说。“我们最好请他进来。他正在调查那一家人。他对他们比我知道的多。” 我问是不是当地警察向警场报的案。 “那是在我们的辖区之内。斯文里属于大伦敦市范围。” 我点点头,这时泰文勒督察长走了进来。我好几年前就认识泰文勒了。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并且恭喜我安全归来。 “我正在让查理了解那件案子,”老爹说。“如果我说错了,你纠正我一下,泰文勒。里奥奈兹在一八八四年来到伦敦。刚开始在苏活区开一家小餐馆,赚了钱,他又开了另外一家。不久,他便拥有七八家餐馆。家家都是赚大钱。” “不管做什么,他都从来不会犯错。”泰文勒督察长说。 “他具有天生的第六感,”我父亲说。“最后他成了全伦敦大部分知名餐馆的幕后老板。然后他大量投资包办筵席事业。” “他同时也是很多其他事业的幕后老板,”泰文勒说。“旧衣买卖、廉价珠宝店等等很多事业。当然,”他深思地加上一句:“他一向不老实。”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骗子?”我问道。 泰文勒摇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不太正派──不过还不至于是个骗子。从不做任何违法的事。不过他是那种钻尽法律漏洞的家伙。甚至在这次大战中,他还是照样捞了一大票,他都那么老了。他是从来不做非法的事──不过一旦他做了什么,你就得马上增加一条法律,亡羊补牢一番,如果你懂我这话的意思。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一头钻进另一个漏洞里去了。” “听起来好象他并不怎么吸引人。”我说。 “够奇怪的了,他是吸引人。他有个性,你知道。你可以感觉出来。外表是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个矮子──丑陋的矮冬瓜──不过,有吸引力──女人总是对他倾心。” “他的婚姻颇令人感到惊愕,”我父亲说。“娶了个乡绅——农民代表——的女儿。” 我扬起眉头。“为了钱?” 老爹摇摇头。 “不,是爱的结合。她是在为一个朋友筹备婚宴时认识他──对他一见倾心。她的父母极力反对,但是她一心一意要嫁给他。我告诉你,这个人有魅力──他所具有的某种强而有力的异国风采紧紧吸引住她,打动了她的芳心。她厌倦了跟她同种的人。” “婚姻生活快乐?” “非常快乐,真够奇怪的了。当然他们各自的朋友都疏远了(那个时候金钱还不是万能,无法扫除阶级界限),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没有朋友他们还是过很快快乐乐的。他在斯文里盖了一幢有点乖悖常理的房子,他们住在那里,生了八个子女。 “老里奥奈兹选上了斯文里倒是聪明之举。那时那个地区才刚开始流行。第二座和第三座高尔夫球场还没有建起来。那里一些世居的家庭非常喜欢园艺,他们也都喜欢里奥奈兹太太,还有一些有钱的都市人想跟里奥奈兹攀交情,因此他们可以选择朋友来往。他们十分美满幸福,我相信,直到她在一九○五年肺炎死去。” “留给他八个子女?” “一个夭折,儿子有两个在大战中遇难死去。一个女儿嫁到澳大利亚去,死在那里。未出嫁的有一个车祸死亡,另外一个也在一两年前死去。只剩下两个还活着──长子罗杰已婚,但是没有子女,菲力浦娶了一个出名的女演员,生了三个孩子,你的苏菲亚、尤斯达士和乔瑟芬。” “他们都一起住在——叫什么来着?——‘山形墙三连屋?’” “是的。罗杰-里奥奈兹一家人是因为大战初期自宅被炸毁。菲力浦一家人则打从一九三八年开始就住在那里。还有一位年老的姨妈,哈薇兰小姐,第一任里奥奈兹太太的妹妹。她一向公然表示厌恶她的姐夫,不过她姐姐一死,她认为接受她姐夫的邀请,搬去跟他住,照顾孩子,是她的义务。” “她是个很注重个人义务的人,”泰文勒督察长说。“不过她可不是那种会改变自己对他人看法的人。她一直不赞同里奥奈兹的作风——” “哦,”我说,“看来好象是个大家庭。你想会是谁杀害了他?” 泰文勒摇摇头。 “还早,”他说,“还说不上来。” “得了吧,泰文勒,”我说。“我想你一定心里有数,知道是谁干的。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法庭,老兄。” “不错,”泰文勒郁郁地说。“而且我们也许永远没有办法把这个案子弄上法庭。”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不是被人谋杀的?” “噢,他是被人谋杀的不错,毒死的。不过,你知道这些毒杀案件是怎么样的。很难找到证据,非常扑朔迷离。一切的可能性也许指向一方——”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你的心里早已想好了底,不是吗?” “这是个或然率非常强的案子。我所想的是那些显而易见的可能性之一。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太诡诈了。” 我以恳求的眼光看着我老爹。 他慢吞吞地说: “如同你所知道的,查理,在谋杀案件中,显而易见的可能性一般来说就是正确的答案。老里奥奈兹后来续弦了,十年前。” “在他七十五岁时?” “是的,他娶了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人。” 我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样的年轻女人?” “一个茶馆出身的年轻女人。一个十足人格高尚的年轻女人──苍白、冷淡而漂亮。” “她是你所谓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这我倒要问你,先生,”泰文勒说。“她现在才三十岁——这是个危险的年龄。她喜欢舒服的生活。而且屋子里有个年轻人。孙子女的家庭教师。没有参战──心脏不好或是什么的。他们之间非常亲密。” 我深思地看着他。这当然是个老套的故事。纠缠不清。而我父亲强调过,这位第二任里奥来兹太太人格非常高尚。很多谋杀案就是在这种伪装之下进行的。 “是什么致死的?”我问道。“砒霜?” “不是,我们还没收到化验报告──不过医生认为是‘伊色林’。” “这倒有点奇特,不是吗?当然轻易的可以找出购买的人。” “不是这样。是他自己的,你知道。眼药水。” “里奥奈兹有糖尿病,”我父亲说。“他定期注射胰岛素。胰岛素是装在有个橡皮盖的小瓶子里。注射时用针头刺过橡皮盖抽取药剂。” 我猜出他接下去要说的。 “结果抽出的不是胰岛素。而是伊色林?” “正是。” “那么是谁帮他注射的?”我问道。 “他太太。” 我现在知道了苏菲亚所说的“正确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那一家人跟第二任里奥亲兹太太相处得好吗?” “不好。我判断他们几乎都不讲话。” 这似乎越来越清楚了。然而,泰文勒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你认为有什么蹊跷?”我问他。 “查理先生,如果是她干的。她应该轻易的就可以在事后换上一瓶真的胰岛素。事实上,如果真是她,我真无法想象为什么她没这样做。” “是的,这似乎是明显的事。屋子里多的是胰岛素?” “噢,是的,满满未用过的和用过的空瓶子。而且如果是她干的,医生十之八九不会瞧出破绽。伊色林中毒而死的人很少在遗体上显出异状。不过因为他检查胰岛素(看看是不是药剂强度不对或什么的),因此,当然啦,他很快就发现不是胰岛素。” “因此,”我深思地说,“看来里奥奈兹太太要不是非常笨──就是可能非常聪明。” “你的意思是——” “她可能料定你会认为没有人会那样傻。其他的呢?有没有任何其他的──涉嫌人?” 老爹平静地说: “实际上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下手。那里经常存有不少胰岛素──至少足够两个星期的用量。其中一小瓶可能被人动了手脚,然后再放回去,知道时候一到就会被用上。” “而且任何人多多少少都可以接近那些药瓶?” “它们并没有上锁。它们都摆在他住的那一部分房子浴室药橱架子上。整幢房子里的人都来去自如。” “有没有任何强烈的动机?” 我父亲叹了口气。 “我亲爱的查理,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可是个大富翁!不错,他是已经把很多钱分给了他的家人,但是可能有某一个人想多得到一些。” “但是还想要的是目前的遗孀。她的那位年轻人有钱吗?” “没有。穷得要命。” 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我想起了苏菲亚引述的童谣。我突然记起了整首童谣: 一个歪歪扭扭的人他走了歪歪扭扭的一哩路 他在一扇歪歪扭扭的木门边发现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六便土纸币 他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它抓到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鼠 而他们全都住在一栋扭扭歪歪的小屋 我对泰文勒说: “她怎么引起你的注意──里奥奈兹太太?你认为她怎么样?” 他慢吞吞地回答: “这难说──非常难说。她不容易让人了解。非常安静——因此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她喜欢过好日子——这一点我发誓绝对错不了。你知道,她让我想到一只猫,一只养尊处优的大懒猫……并非我对猫有什么不满。猫并没什么不好……” 他嘘了一口气。 “我们需要的,”他说,“是证据。” 是的,我想,我们都需要里奥奈兹太太毒死了她丈夫的证据。苏菲亚需要,我需要,而且泰文勒督察长也需要。 然后一切都会是美好的! 但是,苏菲亚不确定,我不确定,而且我认为泰文勒督察长也不确定…… [book_title]四 第二天,我跟泰文勒一道去“山形墙三连屋”。 我的身份奇特。最起码来说,就相当不正统。不过我老爹从来办事就不怎么正统。 我还是有点沾得上边的身分。在大战初期,我曾跟苏格兰警场的特勤组一起工作过。 当然。这是全然不同的一回事──不过我早期的表现给了我某些官方的身分,可以这么说。 我父亲说: “如果我们想要解决这个案子,就必须取得一些内部的消息。我们必须了解那幢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必须从内部去了解他们──而不是从外头。你是能为我们取得内幕消息的人。” 我可不喜欢这样。我把烟蒂往壁炉一丢说: “我是个警方的间谍?是不是这样?要我去从我所爱而她既爱我又信任我(至少我相信她是如此)的苏菲亚身上去套取内幕消息。” 老爹开始显得相当愤慨。他厉声说: “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采取这么庸俗的眼光。不要说别的,你总不相信你的年轻女人谋杀了她祖父吧?” “当然不。这简直荒谬极了。” “好──我们也不相信。她离开了一些年,她一向跟他处得非常好。她有份非常可观的收入,而且我该说,他会很高兴听到她跟你订情的消息,而且或许会为她准备一份大方的嫁妆。我们不怀疑她。我们为什么要怀疑她?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相当确定,如果这件事情没有澄清,那个女孩是不会嫁给你的。从你所告诉我的,我相当确信。还有,记住我的话,这是件也许永远无法澄清的罪案。我们可以合理确信那个太太和她的年轻人可能共谋──但是要证明这是事实可就是另一回事。甚至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还到不了检察官那里。除非我们找到确切对她不利的证据,一切都将永远存疑。这你是了解的,不是吗?” 是的,我是了解。 老爹平静地说: “为什么不照实跟她谈谈?” “你是说——问苏菲亚我是否——”我停了下来。 “是的,是的……我并不是要你秘密进行而不告诉那女孩你想干什么。跟她谈谈,看她说些什么?” 因此,第二天我就跟泰文勒督察长和蓝姆巡佐一道驱车前往斯文里。 在高尔夫球场过去一点的地方,我们的车子转进一条通道,我想战前这条通道上一定设有两扇大铁门。大铁门在战时出于爱国心被捐赠出去了或是被强行征用了。我们沿着一条两旁都是石南花丛的弯曲车道前进,来到屋前的碎石回车道上。 真是不可思议!我怀疑这幢屋子为什么叫做“山形墙三连屋”。叫做“十一山形墙”还比较恰当些!奇怪的是它有一种怪异的扭曲感──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实际上它是一幢乡间小别墅型的建筑;一幢不成比率的小别墅。就好象透过巨型放大镜看到的乡间别墅。那歪斜的横梁,那木头骨架,那山形墙——一幢象夜色下的蘑菇一般的畸形小屋! 然而,我想到了。它是一个希腊餐饮界大亨观念中的英国式建筑。它被刻意盖成是一个英国人的家——盖得象一座城堡一样大小!我不知道第一任里奥奈兹太太对它有什么感想。我想,他根本没跟她磋商过或是告诉她盖这幢房子的计划。很可能它是她的异国丈夫要给她的一个小小惊喜。我不知道她看到后究竟是感到毛骨悚然或是微笑置之。 显然她相当快乐地在那屋子里生活过。 “有点势不可当,不是吗?”泰文勒督察长说。“当然那老绅士对它指望不少──把它建成三幢分离的房子,可以这么说,各自有厨房等等设备。内部一切都是最好的,打点得就象豪华饭店一般。” 苏菲亚从前门出来。她没戴帽子,穿着一件绿衬衫和一条软呢斜纹裙。 她看到我,一下呆立在那里。 “你?”她叫了起来。 我说: “苏菲亚,我必须跟你谈谈。去什么地方方便?” 有一阵子,我以为她会提出异议,后来她一转身说:“这边来。” 我们越过草坪。从那里可以看到斯文里的第一座高尔夫球场──再过去是一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小山过去是烟雾弥漫的朦胧乡村景色。 苏菲亚带我到一座假山庭园,有点疏于整理,一条木制长椅看起来很不舒服,我们在上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语气可不好受。 我说了出来──全部说给她听。 她非常专心地听着。她的脸上表情很少显露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全部讲完停了下来后,她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她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我老爹自有他的道理在。我自己倒认为这是个卑劣的主意──不过——” “噢,不,”她说。“这主意一点也不卑劣。这是唯一能有任何好处的办法。你父亲确实知道我脑子里所想的,查理。他比你更了解。” 她突然绝望似地一手握起拳头,猛击另一手掌。 “我非得弄清楚真相不可。我非得知道不可。” “为了我们?可是,我最亲爱的——” “不只是为了我们,查理。我为了我自己心神的安宁非得知道不可。你知道,查理,我昨晚没告诉你──但是事实是──我感到害怕。” “害怕?” “是的——害怕——害怕——警方认为,你父亲认为,每个人都认为──是布兰达。” “或然率——” “噢,是的,是相当可能。是有可能。不过当我对自己说,‘或许是布兰达干的’时,我相当清楚这只是一种但愿的想法。因为,你知道,我不真的这么认为。” “你不这样认为?”我慢吞吞地说。 “我不知道。你已经如同我所希望的一样从局外人口中听到了一切。现在我来以当事人的眼光让你看一看。我完全不觉得布兰达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人,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做出任何让自己牵扯到危险的事的人。她太珍惜自己了。” “那位年轻人呢?罗仑斯-布朗。” “罗仑斯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不会有那个胆子。” “我怀疑。” “不错,我们并不真的知道,是吗?我的意思是说,人们都能让人大吃一惊,刮目相看。一个人被他人认为是怎么样的,结果有时候那种认为却全错了。不总是错──而是有时候。但是不管怎么说,布兰达——”她摇摇头——“她一向中规中矩。她是我所谓的闺女类型。喜欢坐下来,吃吃甜食,穿着好衣服,戴着珠宝,看着廉价小说,出去看看电影。这是种奇怪的现象,当你想起他已经是个八十五岁的人啦,不过我真的认为她有点敬畏祖父。他有权势,你知道。我想他能让一个女人感到──噢──有点象是皇后──帝王的宠妃!我认为──我一直认为──他让布兰达感到好象她是一个令人兴奋的罗曼蒂克的女人。他一生对女人都很有办法──而那种事是一种艺术──无论你再怎么老,都不会失掉那种诀窍。” 我暂时把布兰达的问题摆到一边,回到苏菲亚说过的一句令我困扰的话。 “为什么你说,”我问道,“你感到害怕?” 苏菲亚有点颤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因为这是事实,”她低声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查理,我必须让你知道这一点。你知道,我们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家庭……我们都带有不少冷酷的性情──而且是──不同类型的冷酷。令人困扰的就在这里,不同的类型。” 她一定看出我不解的表情。她继续、精力充沛地说下去。 “我会尽力把我的意思说清楚。比如说,祖父。有一次他在告诉我们他在斯麦那的童年生活时,相当不在意地提到他曾经刺杀过两个大男人。是为了某种争吵──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不知道——不过只是一件发生得相当自然的事。他事后真的就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在英格兰,听到人家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事,就感到怪怪的。” 我点点头。 “这是一种类型的冷酷,”苏菲亚继续说,“再来是,我祖母。我对她记忆非常模糊,不过我常听人谈起她。我想她可能具有那种源自毫无想象力或什么的冷酷。所有那些猎狐的祖先──和那些老将军,那种嗜杀的类型。充满了正直和自大的性情,一点也不害怕担负起生死的大责大任。” “这不是有点太牵强附会了吗?” “也许是吧──不过我一直有点怕那种类型。是蛮富正直之心,但却残忍无情。再来是我亲生母亲──她是个演员──她是个甜心,但是她毫无均衡感。她是那些看事情只看它对他们的影响面的不自觉的自我中心者之一。这有时候有点可怕,你知道。还有克里梦西,罗杰伯伯的太太。她是个科学家──她正在从事某种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她也是冷酷无情、冷血不具人格的那种类型。罗杰伯伯恰恰相反——他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可爱的人,但是他的脾气真的坏得吓死人。凡事一让他血气沸腾,他就几乎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有父亲——” 她停顿了一段长时间。 “父亲,”她慢吞吞地说,“几乎可以说是太过于有自制力了。你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不表露任何情感。或许这是一种对抗母亲过分放纵感情的不自觉的自我防卫,不过有时候──这令我有点担忧。” “我的好女孩,”我说,“你没有必要这样苦了自己。到头来变成每个人都可能谋杀。” “我想这是事实。甚至我。” “不会是你!” “噢,查理,你无法把我除外。我想我可能杀人……”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加上一句说:“不过如果是这样,必须是为了某种真正值得的东西!” 我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苏菲亚微微一笑。 “也许我是傻子,”她说,“不过我们必须找出祖父去世的真相,我们非找出来不可。但愿是布兰达……” 我突然有点替布兰达-里奥奈兹感到难过。 [book_title]五 一个高高的人影精神勃勃地沿着通往我们这里的小径走着,头上戴着一顶老旧的毛毡帽,穿着一件皱得不成形的裙子,和一件有点累赘的毛织运动衫。 “艾迪丝姨婆,”苏菲亚说。 这个人一两度停住脚步,俯身看看花坛,然后继续朝我们走过来。我站了起来。 “这位是查理-海华,艾迪丝姨婆。我姨婆,哈薇兰小姐。” 艾迪丝-哈薇兰是个年约七十的妇人。她有一头蓬乱的灰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孔和精明、锐利的眼神。 “你好,”她说。“我听说过你。从东方回来。令尊好吗?” 我感到有点惊讶,回说他很好。 “打从他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哈薇兰小姐说。“跟他妈妈很熟。你看起来有点象她。你是来帮助我们──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我希望帮得上忙,”我有点不自在地说。 她点点头。 “我们是需要点帮忙。这里到处都是警察。随时随地突然间就冒出来。有一些我不喜欢。进过高等学校的男孩不应该当警察。那天看到摩娜-金诺的孩子在指挥交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转向苏菲亚: “兰妮在找你,苏菲亚。她要你打电话叫鱼。” “真麻烦你了,”苏菲亚说。“我这就打电话叫去。” 她敏捷地走向屋子去。哈薇兰小姐转身慢慢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一旁。 “不知道我们要是没有兰妮那该怎么办,”哈薇兰小姐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象兰妮一样的人。她们过来洗烫衣服,做饭烧菜,料理家事。忠实。我自己挑上她的──几年前。” 她俯身,恶狠狠地拔起一团纠缠的绿草。 “可恶的东西——野生旋花草!最坏的野草!纠缠蔓延,闷得花木透不过气来——而你又无法妥善把它们处理掉,在地底下到处蔓延生根。” 她恶狠狠地把那一把绿色的东西丢在地上,用脚后跟践踏着。 “这是件糟糕的事,查理-海华,”她说。她望向屋子。“警方的想法怎么样?我想我不应该问你这个。想到亚瑞士泰德被人毒害好象怪怪的。讲到那件事,想到他死了好像古里古怪的。我从不喜欢他──从来就不!但是我不习惯想到他死了……让这屋子显得这么──空荡。” 我什么都没说。照她的语气听来,艾迪丝-哈薇兰似乎是在回想的情绪当中。 “今天早上正在想──我住在这里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四十多年了。我姐姐去世就来这里。他要我来。七个孩子——最小的才一岁……不能眼看着他们由一个拉丁人带大,我能吗?一项叫人无法忍受的婚姻结合,当然。我一直觉得玛西亚一定是——呃——中了邪。丑陋庸俗的矮小外国人!他不干涉我——凭良心说。保姆、管家、学校,全由我一手包办、聘请、挑选,还有适当的有益健康的幼儿食品──不是他常吃的那些怪味道的米饭。”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住在这里?”我喃喃说道。 “是的。有点奇怪……我想,我可能早已离开,当孩子们都长大,嫁的嫁,娶的娶……我想,我是对花园产生了兴趣,真的。后来,菲力浦来了。要是一个男人娶了个女演员,他就无法享有任何家庭生活。不知道女演员为什么要有孩子。孩子刚一生下来,她们就匆匆忙忙走得远远的,到爱丁堡或是什么地方的戏院去上台演戏。菲力浦做了件明智的事──连人带书一起搬来这里。” “暮力浦-里奥奈兹从事什么工作?” “写书。想不出为什么。没有人想要去读它们。全都是一些有关晦涩历史细节的书。你听都没听说过吧?” 我承认。 “太有钱了,他就是这样,”哈薇兰小姐说。“大部分人都得赚钱过日子,哪有他那种闲工夫。” “他的书不赚钱?” “当然不。据说他是探讨某一时期历史的伟大权威人士。不过他不需要靠写书赚钱──亚瑞士泰德给了他大约十万英镑──相当令人惊叹的一笔数目!为了逃避遗产税!亚瑞士泰德让他们全都在经济上各自独立。罗杰经营联合筵席包办事业──苏菲亚则有一份非常可观的津贴。给孩子的钱都存在信托基金会里。” “这么说没有人能因为他死而特别得到什么?” 她以怪异的眼光瞄了我一眼。 “不,他们是能得到什么。他们都能得到更多的钱。不过反正只要他们开口要,也许就能得到。” “你有没有任何看法,是谁毒害了他,哈薇兰小姐?” 她颇具特色地回答: “没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我非常困扰不安!想到有个毒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在屋子里逍遥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我想警方会盯牢可怜的布兰达。” “你不认为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 “我完全说不上来。在我看来,她一向是个特别愚蠢、庸俗的年轻女人──有点刻板守旧。不是我观念中的下毒者。然而,毕竟如果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人嫁给了一个近八十岁的男人,显然她嫁的是他的钱而不是他的人。照一般正常的现象来看,她可能期望不久成为一个富孀。不过亚瑞土泰德是个特别坚韧的老人。他的糖尿病并没有恶化。他真的看起来象是个会活到一百岁的人。我想她等得不耐烦了……” “要真是这样,”我停下来没再说下去。 “要真是这样,”哈薇兰小姐敏捷地说,“那就多少比较好些。当然啦,是会引起公众非议。不过,她毕竟不是家族分子之一。” “你没有其他的想法?”我问道。 “我该有其他什么想法?” 我怀疑。我怀疑在那破旧的毛毡帽底下的脑子里,不只想着这些。 在这心血来潮,几乎不相连贯的话语之后,我想,有一颗非常精明的脑袋正在运作着。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是否哈薇兰小姐毒死了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 看来这似乎不是个不可能的想法。在我脑海深处,是她狠狠用脚后跟把野生旋花草蹂进土里的样子。 我想起了苏菲亚用过的字眼。冷酷。 我偷偷从旁瞄了艾迪丝-哈薇兰一眼。 只要有个足够的好理由……但是到底什么对艾丝-哈薇兰来说是个足够的好理由?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得多了解她一些。 [book_title]六 前门敞开着。我们穿过前门,进入有点大得惊人的大厅。厅里布置严谨──精漆黑橡木和闪闪发光的铜器。在大厅里头通常会出现楼梯的地方,是一面有着一道门的嵌板白墙。 “我姐夫住的地方,”哈薇兰小姐说。“一楼是菲力浦和玛格达住的。” 我们穿过左边一条通道,进入一间大客厅。浅蓝色的嵌板墙,厚厚的绵缎面家具,每一张桌子上和每一面墙上都摆满、挂满了演员、舞者、舞台场景设计的照片和画像。一幅狄加斯画的“芭蕾舞者”挂在壁炉上方墙面。大量摆设花朵,大朵大朵的茶色菊和大瓶的各色康乃馨。 “我想,”哈薇兰小姐说,“你想见菲力浦吧?” 我想见菲力浦吗?我不知道。我所想的只是要见苏菲亚。这我已经做到了。她极为赞同我老爹的计划──但是她现在已经退场,想必正在什么地方打着电话叫鱼,没有指点我如何继续进行。我该如何跟菲力浦-里奥奈兹接触,是以一个急于娶他女儿的年轻人身份,或是以一个路过顺便拜访的朋友身份,(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吧!”)或是以一个警方有关人员的身份? 哈薇兰小姐不给我时间考虑她的问题。事实上,她的那句话根本不是个问句,倒更象是个断言。我判断,哈薇兰小姐惯于断言而不是征求别人的意见。 “我们到书房去。”她说。 她带我走出客厅,沿着一条走廊,穿过另一道门。 这是个堆满书本的大房间。书本并不是安安分分地摆在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连地板上都是。然而却不给人零乱的感觉。 房间阴冷。少掉了一种我所期待的味道。空气中有股旧书的味道和些微蜜蜡味。一两秒钟之后,我知道了少掉的是什么,是烟草的香味。菲力浦-里奥奈兹不抽烟。 我们一进门,他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高大男人,非常英俊的男人。每个人都太过于强调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丑陋,以至于我预料他儿子也一样丑。我当然没料到会见到这么完美的外貌──挺直的鼻梁、曲线无暇的下巴、一头从造型美好的前额往后梳的金发飞溅着些许灰白。 “这位是查理-海华。菲力浦,”艾迪丝-哈薇兰说。 “啊,你好。”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说过我。他伸出来跟我相握的手是冰冷的,他的表情相当漠不关心,让我有点紧张。他耐心、兴趣缺缺地站在那里。 “那些可怕的警察在哪里?”哈薇兰小姐问道。“他们有没有过这里来?” “我相信督察长——”你瞄了一眼书桌上的名片)“呃──泰文勒稍后就要来跟我谈话。” “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跟布兰达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 看看菲力浦-里奥奈兹那副样子,好象相当不可能有件谋杀案已经在他附近发生。 “玛格达起床了没有?” “我不知道。她通常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 “好象是她来了的声音,”艾迪丝-哈薇兰说。 她所谓的“好象是她来了的声音”是高亢快速的谈话声,很快地朝这里接近过来。我身后的房门猛然一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让人感觉到好象进来的是三个女人而不是一个。 她抽着长长的滤烟嘴,穿着一件桃色缎面家常长服,一手提起衣角。一头瀑布般的黄褐色头发倾泻在她背后。她的脸有着那种时下的女人在完全没有化妆之前的惊人裸露感。她有对巨大的蓝眼睛,走起路来非常快,讲起话来声音有点粗嘎迷人,发育非常清晰。 “亲爱的,我受不了──我完全受不了──想想大众的注意──是还没有上报,不过当然会上报──我还决定不了上调查庭该穿什么衣服──色彩非常非常收敛的衣服?——总不会是黑色的吧,──或许暗紫色的──我的衣料配给票都用光了——我把卖给我的那个人的地址搞丢了──你知道,在靠近雪佛兹贝利巷的一个车库──如果我开车过去,警察会跟踪我,他们可能会问我一些叫人感到非常难堪的问题,不会吗?我的意思是说,我能说什么?你多么冷静啊,菲力浦!你怎么能这么冷静?难道你不了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可怕的屋子了?自由——自由!噢,这样说太无情了──那可怜的老甜心——当然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是不会离开他的。他真的溺爱我们,可不是吗──不管楼上那个女人再怎么想尽办法挑拨我们的感情。我相当确信要是我们早离开了,把他留给她一个人,他会什么都不留给我们。可怕的女人!毕竟,可怜的老甜心已经快九十岁了──全世界所有的亲戚加起来也对抗不了那与他朝夕相处的可怕的女人。你知道,菲力浦,我真的相信这是个推出艾迪丝-汤普逊那出戏的大好机会。这件谋杀案会给我们很多预先宣传。比尔丹斯登说他可以找到悲剧演员──那出可怕的关于矿工的诗剧随时都会下档──这是个好机会──好极了。我知道他们说我必须一直演喜剧,因为我的鼻子──但是你知道艾迪丝-汤普逊那出戏里还是有很多喜剧的成分──我不认为作者了解这一点──喜剧可以升高悬疑的效果。我知道我该怎么演──平庸、愚蠢、伪装,然后到了最后一分钟——” 她掷出一条手臂──香烟从烟嘴上掉下来,落到菲力浦的桃花心木书桌上,开始燃烧起来。他平静地把香烟捡起来,丢进废纸筒里。 “然后,”玛格达-里奥奈兹轻声说,她的眼睛突然睁大,面孔僵化起来,“全然的恐怖……” 全然的恐怖表情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二十秒钟,然后她的脸上肌肉放松,又皱了起来,有如一个惶惑的孩子正要放声嚎啕大哭一般。 突然,她脸上的所有表情一扫而空,转向我,一本正经地问我: “你不认为这正是演艾迪丝-汤普逊的方式吗?” 我回说我认为这正是演艾迪丝-汤普逊的方式。当时我对艾迪丝-汤普逊是何方神圣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但是我急于跟苏菲亚的母亲有个好的开始。 “倒有点象布兰达,真的,不是吗?”玛格达说。“你知道吗,我倒从没想到过。非常有趣。我要不要告诉督察这一点?” 书桌后的男人微皱眉头。 “真的没有必要,玛格达,”他说,“你根本不必见他。我可以告诉他任何他想知道的。” “不必见他?”她的声音上扬。“可是我当然必须见他?唉,唉,亲爱的,你太没有想象力了!你不了解细节的重要性。他要知道每件事情确切是如何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每个人注意到的所有小事情以及当时感到怀疑的——” “妈,”苏菲亚从敞开着的房门走进来说,“你可不要对督察胡说八道。” “苏菲亚──亲爱的……” “我知道,我的宝贝妈妈,你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打算好好地表演一番。但是你错了。相当错误的想法。” “胡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你得换个不同的方式表演。亲爱的。抑制住你自己──尽量少说话──收敛一点──提高警觉——保护家人。” 玛格达-里奥奈兹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困惑表情。 “亲爱的,”她说,“你真的认为——” “是的。把你的那些傻主意丢开。我正是这个意思。” 当她母亲的脸上开始绽露一丝愉悦的笑意时,苏菲亚又加上一句说: “我替你准备了一些巧克力,在客厅里——” “噢──好──我饿死了——” 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你不知道,”她的话显然不是对我就是对我身后的书架说的,“有个女儿有多好!” 说完这句“退场词”,她走了出去。 “天知道,”哈薇兰小姐说,“她会跟警察说些什么!” “她不会有问题的。”苏菲亚说。 “她可能什么都说出来。” “不要担心,”苏菲亚说。“她会照着导演的话去做,我是导演!” 她随她母亲之后走了出去,然后猛一转身说: “泰文勒督察长来见你了,爸,查理留下来,你不介意吧?” 我想菲力浦-里奥奈兹一听,脸上是有了非常细微的困惑神色。很有可能!但是他那漠不关心的习惯对我有好处。 “噢,当然──当然。”他有点含糊其辞地喃喃道。 泰文勒督察长走进来,壮实、可靠,一副机敏、效率十足的样子,颇讨人欢心。 “只是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他的态度有如是说:“然后我们就会永远离开这屋子──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比我更高兴。我们并不想要在这里逗留,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一句话都不用说,只是拉把椅子坐到书桌前,就把他心中的意思传达了出去,不过这的确生效了。我谦逊地在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怎么样,督察长?”菲力浦说。 哈薇兰小姐突然插嘴说: “你不需要我吧,督察长?” “目前不需要,哈薇兰小姐。稍后,要是我可以跟你谈几句话的话──” “当然,我会在楼上。” 她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带上。 “怎么样,督察长?”菲力浦重复说。 “我知道你非常忙,我不想打扰你太久。不过我可以私下跟你提一下,我们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令尊不是自然死亡。他的死是扁豆碱素药量过度的结果——一般较熟悉的是叫伊色林。” 菲力浦低下头。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反应。 “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有没有任何提示作用?”泰文勒继续说。 “该有什么提示作用?我自己的看法是我父亲不小心误服了毒药。” “你真的这样认为,里奥奈兹先生?” “是的,在我看来这十分可能。你要知道,他将近九十岁了,眼力非常不好。” “所以他把眼药水倒进胰岛素的药瓶里当胰岛素用。在你看来,这真是个可信的说法吗,里奥奈兹先生?” 菲力浦没有回答。他的脸上表情更显平静。 泰文勒继续: “我们找到了眼药水瓶,空的──在垃圾箱里,上面没有指纹。这一点本身就奇特。一般正常的现象是上面该有指纹。当然是令尊的,也可能是他太太的或是侍仆……” 菲力浦-里奥奈兹抬起头来。 “那侍仆呢?”他说。“琼生呢?” “你这是在暗示琼生是可能的凶手?他当然有机会下手。但是我们一想到犯罪动机那就不同了。令尊惯于每年给他一份年终奖金──这份年终奖金数目逐年增加。令尊让他明白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取代遗嘱中留给他任何金钱。如今这份年终奖金,在七年的服务期间之后,已经达到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而且仍然逐年增加。显然令尊活得越久对琼生越有利。再说,他们相处得好极了,而琼生的过去记录无懈可击──他是个彻头彻尾忠实熟练的侍仆。”他顿了顿。“我们不怀疑琼生。” 菲力浦平静地回答:“我明白。” “里奥奈兹先生,现在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下你自己在令尊去世那天的行踪吧?” “当然,督察长。我在这里,在这房间里,待了一整天──除了吃饭时间,当然啦。” “你有没有见过令尊?” “我按照惯例早餐之后去向他请安。” “当时你单独跟他在一起吗?” “我──呃──我继母也在房里。” “他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吗?” 菲力浦带着一丝嘲讽意味地回答: “他没有任何预知他当天会被谋害的迹象。” “令尊住的那部分房子完全跟这里隔绝吗?” “是的,唯一的通道是大厅里的那道门。” “那道门一直都锁着吗?” “不。” “从来不锁?” “据我所知是这样没错。” “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 “当然。只是基于家居生活隐私的方便才隔离的。” “你是怎么知道令尊去世的?” “我哥哥罗杰,他住在楼上西厢,匆匆忙忙跑下来告诉我,说我父亲突然发作。呼吸困难,好象非常严重。” “你怎么处理?” “我打电话给医生,好象没有人想到要这样做。医生出去了──不过我留话给他,要他尽快过来。然后我上楼去。” “然后呢?” “我父亲情况显然非常严重,医生还没来他就去世了。” 菲力浦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仅仅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其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我太太在伦敦。她后来很快就回来了。苏菲亚也不在,我相信。两个小家伙,尤斯达士和乔瑟芬在家。” “我希望你不会误解我的意思。里奥奈兹先生,如果我问你,令尊一死会如何影响到你的经济情况。” “我相当了解,你想要知道一切事实。我父亲在好几年前就让我们各自财务独立。他让我哥哥当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的董事长和主要股东──他所拥有的最大一家公司,把经营权完全交到他手上。他给我一笔他认为数目相当的钱──实际上我想是面额十五万英镑的各种债券和优良股票──好让我随意运用。他也安排给了我后来去世的两个姐姐非常大方的一笔钱。” “而他自己还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 “不,实际上他只留给自己一份比较起来算是中等的收入。他说那够他生活所需了。从那时候开始。”菲力浦的唇角首度展现一丝笑意,“由于各种事业的成功,他变得比以前更富有。” “令兄和你自己来这里住。这不是任何财务——困难造成的结果吧?” “当然不是,纯粹是为了方便。我父亲经常告诉我们,随时欢迎我们搬过来跟他一起住。为了各种家务上的原因,这样做对我来说是件方便的事。” “同时,”菲力浦特意加上一句说,“我也非常喜欢我父亲。我跟我家人一九三七年搬来这里。我不用付房租,但是我负担我这一部房子的税金。” “令兄呢?” “我哥哥在一九四三年因为他在伦敦的房子被炸毁而搬来这里。” “里奥奈兹先生,你知不知道令尊的遗产是怎么分配的?” “非常清楚。他在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宣布和平之后不久,重新立下遗嘱。我父亲不是个偷偷摸摸的人,他很有家族观念。他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他的律师也在场,应他的要求,向我们说明他遗嘱的条款。那些条款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无疑的,盖斯奇尔先生已经告诉你了。大略来说,有一笔十万英镑的税后净额给我继母,除了结婚时已经给了她的一笔非常大方的聘金之外。其余的财产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我哥哥,另一份存入信托基金给他的孙子女。遗产金额很大,但是遗产税当然也很重。” “有没有任何留给仆人的遗产或是慈善捐赠?” “完全没有。仆人如果留任的话,薪资逐年增加。” “你实际上并不──原谅我这样问──缺钱用吧,里奥奈兹先生?” “你知道。所得税多少有点重,督察长──不过我的收入很够我自己用──也够我太太用。再说,我父亲经常送给我们大家非常大方的礼物,而且要是万一有什么急难,他会马上解救。” 菲力浦冷淡、清晰地补上一句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要我父亲死的任何财务上的理由,督察长。” “里奥奈兹先生,如果你认为我有这种意思,那我真是非常抱歉。不过我们不得不知道一切事实。现在我恐怕得问你一些有点敏感的问题。是有关令尊和他太太之间的关系。他们在一起相处快乐吗?” “就我所知,美满极了。” “没有争吵?” “我不认为有。” “他们年龄──差距很大?” “是很大。” “你是否──对不起──赞成令尊的第二次婚姻?”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这不算是回答我的问题,里奥齐兹先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实说了,我认为这项婚姻——不明智。” “你有没有劝过令尊?” “我知道时,已经是既成事实了。” “对你可是一大震惊吧──呃?” 菲力浦没有回答。 “对这件事有没有任何不好的感受?” “我父亲有做任何他高兴做的事的自由。” “你跟里奥奈兹太太之间相处得和睦吧?” “十分和睦。” “你跟她之间友善。” “我们很少碰面。” 泰文勒督察长转变话题。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罗仑斯-布朗先生的事?” “我恐怕没办法告诉你。他是我父亲聘请的。” “但是他是应聘来教你的儿女的,里奥奈兹先生。” “不错。我儿子是小儿麻痹症的受害者──幸好病情不重──我们考虑结果认为还是不要送他上学的好。我父亲提议他和我女儿乔瑟芬一起接受家庭教师教导──那个时候可选择的家庭教师相当有限——因为必须是不用服兵役的。这位年轻人的资历令人满意,我父亲和我姨妈(她一直负责照顾孩子们的福利)对他满意,我顺从他们的意思。附带一说,我对他的教学无可挑剔,负责、周到。” “他住的地方是在令尊那一部分房子,不是这里?” “上面那里有空房。” “你有没有曾经注意过——对不起,问你这个──罗仑斯-布朗和你继母之间有任何亲密的迹象?” “我没有机会去注意到这种事情。” “你有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闲言闲语?” “我从来不听人家的闲言闲语,督察长。” “非常令人钦佩,”泰文勒督察长说。“这么说你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且非礼不言喽?” “随你高兴怎么说,督察长。” 泰文勒督察长站了起来。 “好,”他说:“非常谢谢你,里奥奈兹先生。” 我谦逊地随他走出房间。 “咻,”泰文勒说,“他真是冷若冰霜!” [book_title]七 “现在,”泰文勒说,“我们去找菲力浦太太谈谈,她的艺名是玛格达-卫斯特。” “她演得好不好?”我问道。“我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我相信我曾在几出戏里见过她,不过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她是那些所谓新秀之一,”泰文勒说,“她在‘西屋’剧院登过几次台,她在一般有固定剧团上演的剧院里相当有名气——她经常在知识分子的小戏院和周日俱乐部里演出。我想,对她的演技不利的是她不用靠演戏过话,这是实话。她可以东挑西捡,选她自己喜欢的角色,到她喜欢的地方去演,偶尔为了她看中的某个角色,出钱资助演出──通常看中的都是世界上最不适合她演的角色。结果是,她退入了业余阶层,而不是职业的。她演得好,你要知道,特别是喜剧──但是剧院经理不太喜欢她──他们说她太独立了而且常惹麻烦──喜欢恶作剧,挑起争端。我不知道这有多少是事实──不过她在同行之间不怎么受欢迎。” 苏菲亚从客厅走出来说,“我母亲在这里,督察长。” 我跟随泰文勒进入一间大客厅。一时之间,我几乎认不得那坐在缎面靠背长椅上的女人。 红黄色的头发梳成爱德华时代的发型。高耸在头上,穿着一套剪裁精细的暗灰色裙套装,和一件精致的淡紫色绉褶衬衫.项间系着一个小巧的玛瑙胸针。我首次注意到她那鼻尖有点倾斜的鼻子的魅力。令我有点想起了名喜剧演员亚希娜-席勒──似乎相当令人难以相信这就是那穿着桃色家常服的骚动不安的女人。 “泰文勒督察长?”她说。“请进来坐。你抽不抽烟?这真是件最最恐怖不过的事。我当时完全感到我简直无法承受。” 她的声音低沉,不带感情,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一心一意自我控制住的人讲话的声音。她继续:“如果我能帮上你任何忙,请尽管说出来。” “谢谢你,里奥奈兹太太。悲剧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一定是正在从伦敦开车回来的路上。我那天跟一个朋友在长春藤餐厅吃午饭,然后我们去看一场服装展示会。我们跟其他一些朋友在柏克莱餐厅喝了几杯,然后我启程回家。我回到这里时,一切都在骚动中。好象我公公突然发作了。他──死了。”她的声音只是微微有点颤抖。 “你喜欢你公公吗?” “我深爱——” 她的声音上扬。苏菲亚微微调整了狄加斯那幅画的角度。玛格达的声音跌落到原先抑制住的音量。“我非常喜欢他,”她以平静的声音说。 “我们都是。他──对我们非常好。” “你跟里奥奈兹太太处得好吗?” “我们不常见到布兰达。” “为什么?” “哦,我们的共同点不多。可怜的亲爱的布兰达,有时候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件艰苦的事。” 苏菲亚再度动动那幅秋加斯的画。 “真的?怎么说?” “噢,我不知道。”玛格达摇摇头,挂着一丝伤心的苦笑。 “里奥奈兹太太跟她丈夫在一起快乐吗?” “噢,我想是快乐。” “没有争吵?” 微笑摇头的动作再度出现。 “我真的不知道,督察先生。他们住的那部分房子跟这里相当隔离。 “她和罗仑斯-布朗先生非常友好吧,不是吗?” 玛格达-里奥奈兹僵住了。她张大眼睛,以谴责的眼光看着泰文勒。 “我不认为,”她高傲地说,“你不该问我这种问题。布兰达对任何人都相当友好。她真的是个非常和善的人。” “你喜欢罗仑斯-布朗先生吗?” “他非常文静,相当不错,不过静得让你几乎不知道他的存在。其实我也不常见到他。” “他的教学令人满意吗?” “我想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菲力浦好象相当满意。” 泰文勒尝试一些“震惊”的手腕。 “对不起这样问你,不过在你看来,布朗先生和布兰达-里奥奈兹太太之间有没有任何恋情存在?” 玛格达站了起来,十足一副老祖母的架势。 “我从没见过任何这种事,”她说。“我真的不认为,督察先生,这是你该问我的问题?她可是我公公的太太。” 我几乎鼓掌叫好。 督察长也站了起来。 “比较象是个问仆人的问题?”他暗示说。 玛格达没有回答。 “谢谢你,里奥奈兹太太。”督察长说完走了出去。 “你表演得美极了,亲爱的。”苏菲亚热情地对她母亲说。 玛格达若有所思地卷起她耳后方的一绺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是的,”她说,“我想这样演是对的。” 苏菲亚看着我。 “你不是应该,”她问道,“跟督察一起去吗?” “听我说,苏菲亚,我该怎么——” 我停了下来。我无法当着苏菲亚母亲的面问出我到底扮演的该是什么角色。玛格达-里奥奈兹到目前为止一直对我的出现毫无兴趣,除了把我当做她说的那句有关女儿的“退场词”的对象。我可能是个记者、她女儿的未婚夫,或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警方人员,或甚至是葬仪社的人——对玛格达-里奥奈兹来说,这些都一样,只是她的观众之一。 里奥奈兹太太低头看着她的双脚,不满意地说: “这双鞋子不对,太轻浮了。” 在苏菲亚紧急摇头示意之下,我顺从他匆忙出门去找泰文勒。我在外头大厅里找到他,他正过门到了楼梯口。 “正要上楼去见做哥哥的,”他解释说。 我对他提出我的难题,免得以后麻烦。 “听我说,泰文勒,我到底是谁?” 他显得惊讶。 “你到底是谁?” “是的,我到底在这屋子里干什么?如果有人问我,我怎么说?” “噢,我明白。”他考虑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有没有人问过你?” “哦──没有。” “那么为什么不就这样,永不解释,这是个很好的座右铭。特别是在象这样动乱不安的屋子里,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太多的烦恼和恐惧,根本没有心情问问题。只要你自己表现一副自信的样子,他们就会把你当作理所当然的。说出任何不必要的话是一大错误。嗯,现在我们上楼去,门没锁。当然你了解,我希望,我所问的这些问题全都是胡言乱语!谁在屋子里谁不在,或是他们事发当天人在什么地方根本就不重要——” “那么为什么——” 他继续说下去:“因为这至少给我个机会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打量一下他们,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同时希望,纯粹是碰运气,有人可能给我一个有用的指标。”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道:“我敢打赌.玛格达-里奥奈兹一定可以说出不少,如果由得了她的话。” “可靠吗?”我问道。 “噢,不,”泰文勒说,“她说的不会可靠,不过却可以打开一条调查的可能路线。这该死的屋子里每人个都有机会下手,也有下手的工具。我需要的是犯罪动机。” 在楼梯顶端,有一道门阻断了右边的走道。门上有一铜制敲门器,泰文勒适力敲了敲。 门被里面一个一定是正巧站在里头门边的人猛然打开。他是个笨拙的彪形大汉,双肩结实有力,一头蓬松的黑发,一张非常难看却又同时有点和蔼的睑。他两眼看着我们,然后迅速移开,态度有如羞怯、老实的人那样暗自感到尴尬。 “噢,”他说,“进来。是的,进来。我正要去──不过没关系。到客厅来,我去找克里梦西来──噢,你在哪里,亲爱的,是泰文勒督察长。他──有没有烟?稍等一下。如果你们不介意——”他碰到了一面屏风,有点狼狈地对它说声“对不起”,走了出去。 就象一双大黄蜂走了,留下了显著的沉寂。 罗杰-里奥奈兹太太正站在窗口边.我霎时被她的气质和屋子里的气氛所迷惑住了。 这确确实实是她的房间,我确信。 墙壁漆的是白色──真正的白色,不象一般室内装潢时所说的“白色”指的是象牙白或是乳白。墙上没有挂画,除了壁炉上的一幅,一幅由暗灰色和战舰蓝的三角形构成的几何图形幻想画作。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些必需用具,三四把椅子,一张玻璃面桌,一座小书架。没有任何装饰品。有的是光线、空间和空气。这跟楼下那间处处花团锦簇的大客厅的不同就有如白垩与干酪。而罗杰-里奥奈兹太太和菲力浦太太也是不同类型的女人。玛格达-里奥亲兹让人觉得她可以是,而且经常是,至少六种以上的不同类型的女人;而克里梦西-里奥奈兹,我确信,是完完全全的她自已。她是一个个性非常明确、锐利的女人。 她大约五十岁,我想,她的头发是灰色的,剪得非常短,几乎象伊顿学院的“西瓜头”一般,然而长在她造型美好的小小头颅上是那么地美,没有那种发型总是让我联想到的丑陋感。她有张聪慧、敏感的脸,一对浅灰色的眼睛具有看透人心事的独特强烈眼神。她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暗红色毛料洋装,跟她苗条的身材搭配得十全十美。 我立即感觉到,她是个有点令人惊动的女人……我想是因为我判断她生活的规范可能跟一般的女入不同,我立刻了解到为什么苏菲亚把“冷酷”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房间阴冷,我有点颤抖。 克里梦西-里奥奈兹以很有教养的平静声音说: “请坐,督察长。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死亡是伊色林造成的,里奥奈兹太太。” 她若有所思地说: “这么说是谋杀了。不可能是意外吧?” “不可能,里奥奈兹太太。” “请对我先生委婉一点,督察长。这会严重影响到他。他崇拜他父亲,而且他的感情非常脆弱。他是个感情型的人。” “你跟你公公处得好吧,里奥奈兹太太?” “是的,相当好。”她平静地加上一句:“我并不非常喜欢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的一些生活目标──还有他达到这些目标的方法。” “那么,布兰达-里奥奈兹太太呢?” “布兰达?我不常见到她。” “你认为她和罗仑斯-布朗先生之间是不是可能有什么?” “你是说──某种恋情?我不认为。不过我真的无从知道。” 她的声音听来全然不感兴趣。 罗杰-里奥奈兹匆匆回来,有如大黄蜂又飞回来了。 “我被耽搁了,”他说。“电话。怎么样,督察先生?怎么样,有没有任何消息?我父亲是什么原因死的?” “伊色林中毒死的。” “是吗?我的天啊!那么是那个女人!她等不了!他可以说是让她脱离了贫民窟,而这就是他得到的回报。她残酷地谋杀了他!天啊,想起来就叫我血气沸腾。” “你这样认为有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泰文勒问道。 罗杰双手扯着头发,走过来走过去。 “理由?为什么,还有可能会是谁?我从来就信不过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她。菲力浦和我在爸爸有一天回来告诉我们说他娶了她时都大吃一惊!在他那种年龄!疯了──真是疯了。我爸爸是个有趣的人,督察先生。在智能上,他还是象个四十岁的人一样年轻、清新。在这世界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替我做了任何一件事──有求必应,从不让我失望。倒是我让他失望了──我一想起──” 他重重跌坐到一张椅子上。他太太平静地走到他一旁。 “够了,罗杰。不要太苦了自己。”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可是怎么冷静得了──我怎么能不感到——” “可是我们大家都必须冷静,罗杰。泰文勒督察长需要我们的帮忙。” “不错,里奥奈兹太太。” 罗杰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要亲手掐死那个女人。她就不能让亲爱的老人家多活几年。如果她人在这里,我——”他跳了起来。愤怒得全身颤抖。他伸出抽搐的双手。“是的,我去扭断她的脖子,扭断她的脖子……” “罗杰。”克里梦西厉声说。 他看着她,脸红起来。 “对不起,我最亲爱的。”他转向我们。“我很抱歉。我一时控制不了情绪。我──对不起——” 他再度走出房间。克里梦西谈谈一笑说: “真的,你们知道,他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到。” 泰文勒礼貌地接受她的评语。 然后他开始他所谓的例行问话。 克里梦西-里奥奈兹精确简明地应答。 罗杰-里奥奈兹在他父亲去世那天人在伦敦,在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的总公司里。他当天下午早早就回来,如同往常一般跟他父亲共处一段时间。她自己则如同往常一般,在她工作的高尔街兰伯特机构里。快到六点时,她回到家里。 “你当天有没有见过你公公?” “没有。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一天。我们午饭之后跟他一起喝咖啡。” “但是你在他去世那天没见过他?” “没有。实际上我去过他住的那一部分房子,因为罗杰以为他把他的烟斗留在那边忘了带回来——一支非常珍贵的烟斗,不过因为他的烟斗正好放在那边的大厅桌上,所以我没有打扰到老人家。他经常六点钟左右就开始打瞌睡。” “你知道他病了是在什么时候?” “布兰达匆匆忙忙跑来。大约六点三十一、二分。” 如同我所知道的,这些问题并不重要,但是我注意到泰文勒督察对回答这些问题的女人是多么地留意。他问了她一些有关她在伦敦工作性质的问题。她说跟原子分裂的放射性能有关。 “事实上,你是从事原子弹工作?” “工作毫无摧毁性。这个机构是在进行医疗效用方面的实验。” 泰文勒站了起来,表示他想四处看看这一部分房子。她似乎有点讶异,不过还是泰然地带他四处去看。那有着双人床、铺着白色床单,和简单化妆用品的卧房再度让我想起了医院或是修道院。浴室也是简单朴素,没有豪华特别的冲浴设备;也没有成排的瓶瓶罐罐。厨房一尘不染,没有铺设地毯,设有实用、省事的炊事用具。然后我们来到一道门前,克里梦西打开门说:“这是我先生专用的房间。” “进来,”罗杰说。“进来。” 我微微松一口气。其他地区的俭朴洁净令我透不过气来。这却是个十足私人的房间,一张桌面可以卷缩的书桌上七零八落地布满了纸张、旧烟斗和烟灰,几张破旧的大安乐椅。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各种合照,有点褪了色。学生合照、板球队员合照、军人合照等等。还有沙漠、寺塔、帆船、海滨、以及夕阳等等的水彩写生画。这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房间,一个可爱、友善、合群的男人的房间, 罗杰笨拙地倒酒,把一张椅子上的书本、纸张扫落。 “这地方乱七八糟。我正在整理东西,清除一些旧文件。够了就说一声。”他要帮督察倒酒,督察婉谢,我接受了。“刚刚真是对不起,”罗杰继续说。他把酒递给我,同时转头向泰文勒说,“我的情绪控制不了。” 他几乎近于惭愧地看看四周,不过克里梦西-里奥奈兹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来。 “她真是好极了,”他说。“我是说,我太太。从头到尾,她都棒透了──棒透了!我说不出我有多钦佩那个女人。她经历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时期──可怕的时期。我想告诉你们一下。我是说,在我们结婚之前,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好人──我是说,脑筋好──但是身体糟得很──事实上是患有结核病。他从事结晶学方面某些极具价值的研究工作,我相信。待遇很不好,而且工作很吃力,但是他不放弃。她替他做牛做马,紧守着他,心知他随时都会把命丢掉,而且从来不抱怨──毫不厌倦。她总是说她过得快乐。后来他死了,她无依无靠。最后她同意嫁给我。我很高兴我能给她一些快乐,让她歇息一下。我真希望她不要再工作,不过,当然啦,她觉得在战时那是她的义务,而她现在似乎仍然觉得她应该继续做下去。她是个好妻子──男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妻子。啊,我真是幸运!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泰文勒得体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他再度开始进行类似的例行问话。他什么时候知道他父亲病了? “布兰达匆匆忙忙来找我。我父亲病了──她说他突然发作了。” “我那天半个小时之前还跟他在一起坐着聊天,当时他还好端端的。我连忙赶去,他的脸色发青,喘不过气,我冲到楼下找菲力浦,他打电话找医生,我──我们一筹莫展。当然,我当时做梦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不对劲?我是说不对劲吗?天啊,这可用的是什么字眼。” 泰文勒和我有点困难地离开罗杰-里奥奈兹气氛感伤的房间,出到房外,再度站在楼梯顶端。 “咻!”泰文勒说。“跟他弟弟是多么强烈的对比。”他有点不切题地加上一句,“奇怪的东西、房间。可以让你看出住在里面的人很多东西。” 我同意他的说法。他继续说下去: “彼此结婚的人们也是奇怪的,不是吗?” 我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不是克里梦西和罗杰,或是菲力浦和玛格达。他这句话对两者都适用。然而,在我看来,这两桩婚姻可能都可划归为幸福的婚姻。罗杰和克里梦西的婚姻当然是幸福的。 “我不认为他是个下毒者,你认为呢?”泰文勒问道。“不是临时起意的罪案,我不认为是。当然啦,这难说。她倒比较象,冷酷的女人,可能有点疯。” 我再度同意。“不过我倒不认为,”我说,“她会只因为不赞同某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目标而谋杀掉那个人。或许,如果她真正痛恨那个老人──可是,有任何一个凶手是单纯为了恨而杀人吗?” “非常少,”泰文勒说。“我自己倒从没见过。不,我想我们还是盯住布兰达太太要妥当多了。但是天晓得我们能不能找到任何证据。” [book_title]八 一个女仆帮我们打开对面的房门。她看到泰文勒时显得惊吓而又带点不屑的神情。 “你要见女主人?” “是的,请带路。” 她带我们进入一间大客厅,然后退下。 这个房间的格局跟楼下那间客厅一样。窗帘是色彩华丽的印花棉布和条纹丝绸。壁炉上方的一幅肖像把我的视线紧紧吸引住──不只是因为出自大师的手笔,而且是因为肖像中人物一张扣人心弦的脸。 这是一幅有着锐利黑眼睛的矮小老人的画像。他戴着黑色天鹅城无边便帽,头部缩进双肩,但是这个人的活力威势却从画布上放射出来,那闪烁的双眼好象正直视着我。 “那就是他,”泰文勒督察长不合文法地说。“奥格斯达士画的。很有个性,可不是吗?” “是的,”我说出口,感到这样说不太恰当。 我现在才了解哈薇兰小姐说这屋子里没有他好象变得空荡荡的意思,这就是建造这幢歪歪扭扭的畸形小屋的小矮人──没有了他,这幢歪歪扭扭的小屋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那边那位是他的第一任太太,沙金特画的,”泰文勒说。 我审视着两房窗子之间墙面上的画像。就象沙金特很多画作一样,有某种冷酷的味道。脸的长度夸张,我想──有点令人想起马脸──无可争辩的修正。这是幅典型的英国仕女画像──乡间仕女。漂亮,但是有点缺乏生气,跟挂在壁炉上那幅画像中那个精力充沛的矮小男人最不相配的妻子。 房门打开,蓝姆巡佐跨步进来。 “我已经对仆人尽了力了,长官,”他说。“没得到什么。” 泰文勒叹了一口气。 蓝姆巡佐拿出笔记本,退到室内一角,谦逊地坐了下来。 房门再度打开,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第二任太太走了进来。 她穿着黑衣服──非常昂贵的黑衣服,而且领高及颈,袖长及腕,整个人被包在黑色里。她走起路来懒洋洋的,黑色衣服跟她很配。她的脸还算漂亮,一头还不错的棕色头发梳成有点过于精巧的发型。她的脸上脂粉适宜,擦着口红,不过看得出来她显然刚哭过。她戴着一串大珍珠项链,一手戴着一只翡翠大戒指,另一手则是一只大红宝石戒指。 我还注意到她另一点,那就是她的表情恐惧。 “早安,里奥奈兹太太,”泰文勒安闲地说。“对不起不得不再次麻烦你。” 她以平板的声音说: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是知道的,不是吗,里奥奈兹太太,如果你希望有你的律师在场,那是完全合法的。” 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这些话中的意义。显然她不了解,她只是有点闷闷不乐地说: “我不喜欢盖斯奇尔先生,我不要他来。” “你可以自己找个律师,里奥奈兹太太。” “有必要吗?我不喜欢律师,他们把我搞糊涂了。” “这完全由你自己决定,”泰文勒说着,自动一笑。“那么,我们就继续喽?” 蓝姆巡佐舔了舔铅笔尖。布兰达-里奥奈兹面对着泰文勒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有没有查出什么来?”她问道。 我注意到她手指紧张地扭捏着衣服饰边。 “我们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你丈夫是伊色林中毒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眼药水害死了他?” “看来相当明确的是你上次帮里奥奈兹先生注射时,注进去的是伊色林而不是胰岛素。” “可是我并不知道。我跟那件事无关。真的,督察先生。” “那么一定是某个人故意把胰岛素换成了眼药水。” “多么邪恶的事!” “是的,里奥奈兹太太。” “你认为──是某人故意这样做的?或是无意的?这不可能是──开玩笑吧?” 泰文勒平顺地说: “我们不认为是开玩笑,里奥奈兹太太。” “一定是某一个仆人。” 泰文勒没有回答。 “一定是,我看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 “你确信?想一想,里奥奈兹太太。你一点看法都没有吗?没有任何人心怀恶意?没有争吵?没有嫉恨?” 她仍然以蔑视的大眼睛盯着他。 “我一点都不知道。”她说。 “你说,你那天下午去看电影?” “是的──我六点半回来──是注射胰岛素的时间——我──我──如同往常一般帮他注射,然后他──他整个人怪怪的。我吓坏了──我急忙跑去找罗杰──我上次全都告诉过你了。我非得一再重复不可吗?”她的声音上扬,变得歇斯底里。 “真是抱歉,里奥奈兹太太。现在我可以跟布朗先生谈谈吗?” “跟罗仑斯谈?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是想跟他谈谈。” 她怀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尤斯达士正在教室里跟他学拉丁文。你要他来这里吗?” “不──我们去找他。” 泰文勒很快地出门去。巡佐和我随他身后。 “你让她一愣一愣的,长官,”蓝姆巡佐说。 泰文勒咕噜一声。他带头上了几个台阶,沿着一条走道走进一间俯视花园的大房间。一个年约三十的金发年轻人和一个英俊微黑的十六岁男孩正坐在一张桌旁。 我们进门,他们抬起头来。苏菲亚的弟弟尤斯达士看着我,罗仑斯-布朗以烦恼的眼神盯着泰文勒督察长。 我从没看过象他这样完全恐惧而瘫痪的人。他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去。他用几乎如老鼠一般的吱吱声说: “噢──呃──早安,督察先生。” “早,”泰文勒简短地说。“我能跟你谈谈吗?” “是的,当然。太荣幸了,至少──” 尤斯达士站了起来。 “你要我离开吗,督察长?”他的声音愉快,带点傲慢的意味。 “我们──我们的课可以待会儿再继续。”家教老师说。 尤斯达士旁若无人地大跨步走向门去。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僵硬,就在他穿过门去时,他接触到我的眼光,伸出食指往脖子上作势一横,露齿一笑。然后随手把门关上。 “好了,布朗先生,”泰文勒说。“化验结果相当明确。里奥奈兹先生的死是伊色林造成的。” “我──你是说──里奥奈兹先生真的是被毒死的?我还一直希望——” “他是被毒死的,”泰文勒简短地说。“有人把胰岛素换成了伊色林眼药水。” “我无法相信……这简直不可思议。” “问题是,谁有动机?” “没有人。完全没有人有!”年轻人的声音激动地上扬。 “你不想找你的律师来吧?”泰文勒问道。 “我没有律师,我不想要律师。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没什么……” “而你相当了解你所说的将被记录下来。” “我是清白的──我向你保证,我是清白的。” “我可没说你不是。”泰文勒顿了一下。“里奥奈兹太太比她丈夫年轻很多,不是吗?” “我──我想是的──哦,我的意思是说,是的。” “她一定有时候感到寂寞吧?” 罗仑斯-布朗没有回答。他用舌头舔舔干涩的嘴唇。 “有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伴住在这里,一定让她感到称心吧?” “我——不,完全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你们之间产生依恋之情应该是相当自然的事。” 年轻人激烈地抗议。 “不是!不是!没有这种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并非如此!里奥奈兹太太一向对我非常好而我非常──非常尊敬她──就只是这样,我可以向你保证,就只是这样。作那种暗示是荒谬的事!荒谬!我不会杀害任何人──或是动药瓶的手脚──或是任何这类的事。我非常敏感,而且高度神经质。我──光是杀人这个念头对我来说就已经象是梦魇一般──我有宗教的理由反对杀戮。相反的,我做些医院的工作──看管锅炉──非常吃力的工作──我做不下去──他们让我担任教育工作。我在这里尽我最大的能力教导尤斯达土和乔瑟芬──非常聪明的孩子,可是难以驾驭。每个人都对我非常好——里奥奈兹先生、里奥奈兹太太,还有哈薇兰小姐。如今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你怀疑我──我——杀人!” 泰文勒督察慢慢地以感兴趣的眼光打量着他。 “我没有这样说,”他说。 “可是你这样想,我知道你这样想!他们全都这样想,他们那样看着我,我──我无法再跟你说下去了,我人不舒服。” 他匆匆走出去。泰文勒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样,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他吓坏了。” “是的,我知道,不过,他是凶手吗?” “如果你问我,”蓝姆巡佐说,“他不会有那个胆子。” “他是不会砸烂人家的头,或是开枪杀人,”督察长同意说。“但是就这个特别的案子来说,需要做的是什么?只不过是动动药瓶的手脚……只不过是帮助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以比较没有痛苦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而已。” “特别的安乐死。”巡佐说。 “然后,或许在一段恰当的时期之后,跟一个继承了十万英镑税后净额遗产,已经有了相同数目的财产,还有附带各种珍珠、红宝石、翡翠,颗颗大得象什么蛋一样的女人结婚!” “啊——”泰文勒叹了一口气。“这全都是假设和推测!我是设法吓倒了他没错,不过那并不能证明什么。如果他是无辜的,他照样会吓着。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倒怀疑是不是他干的。比较可能是那个女的——只是到底为什么她不把那个胰岛素药瓶丢掉或是冲洗干净?”他转向巡佐。 “仆人那边没有任何他们之间暧昧行为的证词?” “女仆说他们彼此爱慕。” “有什么依据?” “她帮他倒咖啡时,注意到他看她的样子。” “这算得了什么证据,根本上不了法庭!确实没有轻薄的行为?” “没有人看过。” “我敢说要是有什么的话,他们一定会看到。你知道,我开始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看着我。“回去跟她谈谈。我想知道你对她的印象。” 我半勉强、半感兴趣地离去。 [book_title]九 我发现布兰达-里奥奈兹正坐在我离开她时她坐着的地方。我一进门,她猛然抬起头来。 “泰文勒督察在哪里?他会回来吗?” “还不会。” “你是谁?” 我终于被问到了我整个上午一直期待着被问到的问题。 我相当合乎事实地回答。 “我跟警方有关,不过我也是这家人的朋友。” “这家人!禽兽!我恨他们所有的人。” 她边动着嘴巴,边看着我。她看来阴郁、害怕而气愤。 “他们一直待我恶劣——一直都是。打从一开始。为什么我不该跟他们的宝贝爸爸结婚?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全都得到了一大堆钱。他给他们的。他们不会有那个头脑自己去赚!” 她继续: “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再娶——即使他是有点太老了?其实他根本不老──他自己不觉得老。我非常喜欢他。我喜欢他。”她以挑衅的眼光看着我。 “我明白,”我说。“我明白。” “我想你不相信——但是这是事实。我对男人感到恶心。我想要有一个家──我想要有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对我说些好听的话。亚瑞士莱德对我说些可爱的话──他可以使你笑口常开──而且他聪明。他想出种种聪明的办法跟那些可笑的法令兜圈子。他非常非常聪明。他死了,我可不高兴。我感到难过。” 她躺回沙发背上。她有张有点宽大的嘴巴,此时向一旁一歪,露出睡意朦胧的怪异笑容。 “我在这里一直快乐,一直感到安全。我上那些优雅的裁缝店——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我跟任何人一样好,亚瑞士泰德给我一些可爱的东西。”她伸出一手,看着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 一时之间,我看到她那伸出来的手就象是猫的爪子,而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就象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猪发出的咕噜声。她仍然自顾微笑着。 “这有什么不对?”她问道。“我对他好,我让他快乐。”她趋身向前。“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下去。 “是在‘酢浆草’餐厅。他叫了一份吐司夹蛋,我端去给他时我正在哭。‘坐下来,’他说,‘告诉我怎么啦。’‘噢,我不能,’我说。‘要是我这样做,我会被开除的。’‘不,你不会,’他说,‘这地方是我的。’我一时睁大眼睛看他。他是那么一个古怪的小老头,起初我这样想──不过他有种威严、我把一切告诉了他……我想你已经全都从他们那里听到过了──认为我是个环女人──但是我不是。我从小被小心地扶养长大。我们有一家店面──非常高级的店面──艺术刺绣。我从来就不是那种男朋友一大堆或是自我作践的女孩。可是泰瑞不同。他是爱尔兰人──而他出国去了……他从不写信或什么的──我想我是个傻瓜。你知道,就这样,我有了麻烦──就象一些可怕的小侍女一样……” 她的声音有种俗不可耐的倨傲感。 “亚瑞士泰德好极了,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他说他寂寞。我们马上结婚,他说。这就象一场梦。后来我才发现他就是那伟大的里奥奈兹先生。他拥有大量的店铺、餐馆和夜总会。这简直就象神仙故事一样,可不是吗?” “神仙故事的一种。”我淡淡地说。 “我们在一家小教堂里结婚──然后出国去。” “孩子呢?” 她以猛然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的眼光看着我。 “根本就没有孩子,是我弄错了。” 她微微一笑,那种嘴唇往一套上翘的歪歪扭扭的微笑。 “我发誓要做他的真正好妻子,而我真的做到了,我替他准备所有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喜欢看的颜色衣服,尽我所能取悦他。他感到快乐。但是我们一直摆脱不了他的家人,总是来掏他的腰包过活。老哈薇兰小姐──我认为他一结婚她就应该离开,我这样说过。但是亚瑞士泰德说,‘她在这里很久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事实上是他喜欢他们都在这里,被他踩在脚下。他们对我恶劣,但是他好象从不注意或介意。罗杰恨我──你有没有见过罗杰?他一直都恨我,他是在嫉妒。而菲力浦从不跟我说话.现在他们都企图假装说是我谋杀了他──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她倾身趋向我。“请相信我,我没有。” 我发现她非常可怜。里奥奈兹一家人提起她时那种轻视的样子,他们相信她犯下了这桩罪案的那种急切神情──如今,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切似乎都是十足不人道的行为。她孤单无助、毫无抵抗力,被人团团围剿。 “而且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我,就是罗仑斯,”她继续说下去。 “罗仑斯怎么样?”我问道。 “我替罗仑斯感到非常难过。他身体很弱,不能去当兵打仗,并不因为他是个懦夫,是因为他太敏感。我试着让他提起精神,让他感到快乐,他不得不教那些可怕的小孩。尤斯达士总是嘲笑他,而乔瑟芬──哦,你见过了乔瑟芬。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 我说我还没见过乔瑟芬。 “有时候我觉得那个孩子头脑有问题。她鬼鬼祟祟得可怕,她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她有时候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想谈乔瑟芬.我把话题带回罗仑斯-布朗身上。 “他是谁?”我问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问得很笨拙。她脸一阵红。 “他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他就像我……我们能有什么胜算对抗他们所有的人?”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歇斯底里?” “不,我不觉得。他们想要认为是罗仑斯干的──或是我干的,他们把那个警察拉到他们一边去了。我有什么机会?” “你不必太激动。”我说。 “为什么就不会是他们之中一个人杀死他的?或是外来的人?或是仆人之一?” “因为缺乏动机。” “噢!动机。我有什么动机?或是罗仑斯?” 我有点感到不自在地说: “我想,他们可能认为,你和——呃——罗仑斯──彼此相爱──你们想要结婚。” 她倏地坐直起来。 “这种暗示真是邪恶!而且这不是事实!我们彼此之间从没讲过那一类的话。我只是替他感到难过,想要鼓舞他。我们一直是朋友,如此而已。你是相信我的,不是吗?” 我的确相信她。也就是说,我相信她和罗仑斯,如同她所说的,仅仅是朋友而已。但是我也相信,实际上她是爱上了那个年轻人,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 我带着这个想法,下楼去找苏菲亚。 当我正要走进客厅时,苏菲亚在走道前头的一道门口探头出来。 “嗨,”她说,“我在帮兰妮做午饭。” 我走过去,但是她走出走道上,随手关上门,挽起我的手臂走进客厅,客厅里没有人。 “怎么样,”她说,“你见过布兰达没有?你认为她怎么样?” “坦白说,”我说,“我替她感到难过。” 苏菲亚显得惊奇。 “我明白,”她说。“这么说她说服了你。” 我感到有点愤慨。 “问题是,”我说,“我能了解她的立场。显然你不能。” “什么立场?” “你老实说,苏菲亚,有没有任何一个家人曾经对她好过,或者甚至公平得对待过她,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 “没有,我们从没对她好过。为什么我们该对她好?” “即使不说别的,就为了普普通通的基督仁慈精神。” “你所采取的是多么高尚的道德论调,查理。布兰达一定表演得非常成功。” “真是的,苏菲亚,你好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啦。” “我只不过是诚实无欺。你了解布兰达的立场,这是你说的。现在听听我的立场,我不喜欢那种编造艰苦的遭遇好嫁给一个有钱老人的年轻女人。我有十足的权利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年轻女人,我毫无理由要假装我喜欢。而且如果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你也不会喜欢那个年轻女人。” “她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我问道。 “关于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我个人认为是编出来的。” “而你气愤你祖父上了当?” “噢,祖父并没有上当。”苏菲亚大笑出声。“祖父从来不会上任何人的当。他要布兰达,他想将计就计,扮演英雄救美,娶到个奴婢。他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得顺利极了。从祖父的角度来看,这桩婚姻完全成功——就象他所有的事业一样。” “聘用罗仑斯-布朗为家庭教师是不是你祖父的另一项成功?”我嘲讽地问道。 苏菲亚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另一次成功,他想要让布兰达保持快乐、有趣。他也许想到光是珠宝衣服还不够。他也许想到她想在生活中增添一点罗曼史。他也许料到象罗仑斯-布朗那样的人,真正温驯的一个人,正好可以利用上。一份美丽、带着感伤意味的精神上的友谊,可以阻止布兰达跟外头的人有染。我不认为祖父做不出这种计划。他是个有点邪门的老人,你知道。” “他一定是。”我说。 “当然,他不可能预见这会导致谋杀……而这,”苏菲亚突然激烈地说,“就是我并不真的相信是她干的真正原因所在,虽然我很希望这样相信。如果她计划谋杀他──或是如果她和罗仑斯一起计划──祖父应该早就知道。这恐怕对你来说好象有点牵强附会——” “我必须承认的确是。”我说。 “但是你不了解祖父。他当然不会假装不知道人家要谋杀他!所以你看!我面对的是一面白墙。” “她害怕,苏菲亚,”我说。“她非常害怕。” “怕泰文勒督察长和他的那一群随从?是的,也许他们是有点吓人。我想,罗仑斯大概正在歇斯底里状态中吧?” “确实。我想,他真是丑态毕露。我不明白女人看上象他那种男人什么。” “你不明白吗,查理?实际上罗仑斯很性感。” “象他那样弱不禁风?”我难以置信地说。 “为什么男人总是认为野蛮人才是唯一吸引异性的人?罗仑斯是性感没错──但是我不指望你会了解这一点。”她看着我。“布兰达是勾引住你了没错。” “不要胡说。她甚至并不真的漂亮,而且她当然没有──” “施展魅力?是没有,她只是让你为她难过。她实际上并不美,她一点也不聪明──但是她有非常特出的性格。她能兴风作浪,她已经在你我之间制造了麻烦。” “苏菲亚。”我吃惊地大叫。 苏菲亚走向门去。 “算了,查理。我得去准备午餐。” “我去帮忙。” “不,你留在这里。有个男人在厨房会让兰妮惊慌失措。” “苏菲亚。”她走出去时我叫她。 “什么事?” “只是个有关仆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楼上楼下都没有个穿着围裙戴着小帽的仆人帮我们开门?” “祖父请了个厨子,“一个做家事的女佣,一个侍奉客人茶点的女仆和一个随身侍仆。他喜欢仆人。他付他们的薪水很高,当然,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克里梦西和罗杰只有白天来的一个清洁妇。他们不喜欢仆人──或者该说是克里梦西不喜欢。要是罗杰不每天在城里吃一餐大餐,他会饿死。克里梦西所谓的吃饭就只是吃些莴苣、马铃薯和生胡萝卜。我们曾经有段时间请了仆人,后来妈妈有一次大发脾气,他们就都走了,然后我们请了白天的帮佣,然后重新再请仆人,这样轮流下去。现在正值我们请白天帮佣的时期。兰妮是永久驻守的佣人,以备紧急之需。现在你可知道了吧。” 苏菲亚走了出去。我瘫坐在一张缎面大椅子上,全心思索着。 我已经在楼上了解了布兰达的一面之词。现在我又在这里了解了苏菲亚这一面的看法。我完全了解苏菲亚观点的公正──那可以称之为里奥奈兹家人的观点。他们气愤一个陌生人用他们认为的卑鄙手段闯进了他们家大门,他们完全有权利这样,如同苏菲亚所说的:这个事实可不好受…… 不过,还有人道的一面──我所了解而他们并不了解的一面。他们是,一直都是,富家子弟。他们完全不了解在现实生活中居于劣势者所受到的诱惑。布兰达-里奥奈兹想要财富、美好的东西和安全感──还有一个家。她宣称她用让她的老丈夫快乐来换取这一切。我同情她,当然,当我跟她谈话时,我是同情她……现在我是不是仍然那么同情她? 问题有两面──不同角度的看法──那一个角度是真实的……真实的角度…… 我前一晚睡得很少。我提早起床陪泰文勒一起来这里。现在,在玛格达-里奥奈兹客厅温暖的花香里,我的身体在大椅子垫枕的拥抱之下松懈下来,我的眼皮下垂…… 想着布兰达,想着苏菲亚,想着那老人的画像,我的思路逐渐朦胧起来。 我睡着了…… [book_title]十 我逐渐地清醒过来,以至于起初还不知道我刚刚睡着了。花香扑鼻。在我眼前有一白色圆形小斑点在浮动着。过好几秒钟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是一张人睑——一张在我眼前一两英尺外悬浮着的脸。当我的官能恢复之后,我的视线变得较为精确。那张脸仍然有它小精灵的意味——一张圆圆的脸,有着鼓鼓的眉毛,往后梳的头发,有点象圆珠子的黑色小眼睛。不过这张脸确确实实连在身体上的──瘦骨嶙峋的小身体。它正热切地注视着我。 “嗨,”它说。 “嗨,”我眨眨眼回答。 “我是乔瑟芬。” 我已经推断出来。苏菲亚的妹妹,乔瑟芬,我推断,大约是十一、二岁。她是个丑得出奇的小孩,长得跟她祖父非常像。在我看来她可能也有他一样的头脑。 “你是苏菲亚的男朋友?”乔瑟芬说。 我承认她说的没错。 “可是你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为什么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 “他是我的朋友。” “是吗?我不喜欢他。我不会告诉他一些事。” “什么样的事?” “我知道的一些事,我知道很多事。我喜欢知道一些事情。” 她在椅子扶手上坐下来,继续审视我的脸。我开始感到相当不自在。 “爷爷被谋杀了。你知道吗?” “是的,”我说。“我知道。” “他被下了毒。用伊──色──林毒死的。”她非常谨慎地说出伊色林三个字。“有趣,可不是吗?” “我想是的。” “尤斯达士和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喜欢侦探故事,我一直想要做侦探,我现在就是,我正在收集线索。” 我感到,她是个有点残忍的小孩。 她又开始问。 “那个跟泰文勒督察长一起来的人也是个侦探吧?书本上说你总是可以从他们穿的靴子看出便衣侦探来。可是这个侦探穿的是小山羊皮鞋。” “老规矩改了。”我说。 乔瑟芬根据她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这句话。 “是的,”她说。“现在这里就将有很多改变,我想。我们会住到伦敦堤防边的一幢房子里去,妈妈早就想搬过去了,她会非常高兴。我不认为爸爸会在意,只要他的那些书也一起搬过去。他以前负担不起。他为了‘姬色波’亏了很多钱。” “姬色波?”(译注:以色列王亚哈之妃,引申意为“淫妇”) “是的,你没去看过吗?” “噢,是出戏吗?没有,我没看过。我在国外。” “上演不太久。实际上,票房奇惨。我不认为妈妈适合演那种角色,你呢?” 我对照一下我对玛格达的印象。不管是穿着桃色家常服的她或是穿着特制裙套装的她,都没有给人任何“淫妇”的意味,不过我愿意相信还有我尚未看到的另一种面貌的玛格达。 “也许不适合,”我谨慎地说。 “爷爷总是说那出戏会大大失败。他说他不会花任何钱赞助那些历史宗教剧的演出。他说票房绝对不会成功,但是妈妈非常热中,我自己也不太喜欢,那一点也不象圣经上原来故事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说,那出戏里的姬色波并没有象圣经记载的那样邪恶。她在戏里变得十分爱国而且真的相当好,这就使得整出戏变得沉闷之味了。不过,结尾还不错。他们把她从窗口丢出去,只有两只狗过去吃她。我想这有点可怕,你不认为吗?我喜欢狗猛吃她的那部分。妈妈说你总不能把那么多狗弄上舞台,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找一些演员狗。”她兴高采烈地引述:“‘它们把她吃得只剩下两只手掌。’为什么它们不吃她的手掌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你不会认为狗那么特别吧。我们家的狗就不那样,它们什么都吃。” 乔瑟芬为这个圣经神话出神地想了几秒钟。 “这出戏惨败,我感到难过。”我说。 “嗯,妈妈担心死了,戏评简直吓死人了,她看到时,整整哭了一天,把早餐整盘丢到葛蕾蒂斯身上,而葛雷蒂斯辞职了。有点好玩。” “我知道你喜欢戏剧,乔瑟芬。”我说。 “他们替爷爷验尸,”乔瑟芬说。“好查出他的死因。他们把验尸简称作P-M,可是我认为这个简称有点混淆不清,你不认为吗?因为P-M也代表‘总理’,还有‘下午’。”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 “你爷爷死了,你难过吗?”我问道。 “不特别感到难过。我并不太喜欢他,他不让我学跳芭蕾舞。” “你想学跳芭蕾舞?” “是的,妈妈愿意让我学,而爸爸不在意,可是爷爷说我跳芭蕾舞没有用。” 她溜下椅子扶手,踢掉鞋子,卖力地摆出一个踮脚的姿势。 “当然,你得穿上适当的鞋子,”她解释说,“即使是那样,有时候你的脚趾头还是会长脓疮。”她把鞋子穿回去,随意地问道: “你喜欢这幢房子吗?” “我不太确定,”我说。 “我想现在就将卖掉了。除非布兰达继续住在这里。而且我想罗杰伯伯和克里梦西婶婶现在也走不开了。” “他们要离开吗?”我有点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他们星期二要离开。出国,到某个地方去。他们要坐飞机出去。克里梦西婶婶买了一只轻便的新皮箱。” “我没听说他们要出国去。”我说。 “是的,”乔瑟芬说。“没有人知道,这是个秘密。他们在出国之前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们打算留下一张字条给爷爷。” 她补上一句说: “不是把字条钉在针垫上,只有在老式的书本上,太太离家出走留字给她们先生时才那样做。不过如今这样也是太笨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有针垫了。” “当然他们不会这样。乔瑟芬,你知道为什么你罗杰伯伯要──离开吗?” 她狡猾地瞄了我一眼。 “我想我知道。是跟罗杰伯伯在伦敦的公司有关。我有点认为──不过我不确定──他侵占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 乔瑟芬靠近过来,呼吸都喷到我的脸上。 “爷爷中毒的那天,罗杰伯伯跟他一起在他房间里很久,他们不停地谈着话。罗杰伯伯说他一直都没有用,说他让爷爷失望──说并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是他觉得他不值得他信任。他的情况糟透了。” 我情绪复杂地看着乔瑟芬。 “乔瑟芬,”我说,“没有人告诉过你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好的吗?” 乔瑟芬猛点着头。 “当然他们告诉过我。可是如果你想查出什么事情,你就得站在门外偷听。我敢打赌泰文勒督察长一定也是这样,你不认为吗?” 我考虑了一下。乔瑟芬激烈地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么样,即使他没这样做,那么另外一个一定这样,穿山羊皮鞋的那个。而且他们搜查人家的书桌,看他们所有的信,把他们的秘密都找出来。只是他们笨!他们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 乔瑟芬高傲地说。我可真够笨的了,没从她的话推论出来。这讨厌的小孩又继续说下去: “尤斯达士和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我知道的比尤斯达士多,而且我不告诉他。他说女人家不可能成为伟大的侦探。但是我说她们能,我要把一切记在笔记本里,然后,等警方完全失败时,我就跟他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干的’。” “你看过很多侦探故事吗?乔瑟芬?” “多得不得了。” “我想你认为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爷爷?” “哦,我想是的──不过我还得再多找一些线索。”她顿了顿,加上一句说,“泰文勒督察长认为是布兰达干的,可不是吗?或者认为是布兰达和罗仑斯一起干的,因为他们俩相爱。” “你不该说这种话,乔瑟芬。” “为什么不该?他们是相爱。” “你不可能判断出来。” “我能。他们彼此通信,情书。” “乔瑟芬!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读过,非常感伤的信。不过罗仑斯是感伤的人。他太害怕了,不敢去打仗,他躲到地下室去,看管锅炉。炸弹飞过去时,他总是吓得脸色发绿──真正的发绿。让我和尤斯达士笑死了。” 我不知道我再下去会说什么,因为这时一部车子在外头停住的声音传过来。乔瑟芬一溜烟跑到窗口,她那狮子鼻靠在窗玻璃上。 “是谁来了?”我问道。 “是盖斯奇尔先生,爷爷的律师。我想他是为了遗嘱来的。” 她兴奋地匆匆离去,无疑的,是去继续她的侦探活动。 玛格达-里奥奈兹走进来,令我惊讶的是她向我走过来,握住我的双手。 “我亲爱的,”她说,“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这时候让人觉得非常需要有个男人在。” 她放开我的手,走向一张高背椅,稍微挪动一下它的位置,瞄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巧的搪瓷摆饰盒,站在那里,沉思着,打开、盖上;盖上、打开。 迷人的姿态。 苏菲亚从门口探头过来,小声警示说:“盖斯奇尔!” “我知道。”玛格达说。 过了一会儿,苏菲亚走了进来,身旁多了一个小老头,玛格达放下搪瓷盒,迎向他去。 “早安,菲力浦太太,我正要上楼去,看来好象遗嘱发生了些误解。你先生写信给我说遗嘱保存在我那里,据我的了解,里奥奈兹先生自己说过是放在他的保险箱里。我想,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吧?” “关于可怜的老可爱的遗嘱?”玛格达惊愕地睁大双眼。“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可别说是楼上那个邪恶的女人把它毁了吧?” “菲力浦太太,”他警告地向她挥挥手指。“你可不要妄下断语。这只是个你公公保存在什么地方的问题。” “但是他送去给你──他当然是送去给你了──在签过名之后。他确实告诉过我们,他已经送去给你了。” “据我所知,警方已经整理出里奥奈兹先生的私人文件,”盖斯奇尔先生说。“我去跟泰文勒督察长谈一下。” 他离去。 “亲爱的,”玛格达叫道。“她把它毁了,我知道我说的没错。” “乱讲,妈,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这可一点也不傻。如果没有了遗嘱,那么一切都是她的。” “她──盖斯奇尔先生又回来了。” 律师再度走进来,泰文勒督察长跟他一起,泰文勒后面是菲力浦。 “据我从里奥奈兹先生那里了解,”盖斯奇尔说道,“他把他的遗嘱存在银行里以保安全。” 泰文勒摇头。 “我已经跟银行接洽过。他们说除了一些优良证券之外,他们没有保管里奥奈兹先生的任何私人文件。” 菲力浦说: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罗杰——或艾迪丝姨妈——或许吧,苏菲亚,你去请他们下楼来这里。” 然而,罗杰-里奥奈兹,跟其他人一起被召来开家庭会议时,却帮不上忙。 “可是这——荒唐,太荒唐了,”他宣称。“爸爸签了遗嘱,明确地说他第二天就要寄给盖斯奇尔先生。”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盖斯奇尔先生躺回椅背上,半闭起眼睛说,“我是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把根据里奥奈兹先生的指示草成的遗嘱寄来给他。他确认之后,寄还给我,然后我在适当的时机再把正式遗嘱寄来给他签署。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冒昧地提醒他,我还没收到他签名证实的遗嘱,同时问他是不是他想作任何修改。他回信说他对那份遗嘱十分满意,又说签过名之后他已经寄存到他的往来银行去了。” “你说的没错,”罗杰急切地说。“是大约去年十一月底——你记得吧,菲力浦?——爸爸有天晚上把我们都找去,念出他的遗嘱给我们听。” 泰文勒转向菲力浦-里奥奈兹。 “你的记忆是不是也是这样,里奥奈兹先生?” “是的。”菲力浦说。 “那场面有点象‘遗产’那出戏,”玛格达说,她愉快地回了一声。“我一向就认为遗嘱有什么非常具有戏剧性。” “苏菲亚小姐,你呢?” “是的,”苏菲亚说。“我记得十分清楚。” “那么遗嘱的条款呢?”泰文勒问道。 盖斯奇尔先生正待回答时,罗杰-里奥奈兹抢在他前头说: “那是一份十分简单的遗嘱。伊烈克特拉和乔伊丝已经去世,她们分享的一份爸爸赠与的财产归还爸爸。乔伊丝的儿子,威廉,在缅甸一次战役中丧生,他遗留下来的财产归爸爸。菲力浦和我,还有孩子们是仅存的亲戚。爸爸说明了这些。他留给艾迪丝姨妈五万英镑税后净额,十万英镑税后净额给布兰达,这幢房子也给布兰达或是替她另外在伦敦买幢合适的房子,由她自己选择。剩下来的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菲力浦,剩下来的一份再由苏菲亚、尤斯达士和乔瑟芬平分,后两者的两份存人信托金,直到他们成年才给他自己运用。我想是这样没错吧,盖斯奇尔先生?” “大致上来说──这些就是我草成的遗嘱条款,”盖斯奇尔先生说,显得有点酸溜溜的,因为没有让他自己来说明遗嘱条款。 “爸爸念出来给我们听,”罗杰说。“他问我们有没有任何意见。当然是没有。” “布兰达有意见,”哈薇兰小姐说。 “是的,”玛格达热心地说。“她说她受不了她亲爱的老亚瑞士泰德谈到死。那‘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说。还说他死了之后,她不想要他的一毛钱!” “那,”哈薇兰小姐说,“只不过是故作姿态,她那种人就是这样。” 这是个残酷尖酸的小小评语。我突然了解到艾迪丝-哈薇兰有多不喜欢布兰达。 “非常公平合理的遗产分配,”盖斯奇尔先生说。 “念过遗嘱之后呢?”泰文勒督察长问道。 “念过之后,”罗杰说,“他签上名。” 泰文勒趋身向前。 “他是什么时候,怎么样签上去的?” 罗杰以求助的眼光看他太太,克里梦西在他的眼光之下开了口,其余的家人似乎都同意她这样做。 “你要知道确切的情形?” “要是你愿意的话,罗杰太太。” “我公公把遗嘱放在他书桌上,叫我们一个人——我想是罗杰──拉铃,罗杰照做。琼生应铃而来时,我公公叫他去找珍妮-伍墨,那个侍奉客人茶点的女佣。他们都到了之后,他签上名,要他们在他的签名底下签上他们自己的名字。” “正确的程序,”盖斯奇尔先生说。“遗嘱必须在两个证人目击之下签名,同时证人必须也在同一时间、地点签上名字。” “然后呢?”泰文勒问道。 “我公公谢谢他们,然后他们离去。我公公拿起遗嘱,放进一个长信封里,说他第二天会寄给盖斯奇尔先生。” “你们都同意,”泰文勒督察长环视众人说,“这就是那天确切发生的情形?” 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同意。 “你说,遗嘱是放在书桌上。你们离书桌多近?” “不太近,最近不过是五六码,或许吧。” “里奥奈兹先生念遗嘱时,他自己是坐在书桌后面吗?” “是的。” “他有没有站起来过,或是离开书桌,在他念完遗嘱,签上名之前?” “没有。” “仆人签名时能不能看到遗嘱的内容?” “看不到,”克里梦西说。“我公公在遗嘱上面放了一张纸把内容遮住。” “相当正确的作法,”菲力浦说。“遗嘱的内容跟仆人无关。” “我明白,”泰文勒说。“至少──我不明白。” 他敏捷地拿出一个长信封,趋身递给律师。 “你看一看,”他说,“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盖斯奇尔先生从信封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件。一脸惊愕地看着,在手中翻来翻去。 “这,”他说,“有点令人感到惊讶。我一点也不懂,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这是从那儿来的?” “在保险箱里,跟里奥奈兹先生其他文件放在一起。” “那是什么?”罗杰问道。“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这是我备好给你父亲签名的那份遗嘱,罗杰——可是──我不懂,在你们都那样说过之后──这并没有签名。” “什么?哦,我想大概这只是份草稿吧。” “不,”律师说。“原来的草稿里奥奈兹先生已经寄还给我了。然后我才备好正式遗嘱──这份遗嘱。”他用手指弹了弹手上的文件,“同时寄给他签名。根据你们的证词,他是当着你们的面在遗嘱上面签的名──而且还有两个证人副署——可是这份遗嘱上并没有签名。”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菲力浦-里奥奈兹叫了起来。我还没听过他讲话这么生气蓬勃。 泰文勒问道:“令尊的眼力有多好?” “他患有白内障。当然,看东西的时候他都戴上深度眼镜。” “他那天晚上戴着眼镜吗?” “当然,直到他签上名之后才把眼镜拿掉。我想我说的没错吧?” “相当对。”克里梦西说。 “而没有任何人──你们都确定──在遗嘱签名之前接近过书桌?” “我现在倒有点怀疑,”玛格达眯起眼睛说。“要是那一幕能再重现就好了。” “没有人走近那张书桌,”苏菲亚说。“祖父一直坐在那儿。” “当时书桌摆的位置跟现在一样?没有靠近门、窗子或任何帐帘?” “就象现在摆的位置一样。” “我正尝试了解某种方式的掉包是怎么发生的,”泰文勒说。“一定是利用某种方式掉了包。里奥奈兹先生还以为他签的文件就是刚念过的那一份。” “不可能是签名被擦掉了吗?”罗杰问道。 “不,里奥奈兹先生。要是被擦掉了,不可能没留下擦拭的痕迹。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份并不是盖斯奇尔送给里奥奈兹先生而且他当你们的面签上名的文件。” “相反的,”盖斯奇尔先生说。“我可以发誓,这份正是当初我寄给他签名的文件,纸张上有一小裂纹——在左上方──捍起来有点象是飞机的形状。我当时就注意到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 “非常非常奇特的情况,”盖斯奇尔先生说。“在我的经验中,还没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这整个事情是不可能的,”罗杰说。“我们全都在场。这简直就不可能嘛。” 哈薇兰小姐干咳了一声。 “在那里费神费气地说什么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发生是绝无好处的,”她表示意见说。“现在该怎么办?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盖斯奇尔先生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那副小心翼翼的律师样子。 “这得非常小心地研究研究,”他说。“当然,这份遗嘱废止了先前所有的遗嘱。有很多证人亲眼看到里奥奈兹先生在一份他当然认为是这一份的遗嘱上签名。唔,非常有意思,十足的一个法律上的小问题。” 泰文勒看了一眼腕表。 “我恐怕,”他说,“是耽误了你们诸位吃午饭的时间了。” “你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吗,督察长?”菲力浦问道。 “谢谢,里奥奈兹先生,不过我要去跟葛瑞医生碰面。” 菲力浦转向律师。 “你跟我们一起吃吧,盖斯奇尔?” “谢谢,菲力浦。” 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我谦逊地侧身向苏菲亚挪进。 “我走或是留下来?”我低声问道。 “走,我想,”苏菲亚说。 我悄悄地溜出去,追赶泰文勒。乔瑟芬正攀在通往内室的一扇门上荡来荡去,她显出一副为了某事而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警察真是笨,”她说。 苏菲亚从客厅里出来。 “你在干什么,乔瑟芬?” “在帮兰妮的忙。” “我想你是一直贴在门边偷听。” 乔瑟芬朝她做了个鬼脸,退了下去。 “那个孩子,”苏菲亚说,“真是个不小的问题。” [book_title]十一 我走进苏格兰警场我老爹的办公室里,泰文勒正在结束他那显然是令他苦恼的故事。 “就这样,”他正在说着,“我费尽了心思套他们的话——结果我得到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找出动机。没有人缺钱用。而我们唯一得到对那太太和她那年轻小伙子不利的证词是,她帮他倒咖啡时她眉目传情!” “得了吧,泰文勒,”我说。“我能替你报告得好一点点。” “你能,你能吗?好吧,查理先生,你查出了什么?” 我坐下来,点了根烟,躺在椅子上,说了出来。 “罗杰-里奥奈兹和他太太计划下星期二出国去。罗杰在他父亲去世的那天跟他有过一次狂风暴雨般的会谈。老里奥奈兹查出了差错,罗杰承认他自己的过失。” 泰文勒脸色发紫。 “你从什么鬼地方知道这些的?”他问道。“如果你是从仆人那里问到的——” “我不是从仆人那里问到的,”我说,“我是从一个私人调查员那里知道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我必须说,根据最佳侦探故事的规范,他,或她──或者也许我最好说是‘它’──把警方打得一败涂地!” “同时我认为,”我继续说,“我的这位私家侦探还藏了几手没露出来。” 泰文勒开嘴巴,又合起来。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罗杰!”他说。“这么说是罗杰有问题喽?” 我回答得有点勉强。我喜欢罗杰-里奥奈兹。想起他那舒适怡人的房间,他那友善迷人的态度,我不喜欢让正义的矛头指向他。当然,乔瑟芬的情报可能是不可靠的,不过我并不真的这样想。 “这么说是那小鬼告诉你的?”泰文勒说。“她好象对那屋子里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清楚。” “孩子通常都是这样的。”我父亲冷淡地说。 这项情报,如果是正确的,便改变了整个情势。如果罗杰,如同乔瑟芬所提示的,“侵占”了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的钱财,而且如果那个老人发现了,那么他势必得封住老里奥奈兹的口,在事情爆发之前离开英格兰。也许罗杰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们一致同意立即采取行动调查联合筵席包办公司。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我父亲说。“牵连到数百万英镑。” “如果公司真是陷入了困境,那么我们就找对人了,”泰文勒说。“他父亲把罗杰找去。罗杰崩溃、招供。布兰达-里奥奈兹出去看电影。罗杰只要离开他父亲房间,走进浴室,把一瓶胰岛素倒掉,换成强烈的伊色林药水就成了。或者可能是他太太这样做。她那天回家之后去过那里──说她是去那里拿回罗杰留在那里的一支烟斗。但是她可能在布兰达回家帮他注射之前把药掉包。她相当冷静,做得出这种事来。” 我点点头。“是的,我猜她就是实际下手的人。她够冷静的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我不认为罗杰-里奥奈兹会想到采取下毒的手段──将胰岛素掉包这种把戏有点女性的味道。” “多的是男性下毒者,”我父亲冷淡地说。 “噢,我知道,长官,”泰文勒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感触良深地加上一句。 “不过我还是不认为罗杰是那种人。” “普瑞查德跟他一样,”我老爹提醒他,“却是个干净利落的下毒者。” “我们姑且就认为是他们一起下的手吧。” “颇有马克白夫人的味道,”我父亲在泰文勒离去之后说。“她给你的感觉是不是这样,查理?” 我的眼前浮现了那站在俭朴的房间窗口有点高雅的身影。 “不怎么象,”我说。“马克白夫人基本上是个贪婪的女人。我不认为克里梦西-里奥奈兹是。我不认为她想要或是关心财物。” “但是她可能非常关心她丈夫的安全吧?” “这,是的。而且她当然可能──哦,残酷无情。” 我抬起头看到老爹在注视着我。 “你在想什么,查理?” 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 第二天我被召去,发现泰文勒和我父亲在一起。 泰文勒显得心情愉快,有点兴奋。 “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危机重重。”我父亲说。 “随时都可能破产倒闭。”泰文勒说。 “我昨晚看过他们的股票大幅下跌,”我说。“不过,好象今天早上又恢复了。” “我们得非常小心进行,”泰文勒说。“不要单刀直人,不要引起恐慌──或是吓着了我们那位要卷款而逃的绅士。不过我们得到了某些私人情报,而且这些情报相当确实,联合筵席包办公司濒临破产的边缘,不可能负担得起应付票据和债务。事实是看来好象长年经营管理不善。” “罗杰-里奥奈兹经营不善?” “是的。他有最高经营权,你知道。” “而且他侵占公款——” “不,”泰文勒说。“我们不认为他侵占公款。说得露骨一点,我们认为他也许是个凶手,但是却不是个骗徒。坦白说,他只是个──傻瓜,他好象毫无判断能力,该守住的时候他却猛冲出去──该放胆冲出去时,他却又犹豫、退缩。他是那种最最不该赋与经营大权的人,他是个信任别人的家伙,但是他信任错人了。他随时都在做错事。” “是有这种人,”我父亲说。“而且他们并不真的那么笨。他们只是不会看人,如此而且。而且他们在不该热心的时候热心。” “象这种人根本就不应该从商。”泰文勒说。 “也许他并不想从商,”我父亲说,“只是不巧他是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儿子,由不得他。” “公司在老头子交给他之时业务蒸蒸日上。那应该是个大金矿!让人觉得他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董事长宝座上,财源就会自然滚滚而来。” “不,”我父亲摇摇头。“没有这种舒服的事。总是要下一些决定──辞掉某人──聘用某人──经营方针的一些小问题等等。而对罗杰-里奥奈兹来说,他的决定似乎总是下错了。” “不错,”泰文勒说。“第一,他是个忠诚的家伙。他把一些不中用的家伙都留下来了──就只因为他对他们有感情——或是因为他们在公司里待很久了。再来是他有时候有些很不切实际的点子,而且坚持不惜花费巨资去尝试这些点子。” “可是,不会因此被判刑吧?”我父亲说。 “不会因此被起诉判刑。” “那么为什么要谋杀?”我问道。 “他也许是个傻瓜而不是个恶棍,”泰文勒说。“但是结果还是一样──或差不多一样。唯一能挽救联合筵席包办公司使免于倒闭的是一笔巨额的钱”(他看了一下笔记本)“最晚要在下星期三之前筹到。” “象他将继承,或他自认为他能从他父亲那里继承到的一样的数目?” “正是。” “但是,他没有办法继承到那个数目的现金。” “不错。但是他可以贷款,还是等于拿到那个数目的现金一样。” 老爹点点头。 “直接去找老头子求他帮忙不是更简单吗?”他提示。 “我想他是这样做了,”泰文勒说。“我想这正是那个小鬼偷听到的。我想,那个老小子大概一口拒绝再浪费任何钱在已经坏了底的事业上。他会这样做的,你知道。” 我想泰文勒说的没错。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就曾拒绝赞助玛格达的戏剧演出──他说那种戏不会卖座。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正确。他是对他家人出手大方,但他可不是一个会把钱浪费在不赚钱的事业上的人。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缺了数万镑,甚或数十万镑的周转金。他一口拒绝了,罗杰唯一能免于破产的路便是让他父亲死。 嗯,当然是有动机没错。 我父亲看了看表。 “我已经要他到这里来,”他说。“现在他随时都会到了。” “罗杰?” “是的。” “叫他来自投罗网?”我喃喃说。 泰文勒有点惊愕地看着我。 “我们当然会给他适当的警告,”他严肃地说。 舞台已经准备好,速记员就位,等着好戏上演。不久,对讲机响起。几分钟之后,罗杰-里奥奈兹走了进来。 他急切地走过来──有点笨手笨脚的──绊倒了一张椅子。我如同以前一样,见到他就想起了一只友善的大狗。同时我相当确定,他不是那个实际动手把胰岛素换成伊色林的人。他会把药瓶打破,把药水弄翻了,或是怎么啦,把整个行动搞得乱七八糟。不,不是他,是克里梦西,我断定,是克里梦西动的手,虽然罗杰暗中参与这项行动。 他匆匆说道: “你想要见我?你已经查出了什么?嗨,查理,我刚刚没看到你,你来了真好,但是请告诉我,亚瑟爵土——” 这样的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不过多的是凶手也是好人──事后他们惊愕的朋友都这样说,人心隔肚皮。我有点出卖他的感觉,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我父亲态度慎重,冷冷静静,一本正经。能言善道的本色一览无遗。口供……记下来……没有强迫性……律师…… 罗杰-里奥奈兹一如他往常的急切、不耐烦,一挥手把他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挥到一边去。 我看到泰文勒督察长脸上一丝嘲讽的微笑,同时从他的笑洞悉他的想法。 “总是对自己有把握,这些家伙。他们不可能犯错。他们太聪明了!” 我谦逊地坐到角落里,静静倾听着。 “我要你到这里来,里奥奈兹先生,”我父亲说,“不是要提供你什么新的资料,而是要从你身上问出一些资料──你先前所保留的一些资料。” 罗杰-里奥奈兹一脸茫然。 “保留?可是我已经都告诉过你们了──全都告诉你们了!” “我不认为。你在他死去的那天下午跟他谈过话吧?” “是的,是的,我跟他一起喝茶。我告诉过你们了。” “你是告诉过我们,不错,不过你没告诉我们你们谈些什么。” “我们──只是──在谈话。” “谈什么?” “日常事务,家里的事,苏菲亚——” “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呢?有没有提到过?” 我想,我一直到现在都希望那件事是乔瑟芬捏造出来的──可是,我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罗杰的脸色改变,由热热切切一下变得近乎绝望。 泰文勒笑得象一只得意洋洋的猫。 “你承认,里奥奈兹先生,你已经对我们坦白过?” “你们怎么知道那件事的?我以为没有人知道——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任何人知道。” “我们有办法查出这种事,里奥奈兹先生。”一阵庄严的停顿。“我想你现在明白还是跟我们说实话的好。” “是的,是的,当然。我会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联合筵席包办公司濒临破产倒闭,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现在是无可挽救了,倒闭势所难免,要是我父亲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去世就好了。我感到这么惭愧──这么丢脸——” “有没有因此被判刑的可能?” 罗杰猛然坐正。 “没有,真的。是会破产──但却是光明正大地宣告破产。债权人会得到足额的赔偿,如果我把我个人的财产都拿出来的话,我会这样做。不,我感到丢脸的是我让我父亲失望了。他信任我,他把这个交给我,他最大的事业──他最心爱的事业。他从不干涉,他从不过问我在做什么。他就只是──信任我……而我让他失望了。” 我父亲冷淡地说: “你说没有被起诉判刑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你和你太太计划出国去,而不告诉任何人你们的这项意图?” “这你们也知道了?” “是的,里奥奈兹先生。” “可是,你们难道不明白吗?”他急切地倾身向前。“我无法面对他,跟他说实话。这样会显得好象是我在向他要钱,你们知道,好象我要他再度帮我站起来一样。他──他非常喜欢我,他会想帮忙。但是我无法──我无法继续下去——这会把事情再搞得一团糟──我不中用,我没有那种能力,我不是我父亲那种人,我一直都知道。我累了。但是,这是没有用的。我一直那么悲惨——天啊!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悲惨!企图脱出泥淖,希望我能扯平账目,希望我亲爱的老爹永远不用知道我所处的危机。后来,事情来了──不再有任何免于破产的希望。克里梦西——我太太——她了解,她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想出了这个计划。不跟任何人提起,走得远远的,然后让风暴降临。我留下一封信给我父亲,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么地惭愧,求他原谅我。他一向都待我那么好──你们不知道!不过,等他看到那封信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无法再做什么。这正是我想要的。不要求他──或甚至表示要求他帮忙。靠我自己在某个地方东山再起,过着单纯、谦逊的生活。种些东西,咖啡──水果,只要足够生活所需──苦了克里梦西,但是她发誓说她不在乎过苦日子。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我父亲语气冷淡。“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你的主意?” “改变我的主意?” “是的。是什么让你决定最后还是去找令尊求他财务支援?” 罗杰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可是,我并没有!” “得了吧,里奥奈兹先生。” “你全搞错了。我并没有去找他,他叫人找我去的。他在城里不知怎么听说了,我想是谣传吧。不过他一向无所不知,某人告诉了他,他刺探我。然后,当然啦,我崩溃了……我告诉他一切。我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自己心里的感受的问题,他那么信任我。” 罗杰抽搐着咽了一口气。 “我亲爱的老爹,”他说。“你们想象不到他对我有多好,从不责骂,只有慈爱。我告诉他我不想要他帮忙,我宁可不要──我宁可按照我的计划离开,但是他不听我的,他坚持要解救我的危机──坚持要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站立起来。” 泰文勒突然说: “你是在要我们相信令尊打算给予你财务支援?” “当然他会那样做。他当场就写信给他的股票经纪人,给他们一些指示。” 我想他大概看出了两位男士脸上不信的神色,他脸红起来。 “你们听着,”他说,“信还在我手上,他要我去寄。但是当然后来——由于——由于那项震惊的混乱,我忘了寄出去,也许现在就在我口袋里。” 他抽出皮夹,开始翻寻着。最后,他找到了他想找的,是一个贴着邮票的绉巴巴的信封。我趋身向前,看到是寄给葛瑞陀瑞克斯-汉伯里公司的。 “你们自己看看,”他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我父亲撕开信封,泰文勒绕到他身后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