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二十年后
[book_author]大仲马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595449
[book_dec]《二十年后》,Vingt ans après 法,Twenty Years After 英,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大仲马所作长篇小说,是《三个火枪手》的续集。《二十年后》,从书名便能知道,写的是距离《三个火枪手》结束时的一六二八年二十年以后发生的事情。这时已是一六四八年。黎塞留和路易十三相继弃世,原籍意大利的马萨林,继承了黎塞留的衣钵,做了红衣主教和首相,由于路易十四年幼,马萨林独揽了大权。此人专断贪财,横征暴敛,引起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各方面的不满。这年八月,终于在巴黎发生了投石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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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上册
[book_title]译者前言
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大仲马在一八四四年发表了长篇历史小说《三个火枪手》,得到了巨大的成功。第二年,一八四五年,他又写出《三个火枪手》的续集,即《二十年后》。
在《三个火枪手》的《尾声》一章里,作者一一交代了小说中几个主人公的结局。那是一六二八年年底,身为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红衣主教在拉罗舍勒一役中获得胜利,新教徒被迫签订了投降协定。达尔大尼央升任火枪队副队长。波尔朵斯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退出了火枪队。阿拉密斯当了修士。只有阿多斯还做了几年火枪手,后来继承了一笔产业,回到乡间隐居。
《二十年后》,从书名便能知道,写的是距离《三个火枪手》结束时的一六二八年二十年以后发生的事情。这时已是一六四八年。黎塞留和路易十三相继弃世,原籍意大利的马萨林,继承了黎塞留的衣钵,做了红衣主教和首相,由于路易十四年幼,马萨林独揽了大权。此人专断贪财,横征暴敛引起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各方面的不满。这年八月,终于在巴黎发生了投石党运动。
《二十年后》的故事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事件的前后展开的。它写的是读者所熟悉的达尔大尼央、波尔朵斯、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四人在这段时期中的不寻常的活动。
小说开始,我们看到达尔大尼央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一名火枪队副队长,而且长期不受重用。后来他奉马萨林之命寻访三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因为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愿为马萨林效劳,而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则站在投石党一边,双方无法合作。但是他们毕竟是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伙伴,所以他们保证虽然分处敌对两方,仍要如同往年一样忠于友谊,紧密团结。从他们四人在英国战场上不期而遇以后,这点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是受马萨林派遣去见克伦威尔的,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和保护查理一世的阿多斯与阿拉多斯联合起来,同心协力,积极营救这个英国国王。他们和米莱狄的儿子摩尔东特狭路相逢,杀死了他,接着又机智地挫败了马萨林的阴谋,老奸巨猾的红衣主教只好甘拜下风。这一连串的情节,环环紧扣,大起大落,真是紧张曲折扣人心弦,同时,通过这些险象环生的遭遇,四名老火枪手的鲜明的性格特点也更加给人深刻的印象。
以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为背景,编造出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是大仲马的最拿手的本领。《二十年后》写了投石党运动的始末,穿插了查理一世的失败、被捕和遭杀的经过。其中如科曼热带兵逮捕布鲁塞尔,巴黎市民愤而起义,王后和国王逃出京城,查理一世上斩首台,等等,全是史实,但是达尔大尼央等人在这些场面中大显身手,举足轻重,却是作者的虚构,而且为了表现这几个主人公的侠义精神,作者甚至还美化了查理一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读者知道不是在读历史教科书,自会分辨清楚,而且,他们受到吸引的不正是大仲马的这种技巧吗!可以说,大仲马的许多历史小说至今仍受到人们的喜爱,这是一个主要原因。
此外,应该一提的是大仲马的小说经常写到法国厉史上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这部《二十年后》也是如此。我们可以在书中看到马萨林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和王后的暧昧关系。马萨林和克伦威尔如何暗中来往。英国王后昂利埃特是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女儿,但她住在卢佛宫内,饱受冷落,连过冬取暖的木柴都没有;还有那些亲王贵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对马萨林,投入投石党运动,一旦目的达到就抛弃了共同作战的巴黎百姓。这些部分对于我们认识当时朝廷中的种种矛盾和冲突是颇有帮助的。
在本书将结束时,四个伙伴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后。又和二十年前一样,各奔东西了。读者自然会关心他们今后的命运。大仲马满足了读者的要求,在一八四八年到一八五〇年再写出《布拉热洛纳子爵》,交代了达尔大尼央等四人晚年的事迹和不同的结局。这样,《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布拉热洛纳子爵》三部小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火枪手三部曲,也是大仲马写得最成功的一个三部曲《三个火枪手》和《布拉热洛纳子爵》的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已先后出版。现在介绍给大家的这部《二十年后》译本是国内第一次根据法文原著译出的全译本。
[book_title]第一章 黎塞留①的幽灵
在我们已经熟悉的红衣主教府的一间房间里有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两手支着脑袋。那张桌子四角镀金,上面堆满了文件和书。
他的背后是一个大壁炉,火烧得通红。没有烧完的木柴倒在金色的大柴架上。炉火的火光照亮了这个正在沉思的人穿的华丽的衣服背面,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光照着他的正面。
看到这件红色长袍和这些绚丽的花边,看到这个因为默想而低下的苍白的前额,看到这间冷冷清清的书房和那几间静寂无人的候见厅,再听到卫兵们在楼梯平台上走来走去的整齐的脚步声,人们都会以为黎塞留红衣主教的影子还待在他的这间房间里。
不幸啊!这的的确确只不过是那位伟大人物的影子。如今,法国变得衰弱了,国王的权力不受尊重了,贵族又强大起来,纷纷闹事,进攻的敌人已经越过边界②,这一切都证明黎塞留不在这儿了。
可是,最能说明问题的还不是那件红色长袍并非以前的红衣主教穿的一件,而是这样的孤独的状态,我们已经说过那不是一个幽灵的孤独状态,而是一个活人的,是这些没有一个朝巨的空荡荡的走廊,满是卫兵的院子;是从街上传来的、透过这间房间的窗玻璃的嘲笑,全城联合起来反对首相的狂风震动了这间房间,最后,还有远处不断送来的枪声幸好这些枪声都是毫无目的乱放的,也不会伤人,只是要让在王宫③周围的卫兵、瑞士兵④、火枪手明白百姓手上也有了武器。说是王宫,因为当年的红衣主教府已经改了这个名字。
这个黎塞留的幽灵就是马萨林⑤。
此刻,马萨林孤身一人,感到软弱无力。
“外国人!”他自言自语说道,“意大利人,这就是他们随口说出的挖苦字眼!他们以这样的字眼做理由,杀害了孔奇尼,把他吊起来,然后毁尸灭迹⑥。如果我让他们为所欲为,他们也会像对待他一样,把我杀害,吊起来,消灭掉,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只是稍许向他们多要了一点钱。这些笨蛋!他们根本认识不到,他们的敌人并不是这个法语说得很差的意大利人,而是那些善于用纯粹的巴黎口音对他们花言巧语的人。”
“对,对,”首相继续往下说,同时露出了他特有的狡猾的微笑,不过这一次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浮现出的笑意似乎显得有点儿古怪“对,你们的议论在告诉我说,宠臣的好运气是不久长的;可是,如果你们知道这一点的话,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宠臣!埃塞克斯伯爵⑦有一只镶钻石的漂亮的戒指⑧,是他的做女王的情妇送给他的;我呢,我只有一只刻着数字和日期的戒指,不过这只戒指在王宫的小教堂里受过降福⑨,所以他们无法按照他们的愿望搞垮我。他们意识不到,他们喊来喊
去都是这么一句:‘打倒马萨林!’我却叫他们有时候喊:‘博福尔⑩先生万岁!’有时候喊:‘大亲王11先生万岁!’有时候喊:‘最高法院12万岁!,好呀!博福尔先生现在在万森13,大亲王先生总有一天会去和他待在一起的,至于最高法院……”
说到这儿,红衣主教脸上的微笑显出一种仇恨的神气,他的温和的面孔似乎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哼!最高法院……让我们以后看看我们怎样来对付最高法院。我们有奥尔良14和蒙塔尔吉15。啊!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来;可是,那些开始叫打倒马萨林的人终于会叫出打倒以上那几个人的,一个一个都会轮到。黎塞留在世的时候,他们都憎恨他,他死了以后,他们又时时刻刻谈论他,他当时可比我现在还要遭到反对因为他曾经好几次受到驱逐,他还常常提心吊胆害怕被人赶走。王后永远不会驱逐我,假使我不得不对百姓让步的话,她会和我一同让步的,假使我逃跑,她也会逃跑,那时候我们来看看那些叛乱分子没有他们的王后和国王会怎么样吧。唉,如果我不是外国人,如果我是法国人,如果我是贵族,那就好了!”
接着他又陷入沉思。
处境确实很困难,刚刚过去的一天使这种处境更加复杂化了。马萨林贪婪吝啬,用苛捐杂税使百姓喘不过气来,百姓在他看来,就像代理检察长塔隆16说的,只有灵魂而已,还因为人是不能拍卖自己的灵魂的,因而他企图用打胜仗的消息哄骗百姓忍耐,可是百姓觉得胜利并不是可以吃的肉,很久以来,他们就低声埋怨了。
可是事情还不仅如此,如果只有百姓低声埋怨,由于当中隔着市民17和贵族,宫廷仍然是听不见的,可是马萨林太不谨慎,竟向法官们进攻!他卖出了十二张法院审查官的证书。担任这种官职的人都花了很大的代价,增加这十二位新同事就会降低
他们的价值,原来的审查官聚会在一起,对着《福音书》18发誓,他们决不能容忍增加新人员,并且要坚决反抗宫廷对他们的一切迫害。他们相互约定,万一他们中间有谁由于这次抗拒行动失去职位,他们就凑钱偿还他花掉的费用。
终于,两方面都闹了起来。
一月七日,有七八百名巴黎商人集会,反对打算新征的房地产税。他们派十名代表去见奥尔良公爵19,照他的老习惯,他很会争取大家的好感。奥尔良公爵接待了代表。代表们对他表示他们决定不交这种新征的税,即使拿起武器反抗国王派来强征的官员,也在所不惜。奥尔良公爵非常同情地听他们发言,让他们相信有希望得到解决,并且答应他们把这事告诉王后。最后他请他们回去,同时说了一句亲王们惯常说的话“会考虑的。”
在另一方面,九日那天,法院审查官来找红衣主教,他们中的一个代表大家说话,他说话的语气坚决大胆,红衣主教不禁大吃一惊。因此,他在打发他们走的时候,像奥尔良公爵一样,也说了一句“会考虑的”
于是,为了要“考虑”,宫廷召开了会议,又派人找来财政总监埃梅里20。
这个埃梅里百姓人人都恨他,首先因为他是财政总监,任何财政总监都招人恨,其次,应该指出,因为他不大配做财政总监。
他是里昂21的一个叫巴蒂契里的银行家的儿子,这个银行家因为破产,改名叫做埃梅里22。黎塞留红衣主教看出他有很大的理财才能,就向路易十三推荐,说他的名字是埃梅里先生23。为了使国王能任命埃梅里担任财政总监,黎塞留说了他许多好话。
“太好啦,”国王回答说,“我很高兴您对我提名让埃梅里先生担任这个正派人才能担任的职位。别人对我说过,您保举那巴蒂契里坏蛋,我还担心您会强迫我接受这个人呢。”
“陛下!”红衣主教说,“请陛下放心,您说的那个巴蒂契里已经给吊死了。”
“啊!好得很!”国王大声说道,“怪不得大家叫我公正的路易24,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在埃梅里的任命书上签了字。
就是这个埃梅里当上了财政总监。
首相派人去找他,他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跑来了,同时说他的儿子当天在王宫广场差点给人杀害。一群人在路上遇到了他,指责他的妻子生活奢侈豪华,她的一套房间全张挂着金黄穗饰的红丝绒。这个女人是尼古拉·勒卡米的女儿。尼古拉·
勒卡米在一六一七年做过御前秘书,他来巴黎的时候,身上只有二十个立弗25,现在,他刚把九百万立弗分给他的几个孩子,自己还留着四万立弗的定期利息收入。
埃梅里的儿子差点给闷死,有一个闹事的人提议,紧紧地压他,压到他能把吞下去的全银都吐出来。财政总监一心只惦记着这件事,头脑里别的什么也不能想,所以这天的会议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第二天,首席院长马蒂厄·莫莱26,也受到了攻击,雷兹红衣主教27说过,马蒂厄·莫莱的胆量在各方面尚可与博福尔公爵先生和孔代亲王28先生相比,而这两位披认为是法国最勇敢的人。第二天,据说,这位首席院长受到百姓的攻击,百姓威胁他,说别人想给他们造成的不幸,要找他负责。可是首席院长带着他常有的镇静的态度,既不激动,也不惊讶,回答说,如果骚乱的人不服从国王的命令,他就要在各个广场上竖起绞架,立即把他们当中最捣蛋的吊死。百姓反过来对他说,他们求之不得看到把绞架竖起来,好用来吊死那些以百姓的苦难为代价换取朝廷的宠爱的坏法官。
事情并不就此完结。十一日,王后到圣母院29望弥撤30,每个星期六她都照例这样做的,这天有两百多个女人跟在她后面走,口口声声叫着要求主持正义。她们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跪在她跟前,想得到她的怜悯,可是卫兵们拦阻住她们,王后傲慢地走过去,对她们的叫喊连听也不听。
下午,又重新举行会议,会上决定一定要坚持国王的权威,因此,第二天十二日,要召开最高法院会议。
那一天,就是我们这个新的故事31开始的那个晚上的白天里,当时国王十岁32,刚刚出过天花因为要去圣母院感谢圣母保佑,使他身体恢复健康,他在王宫四周,塞纳河的两岸和新桥33上都分段地设置了他的卫兵、瑞士兵和火枪手34。在望过弥撤以后,他到了最高法院,他坐在给他临时安排的座位上,仅维持原来的救令,而且又颁布了五六条新的,照雷兹红衣主教的说法,一条比一条更危害国计民生。因此,最高法院首席院长,大家都知道,前几天是拥护宫廷的,可是现在却大胆地抗议这种把国王带到最高法院强迫大家一致通过的做法。但是,特别强烈地反对新税的是布朗梅尼尔院长35和布鲁塞尔参事36。颁布敕令以后,国王回王宫去。他经过的路上两旁聚集了许许多多人。不过,大家只知道他从最高法院出来,却不知道他在那儿是承认了百姓的权利,还是进一步对他们进行压制。他走过的时候,一路上听不到一声庆贺他恢复健康的欢呼声。相反,百姓的脸上都显得忧郁不安,有一些人甚至带着威胁的神情。国王虽然回宫,卫兵们仍然待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离开。人们担心大家知道最高法院开会的结果以后就会发生骚乱。果然,各条街道刚刚传开国王不但不减税反而增税的消息,一群群人就聚集起来,到处响起雷鸣般的喊叫声“打倒马萨林,布鲁塞尔万岁!布朗梅尼尔万岁!”因为百姓都知道布鲁塞尔和布朗梅尼尔替他们说了公道话,虽然这两个人很有口才,也毫不起作用,但是他们仍然很感激他俩的好意。
士兵们想驱散这些人群并且不许他们叫喊,谁知道在眼前这样情况下,人越来越多,叫喊声也越来越响。国王的卫兵和瑞士卫兵刚才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叫他们不仅要坚守岗位,而且还要派人到圣德尼街和圣马丹街去巡逻,因为那儿人特别多,骚动也特别厉害。就在这时候,巴黎市长到王宫求见。
他立刻受到了接见。他报告说,如果不马上停止这些敌对的行动,两个小时以后,巴黎全城就要发生武装冲突了。
宫里正在商量应该怎样对付的时候,卫队的副队长科曼热回来了他的衣服全撕破了,脸上沾满了血。王后一看见他大吃一惊,不禁叫了一声,接着问他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百姓一见到卫兵,就像巴黎市长预料到的那样,人人都给激怒了。他们纷纷跑到有钟的地方,敲起了警钟。科曼热毫不退让,他抓住了一个仿佛是主要的煽动闹事的人,下令吊死在特拉奥阿十字架37上,好杀一儆百。士兵们于是把这个人拖走,要执行科曼热的命令。但是走到中央菜市场38的时候,士兵们受到了石头和长戟的袭击。那个给抓住的叛乱分子利用这个机会逃掉了,一直逃到隆巴尔街一座房子里,士兵们立刻撞破了门追进去。
这种弓虽.暴的行为毫无结果,他们并不能找到罪犯。料曼热在街上留下一个岗哨,带领其他的人回到王宫向王后桌报详情。一路上百姓对他大叫大喊,不断地威胁他。他手下有好几名士兵给长矛和长戟刺伤,他自己也挨了一石头,正砸在眉心。
科曼热的报告证明了巴黎市长的意见是正确的。他们不能和一场重大的叛乱对抗。红衣主教派人到百姓中去传播这样的说法,卫队分段在塞纳河沿岸和新桥上面站岗,只是为了圣母院里的弥撤礼,不久就要撤回。果然,在下午四点钟左右,队伍全向王宫集中;在士官门设置了一个哨所,又在盲人收容院设置了一个,第三个哨所设置在圣罗克岗。王宫的院子里和底层全是瑞士兵和火枪手,大家都在待命。
当我们带领读者进入马萨林红衣主教书房的时候,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这间书房以前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书房。我们在上面已经见到马萨林听到传到他耳中的百姓的埋怨声和在书房里清晰可闻的枪声,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抬起头来,就好像一个打定主意的人那样,微微皱着眉头,眼睛盯住一座就要敲十点的大挂钟,然后拿起放在手边一张桌子上的一只镀金的银哨子,吹了两下。
一扇藏在帷幔后面的门悄悄打开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轻轻地走过来,在安乐椅后面站住。
“贝尔奴安,”红衣主教说,他头也不回过来,因为他知道吹了两声哨子,进来的准是他的侍从,“宫里值班的火枪手是哪个部分的。”
“是黑队火枪手,大人,”
“哪个人的队?”
“特莱韦勒39的队。”
“在候见厅里有这个队的军官吗?”
“副队长达尔大尼央在。”
“我想,是一位好军官吧?”
“给我一套火枪手的军服帮我穿上。”
侍从像进来时一样轻轻地走出去片刻以后他拿着红衣主教要的衣服回来了。红衣主教默默地沉思着,脱下他为了参加最高法院会议穿的礼服,换上军人的外套,因为他以前在意大利打过仗,所以他穿上军服显得相当潇洒。等到他完全穿好以后,他便说:“去替我把达尔大尼央先生找来。”侍从这次从当中的门走了出去,不过依旧是不声不响,静悄悄的,就像一个幽灵。
红衣主教独自一人待着,他很得意地对着一面镜子照着,他还年轻,因为他刚刚四十六岁,他身材比一般人矮些,但是相当优美,他的脸色红润漂亮,眼光炯炯有神,鼻子很大,可是长得非常匀称,前额宽大威严,褐色的短头发稍稍有点卷曲,胡须要比头发黑一些,因为经常用钳子卷,所以始终是卷起来的,这就使他显得更有风度。
他挂好肩带,然后洋洋自得地欣赏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受到极好的保养,非常好看。接着他把拿在手上的火枪手戴的皮大手套丢在一旁,戴上普通的丝手套。这时候,门打开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到,”侍从说。
一个军官走了进来。
这个人在三十九岁和四十岁之间,身材矮小,但是匀称,有点瘦,眼睛机灵有神,黑胡子,头发却开始花白一个人日子过得太好或者太坏都会这样,特别是一个褐色皮肤的人。
达尔大尼央在书房里走了几步,他认出了这间房间,因为在黎塞留红衣主教执政的时期他来过这儿一次,他看到在书房里除了他队里的一个火枪手以外,没有别的人。他朝这个火枪手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穿着这套衣服的是红衣主教。
他必恭必敬地站着,是神态庄重完全显得是一个以前经常见到王公贵族的有身份的人。红衣主教注视着达尔大尼央,他的目光深沉,而且十分机智。他仔细地观着了一番以后,又沉默了几分钟方才说道:
“您就是达尔大尼央先生吗?”
“我就是,大人,”军官说。
红衣主教又看了一下这个聪明的面容和这张由于年纪和阅历而表情过分难以捉摸的脸,可是达尔大尼央经受得住这样的观察他过去曾给更加锐利的眼睛看过40,那双眼睛比眼前审视他的这双要厉害得多。
“先生,”红衣主教说,“您要跟我出去一下,或者不如说,我要跟您一起去。”
“听从您的盼咐,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我想亲自视察王宫周围的几个哨所;您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吗?”
“危险,大人!”达尔大尼央惊讶地问道,“什么危险?”
“据说百姓全造反了。”
“国王的火枪手军服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大人,最多带上四个人,我就可以狠狠地赶跑一百来个捣乱的百姓。”
“可是,您没有看到科曼热遇到的事吗?”
“科曼热先生是卫队的人,不是火枪队的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这意思是说,”红衣主教微笑着说,“火枪手比卫队的士兵有本领?”
“每个人都喜爱自己的制服。”
“除了我,先生。”马萨林依旧带着微笑说,“因为您看,我已经脱下自已的衣服换上你们的了。”
“哎呀,大人!”
达尔大尼央说,“这是谦虚的表现。至于我,我可以声明,如果我穿上红衣主教大人的衣服,我会心满意足,必要的话,我会发誓决不再穿别的衣服。”
“说得对,不过为了今天晚上到外面去,穿我原来的衣服很不安全。贝尔奴安,拿我的帽子来。”
侍从拿来一顶阔边的军帽。红衣主教戴上帽子,那样子挺像一个骑士,然后转过身来对达尔大尼央说:
“您有几匹装上鞍的马在马房里吧,对不对?”
“对,大人。”
“那好!我们出发吧。”
“大人需要带几个人?”
“您刚才说过有四个人,您就可以赶跑一百名暴民,如果我们可能碰到两百名,那就带八个人。”
“请大人决定。”
“应该是我听您的,”红衣主教说,“不,从这儿走。贝尔奴安,给我们照路。”
侍从拿起一支蜡烛,红衣主教从他的书桌上拿起一把带孔小钥匙。打开通向一座暗梯的门,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王宫的院子里。
[注]
①
黎塞留(1585-1642),红衣主教,路易十三的首相,执政期间,加强了中央集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中他是主要人物。本书的马萨林是他生前培养的继任人。马萨林继续执行他的政策。
②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等进行战争,即欧洲历史上著名的三十年战争,从1618年起,到1648年结束。
③ 王宫是1633年黎塞留造成的,当时叫红衣主教府,后赠给国王,成为王宫。
④ 瑞士兵,由瑞士雇来担任当时国王的卫士。火枪手为国王卫兵。
⑤ 马萨林(1602-1661),原籍意大利。黎塞留死后,他任红衣主教,法国首相。为本书中的主要人物。
⑥ 孔奇尼(1575-1617),意大利家,路易十三之母玛丽·德·美第奇的宠臣,被封为昂克尔元帅,后被路易十三处死。
⑦ 埃塞克斯伯爵(1566-1601),英国伯爵,受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宠爱,后失宠,阴谋反对女王,被处死。
⑧ 人们都知道马萨林没有接受任何不能结婚的神品,所以他与奥地利安娜嬉为夫妻。(见拉波特的《回忆录》,以及宫内王妃的《回忆录》。)——原注
⑨ 降福,也称祝福。神父祈求天主赐福,对象为个人,也可为某特定物。
⑩ 博福尔(1616-1669),公爵,是亨利四世的孙子,系投石党运动中领袖之一。
11 大亲王,即孔代亲王(1621-1686)曾率法军在罗克鲁瓦等处取得大胜,后参与投石党运动。
12 最高法院,是法国封建时代最高法院和司法行政机构,主要成员为市民下层人物。
13 万森,在巴黎以东,有城堡作为监狱。
14 奥尔良,在今卢瓦雷省。
15 蒙塔尔吉,在今卢瓦雷省。
16 塔隆(1595-1652),法国法官,投石党之乱中,维护最高法院权利。
17 市民,指巴黎的自由民,有产者。
18 《福音书》,基督教《圣经·新约》的第一部分,扬《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四卷。也可泛指这四卷福音中的任何一卷。
19 奥尔良公爵(1608-1660),路易十三之弟,王叔。
20 埃梅里(约1595-1650),1643至1647年任法国财政总监。
21 里昂,法国南部城市。
22
可是代理检察长奥梅尔·塔隆依照当时把外国人的名字法语化的叫法,始终叫他巴蒂契尔先生。——原注。埃梅里原是意大利人,巴蒂契里是意大利叫法,改叫马蒂契尔就像是法国人了。
23 这是黎塞留玩的花招。
24 这是对路易十三的称呼。
25 立弗,从前法国货币名,一个立弗等于一个法郎。
26 马蒂厄·莫莱(1584-1656),最高法院的首席院长,掌玺大臣。
27 雷兹红衣主教(1613-1679),即本书中一再写到的贡迪,原为助理主教,为投石党运动的领导人之一。
28 孔代亲王,即大亲王。
29 圣母院,即巴黎圣母院,原应译巴黎圣母大堂。本书内一律译为圣母院。为法国天主教大教堂。
30 弥撒,是天主教的一种宗教仪式。
31 指本书。
32 路易十四生于1638年。
33 新桥,塞纳河上的一座桥。
34 即一路警卫。
35 布郎梅尔(1541-1635),法国最高法院的院长。
36 布鲁塞尔(约1575-1654),法国最高法院参事。
37 巴黎处决罪犯处。
38 中央菜市场,巴黎最大的菜市场。
39 特莱韦勒,是国王的火枪队队长。黑队指骑黑马。
40 指黎塞留的眼睛。
[book_title]第二章 巡夜
十分钟以后,这一小队人马出了好孩儿街这条街在黎塞留红衣主教建造的剧院后面,当初黎塞留建造这座剧院是为了要演出《米拉姆》41,马萨林红衣主教喜欢音乐超过文学,他不久前将歌剧介绍到法国来,在这儿举行初次演出42。
全城从外表看处处都显得极大的动荡不安。许许多多人群在街土跑来跑去,达尔大尼央尽管刚才那样说,可是他们还是停下来,脸上带着威胁的嘲笑看着那些军人经过,说明市民们因为怀有敌意,眼下改变了平时的温和态度。从中央莱市场的街区不时传来嘈杂声。在圣德尼街那一边枪声不断,有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某处突然响超了钟声,那是百姓一时兴起在乱敲钟。
达尔大尼央只顾前进,像一个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对周围的这类小事全无动于衷。看到一群人站在街中心,他连招呼也不打,就驱马向前冲,那群人不管是否是叛乱分子,好像都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连忙让开路,让巡逻队通过。红衣主教很羡慕这种沉着镇静的态度,那是长期经历危险锻炼成的,但是他认为这个暂时受他指挥的军官值得敬重,还因为这个人既谨慎,又勇敢,而这种勇敢作为本人却并不在意。
走到士官门哨所的时候,哨兵大声问,“口令?”达尔大尼央已经向红衣主教问过口令是什么,就向前走几步回答对方,口令是:路易和罗克鲁瓦43。
交换过这种相认的暗号以后,达尔大尼央问在哨所担任指挥的是不是科曼热先生。
哨兵对他指了指一个站着在说话的军官,这个军官的手靠在谈天的对方骑的马的脖子上。他就是达尔大尼央要找的人。
“科曼热先生在这儿,”达尔大尼央回到红衣主教身边说。
红衣主教驱马向他们走过去,达尔大尼央很识趣地向后退。他从站着的军官和骑在马上的军官脱帽行礼的姿势,看出来他们已经认出了红衣主教。
“好极了。吉托,”红衣主教对骑在马上的人说,“我看到您尽管有六十四岁高龄,但是仍然和往日一样行动敏捷,忠心不二。您对这位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大人,”吉托回答道“我对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今天这个日子和联盟44时期中的一天太像了,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听人谈到这个联盟。您知道,问题是在圣德尼街和圣马丹街修筑街垒啦。”
“那么科曼热是怎样回答您的呢,我亲爱的吉托?”
“大人,”科曼热说,“我回答说,为了建立一个神圣联盟,他们只缺少一个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一位吉斯公爵,此外,同样的事情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的。”
“是不会,可是他们要组织一个投石党45,他们正是这样说的,”吉托说。
“投石党,这是怎么回事?”马萨林问。
“大人这是他们给他们的党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据说是这样一回事。几天以前,巴肖蒙参事在王宫里说过,所有闹事的人就像在巴黎的护城沟里玩投石器46的小学生,他们一看见警察,就赶快散开,等警察走过去后,又集合到一起。于是闹事的人就像布鲁塞尔47的乞丐那样赶快抢过这个字眼,自称为投石党。今天和昨天,什么都加上了投石党这三个字,面包,帽子手套,手笼,扇子全加上了;喏,你们听呀。”
果然这时候有一个窗子打开了,窗口有一个人唱起来: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人人说,吹得紧,
狠狠吹向马萨林,
投石党,像狂风
今天早上吹得紧!
“太无礼了!”吉托低声说。
科曼热因为受了伤,额上肿起一块,心情很不好,只想报复一下把对方打伤,好出口气,他说:
“大人,您要不要我给那个家伙一粒子弹,让他知道下一次不要再这样瞎唱?”
说着,他的手放到他叔叔的马身旁系着的手枪皮套上。
“不必,不必!”马萨林大声说。“diavola48,我亲爱的朋友,您会把事情全弄糟的。相反,情况发展得非常好!我了解你们法国人,就好像他们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一样。他们现在唱歌,他们以后会付钱的。在吉托刚才提到的联盟的那个时期,大家只唱弥撒经,所以后来闹得一塌糊涂。来,来,吉托,让我们去看看盲人收容院是不是和士官门一样守卫严密。”
他向科曼热挥手致意以后,便回到达尔大尼央身边,达尔大尼央又走到小队人马的头上,吉托和红衣主教立即跟在他的后边,他们身后是护卫队的士兵。
“说得有道理,”科受热望着这个队伍走远,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忘记了,只要别人肯出钱就行了,他需要的正是这个49。”
护卫队走上了圣奥诺雷街,一路上人群都给这支人马让路。在这些人群里,大家谈论的都是当天颁布的敕令。他们埋怨年幼的国王,说他竟然伤害百姓,虽然他不是存心的;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马萨林,他们谈到要去找奥尔良公爵和大亲王先生说话,他们赞扬布朗梅尼尔和布鲁塞尔。
达尔大尼央从一群群人中穿过,毫不在意就像他和他骑的马是铁做的一样。马萨林和吉托低声交谈着,火枪手终于都认出了红衣主教所以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
他们走到了圣托马—杜—卢佛街,盲人收容院的哨所就在那儿。吉托叫来一个下级军官要他报告情况。
“怎么样?”吉托问。
“啊,我的长官,”那个下级军官说,“这儿一切都平静,只是我认为在那座府邸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用手指着一座豪华的府邸,以后在那个地方造起了轻歌舞剧院。
“这座府邸,”吉托说,“可是这是朗布伊艾府50。”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朗布依埃府,”那个军官说,“不过,我知道的是,我看到许多外表上看来不像善类的人走进去了。”
“哈哈!”吉托大笑起来,“那都是一些诗人。”
“吉托,好呀!”马萨林说,“你好不好不要这样无礼地议论那些先生!你不知道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诗人,我写的诗是用的本塞拉德51先生的诗体。”
“您吗,大人?”
“对,是我。你愿意我对你念一念这些诗吗?”
“请念吧,只要您高兴,大人,可是我听不懂意大利话。”
“是的,可是你听得懂法国话,对不对,我的善良勇敢的吉托,”马萨林友好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说道,“用法国话对你下命令,你执行吗?”
“当然执行,大人,我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了吗,只要是王后给我的命令。”
“是呀!”马萨林抿紧嘴唇说道,“我知道你对她是忠心耿耿的。”
“我做她的卫队长有二十多年了。”
“上路吧,达尔大尼央先生,”红衣主教说,“这儿一切都平静。”
达尔大尼央没有说一句话,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绝对服从的态度正是老兵的一种特点。
他们向圣罗克岗走去,第三个哨所设在那儿。他们要经过黎塞留街和维尔多街。这个哨所几乎就挨着城墙,所以最偏僻,在这一带很少有人居住。
“谁在指挥这个哨所?”红衣主教问。
“维尔基埃,”吉托回答道。
“见鬼!”马萨林说,“您一个人去找他谈吧。您知道,自从派您负责逮捕博福尔公爵以来,我和他关系就很不和睦,他认为他作为国王的卫队长,这种荣誉应该是属于他的。”
“我完全清楚,而且我对他说了不知多少遍,说他错了,国王是不可能给他下这个命令的,因为当时国王只有四岁。”
“是的,可是我能够给他下这个命令,吉托,我能够,我当时更愿意由您执行。”
吉托不说话了,驱马向前,他让哨兵认出他是谁以后,就叫人去我维尔基埃先生。
维尔基埃出来了。
“啊,是您,吉托!”他用他习惯用的冷冰冰的口气说道,“魔鬼把您领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来问您这一带有什么新的情况。”
“您想会有什么新的情况呢?大家在喊:‘国王万岁!’和‘打倒马萨林’这可不是什么新的情况,很久以来我们已听惯这些喊声了。”
“您也跟他们一样喊吗?”吉托笑着说。
“说真心话,我有时候也真想跟他们一样喊几声!吉托,我觉得他们很有道理,我宁愿自己少领五年军饷,让国王能够比现在大五岁。”
“照您说的话,如果国王比现在大五岁会怎么样呢?”
“只要国王成了成年人,那么国王就能亲自下命令,服从亨利四世的孙子52要比服从皮埃特罗·马萨林53的儿子来得叫人高兴。为了国王,没有二话,我心甘情愿肝脑涂地,可是,如果我为了马萨林送掉性命,就像您的侄子今天几乎给打死那样,在天堂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使我得到安慰的,我在人世间应有尽有,够满足的了。”
“好,好,维尔基埃先生,”马萨林说。“请您放心,我将对国王察告您对他的忠诚。”
随后他转身对护卫队说:
“先生们,我们走吧,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回去。”
“哎呀,”维尔基埃说,“这个马萨林在这儿!太妙了,好久以来,我就想有机会把我心里想的当面对他说说,吉托,现在您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机会,尽管您原来也许并没有想替我做这样好的安排,可是我仍然非常感谢您。”
说完,他回过身子,口里吹着一支投石党的曲调,回到哨所里去。
马萨林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心事,他接连从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三个人那儿听到的,使他更加相信,遇到了严重的事件,除了王后以外,没有其他的人会支持他,而王后呢,又是经常抛弃朋友的,尽背他采取了种种措施,这位首相往往总觉得王后的支持并不十分肯定,十分可靠。
在这次黑夜巡逻的整个过程当中,也就是说将近一个小时里,红衣主教一方面在挨个地研究科曼热、吉托和维尔基埃,同时也在观察一个人,这个人面对百姓的威胁始终不露声色,听到马萨林说的笑话和别人开自己的玩笑也不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个人与众不同,在从前许多事件中受过锻炼,一定更会对付即将发生的局面。
此外,达尔大尼央这个名字对他并不完全陌生,虽然他马萨林是一六三四年或者一六三五年才到法国来的54,也就是在我们前面的故事55里叙述过的那些大事发生以后的七八年来的,可是对红衣主教来说,他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在一种他已经记不清楚的形势中,引人注目,成为勇敢、机智和忠诚的典范。
这个想法牢牢地盘据在他的头脑里,因此他决定尽快了解清楚达尔大尼央的情况,可是他希望知道的事情,是不能向达尔大尼央本人询问的。从火枪队副队长说的几句话,红衣主教已经听出他是加斯科尼人。意大利人和加斯科尼人彼此都很了解,也非常相像,都不相信对方会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就这样,他们到了王宫花园的围墙,红衣主教去敲一扇小门,这扇小门就在今天的富瓦咖啡馆旁边。他谢过达尔大尼央,又请达尔大尼央在王宫的院子里等他,然后对吉托做了一个手势要他跟在后面走。两人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来开门的仆役,消失在花园里面。
“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靠着年老的卫队长的胳臂说道,“刚才您对我说您为王后效劳有二十年了,是不是?”
“是的,确实如此,”吉托回答说。
“好呀,我亲爱的吉托,”红衣主教继续说,“我注意到,除了您的无可非议的勇敢和您的久经考验的忠诚以外,您还有惊人的记忆力。”
“大人,您注意到了这点吗?”卫队长说,“见鬼,对我可是糟糕的事。”
“怎么这样说?”
“毫无疑问,作为朝臣,最重要的优点就是知道忘记一切。”
“但是您不是一位朝臣,您,吉托,您是一位英勇的军人,是亨利四世国王时代还留下来的将领之一,不过很不幸,像您这样的人不久就不再有了。”
“哟,大人,您找我来陪您,就是为了替我算命吗?”
“不,”马萨林笑看说,“我找您来是为了问您是不是注意过我们的火枪队副队长。”
“达尔大尼央先生?”
“对。”
“我不需要注意他,大人,我认识他有很长时间了。”
“那么,这个人怎么样?”
“呀,”吉托说,这个问题叫他感到惊讶,“这是一个加斯科尼人!”
“是的,这我知道;可是我要问您的是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信任。”
“特莱韦勒先生对他非常器重,特莱韦勒先生,您知道,是王后最好的朋友中的一位。”
“我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经受过许多考验,”
“如果问这个人是不是您所理解的英勇的军人,我认为可以回答您是的。我听说,在拉罗舍尔的围城战56中,在苏日要隘57,在佩皮尼扬58,战功突出,超过了他应尽的职责。”
“可是您知道吉托,我们这些可怜的大臣,我们常常除了需要勇敢的人以外,还需要其他的人。我们需要机灵的人。在以前那位红衣主教在世的时候,达尔大尼央先生是不是参与过什么阴谋,据说他又非常巧妙地从当中摆脱了出来?”
“大人,在这方面”吉托看得很清楚,红衣主教想要他谈这件事,便说道,“我不得不告诉大人,我也只知道大人从传闻中听到的那些情况。我可从来没有参与过什么阴谋,如果我有时候得到有关别人的阴谋的某种内情,因为秘密不属于我,所以大人一定会赞成我为告诉我内情的人保密的。”
马萨林摇摇头说:
“啊!我说真心话有此大臣很幸运,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大人,”吉托说,“因为那些大臣不是用同一架天平来称所有的人的,他们懂得了解打仗的事要找军人,了解有关阴谋的事要找阴谋家。您去找您提列的那个时期的某一个阴谋家吧。您会从他那儿得到您想得到的东西,自然,您得付一笔代价。”
“嘿,那还用说!”马萨林皱了一下眉头说。每当别人和他提到像吉托刚才对他说的付钱这类问题,他总会情不自禁地皱皱眉头,“会付的……如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大人当真要我对您指出一个参与当年所有阴谋的人吗?”
“per bacco59!”马萨林说,他开始不耐烦了,“我特地问您这件事有一个小时了,您的头脑真是顽固。”
“有一个人,我向您保证他对您有用,只不过要他愿意开口。”
“这是我的事。”
“啊,大人!要让那些人说他们不愿说的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瞧吧!有了耐心,终于会成功的。那么,这个人是……”
“是罗什福尔伯爵60。”
“罗什福尔伯爵!”
“可惜他差不多失踪有四五年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我,我知道,吉托,”马萨林说。
“那么,大人刚才为什么还抱怨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是,”马萨林说,“您认为罗什福尔……”
“这个人是以前的红衣主教最忠实的心腹,大人;不过,我要事先告诉您,在他身上您得花大价钱,以前的红衣主教对他的一些亲信是十分慷慨的。”
“对,对,吉托,”马萨林说,“这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是慷慨是他的缺点。谢谢您,吉托,我会照您的建议去做的,而且就在今天晚上。”
这时候,这两个交谈的人已经走到王宫的院子里,红衣主教对吉托挥了挥手,和他告别。接着他看见一个军官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便走到他的身边。
这个人是达尔大尼央他在等候红衣主教回来,红衣主教曾经吩咐过他这样做的。
“随我来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道,“我要命令您去做一件事。”
达尔大尼央躬身行了一个礼,跟着红衣主教走上暗梯,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当初他从这儿离开的那间书房。红衣主教在他的书桌前坐一氏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达尔大尼央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着,很有耐心,也不显得有一丝好奇心。他己经成为一个木偶似的军人,一举一动全受到发条的操纵,百依百顺。
红衣主教折好了信,盖上他的封印。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您带着这封急件去巴士底狱61,把信上提到的人带回来;您带一辆马车,一支护卫队,您要特别留心看管好犯人。”
达尔大尼央接过信,行了个军礼,用脚跟转过身去,动作完全像一个最机灵的低级军事教官一样。他走出去后不久,就听见他用单调生硬的嗓音在下命令:“四名护卫,一辆马车,我的马。”
五分钟以后,在院子的铺石地面上就响起了马车的车轮声和马蹄声。
[注]
41 相传是黎塞留写的悲剧。
42 西洋歌剧产生于十六世纪末的意大利。
43 罗克鲁瓦,在今阿登省。1648年,孔代亲王在此大败西班牙军。
44 联盟,又叫神圣联盟,是吉兹公爵(1550-1588)1576年建立的天主教的一种同盟组织,目的是反对新教徒,同时推翻当时的法国国王亨利三世。
45 投石党运动,是1648-1653年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本书中叙述的是发生在1648年的一次。
46 投石器,像弹弓形。原为古代武器。
47 布鲁塞尔,比利时城市,今为首都。
48 原文为意大利文:见鬼。马萨林原是意大利人,所以在本书中有时会说出意大利语单词或一两句话。
49 指马萨林贪财。
50 郎布伊艾府,是朗布伊艾侯爵夫人(1588-1665)建造的,成为当时上流社会的聚会场所,文学活动中心。
51 本塞拉德(1613-1691),法国宫廷诗人。
52 亨利四世的孙子,指路易十四。
53 马萨林的父亲。
54 马萨林从1636年起任教廷驻巴黎的大使,1639年取得法国国籍。
55 指《三个火枪手》中发生的故事。
56 拉罗舍尔,在今夏朗德滨海省,1627年曾被黎塞留的军队长期围困。见《三个火枪手》。
57 苏日,在今萨尔特省。
58 佩皮尼扬,在今比利牛斯省。
59 意大利文:哎呀!
60 罗什福尔伯爵,是黎塞留的亲信,《三个火枪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61 巴士底狱,十四到十八世纪巴黎的城堡和国家监狱。十六世纪起主要用来囚禁政治犯。
[book_title]第三章 两个老对头
达尔大尼央到达巴士底狱的时候,正好响八点半钟。
他叫人去向典狱长通报他的来到,典狱长一听他是首相派来的还带了首相的命令,就走到台阶上迎接他。
当时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是特朗布莱先生,赫赫有名的嘉布遣会62修士约瑟夫63的兄弟。约瑟夫是黎塞留最相信的宠臣,大家都叫他灰衣主教。
巴松皮埃尔元帅64在巴士底狱关了整整十二个年头,他在那儿的时候,他同狱的伙伴日思夜想着自由,相互间总是说:“我呀,我什么时候会出去;我呢,我什么时期能出去。”巴松皮埃尔则回答说:“我呀,先生们,等到特朗布莱先生出去了,我就出去了。”这意思就是说红衣主教去世,特朗布莱先生肯定会失去在巴士底狱的位子,巴松皮埃尔也能重新恢复他在宫廷中的地位。
他的预言差不多成了事实,可是巴松皮埃尔远远没有想到,虽然红衣主教死了,出乎意料事情像以往一样继续进行,特朗布莱先生没有离开,巴松皮埃尔几乎也不能离开。
达尔大尼央到巴士底狱执行首相的命令的时候,特朗布茱先生仍旧是这儿的典狱长。他十分客气地接待达尔大尼央。他本来正要去吃饭,便邀请达尔大尼央和他一起吃晚饭。
“和您同进晚餐是最大的乐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在这封信的信封上有‘紧急’两个字。”
“不错,”特朗布莱先生说,“来呀,副官!派人叫二百五十六号下楼来。”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狱,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号码。
达尔大尼央听到钥匙的声音,不禁全身哆嗦,所以他骑在马上不想下马,他望着栏杆上的铁条,加固的窗子,高大的墙,这些他以前只在壕沟那一边望到过,二十年来,一直都叫他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又响了一下钟声。
“我要离开您了,”特朗布莱先生对他说,“他们要我去为犯人出狱签字。再见,达尔大尼央先生。”
“要是我也希望和你再见,那就让魔鬼送掉我的命!达尔大尼央露出最优美的微笑!”同时低声地诅咒说:”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待上五分钟,我准得生病。哈哈,我看我更喜欢可能死在草垫上的结局,也不愿意做巴士底狱的典狱长,每年收入一万立弗。”
他刚刚说完这段独白,那个犯人就出现了。达尔大尼央一见到他,吃了一惊,可是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惊讶。那个犯人登上了四轮马车,好像没有认出达尔大尼央。
“诸位先生,”达尔大尼央对四个火枪手说,“我得到命令要最严密地看管这个犯人,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没有锁,我要坐到他的身旁。利勒博恩先生,费心牵好我的马。”
“很愿意,我的队副,”达尔大尼央对他说话的那人回答说。
达尔大尼央下了马,把马疆绳交给那个火枪手,登上马车,坐在囚犯身边,然后用一种不可能听出有丝毫激动的情绪的声音说:
“去王宫,要快。”
马车立刻动身了,达尔大尼央趁穿过拱门一片漆黑的时候,扑过去拥抱那个犯人。
“罗什福尔,”他叫起来。“是您!果真是您!我没有弄错!”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也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我可怜的朋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有四五年没有见到您了我以为您已经死了。”
“说真的,”罗什福尔说,“我想,在死亡和严密监禁之间并没有太大区别,我受到了严密监禁,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是这样。”
“您犯了什么罪被关进巴士底狱?”
“您要我说真话吗?”
“当然。”
“那好!我根本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对我还不信任,罗什福尔?”
“以贵族的名义保证,不是这样,因为我确实不清楚加在我身上的罪名”
“什么罪名?”
“说我是夜间抢劫的强盗。”
“您,夜间抢劫的强盗,罗什福尔,您在开玩笑吧?”
“我知道,这需要解释,是不是?”
“我认为是这样。”
“喏,事实经过我说给您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杜伊勒利宫65的雷纳尔那儿狂饮,在座的有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里厄,还有另外一些人。阿尔库公爵提议到新桥上去拉人的斗篷,您知道,这是奥尔良公爵先生大力推广的一种消遣活动。”
“罗什福尔在您这样的年纪还玩这个,您发疯了不成?”
“没有发疯,我是喝醉了!不过,我觉得这种消遣没有什么意思,就对里厄骑士66说我们不做演员,做做观众吧,我们骑上青铜马,这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说做就做。我们把马刺当做马镫,顷刻间就坐到了青铜马的臀部,我们的位置好极了,看得真有趣。四五件斗篷已经被无比灵巧的手法拉下来了。那些给拉去斗篷的人没有一个敢说半句话,这时候却有一个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瓜,他没有其他人那样沉得住气,竟大声叫起来:‘卫兵来救人啦!’一队正在巡逻的弓箭手67。于是跑到我们面前。阿尔库公爵、丰特拉依和其他的人都逃走了,里厄也打算逃,我拉住了他,对他说,他们不会看到我们待的地方的。他不听我的话,脚踏到马刺上想下来,马刺给踏断了,他摔到了地上,摔断了一条腿,他原来应该不做声的,可是却像一个给吊死的犯人那样大叫大嚷。我也想往下跳,不过太迟了,我正跳到那些弓箭手的掌中,他们把我带到萨特莱狱68,我在那儿安安稳稳睡觉,我完全有把握第二天准能出去。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却毫无动静。我写信给红衣主教。就在那一天,他们来找我了,同时把我关进了巴士底狱。我在巴士底狱关了五年。您相信这是因为我骑在亨利四世身后的马屁股上犯了裹读圣物的罪行吗?”
“不,您是对的,亲爱的罗什福尔,不可能是这个道理,可是,您大概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对,因为我忘记问您,您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见红衣主教。”
“他找我干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因为我甚至不晓得我要找的人居然是您。”
“这不可能。您可是一位得宠的红人。”
“我,一位红人,”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可怜的伯爵呀!我在麦安见到您的时候我是一个幼稚的加斯科尼人,现在比过去更幼稚了。您看,咳,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69。”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您不是带着一道命令来的吗?”
“那是因为我碰巧在候见厅里,红衣主教找我说话,就像他找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但是我一直是火枪手的副队长,如果我算得不错,我做副队长差不多二十一年了。”
“不管怎样,您没有遇到什么倒霉的事这算很不错啦。”
“您要我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呢?就像我忘记是哪一句拉丁诗,或者不如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句什么拉丁诗说的那样雷击不到山谷,我是山谷,亲爱的罗什福尔,而且是最低的山谷。”
“那么,马萨林还是马萨林?”
“亲爱的朋友,从前和现在不能比了,别人说他和王后结婚了。”
“结婚?”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肯定也是她的情人。”
“不答应白金汉70,却对马萨林让了步!”
“这便是女人!”达尔大尼央含有哲学意味地说。
“女人吗,是这样,可是是王后呀!”
“唉,我的天主,在这个问题上,王后是加倍的女人。”
“博福尔先生还是在监狱里吗?”
“在监狱里;为什么问起他?”
“啊!这是因为他待我很好,他不在监狱里是会帮助我走出困境的。”
“现在您也许比他更加接近自由,这样,该由您来救他出狱啦。”
“那么,战争……”
“就要发生战争了”
“和西班牙打吗71?”
“不,和巴黎72。”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听见枪声?”
“听见了。那又怎样?”
“是这样,这是那些市民练习打枪玩。”
“难道您相信这些市民能够搞出什么名堂来吗?”
“是的,他们假使有一个首领把所有的集团聚拢在一起,就有希望……”
“没有自由真是不幸!”
“我的天主呀!您不要垂头丧气。如果马萨林派人找您,那就是他需要您,如果他需要您,好呀!我要向您祝贺了。已经有许多年别人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您看得出我眼前的境况。”
“我建议您到处去诉诉苦。”
“请听我说,罗什福尔。订一个协定……”
“什么协定?”
“您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那还用说!我身上带着我们的友谊的标记:三次剑刺的73!……”
“那好,如果您重新受到宠幸,不要忘记我。”
“罗什福尔说话是算数的,不过您要以同样的条件对待我。”
“说定了,这是我的手。”
“这样,您一有机会就要为我说话……”
“我会说的,您呢?”
“我也一样。想起来啦,您的那几个朋友,应该也替他们说说话吗?”
“哪几个朋友?”
“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难道您忘记了他们啦?”
“差不多忘记了。”
“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真是这样!”
“啊!我的天主,是这样!就像您知道的,我们都分开了,我能够说的,就是他们都活着,我不时地间接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消息。但是他们如今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如果我知道哪怕一点点,让魔鬼把我抓去。不,我用名誉保证,罗什福尔,我除了您,没有别的朋友了。”
“那个赫赫有名的……那个我让他进了皮埃蒙特兵团当了中士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74?”
“布朗舍!”
“对,正是他。赫赫有名的布朗舍,他怎么样啦?”
“他在隆巴尔街开了一家食品杂货店,他是一个非常喜欢甜食的小伙子,因此他成了巴黎的市民,十之八九此刻他也参加了骚乱。您以后会看到,在我还没有当上队长以前,这个家伙就能成为市政长官了。”
“算啦,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拿出一点勇气来!一个人给压在车轮底下以后,车轮一转动,会把他带上来的,从今夜起,您也许要转运了。”
“阿们75!”达尔大尼央说,同时叫马车停下来。
“您做什么?”罗什福尔问。
“因为我们到了,我不愿意别人看见我从您的马车里出来,我们两人并不认识。”
“您说得对。再见。”
“再见,记住您的诺言。”
达尔大尼央重又骑上马,走在押送的队伍最前面。
五分钟以后,他们走进王宫的院子。
达尔大尼央领着犯人走上大楼梯,带他穿过候见厅和走廊。他们走到马萨林的书房门口的时候,他正打算叫人通报,罗什福尔把手放到他肩膀上。
“达尔大尼央,”罗什福尔微笑着说,“您愿不愿意我毫不隐瞒地说一件事?在路上,我看到一群群的市民,我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他们看着你们您和您手下的四个人,眼睛都在冒火,我一路上就想着这件事了。”
“说吧,”达尔大尼央回答道。
“这就是,我只要大叫救命,他们就会把您和您的护卫砍成碎块,那么,我便自由了。”
“为什么您没有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
“怎么会呢?”罗什福尔说。“我们发过誓永远做好朋友!要是带我来的不是您而是另一个人,我就不说……”
达尔大尼央低下头来,心里想:
“罗什福尔是不是变得比我更仗义了?”
他叫人进去向首相通报他们的来到。
“叫罗什福尔先生进来,”马萨林一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用急不可耐的声音说,“请达尔大尼央先生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找他。”
这两句话叫达尔大尼央心中十分高兴。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已经有很长时闻没有人需要他了,马萨林要他留下,在他看来,是个吉兆。
对罗什福尔来说要他进去的命令只能叫他更加小心翼翼。他走进房间看到马萨林坐在书桌前面,穿的是平常的服装,就是说穿的主教服,这几乎是当时的教士的服装,只不过他穿的袜子和外套是紫色的。
一道道门关上了。罗什福尔用眼角偷偷看马萨林,他吃惊地看到首相的眼光也正朝着他。
首相依旧是老样子,修饰得漂漂亮亮,头发卷得很好看,身上发出香喷喷的气味,他这样精心打扮自已,甚至看不出他上了年纪。罗什福尔呢,就完全不同了,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五年,生活使得黎塞留先生的这位可敬的朋友变得十分苍老,他的黑头发全都白了,他的黝黑的面色现在都成苍白色了,仿佛身体很衰弱。马萨林看到了他,用别人几乎难以觉察的动作摇了摇头,那样子像是说:
“瞧这个人好像对我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静寂了好一会儿,时间确实相当长,可是对罗什福尔来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马萨林从一沓文件里拿出一封打开了的信,给这个贵族看:
“我发现一封您请求恢复自由的信,罗什福尔先生。您是在监狱里吗?”
罗什福尔听到这句问话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是,”他说,“我觉得阁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我吗?一点儿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里有许多黎塞留先生在世的时候关进去的犯人,我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不过,我,就是另一回事了,大人!您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是根据阁下的一道命令我从萨特莱给转送到巴士底的。”
“您这样认为吗?”
“我完全相信。”
“对,果真如此,我想我记起来了;当年您不是拒绝为王后去布鲁塞尔做一次旅行吗?”
“啊,啊!”罗什福尔说,“这便是真正的原因吗?我五年来一直在找这个原因。我真幼稚,没有找到它!”
“可是我并没有对您说这便是逮捕您的原因,我们谈清楚,我是向您提提这个问题仅仅如此:您不是拒绝去布鲁塞尔为王后效劳吗?而当时您已经同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那儿效劳。”
“正是因为我已经为已故的红衣主教去布鲁塞尔效劳,所以我不能再为王后回到那儿去效劳。我在布鲁塞尔陷入可怕的境地。那时候正好夏莱76密谋反叛,我去那儿是为了摸清夏莱和奥地利大公的联系。就在那时候,我给人认出来了,几乎给剁成肉酱。难道您还想我再回到那儿去吗!如果再去的话,不但不能为王后效劳,反而会害了王后。”
“是呀,您明白了吧,好意结果受到了曲解,我来爱的罗什福尔先生。王后在您的拒绝当中只看到一种单纯的拒绝表示,王后陛下她在已故的红衣主教执政的时候,就对您深为不满了!”
罗什福尔轻蔑地微微笑了笑。
“正是因为我为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尽心效忠,来反对王后,现在他去世了,大人,您应该明白,我会向您尽心效忠,来反对所有的人。”
“我吗,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说,“我吗,我不是一个像黎塞留先生那样的人他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是一个普通的大臣,作为王后的仆人,所以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仆人。王后非常容易动怒;她大概知道了您拒绝的事,也许把它看成是对她宣战,她知道您这个人本领过人,因此也十分危险,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她就命令我将您逮捕。瞧,这就是您关进巴士底狱的经过。”
“啊,大人,”罗什福尔说,“我总好像觉得,我进巴士底狱是不是搞错了……”
“好好,”马萨林说,“这一切肯定都会解决的,您是一个会理解某些事情的人,一旦理解以后,您就会努力去做。”
“这是黎塞留红衣主教的意见,由于您愿意对我说这也是您的看法,我对这位伟大的人物更加敬仰了。”
“确实如此,”马萨林说,“红衣主教先生雄才大略,我望尘莫及,我这个人简单直爽,胸无城府,我待人坦率完全和法国人一样,这也叫我常常吃亏。”
罗什福尔抿紧嘴唇,免得笑出声来。
“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需要一些知心的朋友,忠实的仆人;我说我需要,我的意思就是说:王后需要。我,我只遵从王后的命令办事,您明白吗?不像黎塞留红衣主教先生,他是能为所欲为的。因此我永远也成不了像他那样伟大的人物,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一个老实人,罗什福尔先生,我希望我能向您证明这一点。”
罗什福尔熟悉这种软绵绵的声音,在这样的声音里不时发出一声嘘嘘声,就像蝰蛇发出的咝咝声一样。
“我完全打算相信您的话,大人。”他说,“尽管就我这方面来说,我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看出阁下所说的简单直爽。大人,请不要忘记,”罗什福尔看到首相在尽力想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他继续说道,“请不要忘记,五年来,我一直在巴士底狱里,从一座监狱的栅栏向外望,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走样的。”
“啊!罗什福尔先生,我已经对您说过,对您坐牢的事,我是没有一点儿责任的。王后……女人的脾气,王后的脾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怎么来的,也就会怎么过去,以后大家不会再想到这件事了……”
“大人,我想象得到她不会再想到这件事,她这五年来待在王宫里,纵情玩乐,受尽朝臣的奉承,可是我呢,这五年是在巴士底狱里度过的……”
“我的天主呀,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认为王宫是一个十分愉快的住所吗?并不如此。我对您说实话,我们在这儿也有我们的烦恼。不过,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爽爽快快。请问,您是不是我们的人呀,罗什福尔先生?”
“大人,您应该明白,我正求之不得是呢,可是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在巴士底狱,人们只限士兵和狱卒谈论政治,大人,您不会想到,那些人对于当前发生的许多事也几乎一无所知。我始终是巴松皮埃尔先生手下的人……他还是十七位爵爷中的一位吗?”
“先生,他已经去世了,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他是一位对王后忠心耿耿的人,忠心耿耿的人现在太少了。”
“当然!我完全相信,”罗引福尔说,“你们一有了对你们忠心耿耿的人,就把他们送进巴士底狱。”
“可是,”马萨林说,“说来说去,有什么能证明忠诚呢?”
“行动,”罗什福尔说。
“啊!对,行动!”首相思索着说,“可是有行动本领的人在哪儿找得到?”
罗什福尔摇摇头。
“他们到处都有,大人,只不过您没有好好去找,”
“我没有好好找!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请告诉我知道。您想必在和已故的红衣主 教先生亲密交往当中学会了许多东西。啊!他可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
“大人,如果我对您讲一些大道理您会生气吗?”
“我,绝对不会!您知道得很清楚对我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尽力叫别人爱我,而不叫人恨我。”
“那好,大人,在我的牢房墙上用钉子尖写着一句格言。”
“一句什么格言?”马萨林问。
“大人,是这样,有其主……”
“我知道了,下面是必有其奴。”
“不,是必有其仆。这个小小的改动是我刚才对您说到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做的,好得到个人的满足。”
“那么,这句格言是什么意思?”
“它是说黎塞留先生非常懂得怎样找到一些忠心耿耿的仆人,而且能找到许许多多。”
“他呀,是所有的匕首对准的对象!他一辈子都在躲避别人对他的进攻!”
“可是他全躲开了,反而是那些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为如果说他有一些了不起的敌人,那么他也有一些了不起的朋友。”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认识几个人,”罗什福尔继续说,他想,实现对达尔大尼央许下的诺言的时候到了,“我认识几个人,他们灵活机智,好多次使红衣主教的判断失误;他们勇敢过人,一次次打败红衣主教的卫士和密探;这几个人没有钱,没有后台,没有势力,却使一位王后保留了王冠,让红衣主教不得不请求原谅77。”
“不过,您说到的这几个人,”马萨林说,同时心里暗笑罗什福尔进入了他想引他谈的话题,“这几个人对红衣主教并不忠心耿耿因为他们一直和他作对。”
“并非如此,因为他们都得到了较好的报偿,不过,他们倒霉的是对刚才您谈到的那位您要替她寻找仆人的王后也十分忠诚。”
“可是您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事情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这几个人当时是我的敌人,是因为他们反对我,是因为我竭尽全力伤害了他们,是因为他们也想方设法伤害了我,是因为他们中的一个人我和他又个别打过交道,大约七年以前,他刺了我一剑,这是我第三次受到那同一只手刺的剑……老帐终于算清了。”
“啊!”马萨林带着非常真谈的神情说,“如果我认识这样一些人就好了。”
“嗳,大人,六年多来,您就有这样一个人待在您的门口,而六年来您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谁?”
“达尔大尼央先生。”
“那个加斯科尼人!”马萨林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大声说。
“这个加斯科尼人曾经救过一位王后,使得黎塞留先生不得不承认,在灵巧、机智和策略这儿个方面,相比之下,他只不过是个小学生。”
“确买这样吗?”
“就和我现在荣幸地对阁下说这件事一样真实。”
“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请稍微对我讲一讲这回事。”
“这可太困难了,大人,”这个贵族微笑着说。
“他本人以后会对我说的。”
“我不大相信,大人。”
“为什么?”
“因为秘密不属于他,因为,正像我对您说过的那样,这个秘密是一位伟大的王后的秘密。”
“他是单枪匹马完成这样的任务的吗?”
“不是的,大人,他有三个朋友,三个英勇的好汉帮助他,就像您刚才说的要寻找的那种好汉。”
“您说,这四个人团结一致吗?”
“这四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这四颗心就像在同一个胸膛里跳动一样,所以,他们四个人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确实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简直无法对您说清楚我好奇到了什么程度。您能不能讲一讲他们的事”
“不行,不过我可以对您讲一个故事,我向您保证,是一个真正的童话故事,大人。”
“哈!讲给我听,罗什福尔先生;我非常喜欢听故事”
“您愿意听吗,大人?”罗们福尔说,他同时想在这个人的精明狡猾的脸上看出对方有什么意图。
“愿意听。”
“那好,听我说吧!从前有一位王后……不过是一位有权有势的王后,世界上最强大的王国之一的王后,一位伟大的大臣以前极其爱她,可是后来却万分恨她。您不用想猜出这位大臣的名字,大人!您不可能猜到他是谁。这一切都是您来到这个被这位王后治理的王国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一位使节来到了宫廷,他是如此豪爽文雅,又是如此豪华富有所有的女人都发疯似地迷恋上了他,王后本人也许是为了纪念他处理国家事务得体,轻率地送给他一件首饰,那可是件无价之宝,举世无双,原来是国王赠送给王后的。那位大臣鼓动国王要王后在下一次舞会上佩带这件首饰。大人,不必对您说这位大臣完全知道首饰已经跟随那位使节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大海的另一边。伟大的王后这下可完了!她从她祟高的地位摔下来,一摔到底,就像她的最起码的百姓一样。”
“确实这样。”马萨林说。
“大人,有四个人下决心要救她。这四个人,他们不是亲王他们不是公爵,他们不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也不是富翁。这是四名军人,他们心地高尚,骁勇善战,甘愿拔剑助人。他们动身了。那位大臣知道他们离开,就在一路上布置了一些人,想阻止他们到达目的地。许许多多的攻击使得其中三个人丧失了战斗力,只有一个人抵达港口,杀死或者杀伤了那些企图拦住他的人,越过了大海.把那件首饰带回给伟大的王后,在预定的那一天,她戴到了肩膀上。这次失败叫那位大臣十分恼火。您对这件行动有什么看法,大人?78”
“这真了不起!”马萨林带着沉思的神情说。
“很好!我知道有十件类似这样的事情。”
马萨林不再说话了,他在思考着什么。
五六分钟过去了。
“您再没有什么要问我了吗,大人?”罗什福尔说。
“不,还有,您说,达尔大尼央先生是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吗?”
“是他指挥整个行动的。”
“其他的是些什么人?”
“大人请允许我让达尔大尼央先生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您。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对他们有影响,我甚至连他们的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您这是不信任我,罗什福尔先生。好,我愿意把底完全亮出来。我需要您,需要他,需要所有的人!”
“那从我开始吧,大人,因为您派人把我找了来,我就在您面前,以后您再找他们吧。您不要对我的好奇心感到吃惊。一个人在监狱里关了五年,不管别人打发他去什么地方,他知道后都不会不高兴的。”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您将得到一个我认为是可靠的人才配有的职位,您到万森去,博福尔先生关在那儿,您替我严密看管他。好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您对我提出要我做的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罗什福尔失望地摇着头说。
“怎么,不可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这件事不可能做到?”
“因为博福尔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或者不如说,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大人,您难道忘记了是他替我在王后跟前作的保?”
“博福尔先生从那个时候起就成了国家的敌人。”
“是的,大人,这是可能的;不过,我不是国王,不是王后,也不是大臣,所以他不是我的敌人,我不能接受您对我提出的建议。”
“这就是您所说的忠诚吗?我可得赞扬您啦!您的忠诚对您并没有什么约束,罗什福尔先生。”
“再说,大人,”罗什福尔说,“您会懂得,出了巴士底,进了万森,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监狱。”
“您立刻会说您是博福尔先生的同党了,从您那方面来说这更坦率一些。”
“大人,我给监禁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因此我只属于一个党,那便是热爱新鲜空气的党。让我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吧,派我去执行任务,尽量地使用我,可是,如果可能的话,我的岗位最好在大路上!”
“我亲爱的罗什福尔先生,”马萨林带着嘲笑的神情说,“您的热情显得太过分了;您还自以为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因为您的心依旧是小伙子的心,可是您体力不够了。相信我的话!现在您乎应该好好休息。喂,来人哪!”
“您什么事也不打算给我做吗,大人?”
“相反,我已经打算好了。”
贝尔奴安走了进来。
“您去叫一个掌门官来,”他说又非常低声地说了一句:“您待在我的身边。”
一个掌门官走进来了。马萨林写了几行字,把条子交给这个人,接着点了点头。
“再见,罗什福尔先生!”他说。
罗什福尔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人,”他说“我看又要把我送回巴士底狱去了。”
“您很聪明。”
“我回那儿去,大人;不过,我对您再说一遍,您不懂得使用我是不对的。”
“您,我的敌人的朋友!”
“您要我怎么办呢!应该使我成为您的敌人的敌人。”
“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吗,罗什福尔先生?相信我说的,我找得到许多比您有用的人。”
“我希望您如愿,大人。”
“很好。去吧,去吧!对啦,您再给我写信也没有用,罗什福尔先生,您的信全都会是白写的。”
“我是火中取栗,”罗什福尔退出去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待一会儿我对达尔大尼央说到我赞扬他的一番话,如果他对我还不满意,那他就太苛求了。不过,他们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
果然,罗什福尔被人领着走下小楼梯,而不是带他穿过达尔大尼央等在那儿的候见厅。在院子里,他看到他原来坐的那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和护送他的四个人。他想找他的朋友,可是没有找到。
“哎呀!”罗什福尔对自己说,“瞧事情完全变了样子,如果在街上仍然有许许多多老百姓,那好!我们尽力设法向马萨林证明我们干别的事比看管一个犯人更会干得好。”
他轻轻一跳,就上了马车,好像只有二十五岁一样。
[注]
62 嘉布遣会,全称应是嘉布遣小兄弟会,是意大利人玛窦·巴西创立,为天主教方济各会的一支。
63 约瑟夫(1577-1638),为黎塞留的亲信和谋士。
64 巴松皮埃尔(1579-1646),法国元帅,外交家,曾被黎塞留关在巴士底狱十二年。
65 杜伊勒利宫,法国旧王宫。
66 骑士,指比男爵低一级的贵族。
67 弓箭手,执行警察任务。
68 萨特莱狱,当时巴黎有两个叫萨特莱的城堡,作为监狱,一为大萨莱特,一为小萨莱特。
69 1625年达尔大尼央去巴黎途中,在麦安和罗什福尔相遇,见《三个火枪手》上册的第一章。
70 白金汉(1592-1628), 英国大臣,在《三个火枪手》里,他和奥地利安娜有恋爱关系。
71 当时法国和西班牙正在打仗。
72 指即将发生的投石党运动。
73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达尔大尼央和罗什福尔比了三次剑,刺伤了罗什福尔三次。
74 在《三个火枪手》下册《尾声》一章中提到布朗舍当了中士,但未说明是在皮埃蒙特兵团。
75 阿们,基督教祈祷的结束语,有“唯愿如此”之意。
76 夏莱(1599-1626),法国伯爵,路易十三的宠臣,因反对黎塞留,被处斩刑。
77 在《三个火枪手》上册,达尔大尼央等为了帮助奥地利安娜去英国。
78
此事见《三个火枪手》上册。法国王后奥地利安娜将金刚钻坠子赠送给她心爱的英国公爵白金汉,事为黎塞留所知,黎塞留因妒忌而唆使路易十三要王后在最近一次舞会上佩带此坠子,以破坏王后名誉。达尔大尼央等四人见义勇为,去英国取坠子,一路上一再遭到黎塞留布置的圈套的阻拦,仅达尔大尼央一人见到白金汉,完成使命,及时回到巴黎,将坠子还给王后。
[book_title]第四章 奥地利安娜已四十六岁
只有贝尔奴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了,马萨林考虑了片刻,他知道了许多事情,然而他知道的还不够。马萨林在赌牌的时候一向善于作弊,这个细节是布里恩给我们保留下来的,马萨林就是用这种法子赢钱的。他决定等到很好地了解他的对手手上所有的牌以后,才和达尔大尼央打这一局牌。
“大人没有什么吩咐了吗?”贝尔奴安问道。
“不,”马萨林回答说,“给我照亮,我要去王后那儿。”
贝尔奴安拿起一只蜡烛盘,走在前面。
马萨林的房间和书房有一条秘密通道通向王后的房间。红衣主教从这条狭长的通道随时都可以到王后身边79。
走到通道尽头的卧房里,贝尔奴安遇到了博韦夫人。博韦夫人和贝尔奴安是这种过时的私情中最受信任的心腹。博韦夫人去向奥地利安娜通报红衣主教的到来,当时奥地利安娜和年幼的路易十四正在她的析祷室里。
奥地利安娜坐在一把很大的安乐椅里,一只臂肘支在桌上手托着头看着小国王,小国王躺在地毯上,在翻阅一本写打仗的大书。奥地利安娜是一位和国王陛下在一起最会感到厌烦的太后;她有时候接连好几个小时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她的祁祷室里,不看书,也不祁祷。
国王津津有味看的那本书,是根特—古尔斯80的作品,有许多插图,画的都是亚历山大81的丰功伟绩。
博韦夫人出现在祁祷室门口,通报红衣主教到来。
小国王跪着一只脚,直起身子,紧皱起眉头,望着他的母亲说:
“为什么他不叫人求见就这样进来?”
安娜脸上有点儿发红。
“重要的是,”她解释说,“在目前这个时期,首相能够随时向王后禀报情况,而不致引起全朝廷的好奇心或者议论。”
“可是,我觉得黎塞留先生并没有像这样进来过,”小国王毫不让步地回答。
“您怎么会记得黎塞留先生的事情?您不可能知道的,当时您还小得很。”
“我是记不得,我问了人,别人对我说的。”
“是谁对您说的?”奥地利安娜按捺不住怒气,又问道。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应该说出回答我提的问题的人的名字,”这个孩子说,“否则的话,我以后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马萨林走了进来。国王站了起来,拿起他的书,把它合好,放到桌子上。他站在桌子旁边,马萨林也只好站着。
马萨林用他的机智的眼睛注意着整个场面,仿佛在想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对着王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又对国王行了很尊敬的屈膝礼。国王相当傲慢地点点头回答他。可是,他的母亲对他看了一眼,责备他不该这样毫不掩饰仇恨的感情,因为路易十四从童年起就恨红衣主教。他看到母后的眼光,于是只好在嘴边露出点微笑,接受首相的问候。
奥地利安娜想在马萨林脸上看出他突然来访的原因,红衣主教平常都是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才来的。
首相的头稍稍动了动,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王后便对博韦失人说:
“国王就寝的时候到了,叫拉波特来。”
王后曾经对小路易说了两三次要他离开,面这个孩子一再撤娇地要求留下来;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表示一点儿不同意,只是抿紧嘴唇,脸色变得苍白。
不一会儿,拉波特走了进来。
这个孩子径直向他走去,没有拥抱他的母亲。
“路易,怎么,”安娜说,“为什么您不拥抱我?”
“我以为您生我气了,夫人,您在赶我走。”
“我没有赶您走,只是您刚生过天花,病还没有好,我怕睡得太迟会使您太累。”
“您今天叫我去王宫颁布那些讨厌的敕令,却没有担心我会太累,就是那些敕令引起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拉波特为了岔开话题说“陛下愿意我把蜡烛台交给谁拿?”
“你高兴给谁就给谁,拉波特,”孩子回答说,他又高声说了一句,“只要不给曼契尼。”
曼契尼先生是红衣主教的侄子,马萨林把他安插在国王身边做侍童,路易十四因为仇恨他的首相,所以也把一部分的仇恨移到这个侍童的身上。
国王走出去了,没有拥抱他的母亲,也没有向红衣主教行礼。
“太好了!”马萨林说;“我很喜欢看到教育陛下厌恶虚伪。”
“为什么这样说,”王后有点胆怯地问口
“可是我认为国王的离开用不着再需要什么说明了,况且,陛下没有故意隐藏起一点他对我的感情,尽管如此,这不妨碍我忠诚地为他效力,就像为您陛下效力一样。”
“我为他向您请求原谅,红衣主教,”王后说,“他是一个孩子,还不能知道您给他的所有恩惠。”
红衣主教微笑起来。
“可是,”王后继续说,“您来肯定有重要原因,是什么事情?”
马萨林在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或者不如说,是躺了下来,神情忧郁地说
“我们也许不得不就要分别了,除非您肯为我做出牺牲,跟我去意大利。”
“为什么会这样?”王后问。
马萨林说:“因为正像歌剧《蒂丝贝》82里唱的:
所有人都密谋分裂我们的感情。
“您在说笑话先生!”王后说,同时想稍稍恢复她往日的尊严。
“天哪,不是,不是,夫人!”马萨林说“我一点儿也不是说笑话,更恰当地说,我简直要哭了,我请您相信这一点,这是有原因的,因为请您好好注意我刚才说的:
所有人都密谋分裂我们的感情。
好,因为您是所有人中的一个,所以我想说您也会抛弃我的。”
“红衣主教!”
“我的天主,难道在那一天我没有看见您非常亲热地对奥尔良公爵微笑,或者不如说,对他向您说的话微笑?”
“他向我说了些什么了
“夫人,他向您说,‘您的马萨林是一块绊脚石,他一走掉,所有事情都会顺利了。’”
“您要我怎么办呢?”
“啊,夫人,我认为您是王后!”
“王后,了不起的地位!可是却受王宫里那些乱涂乱写无聊的文件的人摆布,或者受王国里那些第一流的乡下小贵族捉弄!”
“然而您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叫那些惹您讨厌的人远远离开您。”
“也就是说惹您讨厌的人!”王后回答说。
“惹我!”
“当然。是谁赶走了石弗莱丝夫人83?她在前朝国王在位的时候就饱受迫害,达十二年。”
“她是一个阴谋家,她早就开始阴谋反对黎塞留先生,她企图继续反对我!”
“是谁赶走了奥特福夫人84?这是个完美无缺的女朋友,为了站在我一边,她竟拒绝了国王的宠爱。”
“她是一个假正经,每天晚上在给您脱衣服的时候,总对您说,爱一个教士——因为现在是红衣主教,当年当然做过教士,是灵魂的堕落。”
“是谁派人逮捕了罗什福尔先生?”
“他是一个糊涂虫,他一天到晚什么不说,光说要杀死我!”
“红衣主教,您看得很清楚,”王后说,“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这不够,夫人,还应该是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先生……”王后摇摇头,“天哪!我不再有朋友了。”
“您处于逆境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朋友,今天在幸运的时候,怎么反而不再有朋友了呢?”
“因为在幸运的时候,我忘记了这些朋友,先生;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就像玛丽·德·美第奇85一样,她从第一次流放回来的时候,毫不重视所有那些曾经为她受过苦的人,等到她第二次被放逐,死在科隆,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连她的儿子也不理她,因为大家同样瞧不起她。”
“那么,我们来看一看,”马萨林说,“现在是不是应该来弥补一下这个缺点?您在您的朋友中间寻找和您关系最老的一些朋友。”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寻找。”
“天哪!我在我四周看了许久,都白看了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了。王太弟86和过去一样,一直受他的宠臣的左右。昨天是舒瓦齐,今天是拉里维埃,明天将是另外一个人。大亲王先生受助理主教87的左右,助理主教则受盖梅内夫人的左右。”
“所以,夫人,我不对您说考虑您当前的朋友,而是要您考虑您从前的朋友。”
“我从前的朋友?”王后不理解地问。
“是的,您从前的朋友,那些人曾经帮助您和黎塞留公爵先生斗争,甚至击败了他。”
“他究竟要说什么呢?”王后不安地望着红衣主教,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的,”红衣主教继续说,“陛下遇到某些情况,由于您特有的毅力和机智,再依靠您的朋友们的帮助,您曾经击退过那个对手的进攻。”
“我吗!”王后说,“我只受过许多痛苦。”
“对,”马萨林说,“女人们在报仇的时候都是受痛苦的。好啦,我们来谈正题吧!您认识罗什福尔先生吗?”
“罗什福尔先生不是我的朋友,”王后说,“恰恰相反,是我的最凶狠的敌人中的一个,是红衣主教先生最忠实的党羽。我相信这些您是知道的。”
“我完全知道,”马萨林回答说,“所以我们把他关进了巴士底狱。”
“他现在出来了?”王后问。
“请您放心,没有,他一直待在那里面。因此,我对您提到他只不过是想谈谈另外一个人。您认识达尔大尼央先生吗?”马萨林盯着王后的面孔问道。
奥地利安娜好像胸前挨了一拳似的。
“这个加斯科尼人难道没有保守秘密吗?”她低声自语道。
接着,她高声说:
“达尔大尼央!等等,对,不错,这个名字我熟悉。达尔大尼央,一个火枪手,他爱上我的一名侍女,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因为我被人毒死了88。”
“就是这些吗?”马萨林说。
王后惊讶地望着红衣主教。
“不过,先生,”她说,“我好像觉得您要我经受一场审讯。”
“不管怎样,”马萨林说,他脸上始终带着永远不会消失的微笑,声音也一直是那样柔和,“您喜欢怎样回答就怎样回答好了。”
“把您的要求说得清楚些。先生,我也会同样清楚地回答您,”王后说,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夫人!”马萨林弯了弯身子说,“我要求您把您的朋友的情况告诉我,就像我把上天赐予我的极少的才能和本领都献给您一样。目前的形势很严重,必须采取有力的行动。”
“又发生这样的事啦!”王后说,“我原来以为我们己经摆脱博福尔先生了。”
“是的!您只看到想冲倒一切的激流,却没有注意到死水。在法国有一句关于死水的谚语89。”
“说下去,”王后说。
“好吧!”马萨林继续说道,“我每天都受到您的那些亲王和您的那些有爵位的侍从的侮辱,他们都是些木偶,没有看到我牵着他们身子的线,在我的长期的严肃态度面前,他们没有猜到这个发怒的人还会笑,而这个人心中暗暗起誓总有一天会成为最坚强有力的人。不错,我们逮捕了博福尔先生,但是他是所有人当中最不危险的一个,还有大亲王先生……”
“罗克鲁瓦一战90的战胜者!您这样认为吗?”
“是的夫人,经常这样认为;不过,就像我们这些意大利人说的,patienza91。而且,除了孔代先生以外,还有奥尔良公爵。”
“您说的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王,国王的叔叔!”
“别提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王,也别提什么国王的叔叔,他是一个卑劣的阴谋家在先王执政的时候,他翻云覆雨,反复无常,野心勃勃却无法得逞,于是心怀嫉恨,凡是所有比他忠诚比他勇敢的人,他都眼红,他自己不受重视,又由于自己毫无能耐,成了流言飞语的传声筒,又成了阴谋集团的首脑人物,他对那些正直的人示意,叫他们向前冲。那些人都是蠢材,一个个相信了这个王族最显赫的亲王的话。等他们登上斩首台的时候,他却抛弃了他们!我再说一遍,别提什么王族最显赫的亲工,也别提什么国王的叔叔,他是杀害夏莱92、蒙莫朗西93和散马尔94的凶手,今天他企图玩弄同样的手法,他想象自己将会赢,因为他换了对手,因为面对着他的不是一个威胁人的人,而是一个脸带微笑的人。可是,他估计错了,他要黎塞留先生完蛋,自己却声名狼藉。我没有兴趣把这个祸根留在王后身边,已故的红衣主教先生和这个祸根在一起成天惹先王发火,整整有二十个年头。”
安娜脸红了,两手捂住了脸。
“我并不是想有意伤害陛下的自尊心,”马萨林说,他的声调恢复了平静,不过同时也显得出奇的坚定。“我希望人人尊敬王后,也希望人人尊敬他们的首相,既然在大家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首相。陛下知道,我并不像许多人说的那样,是一个从意大利来的木偶,所有的人都应该像陛下一样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奥地利安娜说,他的这种不容置辩的口气使她屈服了。
“您应该尽力回忆那些忠诚可靠的人的名字,他们曾经不顾黎塞留先生的阻挠,渡过大海,一路上留下了他们的血迹,为的是给陛下带回她当初送给白金汉先生的某件首饰。”
安娜就像给一只钢弹簧弹了一下一样,怒气冲冲而又庄严地站起来她带着高傲威严的态度望着红衣主教,在她年轻的时候,这种态度曾经使她十分令人敬畏。
“先生您在侮辱我!”她说。
“我是希望,”马萨林顺着刚才给王后的行动打断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是希望您今天能够为您的丈夫做您从前为您的情人所做的事。”
“又是这种诽谤!”王后叫道。“我原来以为它已经完全给压下去,不再存在了。因为直到如今您从来都是对我避而不谈的,可是现在却是您来进行这样的诽谤了。太好了!因为这一次它将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
,一切将会结束的,您明白吗?”
“可是,夫人,”马萨林对这样有力的回击感到很吃惊,说“我并不要求您把全部情况告诉我。”
“我却愿意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您,”奥地利安娜说。“请您听着。我愿意告诉您,在当时确实有四颗忠诚的心,四个正直的灵魂,四把忠实的剑,拯救了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先生,拯救了我的荣誉。”
“啊!您承认了这件事,”马萨林说。
“只有犯罪的人才拿自己的名誉冒险,先生,谁也不能根据一些表面现象就随便败坏一个人的名誉,尤其是一个女人的名誉!是的,一些表面现象对我很不利,我几乎身败名裂,可是,我可以发誓,我没有罪。我可以发誓……”
王后寻找一件她能对着发誓的神圣的东西,她从一只放在帷幔后面的大橱里拿出一只镶银的粉红色小木盒,把它放在祭台上。
“我对着这些圣物发誓,”她说,“我爱过白金汉先生,可是白金汉先生不是我的情人!”
“您对着发誓的这些圣物是什么呀,夫人?”马萨林微笑着说。
“因为我要告诉您,作为罗马人,我是不轻信的。有各种各样的圣物。”
王后从脖子上解下一把很小的金钥匙,交给红衣主教。
“先生,”她说,“您打开来自己看吧。”
马萨林吃惊地拿过钥匙,打开小木盒。他发现里面只有一把生锈的刀和两封信,其中一封信上沾满血迹。
“这是些什么?”马萨林问。
“先生,这是些什么吗?”奥地利安娜说,做了一个完全是王后气派的动作,向打开的盒子伸出尽管她上了年纪仍然非常漂亮的手臂,“我这就要对您说。这两封信是我写给他的仅有的两封信。这把刀是费尔顿杀他的刀95。读读这两封信吧,先生,您就会明白我有没有说谎。”
虽然王后准许他看信,但是马萨林由于一种自然的感情的驱使,并没有看信,而是拿起白金汉临死前从自己的伤口拔出来,派拉波特送给王后的那把刀,刀身全烂了,因为血迹都成了铁锈。他在仔细看刀的时候,王后的脸色变得像她靠着的祭台的罩布一样雪白。他看了一会儿以后,把刀放回盒子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很好,夫人,”他说,“我相信您的誓言。”
“不,不!要看信,”王后皱起眉头说;“要看信,我希望您这样做,我命令您这样做,我已经下了决心,这一次让一切事情都结束掉,以后我们再也不要提这个问题。您是不是认为,”她露出一种可怕的微笑继续说道,“我准备在您以后又进行指责的时候,再打开这只盒子?”
马萨林被这种毅力制伏了,几乎是不自觉地听从了她的话,看起两封信来。一封信王后写的是向白金汉要还金刚钻坠子,就是达尔大尼央带去的那一封,它及时送到了。另一封信是拉波特送给公爵的,在信中王后通知他有人要暗杀他,这封信送到已经太迟了96。
“很好,夫人,”马萨林说,“对这些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不,先生”王后关上盒子,一只手按在上面,说;“不,有些话要说,因为对于那些救过我的人,那些竭尽全力想救他的人,我始终感到我是忘恩负义的,因为对那位您刚才对我提到的勇敢的达尔大尼央,我除了伸手让他一吻,和给他这只钻石戒指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赠送给他。”
王后向红衣主教伸过去她那好看的手,给他看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一颗珍贵的宝石。
“看来,”她继续说道,“他在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把它卖掉了,他卖它是为了第二次救我因为要派一个人给公爵送信,通知他他可能遭到暗杀。97”
“达尔大尼央知道这些情况吗?”
“他全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的?我不清楚。可是他终于把戒指卖给了埃萨尔先生,我在他的手指上看见了它,就又买回来了;但是这枚钻石戒指是属于他的,先生,请代我还给他,既然您很幸运有这样一个人在您身边,就要好好使用他。”
“谢谢夫人,”马萨林说,“我将遵从您的劝告。”
“现在,”王后好像因为太激动而有些精疲力竭,说道,“您还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吗?”
“没有了,夫人,”红衣主教用他最柔和的声音回答说,“我只请求您原谅我的没有根据的怀疑,可是我是如此爱您,所以我满怀忌妒,甚至对以前的事,这是不足为奇的。”
王后的嘴唇上掠过一丝难以说明是什么含义的微笑。
“那么好吧,先生,”她说,“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那就请便吧;您想必也看得出来,经过这样一番交谈以后,我需要独自一个人待着。”
马萨林躬身行礼,说道:
“我告退了,夫人,允许我再来吗?”
“当然,不过等明天吧,我需要一些时间让心情平静下来。”
红衣主教拿起王后的手,很有礼貌地亲了一下,接着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房门,王后旋来到她的儿子的房间里,问拉波特国王有否入睡。拉波特对她指了指已经睡觉的年幼的国王。
奥地利安娜跨上国王床前的台阶,将嘴唇凑到她的儿子的皱起眉头的前额,温柔地吻了一吻,然后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静情悄地走出房门,只对这个内侍说了一句
“亲爱的拉波特,要设法让国王对红衣主教先生态度好一些,他和我都受到红衣主教先生极大的恩惠。”
[注]
79 在王宫里今天还能看到红衣主教去王太后的这条道路(《宫内王妃回忆录》第331页)。——原注
80 根特—古尔斯,公元一世纪罗马历史学家,著有《亚历山大传》。路易十四看的即是此书。
81 亚历山大(前358-前323),马其顿国王,前324年建立亚历山大帝国。
82 据神话故事,蒂丝贝是巴比伦青年皮拉姆的爱人,两人爱情马悲剧结局告终。1621年法国诗人维奥将这一故事写成一个悲剧《皮拉姆和蒂丝贝》。
83 石弗莱丝夫人(1600-1679),是公爵夫人,原是奥地利安娜的好友,后被放逐,在投石党运动中起主要作用。
84 奥特福夫人(1616-1691),奥地利安娜的贴身侍女,受到路易十三的喜爱。
85 玛丽·德·美第奇(1573-1642),亨利四世的第二个妻子,路易十三和昂利埃特的母亲,因反对黎塞留,被放逐。
86 王太弟,指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
87 助理主教,即贡迪(1613-1679),投石党运动中的领导人之一,后为巴黎主教,即雷兹主教。
88 见《三个火枪手》,达尔大尼央爱上奥地利安娜的侍女波那雪太太,后来她被米莱狄毒死。
89 法国有句谚语:“死水最可怕。”意思是表面正经、不露声色的人最可怕。
90 1643年,孔代亲王在罗克鲁瓦大败西班牙军队,获得极大的名声。
91 意大利文:要耐心。
92
1626年黎塞留上台后两年,宫廷中组成一个集团,企图暗杀黎塞留,奥地利安娜和孔代亲王都在内,后阴谋败露,红衣主教因无法对待宫内势力,只处决了替罪羊夏莱。
93 蒙莫朗西(1595-1632),法国元帅,因与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一起反对黎塞留,被处斩刑。
94 散马尔(1620-1642),路易十三的宠臣,因反对黎塞留,被斩首。
95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红衣主教的女间谍米莱狄去英国从事阴谋活动被捕,看管她的英国军官费尔顿却受到她花言巧语的迷惑,不仅放走她,而且还刺杀了白金汉公爵。
96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第二十九章。拉波特送信给白金汉公爵,从法国赶到时,费尔顿正要刺杀白金汉。
97 见《三个火枪手》下册第十七章。为了送信给白金汉公爵,达尔大尼央将王后送给他的宝石,卖给埃萨尔,因为当时达尔大尼央等四人都没有钱。
[book_title]第五章 加斯科尼人和意大利人
这时候,红衣主教回到了他的书房,贝尔奴安一直守在门口。他问贝尔奴安有没有什么情况,又问他宫外有什么新闻传进来。听对方回答说既无情况也无新闻,他就示意叫贝尔奴安退下。
等到他独自一人后,他打开通走廊的门,接着又打开候见厅的门,达尔大尼央累得要命,躺在一张长椅上睡着了。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轻轻叫了一声。
达尔大尼央一动也没有动。
“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叫得响了一些。
达尔大尼央依旧没有醒。
红衣主教向他跟前走去.用手指碰碰他的肩膀。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抖动了一下,醒了。他醒过来,立刻像一名手执武器的士兵一样,站得笔直。
“我在这儿,”他说,“是谁在叫我?”
“是我,”马萨林和颜悦色地说。
“请阁下原谅,”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是这样疲劳……”
“用不着请我原谅,先生,”马萨林说,“因为您是为我出力才这样疲劳的。”
达尔大尼央对首相和蔼可亲的态度感到惊奇。
“哦!”他喃喃自语地说,“难道那句‘睡觉时福会至’的格言这样灵吗?”
“跟我来,先生!”马萨林说。
“好呀,好呀,”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地说,“罗什福尔对我遵守了诺言,不过,他上什么鬼地方去啦?”
他朝书房的四处张望,连最最小的角落也不放过,可是没有看见罗什福尔。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悠然自得地在安乐椅里坐下来。
“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一个勇敢高尚的人。”
“这是可能的,”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可是他花了多少时间才对我说这个呀。”
这却毫不妨碍他向马萨林行礼致敬,他一躬到地,来回答马萨林的称赞。
“好呀”马萨林继续说,“您发挥才能、一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军官的眼睛发出一道快乐的光芒,但是立刻就熄灭了,因为他不知道马萨林在打什么主意。
“大人,请下命令,”他说,“我准备听候阁下的差遣。”
“达尔大尼央先生,”马萨林继续说下去,“您在先朝功绩卓著……”
“阁下记忆力太好了……确实如此,我每次打仗成绩都还不差。”
“我不是说您的战功,”马萨林说,“因为虽然这些战功引起轰动,可是它们都被别的功绩盖过了。”
达尔大尼央装出惊讶的样子。
“怎么,”马萨林说,“您没有话回答吗?”
“我在等待大人告诉我您想说的是一些什么功绩,”达尔大尼央说。
“我说的是一件冒险行动……哈,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想说的是什么。”
“天呀,我并不知道,大人,”达尔大尼央十分惊奇地回答说。
“您很谨慎,太好了。我想说的是那件跟王后和金刚钻坠子有关的冒险行动,那一次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做了一次旅行。”
“嘿!嘿!”加斯科尼人想,“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我们得千万当心。”
他脸上显出吃惊的神情,那种表情连当时最优秀的两位演员蒙多里和贝勒罗斯也会赞叹不已。
“好极了!”马萨林笑着说;“太妙了!别人对我说您是我正需要的人,果然不错。好,您能为我做些什么事呢?”
“阁下命令我做的,我都会去做,”达尔大尼央说。
“您会为我做您从前为一位王后做的事吗?”
“很明显”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他想叫我开口,这个时候到了。他并不比黎塞留更狡猾一些,真见鬼!……为一位王后,大人!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您不明白我需要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吗?”
“什么朋友,大人?”
“您从前的三位朋友。”
“从前,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说,“我不是有三位朋友,我有许多朋友。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叫做朋友。”
“对,对,军官先生!”马萨林说,“谨慎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在今天,您可能因为过分谨镇而后悔。”
“大人,毕达哥拉斯98叫他的弟子保待沉默五年,让他们懂得如何保守秘密。”
“您已经保特沉默二十年了先生。这比一位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要多十五年,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了。今天您就说吧,因为是王后本人允许您不必再遵守誓言。”
“王后!”达尔大尼央说,显得很惊讶,这一次他不是装出来的了。
“是的。是王后!为了证明我是以她的名义和您说话。她嘱咐我把这只钻石戒指拿给您看,她肯定您认得出它她是从埃萨尔先生手中重新买回来的。”
说看,马萨林向军官伸过手去,他认出那天晚上在市政厅的舞会上王后送给他的这只戒指,叹了口气。
“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我认识这只戒指,它原来是王后的。”
“您看得很清楚,我是以她的名义在和您说话。回答我,不要再演戏了。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再对您说一遍,这关系到您的前程。”
“说实话,大人!我非常需要有远大的前程。阁下把我遗忘得太长久了!”
“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弥补这件事。瞧呀,您在这儿,可是您的朋友在哪儿呢?”
“大人,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您怎么会一点儿也知道?”
“是的,有很长很长时间我们不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三个人都退伍了。”
“可是在什么地方您能找到他们?”
“他们在哪儿,就在哪儿我得到他们。这次全看我的了。”
“好!您有什么条件?”
“钱,大人,我们需要够我们办事用的钱。我记得有好多次我们因为没有钱,事情受到了阻碍。没有这只我不得不卖掉的戒指,我们就只好在半途搁浅。”
“要钱,要许多钱,真见鬼!”马萨林说,“您说得倒容易,军官先生!您知道不知道在国王的银箱里没有钱吗?”
“大人,那就像我那样做,您把王冠上的钻石卖掉;相信我的话,我们别犹豫不决了,斤斤计较是办不成大事的。”
“好吧!”马萨林说,“我们会考虑怎样满足您的要求。”
“换了黎塞留,”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可能已经给我五百个皮斯托尔99定金了。”
“您将为我出力了?”
“是的,如果我的朋友愿意的话。”
“可是,如果他们拒绝.我还能依靠您吗?”
“我单独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成,”达尔大尼央摇着头说。
“那您去找他们。”
“我对他们说些什么,使他们能下决心为阁下效劳呢?’
“您比我了解他们。您根据他们的个性对他们做出保证。”
“做些什么保证?”
“告诉他们,他们为我效劳就像从前为王后效劳一样,我会重重报答的。”
“我们要做什么事?”
“所有的事,因为看来你们什么事都会做。”
“大人,当一个人信任别人,希望别人也信任他的时候他会比阁下给那些人更多一些指示。”
“请放心,行动的时刻来到以后,”马萨林说,“您就会知道我的全部想法。”
“要等到那个时候!”
“等着吧,同时去找您的朋友。”
“大人,也许他们不在巴黎,甚至很可能要出门到四处去找。我只是火枪队的一名副队长,穷得一文不名,去外地得花许多钱。”
“我的意思是,”马萨林说,“您不要显得非常阔气,我的计划需要保密,排场太大会坏事的。”
“大人,还有,我没法用我的军饷出门,因为有三个月没发饷了,我也没法用我的积蓄出门,由于我当差二十年,毫无积蓄,只背了一身债。”
马萨林沉思了片刻,仿佛心里在经历一场重大的搏斗,然后向一只锁了一把三重锁的大橱走去,从里面拿出一只钱袋,在把钱袋交给达尔大尼央以前,他在手上掂了两三遍。
“拿去,”他叹了一口气说,“给您出门用。”
“如果这是一些西班牙的多布朗100,或者即使是金埃居101,”达尔大尼央心里想,“那么我们还可以共事。”
他向红衣主教行了礼,然后把钱袋放进他的大口袋里。
“那好,说定了,”红衣主教回答说,“您要出门……”
“是的,大人。”
“每天给我写信,告诉我您和朋友商量的消息。”
“我不会忘记的大人”
“很好。对啦,您那几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们的名字?”达尔大尼央跟着说,显得还有点儿不安。
“是的,当您去找他们的时候,我,我也要打听打听,也许我能得到一点消息。”
“拉费尔伯爵先生,也就是阿多斯;杜·瓦隆先生,也就是波尔朵斯,还有埃尔布莱骑士先生今天是埃尔布莱神父,也就是阿拉密斯。”
红衣主教笑了。
“一些贵族子弟,”他说,“用假名参加火枪队.使他们家族的姓不会受到影响。身佩长剑,钱袋轻轻,谁都知道这些。”
“如果天主希望这些长剑为阁下效力,”达尔大尼央说,“我敢表示一个愿望,那便是轮到大人的钱袋变得很轻,他们的钱袋变得很重;因为阁下有了这三个人和我,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动摇全法国,甚至全欧洲。”
“这些加斯科尼人,”马萨林笑着说,“吹起牛来,几乎和意大利人不相上下102。”
“不管怎样,”达尔大尼央露出和红衣主教一样的微笑,说道,“他们在斗剑方面要更高明些。”
他请求假期,立刻得到准许,并且由马萨林本人签了字,然后他走了出来。
他一到了外面,就走到院子里的一盏灯跟前,迫不及待地着钱袋里装的什么。
“银埃居!”他轻蔑地说,“我早就料到了。啊!马萨林,马萨林!你不相信我!这会叫你倒霉的,活该!”
就在这时候,红衣主教在得意地搓着手。
“一百个皮斯托尔,”他自言自语地说,“一百个皮斯托尔!我只花了一百个皮斯托尔就知道了一个黎塞留先生要花两万埃居才能知道的秘密。更不用说这只钻石戒指,”他充满柔情地对那只他自己留下并没有给达尔大尼央的戒指着了一眼,“更不用说这只戒指至少要值一万立弗呢。”
红衣主教今天晚上得到了这么大的好处,他满心欢喜地走进他的卧房。他把戒指放进一只装满各种钻石的珠宝盒里,因为红衣主教对宝石一向十分爱好。他叫唤贝尔奴安来替他脱衣服.虽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嘈杂的声音依旧一阵一阵地传来,震动着窗玻璃,巴黎四处还响着枪声,可是他却毫不理睬。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正向蒂克通街走去,他住在那条街上的小山羊旅店里。
让我们稍微交待几句,达尔大尼央怎么会挑选这个地方住的。
[注]
98 毕达哥拉斯,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
99 皮斯托尔,法国古钱币名,相当于十个立弗。
100 多布朗,西班牙古金币名。
101 埃居,古代法国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
102 据法国人说法,加斯科尼人喜欢吹牛。
[book_title]第六章 达尔大尼央已四十岁
我们自从在《三个火枪手》这部小说里和达尔大尼央在掘墓人街十二号分手以来,人事变迁沧海桑田,特别是许多年的时间似流水一样过去了103。真是一言难尽!
达尔大尼央没有放过任何机遇,可是机遇却毫不照顾一下达尔大尼央。只要他的朋友在他的身边,达尔大尼央就觉得自己还在青年时代,心中充溢诗情。他天生敏锐机智,很容易吸收别人的长处。他从阿多斯身上学到了高贵的风度,从波尔朵斯身上学到了豪放的举止,从阿拉密斯身上学到了潇洒的态度。如果他一直和这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他很可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阿多斯第一个离开了他,退隐到他在布卢瓦104附近祖传的小块领地上居住了;第二个是波尔朵斯,他娶了那位诉讼代理人的夫人105,最后,是第三个,阿拉密斯,头也不回地进了修会,当了神父。达尔大尼央原来似乎是将自己的前途和他的三位朋友的前途联系在一起可是从那以后,他感到自己非常孤独和软弱,没有勇气再追求事业上的成就。他觉得只有他几位朋友中的一位把他得自上天的所谓的电流分一部分给自己,自己才能稍稍有些作为。
因此,虽然他已经成了火枪队的副队长,达尔大尼央还是深感孤单。他不像阿多斯那样出身高贵,许多豪门府邸会对他敞开大门;他不像波尔朵斯那样自负自夸,会使人相信他与上流社会来往亲密;他也不像阿拉密斯那样一派贵族神气,始终保持天赋的高雅姿态,永远不会改变。有时候,对波那雪太太的甜蜜的回忆106在这位年轻的副队长心上,激起一些富有诗意的感情,可是这样的回忆,就像对世上所有的事情的回忆一样,都不持久,渐渐地就消逝了。戎马生涯是充满危险的,即使对于贵族出身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两种相对立的天性组成了达尔大尼央的个性,现在,世俗的天性渐渐占了上风,达尔大尼央长期驻防,久住兵营,成天骑马奔驰,不知不觉地他逐渐变成一个我们今天叫做“不折不扣的大兵”的人,当时这种人叫做什么我可不知道。
不过,达尔大尼央并没有因此就丧失他原有的机灵的特点,没有。相反,这种机灵的特点也许还更成熟了,或者,在一种稍许粗野的外表下面,至少显得加倍的突出了。可是,这种机灵他只用在生活中一些小事上,而没有用在大事上。他想的是物质条件的舒适,像军人们渴求的那种舒适,就是说,要有安逸的住处,可口的饭菜,漂亮的老板娘。
这一切,达尔大尼央六年前在蒂克通街的一家小山羊旅店里全都找到了。
他住进这家旅店没有多久,旅店老板娘,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漂亮水灵的佛来米107女人就热烈地爱上了他。他们的爱情受到那个讨厌的丈夫百般阻挠,后来达尔大尼央多次装出要用剑捅进他身子的样子,这个丈夫在某一天早上就不见了踪影。他偷偷地卖掉好几桶酒,带走了家里的金银首饰,从此永远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特别是他的妻子,她一想到自己成了寡妇,心里就乐滋滋的,所以不顾一切地肯定他早己不在人间。三年来,达尔大尼央一直小心地保持着他们之间的私情,一年又一年,他觉得他的住所和他的情妇越来越可爱,因为有了情妇就有了住的地方。情妇产生了过分的要求,希望做达尔大尼央的妻子,她对达尔大尼央提出要他娶她。
“不行!”达尔大尼央回答说,“亲爱的,这是重婚!算啦,您别想这个啦!”
“可是他死了,我可以肯定。”
“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回来以后会叫我们给吊死的。”
“如果他回来,那好,您就杀掉他,您是这样勇敢灵活!”
“见鬼!我亲爱的!那就又有了一个给吊死的罪名!”
“这么说,您不接受我的要求了?”
“怎么行呢!坚决不可以。”
漂亮的老板娘伤心透顶。她心甘情愿地不仅把达尔大尼央先生当作她的丈夫,而且还是她的天主。这是一个多么英俊的汉子,两擞多么神气的小胡子!
在他们来往到快四个年头的时候,发生了出征弗朗什—孔泰108的战争。达尔大尼央被指派参加出发作战。于是,接着是巨大的悲伤,流不尽的眼泪,保证永不变心的庄重的诺言;自然这全来自老板娘那一方面。达尔大尼央是身份很高的爵爷,所以任何保证也没有做,他只一心一意想尽一切力量给他的姓氏增添荣誉。
在打仗这种事情上,谁都知道达尔大尼央是勇改过人的,他奋不顾身,身先士卒,带领他的队伍冲锋,胸口中了一弹,他直挺挺地躺倒在战场上。别人看见他从马上摔下,没有看见他再站起来,都相信他死了。所有指望继承他的官职的人到处说他给打死了。人们很容易相信他们所盼望的事情。因此,在军队里,上到师长,他们盼望军长阵亡,下到小兵,他们盼望下士丧命,所有的人都盼望别人死掉。
可是达尔大尼央并非那种轻易会给打死的人。在炎热的白天里,他昏迷不醒躺在战场上,夜晚清凉的空气使他恢复了知觉。他走到一个村庄,敲一家最漂亮的房子的门。他像所有的法国人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受到接待,即使他们受了伤。他得到细心的照顾,医治,恢复了健康,身体比以前更好了。一天早上,他踏上了回法国的大路,一到法国,他就朝巴黎奔去,一到巴黎,他就向蒂克通街奔去。
可是,达尔大尼央发现他的房间里靠墙放着一个挂着男人全套衣服的衣帽架,只是少一把剑。
“大概是他回来了,”他说,“真倒霉,可也是好事情。”
不用说,达尔大尼央总是想到那个丈夫。
他一问,店里的伙计是新来的,女用人也是新来的。老板娘出去散步了。
“她一个人?”达尔大尼央问。
“和先生一起。”
“先生回来了?”
“当然,”女用人天真地答道。
“如果我有钱的话.”达尔大尼央对自己说,“我就一走了之,可是我没有钱,只好留下来,听从老板娘的主意,同时阻挠这个突然回到人间的讨厌东西的家庭计划。”
他的自言自语结束了。这点可以证明,遇到重大情况,自言自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时候,守在门口的女用人忽然喊起来:
“啊!瞧,太太正好和先生回来啦。”
达尔大尼央远远朝街上望去,果然看见在蒙马特尔街的转角处老板娘挎看一个高大的瑞士兵的胳臂,这个瑞士兵走起路来左右摇摆,那副模样叫波尔朵斯的这位老朋友很愉快地想起不波尔朵斯。
“那就是那个先生吗?”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哎呀,我觉得他大大地长高了!”
他在客厅里找了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坐下。
老板娘走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达尔大尼央她轻轻叫了一声。
达尔大尼央听到次声轻轻的叫喊,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便向她跑过去,亲热地拥抱住她。
那个瑞士兵惊奇地望着脸色苍白的老板娘。
“啊!是您,先生!您要我怎么办呢?”她心烦意乱地问。
“先生是您的表哥?先生是您的哥哥?”达尔大尼央对自己扮演这样的角色一点也不感到为难。
不等她回答,他拥抱了那个海尔维第109人,对方却非常冷谈地动也不动。。
“这个人是谁?”他问。
老板娘透不过气来,说不出话。
“这个瑞士兵是谁?”达尔大尼央问.
“这位先生要娶我做老婆,”老板娘喘过一口气,马上回答。
“您的丈夫终于死了吗?”
“这跟您有什么甘协(关系)110?”瑞士兵说
“和我有很大的关系,”达尔大尼央回答说,“因为没有我的同意,您不能娶这位太太,还因为……”
“还因为什么?”瑞士兵问。
“还因为……我不同意,”火枪手说。
瑞士兵脸涨得像芍药花一样红。他穿的是一身金线绣花的漂亮军服,达尔大尼央只裹了一件灰披风,瑞士兵有六尺111高,达尔大尼央几乎只有五尺高;瑞士兵自以为是一家之主,在他看来达尔大尼央是一个无故闯入他家的人。
“您言(愿)不言(愿)意从彻(这)儿促(出)去?”瑞士兵狠狠地顿着脚问道,他好像当真发起火来了。
“我吗?您想也别想!”达尔大尼央说。
“那只有去找人帮忙才行,”一个伙计说,他不明白这个矮小的人怎么敢和这个这样高大的人一争高低。
“你,”达尔大尼央气得头发直竖,他抓住这个伙计的耳朵,说道,“你,你就给我好好地待在这儿,不许动一动,不然的话,我就撕下你的耳朵。还有您,威廉·退尔112的杰出的后代,您去把您放在我的房间里的衣服扎成一包,它们碍我的事,然后您赶快离开,另外去找一家旅店住。”
瑞士兵哈哈大笑。
“我泥该(离开)!”他说,“外什吗(为什么)?”
“好呀!”达尔人尼央说,“我看出您是懂法国话的,那么,您跟我出去兜一圈,我把所有的原因都解释给您听。”
老板娘知道达尔大尼央是击剑的好手,她急得直扯自已的头发,同时放声大哭。
达尔大尼央对这个哭哭啼啼的漂亮女人转过身来,说道:
“那么您就赶他走,太太。”
“呸!”瑞士兵说,对他来说,要过一两分钟时间才能听懂达尔大尼央向他提的建议;“呸!千(先)说说,林(您)是什么人,竟故对我签起(建议)和林(您)出去兜一圈。”
“我是国王陛下的火枪队副队长,.达尔大尼央说,“所以从任何方面说都是您的上级,不过,在这儿问题不在官阶高低,而是谁该有投宿证113,您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您来拿您的投宿证吧。谁要是第一个回来,谁就得到他的房间。”
达尔大尼央不管老板娘怎样苦苦哀求,拉了瑞士兵往外走。其实老板娘心里还是偏向她以前的情人的,不过这个傲慢的火枪手曾经拒绝和她结婚,冒犯了她,所以如果给他一次教训,她并不感到遗憾。
一对情敌直奔蒙马特尔壕沟,他们走到那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达尔大尼央很有礼貌地请求瑞士兵让出房间给他,不要再回来,瑞士兵摇头拒绝,拔剑出鞘。
“那好,您就要躺在这儿过夜了,”达尔大尼央说,“这儿可是一个糟糕的住所,不过这并非我的过错,是您咎由自取。”
说着,他也拔出了剑,和他的对手的剑交起锋来。
他的对方也是一个本领很强的人,但是达尔大尼央动作灵活,任何强手他都不怕。德国人的长剑根本碰不到火枪手的长剑。瑞士兵挨了两剑,因为天冷,他没有感觉到。可是,由于流血而产生的虚弱使他不得不在地上坐下来。
“瞧!”达尔大尼央说,“我事先对您怎么说的?现在您算得到便宜了,您这个人真固执!幸好您只要过半个月就会没事。待在这儿别动,我会叫店里的伙计把您的衣服送给您。再见啦。啊,还有,您可以住到蒙托格依街的‘打球猫旅店’去,那儿如果还是那个老板娘,伙食是非常好的。再见。”
接着,他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旅店,叫店里伙计把衣服送给瑞士兵,伙计发现那个瑞士兵依旧坐在达尔大尼央指定的地方,他的对手的坚定大胆使他至今还目瞪口呆。
那个伙计,老板娘,和旅店里所有的人对达尔大尼央都敬佩万分,把他当做了回到地面重新开始他的十二件伟业的赫拉克勒斯114。
但是,当他单独和老板娘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说道:
“现在,漂亮的马德莱娜,您知道了一个瑞士兵和一位贵族之间有多大的差别。您呀,您的行为像一个小酒店的女老板。对您来说,这是活该,因为您的所作所为使您失去了我的尊重和我的情意。我赶走这个瑞士兵只是为了要让您丢丢脸,不过我不会再在这儿住下去了,我不会住在一个我看不起的地方。喂,伙计!叫人把我的箱子送到布尔东奈街的‘爱情之酒’旅店去。再见了太太。”
达尔大尼央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看上去是既威严又感伤。老板娘跪在他的脚前,请他原谅,又用温柔带强迫的态度挽留他。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烤肉扦在转动,平底锅发出呼呼的响声,漂亮的马德莱娜不停地哭着。达尔大尼央觉得饥饿、寒冷和爱情一起在逼着他,他原谅了她。既然原谅了,他就不走了。
这便是达尔大尼央住在蒂克通街小山羊旅店的经过。
[注]
103 本书故事发生的时间在《三个火枪手》里的故事二十年以后。
104 布卢瓦,在今卢瓦尔—歇尔省。
105 在《三个火枪手》里,这个女人是波尔朵斯的情妇,当时她的丈夫仍在世。
106 见《三个火枪手》。
107 佛来米,又译弗朗德勒,比利时和法国的地区名。
108 弗朗什—孔泰,法国东部一古省名。
109 海尔维第是古时高卢的一部分,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瑞士。
110 这个瑞士兵法语发音不准,现译成这样。下同。
111 是法国古长度单位,相当于325毫米。本书后同。
112 威廉·退尔是十四世纪瑞士传说中的英雄,他反抗奥地利统治,杀死奥地利总督。
113 军人投宿民房的证明。
114 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神勇无敌,完成了十二项英雄事迹,并且解救了普罗米修斯,战胜死神。
[book_title]第七章 达尔大尼央为难时,我们的一位老相识前来帮助
达尔大尼央一路沉思,回到旅店。他身上带着红衣主教马萨林的钱袋,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同时他又想到那只原来属于他的漂亮戒指,他刚才一度看到它在首相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如果这只钻石戒指有一天落到我的手中,”他说,“我马上就把它换成金钱,我在我父亲的城堡四周购置一些产业,这座城堡是一所绝妙的住宅,不过它的全部附属部分只有一座仅仅像圣婴墓115一样大小的花园。我在我的产业里居高临下地等待某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她被我的神气的外貌所迷惑,来嫁给我;然后我有三个儿子。我要把大儿子培养成像阿多斯那样的大贵族,二儿子成为波尔朵斯那样优秀的军人,三儿子成为像阿拉密斯那样高雅的神父。没说的!这些都比我眼下过的日子美得没法提了。可是,不幸的是马萨林先生是一位没有出息的人,他连他的钻石戒指也不肯放弃送给我。”
如果达尔大尼央知道这只钻石戒指是王后托付给马萨林,要马萨林交给他的,他又该怎么说呢?
他走进蒂克通街的时候,听见那儿人声嘈杂,在他的住所四周聚集了许许多多人。
“哈!哈!”他说,“是小山羊旅店着火了,还是漂亮的马德莱娜的丈夫确实回来了?”
达尔大尼央全没有猜对,他走近他的住所的时候,发现人群并不是聚集在旅店门前.而是在隔壁房子前面。那些人大声叫喊,手拿着火把跑来跑去,在火把光下面,达尔大尼央看到一些穿军服的人。
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别人回答他说是一个市民带了二十来个朋友攻打由红衣主教先生的卫队护送的一辆马车,但是一支援军赶到以后,那个市民就赶紧逃掉了。这群人的首领逃到旅店隔壁房子里,现在正在搜查那所房子。
如果达尔大尼央还年轻的话,他一定会奔到他着见的那些穿军服的人的地方,帮助那些士兵来对付那些市民,可是如今他头脑不那样发热了。此外,他的口袋里装着红衣主教给的一百个皮斯托尔,他不想去人群当中冒险。
他走进旅店,没有再问什么。
从前,达尔大尼央总是什么都想知道,现在呢,他却适可而止,不多追问了。
他发现漂亮的马德莱娜没有在等候他,因为达尔大尼央对她说过,他要在卢佛宫里过夜。他出乎意外突然回来,叫她高兴极了,她热情地欢迎他。一来是因为她对街上发生的事十分害怕,二来是因为没有任何瑞士兵守着她。
她想和他说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达尔大尼央只关照她把晚饭送到楼上他房间里去,再加上一瓶陈年勃良第葡萄酒116。
漂亮的马德莱娜平时训练得像军人一样服从,也就是说对她做一个手势她就会照做。这一次,达尔大尼央居然肯开口说话,因此她加倍起劲地照着去办。
达尔大尼央拿了他的钥匙和蜡烛,走到他的房间里。为了图居住方便,他情愿住在五层楼上。我们尊重事实,甚至不得不说,这间房间就在檐槽和屋顶底下。
这是他的阿喀琉斯117的帐篷。达尔大尼央每逢想用避而不见来惩罚漂亮的马德莱娜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这间房间里。
他要做的第一柞事就是把他的钱袋锁进一张旧书桌的抽屉里,书桌上的锁还是新的。他连检查一下钱袋里究竟装了多少钱也不想做。过了不一会儿,他的晚饭端来了,那瓶酒也带来了,他打发走了伙计,关上房门,在桌子前而坐了下来。
我们不要以为他是为了要考虑什么事,达尔大尼央认为任何事情只有到该做的时候才能做好。他肚子饿了,他吃了晚饭,吃完以后就上床睡了。达尔大尼央不是那种以为静夜能出主意的人118,对达尔大尼央来说是静夜好睡觉。可是,到了早上,空气清新,精神饱满,头脑清醒,他会突然产生一些最好的想法。很久以来,他没有机会在早上思索,可是夜里却一直睡得很熟。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他跳下床,同时下了完全是军人式的决心。他一面在房间里兜圈子,一面苦苦思索。
“一六四三年,”他说,“大约在已故的红衣主教去世前六个月,我接到过阿多斯的一封信。是在什么地方收到的呢?想一想……啊!我记起来了,是在围攻贝藏松119的时候……我在战壕里。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他住在一块小小的产业上,是的,正是这样,一块小小的产业,不过它在哪儿呢?我正看到这儿一阵风把我的信吹走了。换了从前,哪怕风把信吹到一个毫无遮盖的地方,我也会找回来。但是年轻人有极大的缺点……当时我却并不年轻了。我只好让那封信带着阿多斯的地址飞到西班牙人那边去。他们并不需要它,本来应该送还给我的。这样,不必再想阿多斯了。好……来想想波尔朵斯。
“我曾经收到过他一封信,他邀请我一六四六年九月去他的产业参加一场大规模的狩猎。不幸的是当时我的父亲故世,我正在贝亚恩120,信随后转到信到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可是,信跟着我走,我离开蒙梅迪121没有几天,信又到了蒙梅迪。最后,在四月份信到了我手中,只不过接信的时候是一六四七年四月份,邀请我去是一六四六年九月份,我无法应邀了。对,来找找这封信,它也许和我的财产证书在一块儿。”
达尔大尼央打开一只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旧首饰箱,里面装满了关于达尔大尼央的产业的文件,这些产业两百年来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家庭了。他发出一声高兴的叫声,因为他认出了波尔朵斯写得大大的字迹,在下边,还有几行又小又潦草的字,那是他的可敬的妻子干瘪的手写的。
达尔大尼央并不喜欢再读这封信,他早就知道信里写些什么,他急匆匆地看地址。
地址是瓦隆城堡。
波尔朵斯忘记提供其他的情况。他太狂妄自大,还以为天下人都会知道用他的名字称呼的城堡。
“这个爱吹牛的家伙见鬼去吧!”达尔大尼央说,“真是本性难移,既然他继承了科克纳先生122八万立弗的财产,他不再需要钱了,那从他开始对我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惜我找不到最优秀的一位。阿多斯因为酗酒准成了白痴。至于阿拉密斯,他一定专心于虔诚的修行,什么事也不管了。”
达尔大尼央把波尔朵斯的信又看了看。信上还有一句附言:
“我用同班邮件给我们可敬的朋友在他的修道院里的阿拉密斯写了一封信。”
“他的修道院!对呀,可是是哪个修道院呢?在巴黎有两百所修道院,在法国有三千所。况且,他也许第三次改名换姓进修道院。啊!如果我是神学家,如果我还记得起他在伤心镇跟蒙狄吉的神父和耶稣会会长争论的论点的主题123,我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教义,我也能从这一点推断出来他会献身于哪位圣人;瞧吧,如果我去见红衣主教,向他请求给我一张通行证,好进入所有能找得到的修道院,甚至女修道院,办得到吻吗?这也许是个好主意,也许我像阿喀琉斯那样找得到他……是的,可是这等于一开始就承认我没有能力,在红衣主教的头脑里我这个人立刻便完蛋了。只有为大人物做办不到的事的时候,人们才能得到大人物的感激。‘如果办得到的话,’他们对我们说,‘我早自己做了。’大人物的话有道理。不过稍稍等一等,是呀,我也收到过他的一封信,亲爱的朋友,我记得是要求我帮他一点小忙,后来我帮了。啊!是这样,不过这封信我现在放到哪儿去啦?”
达尔大尼央想了一会儿,走向挂着他的旧衣服的衣帽架,翻找他一六四八年穿的紧身上衣。达尔大尼央确实是一个有条有理的人,他果然发现那件衣服挂在钉子上。他搜口袋,拿出了一张纸,那正是阿拉密斯的信。
信上写道:
“达尔大尼央先生,您会知道我和某位贵族发生了争吵,他约我今晚在王家广场会晤。因为我是教士,如果我把事情告诉另外的人,而不是一位像您这样可靠的朋友,我会受到损害,因此我写信给您,请您做我的助手。
“您从新圣女卡特琳街进广场,在右边第二盏路灯底下,您会遇到您的对手。在第三盏路灯底下有我的对手。
“您忠实的阿拉密斯。”
这一次甚至没有说声再见。达尔大尼央尽力回想这件事。他到了约会的地点,遇到了信上所说的那个对手他始终也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在对方的胳臂上狠狠地刺了一剑,然后他朝阿拉密斯跑去,阿拉密斯已经结束了他的战斗,正走过来迎他,
“干完了,”阿拉密斯说。“我相信我杀死了那个无礼的家伙。亲爱的朋友,以后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您知道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为您效劳。”
接着,阿拉密斯和他握了手,在连拱廊底下消失了。
从此,他不再知道阿拉密斯的下落,就像不知道阿多斯和波尔朵斯的下落一样。正当事情变得叫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相信听见有人敲碎他房间的一扇窗玻璃的声音。他立刻想到放在书桌里的钱袋,赶紧从里屋奔出来。他没有弄错,他从房门刚走进房间,这时从窗口爬进来了一个人。
“啊!坏蛋。”达尔大尼央把这个人当作一个贼,叫起来,同时手上拿起剑。
“先生,”那个人大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请把您的剑放回剑鞘里,在听我把话讲清楚以前,别杀我!我不是贼,根本不是!我是一个有身份的、正派的市民,临街开了一家铺子。我叫……哎,我可没有看错,您是达尔大尼央先生!”
“你是布朗舍124!”副队长叫起来。
“愿为您当差,先生,”布朗舍简直欣喜若狂了,说道,“如果我还能够做得到的话。”
“也许能,”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活见鬼,一月份里早上七点钟,你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是干什么呀?”
“先生,”布朗舍说,“您应该知道……可是,这方面,也许您可能不知道。”
“快说,怎么回事!”达尔大尼央说,“不过先用一块毛巾遮住窗子,再拉下窗帘。”
布朗舍照着做好以后,达尔大尼央问道:
“什么事?”
“先生,”谨慎的布朗舍说,“首先,您和罗什福尔先生关系怎么样?”
“好得根。当然好得很,你知道,罗什福尔现在是我的一位最好的朋友。”
“哈!那太好啦。”
“罗什福尔和你这样跳窗进入我的房间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先生,应该先对您说,罗什福尔先生在……”
布朗舍犹豫了一下。
“没错,”达尔大尼央说,“我完全知道,他在巴士底狱里。”
“也就是说他原来在巴士底狱,”布朗舍回答说。
“怎么,他原来在那儿!”达尔大尼央叫起来;“难道他侥幸逃掉了吗?”
“啊!先生,”布朗舍也叫了起来,“如果您说这是侥幸,那一切就好了,您应该说昨天好像有人派人 把罗什福尔先生从巴士底狱里接出来了。”
“没错!我完全知道,因为是我到巴士底狱找他的!”
“可是,幸好不是您为了他又把他送回去的;因为,如果我在押送的队伍当中认出您的话,先生,请相信,我附您一直极其尊敬……”
“快说下去,蠢货!出了什么事啦?”
“好!是这样,在铁匠街,罗什福尔先生的漂亮的四轮马车穿过人群的时候,押送的人骂市民,引起了大家表示不满的低语声,那个囚犯心想机会很好,就自报姓名,大声呼救。当时我在那儿,我听出了罗什福尔伯爵的名字,我想起他曾经提拔我在皮埃蒙特兵团当上一名中士,我就高声说,这是一个囚犯,博福尔公爵先生的朋友。大家都骚动起来,拉住了马,推倒了押送人员。这时候,我打开了马车门,罗什福尔先生跳到地上,消失在人群中。糟糕的是,正在这时候过来了一支巡逻队,他们和卫队聚集在一起,向我们进攻。我向蒂克通街后退,后面有人紧跟着我,我就躲进这条街的一座房屋里、他们包围了房子,进去搜查,可是没有找到我,我在六层楼上遇到一个同情我的女人,她让我藏在两条床垫底下。我躲在那儿,差不多一直躲到天亮。我想到晚上他们也许又要开始搜查,就冒险在檐槽上爬,希望首先找到一个进口,然后在某一所房子找到一个出口,不过那儿要没有人看守。这就是我的遭遇,用我的名誉作保,先生,要是它叫您讨厌,我可要失望了。”
“不,不,”达尔大尼央说,“相反,说真的,我非常高兴罗什福尔得到了自由,可是你一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落到国王的人的手中,你就会被人毫不宽恕地吊死,明白吗?”
“当然,我当然明白!”布朗舍说,“甚至这就是叫我担心的事,所以我重新看到您是这样开心,因为,假使您愿意把我藏起来,没有任何人能比您更合适了。”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我非常愿意,虽然万一被人发觉我向一个叛乱分子提供藏身之地,我的军官也可能当不成。”
“啊!先生,您知道得很清楚,我为您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你甚至可以再说一句,你已经为我冒过生命危险了,布朗舍。我只会忘记那些我应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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