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疯狂下午茶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9332 [book_dec]《疯狂下午茶》,又译为《奎因冒险史》,是美国推理小说家埃勒里·奎因的短篇小说集,初版于1934年。本书包括11个短篇:分别为《非洲旅行者》、《吊死的特技演员》、《黑便士》、《有胡子的女人》、《三个跛子》、《隐形的仰慕者》、《柚木烟盒》...艾勒里身穿宽松的英格兰斜纹软呢,沿著大楼走廊前行,经过一群高声喊叫的学生,来到标有「应用犯罪学/昆恩先生」的门前──艾勒里.昆恩要开班授课了!昆恩带领三名资赋优异的大学生,来到理查探长负责侦办的命案现场,要如何从破碎的手表、刚刮过胡子的脸、壁炉中的灰渣,找到破案线索?这三位大学生能早昆恩一步揪出真凶吗?纽约市接二连三发生书籍失窃案,发生的原因很可能跟珍稀邮票「黑便士」的失窃有关。这枚附有维多利亚女皇签名的邮票究竟流落何方?被害者留下的死前遗言往往是破案关键,这回,画像上的女子被加上不该有的胡子,是被害者的暗示还是凶手的误导?艾勒里曾经参与侦破好几百件案子,他坚持没有一件比「玻璃圆顶钟案」更简单了。「只要具备基本的代数知识,就会发现这和解方程式一样容易。」想来试试看吗?艾勒里.昆恩准备了十一个有趣的案子,邀请您与他一较高下! [book_img]Z_10382.jpg [book_title]序 在过去的序文中只是获得了一些担任司仪的虚名。是介于埃勒里·奎因先生和他的观众间的一个缓冲带,我确实也对这份工作胜任并感到偷快。在这一本书里担任我通常的任务,我必须承认我只是代表我的朋友站在阴暗的地方,为古老的想象和难以抗拒的习惯所驱使。在过去我有正当的借口——举例来说,我只是负责把埃勒里的案子介绍给广大读者——在目前我没有一丁点的借口参与在内。事实上,这整件事降临在我身上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埃勒里把我叫来说道:“听着,J.J.,这些事你过去处理得都非常好——” “什么事?”我问道。 “序文那类的。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 “哎,”埃勒里相当羞怯地说,“我被窃听了,J.J.。我担心你所从事的公然刺激销售已经过时了。不久前我才把我的笔记都看了一遍——” “别跟我说,”我叫道,“你发掘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案子!” “很多案子,事实上有许多我无法拒绝。有一些是你知道的。记得梅逊吧——费尼斯·梅逊,派克罗法律公司的?” “当然……老天!还有萧家那个案子,是我叫他去找你的。” “没错。然后你出城去了还是怎么了——我不相信你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了,那是其中一桩。我已经做了不少事,它们很快就会出单行本了。呃——你可不可以写一篇序文,像往常一样?” 事情的结果是我无法拒绝埃勒里,而他说基于许多原因他不能把手稿给我,所以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我去找维利警官。 “警官,”我卑微地说,“你知不知道埃勒里·奎因现在在写的这本书?” “什么书?”警官大声说道,他似乎有点怀疑,“他总是在写书。” 我知道我甚至不能告诉维利那是本什么样的书:“那里面,”我满怀希望地说,“讲到梅逊和萧家的案子。” “梅逊和萧家的案子……”维利搔着他的巨领,“呃,那一本!”接着他开始笑,“真特别的案子!” “啊,那么你是知道这个案子喽,”我解脱地叹口气,“呃,警官,你愿不愿意帮我为那本书写一篇序文?你知道——看在友谊之类的分上。” “我?”维利警官张大了嘴,然后他开始往后退,“对不起,马克先生——我想奎因警官正在等我。” 奎因警官或许是在等维利,但是我先到达他那里。我发现那位老绅士正埋首于报告之中,而且显然对他办公室里的某种东西感到很气愤。这一刻似乎并不适合提出要求,但我承认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奎因警官放下他的笔,吸了一些鼻烟,并往后靠在他的椅子上:“请坐,马克——”他说着,不是很友善地,“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我知道你是埃勒里的好朋友,仅此而已,但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个大笨蛋吗?” “大笨——”这可真狠狠地给了我一击,“恐怕我并不懂你的意思,警官。” “这就是我儿子朋友的问题,”老绅士叹道,“他对他们催眠还是怎么的。你还不明白过去这五六年来他一直在欺骗你?” “欺骗我!” “没错,他简直是一个狱卒,逼你做那种工作!” “但那是一种乐趣,一份——一份荣幸。”我抗议,骇然地。 奎因警官迷蒙的蓝眼睛眨了眨:“那是他的手段漂亮,”他冷冷地说,“要你工作而且还乐在其中,你当然会继续为他的书撰写优美简短的序文喽?” “我不认为你抓到重点了,警官,”我开口,“我要问你是不是不肯写这篇序文,在这种情况之下——” “唉,我一直试图要告诉你,”老绅士笑着说,“答案是我不肯。荣幸全属于你的。”接着他又加上一句,我觉得是气话,“不过它们只是小场面,有一部分是。” 我咬着手指甲:“我该怎么办?埃勒里说这很赶——” “别急,别急,不要被吓跑了,”奎因警官带着怜悯的神情说着,“我知道你的感受。埃勒里带着我转来转去好久了,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的。你何不草草地写下我不肯帮你?这或许会让埃勒里大笑一场,还可以填满好几页呢。” 所以我在这里甚至很感谢那个建议。埃勒里对我要做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明尼苏达的某处追捕砍掉被害人左手食指的凶手——而且我敢说他会抱怨我缺乏应变能力。 如果说在这件事里有什么足以弥补缺陷的特点的话,那就是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令人愉快且不寻常的角度——至少就埃勒里·奎因的记录来说。我深深期待好几个令人兴奋的阅读夜晚。我建议我们一齐来品尝这份乐趣! ——J.J.MCC. [book_title]非洲旅客 埃勒里·奎因先生穿着宽松的英格兰斜纹软呢,以发表演说的架式,沿着艺术大楼八楼的走廊前进。斜纹软呢是庞德街制作的,因为埃勒里的衣服一向都是订做的,但反射的身影则是美国式的,埃勒里的耳中充满了年轻大学生的奇怪方言,而他本人则是哈佛毕业的。 他一路用手杖开路,通过一群高声喊叫的学生,沉思着。这就是纽约的高等教育!他叹口气,在夹鼻眼镜的镜片后面有他柔和的银灰色眼睛。因为身怀研究犯罪现象所必备的敏锐观察力,他无法不注意到一路上各个女学生玫瑰般的肤色、活泼的眼眸和柳树般的身材。他的母校,他沮丧地想着,确实是教育界的典范,但如果她的体育课程中也有这些气味芬芳的同学的话,那她一定会更好的,真的! 甩开这些不专业的思绪之后,埃勒里·奎因先生小心翼翼地通过一大群格格发笑的女孩子们,尊严地走向他的目的地:八二四号房。 他停下来,一个高挑漂亮的年轻女郎倚着紧闭的门站着,明显地是在等他,使他感到有一些害怕。她事实上是靠在一个小牌子上,上面写着: 应用犯罪学 奎因先生 这当然有一些亵渎。女郎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仰慕和敬意。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学者应该怎么办?埃勒里无声地想着。不管她是不是年轻女郎,就坚定地对她说——他的决定还在手中就被抽走了,还是应该说,被放在手臂上。那个美丽的抢匪用力抓着他的左臂朗声说道:“你就是埃勒里·奎因先生本人,不是吗?” “我——” “我知道你是。你有最好看的眼睛,真是奇怪的颜色。哇,这一定会很刺激的,奎因先生!” “你说什么?” “啊,我什么都没说,是吗?”她终于放开他了。他注意到她的手小得非常可笑,她说得很严肃,仿佛他恰如她所预期的一般,“你就是那著名的侦探,呃,另一个幻想的受害者……老艾克叫我来的。” “老艾克?” “你连他都不知道啊。老天爷!老艾克就是艾柯索教授,艺术学士、艺术硕士、哲学博士,天知道还有什么。” “啊!”埃勒里说道,“我开始明白了。” “正是时候,”年轻女人很认真地说道,“还有,老艾克是我父亲,你知道吗……”她突然变得很害羞,至少埃勒里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的睫毛突然垂下遮住她的眼睛。 “我知道,艾柯索小姐。”埃勒里说道,“我现在完全懂了。因为艾柯索教授——呃——诱骗我开这门课,因为你是艾柯索教授的女儿,你认为你可以就这样挤进我的小团体里。荒谬的推理,”埃勒里说着把手杖杵在地上,“我不认为可以这样做。不行。” 她突然用脚踢开他的手杖,害他晃了好一阵才避免跌倒:“别那么骄傲,奎因先生……这里!大家都在等你。我们是不是这就进去。奎因先生!真是一个好名字呢。” “但是——” “艾克已安排妥当,保佑他。” “我绝不同意——” “每个人都得到他想要的。我已经得到艺术学士学位,我正在攻读硕士学位。我真的很聪明。喔,好了吧——不要这么食古不化。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还有你那动人的银色眼睛——” “呃,好吧,”埃勒里突然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一起进去吧。” 这是一间小型研讨室,有一张长桌子,两边摆着椅子。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充满敬意,埃勒里这么想着。看到艾柯索小姐时,他们有一些惊讶但还不致到沮丧的地步,显然她在此地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一人走向前握住埃勒里的手。 “奎因先生!我是保罗,约翰·保罗。很感谢你从那么多申请者中把我和柯恩挑选出来。”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有着明亮的双眼和瘦削有智慧的脸庞,埃勒里暗自下着结论。 “我说呢,该感谢的是你的指导教授和你的成绩,保罗——那你一定就是华特·柯恩对不对?” 第二个年轻人很有礼貌地跟埃勒里握手,好像在行什么仪式一样。他高大魁梧,看起来很好学又很顺眼:“我就是,先生。主修化学。我真的对你及教授想做的事非常感兴趣。” “太好了。艾柯索小姐——相当意外地——成为我们这个小组的第四个成员,”埃勒里说道,“相当意外!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 柯恩和保罗迅速坐下,女士则端庄地慢慢坐下。埃勒里把帽子及手杖丢到墙角,两手交叠放在桌上,望着天花板——总要有人开始…… “这好象是无稽之谈,但确实有一些根据。艾柯索教授不久前带着一个构想来找我。他听说了我纯粹以分析的方法找出罪犯的成就,他认为或许借助年轻大学生的演绎能力,可以发展出一个侦查学院。我也曾经是个大学生,我可不这么有把握。” “我们这一代比较聪明。”艾柯索小姐说道。 “呃,这还有待观察。”埃勒里冷淡地说,“我想这可能不符合校规,但我不抽烟就没办法思考。你们也可以抽烟,先生们。要一根烟吗,艾柯索小姐?”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烟,自己拿火柴,并直直地望着埃勒里的眼睛。 “当然是现场作业喽?”柯恩问道。 “正是。”埃勒里站起来,“艾柯索小姐,请注意——如果我们真的要去做,我们就要好好地做——好了。我们将要由时下的新闻中研究犯罪事件——犯罪事件,不消说,会自己扑向我们独特的侦查方式。我们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进行,每一个人都不能存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了解吗?你们依照我的指示进行,然后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保罗热切的脸庞发亮了:“理论?我的意思是——难道你不先给我们一些攻击原则吗——课堂讲课?” “去他的原则。请你注意,艾柯索小姐……学会游泳的唯一方法,保罗,是跳到水里去。申请这门课的总共有六十三人。我只要两三个人,太多会干扰我,人多嘴杂,你晓得。我选择你,柯恩,因为你的脑袋似乎具有相当优秀的分析能力,而且你所受的科学训练也加强了你的观察力。保罗,你有很好的学术背景,而且很明显地,是一个顶尖的学生。”——两个年轻人脸都红了——“至于你,艾柯索小姐,”埃勒里严厉地继续,“是你选择了你,所以你必须自己负担后果。不管是老艾克还是谁,只要一有愚蠢的举动,你就准备退出。” “先生,姓艾柯索的绝不是蠢蛋。” “我真的希望不是。好了,言归正传。一小时前,就在我要出发到学校来的时候,警察总局的无线电传来一个迅息。非常偶然,但我们却应该感谢。戏院区有谋杀案,受害者名叫史帕克。根据我所听到的资料来看,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案件。我已经要求我父亲,也就是奎因警官帮我们保留现场。我们现在就过去。” “太帅了!”保罗叫道,“去了解犯罪!这一定会很棒。我们进去会不会碰到什么麻烦,埃勒里先生?” “一点也不。我已经为每位男士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警察通行证,象我的一样。我待会儿会帮你弄一个的,艾柯索小姐。我要先警告你们,绝不可以从犯罪现场拿走任何东西,至少要先得到我的同意。而且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你们都不可以回答记者的问题。” “一件谋杀案。”艾柯索小姐若有所思地说着,精神一下子减弱不少。 “啊哈!已经气馁了。这个案件对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试金石。我要看看你们的脑子在碰到真实的案件时是怎么运作的。艾柯索小姐,你还有没有帽子或其他什么的?” “先生?” “服装,服装!你不能穿成这样到犯罪现场去!” “哦!”她低声呢喃,脸红了,“难道运动服在谋杀现场不够专业吗?”埃勒里怒目而视,她甜甜地加上一句,“在楼下我的柜子里就有,奎因先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了。” 埃勒里胡乱地把帽子戴在头上:“五分钟后我在艺术大楼前面与你们三个会合。五分钟,艾柯索小姐!”取回他的手杖之后,他像个教授一般高视阔步地走出研讨室。从电梯、大走廊到室外的大理石阶梯,一路上他都做着深呼吸。不平常的一天。他看着校园,真是不平常的一天。 芬维克饭店距离时代广场只有几百米而已。它的大厅挤满了警察、刑警、记者,当然还有旅客。奎因警官的得力助手,像山一样的维利警官,站在门边阻挡好奇的民众进入。在他旁边站了一个高高的、满脸愁容的人,他穿着蓝色斜纹哔叽布西装,白色亚麻衬衫,打着黑领结。 “威廉斯先生,饭店经理。”警官说道。 威廉斯和埃勒里握手:“真搞不懂。太可怕了。你是警方的?” 埃勒里点点头。威廉斯的随从包围着他,好像是皇家侍卫——还真是胆小的侍卫,因为他们紧紧挨着他,反而像要寻求保护。有一种不吉祥的气氛。虽然所有的饭店职员和服务人员都穿着一样的服装——灰西装、领带和衬衫,却有着矫饰的表情,仿佛是沉船上的服务人员一样。 “没有任何人出入,奎因先生,”维利警官说道,“奎因警官的命令。发现尸体后你还是第一个到场的人。这些人没问题吧?” “是的。我爸在现场吗?” “三楼,三一七号房。现在大致平静了。” 埃勒里举起他的手杖:“来吧,年轻人。不用——”他温和地说,“不用这么紧张。你们会渐渐习惯这种事的。头抬起来。” 他们一致点头,眼光有一点呆滞。当他们搭乘有驻警的电梯上楼时,埃勒里发现艾柯索小姐正努力表现出非常专业的样子——果然是艾柯索家的人。这应该可以让她安分一点了。他们经过长廊来到一个敞开的门边。奎因警官目光锐利地观察着现场,听到埃勒里到来,在门边迎接了他们。 看到艾柯索小姐才看了一眼陈尸的房间,就吓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埃勒里感到好笑。他忍住笑并把他们介绍给奎因警官,然后关上房门环顾卧室。 尸体横陈在土褐色的地毯上,两手向前伸,像个潜水者。他的头部看起来很奇怪:好象是有人在他身上打翻了一桶黏稠的红油漆,纠结了棕色的头发并喷洒在肩膀上。艾柯索小姐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咯声,这当然不会是赞美。埃勒里怀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看着她握紧小手,脸色则比尸体旁边的床单还要白。柯恩和保罗则大口喘气。 “艾柯索小姐、柯恩先生、保罗先生——你们的第一具尸体,”埃勒里很快地说,“现在,爸爸,开始工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奎因警官叹口气道:“此人是奥利佛·史帕克,四十二岁,两年前与妻子分居。他为一个大型的干货出口商做巡回买卖,在南非待了一年后回来。在偏远部落的土著间他声名狼籍——他鞭打他们、欺骗他们。事实上,他是因为某个丑闻而被英属非洲驱遂出境的。他曾在芬维克这儿登记住宿了三天,同样也是这层楼,然后退房到芝加哥去拜访亲属。”奎因警官咕哝着,好像这样的人遭到杀害根本就是自找的,“他今天早上搭机回到纽约。十一点三十分被发现死亡,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发现的人是这层楼的黑人女侍,名叫阿嘉莎·罗宾斯。” “预谋杀人?” 老人耸耸肩道:“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们查过他。由报道中来看,他是一个相当麻烦的家伙,但很世故。很显然没有敌人;他的船泊岸之后的活动都是清白且可靠的。他是个摧花者,上次出海前抛弃了他的妻子,换了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跟她搅和了几个月之后又仓促离开,也没有带她一起去。我们现在有两个女人可以考虑了。” “嫌犯吗?” 奎因警官若有所思地望着死者:“嗯,你来选。他今天早上有一个访客,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个金发女郎,名字是珍·特芮,似乎没有职业。啊!她一定是从报上得知史帕克的船两周前就抵达了;她一直追踪他,一周前当史帕克在芝加哥时,她打电话到楼下来问他的行踪。她得知他今天早上会回来,因为他留了话。今天早上十一点五分她到这里来,问到了他的房间号码,是由电梯服务生带上来的。没有人记得她离去。但她说她敲了门却没有回应,所以她就走了,也没有再回来。照她的说法,她并没有见到他。” 艾柯索小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在床边坐下,然后打开提袋开始在鼻子上扑粉:“那她太太呢,奎因警官?”她喃喃地说道。在她深邃的褐色眼睛中有一抹光彩。艾柯索小姐显然有了某种想法而且尽全力不表露出来。 “他太太?”奎因警官嗤之以鼻,“天知道。我说了,她和史帕克分居了,她说她根本不知道史帕克从非洲回来了,而她今天早上在逛街。” 这是一间没什么特色的旅馆房间,有一张床,一个衣橱,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一个假的壁炉和瓦斯管,一扇通向浴室的门——没别的了。 埃勒里跪在尸体的旁边,柯恩和保罗板着脸跟在他后面。奎因警官坐下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冷漠的微笑。埃勒里把尸体翻过来,用双手去探索因死亡而僵硬的人体器官。 “柯恩、保罗、艾柯索小姐,”他尖锐地说,“现在可以开始了。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艾柯索小姐,你先。” 她从床上跳下来,绕着尸体看,他的后颈可以感觉到她那不稳的呼吸热气。 “怎么样?怎么样?你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吗?老天爷,我认为这里已经有足够的东西可看了。” 艾柯索小姐舔了舔她的嘴唇,然后以压低的声音说道:“他——他穿着居家的长袍、地毯拖鞋,还有——对了,丝内衣。” “没错,而且还有黑丝袜和袜带,并且长袍和内衣都标有商标:强生,约翰内斯堡,美属非洲。还有什么?” “他的左手上有一个腕表。我在想——”她靠过去,以指尖碰触死者的手臂,“是的,手表的表面玻璃破了。怎么了,它停在十点二十分!” “很好,”埃勒里以柔和的声音说道,“爸,普鲁提医生是否已经检查过尸体了?” “是的,”奎因警官以无奈的声音说道,“医生说史帕克是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死亡的。我想——” 艾柯索小姐的眼睛发亮了:“这不就意味——” “等等,等等,艾柯索小姐,如果你有任何想法请不要说出来,不要急着下结论,你说够了。怎么样,柯恩?” 这年轻的化学家扬起眉毛。他指着那只表,一个很普通的表身配上皮表带:“是个男表。下坠的冲击力使其停止运转。皮表带的第二个洞有折痕,也就是现在扣着的洞,但还有一个更深的折痕在第三个洞。” “很棒,柯恩。还有呢?” “左手沾上许多溅出来的血液。左掌也有些痕迹,但比较淡,似乎是他曾经用沾满血的手去抓什么东西,而把大部分的血都拭去了。这附近应该会有沾过血手印的东西才对……” “柯恩,我为你感到骄傲。没有没发现什么沾了血的东西呢,爸?” 奎因警官饶有兴趣地瞧着他们:“干得好,年轻人。没有,埃勒里,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地毯上的小污点都没有。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 “嘿,警官,”埃勒里轻笑,“这不是要考你的。保罗,你还能补充什么?” 年轻的保罗快速地吞咽着:“头部的伤显示出他曾遭到重物敲击多次。不平整的地毯或许表示有过挣扎。还有他的脸——” “嗬!你注意到他的脸了,怎样?他的脸怎么了?” “刚刮过胡子。滑石粉还留在脸颊和下巴上。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去检查一下浴室吗,奎因先生?” 艾柯索小姐很不高兴地说:“我也注意到了,但你不给我机会。粉擦得非常平顺,不是吗?没有斑纹,也没有结块。” 埃勒里跃起身来:“你们会成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凶器呢,爸?” “一个沉重的石头锤子,很粗糙,据我们的专家说,是个非洲古董。史帕克一定是把它放在提袋中——他的行李箱还没有从芝加哥运来。” 埃勒里点点头。床上摊着一个打开的猪皮制旅行袋,在它旁边则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夜间装备:无尾晚礼服、长裤、背心、衬衫、衬衣饰扣及袖扣,一个干净的领子,黑色的吊裤带,一条白色的丝手帕。床底下则有两双黑鞋子,一双生皮的,另一双则是漆皮的。埃勒里看着四周,有个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安。靠床的椅子上放着一件脏衬衫,一双脏袜子和一套脏内衣。到处都没有血迹。他停下来思考。 “我们把锤子拿走了。它上面满是血迹和头发,”奎因警官继续说道,“四处都没有指纹。你们可以触摸你们需要的任何东西——所有东西都已经照相并经过指纹检验了。” 埃勒里轻轻敲着一支香烟。他注意到保罗和柯恩蹲在死者身边研究手表。他走过去,艾柯索小姐则站在死者脚边。 保罗向上看时,他那瘦削的脸庞闪着光芒:“这里有东西!”他小心地解下史帕克的手表,并撬下背面的表壳。埃勒里看到有一张圆形毛绒绒的纸粘在表壳内侧,好像很不成功地把什么东西撕去了。保罗跳起来,“这给了我一个灵感,”他宣布,“是的,先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死者的脸。 “你呢,柯恩?”埃勒里很有兴趣地问。这位年轻的化学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放大镜,仔细地检查那个表。 柯恩站起来:“我不打算现在就说,”他嗫嚅着,“奎因先生,请准许我把这只表带到我的实验室去。” 埃勒里看看他的父亲,后者点点头:“当然可以,柯恩。但务必要归还……” “爸,你是否彻底搜查过这个房间,壁炉和所有地方?” 奎因警官突然笑出声:“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问到这一点。在那壁炉中有个非常有趣的东西。”他的脸垂了下来,相当粗鲁地拿出一个鼻烟盒,掏了些许粉末放进鼻子,“虽然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注视着壁炉,下垂的肩膀耸起来了,其他人则围在他身边。他再次凝视,接着跪下来。在人造的瓦斯管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炉架装着一堆灰。果然是古怪的灰,既不是木头、煤炭,也不是纸张。埃勒里拨了拨灰渣并嗅了嗅味道。不一会儿他就在灰渣中挖出十种奇怪的物品:八个扁平的珍珠纽扣和两个金属物品,一个是三角形的,像个眼睛,另一个则像个钩子——两个都很小,都是用廉价的合金做成的。八个纽扣中有两个比较大。这些纽扣都有波纹,在中间的低洼部位有四个缝线孔。所有这十样东西都被烧得焦黑。 “你对那个有什么解释?”奎因警官问道。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玩弄着纽扣。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相反地,他以严厉的声音对三个学生说:“你们应该好好想想这个。爸,最后一次清理这个壁炉是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由阿嘉莎·罗宾斯清理的,就是那个黑白混血的女侍。这个房间今早七点有人退房,她在史帕克进来之前把房间清理干净。她说壁炉今早是干净的。” 埃勒里把纽扣和金属物品丢在床头柜上然后到床边去。他检视打开的旅行袋,袋子里东西胡乱塞着,有三条领带、两件干净的衬衫、袜子、内衣和手帕。所有的衣饰上都标有相同的商标——强生,约翰内斯堡,美属非洲。他似乎很满意,接着走到衣橱跟前去。里面只有一件斜纹软呢旅行外套、一件棕色的上衣和一顶毡帽。 他很满意,砰地一声关上门:“你们都看清楚了吗?”他问那两位年轻人和那个女郎。 柯恩和保罗怀疑地点点头,艾柯索小姐静静听着,从她那全神贯注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在聆听天籁。 “艾柯索小姐!” 艾柯索小姐梦幻般地微笑:“是的,奎因先生。”她的声音轻微而顺从。她的褐色眼睛则开始飘移。 埃勒里咕哝着大步走向衣柜。它的顶端没有东西。他打开所有的抽屉,都是空的。他正打算去看写字桌时,奎因警官说:“那里什么也没有,儿子。他还没机会把东西放进去呢。除了浴室之外,你们已经全部看过了。” 好像就是在等这个信号,艾柯索小姐冲向浴室。她似乎急于探索这间浴室,柯恩和保罗也急步尾随着她。 埃勒里让他们先去检查。艾柯索小姐的手拂过放在洗脸盆边上的所有东西。有一个猪皮的盥洗包,已经打开了,东西都散在大理石板上,有一个尚未清洗的刮胡刀,一个还带着潮意的修面毛刷,一管修面霜,一小罐滑石粉和一管牙膏。另外一边则放了一个赛璐珞的修面毛刷盒,它的盖子放在盥洗包上。 “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保罗很老实地说,“你呢,华特?” 柯恩摇摇头:“只看出他一定是刚修过脸就被谋杀了,不值一提。” 艾柯索小姐的表情是严肃中带着微微的狂喜之情:“那是因为,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你们是盲目的蝙蝠。我看到许多东西了。” 他们与埃勒里错身而过,再次与奎因警官会合,而他正和某人在卧室中讲话。埃勒里低声轻笑。他拿起置衣篮的盖子,里面是空的。然后他拿起修面毛刷盒的盖子,盖子和盒子分开了,他便看到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粉擦放在里面。他又笑了,并且以嘲弄的眼光望着门外艾柯索小姐胜利的背影,盖回盖子,回到卧室里。 他发现饭店经理威廉斯由一个警员陪同,正热切地与奎因警官谈话。 “我们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奎因警官,”威廉斯说着,“我们的客人已开始抱怨了。晚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该回家了,而你让我们整夜都耗在这里。毕竟——” 奎因警官说:“嘘!”然后使个眼色问他儿子,埃勒里点点头:“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不能解禁,爸爸。我们已经尽可能了解了。你们三个年轻人!”三双热切的眼睛盯着他,他们就像系在同一条皮带上的三只小狗一样,“你们看够了没有?”他们庄严地点头,“还有没有想知道的事情?” 保罗很快地说:“我需要一个地址。” 艾柯索小姐脸色苍白:“嘿,我也要!约翰,你很过分!” 柯恩嘀咕着,拳头里握着史帕克的手表:“我也需要一些东西,但我可以在这饭店里找出来。” 埃勒里遁去笑容,耸耸肩说道:“到楼下去找维利警官,就是我们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巨人。他会告诉你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 “现在,听指示。很显然你们三个都各有想法。我给你们两个小时去整理并进行你们所想到的调查。”他看了一下他的表,“六点三十分到我在西八十七街的公寓来,我会把你们的理论四分五裂。祝狩猎愉快!” 他微笑着表示解散。大伙急忙走向门口,艾柯索小姐的无边帽有点歪,但她的手却很忙碌地在开道。 “现在,”等他们都消失之后,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声音说道,“到这里来一下,爸,我要单独跟你谈。” 当晚六点三十分,埃勒里·奎因先生坐在自家的桌旁,看着三个年轻的脸孔努力地压抑他们的情绪。几乎没动过的晚餐摆放在桌布上。 艾柯索小姐从解散到出现在奎因的公寓这段时间内,还想办法换了身衣服。她现在穿着蕾丝镶边而且色泽柔和的衣服,很显然她知道这可以修饰她苍白的喉部、棕色的眼睛和粉红色的脸颊。年轻男士们则玩着手上的咖啡杯。 “现在,同学们,”埃勒里轻笑,“背书的时间到了。”他们的眼睛发亮,坐得挺直并润湿着双唇,“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两个小时去整理自己第一次调查的结果。不管成果如何,我都不会依此评定成绩,因为截止此刻我还没有教你们什么。不过等到这次交谈结束之后,我就大略能知道和我合作的人有什么能耐了。” “是的,先生。”艾柯索小姐说道。 “约翰——我们最好抛开俗套,你的理论是什么呢?” 保罗缓慢地说道:“我有的不只是一个理论,奎因先生,我有了答案!” “一个答案,约翰。不要太过自信。那么,”埃勒里说道,“什么是你的答案?” 保罗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的答案所根据的线索是史帕克的手表。”柯恩和那女郎吓了一跳。埃勒里点了一根烟以鼓励的口吻说道:“继续。” “表带上的两个折痕,”保罗回答,“是很重要的。史帕克戴那只表时是扣在第二个洞上的,所以在第二个洞上有折痕。但在第三个洞上有一个更深的折痕。结论是:这只表是惯由一个手腕较细小的人所配戴的。换句话说,这只手表不是史帕克的!” “很好,”埃勒里柔和地说道,“很好。” “那么,为什么史帕克要戴别人的手表呢?这一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医生说史帕克是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死亡的,但手表的指针却停在十点二十分。其间的差异如何解释?凶手发现史帕克没有戴表,于是拿她自己的表,砸碎玻璃,把指针调到十点二十分,然后把它戴到史帕克的手腕上。这么一来可以把死亡时间设计在十点二十分,让凶手有机会提供不在场证明,但谋杀案事实上是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这你们觉得如何?” 艾柯索小姐尖锐地说道:“你说‘她’,但那是一个男表,约翰——你忘了那一点。” 保罗微笑道:“一个女人可以拥有一只男表,不是吗?但那是谁的表呢?简单。表壳背面有一块圆形毛绒绒的纸,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去了。通常什么样的纸张会被贴在表后面呢?一张照片。为什么被拿走了呢?很明显地,因为凶手的脸孔在那张照片中。在过去的两小时中我追踪这条线索。我假扮记者拜访了嫌犯,并设法看了她的照相簿。在那里面我发现有一张照片上剪掉了一块圆形。从照片的其他部分可以看出剪掉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头部。我的案子到此完满结束。” “非常惊人,”埃勒里轻声说,“你的女杀手是——” “史帕克的太太!动机——仇恨或愤怒,或破碎的爱情,诸如此类。” 艾柯索小姐嗤之以鼻,柯恩则摇头。 “好吧,”埃勒里说道,“这里有不同的意见。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分析。华特·柯恩,你的呢?” 柯恩耸起宽阔的肩膀:“我也同意那只表不属于史帕克,而且凶手把指针定在十点二十分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我不同意对罪犯的指认。我也视这只表为主要的线索,但方向却大不相同。” “看这里。”他把那只表拿出来,并小心地拍打它破碎的表面,“这里有些东西你们都该知道。表,我们可以说,也会呼吸。接触到温暖的肌肤时会使得它内部的空气膨胀,然后会从表壳和表面的小孔隙中穿出来。如果把表静置一旁,则空气会变冷而收缩,含尘的空气就会跑进内部去。” “我总是说我应该去念自然科学的,”埃勒里说道,“那是个新方法,华特,继续。” “具体一点来说,在面包师的表里面可以发现面粉尘,砌砖匠的表内会聚积砖末尘。”柯恩的声音胜利地上扬,“你们知道我在这只表里面发现了什么?女人蜜粉的颗粒。” 艾柯索小姐皱起眉头。 柯恩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而且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蜜粉,奎因先生。只有某种肤色的女人才会用的种类。哪一种肤色?黑人棕色!这蜜粉来自一个黑白混血女人的皮包。我质问过她,也检查过她的小梳妆盒,虽然她否认,我认为杀害史帕克的是阿嘉莎·罗宾斯,就是‘发现’尸体的混血女侍!” 埃勒里轻轻吹了声口哨:“很好,华特,非常好。当然,从你的观点来看,她一定会否认拥有那只表。这为我澄清了一些疑虑。但动机呢?” 柯恩看起来很不安:“呃,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有一种巫毒教的报仇——回归种族形式——史帕克对非洲土著很不人道,报纸上报道的……” 埃勒里闭起眼睛以掩饰眨眼。然后他转向艾柯索小姐,她神经质地轻敲着杯子,在椅子上辗转不安,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现在,”他说道,“轮到大明星表现了。你带给我们什么呢,艾柯索小姐?你整个下午沉浸在理论之中,现在可以走出来了。” 她抿了抿嘴唇:“你们这些男生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也是,奎因先生——你尤其是。呃,我承认约翰和华特都有一些肤浅的智慧……” “可否请你明说,艾柯索小姐?” 她甩甩头说:“好吧。那只表和这件案子完全没有关系!” 男生们目瞪口呆,埃勒里轻轻拍着手。 “非常好。我同意。但请你解释一下。” 她的棕色眼睛发光,她的脸颊更为粉红。 “简单!”她吸着鼻子说,“史帕克从芝加哥到这里来才两个小时就遇害了。他曾在芝加哥停留一周半。一周半来他都生活在芝加哥时间,而因为芝加哥时间比纽约时间晚一小时,又没人把指针后调,所以他倒地死亡时指针停在十点二十分,因为他今早抵达纽约时忘了调表!” 柯恩在喉咙中咕哝着什么,保罗的脸则转为深红,埃勒里看起来很哀伤:“到目前为止,恐怕桂冠要颁给艾柯索小姐,男士们,那完全正确。还有吗?” “当然。我还知道凶手既不是史帕克的太太也不是那黑白混血的女侍,”她气冲冲地说,“听我说。喔!这那么简单!我们都看到史帕克脸上的粉上得非常平顺。从他的脸颊和浴室中的修脸用品来看,很明显他在被害前才刚修过脸。但一个男人修过脸后是怎么扑粉的?你是怎么扑粉的,奎因先生?”她温柔地把矛头对着他。 埃勒里看起来很震惊:“当然是用我的手指头。” 柯恩和保罗埃点点头。 “就是这样!”艾柯索小姐开怀低笑,“然后会怎么样呢?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观察入微的人,而且老艾克每天早上都修面,他每天吻我道早安时我无法不注意到。在脸颊还潮湿时用手指头扑粉,粉会变成条状,脏脏的,而且某些地方会比较厚。但看看我的脸!”他们看着她,脸上表情却各有不同,“你们看不到我的脸上有条状的粉末,对不对?当然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而女人会用粉擦,但史帕克的卧室和浴室中却找不到一个粉擦!” 埃勒里微笑了——几乎是解脱了:“所以你是说,艾柯索小姐,最后跟史帕克在一起的人是个女人,或许就是害他的女杀手,她看着他修脸,然后或许是基于亲密关系,拿出她自己的粉擦帮他扑粉,过几分钟再用石制的榔头猛敲他的头?” “呃——是的,虽然我不是那样想到的。但,是的!而且心理学也指向了特定的女人,奎因先生。一个男人的妻子绝不会想到这种多情的方式。但一个男人的情妇就会,史帕克的情人珍·特芮就会。我一个小时前才拜访过她,她当然也否认曾为史帕克扑粉,但我认为是她杀了他。” 埃勒里叹息。他站起来把他的香烟屁股塞进火炉里。大家都看着他,也看着彼此,满怀期待。 “我得赞美你,”他启口道,“艾柯索小姐,除了你对情妇的了解这部分之外。”——她发出一个很突兀的喘息声——“在我继续之前,我要先说明这个。你们三人都很正直,很机警,我感受到的欣慰还胜过我言辞所能表达的。我深信我们会有精彩可期的课程。干得好,你们大家!” “但奎因先生,”保罗抗议,“我们之间谁是对的呢?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解答。” 埃勒里挥挥手:“对的?不过是个理论的细枝末节罢了。重点是你们做得很好——敏锐的观察,基本上把因果关系连接起来。但就这个案件本身,我很遗憾地说——你们都错了。” 艾柯索小姐握紧她的小拳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觉得你很可恶,而且我还是认为我是对的。” “这个,男士们,就是女性心理学的特例,”埃勒里笑着说,“现在,大家注意。你们都错了,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只追踪一条线,一个线索,一组推理,而完全忽略了事件的其他因素。你,约翰,说是史帕克的太太,纯粹只因为她的照相簿中少了一张有两个人头的圆形相片。而那却可能是你本身没碰过的巧合情况罢了。 “你,华特,当你圆满地推断出手表属于混血女侍时,已经比较接近事实。但如果是史帕克第一次来的时候,罗宾斯小姐不小心把表掉在史帕克的房间内,史帕克发现了表,并把它戴到芝加哥去呢?这也有可能会发生啊?不能只因为戴着她的表,就说她是害他的女凶手。 “你,艾柯索小姐,借由时差因素摒除了手表在这案子中的关系,但你也忽略了一点。你的整个答案奠基于史帕克的房间内是否有粉擦。你选择相信犯罪现场内没有粉擦,因为那才能配合你的理论,你草率地搜索之后就遽下结论,说那里没有粉擦。但那里确实有粉擦!如果你检查过史帕克放修面毛刷的赛璐珞盒,你就会发现盥洗用具制造商为男士旅游包所准备的一块圆形的粉擦。” 艾柯索小姐什么都没说,她似乎真的很尴尬。 “现在来说正确的答案,”埃勒里说道,仁慈地看着远处,“很令人惊讶,你们三个人都假设罪犯是女人,但当我检视过现场之后,对我来说,显而易见,凶手一定是个男人。” “男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正是。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考虑到那八个纽扣和两件金属物品的重要性呢?”他微笑道,“也许这也是因为它们并不配合你们的理论。但在一个真正的解答中每一件事物都是合理的。说教够了,下一次你们会做得更好。 “六个小型的珍珠纽扣,扁平的,还有两个比较大的,被发现在一堆既不是木头、煤炭又不是纸张的灰屑中。只有一种普通的东西会拥有这些特性——一件男性的衬衫。一件男性衬衫,前面有六颗扣子,两颗袖扣比较大,碎屑则是亚麻布或是黑呢。有人在壁炉内烧了一件男性的衬衫,却忘了纽扣是烧不掉的。 “金属物品,像是个钩子和钩孔?衬衫可以引到男饰店,钩子和钩孔却只代表一个东西!一种廉价的领结,买来时就已经打好了,这样你就不需要自己打领结了。” 他们看着他的嘴唇,就好象是幼儿园的学生一样:“你,柯恩,注意到史帕克的左手曾经抓过东西,所以手掌上的血大部分都擦掉了,但没有发现任何沾了血迹的东西……一件男性的衬衫和领结被烧掉了……推论是史帕克头部遭到重击鲜血直冒,在与凶手的打斗中,史帕克抓住凶手的衣领和领结,让凶手的衣服和领结沾了血。别忘了房间内有打斗的痕迹。 “史帕克死了,凶手的衣领和领带沾满了血,他会怎么办?让我们这样想想,凶手一定是下列三种人之一:一个局外人,或是饭店内的房客,或是饭店内的员工。他做了什么呢?他烧了他的衬衫和领结。但如果他是一个局外人,他可以翻起外套衣领遮掩血迹并离开饭店,不需要在时间紧迫之际焚烧衬衫和领结。如果是饭店内的房客也一样,他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所以他一定是饭店内的员工。 “同意吗?是的。身为员工,在值班的时间内一定要留在饭店内,随时会被看到。他该怎么办?嗯,他必须要换掉他的衬衫和领结。史帕克的袋子是打开的——里面有衬衫。他翻遍了而后更换了,你们都看到袋子里一片混乱。衬衫留下来吗?不行,那可能会追查到他。所以说,各位先生小姐,焚烧是不可避免的…… “领结呢?你们记不记得,史帕克把他的晚间外出服摆在床上时,袋子里、房间里到处都没有领结。那么,很明显,凶手拿走了无尾晚礼服的领结,然后把他自己的领结和衬衫一并烧掉了。” 艾柯索小姐叹息,柯恩和保罗有一点茫然地摇着头。 “我知道,凶手是饭店的员工,是个男的,而且他穿着史帕克的衬衫,戴着黑色或白色的领结,可能是黑色的。但所有饭店的员工都穿着灰色衬衫,打灰色领带,就如我们在芬维克进口处所观察到的。只除了——”埃勒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除了一个人。当然你们也许注意到他衣着上的不同?……所以,当你们分别离去之后,我建议我父亲应该查问这个人——他的嫌疑最大。我们在他的衬衫和领结上都发现约翰内斯堡的标签,如同史帕克其他服饰上的一样。这个物证已经足够,因为史帕克在南非待了一年,而且他大部分的衣饰都是在那里买的,所以被偷的衬衫和领结也应该是在那里买的。” “所以这个案子在我们才开始进行时就已经结束了。”柯恩悲伤地说。 一阵短暂的静默。保罗前后摇着他的头:“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他说道,“我看得出来。” “没错,”柯恩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喜欢这堂课的。” 埃勒里随意敷衍了两句。然后,他转向艾柯索小姐,照理说她应该也会说些感动赞美的话,但是艾柯索小姐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你知道吗,”她说着,棕色眼眸迷蒙,“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呢,奎因先生?” [book_title]吊死的特技演员 很久很久以前,在订位系统、一天五场、戏院宿舍、地铁网络和综艺杂志出现之前,百老汇的萌芽时期,在规划第一场杂耍表演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规矩:特技表演排在第一个。 为什么特技表演要排在第一个?从来没有人解释过;不过节目单上所有的人,包括特技表演人,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礼遇罢了。因为即使在演艺业的幼儿期,大家就已经公认,第一个节目是获得最少掌声的节目。多年来,不管在什么场所,不管人们对他们的称呼有何不同,特技表演人总是杂耍大餐的开胃菜而已。因为如此,时至今日,他们虽然卖力地随着序曲的节奏表现着他们奇妙的肌肉,他们的表演却也代表着整个特技表演人的沉默和韧性。 雨果·宾克霍夫一点都不了解他这个行业的奇怪背景。他只知道他的父亲在德国一个巡回剧团中也是特技表演人,所以他拥有强壮的肌肉以及绝佳的精力和弹性,而且没有什么比一个闪闪发亮的秋千更能让他感到满足了。有了他的秋千、他的玛拉和从西雅图到欧茨巧比的观众的掌声,他觉得非常满意。 雨果以玛拉为荣,她是个小巧结实又漂亮的女人,她像猫一样轻快敏捷,并有着猫样的绿色眼睛。他是在经纪人布莱格曼的办公室见到她的,他那宽阔胸膛下的内心告诉他,这是他的命运,他的女人。当他们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的第三场和第四场表演之间结婚时,就是玛拉把表演重新命名为“阿特拉斯及其伙伴”。这是玛拉费尽唇舌去争取更好的报酬,是玛拉构思并把最后一幕的转轮焰火做得尽善尽美,是玛拉那玲珑的身材和在高空秋千上柔软的回转,以及她那慵懒的微笑,使“阿特拉斯及其伙伴”成为“由东岸到西岸最精彩的特技娱乐”,并且赢得了综艺杂志的大幅报道,更使他们与布莱格曼旗下一流的表演者并驾齐驱。 每一个人都喜欢他的玛拉,宾克霍夫知道得非常清楚。谁能抗拒她呢?在波士顿与舞群合作演出的男中音,纽瓦克的喜剧演员,水牛城的踢踏舞者,华盛顿的慢板芭蕾舞者。现在有更多了——泰斯·寇斯比(歌唱和快板者),伟大的戈尔迪(胡迪尼的传人),水手山姆,低级喜剧演员。他们依照同一个节目单表演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也都爱着睡眼朦胧的玛拉,而宾克霍夫以宽容的微笑,愚蠢迟钝地因为他们的羡慕而沾沾自喜。难道他的玛拉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特技演员和最可爱的动物吗? 而现在玛拉死了。 就是宾克霍夫本人,在那温暖的春夜,带着憔悴苦恼的容貌,传达出这个警讯的。直到清晨五点钟,玛拉还没有回到他们位于四十七街由戏院供宿的房间。昨晚在大都会戏院演出结束之后,他还陪同他的妻子研究新花样。他们彩排之后,他匆忙地换衣服,把她留在他俩的更衣室中。他与布莱格曼有个约会,要讨论新合约的条款。他答应稍后与她在房间内会合。但等到他回去之后——噢!没有玛拉。他急忙赶回戏院,但戏院的门已经锁上了。他整个晚上都在等待…… “或许是出去喝酒了,兄弟,”西四十七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打着哈欠说,“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但宾克霍夫很激动,用了很多手势:“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也打了电话到戏院去,但没有人接听。队长,找到她,拜托!” “这些讨厌鬼,”值班警察对一个懒洋洋的刑警叹口气,“好吧,巴尔第,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如果她在哪个餐馆吃东西的话,好好给她一拳。” 所以巴尔第和那苍白的巨人就一起出来,看看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们发现大都会戏院上锁了。如同宾克霍夫所说的,当时已经接近清晨六点,太阳已渐渐出来,巴尔第把宾克霍夫拖进一间餐厅去喝咖啡。他们在戏院附近一直等到七点,守门兼司钟的老波卡来了,才替他们开门。他们走到后台“阿特拉斯及其伙伴”的化妆室,发现玛拉被吊死在一根洒水管上,漂亮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条又旧又脏的绳索,粗得像系船索。 宾克霍夫坐下来像个哑巴,两手抱着蓬松乱发瞪着她妻子悬挂的尸体,那深沉的哀伤仿佛是天神掉到地面上了。 当埃勒里·奎因先生穿过后台一大群嘈杂的记者和刑警,向化妆室门口的维利警官证明他的身份之后,他发现他的警官父亲正在一大堆杂物的小房间内,面对一群紧张的戏院人员,进行简单的侦查。现在才不过九点钟,埃勒里咕哝着。但不论是高大的维利警官或是矮小的奎因警官,对他的咕哝都充耳不闻。事实上等他快速地瞄了一眼还挂在洒水管上的尸体之后,他的咕哝立刻就停止了。 宾克霍夫红着眼睛,瘫坐在他太太化妆桌前的椅子里。 “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他低声说道,“我们排练新的招式。我走了,是为了与布莱格曼先生的约会。”一个肥胖、眼光冷峻的男人,经纪人布莱格曼,草草地点点头,“全部就是这样了。是谁——为什么——我不知道。” 维利警官以轻柔的贝斯嗓音叙述事实。埃勒里再看一眼死去的女人。在紧身衣下,她那结实的大腿肌肉因死亡而僵硬突出。她的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而她轻微的摆动好像在跳着死亡之舞。埃勒里转头看着其他的人。 在那里的有管区警员巴尔第,他突然间变成新闻记者最欢迎的人。一个高高瘦瘦看起来像贾利·古柏的人,叨了根烟站在布莱格曼的旁边——泰斯·寇斯比,那个牛仔歌者,他倚着脏兮兮的墙壁,冷酷厌恶地盯着伟大的戈尔迪。戈尔迪有个鹰钩鼻,光滑的黑须,修长的手指以及黑色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滑稽演员小山姆,在他疲惫的眼睛下有紫色的眼袋,而他似乎迫切地需要喝酒。但剧院经理乔·凯利则不需要,因为他闻起来就像是酿酒的人,而且他不断地说着醉语和淫秽的话。 “你结婚多久了,宾克霍夫?”奎因警官咆哮着问道。 “两年。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结的,警官先生。” “她以前有没有结过婚?” “没有。” “你呢?” “没有。” “她或你有没有仇人?” “老天,没有!” “你们情感好吗?” “我们彼此相爱。”宾克霍夫喃喃说着。 埃勒里走到尸体旁边往上看。她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用的是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她的脚踝也一样。她的脚离地一米。一张坏了的梯子靠在墙上,已折叠起来。他凝神思索:一个人站在梯子上可以很轻易地够到洒水管,把绳索抛过去,并把尸体吊起来。 “梯子被发现的时候就是靠在那面墙上的吗?”他低声问警官,他正好来到他身后,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死者。 “是啊。它平常都是放在靠近灯光控制板的地方。” “那么就不是自杀了,”埃勒里说道,“至少这有些意义。” “身材不错,不是吗?”警官羡慕地说。 “维利……这是一个美丽的麻烦。” 那条脏绳子使他着迷。它紧紧地绕了死者的喉咙两圈,平行地,遮住了她的肌肤。就像乌干达女人的铁项链一样,在她右耳下方打了一个大结。另外一个结则把绳子固定在水管上方。 “这条绳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突然问道。 “绑在后台的一个旧皮箱上,奎因先生。皮箱已经放在这里好几年了。在道具间。里面没有东西,是某个团员留下的。要看看吗?” “我听你说的就可以了,警官。道具间,哦?”他踱回门边,再次端详人群。 宾克霍夫还在喃喃地诉说他和玛拉是多么的快乐,他会怎么对付绞玛拉美丽脖子的那个可恶的魔鬼,他的大手痉挛般地开开合合。 “她就像是一朵花,”他说,“就像是一朵花。” “疯子,”经理乔·凯利骂道,移动双腿像个头昏眼花的拳击手一样,“她是个放荡的女人,警官,要我来说的话。”然后他斜着眼睛看着奎因警官。 “放荡的女人?”宾克霍夫艰难地说道,霍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滑稽演员山姆快速地眨着他那肿胀的小眼睛,并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你疯了,凯利,疯了。你说这个干什么?他醉了,长官。” “醉了,我醉了吗?”凯利气得大声尖叫,“好吧,那你问他!”他用颤动的手指向一个瘦高个子。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的眼睛有些发亮,“到这里来,各位先生。你是说,凯利,宾克霍夫太太和寇斯比……有一手?” 宾克霍夫发出像个被困大猩猩的声音并跳向前。他的长手臂像枷锁一般地紧紧掐住牛仔的喉咙。维利警官抓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普鲁提则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他挣扎着,但眼光却不曾离开那个瘦高个子。瘦高个虽然没有动,但脸却变得非常苍白。 “把他带走,”奎因警官告诉维利警官,“叫几个人看着他,把他留在外面直到他冷静下来。”他们把大口喘气的特技表演者架出房间,“好了,寇斯比,说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牛仔慢吞吞地说,但是他的声调有一些凝滞,而且他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我是得克萨斯洲人,我不会轻易被吓倒的,警察先生。他只不过是个北欧佬。至于那个突眼的家伙,”他恶毒地瞪着凯利,“他最好学会把他的陷阱关好。” “他是个大混蛋!”凯利尖叫,“不要相信他,长官!那个无赖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我告诉你!从芝加哥到宾城,她一路上都和他眉来眼去的!” “你说够了,”戈尔迪平静地说,“你看不出来他醉了吗,警官,而且不负责任。玛拉是——很好相处的。她曾经偷偷地跟寇斯比和我喝过一两杯——宾克霍夫不喜欢她喝酒,所以她从不在他面前喝——就只有这样。” “只是友谊性的,嘿?”奎因警官低声说道,“那么,是谁在说谎?如果你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凯利,说出来。”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凯利冷笑,“既然说到这里,长官,戈尔迪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那荡妇的事。他应该可以!前几个星期他才把她从寇斯比那里抢过来。” “不要吵,你们两个,”当那得克萨斯州人和黝黑络腮胡的人争吵时,奎因警官大吼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凯利?” 死去的女人轻轻地摆动,继续着她那无声的舞蹈。 “前几天我才听到得州佬叫戈尔迪滚开,”凯利很快地说,“因为他的诱拐,而且我昨天才看到戈尔迪与她在包厢里纠缠,那怎么说?一般的扭打,戈尔迪。他真能缠!” 没有人再说什么。高大的得州佬瞪视着那醉汉,手指头都变白了,魔术师戈尔迪除了呼吸外什么都没做。然后门打开了,两个人进来了——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和一个红脸孔、步履蹒跚的人。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奎因警官说道:“正是时候,医师。不过先不要碰她,让布雷福先看一下上面那个结。去啊,布雷福,在水管上面。用梯子。” 步履蹒跚的人拿起梯子,把它架好,挨着尸体爬上去,看了看在女人耳后和水管上方的绳结。普鲁提医师捏一捏死者的腿。 埃勒里叹口气然后开始踱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尸体旁边的那两个人。 有件事困扰着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不能清楚地找到根源。或许只是一个飘荡的感觉,只是关于那安静摇晃的紧身衣女人的一股张力的气息罢了。但那令他很不安。他有那种感觉…… 在那女人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里,他发现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一只小巧光亮有珍珠把手的点二二手枪,枪托上有姓名缩写M·B.他眯起眼睛望着他父亲,奎因警官点点头。所以他又多走了几步。然后他突然停下来,他的银灰色眼睛充满怀疑。 在房子中间的木桌上,一堆零碎的物品间有一把尖锐的镀镍拆信刀。他小心地把它拿起来,眯着眼睛对着光,看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刀锋。但没有血迹。 他把它放下并继续搜索。 接着他注意到的是在房间另一边地板上的一个廉价瓦斯炉。它的瓦斯管连在墙上的瓦斯供应口上,但瓦斯开关是关上的。他摸一摸小瓦斯炉,它像石头一样冰冷。 然后他怀着古怪的感觉走向衣橱。不出所料,就在敞开的衣橱门里面,有一个木箱子装满了木匠的工具,最上面是一个沉重的钢制榔头。在箱子附近的地板上有许多木屑,而且衣橱门的边缘是才刨过的,还没有油漆。 此时他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了,而且深深感到兴趣。他很快地走到奎因警官身边,低声问道:“左轮枪。那个女人的?” “是的。” “最近取得的?” “不,结婚没多久宾克霍夫就买给她了。为了自我保护,他说的。” “保护效果很差,我说。”埃勒里耸耸肩,看一看总局来的人。那个脸红红步履蹒跚的人才刚刚由梯子上下来,带着很惊讶的表情。维利警官回来后,带着一把小刀爬上梯子。普鲁提医师在下面等待。警官开始切割绑在洒水管上的绳子。 “衣橱里的工具箱是干什么的?”埃勒里继续问道,目光没有远离死者。 “舞台木匠昨天来这里修理那个门,好像是扭曲了还是怎么了。工会的规定很严格,所以他没做完就走了。里面有什么?” “里面,”埃勒里说道,“什么都有。” 戈尔迪静静地观察他的嘴巴,埃勒里似乎没有注意到。小个子的滑稽演员山姆缩在墙角,眼睛注视着警官。得州佬无意识地抽烟,没看任何人也没在看任何东西。 “每件事都很简单。这是我所碰到过的最不平常的事件之一。” 奎因警官看起来很迷惑:“但是,埃勒里,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最不平常的事件?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晓得的,”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仔细想想你就会觉得惊讶。这个房间里有四件唾手可得的武器——一把上膛的左轮枪、一把拆信刀、一个瓦斯炉和一个榔头。而凶手却刻意用毛巾绑住那女人,刻意地离开这个房间,刻意地穿过舞台到道具间去,从一只弃之有年的旧皮箱上取下脏绳子,把绳子和灯光控制板旁边的梯子带到这个房间来,用那个梯子把绳子抛上水管并打上绳结,然后把那女人吊起来。” “嗯,但是——” “嗯,但是为什么?”埃勒里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凶手不用那四种简单方便的方法——射击、刺杀、窒息、敲击——而要那么麻烦地去吊死她?” 普鲁提医师跪在死去女人的旁边,她已经被警官放到肮脏的地板上了。 那个红脸的人蹒跚地走过来说道:“这考倒我了,警官。” “什么考倒你了?”奎因警官问道。 “这个绳结。”他的手指上拿着一截带着绳结的绳子,“打在她耳朵后面的那个很普通,即使要用来拧断她的颈子也有困难。”他摇摇头,“但这一个,这个打在水管上的结——呃,长官,它考倒我了。” “一个不常见的绳结?”埃勒里缓慢地说,对它的复杂构造感到困惑。 “我从没见过,奎因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局里关于绳结的专家,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绳结。这不是水手的绳结,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而且这也不是西部式的。” “或许是个业余者的杰作,”奎因警官喃喃说道,把绳子在他的手指间拉动,“这个结有可能是这么打出来的。” 那专家摇着头:“不,长官,我可不这么认为。这是一种变化结。不是一个意外,打这个结的人很清楚自己要打成这样。” 布雷福蹒跚地走开,普鲁提医师也抬起头来:“该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说,“我必须把这个尸体带回停尸间继续工作,助手已经等在外面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医师?”奎因警官皱着眉头问道。 “大概是昨天午夜。没办法再说得更确切了。当然了,她是死于窒息。” “好吧,给我一个报告。可能没什么,但那也无妨。托马斯,把门房带过来。” 等普鲁提医师和停尸间的人把尸体带走,而维利警官把守门兼司钟的老波卡带进来后,奎因警官咆哮道:“你昨天晚上几点锁门的,先生?” 老波卡声音沙哑而紧张兮兮地说:“对天发誓,警官,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假如凯利先生知道的话他会开除我的。我真的很困——” “怎么回事?”奎因警官柔和地说。 “昨天最后一场表演结束之后,玛拉告诉我她和宾克霍夫要排练一个新招式。我不想等,你知道,”这老人哭诉着,“看到没有人会在这屋子里待那么晚,清洁女工也都走了,除了舞台的门之外,我把所有东西都锁上了,然后我对玛拉和宾克霍夫说:”等你们走的时候,只要关上舞台的门就好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可恶,”奎因警官生气地说,“这下子我们永远不知道到底谁进来过谁没有。任何人都可能潜回来而不被发现,或是先躲起来等到——”他闭上嘴,“你们这些人,昨晚表演结束后都到哪里去了?” 三个男演员都吓了一跳。戈尔迪最先开口,他那平和的声音现在有些不安:“我直接回到房里去睡觉了。” “有人看见你进去吗?你和宾克霍夫住同一个地方吗?” “没有人看见我。是的,是同一个地方。” “你呢,得州佬?” 那牛仔慢吞吞地说道:“我散步到一个地下酒家,在那里喝醉了。” “什么酒家?” “不知道。我醉了。早上在我的房间醒来,头痛得要命。” “你们这些人的处境都很危险,”奎因警官讽刺地说,“甚至无法为自己提供一个好的不在场证明。好吧,你怎么样呢,喜剧先生?” 那滑稽演员热切地说:“喔,我可以证明我在哪里,警官。我到熟识的餐厅去了,而且我可以找到二十个人证。” “什么时间?” “大约是午夜。” 奎因警官哼了一下说道:“走开。但不要太远,我或许还需要你们。在我发脾气之前,托马斯,把他们带走。”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追溯到大野兽徘徊在树林间的时候——说出“特技演员应该排在第一个”的那个剧场经理,同时也奠定了一条律例:表演一定要继续下去。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或许会有些意外发生,少年与女驯兽师私奔,扮演小姑娘的女演员可能会喝醉了,右边第五排的小姐可能会在剧场里发羊癫疯,更衣室可能会失火,但表演都要继续下去。即使是杀人案件也不能动摇这个金科玉律。表演必须继续下去,不管是地狱、涨潮、名叫凯利的醉鬼经理,或是惊人的特技演员吊死事件。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大都会戏院又开始接待顾客,一点也看不出来前一个晚上才有一个女人在这里被杀害,而警员和刑警带着怀疑的眼光漫游在后台。 这个谋杀案只不过是演艺界的一桩意外罢了,在综艺版可以占两栏的报道。 理查德·奎因警官坐在第十五排的硬椅上焦燥不安,埃勒里坐在他旁边陷入沉思。埃勒里一直认为太奇怪了,所以他们留下来看现场表演。等待的时间内放映了一部电影——这部影片很糟糕,奎因警官说他已经看过了——一段新闻影片,一段动画卡通…… 等到银幕上出现“敬请等待”的时候,埃勒里站起来说道:“我们到后台去,有个——”他没有说完。 他们通过右边布满灰尘的票房,经过一道由穿制服的警员把守的铁门来到后台。整个舞台和侧翼都笼罩在一股不寻常的宁静之中。经理凯利坐在灯光控制板旁边一张坏了的椅子上咬着手指头。没看到任何一个杂耍演员。 “凯利,”埃勒里突然说道,“这里有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这个爱尔兰人目瞪口呆:“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拜托。” 凯利叫住一个路过的舞台工作人员,他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就带来望远镜了。奎因警官嘟囔着:“然后呢?” 埃勒里调整望远镜:“我不知道,”他说着,耸耸肩,“只是一个预感。” 楼下正厅传来一阵音乐:序曲。 “《诗人和农人》,”奎因警官嗤之以鼻,“难道他们就没有新的东西吗?” 但埃勒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等着,望远镜也准备好了,两眼注视着打了脚灯的舞台。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逝,看台中传出零落的掌声,报幕卡片打出“阿特拉斯及其伙伴”的时候,奎因警官的怒气才慢慢消除,甚至也感到有兴趣了。因为当帷幕拉开时,就是宾克霍夫本人鞠躬微笑,他那巨大的身躯穿着肤色的紧身衣;在他身旁站着一位高大的金发女人,她至少有一颗金牙,在脚灯的照射下闪着光。她也穿着肤色紧身衣。因为宾克霍夫有着特技演员的温驯和弹性,他坚持要照常演出,所以经纪人布莱格曼就派了另一个搭档给他。这两个陌生人在第一次表演前花了一个小时排练两人间的拥抱、抓握、摆荡以及倒立。表演总是要继续下去。 宾克霍夫和那个金发女郎表演了一连串复杂的翻筋斗和走钢索的花样。乐队演奏着刺耳的音乐。秋千往舞台方向沉下来。简单的摆荡,空中翻筋斗,鼓手擂鼓并敲击铙钹。 埃勒里没有使用望远镜,他和奎因警官以及凯利站在舞台侧翼,他们都没有说话,虽然凯利呼吸声很重,仿佛刚从深海中出来的人,迫切需要空气。一个小小的奇怪人形出现在他们旁边,埃勒里慢慢地转过头。但那只不过是矮小的滑稽演员水手山姆罢了,他穿着比他身材大三号的海军制服,他的脸上涂了大量的油彩。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宾克霍夫。 “他很不错,不是吗?”终于他以细微的声音说道。 没有人回答。不过埃勒里转向经理并低声说道:“凯利,张大眼睛看——”然后他的声音低到连滑稽演员和奎因警官都听不到。凯利看起来很困惑,他那充血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但他点点头,并吞了口口水,眼光专注在舞台上旋转的人影上。 等到表演全部结束,乐队奏出结束曲,宾克霍夫鞠躬微笑,女郎屈膝行礼,再次露出她的金牙,帷幕迅速地降了下来,埃勒里看着凯利。但凯利只是摇头。 报幕卡片换成“水手山姆”。一阵轻快的音乐突然响起,然后那个穿着过大海军制服的小个子露齿笑了三次,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个深呼吸之后,匆匆忙忙地跑到舞台上,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脸突出在脚灯之外,黑暗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笑声。 他们从舞台侧翼中观看,安静无声。 滑稽演员的表演很有趣。他不但模仿水手,还模仿水手喝酒的样子。他时而胡说八道,时而蹒跚欲倒,时而安静无声,然后又突然地喋喋不休。他描述一个神话般的航程,让自己爬上一个想象的桅杆,然后再一次沉默地表演哑剧,全场笑翻了天。 奎因警官突然说道:“嘿,他像杰米·巴顿一样好,他也表演那套醉鬼把戏。” “不过是个笨蛋罢了。”凯利从嘴角挤出话来。 水手山姆以一种复杂快速的游泳形式退场。他站在舞台侧翼,气喘吁吁,脸上汗如雨下。他跑出去鞠个躬。观众掌声如雷,欲罢不能。他消失了。他又出现了。他再度消失。他的脸上有一股固执的神情。 “山姆!”凯利小声叫他,“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即时表演绳子把戏。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 “绳子把戏?”埃勒里轻声地说。 喜剧演员舔一舔他的唇。他的肩膀下垂,而他再度滑行到舞台上。一阵笑声之后,全场迅速鸦雀无声。山姆匍匐前进,模糊地眨着眼睛。 “嗨哟!”他突然大叫,“给我绳子!” 一条三英尺长的纸糊雪茄从舞台的另一侧丢到舞台上。笑声。 “现在!绳子!绳子!”那个小个子嘶吼着,跳上跳下。 一条黑色的绳子从顶棚溜下来,神奇地绕在他瘦消的肩膀上。他挣扎着,追着它的尾端攀爬。他展现出神奇的飞跃动作,但总是够不到绳子的尾端,而他愈和绳子搏斗,就愈是深深地陷入黑色的绳圈之间。 观众简直疯狂了。这个人太好笑了,即使是凯利那阴沉的脸孔也开朗起来了,甚至奎因警官都出现微笑了。表演结束时,两个舞台工作人员出来,把喜剧演员拖离舞台,他现在看起来只是裹在绳子里的货物罢了。在油彩之下,他的脸像粉笔一样白。他很轻易地由绳圈中脱身而出。 “好家伙,”奎因警官笑道,“表演很精彩!” 山姆喃喃地说些什么,然后步履艰难地回到他的化妆室去。黑绳子就丢在原地。埃勒里看了它一眼,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舞台上去了。音乐又换了。一个很悦耳的男中音缭绕在戏院中。乐队正在演奏“山腰上的家”。帷幕升起,是泰斯·寇斯比。 这位瘦高的男士穿的是华丽的舞台牛仔装,看起来很有威严。皮套内那把珍珠枪托六连发的手枪也不显得唐突。他戴着大型的白色墨西哥帽,遮住一张瘦消的西部脸庞。他的腿有一点弯曲。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 他唱着西部歌曲,用他柔和的得州腔调诉说着有趣的故事,从头到尾他的手都不停地玩弄着缰绳。他赋予缰绳生命。从帷幕拉开的时候开始,缰绳就一直在动,不管是说笑话、顺口溜、甚至到最后的结束曲“最后一回合”,它都没有停过。 “绣花枕头。”凯利鄙夷地说,并眨着他那充血的眼睛。 埃勒里第一次拿起望远镜。等得州佬鞠了最后一个躬,埃勒里抛了一个质疑的眼神给经理。凯利摇摇头。 戈尔迪在一阵雷声和闪电中进场,他披着撒旦般的黑色斗篷,红着脸。他的穿着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他的黑眼睛发亮,他唇上的胡须颤动着,而他的嘴巴突出,像个老鹰。但不论是他的嘴或是他的手都没有停过。 魔术师有一段顺口溜可以使观众觉得有趣,并且引开人们对他双手的注意力。他的表演内容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技巧纯熟,使人着迷。他表演神奇的扑克牌。他用硬币和手帕所表演的魔术,对外行人来说也是很神奇的。他的晚礼服明显地隐藏着许多惊奇。 他们怀着渐渐升高的情绪观看他的把戏。埃勒里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宾克霍夫还穿着紧身衣蹲在另一侧,他感到有些惊讶。宾克霍夫的眼睛盯着魔术师的脸孔。他无视那变化多端的手指,快速移动的身躯。他只看着脸……宾克霍夫的眼神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警戒。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埃勒里想戈尔迪应该不知道宾克霍夫的注视,不然他的手恐怕没办法这么顺了。 虽然有张力,那魔术师的表演仍有些冗长。有些花招用到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由助理在后台操纵。全场都看他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表演得很好,”奎因警官以惊讶的语气说道,“这个杂耍团真不赖。” “马马虎虎。”凯利嘀咕。他的表情有一些古怪。他也非常专心地看着表演。 然而突然间舞台上出了差错。乐队似乎很困惑。戈尔迪完成了一个把戏,鞠躬,就走进舞台侧翼去了。连帷幕都还没有准备好,乐队已经开始演奏另外一支曲子。指挥的头左右摆动,有点惊慌,有点质疑。 “怎么回事?”奎因警官询问道。 凯利叱骂:“他遗漏了最后一个戏法。好家伙,埃勒里……嘿,嘿!”他对着魔术师吼叫,“完成你的表演,天杀的!趁观众还鼓掌时!” 戈尔迪脸色非常苍白。他没有转过身来,他们只能看到他的左脸颊和他挺直的背脊。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满心不情愿地赶回舞台。宾克霍夫在另一边看着,而这一次戈尔迪看到他了,很震惊。 “到底是怎么了?”奎因警官轻声说着,像个少女般地警觉。 埃勒里拿起了望远镜。 一个秋千快速地由顶棚降到舞台上——简单地用两条细长的绳索吊着一块钢板。一条平滑的黄色绳索,看起来很新,也随着从上方掉到舞台上。 魔术师做得非常非常慢。全场鸦雀无声,连音乐都停了。 戈尔迪拿起绳子在上面弄了一下。他的背遮住了他所做的事。然后他转身,并举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腕上打了一个很大很复杂的绳结,并留下黄绳子的尾端。他拿起绳子的另一端,轻轻跃起,抓住秋千。大约在胸口的高度,他稳住秋千,再一次转身以便挡住他要做的事。等他转回来时,大家看到绳子的另一端以相同的方法结在秋千的钢板上。他举起右手做信号,鼓手开始擂鼓。 秋千立刻开始上升,他们看到那绳子只有四英尺长。随着秋千的上升,戈尔迪柔软的身躯也跟着上升,他吊在秋千钢板下的距离就是接到他手腕的绳子的长度。等到魔术师的脚离开舞台两英尺高时,秋千就停下来了。 埃勒里透过望远镜眯着眼睛仔细地看。宾克霍夫蹲在舞台的另一边。 戈尔迪现在开始在空中扭动、踢腿、跳跃,以证明他己经牢牢地被绑在秋千上,纵使以他的体重也无法解开绳结:事实上,愈扭愈紧。 “这把戏不错,”凯利喃喃说道,“一秒钟内会有一道特别的帘幕降下来,过八秒钟升上去时,他就会站在舞台上了,绳子则落在地上。” 戈尔迪以嘶哑的声音喊道:“好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埃勒里对凯利说:“快!放下帘幕!马上。通知顶棚上的人,凯利!”凯利跳起来行动。他喊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迟疑了一秒钟后,大帷幕放下来了。全场目瞪口呆,大家以为这是戏法的一部分。戈尔迪疯狂地挣扎着,用他那只能活动的手去够秋千。 “把秋千放下来!”埃勒里站在舞台中央叫道,向上面惊惶的人招手,“放下来!戈尔迪不要动!” 秋千砰的一声降下来。戈尔迪趴在舞台上,嘴巴大张着。埃勒里拿着一把小刀跳到他身边。他粗暴地割着绳子。割开了,切断的绳子尾端吊在秋千上晃动。 “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埃勒里说着,有一点喘,“这就是我要的绳结,戈尔迪先生。” 大家都聚集在埃勒里和戈尔迪的旁边,戈尔迪好像站不起来了。他坐在舞台上,嘴巴还是张开的,眼睛里都是恐惧。宾克霍夫也来了,他的肌肉僵硬。还有寇斯比、水手山姆、维利警官、凯利、布莱格曼…… 奎因警官注视着秋千上的绳结。然后他慢慢地从口袋中取出那截吊死拉玛的脏绳子。上面也有绳结。他把它放在秋千绳结的旁边。 一模一样。 “好吧,戈尔迪,”奎因警官懒懒地说,“我想这全都是你搞的鬼。起来,老兄。我要以谋杀罪名扣押你,你所说的任何一切——” 宾克霍夫,那强壮的阿特拉斯,不发一语地扑向在地上的那个人,大手掐在戈尔迪的喉咙上。最后靠着得州佬、维利警官和凯利经理三个人的力量才把他拉开。 戈尔迪大口喘息,摸着他自己的喉咙:“不是我做的,我告诉你!我是无辜的!是的,我们有——我们生活在一起,我爱她。但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没有。看在老天的分上——” “猪,”宾克霍夫嚎叫着,胸膛剧烈起伏。 维利警官拉着戈尔迪的领子说:“来,到那边去……” 埃勒里慢慢地说道:“非常漂亮。我很报歉,戈尔迪先生。人当然不是你杀的!” 震惊的沉默降临了。后面传来帷幕的声音。主题图片闪耀在银幕上。 “但那个结,埃勒里?”奎因警官以疑惑的声音问道。 “没错。那个结。”埃勒里不顾消防规定点了一根烟并大口吞吐,“玛拉·宾克霍夫的吊死事件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她为什么被吊死?有四种更简单、更快速、更容易成功、更方便的方法,凶手为什么偏好用吊呢?如果凶手选择用困难的方法、复杂的方法、迂回的方法来杀害她,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戈尔迪张着嘴看着,凯利的脸则灰一样惨白。 “但为什么,”埃勒里呢喃着,“他要刻意选择用吊的方法呢?很显然,因为绞死可以提供凶手独特的好处,是其他四种方法无法提供的。那么到底绞死可以提供什么好处,是射击、刺杀、瓦斯、敲击所无法提供的呢?换句话说,绞死有什么特征是射击等方法所没有的?只有一点:使用绳子。” “呃,但我还是不明白——”奎因警官皱眉说道。 “喔,这已经够清楚的了,爸。就是因为绳子,凶手才会刻意选择这种方法。但到底这个绳子——用来吊死玛拉·宾克霍夫的绳子,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它的绳结——独特的绳结,独特到连总局的专家都认不出来。换句话说,用了这么一个绳结就好像留下一个指纹。这是谁的绳结?魔术师戈尔迪的——而且我怀疑是他的独门绝技。” “我不懂,”戈尔迪叫道,“没有人会我的绳结。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然后他咬着他的唇并默然。 “正是如此。我知道舞台魔术师会自己创造打结的方法,胡迪尼不就是——” “戴维博兄弟也是,”魔术师喃喃说道,“我的结就是由他们的创造变化出来的。” “原来如此,”埃勒里缓缓说道,“所以我说,若是戈尔迪先生要杀玛拉·宾克霍夫,他会刻意选择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的方法吗?那么会不会是他习惯性、潜意识地打了这个特殊的结呢?有可能,但他为什么选择用吊,而不用另外四种更简单方便的办法呢?”埃勒里拍拍魔术师的背,“所以我说——很报歉,戈尔迪。答案是有人刻意选择绞死加上绳结的方法,把你牵连进来。” “但他说没有人知道他那复杂的绳结,”奎因警官咆哮着,“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埃勒里,一定有人偷偷地学会了。” “很合理,”埃勒里低语,“有任何意见吗,先生?” 魔术师慢慢地站起来,把他的衣服拍干净。宾克霍夫呆呆地望着他,望着埃勒里。 “我不知道,”戈尔迪说,脸非常苍白,“我以为没人知道,即使是我的技术助手。但我们巡回表演同样的节目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想如果有人真的要……” “我明白了,”埃勒里满怀心事地说,“所以这是一条死巷了,嗯?” “死巷的开口,”他父亲鼓掌,“多谢你的协助,儿子。你帮了大忙!” “我老实地告诉你,”埃勒里第二天在他父亲的办公室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戈尔迪的无辜。凶手很清楚有人会注意到戈尔迪用在他挣脱绳子把戏上所用的特殊绳结。至于动机——” “听着,”奎因警官嗤之以鼻,发起脾气来,“你看出来的我都能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有动机。寇斯比被那个女人甩了,戈尔迪……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绕着玛拉打转?想尽办法要赢得她的好感。至于凯利也跟她有一手这事,老早是大都会公开的秘密。” “毫无疑问,”埃勒里伤感地说,“情欲的召唤。她在这一点上是一个很迷人的小东西。薄伽丘音乐剧的真实版本,愚蠢的丈夫戴绿帽——” 门开了,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走进来,脚步沉重,脸色恼怒。他坐下来并把脚放在奎因警官的桌子上。 “猜猜怎么了?”他说。 “我不擅长猜谜。”奎因警官酸溜溜地说。 “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惊奇,对我来说也一样:那个女人不是被吊死的。” “什么!”奎因父子同时喊道。 “事实如此,被吊起时已经死了。”普鲁提医师眯着眼看着他的半截雪茄。 “好了,我会下地狱了,”埃勒里轻声地说道。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摇晃着医师的肩膀说,“普鲁提,看在老天的分上,另这么自鸣得意!到底是什么杀了她?枪、瓦斯、刀子、毒药——” “手指。” “手指?” 普鲁提医师耸耸肩:“毫无疑问。我把那段脏绳子从她脖子上拿下来时,我发现有清楚的指印留在皮肤上。绳子系得很紧,但纵使如此,还是有指印,先生们。一个男人用手使她窒息而死,然后再把她吊起来——为什么,我不知道。” “很好,”埃勒里说,“很好,”他又说了一遍,并坐下来,“非常有趣。我开始嗅出坏老鼠的味道了。告诉我详情,好医生。” “确实古怪。”奎因警官低声说道,咬着他的胡子。 “还有更古怪的呢,”普鲁提医师慢条斯理地说,“你们都看过许多被勒死的尸体,手指印有什么特征?” 埃勒里专心地看着他:“特征?”他皱着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他的银灰眼睛发光了,“不要告诉我……通常印痕是向上的,大拇指对着下巴。” “聪明的小孩。可是,这些印痕不是,它们全都是向下的。” 埃勒里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抓住普鲁提医师的手,猛烈地摇着:“我找到了!普鲁提,老兄,你就是逻辑学者,祈祷我解答吧。爸爸,来吧!” “这算什么?”奎因警官皱着眉头,“我还是不懂。到哪儿去?” “到大都会去。紧急事件。如果我的表够准的话,”埃勒里很快地说,“我们正好可以目睹另一场表演。然后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凶手既不使用射击、刺杀、窒息或敲击的方法把玛拉送上西天,也不用绞死的方法!” 然而,埃勒里的表毕竟不准。他们到达大都会时已经中午了,而且还在播放主题图片。他们立即到后台去找凯利。 “凯利,或是被称为波卡的老人,那个管理员,”埃勒里嘀咕着,催促他父亲快走,“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巡逻的人让他们进去。他们发现后台是空的,只有宾克霍夫和他的新伙伴在练习一个新的花招。秋千放下来了,宾克霍夫用他强有力的脚倒挂在秋千上,嘴里咬着一个橡胶螺旋锥。在他下方,则是转得像个陀螺的金发女郎,螺旋锥的另外一端在她的嘴里。 凯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埃勒里说道:“喔,凯利。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在?” 凯利又喝醉了,他摇晃着并模糊地说道:“喔,当然。当然。” “叫所有的人到玛拉的化妆室来集合。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不用再问问题了,爸爸。我应该知道的,要不是——” 奎因警官挥挥手。 凯利搔着他的下巴,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嘿,宾克霍夫,”他疲倦地喊着,“停下来,过来。”他走向化妆室。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咕哝着,“我不明白——” “这件事单纯得近乎幼稚,”埃勒里说道,“现在我已经看到了我所怀疑的。来吧,父亲大人,不要妨碍表演。” 等到大家都聚集在死者的化妆间,埃勒里靠在化妆桌旁,看着洒水管,说道:“你们中间的一个最好坦白承认……你看,我知道是谁杀了那位女士。” “你知道了?”宾克霍夫沙哑地说道,“是谁——”他停下看着其他人,愚蠢的眼光四下飘移。 但没有人说话。 埃勒里叹口气:“那么好吧,是你逼我滔滔不绝的,甚至重拾回忆。昨天我留下一个问题:为什么玛拉·宾克霍夫是被吊死的,而不用其他四种更简便的方法?而我说了,也证明了戈尔迪先生的无辜,原因是绞死要用到绳子,以及戈尔迪的独一无二绳结。”他挥舞着他的食指,“但我忘了另外一个可能性。如果你在一个被勒死的女人脖子上发现绳子,你会以为她是被绳子勒死的。我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用吊的方式除了可以用到绳子之外,同时也能达到另一个目的:遮住脖子。但为什么要把玛拉的脖子遮起来?用一条绳子?因为绳子不是使受害人窒息的唯一方法,因为用手指就可以使被害人窒息致死,因为勒毙会在脖子上留下痕迹,而且因为凶手不希望警方知道玛拉的脖子上有手指痕印,他以为用绳子紧紧地缠绕不但可以遮掩,甚至可消除痕印——当然这是全然的无知,因为在死者身上,这种记号是不能根除的。但这是他所想的,也是为什么当玛拉死后,他会想到把她吊起来。选择绳子,留下戈尔迪的绳结把他牵连进来,只不过是个次要的原因。”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叫道,“那没有道理。如果他真的把那女人勒死了,我不认为单就脖子上的手指印痕就可以把他自己暴露出来。你不能比对指印——” “非常正确,”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但你会注意到脖子上的手指印是错误的方向。在这里,不是向上的,而是向下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说话,小小的房间里,众人的呼吸沉重,却都很沉默。 “你们看,各位,”埃勒里尖锐地继续说道,“当玛拉被勒住时,她是从上往下被勒住的。但这怎么可能?只有两种情况才可能:要不就是她被勒住时,她是头下脚上地被吊在凶手的上方,或是——” 宾克霍夫笨拙地说道:“是的,是我做的。是的,是我做的。”他反复地说着,就像是唱片跳针了一样。 扩音器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我爱你,亲爱的,爱你,爱你,爱你……” 宾克霍夫的双眼冒火,然后他向着戈尔迪走了一小步:“昨天我对玛拉说:”玛拉,今晚我们练习新花样。‘第二场结束后,我看到玛拉和那个猪头在布景后面亲吻。我听到他们谈话,他们在愚弄我。我计划,我会杀了她。等到我们练习时,我就杀了她。“他把他的脸埋在手里无声地啜泣。这真可怕,戈尔迪似乎被吓得动弹不得。 宾克霍夫喃喃道:“然后我看到她喉咙上的痕迹,它们是颠倒的。我知道这一定会被发现,所以我拿了绳子把痕迹遮起来。然后我把她吊起来,用那只猪的绳结,她有一次告诉我他曾做给她看——” 他停下来。戈尔迪哑声说道:“老天,我不记得——” “把他带走。”奎因警官低声地对门口的警员说道。 “这一切都很明显,”埃勒里稍后喝着咖啡解释着,“要不是那女人倒挂在凶手的上方,就是凶手倒挂在那女人的上方。那强壮的手掌只要一捏……”他颤抖着,“那一定是个特技演员,你知道。然后我想到宾克霍夫自己说他们在练习一个新花样——”他停下来吸烟思考。 “可怜的家伙,”奎因警官喃喃说道,“他并不坏,只是笨。唉,而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 “天啊,天啊,”埃勒里说道,“哲学,警官?我实在对犯罪的道德层面没有兴趣。对这个案子我只感到气恼。” “气恼?”奎因警官悻悻地说,“我觉得你是够厉害的了。” “我是吗?但我确实是的。我对记者朋友是如此的缺乏想象力感到气恼。” “好吧,好吧,”奎因警官叹了一口气,“我认输了,怎么回事?” 埃勒里微笑:“没有一个报道这个案子的记者写出完美又明显的标题。你看,他们忘了这里面有一个角色的名字叫做——这么明显,老天爷——戈尔迪。” “标题?”奎因警官皱着眉头。 “喔,天啊。他们怎么能够不称我为亚历山大,而且把这个案子称为‘戈尔迪之结’[戈尔迪之结:希腊神话中弗利基亚国王戈尔迪打的难解的结,按神谕,能入主亚洲者才能解开,后马其顿亚历山大挥利剑把它斩开。]呢?” [book_title]黑便士 “噢!”老乌尼克说道,“真是太可怕了,奎因先生,太可怕了,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纽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我的店里来——警察,流着血,在头上……这是我的一个老顾客,奎因先生。他也碰到了……哈茨利先生,奎因先生……奎因先生就是你在报上看到的那个名侦探,哈茨利先生。理查德·奎因警官的儿子。” 埃勒里·奎因大笑,从老乌尼克的柜台直起身来,与那个人握手。 “犯罪波涛中的另一个受害者,哈茨利先生?乌尼克正请我享用一顿刺激血腥的故事大餐呢。” “原来你就是埃勒里·奎因,”那个瘦小的人说着。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在他身上还可嗅到郊区的味道,“这真是运气哪!是的,我被抢了。” 埃勒里怀疑地看着老乌尼克的书店:“不是在这里?”乌尼克书店位于曼哈顿中区的一条小街上,两边是大英鞋店和卡洛琳女装店,是窃贼最不可能选作犯罪地点的地方。 “不,”哈茨利说道,“若是在这里,或许还可以省下一本书的钱呢。不,那是昨晚大约十点左右发生的。我刚从四十七街我的办公室出来——我加班到很晚——然后我步行横越市区。一个家伙当街拦下我要借火。街上很黑,没有人,而且我不喜欢那人的态度,但我想借他一下火柴也没什么关系。当我拿火柴时,我注意到他正瞄我夹在腋下的书,好像想看它的书名。” “那是什么书?”埃勒里热切地问道——书籍一向是他的个人喜好。 哈茨利耸耸肩:“不是什么特别的。非小说类的畅销书——《变动中的欧洲》。我是做出口生意的,我希望随时跟得上国际形势。不管怎样,这家伙点燃了香烟,把火柴还给我,喃喃道声谢,我继续前行。然后我感到有东西用力打在我后脑上,眼前一片黑暗。我似乎记得我倒了下去。我醒来后,发现我躺在排水沟里,帽子和眼镜都掉在地上,我的头像个烤过的马铃薯一样,当然就想到我被抢了。我身上带了很多现金,我还戴了一副钻石袖扣。但是——” “但是,当然,”埃勒里微笑着说道,“唯一被拿走的东西只是《变动中的欧洲》。很好,哈茨利先生!一个很迷人的小问题。你能不能描述攻击你的人?” “他长着大胡子并且戴一副深色的眼镜,就这样了。我——” “他?他什么也描述不出来,”老乌尼克酸溜溜地说,“他就像你们美国人一样——盲目,一棵笨头。但是那本书,奎因先生——那本书!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抢那样的书呢?” “而且那还没完呢,”哈茨利说,“昨晚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住在新泽西东橘区——我发现有人闯入我家!你猜什么被偷了呢,奎因先生?” 埃勒里瘦消的脸发亮了:“我不是看水晶球的,但如果是一致性的犯罪行为的话,我想应该是另一本书被盗了。” “没错!而那是我的第二本《变动中的欧洲》!” “这会儿你激起我的兴趣了,”埃勒里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着,“你怎么会有两本呢,哈茨利先生?” “我两天前向乌尼克买了另外一本要送给我的朋友。我把它放在书架的最上面。它不见了。窗户是被强行打开的,在窗台上还留有手印,很普通的闯空门案子。虽然我家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像银器之类的,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拿走。我立刻向东橘区警方报案,但他们只是四处看看,表情奇怪,然后就走了。我想他们一定认为我疯了。” “是不是有其他的书也不见了?” “没有,只那一本。” “我真不明白,”埃勒里摘下他的夹鼻眼镜,然后仔细地擦试镜片,“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他有没有时间在你之前赶到东橘区并闯入你家?” “有的。我从排水沟里爬起来之后,向一个警察报告被攻击的事,他把我带到邻近的警察分局,他们问了我许多问题。他有的是时间——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我相信,乌尼克,”埃勒里说道,“你告诉我的故事现在才开始有意义。如果你不见怪的话,哈茨利先生,我要走了,再见!” 埃勒里离开老乌尼克的书店到市区的中央大道去。他爬上警察总局的阶梯,亲切地向一个值班警察点点头,然后到他父亲的办公室去。奎因警官出去了。埃勒里玩弄着他父亲桌上的一个乌木做的贝迪永人像,静静沉思,然后下楼去找维利警官——奎因警官的得力助手。他在新闻室里找到维利,他正大声地对一个记者叫骂。 “维利,”埃勒里说道,“不要再做坏人了,帮我找一些资料。两天前在四十七街,介于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有一个失败的追捕行动。追逐结束于我朋友乌尼克开的小书店。管区警官曾在场。乌尼克已经告诉我故事了,但我想要不掺任何色彩的细节。做个好朋友,给我管区的报告,好吗?” 维利警官挥舞着他的大手,瞪着那个记者,然后走开。十分钟后他带着一张纸回来,埃勒里仔细阅读。 事实看起来够直接的了。两天前在中午的时候,一个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的人脸上流着血,从距离老乌尼克书店三个门的办公大楼冲出来,叫喊着:“救命!警察!”巡逻警员麦可伦跑过去,那个人嚷着他被抢了一张很有价值的邮票——“我的黑便士!”他不停地叫着,“我的黑便士!”——而那个黑胡子、戴深蓝色眼镜的贼刚才逃走了。麦可伦几分钟前才看到这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进入邻近的书店。他拿着左轮枪冲进老乌尼克书店,尖叫的邮票商尾随在后。 “几分钟前是不是有一个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进来?” “啊——他?”老乌尼克说,“有啊,他还在这里。” “哪里?” “在后面的房间里找书。” 麦可伦和受伤的人冲到后面的房间去,里面是空的。由那个房间通往巷子的门是开着的,那个人逃走了。显然是被先前警察和受害者进来的吵闹声音吓跑了。麦可伦马上搜索邻近地区,但那个贼消失了。 警察接着就为被害人做笔录。他说他叫作佛德烈·威敏,经营稀有邮票的买卖。他的办公室就在三个门外那大楼的十楼——办公室属于他和他的合伙人,也就是他的哥哥亚伯特。他展示一些稀有邮票给应邀而来的三个集邮者看。其中两个人先离开了。威敏转过身时,第三个人,他长着黑胡子戴着蓝眼镜,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从他身后攻击他的头,威敏转过来时看到他用的是短铁棒。那一记打伤了威敏的脸颊骨并击倒他——有一半是因为惊呆了,然后那个贼以超乎寻常的冷静,用那根短铁棒(由报告的描述看来应该是铁撬板)撬开放着精选邮票的玻璃柜的盖子。他从柜子中的一个皮盒子里抢走了一张非常高价的邮票——“维多利亚女王的黑便士”——然后就冲出去并把门锁上。被攻击的邮票商花了几分钟才把门打开并追出去。麦可伦跟着威敏回到办公室,检视被抢的柜子,记下早上来访的三个集邮者的姓名和地址——并特别把“阿弗瑞·本尼森”注释出来——潦草地写完他的报告后,就离开了。 另外两个集邮者名叫约翰·希区曼和杰森·彼得斯。管区警探已经依次拜访过他们,随后也去了本尼森的地址。本尼森应该是那个有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但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而且他的外表特征也不符合威敏的描述。他说他没有收到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但他称,他曾经雇用一个员工为期两周,帮他处理私人的集邮册事务,那个人是看了广告前来应征的,他长着黑胡子,戴深色眼镜,表现不错,但没有任何说明和知会,工作两周后他就消失了。警探发现,他就是在威敏兄弟展售会的那个早上消失的。 这个神秘的攻击者自称为威廉·普南柯,所有企图寻找他的方法都徒劳无功。那个人就消失在纽约的几百万人口之中。 这故事还没完呢。隔天老乌尼克向管区警探报告了一个古怪的故事。乌尼克说,威敏抢案发生的当晚,他离店去吃夜宵,有晚班的店员值班。一个人到店里表示要看《变动中的欧洲》,然后在晚班店员的惊讶之中,他买下了所有的存货,一共是七本。这个客人长着黑胡子并戴着蓝眼镜! “一个疯子,不是吗?”维利警官叫道。 “不全是,”埃勒里微笑着,“事实上,我认为这有着很简单的解释。” “而且那还没完呢。刚才有个同事告诉我这个案子的一个新进展。昨天晚上管区报告了两件小抢案。一件是在布郎郡,一个名叫洪奈尔的人说他的公寓晚上被人闯入,你说怎么着?洪奈尔从乌尼克书店买来的一本《变动中的欧洲》被偷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偷。书是两天前买的。然后是一位住在格林威治村的小姐叫做珍娜·密金斯,她的房子也是昨晚被抢了。窃贼拿走了她的《变动中的欧洲》——她前一天下午在乌尼克书店买的。很诡异吧,嘿!” “一点都不会,维利,用用你的智慧。”埃勒里把帽子扣在头上,“来吧,大巨人,我要再去找老乌尼克。” 他们离开总局到市区去。 “乌尼克,”埃勒里说着,友善地拍着老书商的光头,“那个窃贼从书店后门逃走时你一共还有几本《变动中的欧洲》?” “十一本。” “但是等那个窃贼晚上来买的时候就只剩下七本了,”埃勒里喃喃说道,“所以从中午到晚餐的这段时间内卖出了四本。乌尼克,你有没有保留顾客的资料?” “噢,有的!买书的那几个人,”老乌尼克哀伤地说道,“我把他们加进我的邮寄名单之中了。你要看吗?” “我现在对它的热切渴望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比拟的。” 乌尼克带领他们到书店的后方,来到窃贼逃跑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内隔了一个小卧室,里面塞满了纸张、档案和旧书。老书商翻开了一个笨重的账目,润湿手指翻动账簿。 “你要知道那天下午是哪四个人买了《变动中的欧洲》?” “对。” 乌尼克戴上一副银绿的眼镜,以歌咏的声音读出来:“哈茨利先生——那个你们见过的先生,奎因先生。他买了第二本,那本在他家被偷了……然后是洪奈尔先生,一位老顾客。然后是珍娜·密金斯小姐——哈!这些英国姓氏。真可怕!然后第四个人是柯斯特·辛格曼先生,住在东六十五街三一二号。没别的了。” “老天保佑你那古老的日耳曼灵魂,”埃勒里说道,“维利,看这边。”小卧室同样也有一道门可以通到巷子里。埃勒里扳了扳锁头,它就从木头上断裂下来。他打开门,外面那一半已经断裂了。 维利点点头:“强行打开的,”他吼着,“这家伙是个惯犯。” 老乌尼克的眼睛都突出来了:“坏掉了!”他叫着,“但那个门从来不用的!我都没有注意到,而且刑警——” “令人惊讶啊,维利,管区的人竟然如此草率,”埃勒里说道,“乌尼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老乌尼克快步走到陈旧的书架旁边,那上面整齐地排满了书籍。他用颤抖的手开了锁,像个老狗般地四处搜寻。然后他大声地喘口气。“没有,”他说,“那些稀有的书……都没有被偷。” “恭喜你。还有一件事,”埃勒里很快地说道,“你的邮寄名单是否有顾客的公司地址和住家地址?”乌尼克点头,“太好了,乌尼克。你终于可以告诉其他顾客一个完整的故事了。来吧,维利,我们要去拜访柯斯特·辛格曼先生。” 他们离开书店,走到第五街转向北,再往上城的方向前进。 “案子普通得就像是你脸上的鼻子一样,”埃勒里说道,迈大步伐以便跟得上维利,“真的很普通,警官。” “我还是觉得很疯狂,奎因先生。” “完全相反,我们所面对的是完全有逻辑的一组事实。我们的贼偷了一枚有价值的邮票。他进入乌尼克的书店,设法进入后面的房间。他听到警官和佛德烈·威敏进来了,他飞快地思索。如果他被抓到时邮票在他身上……你看,维利,唯一可以解释后来发生偷窃同一本书的窃案,是因为窃贼普南柯在书店后面房间时,把邮票塞进某一本《变动中的欧洲》的书页之间,然后就逃走了。书本身并不值钱,但他还是有取回邮票的麻烦——威敏是怎么称呼那枚邮票的?‘黑便士’。所以当晚他回来了,看到老乌尼克离开书店了,才进去向店员买下所有《变动中的欧洲》。他一共买到七本。那枚邮票不在他买的七本之中,否则他为什么要再去偷下午卖出的那几本呢?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没在那七本中找到邮票,所以他又回来了,当晚从巷子里闯进乌尼克的小办公室——你看那被破坏的锁——查阅账册中当天下午买书的人的姓名和地址,隔天晚上他抢了哈茨利。普南柯显然是从他的办公室跟踪他的。普南柯立刻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那本旧书显然不是前一天下午买的。因为他知道哈茨利公司和住家的地址,所以他赶到东橘区,偷了哈茨利新买的那一本。那本里也没有,所以他凶恶地造访洪奈尔和珍娜·密金斯,偷了他们买的书。现在还有一位买书人没遇见,所以我们才要去拜访辛格曼。因为如果普南柯在洪奈尔和密金斯小姐的书里也一无所获,他一定会去找辛格曼,我们一定要尽可能打败这个狡猾的贼。” 他们发现,柯斯特·辛格曼是个年轻的学生,他与父母同住在一间老旧的公寓中。是的,他那本《变动中的欧洲》还在,他买书是为了政治学的课外读物,他把书拿了出来。埃勒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没有发现那枚失窃的邮票。 “辛格曼先生,你有没有在书页之间发现一枚旧的邮票?”埃勒里问道。 那个学生摇摇头:“我根本还没翻开过呢,先生。邮票?哪一年发行的?我自己本身也在收集邮票,你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埃勒里急忙说道,他很清楚那些集邮者的狂热,他和维利可要赶快离开了。 “很明显,”埃勒里解释给警官听,“我们那狡猾的普南柯在洪奈尔或密金斯小姐的书里找到了那枚邮票。哪一个窃案是先发生的,维利?” “仿佛记得这位密金斯小姐是第二个被偷的。” “那么黑便士就是在她的那本书中……这就是那幢办公大楼。我们去拜访一下佛德烈·威敏先生。” 大楼十楼一〇二六室的雾玻璃门上用黑字写着: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进去后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墙壁上覆满玻璃架子,里面有好几百枚邮票,都分别裱贴起来。桌上有一些特别的柜子,显然是放置一些更有价值的票种。整个地方是杂乱的,有一股霉味,和老乌尼克的书店一样。 三个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人,由其脸颊上的绷带,可知他必然是佛德烈·威敏。他是个瘦高的老德国人,有着稀疏的胡子和收藏家的狂热表情。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又高又瘦,他戴着绿色的眼镜,和威敏出奇地想像,不过从他神经质的举动和颤抖的双手来看,他一定更老。第三个人是一个小个子,相当肥胖,面无表情。 埃勒里介绍了他自己和维利警官,第三个人竖起耳朵听。 “该不是那个埃勒里·奎因吧?”他说,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我是汉弗利,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很高兴认识你。”他用力地握着埃勒里的手,“这两位就是威敏兄弟,他们拥有这个地方。佛德烈和亚伯特。亚伯特·威敏先生在展售会和抢劫的时候正好外出。太可惜了,不然或许可以抓到那贼。” 佛德烈·威敏突然变成德国式的亢奋和喋喋不休。埃勒里微笑地听着,在每四个字时点一下头:“我明白,威敏先生。这个情况是这样的:你邮寄了三封邀请函给知名的收藏家,请他们参加一场特别的稀有邮票展示——目的是销售。两天前三人打电话给你,自称是希区曼先生、彼得斯先生和本尼森先生。你见过希区曼和彼得斯,但没见过本尼森。前两个收藏家买了一些票种。你认为是本尼森的那个人落在后面,攻击你——是的,是的,我都知道。让我看看那只被撬开的柜子,麻烦你。” 两兄弟带他到办公室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有一个扁平的柜子,盖子是普通的薄玻璃加上细窄的长方形木框。在玻璃柜内放置了几枚裱贴好的邮票,衬底则是黑缎子。缎子中央有一个皮盒子,已经打开了,它白衬里上的邮票已经被拿走了。柜子的盖子是被撬开的,总共有四道铁撬板造成的明显痕迹。栓扣被扯掉且断裂了。 “业余的,”维利警官哼了一声道,“根本不必用力就可以用手指把那个上锁的盖子打开了。” 埃勒里锐利的眼光看清了摆在他眼前的一切。 “威敏先生,”他说着并转向受伤的邮商,“你称为‘黑便士’的那枚邮票就是放在那个打开的皮盒子中的?” “是的,奎因先生。但窃贼强行打开柜子的时候,皮盒子是盖着的。” “那么他怎样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偷什么呢?” 佛德烈·威敏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说:“放在柜子中的邮票是非卖品,它们是我们收藏中的极品,这个盒子里的每一枚邮票都值好几百元。不过当那三个人在这儿时,我们很自然地谈到稀有的票种,所以我打开柜子,把我们最有价值的邮票给他们看。就是这样,那个窃贼看到了黑便士。他是个收藏家,奎因先生,否则他不会挑那么特别的邮票来偷。这邮票的历史很有趣。” “老天爷!”埃勒里说道,“这些东西都有历史吗?” 汉弗利,保险公司的人,大笑道:“是什么呢!佛德烈和亚伯特·威敏先生在这行业非常有名,因为他们拥有两枚最特别的邮票,一模一样的。黑便士,是收藏家对它的称呼,它是英国邮票,第一次发行是在一八四〇年;有很多这种邮票流通在外,即使是末盖邮戳的也不过价值十七点五美元罢了。但这两位先生所拥有的这两枚,每枚价值三万元,奎因先生——是这样才使得这个窃案这么重要。事实上,我们公司也深深牵涉在内,因为两枚邮票都以全额投保。” “三万元!”埃勒里咕哝着,“对一张破纸来说那可真是一大笔钱呢。为什么它们会这么值钱呢?” 亚伯特·威敏神经质地把他的绿眼镜拉下来一点遮住他的眼睛:“因为我们的两张都是由维多利亚女皇亲笔签名发行的,所以值钱。罗兰·希尔爵士于一八三九年在英国创立了标准化的便士邮资系统,他负责黑便士的发行工作。女皇非常高兴,因为英国也像其他国家一样,在推动一套成功的邮资系统上一直有很多问题,所以当邮票印好之后,她在首两张上亲笔签名,并把它们送给邮票的设计师——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她的亲笔签名使得这邮票这么有价值。我弟弟和我幸运地得到这两张仅有的邮票。” “另外一枚在哪里呢?我想看一眼值得女皇签名的邮票。” 两兄弟急忙走到办公室墙角的一个大保险箱那儿。他们回来时,亚伯特好像带着金块一样拿着一个皮盒子,佛德烈扶着他的手臂,好像是武装警卫要保护那金块一样。埃勒里用手指把它转过来,感觉上厚而且硬。它是一般大小的方形邮票,无齿孔,周围有黑色的设计,里面是雕刻的维多利亚女皇头像的轮廓——全部都用黑色调。在脸部较明亮的部分以褪色的黑色墨水写着两个小小的姓名缩写——V·R.“它们两枚完全一样,”佛德烈·威敏说道,“姓名缩写也一样。” “非常有趣,”埃勒里说道,归还了那个盒子。两兄弟连走带跑地把邮票放回大保险箱的抽屉里,并异常小心地把保险锁锁上,“当三位访客看过了里面的邮票之后,你当然将柜子锁上了吧?” “喔,那当然,”佛德烈·威敏说道,“我关上黑便士的盒子,并锁上柜子。” “那是由你本人寄发邀请函吗?我看到你这里并没有打字机。” “我们所有的书信都是用一一0二室的一位公共速记员,奎因先生。” 埃勒里很郑重地向邮票商道谢,对保险公司的人挥挥手,并用手推了推维利警官肥胖的身体,然后两人就离开办公室了。他们在一一0二室见到了一位面容尖刻的年轻女子。维利警官出示了他的警章,埃勒里很快就看到了威敏寄出的三封邀请函的副本。他记下了姓名和住址,两人就离开了。 他们先去拜访名叫约翰·希区曼的收藏家。希区曼是个矮而结实的老人,他有一头白发和螺丝状的眼睛,他很唐突也很难沟通。没错,两天前他是到过威敏的办公室。关于黑便士?当然,每个收藏家都知道那对值钱的邮票是威敏兄弟拥有的,有女皇亲笔签名的邮票在邮票王国可是大大有名的。窃案?狗屎!希区曼对本尼森一无所知,对假扮是他的人也一样。希区曼比窃贼早一步离开。再者,希区曼根本不在乎是谁偷了邮票,他只想一个人静一下。 维利警官表现出野兽般的仇恨征兆,但埃勒里只是微笑,把他的手指深深地插在警官手臂的肌肉中,赶着他离开希区曼的房子。他们搭乘地铁到市区去。 杰森·彼得斯,他们发现他是个中年人,又高又瘦又黄,像是中国人用的封口蜡。他似乎很希望有所帮助。是的,他和希区曼一起离开威敏的办公室,比第三个人早。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个人,不过他曾由别的收藏家处得知本尼森的名字。是的,他知道黑便士的故事,他两年前还试图要向威敏兄弟买一枚呢,不过威敏兄弟拒绝出售。 “集邮,”出来后埃勒里对维利说,“是个奇怪的嗜好。它可以因为一些特殊票种的狂热而折磨人。我可不怀疑这些集邮人士会为了特别的邮票而自相残杀。” 警官揉着他的鼻子:“它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维利,”埃勒里回答,“它看起来肿肿的——而且不一样。” 他们在接近河边的一幢古老的棕色石屋内见到了阿弗瑞·本尼森,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不,我没有看到那份邀请函,”本尼森说道,“你知道,我在两周前雇用了这个自称为威廉·普南柯的人,他帮我整理我的收藏以及任何一个收藏家都会有的大量信件。那个人懂邮票,没错。两个星期来他对我的帮助很大。一定是他截下了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他看到有这个机会进入他们的办公室,他去了,并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那个收藏家耸耸肩,“就是这么简单,人相信,对这么一个无耻的人来说。” “当然喽,从抢案的那天早上后你就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当然没有。他达到他的目的就滚了。” “那到底他帮你做什么事,本尼森先生?” “集邮助理的例行工作——分类、编目录、裱贴、回信。受雇于我的两周内,我跟他住在这里。”本尼森不表示赞成地微笑,“你看,我是个单身汉——独自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我真的很高兴有他作伴,虽然他是个古怪的家伙。” “古怪的家伙?” “嗯,”本尼森说道,“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私人的东西很少,而且我发现那些东西两天前都不见了。他好像不喜欢人。每次有我的朋友或是收藏家来访,他就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好像不喜欢和别人混地一起。” “所以就没有别人能够补充说明他的长相?” “很不幸,没有。他是个相当高的人,我应该说有相当年纪了。不过他那深色眼镜和大把的黑胡子使他不论到哪里都很突出。” 埃勒里在椅子上伸个大懒腰:“我对他这个人的习惯特别有兴趣,本尼森先生。个人特质经常是用来辨识罪犯的一个无瑕的工具,这位维利警官可以说明给你听。请努力地想想吧,这个人是不是表现过任何奇怪的习惯?” 本尼森抿着嘴唇专心地思考,他的脸庞发亮了:“老天爷,有了!他吸鼻烟。”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对望一眼。 “很有意思,”埃勒里微笑着说道,“我父亲也是——奎因警官,你知道的——我从孩童时代起就很喜欢看吸鼻烟者的动作。普南柯是否经常吸鼻烟?” “我不能确切地说,奎因先生,”本尼森皱着眉头回答,“事实上,他跟我在一起的两个星期内我只看过一次,而我几乎整天都和他在这个房间里工作。那是在上星期,我恰好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我看到他拿着一个雕花的小盒子,用手指头拿出一点东西来吸,他很快地把盒子收起来,好像他不希望我看到——天知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他不在这里抽烟就可以了。我这里曾经因为一个助手抽烟而引起火灾,我可不希望再有一次。” 埃勒里的脸有了光泽,他坐起来并不停地用手指去弄他的夹鼻眼镜:“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地址吧?”他慢慢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恐怕我雇用他的时候没有适当的防范。”收藏家叹息道,“我很幸运他没有从我这里偷走任何东西,我的收藏值不少钱呢。” “毋庸置疑,”埃勒里以愉快的声音说道,他站起身,“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话,本尼森先生?” “当然可以。” 埃勒里查阅电话簿然后打了几个电话,他的声调是如此地低以至于本尼森和维利警官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等他放下电话后,他说:“如果你能拨出一个小时,本尼森先生,我想邀请你跟我们到市区走一趟。” 本尼森似乎很惊讶,但他微笑并说道:“我很乐意。”说着去拿他的外套。 埃勒里招了一辆计程车,三人被载往四十九街。到小书店门口时,他说声道歉就匆匆入内,一会儿就跟着老乌尼克一起出来,老乌尼克用颤抖的手把书店的门锁上。 到达威敏的办公室时,他们发现汉弗利以及乌尼克的顾客哈茨利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很高兴你们能来,”埃勒里欣喜地对他们说,“午安,威敏先生。一个小小的会议,我想我们能够把这件事理出头绪来。哈哈!” 佛德烈·威敏抓着他的头;亚伯特·威敏全身武装地坐在墙角,戴着绿色的眼镜,点了点头。 “我们还得等一下,”埃勒里说,“我也请了彼得斯先生和希区曼先生来,你们坐下吧。” 他们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沉默的,也没有什么不安。埃勒里在办公室内漫步,好奇地观赏着墙上的稀有邮票,自己轻声地吹着口哨。没有人说话。维利警官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然后门开了,彼得斯和希区曼同时现身。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看彼此,耸耸肩,然后走进来。希区曼脸上有不快之色。 “什么事情啊,奎因先生?”他说道,“我很忙。” “不是一个很独特的情况,”埃勒里微笑道,“啊,彼得斯先生,你好。我想不用再做介绍了……请坐,各位先生!”他以比较尖锐的声音说道,他们坐下来了。 门又打开了,一个短小、白发、像鸟一样的人窥视着他们。维利警官似乎很惊异,但埃勒里愉快地点着头:“进来,爸爸,进来!你正好赶上第一场表演。” 理查德·奎因警官竖起他的小头,精明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人,然后关上他身后的门:“如此电话召唤是在搞什么鬼啊,儿子?” “也没有特别刺激的事。不是谋杀,也不是你的专长。但这可能会使你感兴趣。各位先生,奎因警官。” 奎因警官咕哝着坐了下来,拿出他的陈旧鼻烟盒,大口地吸了起来。 埃勒里沉着地站在椅子圈的中心,望着每一张好奇的脸孔:“黑便士的抢案,提供了一个不无聊的故事。我刻意地说‘提供’,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这是不是就是我在总局听到的那个邮票抢案?”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 “破案了?”本尼森问道,“我不认为我听懂了,奎因先生。你找到普南柯了吗?” 埃勒里随意地挥挥手臂。 “我从来没有那么乐观地想要抓住威廉·普南柯先生。你知道,他戴深色眼镜,有着黑胡子。现在,任何略懂犯罪侦查学的人都可以告诉你,一般人以表面的细节来指认脸孔。黑胡子引人注意,深色眼镜加深印象。事实上,这位哈茨利先生,乌尼克就说他的观察能力很差,可是他还是能从昏暗的街灯下看出攻击他的人有黑胡子并戴深色眼镜。但这些都只是基本的,并不特别机灵。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普南柯希望这些特殊的面部特征被牢记。我相信他有伪装,而那胡须可能是假的,并且他也可能平日不戴深色眼镜。” 大家都点头。 “这是这个罪犯三个心理特征中第一而且是最简单的一项。”埃勒里微笑并突然转向奎因警官,“爸爸,你是个资深的鼻烟吸食者。你每天要吸几次?” 警官奎因眨眨眼睛:“喔,大概每半个小时一次,有时候就像你抽烟那么频繁。” “正是。现在,本尼森先生告诉我,在普南柯先生住在他家里的两个星期内,他们两人每天并肩工作,可是他只看过普南柯吸过一次鼻烟。由这里我们得到一个最具启发性和建议性和事实。” 由众人脸上的空洞表情可以看出来,在这一点上,他们不但没有看到启发性的光芒,反而留在全然的黑暗之中。只有奎因警官例外,他点了点头,在他的椅子中转动身体,并开始冷静地研究每一张在他眼前的脸孔。 埃勒里点了一根香烟:“很好,”他说着,驱散了一些烟,“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二个心理上的因素。第三点则是普南柯在一个相当公开的场所攻击佛德烈·威敏先生,明显意图要偷窃一枚值钱的邮票。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任何窃贼最在意的就是速度。威敏先生只不过被吓呆了——他随时可能清醒过来大声喊叫,或许会有客户走进来,亚伯特·威敏先生可能出其不意地回来——” “等一下,儿子,”奎因警官说道,“我知道一共有两枚叫什么名字的邮票。我想看看还在这里的那一枚。” 埃勒里点点头:“是不是可以请你们哪一位去拿。” 佛德烈·威敏站起来走到保险箱去,按了号码锁打开门,在里面弄了一会儿,才带着装着第二枚黑便士的皮盒子回来。奎因警官好奇地检视那枚厚厚的小纸片,一张价值三万元的旧纸片,他像埃勒里一样感到肃然起敬。 当他听到埃勒里对维利警官说:“警官,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左轮枪?”他差点把邮票弄掉下去。 维利的大手在臀部的口袋中摸索,然后拿出一柄长管的警用左轮枪。埃勒里拿着它仔细地掂着重量。然后他用手指握住枪托的部位,走向房间中央那个被弄坏的柜子。 “请看,各位先生——详细说明我的第三个论点——普南柯用了一根铁棒来开这个柜子,而为了要撬开盒子,他发现必须把铁棒插进盖子和前面的盒面四次,所以有四个明显的记号留在盖子下方。 “现在,你们可以看到,这个柜子是用薄玻璃做成的,而且它上了锁,黑便士放在里面盖好的皮盒子中。据我推测,普南柯大概就站在这里,手里拿着铁棒。你们各位想想看,一个要争取时间的贼,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会怎么做?” 众人目瞪口呆。奎因警官的嘴闭得紧紧的,一抹微笑荡漾在维利警官宽阔的脸庞上。 “这很清楚,”埃勒里说道,“看着我。我是普南柯。我手上的左轮枪是那根铁撬板。我站在柜子前面……”他的双眼在夹鼻眼镜后面发亮了,然后他把左轮枪高高举过他的头。接着,他把枪管朝着柜子上的薄玻璃砸下去。亚伯特·威敏发出一声尖叫,佛德烈·威敏半站起来,怒目而视。埃勒里的手在距离玻璃半英寸的地方停下来了。 “不要砸坏玻璃,你这个笨蛋!”戴绿眼镜的邮票商大叫,“你这样只会……” 他往前跳,站在柜子前面,颤抖的手张开仿佛要保护柜子和里面的东西。埃勒里微笑着并用枪口轻轻戳一下那个人发抖的腹部。“我很高兴你制止了我,威敏先生。把你的手举起来,快点!” “怎么——怎么,你是什么意思?”亚伯特·威敏大口喘气,很快地把手臂举起来。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温和地说道,“你就是威廉·普南柯,你的弟弟佛德烈则是你的共犯!” 威敏兄弟颤抖着坐在他们的椅子中,维利警官站在他们面前,带着讨厌的笑容。亚伯特·威敏吓得魂飞魄散,抖得像强风中的白杨叶子一样。 “这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一套基本的演绎方法,”埃勒里说明,“先说第三点,为什么那个贼不用最合理的方法,也就是用铁棒把玻璃砸碎,而要浪费宝贵的时间,用铁撬板弄了四次才打开盖子呢?显然是要保护柜子中其他邮票不受到可能的伤害,就像亚伯特·威敏先生刚才以肢体语言所说明的,那么谁会这么有心要保护其他邮票呢——希区曼、彼得斯、本尼森或甚至是神秘的普南柯本人?当然不是。只有威敏兄弟才会,拥有邮票的人。” 老乌尼克开始发笑,他用手推了推奎因警官:“看到没有,我不是说他很聪明的吗?要是我——我,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 “而且为什么普南柯不偷柜子里的其他邮票呢?一个窃贼应该会这么做的。普南柯却没有。如果威敏先生本身就是贼的话,偷其他的邮票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吸鼻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奎因先生?”彼得斯问道。 “是的。从普南柯受雇于本尼森先生的两周内只吸食过一次,我们就可以轻易地得到结论。因为吸食鼻烟是很自由很频繁的,普南柯并不是一个嗜鼻烟者,所以那一天他吸的不是鼻烟,还有什么东西是以类似的方式吸食的?呃——粉末形式的药物——海洛因!嗜海洛因者有什么特征?神经质的外表,瘦消,几乎是骨瘦如柴,还有最重要的,空洞的双眼,瞳孔会受到药物的影响而收缩。这是为什么普南柯要戴深色眼镜的另一个解释。它具有双重作用——可轻易辨认的伪装,并可隐藏他的双眼,不致暴露他的不良嗜好!但当我看到亚伯特·威敏先生,”埃勒里走向那畏缩的人并取下他的绿色眼镜,露出来的是两个像针尖一样的瞳孔——“戴着这副眼镜,这是由心理学上证明了他普南柯的身分。” “没错,但偷窃那些书呢?”哈茨利说道。 “那是一个很漂亮、相当完整的计划的一部分,”埃勒里说道,“既然亚伯特·威敏是乔装的贼,佛德烈·威敏脸上又带着伤,那么他一定是个共犯。所以既然威敏兄弟是贼,整个关于书的事就是个障眼法。攻击佛德烈,策略性地由书店逃跑,几件偷取《变动中的欧洲》的小抢案——用一系列精心策划的事件来证明确实是外来的贼抢了邮票,以取信于警方和保险公司。这些人真是狂热的收藏家。” 汉弗利不安地扭动他那肥胖的身躯:“一切都非常好,奎因先生,但到底他们自己偷的邮票在哪里?他们藏在哪里?” “就这一点我认真地想了很久,汉弗利。因为虽然我的三项演绎法在心理学上可认定他们有罪,但在威敏兄弟处找到了被偷的邮票才是直接证据。”奎因警官正在机械式地把第二枚邮票翻来翻去,“我问我自己,”埃勒里继续说道,“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哪里是最可能藏匿邮票的地方?然后我想起来这两枚邮票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女皇签的缩写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是威敏先生,我应该会把邮票藏在最明显的地方。那么什么是最明显的地方?” 埃勒里叹口气并把左轮枪还给维利警官。 [book_title]有胡子的女人 费尼斯·梅逊先生是道宁-梅逊古立基事务所的执业律师,他们的业务多得几乎消化不完。他有着肥大的鼻子,满布皱纹的眼睛,看了美国三十年来的诉讼事件,却好像已经经历了一百年。他直挺挺地坐在由司机驾驶的豪华轿车里,口中发出有趣的声音。 “那现在,”他以气愤的语气说道,“真的发生一件谋杀案了。我不能想像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埃勒里·奎因先生望着世界在刺眼的长岛阳光下呼啸而过,他想到,生命就像个西班牙少女,充满了惊奇,没一个是优雅的,不过都很刺激。因为他是个禁欲者,他过着纯精神的生活,他也喜欢这样;而因为他也是个侦探——他实在很厌恶这个名称——他也得到这种的生活。然而,他并没有说出他的感觉:费尼斯·梅逊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会欣赏这种论调的人。 他慢慢地说:“世界很好,麻烦的是住在里面的人。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对这些古怪的箫家人有什么办法。毕竟你知道,你们长岛的警察不会太欢迎我的;而因为我预知会有困难,我希望能先有准备。” 梅逊皱眉说:“可是麦可跟我保证——” “噢,可恶的家伙!他的威严是一种错觉。让我警告你,梅逊先生,我可能会一败涂地,加上你们那些骑马巡警蹂躏了证据——” “我警告过他们,”梅逊焦躁地说,“穆奇队长今天早上打电话告诉我案件时我亲自跟他说过。”他的脸沉下来了,“他们甚至不会移动尸体,奎因先生。我运用了——啊——一点点的影响力,你知道。” “果然如此,”埃勒里说着,调整他的夹鼻眼镜,叹了口气,“非常好,梅逊先生。告诉我所有可怕的细节吧。” “我的合伙人古立基,”律师用苦恼的声音说道,“他原先经办箫家的事务,约翰·箫,一个百万富翁。在你的时代之前,我敢说。约翰·箫的第一任太太于一八九五年死于难产。孩子活了,名叫阿嘉莎,她现在已经离婚了,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在阿嘉莎之前还有一个孩子,跟着父亲的名字命名。约翰现在四十五岁……不管怎样第一任太太死后老约翰很快就再婚了,第二次婚姻后不久他自己就死了。第二任太太名叫玛丽亚·潘妮·箫,她比她丈夫多活了三十多年。她是上个月才死的。” “过高的死亡率,”埃勒里说着点燃一根香烟,“到目前为止,梅逊先生,只是个平凡的故事。箫家的历史和这件事——” “忍耐点,”梅逊叹道,“老约翰·箫把他所有的财富都遗赠给他的第二任太太玛丽亚。两个孩子阿嘉莎和约翰,什么都没有,连信托基金也没有。我猜想老约翰委托玛丽亚来照顾他们。” “我嗅出老套故事了,”埃勒里打个呵欠,“她没有?继母和前夫子女之间无法妥协?” 律师拭着他的眉毛说:“太可怕了。他们争斗了三十年,像——像野蛮人。分析萧太太的行为,我会说她有愤怒的理由。约翰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无礼、不检点、相当邪恶。然而在金钱方面她对他相当不错,如同我说过的,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份工作,他还是个酒鬼。”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妹妹阿嘉莎呢,那个离了婚的人?” “是她哥哥的女性翻版。她嫁了一个跟她一样没有用的贪财者,当他发现她根本没有钱时,他抛弃了她。萧太太设法让她静悄悄地办了离婚。她把阿嘉莎和她的儿子彼得接过来,从此以后他们就一直住在那里。请原谅这么残酷的性格描述,我要你知道这些人的真面貌。” “我们几乎已经很亲密了。”埃勒里笑道。 “约翰和阿嘉莎,”梅逊继续说着,咬着他手杖的头,“活着只为了一件事——他们继母的死。如此他们才能够继承,当然一直到几个月前,萧太太都很慷慨地供给他们。但那发生了之后——” 埃勒里·奎因先生眯起灰色的眼睛。“你是说——” “这很复杂,”律师叹道,“三个月前家里有人试图对老太太下毒!” “啊!” “图谋没有成功是因为特伦斯·亚伦医生几年来一直怀疑有这个可能性而保持警觉。氰化物放进了萧太太的茶中,但没有到她的手上,却毒死了一只家猫。我们没有人知道是谁图谋下毒。不过在那之后,萧太太便改了她的遗嘱。” “现在,”埃勒里说道,“我搞迷糊了。亚伦,呃?那产生了引人入胜的混乱,告诉我有关亚伦的事,麻烦你。” “他是个相当神秘的老人,怀有两种热情:奉献给萧太太和绘画的嗜好。他也算是个艺术家,虽然我对这个并不很懂。他住在箫家大约有二十年了。萧太太不知从哪儿找来他这名医生,我想只有她知道他的历史,而他总是对他的过去保持缄默。她提供他丰厚的薪资,要他住箫家并担任家庭医生,我怀疑这是因为她预期她的继子女会有所图谋。我总觉得亚伦会这么温顺地接受这种不寻常的安排,是为了躲避在外走动。” 他俩沉默了一段时间。司机把车驶离主干道,转入一条小碎石路。梅逊呼吸沉重起来。 “我相信你很满意,”终于埃勒里透过浓密的烟圈说道,“萧太太一个月前自然死亡?” “老天,是的!”梅逊叫道,“亚伦医生不敢相信他自己的判断,我们都非常小心,她死前和死后他都请了许多专家来。但是她的死因是心脏病末期的病变。她是个老女人,你知道,血栓症什么的,他们是这么说的。”梅逊看起来很忧郁,“唉,你可以了解萧太太对下毒插曲的自然反应。‘如果他们是这么堕落,’不久后她告诉我,‘他们想要我的命,他们就不值得我为他们着想了。’接着她要我拟一份新遗嘱,把他们两个删除,不留一分钱。” “那可真是个警告啊,”埃勒里笑道,“应该可以有个更好的理由。” 梅逊轻敲玻璃说:“快一点,布罗。”——车子倏地向前——“在寻找受益人的当儿,萧太太终于想起可以继承箫家财产而不会让她觉得是把钱丢到风里去的人。老约翰·箫有一个哥哥叫做莫顿,一个鳏夫带着两个长大成人的子女。兄弟俩有一次狠狠吵了一架,莫顿就搬到英国去了。他在那里赔掉了他大部分的钱。他自杀后,他的两个孩子,伊迪丝和派西就只能艰难度日了。” “这些箫家人似乎都有暴力倾向。” “我想可能是遗传的。嗯,伊迪丝和派西都满有天分的,就我所知,他们在伦敦的舞台上以兄妹的形态表演歌舞,弄得还不错。萧太太决定要把她的钱遗留给伊迪丝,她的侄女。我写信询问后,发现伊迪丝·箫现在是艾蒂丝·罗伊斯太太了,没有子女的寡妇,已经好多年了。萧太太去世时我发电报给她,她立刻就搭下一班船过来了。据罗伊斯太太所言,她哥哥派西几个月前在欧洲大陆死于车祸,所以她现在已是无亲无故了。” “那遗嘱呢——明确地说?” “很怪异,”梅逊叹道,“箫家产业有一段时间很庞大,但不景气把它消弱成大约三十万元。萧太太无条件地把二十万元遗留给她侄女。剩下的出人意料地,”梅逊暂停,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勒里,“存入给亚伦医生的信托基金。” “亚伦!” “他不能动用本金,但在他的余生都可收受利息的收入。有意思吧,呃?” “这样还不会太离谱。另外,梅逊先生,我是个多疑的人。这位罗伊斯太太——你确定她真的是箫家人?” 律师吓了一跳,跟着他摇摇头。“不,不,奎因,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点丝毫没有问题。首先她拥有箫家人明显的脸部特征,你自己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我会说她是相当——她对她父亲莫顿·箫知之甚详,而且我本人在古立基的陪同之下,她一到达我们就盘问她。她对她父亲的一些琐事以及伊迪丝·箫童年期在美国的生活都了如指掌,这些都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我们完全相信她就是伊迪丝·箫。我们异常地谨慎,我跟你保证,尤其是约翰和阿嘉莎自从她童年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只是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而已。”埃勒里向前倾身,“那存在亚伦名下的信托基金在亚伦死后该怎么处置?” 轿车无声地向前开,律师严肃地凝视着马路两旁的白杨树:“平分给约翰和阿嘉莎,”他小心地说道。车子在一个冷清的停车处停了下来。 “我懂了。”埃勒里说道,“所以是特伦斯·亚伦医生被谋杀了。” 一位巡警护送他们穿越高大的殖民式大厅,来到偏远宁静的宽大老房子内,上了楼梯,有一位神情紧张的人在阴暗凉爽的回廊里巡查。 “喔,梅逊先生,”他热切地说着,并走向前,“我们在等你。这位是奎因先生?”他的语调由温软急切转变为刺耳怀疑。 “是的,是的。郡警探穆奇,奎因先生。你什么都没碰吧,穆奇?” 警探咕哝着走到一边去。埃勒里发现这显然是一间有两个房间的套房,透过一个开启的房门,他可以看到鸟眼纹的白色床单,稍远一点的天花板上开了一个玻璃天窗,可以让阳光射进屋里,形成自然光画室。画图用具散了一地,远比医药工具还要多。画架,油墨罐子,小调色盘,随意挂的工作服,墙上则有大量的油彩和水彩的痕迹。 一个矮小的人跪在死去的医生旁边——僵硬的尸体,有着一头飘摇的银发。伤口既明显又深:一把短剑的精美浮雕把柄突出在死者的心脏部位。血迹非常稀少。 穆奇插嘴:“怎么样,医生,有什么发现?” 矮小的人站了起来并把他的用具放在一旁:“刺杀后立即死亡。正面的攻击,你们看得出来。他在最后一刻曾试图闪避,但不够快。”他点点头,拿了他的帽子,静静地走了出去。 埃勒里微微颤抖。画室静悄悄,走廊静悄悄,边厢静悄悄,整幢房子都笼罩在几近不可思议的极度宁静之中。空气中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邪恶……他不耐烦地甩甩双肩。 “那柄短剑,穆奇队长,你有没有加以验证?” “是亚伦的。一向都放在这张桌子上。” “不可能是自杀,我猜想。” “不可能,医生说的。” 费尼斯·梅逊先生发出一阵作呕的声音:“如果你要我,奎因——”他踉跄地走出房间,发出可怕的回音。 死者的睡衣外面套着沾了油彩的工作服,僵直的右手里有一枝画笔,笔毛上沾了黑色颜料,还在紧紧地抓着。一个调色盘面朝下地落在他附近的地上……埃勒里的眼睛还是看着那柄短剑。 “佛罗伦萨的。我猜想。告诉我到目前为止你发现了什么,队长,”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我是指犯罪本身。” “少得可怜,”警探不开心地说,“医生说他大概是清晨两点被杀的——差不多八小时前。他的尸体是今早七点由一个叫做克鲁奇的女人所发现的,她是这里的护士,工作了好几年了,标致的小姐!没有人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都在睡觉,而且他们都是分开睡的,知道的就这么多。” “少得可怜,毫无疑问,”埃勒里喃喃说道,“还有,队长,亚伦医生都习惯在半夜绘画吗?” “似乎是如此。我也想过那一点。但是他是个古怪的老家伙,当他热衷于某件事时,他可以二十四小时不休息。” “其他人睡在这厢房吗?” “不,连仆役也没有。似乎亚伦喜欢隐私,而不管他喜欢什么——那位老夫人——上个月翘辫子的萧太太——总是会说好。”穆奇走到门口叫道,“克鲁奇小姐。” 她慢慢地从亚伦医生的卧房里走出来——一个高挑美丽又哭泣着的年轻女郎。她穿着护士制服,但她的名字和她的外观间却没有什么共通性。事实上,埃勒里以欣赏的眼光注意到,她是个相当吸引人的年轻女郎,曲线恰到好处。克鲁奇小姐虽然带着泪水,却是他在这幢大宅内看到的第一道阳光。 “把你告诉我的跟奎因先生说。”穆奇简短地加以指示。 “但那实在乏味,”她颤抖着说,“我像平常一样七点前就起床了。我的房间在主边厢,但这里有一间储藏室放置床单和其他东西……我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亚伦医生躺在地上,插着刀子——门开着灯亮着。我尖叫。没有人听到,这里太偏远了……我一直尖叫,一直尖叫,最后萧先生跑过来,还有萧小姐。就——就这样。” “你们任何人有没有碰过尸体,克鲁奇小姐?” “喔,没有,先生!”她还是发抖。 “我知道了,”埃勒里说道,他的眼睛由死者身上移开,看到上方的画架,不经意地,然后移开目光。突然间他往回看,他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穆奇轻蔑地看着他。 “你,”穆奇冷笑道,“觉得怎么样,奎因先生?” 埃勒里跳向前。在大画架旁的小画架上有一幅图。那是廉价的“加工”油画,大量贩售的复制品,是林布兰特著名的自画像系列,艺术家和他的妻子。林布兰特本人坐在前面,他的妻子站在后面。大画布上是已经完成一半的临摹。两个人物都已经由亚伦医生画上去了,而且也开始上色了:精力旺盛、面带微笑、有胡须的艺术家戴着华丽的深紫色的帽子,他的左手搂着穿荷兰服饰的妻子。 而那女人的下巴被画上了胡子。 埃勒里目瞪口呆地比较加工油画和亚伦医生的摹本。前者所绘的是一个女人光滑的下巴,但医生那幅,则被画上拘谨的黑胡子。不过画得很仓促,仿佛这位老画家在赶时间似的。 “老天,”埃勒里惊叹道,两眼发光,“这没道理!” “你认为如此?”穆奇很快地接口,“我,我不知道。我对这有一个想法。”他对着克鲁奇小姐吼道,“走吧!”她奔出画室,两条长腿快速闪动。 埃勒里茫然地摇摇头并坐进一张椅子里,摸索着香烟:“我又多添了一条皱纹,队长。我第一次碰到杀人案件是胡须艺术涂鸦学校的实例——你看过告示牌广告上用铅笔画在男人和女人脸上的胡子吗?这是——”然后好象灵光一现,他眯起眼睛突然说道,“阿嘉莎·箫小姐的男孩——那个彼得——在不在房子里?” 穆奇神秘地笑着,好像他在玩味一个绝大的笑话,他走到大厅门口吼了些什么。埃勒里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房间另一边,拿了一件工作服回来,盖在死者的尸体上。 一个小男孩带着害怕又好奇的眼神慢慢走进房间来,尾随在后的是埃勒里见过的最奇特的生物。这个怪物是个强壮肥胖的女人,大约六十岁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