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皇家赌场
[book_author]弗莱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89062
[book_dec]《皇家赌场》是英国作家伊恩·弗莱明的第一部小说。该书出版于 1953 年,是第一本詹姆斯·邦德小说,为弗莱明的另外 11 部长篇小说和两本短篇小说集以及其他作者的众多续作邦德小说铺平了道路。故事讲述英国特工詹姆斯·邦德在皇家莱索赌场赌博,试图让法国工会财务主管、俄罗斯特勤局成员勒·希弗尔破产。邦德的努力得到了本部门成员维斯珀·林德 (Vesper Lynd) 、中央情报局(CIA)的费利克斯·莱特 (Felix Leiter )和法国第二局的勒内·马西斯 (René Mathis)的支持。弗莱明利用他作为海军情报部门成员的战时经历,以及工作中遇到的人,提供剧情元素;邦德的性格也反映了弗莱明的许多个人品味。1952 年初,弗莱明在等待结婚期间在他位于牙买加的金眼庄园写下了这份草稿。他最初不确定这部作品是否适合出版,但他的朋友、小说家威廉·普洛默向他保证,这部小说很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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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特殊使命
凌晨3点,赌场里弥漫着烟味与汗臭味混杂的气息,那味道真令人作呕。赌客们掺杂着贪婪、恐惧与紧张的孤注一掷让他们神经紧绷、兴奋异常。
倦意突然袭上了詹姆斯·邦德的心头——他总会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精神或肉体上的疲惫,并做出适当的反应,以避免状态不佳和反应迟钝带来的失误。
他默默地从赌桌前离开,走到包厢中围着赌桌的半人多高的铜栏杆边站定。
拉契夫仍在下注,而且手风一直很顺。他面前散放着一堆十万法郎的赌注,在他粗壮的左臂的阴影下则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大号的黄色赌注——每个代表五十万法郎。
邦德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耸了耸肩,回过神来,转身走了出去。
赌场的账台被过肩高的围栏围着,账房通常是个银行的小职员——坐在凳子上埋头整理成堆的现金和筹码,钱和筹码都整齐地摆放在护栏后面的架子上。账房随身携带着短棍和枪——用来防身,想越过护栏盗取现金并从赌场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何况赌场通常是安排两个账房一起值班。
邦德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收拾起一沓十万和几沓一万法郎的钞票。同时,他的脑子里又浮现着明天赌场早晨例会的情形:“拉契夫先生赢了两百万,他还是玩自己最擅长的。费尔奇小姐在一个小时内进账一百万,然后就离开了。她一个钟头对拉契夫先生摊庄三次,然后转身就走。她非常冷静。维克德维兰先生在轮盘赌中赢了一百二十万,他在首轮和末轮赢得最多,他运气很好,而英国佬邦德先生在过去两天内总共进账高达三百万。他坐在五号桌,牌风很凶。杜克劳先生运气也不错,他似乎一直发挥稳定,状态奇佳,而且看来精力也不错。昨晚,他玩‘十一点’赢了,在百家乐上赢了,又在轮盘赌中赢了……光头佬运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他一直输。”
“总结得很好,哈维尔先生。”
“谢谢夸奖,经理先生。”
大概会是这样子的吧,邦德一边思忖着,一边推开包间的牛仔门往外走。在门口他冲穿着西装的门童点了点头——门脚边有个电动开关,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可以立即把门锁闭。
赌场管理者们会在结算完开支账目后,回家或到咖啡厅去吃午餐。
对于打劫包厢,邦德只是想想,他本人才不会那样去做。他想这需要十个身手不凡的帮手,而且中间干掉一两个赌场雇员是难免的,何况在法国乃至其他任何国家想找十个口风紧的杀手来干这种事情都是不大可能的。
邦德在衣帽间付了一千法郎给服务生作为小费。下楼的时候,他便断定拉契夫也绝对不会打劫包厢,并打消了对这种可能性的考虑。这时,他才感到了来自身体的真切感受,绅士鞋踩在路面干燥的沙砾上让他很不舒服,有些口干舌燥,腋下也开始微微出汗。他的面部鼻腔开始充血。深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邦德再次提起神来,他需要确认自他晚饭前离开后是否有人搜过他的房间。
穿过宽敞的大街和花园,他来到了自己入住的金豪饭店。他微笑着接过门童递给他的一楼45号房间的钥匙和一封电报,电报发自牙买加,上面写着:
邦德(金豪皇家温泉会所):
贵公司1915年份劣质古巴哈瓦那雪茄,我方不可能支付一千万,重复一遍,一千万。安好!
达席尔瓦
这意味着一千万正在汇给他的途中,这是对那天下午邦德索要更多资金的请求给予的回复,请求是邦德通过巴黎发给伦敦总部的。克莱门茨——邦德的头儿,向M汇报了邦德的要求,M苦笑以对,并转身要求“中间人”去与财政部交涉此事。
邦德曾在牙买加工作过,他执行此次“赌场使命”的身份是牙买加第一进出口商人加福利先生公司的一位非常阔绰的客户。
他是通过一个在牙买加工作的人来进行联系的,这个人的身份是加勒比地区的著名报纸《拾穗者日报》的图片部主任。
这个人名叫福赛特,他曾在开曼群岛上的一家大渔业公司当过会计。二战爆发,他和其他一些来自开曼群岛的人一起志愿入伍。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在海军情报处设在马耳他的一个分支机构里做金融职员。战后,心情沮丧的他不得不回到开曼群岛,此时负责加勒比地区的情报机构看中了他。经过强化摄像及其他方面的技术培训,并得到牙买加当地的一位权势人物的暗中相助,他得以进入《拾穗者日报》的图片部工作。
他一边筛选来自各大通讯社的图片,一边通过电话接受紧急指示。给他发情报的人,他从未见过,只是要求他绝对服从命令,即时、准确无误地执行具体任务。为此,他会得到每个月二十英镑的报酬,钱由一个假称是他英国亲戚的人通过加拿大皇家银行汇入他的账户。
福赛特现在的任务是随时通过电话接收上线的情报,并即时地传递给邦德。他的上线告诉他,他要传递的情报信息并不会引起牙买加邮政局的怀疑。所以当他被指派去通过收发装置(可以连通英法两国)去与Maritime出版与图片社进行单线联系时,他并不感到意外,而他会为此每月多挣十英镑。
感到安全有了保障,他开始幻想着会获得大英帝国勋章。为此,他还分期付款购买了一辆英国产莫利斯牌小汽车,又买下他向往已久的摄像用的遮光眼罩,这会让他看起来更加专业。
这些东西犹如电影背景信息一样从邦德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已经习惯于这种远程控制,甚至开始喜欢它了。这种距离感使得他在和M进行联系时有一到两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他总感觉王泉小镇上还有别的特工在独立地向伦敦汇报。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虽然是隔着一百五十英里的英吉利海峡,但坐在位于摄政公园旁的办公室里的头头们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并随时进行评估、发布指示。就像福赛特,他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全款买下莫利斯,而不是分期购买的话,就会为伦敦的头儿们知晓,并被调查资金的来源。
邦德把电报又重新看了一遍,然后顺手从写字台上撕下一张电报纸,用大写字母写下:
来电已悉。
邦德
然后他把回电递给了门童。在邦德看来,如果门童有问题的话,他要么会偷偷用蒸汽熏蒸开启电报封口,要么通过贿赂邮局获取了他手中电报的拷贝。
他取了房门钥匙,道了声晚安,转身走向了楼梯。他向负责开电梯的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用坐电梯。在邦德看来,如果二楼有人的话,电梯一开动,就会打草惊蛇——相当于传递了一个危险讯号,他习惯于谨慎地从楼梯走上去。
在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上楼的瞬间,他开始后悔自己给M的回复。因为他明白赌资捉襟见肘对于一个赌徒来说可不保险。嗨,管他呢,M很可能不会再多给他一个子儿。想到这里,他耸了耸肩,从楼梯间转到了过道里,在往自己房门走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放得更轻了。
电灯开关在哪里,邦德再清楚不过了。站在房门前,他猛地推开门,拉亮电灯,拔出手枪。房间空无一人。他没有去查看半掩着门的浴室,而是径直走进卧室,锁好门,打开床头灯和镜前灯,把枪扔在床边的沙发上。然后他弯下腰,查看了写字台的抽屉,那儿夹着他临走前放的一根头发,它原封未动。
接下来,他又检查了衣橱的陶瓷把手内侧,发现涂在上面的爽身粉丝毫未动。他走进浴室,打开马桶水箱盖,检查了铜阀上的水位。
检查完这些,他又查看了防盗铃,他并不觉得这样做可笑或神经质。他是一个特工人员,对生活细节的关注才让他活到现在。对他来说,平时的谨慎小心都是必须的,就如同深海潜水员、试飞员或是其他拿命换钱的人,凡事都要小心。
发现房间并没有被翻动的痕迹,邦德松了口气,于是脱掉衣服,洗了个冷水澡。从浴室出来,邦德又燃上一支烟——这是他一天中的第七十根香烟——在书桌前坐下,开始清点那厚厚的一沓赌本和赢来的钞票,并记在小本子上。两天的赌博让他赢了三百万法郎。从伦敦来的时候,他带了一千万法郎做赌本,后来又向伦敦申请了一千万法郎。这样,他在里昂银行里的赌资加起来就会有两千三百万法郎之多,相当于差不多两万三千英镑。
邦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凝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把那沓钞票塞到单人床的枕头底下,然后刷牙、熄灯、上床。躺在床上,他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翻了个身,凝神入眠。
他睡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右手放在枕头底下——那下面放着一柄短膛的柯尔特点三八警用手枪。
[book_title]第二章 绝密档案
时间回到两周前,秘密情报处S站将一份秘密档案呈递给了M。一直以来M都是这个下辖于国防部的秘密情报处的头儿。
收件人:M
发件人:S站站长
主题:除掉拉契夫先生(绰号:代号先生)。拉契夫是我们在法国情报战线上的死对头之一,他的表面身份是阿尔萨斯工人联合会(SODA)的会计,该工会为共产主义者所控制,主要吸收来自阿尔萨斯重工业和运输业的人员;据我们所知,该组织在雷德兰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附件:拉契夫的主要档案附在附件一中,附件二的内容是关于SMERSH(锄奸局,苏联反间谍组织——译者注)的介绍。
据我们最近的观察,拉契夫已经惹上了麻烦。从各方面来说,拉契夫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苏联间谍,但他的一些陋习和嗜好却是他的致命弱点,有时可以加以利用。他有个欧亚混血情人是F站的内线(代号1860),最近跟他混得火热,可以打探不少有关他的情报。
1860已经察觉到拉契夫好像最近手头很紧。他开始变卖一些珠宝,并处置了位于安提布的一处别墅,而他一贯挥霍无度的生活方式也日渐收敛。二处(负责协助我们此次行动)的朋友们会协助我们获取更多的相关情报。
1946年1月,拉契夫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收购了一些妓院,被戏称为“黄色警戒线”。他看来是昏了头了,把列宁格勒第三局给他用来运作阿尔萨斯工人联合会的五千万法郎经费挪用来搞这些玩意儿。
通常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可以大赚一笔的买卖。而拉契夫的本意可能更多地出于让他的工会资金增值而不是拿上头给他的钱来投机以中饱私囊。然而更靠谱的推测是,他本人是个好色之徒,若非想利用开办妓院近水楼台先得月以满足自己的肉欲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其他更明智的投资。
可惜他实在是时运不济。
仅仅三个月后,在4月13日,法国政府颁布了第46685号法令:Loi Tendant a la Fermeture des Maisons de Tolerance et au Renforcement de la lute contre le Proxenitisme.(注:法文。关于关闭妓院以及强化反对卖淫嫖娼行为的法令。)
M看到这里时,面露不悦,他按下了桌上的通话按钮。
“S站站长在吗?”
“在,长官?”
“这个单词是什么个鬼意思?!”M一边说一边把Proxenitisme给拼读了出来。
“是拉皮条的意思,长官。”
“这里是幼稚园吗,S站站长?如果你准备炫耀你所知道的那些拗口的法语词汇的话,请你至少给我准备一张小摇床!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用英文写。”
“对不起,长官。”
M关掉了通话按钮,继续来看备忘录。
这个法令又被人们称作马特·理查德法案,根据该法案,所有的妓院将被关闭,淫秽书籍和影片也会被查禁。于是拉契夫的投资在一夜之间全部泡了汤,而他投进去的工会基金也大多打了水漂。绝望之中,他甚至在家中秘密地安排聚会招揽皮肉生意,并开了一两家地下影院。但这些尝试所赚得的小钱并不能满足他的日常开销。他绞尽脑汁想把自己的投资脱手,但即使跳楼价甩卖,也没人愿意接手。现在警察已经盯上了他,一时间他不少于二十个场子都被关停了。
当然,警察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有钱的妓院老板罢了。而直到我们开始打探拉契夫的经济来源时,二处的人才从警方那里挖掘出了一份类似的档案。
目前的情形对于我们以及法国方面的朋友来说都是显而易见的。在“黄色警戒线”建立之后的几个月里,法国警方一直在展开对他的围剿。现在他最初的投资已经血本无归,调查显示他负责掌管的联合会资金已有五千万法郎左右的亏损。
看起来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引起列宁格勒方面的怀疑,但拉契夫还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知道SMERSH随时有可能会察觉到此事。上周P站传来可靠消息称,一名来自这个凶悍的苏联反间谍机构的高层已经从华沙动身,经由东柏林前往斯特拉斯堡。对此消息二处和斯特拉斯堡当局(他们是完全可靠的)那边并无确认消息传来。而拉契夫的总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除了1860之外在那里我们还安插了一个双面间谍。
如果拉契夫知道SMERSH已经盯上了他或者知道他们对他有半点怀疑的话,那么他除了自杀或尝试逃跑外别无选择。但从他目前的打算看来,虽然他很绝望,但他认为自己还不至于小命不保。针对他的企图,我们制定了一个有些冒险的非常规对策附在了这份密件的末尾。
总之,我们认为,拉契夫准备铤而走险——想通过在赌场孤注一掷填平他巨额的账目亏空。买股票的投资回报对他来说来得太慢了,甚至走私毒品或稀有药品的暴利都无法满足他的要求——在他看来,干什么都比不上豪赌来钱快。事实上就算他真的赢了那么多钱,他更可能会被赌徒们干掉而不是拿到钱后全身而退。
通过各种途径,我们得知拉契夫已经把联合会账目上最后的两千五百万法郎全取了出来,在王泉小镇边上租下了一栋小别墅,两周后他将会在那里住上一个星期。
今夏欧洲最大的一场豪赌即将在王泉小镇的赌场里上演。为了招徕来自德维尔和勒图凯的富豪们前来,穆罕默德·阿里集团专门从皇家滨海度假集团租来了玩百家乐和十一点的顶级赌桌。这个由流亡的埃及银行家和商人们组建的集团(据说还纠集了一部分王室资金)对被佐格拉夫和他的希腊合伙人垄断的赌博业以及由此产生的高额利润垂涎已久。对他们来说,眼下正是时候。
得益于不动声色的宣传,一大批来自美洲和欧洲的赌客纷纷提前预订了这个夏天来王泉小镇的行程。看来,这个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小地方又要重拾维多利亚时代的热闹与繁杂了。
拉契夫可能会在——我们对此很有把握——6月15号或稍晚些带着两千五百万法郎的本钱来到这里,他会在百家乐上使尽浑身解数去赢他期待的五千万法郎(顺便再把自己的命赢回来)。
建议采取如下行动:
对于愚弄并干掉这名强力的苏联间谍,不仅我们,其他北约国家同样会很感兴趣。因为这会导致他所负责的共产党工会声名狼藉并一蹶不振——这个拥有五万名成员的潜在力量在战时有能力控制法国北部前沿的广袤区域——使得它的成员失去信仰和凝聚力。当然这一切建立在拉契夫会在赌桌上输得一败涂地的基础上。(特别提醒,暗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列宁格勒方面会迅速弥补上资金缺口,并把拉契夫追认为烈士。)
因此我们建议从内部挑选一名赌技高超的人,并给他配发必需的赌资,让他在赌桌上击败拉契夫。
这样做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有可能会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把钱输掉了,但其他可能花费更多的方案(通常是用来对付一些较小的目标),成功的可能性会更低。
如果这个方案得不到认可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把我们的情报和计划奉送给二处的人或者是美国的CIA。毫无疑问,他们都会大喜过望并欣然接受的。
签名:S
附件一
姓名:拉契夫
绰号:代号先生
籍贯:不明
他最初是在集中营中被发现的,1945年6月美军占领了德国的大豪集中营(位于慕尼黑郊区),将他解救了出来。当时他罹患失忆症和失语症(有假装的嫌疑)。后经治疗,说话功能恢复了,但据他自己说,他对1945年9月(那时他被以无国籍护照No.304-596先后转移安置到阿尔萨斯-洛林和斯特拉斯堡)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那时他取了现在的名字(Le Chiffre,意为我不过是护照上的那组数字代号罢了)。没有基督教名。
年龄:四十五岁左右。
外貌特征: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十八英石。肤色苍白,不蓄胡须,红棕色直发。深褐色眼睛,女性化的小嘴巴,镶着昂贵的假牙。小耳朵,但耳垂很大,有犹太血统特征。手很小,保养得很好,手背多毛,小脚。从人种上来说,他应该是地中海、普鲁士和波兰的混血。穿着细致考究,通常着一身双排扣西装。一刻不停地拿着烟嘴抽开普罗(一种法国烟草),还不时地通过吸入器服用苯丙胺。说话不紧不慢,通常说英语或法语,德语也很好,带有马赛口音。很少微笑,从不放声大笑。
生活习惯:生活奢侈却很谨慎。好女色,有施虐癖。擅开快车,惯用小型武器,擅长近身格斗和使用刀具。随身携带三片永丰牌剃须刀片,一片别在帽边,一片藏在左脚鞋跟,还有一片放在烟盒里。精通会计与数学,是个赌场高手。两个衣着得体全副武装的保镖总是如影随形,一个是法国人,另一个是德国人(两人的具体情况我们也已掌握)。
结论:拉契夫是个强悍而危险的苏联间谍,他所属的列宁格勒第三局通过巴黎对他发号施令。
签名:档案管理员
附件二
主题:SMERSH(锄奸局)
信息来源:我处档案综合来自二处和华盛顿的CIA有限情报。
SMERSH由俄文单词Smyert Shpionam缩合而成,大体的意思就是“间谍之死”。据信,该机构处于贝利亚的直接领导之下,地位要高于内卫军(NKVD)。
总部地址:列宁格勒(在莫斯科设有分部)。
该机构的任务就是除掉苏联遍布国内外的各类间谍组织和秘密警察中间的变节者。它是苏联权力最大也最令人恐惧的组织,据说他们的锄奸行动从未失过手。
据悉,1940年8月22日,托洛茨基在墨西哥被暗杀就是该组织所为,由于此前很多组织和个人对他的暗杀尝试都以失败告终,锄奸局便因此一举扬名。
锄奸局再次为人所知是在希特勒入侵苏联之后。那时,该组织因为在1941年苏军撤退期间清除叛徒和双面间谍而迅速扩充壮大。那时它是作为内卫军的行刑队而存在的,而目前该组织的具体任务并没有那么明确。
战后这个组织经过彻底的清理整顿,目前仅由几百名高级特工组成。他们分属五个不同的组别:
第一组:负责在国内外的苏联机构中的反情报行动。
第二组:行动组,包括锄奸行刑。
第三组:负责行政和财务管理。
第四组:负责侦察、法律工作以及人事管理。
第五组:检举控告组,该组负责对执行对象的罪行裁定。
自二战以来,只有一名锄奸局成员落入我们手中过,名叫葛契夫,又名杰拉德·琼斯。他因为1948年7月在海德公园的南斯拉夫大使馆枪杀一名叫作佩乔拉的医务官而被逮捕。在讯问过程中他吞下藏有浓缩氰化钾的纽扣自杀身亡。他除了很自豪地宣称自己是锄奸局成员外,什么也不肯说。
我们断定以下英国双面间谍之死均是锄奸局所为:多诺万、哈斯洛普·万、伊丽莎白·杜蒙、梵特诺儿、麦斯、萨瓦林。(具体情况可从资料库Q部分查阅到。)
结论: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地加强我们对这个强大组织的了解,并努力铲除该组织的特工人员。
[book_title]第三章 代号007
S站(情报处专门负责对苏事务的部门)的头儿非常热衷于这个清除拉契夫的行动计划,该计划基本是由他个人制订的。现在他亲自带着计划书来到了这栋可以俯瞰整个摄政公园的灰色建筑的顶楼,穿过绿色粗呢饰面的门再顺着过道来到尽头的一间。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M的办公室主任面前。这个年轻人曾经是一名工兵,1944年在参加一次破拆行动中负伤,后来因功提拔成了军情处的一名文职秘书。他的负伤经历并没有让他丢掉自己的幽默感。
“嗨,比尔,我这有些东西要兜售给头儿,现在时机合适吗?”
“潘妮(Penny,与货币单位‘便士’同词),你怎么看?”办公室站长转脸问同屋的M的私人秘书。
“便士”小姐虽然与S站站长交往不多,但却早已被他沉稳直白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迷得神魂颠倒。
“应该没事的。今早我们刚刚接到国防部的嘉奖,而且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都没有会见安排。”她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在她眼里S站站长就是才貌双全的代名词。
“这是我的货,比尔。”他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文件夹上标有代表“最高机密”的红星,“看在上帝的分上,呈上去的时候精神饱满一点,并请转告,他考虑的时候我会在外面认真地背密码本。他可能会想了解更多的细节,在他看完之前,你们千万不要打断他。”
“好的,长官。”办公室主任按下按钮,然后弯腰贴近桌面上的对讲装置。
“什么事?”传来的声音安静而平和。
“S站站长有急件呈交给您,长官。”
里面停顿了一会,然后传出声音来:“拿进来吧。”
办公室主任放下按钮站起身来。
“拜托了,比尔,我在隔壁等你。”S站长说。
办公室主任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打开M办公室的那扇双开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等他走出来时,门上代表“请勿打扰”的蓝色小灯已经亮了起来。
后来,S站站长不无得意地对自己的副手说:“计划书中的最后一段发挥作用了。M说这简直是敲诈勒索,但他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计划,最终他还是同意了。他说,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只要财政部愿意支持还是值得一试的——他认为他们会同意提供资金的。M还说他将会跟财政部的人说,比起之前我们花了大笔资金去为苏联的上校提供政治避难,几个月后发现那家伙实际上是个双面间谍这件蠢事比起来,我们这个方案还是颇为可行的。他本人非常想除掉拉契夫,而且为此他还物色好了人选。”
“是谁?”副手问道。
“代号00序列的特工中间的某位吧——我猜是007。他很健壮,而M一直担心拉契夫的保镖会制造麻烦。007是牌桌上的高手,不然的话,战前他在蒙特卡洛的赌场也待不了整整两个月。在那里,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监管我们那些戴着墨镜用隐形墨水传递信息的特工在罗马尼亚执行任务。在来自二处的人的配合下,邦德在赌桌上赢下了整整两百万法郎——在那个时候,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
邦德和M的会晤非常简短。
“邦德,说说你的看法。”M说道。
在进入M的办公室前,邦德已经把S站站长呈上的这份方案仔细读过,站在候客室的窗户前,他望着远处公园里的树沉思了好一会儿。
邦德望向办公桌后面精明的上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他。
“非常感谢你,先生,我也乐意去干这件事,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赢。牌桌上的胜负都在一念之间,百家乐赌局中尤其如此。我也难免会因牌运不济而输个精光。赌注都押得奇高,有时最低要下注五十万,我想……”
邦德还想接着往下说,但M冷峻的目光让他打住了。M当然知道这些,和邦德一样清楚,百家乐赌桌上瞬息万变。他的职责使他洞悉一切的人与事——他自己的和对手的。想到这儿,邦德真希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同样也可能会运衰,”M开口了,“你会拥有同他一样多的赌资——多达二千五百万。我们先给你提供一千万,等你去熟悉了环境后,会再给你汇去一千万。还有五百万,你可以自己赢嘛。”说到这里,M笑了起来,“提前几天过去,可以先玩几把适应一下。住宿、交通以及需要什么装备,尽管跟Q提。主管会计会安排资金的事情。我会请求二处的人不要插手此事。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他们不把此事张扬出去,我们就已经算是走运的了。我会尝试说服他们派马蒂斯去协助你。看起来你跟他在蒙特卡洛的赌场合作得还是挺愉快的。我还会与华盛顿方面取得联系,因为设在枫丹白露的北约联合情报处有一两位中情局的好手。还有什么困难吗?”
邦德摇了摇头,然后说:“马蒂斯来帮忙,我当然非常乐意,先生。”
“好吧,那么就全力以赴去把事情办好。如果搞砸了,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蠢猪。这件事可不像它看起来那么简单,拉契夫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你一定要加倍小心。祝你好运吧。”
“谢谢长官。”说完,邦德起身告辞。
“稍等一下。”
邦德重又转过身来。
“我想我应该派个人去掩护你,毕竟多一个人比你孤军作战要好,而且你需要有一个人负责通讯联络。我会仔细考虑人选的,他会和你在王泉小镇接头。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个能干的人。”
邦德还是更情愿自己一个人行动,但跟M争执是徒劳的。出来的路上,邦德在心里默默期许,派来的人会是个可靠的人,不会笨手笨脚,也不要太富有野心。
[book_title]第四章 芒茨夫妇
两星期之后,当邦德在金豪酒店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他按时到达了王泉小镇。不过,没有人试图与他取得联系,他在登记表上签名“牙买加,玛利亚港,詹姆斯·邦德”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M对他的这种伪装没有半点兴趣。
“在牌桌上,一旦你开始盯上拉契夫的时候,你就得盯到底,”他说道,“不过要披上一件伪装,以蒙蔽一般公众。”
邦德对牙买加了如指掌,所以,他要求把身份伪装成牙买加的一个种植园主,父亲以种植烟草和甘蔗发了家,但他却意欲在股市和赌场做个混世魔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他可以说金斯顿的查理是他的律师,查理会做证的。
之前两个下午和夜晚的大部分时间,邦德都待在赌场,在轮盘赌上玩那种复杂的晋级游戏。每当他听到有人叫牌,他都要摊牌,而且数额很高。如果输了,他还会再追加一次;如果第二次又输了,就不再往下追了。
这样,他大约赢了三百万法郎,他的神经和牌感也得到了彻底的锻炼。对赌场的布局,他已了然于心。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在牌桌上观察拉契夫——令他沮丧的是,作为赌徒,拉契夫无懈可击,而且运气也出奇地好。
邦德喜欢丰盛的早餐。洗过冷水浴之后,他坐在窗前的写字台前,看着窗外美丽的蓝天,享受着半品脱的冰镇橘子汁、三份炒鸡蛋、培根还有两杯不加糖的咖啡。接着,他点燃了一天的第一支香烟。这是巴尔干烟和土耳其烟的混合品种,是从莫兰大街的香烟厂专门定制的。他注视着海浪轻轻地舔舐着漫长的海岸,来自迪耶普的捕鱼队在6月炎热的晨曦里一字儿排开,银鸥紧随其后,快乐地追逐嬉戏着。
此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前台打来的——司腾德电台的主任在楼下等他,带来了他从巴黎订购的无线电台。
“好的,”邦德说道,“请他上来。”
这是一种掩护,是第二处派来与邦德取得联系的联络员。邦德朝着门的方向望去,希望是马蒂斯。
马蒂斯走了进来,一副派头十足的商人打扮,手里拎着个真皮把手的大箱子。邦德喜出望外,正要热情地迎上去,却见马蒂斯皱了皱眉头,用那只闲着的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我刚从巴黎来,先生。这是您订购的无线收音机,五个电子管,是超外差式的。我想你应该在伦敦试用过,你从这里也能够接收到欧洲大多数首都播出的广播信号,这儿方圆四十英里内没有一座山脉。”
“听起来还不错嘛。”邦德说道,对这种故弄玄虚扬起了眉毛。
马蒂斯没有理睬,他打开包裹,把无线电放在壁炉下还未开启的电炉旁。
“刚过十一点,”他说道,“我想罗马的电台应该在播放天籁乐团的歌,他们正在欧洲巡演。我们来看看收音效果如何。”
他眨了眨眼睛。邦德注意到,他已经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红色的灯光表明,长波波段正在工作,但是无线电还是没有声音。
马蒂斯在无线电的后面捣鼓着。突然间,一阵刺耳的静电声充斥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马蒂斯盯着无线电看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一脸失望地说:“亲爱的先生,请原谅我,调不好。”他又一次弯腰拨弄旋钮。经过几次调整,空中传来了响亮的法语歌声。马蒂斯走上前来,在邦德的背上重重地击了一掌,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把邦德的手指弄得生疼。
邦德朝他报以微笑。“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
“我亲爱的朋友,”马蒂斯高兴地说道,“你暴露了,你暴露了,你暴露了,就在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此刻,芒茨先生和他谎称患流感卧床不起的妻子,都听不见了,绝对听不见了。我猜他们这时候一定急得抓狂。”
邦德紧锁着眉头半信半疑。马蒂斯却高兴地咧着嘴。
马蒂斯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用大拇指的指甲撕开一包烟。对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马蒂斯很是得意,开始变得正经起来。
“这件事怎么开始的,我也不知道。但在你到达之前,他们一定已经盯上你了。对手就在这里——你的头顶上,聚精会神地监视着你——就是芒茨一家。芒茨是德国人,他的夫人来自中欧某个地方,也许是捷克吧。这是一座老式酒店,在这些电炉的后面,有个废弃不用的烟囱。就在这里,”他指着电炉上方几英尺的地方,“悬挂着一个功能强大的无线电接头。电线顺着烟囱一直通到芒茨家的电炉后面,那儿有一个放大器。在他们的房间,有一个录音机,还有一副耳机,芒茨夫妇轮流使用。芒茨夫人‘患流感’在床上用餐,芒茨先生因而始终伺候身边,而不去享受阳光和度假胜地赌博的乐趣,原因都在于此。
“其中一些,我们早已掌握,因为在法国我们不是吃素的。其他的,是在你到达之前几小时,拆开你的电炉才证实的。”
邦德怀疑地走向前去,仔细地查看把面板固定到墙上去的螺丝,其上的槽口显示出些许划痕。
“我们再来背一段台词吧。”马蒂斯边说边走到无线电跟前,无线电还在放送着歌曲。他关掉了无线电。
“满意了吗,先生?”他问道,“你注意到,他们的目的是多么明显。难道他们不是最好的组合吗?”他的右手大大地挥舞了一圈,扬起了眉头。
“他们真的太棒了,”邦德说道,“我想听到节目的剩余部分。”想到芒茨夫妇一定在他们的头顶上交换着愤怒的脸色,他咧着嘴笑了,“机器感觉很棒,正是我一直在寻找,要带回牙买加的那种。”
马蒂斯讽刺地做了一个怪脸,又打开无线电,回到罗马的节目。
“你和你的牙买加?”他说道,又在床沿坐了下来。
邦德朝他皱着眉头。“算啦,牛奶翻了,哭也无用。”他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指望伪装很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们识破了,真是令人担忧。”他在脑海里搜寻线索,但是枉然。难道说俄罗斯人破译了我们的密码?如果这样,他倒不如卷起铺盖回家,因为他和他的工作已经赤裸裸地暴露了。
马蒂斯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不可能是密码,”他说道,“无论如何,我们立刻向伦敦汇报,他们也将马上改变密码。我所能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引起了对手的注意。”然后,他正色道,“在这个音乐节目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把正事交代完毕。”
“首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你将对你的二号非常满意。她很漂亮(邦德皱了皱眉头),真的很漂亮。”马蒂斯对邦德的反应非常满意,于是继续说道,“她黑头发,蓝眼睛,身材嘛……嗯……前凸后翘。”他添加道,“她是个无线电专家,虽然有些性感,却是司腾德电台的最佳雇员,也是这个夏季我在这里做无线电销售员的得力助手。”他咧着嘴笑了笑,“我俩都住在这座酒店,这样,你的新无线电出故障的话,我的助手马上就会出现。所有的新机器,即使是法国制造,在头两天都会出现种种棘手的问题,有时会在晚上。”说完,他夸张地眨了眨眼睛。
邦德一点也不感觉有趣:“他们给我派来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他痛苦地说道,“他们认为这是在搞野餐派对吗……”
马蒂斯打断了他:“冷静点,我亲爱的詹姆斯。如你所愿,她是个非常严肃的人,或者说冷若冰霜。她可以说一口地道的法语,对自己的工作职责很清楚。她伪装得很好,她与你配合,真是珠联璧合。作为一个牙买加的百万富翁,在这里泡上一个漂亮的姑娘,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他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一个热血沸腾的男人的身边,如果没有一位妙龄女郎陪着,很容易让人起疑心。”
邦德疑虑地嘟哝着。
“还有别的惊喜吗?”他怀疑地问道。
“没有了,”马蒂斯答道,“拉契夫住在自己的别墅里,离滨海路大约十英里。他有两个贴身保镖,个个能力非凡。有人看见,其中一个曾经去过镇上的一个慈善公寓。就在两天前,那里住进了三个可疑的人,他们也许跟拉契夫是一伙的。他们都持有有效的证件——无国籍的捷克裔。但是据我们的一个人报告,他们在房间里说的是巴尔干语。在这里,巴尔干人并不多见。他们多半是被雇佣来对付土耳其人和南斯拉夫人的。他们没有头脑,但很听话。俄罗斯人利用他们来打打杀杀,有时把他们拿来当掩盖罪行的替罪羊。”
“多谢。对了,介绍一下我们的人手吧。”邦德问道。
“我不便久留,午饭前,到隐士酒店吧台去一下,我来做个介绍。今天晚上你要邀请她共进晚餐,之后,你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出入赌场。我也会在那儿,不过不是在赌桌上。我们还会有一两个高手在暗中保护你。哦,还有一个叫菲利克斯·莱特尔的美国人,也住在这个酒店,他是联邦调查局驻枫丹白露的人,他看起来还行,没准能帮得上忙。”
突然,从地上的无线电中蹦出一阵意大利语。马蒂斯把无线电关闭,随后他们假装谈论无线电以及如何支付的事,然后是热情洋溢的告别。马蒂斯眨了眨眼,退出房间。
邦德坐在窗前,整理着思绪。马蒂斯告诉他的事,没有一件是确定的。唯一确定的是,他完全暴露了,受到了真正的专业监视。也许在他还没来得及跟拉契夫在牌桌上叫板前,他就已经不知所终了。杀个把人,对俄罗斯人来说,眼都不会眨一下。想到又来了个拖后腿的女人,他叹了口气。女人嘛,不过是用来消遣的。让她们工作,只会碍手碍脚。跟她们打交道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性、情感伤害以及由此带来的感情负担会让人一头雾水。而且,还得处处体贴照顾她们。
“妈的。”邦德说道,接着他又想起了芒茨夫妇,于是又大声地说了句“妈的”,走出了房间。
[book_title]第五章 琳达小姐
邦德离开金豪酒店的时候,刚好是中午12点——镇政府的大钟正缓缓送出连绵的报时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树和含羞草的芬芳,赌场对面的花园刚刚被浇灌过,整齐的石子砌成的花坛和小路点缀其中,整个景象看上去非常适宜上演芭蕾舞剧而不是通俗剧。
阳光明媚,空气中洋溢着欢乐和生机,似乎预示着新风尚、新气息的到来。这个海滨小镇,历经沧桑,又重新焕发生机。
王泉小镇位于索姆河口,那儿,平坦的海岸线从南皮卡迪海滩一直延伸至布里塔尼峭壁,然后通往勒阿弗尔。与邻镇特劳特维尔一样,王泉小镇历史悠久。
王泉小镇起初也是一个小渔村,第二帝国时期发展成一个时尚的海滨胜地,和特劳特维尔一样声名鹊起。但是,正如德维尔湮没了特劳特维尔,经历了长时期的衰败之后,勒图凯的崛起也湮没了王泉小镇。
20世纪初,就在每况愈下之时,小镇的命运却突然发生了转机。人们开始喜欢上把娱乐与“治疗”结合在一起。在王泉小镇背后的群山上发现了天然的温泉,它富含一种稀释硫,对肝病有着良好的疗效。由于法国人或多或少都有肝的毛病,所以,王泉小镇就迅速变成了温泉疗养地。而鱼雷形状的瓶装水“温碧泉”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当作佳品,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饭店和酒店。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其他几种品牌如维希、比埃尔和维特强有力的联合竞争,以及招惹了一连串诉讼,导致本地人损失惨重。很快,“温碧泉”也名声扫地、一蹶不振。小镇的收入,现在主要依赖英法游客前来避暑消夏,到了冬天只能靠出海捕鱼,还有就是来自勒图凯破败的赌场牌桌上的收益。
但是,王泉小镇赌场也有过辉煌,带有浓烈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优雅和豪华。1950年,小镇获得了巴黎一个财团的青睐,这个财团握有一大笔属于流亡海外的维希派的资金。
战后,布莱顿、尼斯获得了新生,对黄金时代的怀旧之情也极有可能让王泉小镇再次富足起来。
于是,赌场重新被刷成原来的颜色:白色和金色。房间也被装饰成浅灰色,并且配上了酒红色的地毯和窗帘,硕大的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花园修葺一新,喷泉也再次活跃起来。两家主要酒店,“金豪”和“隐士”,经过重新粉饰,还招募了新的员工。
甚至,这个小镇和古老的港口也重新展露容颜。因为租金被免除,大街上有名的巴黎珠宝店和女装店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于是有人劝诱穆罕默德·阿里财团,在赌场举办一场大赌局,王泉小镇海水浴场协会认为,是时候让勒图凯把多年来从这儿抢走的风头还回来了。
邦德伫立在阳光下,望着这个光鲜闪亮的舞台,觉得自己的使命对比眼前这一切显得多么突兀,他的身份与这些是多么格格不入。
他尽量驱逐这种突然袭来的不安之感,绕到酒店的后面,沿着斜坡走到车库。在去隐士酒店之前,他决定驱车沿着滨海路,迅速地察看一下拉契夫的别墅,然后沿着内陆公路返回,直到穿过通向巴黎的道路。
邦德对他的爱车钟情至极。这是辆阿默斯特工厂生产的最后一款4.5升宾利车,带有增压器。他在1933年购买的时候几乎全新。即使在战争期间,他都不忘细心保养。现在,车子都会交由他切尔西公寓附近一个修理厂的资深员工精心保养,此人曾经是宾利汽车厂的专业机械师。每次驾着它飙车,总会给邦德带来无穷的乐趣。这是一种军舰灰的带折篷轿车,时速可达九十英里,最高能飙到一百二十英里。
邦德缓缓地把车开出车库,爬过斜坡。很快,那个两英寸的排气管发出了砰砰的轰鸣声,只见它驶过绿荫大道,又穿过小镇的拥挤大街,越过沙丘,然后消失在道路通往南部的天际。
一小时之后,邦德出现在隐士酒店的酒吧里,他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这里装饰极尽奢华,充斥着阳刚之气的装修风格,再加上名贵木材制作的烟斗和几只名犬的点缀,尽显法国式的豪华气派。家具都是由光亮的桃心木和镶有黄铜饰品的上等皮革制成的,窗帘和地毯是宝蓝色的。服务生穿着条纹背心及绿色围裙。邦德要了一杯美式咖啡,打量着酒吧里穿着考究得有些过了头的顾客。男人们一瓶接一瓶地喝着香槟,女人们则喝着马丁尼。他们津津有味地热烈交谈着,营造出一种颇为戏剧感的交际氛围。他猜,他们大多数来自巴黎。
“我喜欢喝这里的干红。”旁边桌上一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女子眉飞色舞地对她的男伴说道。他规整地穿着不合时令的粗花呢大衣,手里握着一根福尔摩斯式的文明杖,一双水汪汪的褐色眼睛望着她答道:“当然啦,这是戈登牌的。”
“好了,黛茜。但你知道。一片柠檬皮……”
即使是透过窗户,邦德还是一眼认出了人行道上身材高大的马蒂斯,他的脸饶有兴趣地转向身穿灰色衣服的黑发姑娘。两人相携而行,但总让人感觉有些貌合神离。邦德远远地看着姑娘的侧影,她透着一股高傲的冷漠,这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而不是一对恋人。邦德等待着他们推门进来,但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他故意继续盯着窗外来往的路人看。
“是你吗?是邦德先生吗?”身后响起马蒂斯满带惊喜的声音。邦德也故作惊讶,站起身来。“就你一个人吗?你在等人吗?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同事——琳达小姐。亲爱的,这位就是来自牙买加的邦德先生。今天早晨,我有幸同他做成了一笔生意。”
邦德向前友好地欠了欠身子。“非常荣幸,”他对姑娘说道,“我就一个人坐坐,二位愿意一起坐会儿吗?”他拉出一把椅子。落座后,邦德招呼服务生过来,坚持要请他们喝点什么,最后,马蒂斯点了矿泉水,姑娘则要了巴卡迪香槟。
马蒂斯和邦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当地晴好的天气以及小镇日益繁荣的美好前景。姑娘坐着,一言不发。她接过一支邦德递给她的烟,看了看,然后点上,动作得体而优雅。只见她轻吸一口,而后悠然地让烟从唇齿间和鼻孔里溢出来。举止从容大方,不见一丝一毫的做作。
邦德被她身上散发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在与马蒂斯谈话的时候,他不时地把脸朝向她,以免冷落了她。只是每看一眼,对她的好感就加深一分。
她一头剪得整整齐齐的乌黑短发低垂到脖颈,和线条清晰而美丽的下巴一起勾勒出她秀美的面部轮廓。浓密的秀发,随头部的摆动而飘动,但她并不刻意地把它抚回原处,只由它顺其自然地搭着。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直率地回望着邦德,带着一丝高傲的冷漠。这冷漠让邦德感到莫名的愤懑和些许的难过。她的皮肤被日光晒得微黑,除了那张性感的大嘴上略施的唇红,遍寻不见化妆的痕迹。她裸露的手臂光滑细腻。外表优雅而举止从容有度,这从她修剪得很短但却没有染色的指甲上都能看得出。颈上戴着一条黄金项链,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宽边黄宝石戒指。她身着灰色丝质中长裙,内衬一件紧身抹胸,使她诱人的胸部曲线显露无遗。多褶的裙摆上绣着花卉图案,颇像一朵倒着开的花,从她纤细却并不显羸弱的腰间盛放开来。一根手工缝制的三英寸黑色皮带系在腰际。脚上穿着一双方头黑皮鞋。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只手工制作的黑色手提包,还有一顶金色的宽边草帽,一条薄薄的黑色天鹅绒缎带绕在帽冠一周,在后边还打了一个短结。
邦德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而她的冷傲更让他欲罢不能。想到将要和她一起行动,他有些兴奋难耐。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住这种不理智的冲动。
马蒂斯已经注意到了邦德的重重心思,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
“对不起,”他对姑娘说道,“我要给迪本斯打个电话,预约一个今天的晚餐会面,晚上让你自己照看那些装置,你不介意吧?”
她摇了摇头。
邦德心领神会,当马蒂斯穿过房间走到吧台旁的电话亭时,他说道:“如果你今晚一个人,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吃个饭?”
她终于会意地笑了。“非常愿意,”她说道,“然后,也许我可以陪你同到赌场去,听马蒂斯说你精通赌博,说不定我能给你带来好运。”
马蒂斯走了之后,她对邦德的态度突然温和起来。她似乎知道,他们是一个团队。当讨论到他们约定的碰头时间和地点时,邦德发现,与她一起制订行动计划还是颇为顺利的。他感到,她对她的角色和任务很感兴趣,也很激动,她将会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起工作。他原本设想需要克服许多障碍,然后才能与她建立起一种关系。但现在,他发现可以直奔正题地跟她交流工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十分虚伪。她是女人,他想跟她上床,但是只能在完成工作之后。
马蒂斯回到桌旁之后,邦德开始付账单。他解释道,朋友在酒店等他一起吃午饭。告别时,当他握住她的手,他感到他们之间有一种关爱和理解的温暖之情,而仅仅在半小时之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姑娘目送着邦德离开酒吧一直到他消失在林荫大道上。
马蒂斯挪动椅子靠近她后轻轻地说道:“他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很高兴你们相识。我已经感觉到,两条河流之间的浮冰已经被打破。”他笑道,“但我不认为邦德已经被融化,这对他对你都会是一种新的体验。”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相貌堂堂,使我想起了霍格,但是他总有那么点冷漠和无情……”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间,他们身边几英尺远的整个平板玻璃窗瞬间被震得粉碎。一个剧烈的爆炸声,就在附近,产生的冲击波使他们在椅子上朝后晃去。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有些物体飞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吧台的后边,饮料瓶从货架上摔落下来。然后就是尖叫声,以及涌向大门的喊叫声。
“待着别动。”马蒂斯说道。
他把椅子踢到身后,翻身跃过空荡荡的窗框,冲到了人行道上。
[book_title]第六章 有惊无险
邦德离开酒吧之后,故意沿着靠林荫大道一侧的人行道走向酒店,那是大约几百码远的距离。他饿了。
天气仍旧很好,虽然这时阳光下已经很热,但是人行道和宽阔的柏油路之间的悬铃木(紧贴草地边缘种植,两树间之间距二十英尺)却提供了凉爽的阴凉地。
外边行人稀少,林荫大道对面,有两个男子静静地站在树下,看上去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邦德注意到他们的时候,离他们还有一百码远,正好是他们离金豪酒店大门的距离。
他们的出现,多少有些扎眼。两个人的个头都不高,穿着也一样,都是深色西装,让人看着都觉得热。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在等着坐公交去戏院表演的杂技演员。两人各戴一顶那种箍着黑色带子的草帽,也许是为了迎合景点的欢乐气氛吧。树荫和帽檐的遮挡,使得他们的面孔很难被看得清楚,感觉似乎一抹鲜艳的颜色就能把这两个矮小的黑影照得通亮。两人的肩上,都斜挎着方形的照相机盒。
而且,一个相机盒是亮红色,另一个是天蓝色。
邦德注意到这些细节的时候,离他们只有五十码的距离了。他在考虑各种武器的射程,以及出现极端的意外事件时进行防护的可能性。
挎红色相机盒的人似乎对他的同伴微微地点了点头,后者迅速取下他的蓝色相机盒。由于身旁的悬铃木树干恰好挡住了视线,挎蓝色相机盒的人向前弯了弯腰,好像在摆弄着相机盒。一个耀眼的白光一闪,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尽管有树干的保护,邦德还是被一阵热浪掀倒在地,脸颊和肚皮像是纸糊的一样,产生了深深的凹痕。他躺在地上,脸朝上望着太阳,周围的空气似乎还响着爆炸声,就像钢琴的低音部被人用大锤敲打过一样。
他神志不清,呈半昏迷状态,勉强用一只腿支撑着跪起身来。一阵肉雨和浸满鲜血的碎布条,夹杂着树枝和碎石落在了他的身上和身边,然后又是一阵小树枝和树叶。周围传来了玻璃落地发出的尖锐的哗啦声。天空中,升腾起一朵黑色的蘑菇云。邦德朦胧中看见,蘑菇云渐渐地消散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燃烧木块的污秽气味,当然还夹杂有似曾相识的羊肉烧烤的味道。沿林荫大道五十码的范围内,树叶被烧得精光,树木成了焦炭。对面,有两棵树从根部被截断,一动不动地横倒在路上,它们之间还有一个大坑在冒着烟。那两个戴草帽的人呢,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是在路上、在人行道上、在树干上,还残留着一些红色的痕迹。在高高的树枝上,还有一些耀眼的碎片。
邦德此时只想呕吐。
首先赶到现场的是马蒂斯,那时,邦德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抱着那棵救了他性命的大树。
从强烈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无大碍,邦德让马蒂斯领着自己朝金豪酒店走去。那里,客人们和仆人们纷纷跑了出来,个个面带惶恐地交谈着。当远处传来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铃声时,他们已经挤过人群,爬上楼梯,走在通向邦德房间的走廊上了。
马蒂斯在壁炉前停下,打开了无线电,当邦德脱下血迹斑斑的衣服时,他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在问及那两个男子的容貌和举止时,马蒂斯拿起了邦德床边的电话。
“……告诉警察,”他说道,“对他们说,那个被爆炸撂倒的来自牙买加的英国人的事由我来处理。他没有受伤,他们不要为他担心,我半小时后会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在应付媒体时,就说这显然是两个保加利亚共产党人之间的仇杀,一个用炸弹炸死了另一个。他们不需要谈论那第三个保加利亚人,他现在一定藏身某个地方,但是要他们一定不惜代价抓住他。他肯定要逃往巴黎,要处处设卡,懂了没有?再见,祝你好运。”
马蒂斯转向邦德,听他把话说完。
“妈的,你真走运,”邦德说完后他说道,“显而易见,炸弹是针对你的,一定是没弄好。他们原来是想把炸弹扔出去,然后躲到树的后面,但没想到事与愿违。不要介意,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他停顿了一下,“但是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他们这回是真想要你的命。”马蒂斯一副被惹恼了的表情,“但是,这些保加利亚亡命之徒是怎么躲过盘查的呢?那一红一蓝两个盒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红色盒子的碎片。”
马蒂斯啃着指甲,很激动,两眼发光。这件事已经变得难以对付,颇有戏剧性,从许多方面来看,他已无法置身事外了。当然啦,这已经不再是在赌场,而是邦德要与拉契夫单挑决斗,他要能保证邦德心无旁骛地投入战斗。马蒂斯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现在,去喝一口,吃点午饭,休息一会。”他用命令的口气对邦德说道,“我现在得马上着手调查此事,不然警察的大靴子会把现场的痕迹搅得一塌糊涂。”
马蒂斯关掉无线电,嘱咐他恢复好身体后告别离去。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间一片沉寂。邦德在窗前呆坐了一会儿,庆幸自己还活着。
后来,当邦德喝完自己第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正在打量服务生刚刚摆上来的猪肝糜和龙虾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是琳达小姐。”
声音低沉焦急。
“你还好吗?”
“好,很好。”
“那就好,请照顾好自己。”
她挂上了电话。
邦德摇了摇头,接着,拿起刀来,向热气腾腾的吐司最厚的部分切了下去。
他突然想到:那两个人都死了,而我的身边还有一个。这才是开始。
他把刀放进斯特拉斯堡瓷水壶的旁边的热水杯里,想起自己应当付给服务生双倍小费——这一餐很特别。
[book_title]第七章 牛刀小试
赌局几乎会持续一夜,邦德想,他得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下来。于是他点了3点钟的按摩服务。用完午餐后,他呆坐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的大海,过了一会儿,按摩师敲门进来了,他介绍自己说是瑞典人。
他不声不响地开始给邦德按摩,从脚到脖子,消融了他体内的紧张并让僵硬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甚至他左肩和身体左侧的瘀伤也不再抽痛了。按摩师走后,邦德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傍晚时分,他醒来时感到一身轻松,冲了个凉水澡后,他便步行前往赌场。从之前的晚上到现在他都状态低迷,他必须让自己重新聚精会神起来找回状态。只有在平心静气的状况下,他才能够充分地运用推算和直觉,他清楚这种状态是任何一个赌场赢家所必需的。
邦德是个地道的赌徒,他喜欢洗牌时发出的唰唰声,以及冷眼旁观围坐着的赌客们不动声色间演出的循环喜剧所带来的快感。他喜欢置身于赌场装饰整洁、考究、舒适的包间里面,惬意地坐在软包的座椅上,身边的侍者有条不紊地端上一杯香槟或威士忌放在肘边。他深知看似公平的轮盘赌球和纸牌有它们永恒的偏见。他喜欢这种既当演员又当观众的感觉——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去参与别人的表演并影响他们的决定,而后会轮到他来做决定,说出那关乎输赢的“是”或“否”——总体来说,这概率在五五开。
最重要的是,他有愿赌服输的心态。他认为不管输还是赢,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人要主宰运气,而不是做运气的奴隶。运气差的时候就坦然一点接受,而运气好的时候也一定要充分利用,但有一点必须充分认识和理解到,就是不能过分依赖运气。在他看来,一个赌徒,最致命的失误就是把糟糕的赌技误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差。但一旦坏运气降临时,和其他人一样,他也会怀疑自己,也不得不接受厄运的降临:愿赌服输。
但是在这个6月的晚上,当邦德穿过赌场的大厅来到包间时,他却感到胸有成竹、满腹乐观。他把一百万法郎的现金换成了一堆五万面值的筹码,然后在轮盘赌1号桌边找了个紧邻牌监(赌桌监督,相当于裁判员——译者注)的位置坐了下来。
由于赌局下午3点就已经开始了,邦德便借了牌监的记录卡在一旁仔细地观察轮盘赌球的走势,这是他的习惯,尽管他明白每次轮盘的转动以及球最终会进哪个槽与前一次完全没有关系。每次赌局开始前,荷官(负责管理赌局的赌场职员——译者注)用右手拿起象牙球,然后用同一只手抓住轮盘上四个手柄中的某一个,用适当的力气让它按顺时针方向转动,接着是第三个动作——仍然用右手将球沿着轮盘的外沿反向抛出,使它逆时针滚动。
显然,这些程序的操作和被安装调试了多年的轮盘、标号槽以及轮轴使得无论是荷官的操作技术还是轮盘的任何缺陷都无法影响球的落点。对于轮盘赌的玩家来说,认真记录每局的结果并注意到轮盘旋转任何一点异常情况是一种传统。对于邦德来说,尤其会这样做。举例来说,值得注意的情形会是:例如球两次停在了同一个数槽里面,或有连续超过四次落在了偶数槽里面。
邦德并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但他相信,赌博时投入的精力和心思越多,得到的回报也会越多。
仔细研究了这桌的记录后,邦德发现,在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球很少落在从25到36这十二个数字上。他有个习惯,在0出现之前,是不会改变既有的投注模式的,于是他决定在1—12,13—24这两个数字段上都押了最高注——每注十万法郎,这样只要每次数字都小于25的话,他就能赢十万法郎。
如此这般,七盘下来,他赢了六次,只有第七盘,30出现了,他输了一次。这样他已经净赢了五十万法郎。第8盘他选择了不下注,而这时30出现了,他算得真准。于是他决定改投1—12和25—36,十盘中有两次落在了13—24区间,这让他损失了四十万法郎,但已经有一百一十万法郎装进了腰包。
邦德从一开始就下了最高注,这让他引起了全桌人的注意,由于他看上去手气不错,一些人开始跟着他下注。邦德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看上去像美国人的人,表现出对他异乎寻常地友善并对自己的收获非常满意。隔着桌子,他冲着邦德送出了好几次微笑,种种迹象显示他在抄袭邦德的投注,他那两注各为一万法郎的筹码都投在邦德的大筹码旁边。当邦德起身时,他也推开椅子并隔桌高兴地跟邦德打招呼:
“沾了你不少光,想请你喝一杯,不知能否赏个脸?”
离开时他分别给荷官和帮他移开座椅的门童一万法郎和一千法郎作为小费。
邦德预感这个人可能就是中情局的人,在他们结伴前往酒吧的路上,他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我叫菲利克斯·莱特尔,”美国人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啊,太好了,”对方说,“我们该好好庆祝一下。”邦德坚持要请莱特尔喝一杯岩石牌威士忌。他认真地看着服务员说:
“一杯马蒂尼鸡尾酒,用深红的香槟高脚杯盛。”
“好的,先生。”
“等一下,把三份高登、一份伏特加和半份基纳加在一起,充分摇匀并冰镇后再加一大块柠檬切片,明白了吗?”
“明白,先生。”侍者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的样子。
“哈哈,这杯鸡尾酒肯定很够劲儿。”莱特尔说。
邦德笑了起来,说道:“晚餐前我最多只喝一杯酒,但这杯酒必须足够多,要够劲儿,要透心凉,当然也要用心调制的。我不喜欢喝小份的东西,尤其是味道不佳的酒,这种酒是我的独创,如果我能想到合适的名字,我就会给它申请专利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高脚杯,随着金黄色的酒的注入,杯壁上结了一层霜粒般的水珠,当调酒师调制时,杯中开始微微起沫。他拿起杯子深吸了一口。
“棒极了,”他对服务员说,“但要是你们酿制伏特加的原料是谷物而不是土豆的话,你会发现味道更好。”
他转过头用法语和服务员聊了些题外话。
莱特尔还是对邦德调制的鸡尾酒兴趣不减。“你对酒真是太了解了。”他饶有兴趣地一边说,一边和邦德端着酒杯往一个安静的角落走去。
莱特尔降低了说话的调门:“鉴于你今天下午的那一遭,可以把这个酒命名为莫洛托夫鸡尾酒。”
他们坐了下来,邦德会意一笑。
“我看到被画了叉字的爆炸地点,现在已经被警察用绳子隔离开,车辆都从人行道绕行,希望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
“人们会认为这是共产党干的,要么他们会认为不过是输气管道爆炸罢了。今晚所有被损毁的树都会被移走,明早便不会再有混乱的景象了。”
莱特尔从烟盒里拿出一支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说:“非常高兴跟你一起合作。”他看着杯子里的酒,接着说,“尤其让我高兴的是你没有被炸飞而殉职。我们的人对此次行动非常感兴趣,认为这个计划非常可行,实际上华盛顿的长官们很恼火为什么不是由我们来负责这起行动。我希望你们伦敦总部也是这样想的。”
邦德点点头,坦承道:“我们先行一步,确实招来不少嫉妒。”
“不管怎样,我听您的调遣,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有马蒂斯和他的人在,很多事情你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请把我也考虑在内。”
“非常高兴有你并肩作战。”邦德说,“对方已经盯上我了,并且很可能也知道了你和马蒂斯的底细,我们的计划对于对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值得高兴的是,拉契夫确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身陷绝境。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交给你来做,但我会非常乐意看到你在赌场四周多走动走动。我有一个助手——琳达小姐,开赌之后,我希望由你来陪伴她。你肯定不会觉得丢面子的,她可是个大美女。”他笑着对莱特尔说,“你要注意一下拉契夫的保镖的举动,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动粗。”
“这个我可以派上用场,”莱特尔说,“在加入CIA前,我是海军陆战队队员,希望这会对你有用。”他言语中略带自嘲。
“肯定有帮助。”邦德说。
莱特尔说他来自德克萨斯。接着他谈到他所参与的北约联合情报处的工作,并谈到在一个代表众多国家的组织内部从事安保工作的困难。邦德边听边想,高素质的美国人确实非常优秀,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似乎都来自德克萨斯。
菲利克斯·莱特尔大约三十五岁,瘦高个儿,一身棕色的轻质西装穿在身上颇有些明星范儿。他看上去慢条斯理,但总给人感觉他会是个速度与力量兼备的勇猛斗士。当他俯身坐在桌旁时,看上去像一只猎鹰。他的脸庞、瘦削的下巴与双颊以及宽阔的嘴唇都会给你留下这种明显的感受。一双灰色的眼睛中透着机警,当他从系着链子的烟盒中拿出切斯特菲尔德香烟,一边叭叭地抽着,一边透过烟雾去观察周边的时候,尤为明显。他眼角的皱纹让人感觉他的笑容来自眼睛而不是嘴巴。黄褐色的头发散乱地垂到面部,会让人感觉他有些稚气未脱,但若是仔细观察,却会发现并非如此。聊天时,他对自己巴黎的工作毫无保留,但邦德很快发觉他对自己欧洲或华盛顿的美国同行的事只字不提。邦德想,在莱特尔心中,自己组织的利益要高于北约联盟的利益。对此,他可以理解。
莱特尔又喝了一杯威士忌,邦德跟他说了芒茨夫妇监听他的事以及他早上沿着海岸侦察到的情况。这时已经7点半了,他们决定一起往酒店走。在离开赌场前,邦德已经把他总共两千四百万法郎的赌资都存在了柜台,只留了几万法郎现钞零用。
在步行去金豪酒店的路上,他们看到一群工人正在爆炸现场忙碌,几棵树被连根拔起,三辆市政洒水车正在清洗主干道和人行道。爆炸产生的弹坑已经被填平。旁边偶有几个路过的行人会停下来观看。邦德想,旁边的修道院和临街的商店以及其他建筑一定也经过了类似的修缮,爆炸把它们的玻璃都震碎了。
在这氤氲的暮色薄雾中,王泉小镇又恢复了她的安静与平和。
当他们快到酒店时,莱特尔问道:“你认为这儿的门童在为谁干活?”邦德说他也不清楚。
马蒂斯曾经提醒过他:“除非你已经收买了门童,否则你就当作他已经被对方收买了。所有看门人都会被人收买的,这倒也不是他们的错,因为在培训时,他们便会被教导把每个客人当作会坑蒙拐骗的人,对其严加防范,除非他是印度的王公贵族。”
果不其然,一个门童殷勤地跑过来,问他是否已经从下午的意外中恢复过来。想到了马蒂斯的话,邦德决定将计就计,回答说,他现在仍然感到有些眩晕。他心想要是这个消息能传到拉契夫的耳朵里,他肯定会误以为邦德无法在晚上的赌局中集中精力的。听了邦德的话,门童礼貌地祝愿他早日康复。
莱特尔的房间在楼上,约定好晚上10点半至11点在赌场会面后,他们在电梯口告别了。他们约定的时间正是高额投注将要开始的时间。
[book_title]第八章 美酒佳人
邦德回到房间,发现并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他脱下衣服扔到一旁,先泡了个热水澡再用凉水冲淋一遍便躺在了床上。离跟琳达约定在金豪酒店的酒吧见面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得修整一下并审视自己为赌局所作准备的每一个细节,并为最后的输或赢会产生的各种后果做好预案。他得事先安排好马蒂斯、莱特尔和这个女孩的角色,要预见到在各种状况可能发生时对方的反应。一闭上眼睛,他的脑子里便呈现出在精心构想的背景下该如何处置的想法,这种感觉就像是透过万花筒看里面变幻多端的几何图形一般。
在8点的时候,他已经把他和拉契夫的赌局可能导致的各种后果都想了一遍。他起身把衣服穿好,同时把自己的思绪清空。
他扎了条薄薄的、双头的黑色丝绸领带,在镜子前站定,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镇定,带着些许嘲讽与疑惑的神情。一绺短发飘忽地垂到右眼睑上方,呈现出一个浓浓的逗号模样。脸颊上一道浅浅的竖疤让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硬汉气概。虽然比起霍格还差了点,邦德这样想。他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烟盒,里面装了五十支英阑牌香烟。他又想起了马蒂斯转述的那女孩对他的评价。
他把烟盒塞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又取出黑色的郎森牌打火机,检查一下是否要添加燃油,再把那沓薄薄的钞票放进口袋。这时,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羚羊皮做的枪套,挎在左肩距腋窝三英寸远的地方。他又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支扁平的点二五贝雷塔自动手枪,取下了弹夹和上了膛的子弹,然后拿着空枪连做了几次拔枪击发的动作。在装上弹夹并重新装上子弹后,他扣上了扳机保险,把枪装进了左肩的枪套里。
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房间,确保没有遗忘任何东西后,他把一件单排扣的夹克罩在了丝绸衬衫上,感觉凉爽舒适,又照了照镜子,以确保左肩下的枪不会露出任何痕迹。之后,他紧了紧领带,锁上门出去。
他在楼梯角转身去往酒吧的时候,听到身后的电梯门打开,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晚上好!”
正是那个女孩。她站在那里,等着他走上前。
他仍清楚地记得她的美貌,但再见时却仍旧为之动容。她穿着一件质地绝佳的黑色天鹅绒长裙,简单而又优雅。脖子上戴着一串钻石项链,低垂的V形钻石吊坠凸显出她丰满的酥胸。她手腕挎着扁平的纯黑色手包。乌黑的秀发梳得非常整齐,发梢向里卷曲着。
她看起来美极了,邦德心动不已。
“真是太美了!你们在无线电方面的生意肯定很火。”
琳达伸出手臂,挽着邦德。“我们可以直接去吃晚餐吗?”她问,“我想有个惊艳登场,但是这种天鹅绒面料有个要命的问题——容易被桌椅钩住。如果你听到我尖叫,那肯定是椅子钩到了我的裙子。”
邦德笑了:“好的,我们直接进餐厅吧。点菜之前,我们每人一杯伏特加,怎么样?”
琳达很调皮地瞥了他一眼,邦德纠正道:“要不来一杯鸡尾酒,假如你喜欢的话。王泉镇最好的饭菜就在这儿了。”
对他所做的决定,琳达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拒绝和嘲讽,这让邦德感觉很不舒服。
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挫败感,当服务员领着他们穿过餐厅拥挤的大厅时,所有就餐者的目光都落在楚楚动人的琳达身上。
餐厅最新潮的部分当属一直伸到酒店花园上空的弧形的宽大飘窗,看上去有点像轮船开阔的船尾,很多食客都会选择坐在这里。但邦德却选了餐厅后部一个凹室中的座位坐了下来,凹室的墙面饰以镜子。这些凹室都是英王爱德华七世时的构造,虽然僻静却装饰豪奢,里面放置着蒙着红色丝绸桌布的餐桌和那个时代的壁灯。
当他们正在努力辨认菜单上的紫色字迹时,邦德招来了调酒师。他转过身来问自己的同伴:“想好要喝什么了吗?”
“我想来杯伏特加。”她不动声色地说完又低头去研究菜谱了。
“一小壶伏特加,要冰的。”邦德转身交代调酒师。
“想举杯祝愿你的新裙子能多穿些时日,却还不知道小姐芳名?”他转过身来就直接发问道。
“薇思珀·琳达。”
看到邦德面露不解的神色,她微笑着解释道:“每次都要费口舌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名字真是件麻烦事。据我爸妈说,我出生在一个有暴风雨的晚上,为了记住这个夜晚他们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名字。”邦德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能把名字借我一用吗?”看到薇思珀一脸不解,他忙向她解释自己发明的一种马蒂尼鸡尾酒,一直缺少一个合适的名字,“薇思珀,这个名字好极了!让我调制的这种酒带着这个名字为世人饮用真是太合适了。”他请求道,“我可以用这个名字吗?”
“那得先让我尝尝什么味道吧,”她回答道,“听你说的应该挺不错哦。”
“等把眼前的事情办完,我们一定一起喝一杯,”邦德说,“不管是输还是赢。你决定好吃什么了吗?请尽管拣贵的点,”他看到她还在犹豫就接着说,“不然都对不起这么漂亮的裙子。”
“我选了两份,”她笑着答道,“每份应该都还不错。偶尔像个百万富翁那样花钱感觉应该还不错,如果你坚持要点贵的那份的话……那我先来一份鱼子酱,然后一份中熟的炸牛腰,再加一个奶油草莓,多加奶油。”她微笑着问他,“有点奢侈吧?”
“够节省的了,至多算份正常的营养餐吧。”他转过来交代侍者说,“多上些面包片。”
他跟薇思珀解释道:“不怕鱼子酱不够,常常是蘸酱的面包片不够吃。”
他看着菜单说:“我陪这位小姐一起吃鱼子酱,再来一小块腓力牛排,嫩一点,上面加鸡蛋黄油汁;这位小姐要的是奶油草莓,给我就来半个鳄梨吧,加一点法式调味酱在上面。可以吗?”
侍者弯下腰来:“好极了,二位。乔治先生……”侍者转向调酒师把点的菜重复了一遍。
“非常好。”调酒师边恭维边送上皮面的酒水单。
“如果你同意的话,”邦德问道,“今晚我们一起喝香槟酒吧。香槟让人愉悦,适合这个场合,你同意吗?”
“好的,就喝香槟。”她表示赞同。
对着酒水单,他问身旁的调酒师:“泰廷哲45怎么样?”
“是好酒,先生。”调酒师回应道,“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推荐同一品牌的1943年产的干白,这款酒绝对不会让您失望。”他用手中的铅笔指着酒水单推荐。
邦德笑道:“那就来这个吧。”
“这个牌子知名度并不高,”邦德跟薇思珀解释,“但它的香槟酒可能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觉察出自己有些夸大其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
“请原谅,”他说,“我常对美食与美酒特别地上心,这部分要归咎于我单身的缘故,但更多是出于我过分追求细节的毛病。真的有点像个老处女般地爱吹毛求疵,但工作起来的时候,我通常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饭,这时越是制作麻烦的饮食越能激起我的兴趣。”
薇思珀一直微笑着听他解释。
“我挺喜欢这样的,”她说,“我喜欢全力以赴地去干一件事,把一件事弄个明明白白。这就是我的生活信条。”她有些惭愧地接着说,“听起来有些太过书生气了。”
他们点的那壶酒被放在盛着冰块的钵子里端了上来,邦德拿起酒壶倒入两个杯中。
“不管怎么样,我认可你的态度。”邦德举起酒杯,“来,祝愿今晚好运吧,薇思珀。”
薇思珀举起酒杯,眼神里带着些好奇地直视着他,平静地说:“是的,愿今晚一切顺利。”
她说话时下意识地快速耸了一下肩膀,然后突然倾身向他靠近:“我从马蒂斯那里听到了些消息——他本来要亲自告诉你的。是关于炸弹的事,情节相当精彩哦。”
[book_title]第九章 面授机宜
鱼子酱应该在等着跟新鲜出炉的面包一起登场。邦德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无被偷听的可能。
“跟我说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第三个疑犯在逃往巴黎的路上被逮住了。那家伙开着一辆雪铁龙,顺路带了两个登山者作为幌子。在一个检查站被要求出示证件时,他蹩脚的法语让他露出了马脚,于是他拔出枪射杀了一个巡警,但另一个巡警还是把他制服了,并制止了他的自杀企图。之后他们把他押到了鲁昂,让他供出了事情的原委——看来法国人的方法还是挺奏效的。
“显然,他们在巴黎有一个专门从事破坏与暗杀等活动的团伙,马蒂斯的人正在围捕他们的余党。他们的上家为了要你的命愿意出两百万法郎,而且告诉他们只要严格按照他的指示去办绝对不会被抓住。”她啜了一口伏特加接着说,“蹊跷就在这里。上家给了他们两个相机包——就是你看到的那两个箱子——并说颜色鲜亮些反而更不容易引起怀疑。上家吩咐他们说蓝色的那个装的是功能非常强的烟幕弹,红色的里面是炸弹。当一个人掷出红色箱子的时候,另一个立即启动蓝色箱子的按钮,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烟幕的掩护下从容逃走。但实际上,烟幕弹的说法完全就是个诱他们就范的骗局,让他们以为干了之后可以轻易逃脱。事实是两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炸药。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把你和那两个刺客同时清除掉,杀人灭口不留痕迹。肯定还有处理第三个人的计划。”
“接着说。”邦德显然对这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非常感兴趣。
“显然暴徒们很认同上家的安排,但他们自作聪明地想让风险更小些。在他们看来如果先触发烟幕弹,趁着烟幕向你投掷炸弹,岂不是更安全?于是就有了你看到的那一幕,一个人率先引爆了他们以为是烟幕弹的那个箱子,结果当然是他们一起被炸飞了。
“他们的同伙当时正在金豪酒店的后面等着接应他们。当他看到爆炸发生时,心想肯定是他们愚蠢地把事情搞砸了。但是当他来到事发现场,看到警察捡起的并未引爆的红色炸弹箱子的碎片时才明白他们被耍了,知道他的两个同伙注定要和你一起被炸死。于是他才愿意招供,相信他目前仍在供述。但是没有线索能证明此事与拉契夫有关联,是一个中间人雇佣的他们,没准是拉契夫的保镖,那个家伙表示他绝对没听说过拉契夫这个人。”
她刚讲完,服务生端着鱼子酱和厚厚一沓热面包片走了过来。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几个小盘子,分别盛着切得很考究的洋葱片和磨碎了的煮鸡蛋,蛋白和蛋黄被分别放在两个盘子里。
鱼子酱被分放在他们各自的餐盘里,他们默默地各吃各的。
过了一会儿,邦德再次打开了话匣子:“跟谋杀自己的人调了个个儿,真是太让人开心了。我现在坐在这里享用美酒佳肴,而他们却被自己点燃的烟花送上了西天。马蒂斯对今天的工作肯定很满意——二十四小时里解决了五个对手。”接着他把如何对付芒茨夫妇的过程跟她叙述了一遍。
“顺便想问问你,”他问她,“你是怎么掺和到这次行动里来了?你本来是哪个部门的?”
“我是S站站长的私人助理。”薇思珀说,“由于这次行动是他的主意,所以他希望自己的人能够参与进来,于是要求M批准我加入。M告诉我们头儿,给你派个女的来你会非常恼火的,但考虑到只是从事联络工作,M还是同意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见邦德并无表示,又接着说,“我在巴黎跟马蒂斯接上了头就随他到了这里。我有一个身份是迪奥代理商的朋友,是她设法帮我借到了这身行头,不然我是没办法和这些人比风头的。”她指了指餐厅里的人。
“局里的人都非常羡慕我,虽然并不知道我具体去干什么。他们只是得知我要配合一个00代号的人行动。当然你们都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我是仰慕已久了。”
邦德皱起了眉头,说道:“只要你做好了去杀人的准备,获得一个00代号的头衔并不是件难事。这一点儿都不值得自豪。我的名号得益于先在纽约解决了一个日本密电专家,之后又在斯德哥尔摩干掉了一个挪威双面间谍。原本他们都是干着正常工作的体面人,但命运将他们卷了进来——就像那个被铁托干掉的南斯拉夫人一样。这是个挺让人困惑的行当,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鱼子酱拌鸡蛋的味道怎么样?”
“味道好极了,”她说,“我很享受这里的晚餐。遗憾的是……”邦德冷峻的眼神让她打住了。
“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们不会这样坐在这里。”他说。
他猛然间发觉如此亲密地跟她说这么多有些不合适。他觉得有些话说多了,毕竟他们只是临时的工作关系。
“我们该言归正传了,想想该做什么。”他正色道,“我得跟你交代一下我要干什么和我的任务以及你如何协助我。当然需要你做的恐怕不会太多。”
“基本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把既定行动计划向她描述,并分析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待服务生上完了第二道菜,他们继续享用可口的晚餐,邦德则接着给她交代任务。
薇思珀机械却很顺从地听着。邦德突然严厉起来让她感到有些失落,并使她想起了S站站长临行前给她的忠告。
“他是个十分专注的人,”她的头儿在交代任务的时候对她说,“千万别把这次行动当成是一次轻松的旅行。除了工作他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配合他行动绝不是件好差事。但他是个真正的高手,做事情直截了当,你去了会发现同他合作行动效率会很高。他长得很帅,但千万别对他着迷,在我看来他无心于此。总之,注意保护自己,祝你好运。”
于是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但当她发觉他对她感兴趣并有好感时——凭女人的直觉——她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然而正当一切都预示着他们将愉快地一起相处时,他却在转瞬间变得冷若冰霜,毫无征兆地、粗鲁地退缩了,似乎片刻的温情对他来说都像毒药一样。这让她觉得受到了愚弄和伤害。她只好无奈地默默接受,然后专注地去听他交代的事情。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这要寄希望于上帝保佑我能有好运气,或者让他走霉运也可以。”
邦德开始向她解释百家乐是怎么玩的。
“百家乐和其他赌博游戏一样,对于庄家和闲家来说输赢的概率都差不多,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可能就是那么一两盘——让庄家倾家荡产或是使闲家输个精光。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今晚为了坐庄百家乐,拉契夫不惜付给埃及财团一百万法郎,这样他的赌资就只剩下两千四百万法郎了。我的本钱跟他的差不多。据我估计,今晚参与赌局的会有十个人,大家围坐在一个椭圆形的赌桌上。
“通常,这张桌子会同时进行两个赌局。庄家左右两边都参与,要两边兼顾得具有高超的运算能力才能赢钱。但在赌场里赌百家乐的玩家人数并不足够开两个局,所以拉契夫只好把他的希望全部押在这一桌上。这样铤而走险并不常见,因为输赢的概率并不偏爱庄家,如果有一点有利也是微不足道的,当然庄家掌握下注的主动权。
“庄家居中落座,荷官负责发牌和读出每个人的下注金额,而每桌还有个牌监负责判定每局的输赢。我将尽可能坐在桌子的对面正对着他的地方。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六副洗好的牌,出老千是绝无可能的。洗牌是荷官负责的,洗过的牌要经由闲家中的某一位切过之后才摆放在托盘里,整个过程大家都看得见。我们调查了赌场里的雇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做些手脚肯定是有用的,但要买通荷官把每一张牌都做上记号几乎是不可能的。总之对此我们会保持关注。”
邦德喝了口杯里的香槟继续说:“百家乐赌局的具体流程是这样的:依照惯例,庄家会在开局下五百英镑或五十万法郎的赌注。闲家按照从庄家右手边第一位开始的顺序依次做决定,决定跟牌的就把赌注推到赌桌中间,觉得牌不够好或觉得赌注太高的话就退出不跟。接着下边一家做决定,以此类推。如果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跟牌的话,那么桌上的每一个闲家——有时甚至连桌边的看客——都要平均掏钱来凑足这五十万法郎。
“当然开局赌注不算大,通常会有人迅速跟进的。但当赌注提高到一两百万的时候,就很少有人会跟进了,甚至也不会有人愿意凑钱下注——除非庄家的运气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会尝试去跟进。事实上,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挑战庄家,直到我把他挑下马或者他让我输得精光。这需要一个过程,但最终我们俩肯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其他人的因素可以暂不考虑,虽然他们可以让他多赢一点或多输一点。
“作为庄家,他要稍微占些便宜。虽然料到我要跟他死拼,但他可能不知道我还有雄厚的赌金做资本。总体来说我们机会相当。”
当草莓和鳄梨上来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不声不响地吃了一会儿,当咖啡端上来时又聊了些其他的。之后他们各自点了根香烟,不再喝白兰地或饮料。这时,邦德觉得应该向薇思珀讲解百家乐是如何比牌的具体操作了。
“牌的玩法其实非常简单,”他解释道,“如果你玩过二十一点的话,一说你就明白了。在二十一点游戏中,只要手中的牌加起来比庄家的牌更接近21点就算赢。百家乐中,先给庄家和闲家各发两张牌,只要没有人得到‘天生王牌’,每个人都可以申请补发一张。目标都是让手里的牌加起来等于或尽可能接近9点。花牌和10不作数,A算1点,其他牌按牌面数字计算。最终手里的牌加起来是多少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比如一张9加一张7等于6点,而不是16点。
“牌面最接近9点的玩家取胜,若最终点数相同则重新发牌。”
薇思珀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留意着邦德脸上的表情。
“那么,”邦德继续说,“当我把庄家发给我的两张牌打开,发现加起来是8点或者9点,这就是一手‘天生王牌’,摊了牌我就赢了,除非他的牌跟我一样大或有更好的王牌。如果没有‘天生王牌’,起手有6点或7点一般来说就可以接受了;如果是5点的话,是不是再要一张牌两可;若是低于5点,那就肯定再要一张。5点对于百家乐来说是一个关键点。手握5点再要一张牌,手里的牌面变好和变坏的概率正好相当。
“只有当我表示需要补牌或者轻击一下表示停牌后,庄家才能看牌。如果他抓的是‘天生王牌’的话,就会立即摊牌并获胜。如果不是的话,就要面临跟我同样的抉择了。但我的选择会影响并有助于他做出相应的决定——是否要补一张牌。如果我选择停牌,他肯定认为我手里的点数是5、6或者7,因为他知道如果牌小于6的话,我可能会选择从他手里补一张牌来改善牌面。而这张牌是亮出来发给我的。庄家会根据牌面点数和计算概率,来决定是否需要补牌。
“所以他还是要占些便宜的——闲家的决定会帮助他做出补牌或停牌的选择。在这个赌局中,手抓5点要不要补牌一直是一个费思量的决定,有人总是会补牌,而有的则一直会选择停牌。我全凭感觉。
“但最终,”邦德边说边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并叫来服务生埋单,“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天生王牌’的8或者9点,我要取胜得要比他多抓几手王牌。”
[book_title]第十章 一触即发
谈论着赌桌上的事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对决的期待让邦德重新精神焕发——一想到与拉契夫赌桌上的短兵相接一触即发,就会让他感到兴奋甚至血脉贲张。看到他完全忘记了刚才两人之间短暂的尴尬冷场,薇思珀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起来。
结账时他给了侍者一笔可观的小费,然后起身带着薇思珀一起离开了餐厅,走出了酒店。
这时一辆大宾利已经等候在门口,邦德载着薇思珀开往赌场,然后在距大门尽可能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经过装饰豪华的前厅时,邦德几乎一声不吭。薇思珀抬起头来,看见他的鼻孔因为兴奋或紧张的呼吸而微张着,但他的表情却显得镇定自若——愉快从容地回应赌场职员的问候。在包厢的入口处他们没有被要求出示会员证——邦德的豪赌使他成为这里备受青睐的顾客,连陪同他来的人都沾了光。
他们刚走进正厅不远,菲利克斯·莱特尔从轮盘赌的桌前站起身迎了上来,很亲热地跟邦德打招呼。邦德把薇思珀引见给他,他们互相寒暄了几句后,莱特尔说:“你晚上要玩百家乐,那么不知能否有幸请琳达小姐见证一下我是如何在轮盘赌中把庄家拉下马的?要知道我有三个幸运数字马上就要投,琳达小姐也可以一起来试试手气。待会等你小试牛刀的时候,我们再赶过来观战。”
邦德转过来看着薇思珀,征求她的意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说,“能把你的幸运数字借一个给我吗?”
“我没有什么幸运数字,”邦德一脸严肃,“赌场上胜负难料,我不相信这个。对不起,我要失陪了。和我的朋友菲利克斯·莱特尔一起,你的运气肯定会很好的。”他对他们微微一笑,转身步态从容地朝出纳柜台走去。
莱特尔觉出了邦德的断然回绝。
“他真是个严肃认真的赌徒,琳达小姐,”他说,“我认为他必须得这样。快跟我来投17看看——根据我超灵验的预感,这个数准会赢。待会数钱时你会发觉空手套白狼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孤身上阵顿时让邦德感到轻松不少,这样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只考虑如何完成任务了。他在柜台边站定,拿出了那张之前办好的面值两千四百万法郎的支票。兑换的筹码被他平均分作两摞,分放在外套的左右两个口袋里。他缓缓地从挤满了赌客的赌桌中间踱过,来到包间的尽头,那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四周围着铜栏杆的百家乐赌台。
赌台已经布置停当,荷官正在洗牌——由荷官洗牌效率最高而且最大限度降低了出老千的可能。
看到邦德走过来,赌台监督忙把栏杆入口处敷了层绒布套的索链打开,把他让进来:“邦德先生,如你所愿,我已经为你预留了6号座。”
桌边还空着三个座位,他走到荷官为他挪开的那把椅子前坐了下来,礼节性地向桌上其他赌家点了点头,然后掏出宽边的金属烟盒和黑色的打火机放在右手边的绿色托盘里。这时荷官拿来一个擦拭干净的玻璃烟灰缸放在一旁。邦德燃上一支烟,把身体向后倾着靠在椅背上。
在他的对面,庄家的座位还空着。他环视了一下赌台,在座的人大多都面熟,但却只知道其中几位的名字。坐在他右手边的7号座的希克斯特先生是个比利时富翁,他在刚果投资冶金行业。9号座的那位是丹佛斯爵士,地位显赫但看上去却弱不禁风。他赌博的钱估计全都来自他阔绰的美国老婆——坐在3号座上的长着一张梭鱼样的嘟嘟嘴的中年女人。邦德估计他们会在待会的赌局里做小心谨慎的投机,但很快就会落荒而逃。坐在庄家的右手边1号座上的是一位知名度颇高的希腊赌客。根据邦德的经验,和很多东部地中海人一样,此人可能经营着一条获利颇丰的航线。他赌技很好,玩得很冷静,应该会坚持很久。
邦德跟荷官要了一张卡片,在上面画了个问号并写下那些他不知道姓名的赌客的座位号,然后由荷官交给赌场监督。
很快,已经填齐了姓名的卡片送了回来。
依旧空着的2号座是为美国电影明星卡梅尔·德兰预留的。她的钱多是她的三任老公给她的生活费,邦德估计当下在王泉镇陪她的男友应该也给了她钱。她乐观的性格可能会使她在桌上玩得很高兴且派头十足,没准运气还不错。
3号座丹佛斯夫人旁边4号座、5号座坐的是杜邦夫妇,一副富人的派头,不知道杜邦财团的钱有没有他们的份。邦德认为他们会玩到最后。他们像生意人似的轻松而愉快地交谈着,似乎对即将开始的豪赌并不在意。有他们坐在自己旁边——左手边5号杜邦夫人和右手边7号希克斯特先生——邦德很高兴,并做好准备在庄家下注过大时与他们联合挑战庄家。
坐在8号座的是位来自印度一个小邦的王子,他大概是把战时的所有积蓄都拿过来赌了。经验告诉邦德,大部分来自亚洲的赌客都缺乏足够的勇气和魄力,但这位印度王子应该不会一击即溃的——如果输钱的节奏不是那么快的话。
10号座上坐着一个看上去不差钱的意大利年轻人,名字叫作西格诺·托米利,他靠出租位于米兰的多处房产赚了不少钱。这家伙的牌风会是比较轻率鲁莽型的,输了钱怕会气急败坏、丢人现眼。
邦德刚把桌上的赌客们一个个地分析估量完,拉契夫就走了进来。作为今晚的重要角色,他敏捷而不动声色地从铜围栏的入口处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些许冷峻的微笑表示对桌上赌客的欢迎,然后在邦德正对面的庄家的位置坐下身来。
他伸出那双看似笨拙的大手,将事先由荷官整齐地摆放在他面前的一摞牌切了一下,动作却出奇地敏捷。接着,荷官迅速而精准地将六副牌整齐地码放在台面上镶着金属的木头盘子里。这时拉契夫低声地跟荷官说了些什么。
“先生们、女士们,牌局现在开始。庄家下注五十万。”荷官话音刚落,1号座上的希腊人敲桌应道:“我先来。”他面前放着厚厚一摞的十万法郎的筹码。
拉契夫俯身凑到发牌器前,猛地一击按钮,纸牌便顺着发牌器的铅质沿口,一张接一张地滑落下来。他伸出粗壮的食指轻轻拈起第一张牌,将它恰到好处地旋到希腊人右手边几英寸远的地方,接着拈了一张给自己,然后再一次给希腊人一张,给自己一张。
然后,他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去管自己的牌,只是死死地盯着希腊人看。
这时荷官就像挥舞着泥刀的瓦匠,拿着长柄的木质牌铲,娴熟地将希腊人的两张牌铲起,然后敏捷地放到希腊人交叉的双手前。那两张牌趴在台上,活像两只粉红色的螃蟹。
希腊人伸出手,将并列趴着的两只“螃蟹”聚拢到跟前,弯下头,使得自己能够在双手的阴影下看得见牌面。接着,他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搓开第一张牌,以看清下面一张牌的大小。
他面无表情地将左手平放在桌面上,然后又撤了回来,露出了两张牌粉色的牌背。
希腊人抬起头来,对视着拉契夫,然后平静地说:“不补牌。”
据此判断,希腊人手中的牌面相加应该是5、6或7点。要想确保赢盘,庄家必须翻出8点或9点来,如果手里的牌达不到这两个点数,庄家也可以要求补一张牌,那意味着牌面或许会变好,当然也可能变坏。
拉契夫紧扣着双手,他的牌就在手边几英寸远的地方。他伸出右手,拿起牌,直接翻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张4和一张5——天生王牌。
他赢了。
“庄家9点。”荷官平静地读牌。紧接着,他用牌铲将希腊人的牌面亮了出来——“7点。”同样不带感情的读牌声。
那是一张7和一张Q,被荷官用牌铲甩入桌面上的一个槽口,那下面连接着存放所有废牌的金属罐。接着,拉契夫的两张牌也被投入其中——可以听到纸牌撞击金属罐底部发出的闷响。
希腊人悻悻地推出五枚十万的筹码。荷官把它们拢到了拉契夫码在赌台中间的筹码中。每局赌完,赌场都会提取少量的比例作为抽成。通常在大赌局中,庄家可以决定是事先商定一次性抽成,还是每局抽成,拉契夫选择了后者。
荷官把相应数额的筹码投入桌上一个专门存放抽成的槽口后,不慌不忙地宣布:“庄家下注一百万。”
“我跟。”希腊人咕哝道。他显然是想把输掉的扳回来。
邦德点上一支烟,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漫长的赌局一旦开启,便会按照这既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周而复始地进行下去,直到最终赌客们都散去。那时,那些令人困惑的纸牌便会被销毁。赌台会被一块幕布罩上,幕布下绿色的绒质台布恰似搏杀后的战场,默默地吸干遇难者的血,然后迎接新的搏杀的到来。
希腊人在补了第三张牌后,牌面加起来不超过4点,而庄家7点——他再次败下阵来。
“庄家下注两百万。”荷官宣布又一局开始了。
邦德左手边的赌客都默不作声。
“我来试试吧。”说话的人是邦德。
[book_title]第十一章 跌落云端
拉契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虹膜周围的眼白使他的眼神毫无生气,木然得像玩偶一般。
拉契夫慢慢地把他那只宽厚的手从桌面移开,偷偷地伸进上衣的口袋,拿出一个带盖子的金属小瓶子。他拧开盖子,慢条斯理地把瓶子的喷嘴先后插入两个黑黢黢的鼻孔里,各喷了两次,贪婪地吸着苯丙胺喷雾。
吸完后,他又不慌不忙地把吸入器放进口袋。接着,他的手迅速回到桌面,像之前一样,在发牌机上重重一击。
邦德一直在冷漠地注视着庄家,看他悄无声息地出演着一场猥琐的哑剧。他白皙的大脸,被两边突兀的红褐色毛发包围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湿润的红嘴唇同样显眼;一身剪裁粗糙的小礼服松散地悬挂在像个衣架似的宽肩膀上。若没有那炫目的缎子翻领的提醒,你很可能会以为面对的是一头牛头人身的黑毛怪兽,刚刚从绿色的草地上跑了出来。
邦德悄悄地把一包纸币放到了桌面上,数都没数。如果他输了,荷官会把相应数额的赌注抽走。但是,邦德的态度表明,他并没有想到输钱,或者这沓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其他的赌客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所以,当拉契夫从发牌机里取出四张牌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寂静。
荷官用铲子尖把邦德的两张牌推给他,邦德的两眼仍旧盯着拉契夫的眼睛。他右手向前伸出几英尺,迅速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抬眼再次漠然地看着拉契夫,接着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姿势,将牌面朝上扔在桌上。
这两张牌,一张是4,一张是5——天生王牌。
牌桌上传来了羡慕的叹息声,邦德左手边的赌客们交换着懊悔的眼神,因为他们错过了这手价值两百万法郎的好牌。
拉契夫耸耸肩,慢慢地把自己的两张牌牌面朝上,用指甲弹去。这是两张一文不值的J。
“百家乐。”荷官边宣布结果,边把那一堆筹码从桌面中间推到邦德面前。
邦德把筹码与未使用的钱币一起,放入了右手的口袋。虽然他看上去仍旧面无表情,但是他为自己旗开得胜,也为牌桌上悄无声息的较量所产生的结果感到高兴。
他左边的那位女士,也就是美国人杜邦夫人面朝他,诡谲地笑了笑。
“我不应当让它到你手上,”她说道,“牌一发出,我就踢了自己一脚。”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邦德说道,“没准你下次放弃的时候,就是对的。”
杜邦先生从他妻子的对面探出身子,达观地说道:“如果每一手都正确的话,我们全都不会在这里了。”
“我会来,”他的妻子笑道,“你不认为我做这个是为了娱乐吧。”
赌博继续进行,邦德看了看倚在桌子周围高高的铜栏杆上的看客们。他很快看见了拉契夫的两个保镖。他们站在庄家的后面,一边一个,看起来很体面,只是与整个赌场的氛围不搭调,颇引人注目。
靠向拉契夫右手的那个穿着小礼服,个子挺高,脸色阴郁。他面色灰暗,显得木讷,但眼睛却像一个玩杂耍的,闪烁发光。整个修长的身子显得焦躁不安,手在铜栏杆上不停地变换位置。邦德猜想,他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而且更喜欢把人扼死,有点像小说《人鼠之间》里的变态伦尼,只不过他的残暴不是来自幼稚病,而是来自毒品,可能是大麻吧。
另一个人的身材看起来像是科西嘉那里的商店老板,个头矮小,皮肤黝黑,扁脑袋,长着一头浓密的油腻腻的毛发。他似乎是个跛子,一根带橡皮头的厚实的马六甲手杖挂在他身旁的铜栏杆上。他一定得到了许可,才能把手杖带进赌场,因为邦德知道,棍棒什么的是不能带进赌场的,以防发生暴力行为。他看起来满脸油光,吃得很好,嘴巴半张,露出一嘴坏牙。他长着黑色的八字胡,扒在铜栏杆上的手背露出黑色的汗毛。邦德想道,如果把这个矮墩墩的家伙扒光,肯定会看见他浑身长满黑毛,那一定会是相当污秽。
赌局继续进行,相安无事,但是局面对庄家有点不利。
有经验的赌客知道,第三局往往是二十一点和百家乐的转折点。你的运气可以经受住第一次和第二次考验,但是当第三个考验到来的时候,往往凶多吉少。在这一点上,你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被从空中摔到了地上,而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无论是庄家还是其他人都不敢轻易下注,这种情形对庄家来说尤其不利。仅仅两个小时,赌金就达到了一千万法郎。在过去的两天里,拉契夫赢了多少,邦德并不清楚,他估算为五百万法郎,现在庄家的资本不会超过两千万法郎。
事实上,拉契夫整个下午输得很惨,此时,他仅仅剩下了一千万法郎。
而邦德呢,到深夜1点钟,他已经赢了四百万法郎,整个赌本达到了两千八百万法郎。
邦德谨慎地高兴着,拉契夫毫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继续玩着,除了在每一局开始的时候向荷官低声发出指令外,一言不发。
贵宾赌台一片寂静,但是在周围其他的牌桌上,嘈杂声不绝于耳:二十一点、轮盘、三十四十的赌台上人声鼎沸,夹杂着荷官清脆的叫喊声,偶尔还有从大厅的不同角落传来的阵阵笑声和激动的喘息声。
在这热闹的表面下,永不停歇的是赌场经营者隐秘的盈利节拍器,轮盘的每一次转动,纸牌的每一次翻起,都意味着桌面上百分之一的抽成溜进了他们的腰包。
邦德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一点十分,恰在这时台面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1号位置上希腊人的日子仍旧不好过,他第一局损失了五十万法郎,第二局损失了一百万。第三局当下注两百万时,他选择放弃。2号的卡梅尔·德兰不跟牌。3号的丹佛斯夫人也不跟。
杜邦夫妇面面相觑。
“跟。”杜邦夫人决定道,但旋即就输给了庄家的8点。
“本轮下注四百万。”荷官说道。
“跟。”邦德边说边推出一堆纸币。
他再一次把眼睛盯住拉契夫看着,然后匆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两张牌。
“不补。”他说道。他手握5点,这个点数有些悬。
拉契夫摸出一张J和一张4,他再次拍打了一下发牌器,抽出了一张3。
“庄家7点,”荷官说道,“闲家5点。”接着翻过邦德的牌读道。他把邦德的钱拢了过去,抽出四百万法郎,把剩下的还给了邦德。
“下注八百万。”
“跟。”邦德说道。
又输了——拉契夫得了一副天生王牌9点。
仅仅两局,他就输掉了一千二百万法郎。现在,他倾其所有,也只剩下了一千六百万法郎了,正好是下一局下注的数额。
突然间,邦德感到手掌心在冒汗,他的赌本,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地蒸发。拉契夫带着获胜赌徒那股得意的慢劲,用右手在牌桌上轻轻地敲着。邦德朝对面灰暗的眼睛看去,那眼神满带嘲讽,似乎在问:“你想输个底朝天吗?”
“跟。”邦德轻轻地应道。
他从右手的口袋里掏出一些纸币和筹码,从左手的口袋里拿出整沓的纸币,一股脑地推到台前。他的举止丝毫没有显露出,这是他的孤注一掷。
他突然感到很渴,嗓子似乎像羊毛壁纸一样干。他抬起头,看见薇思珀和莱特尔就站在带手杖的那个保镖站过的那个位置。他不知道他们站在那儿多久了。莱特尔看起来隐隐有些担忧,但薇思珀却一直微笑着给他鼓励。
他听到身后的栏杆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于是转身一看,那个长着黑色八字胡、满嘴黑牙的家伙正咧着嘴茫然地看着他呢。
“赌注下定。”荷官宣布。那两张牌顺着绿色的绒布台面向他滑了过去。不过,这时绿色的台面已不再光滑,它已变得厚重,毛茸茸的,几乎令人窒息,它的颜色也像新冢上刚冒出来的野草一样,灰白灰白的。
缎带镶边的宽大灯罩下透出来的光,原先是那么令人感到惬意,现在在他看牌的时候,却是显得那样黯淡无光,于是他又看了一遍。
牌是最糟糕不过的了:一张红桃K和一张黑桃A,就像一只黑寡妇蜘蛛,斜着眼睛向上望着他。
“补牌。”他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拉契夫看着自己的两张牌,他有一张Q和一张黑桃5。他看了看邦德,用粗大的食指压出另一张牌来。整张桌子的人保持着绝对安静。他抽出那张牌,然后轻轻地弹了出去。荷官小心地用铲子铲起来,放到邦德面前。这是一张好牌:红桃5,但是对邦德来说,并不足够好,只好听天由命了。现在,他手里的牌是6点,拉契夫手里的点数是5。但是庄家手里有了一个5,还有一次补牌的机会。现在的情形,庄家能够而且必须再补一张牌,翻出是1、2、3或4的牌面都是好牌。抽出其他任何一张牌,都必输无疑。
从概率上说,优势还在邦德这一边。但是只见拉契夫看了邦德一眼,就把第三张牌面朝上弹了出去,几乎都没瞥一眼。
这是一张好得有些过了头的牌,一张4,使庄家的点数为9。庄家赢了,虽然来得有点迟。
邦德输了,输了个精光。
[book_title]第十二章 暗藏杀机
邦德呆坐在那里,面对着输光的残酷现实。他打开黑色的宽边烟盒,取出一支烟。噗的一声打着打火机,把烟点着,又把打火机放回桌上。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从齿间嘶嘶地吐出。
现在该怎么办?是逃回酒店的大床上,以避开马蒂斯、莱特尔尤其是薇思珀同情的眼神?还是回去打电话向伦敦报告自己行动失败?然后乘上第二天回国的航班,再坐的士赶往摄政公园,接着爬楼梯穿过回廊,就会看到办公室里M那张阴沉的脸。或许他会挤出一丝怜悯的微笑说什么:下次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之类的。但他知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的看客们,几乎没人在关注他。他们都在看荷官清点拉契夫面前成堆的现金和整齐摆放的筹码,等着看还有没有人敢在下一局下注三千二百万法郎来挑战庄家和他这么顺的牌运。
莱特尔已不见了踪影,邦德想他是不忍看着自己落败的样子。而薇思珀居然还站在那里,依旧用微笑传递着鼓励。邦德想,她看来对赌博是一窍不通,自然是没法理解他现在被彻底击败的痛苦。
这时,一名赌场职员顺着围栏走到邦德的身边,弯腰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那信封足有一本词典那么厚。那职员对邦德耳语几句,然后走开了。
邦德激动得心怦怦直跳。他把这个没有具名的厚信封拿到桌面下,用拇指指甲将它拆开,封口处的胶水居然还没有干。
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却无疑是真实的,他的手摸到了信封里厚厚的钞票。他不动声色地把钱放入口袋时,发现最上面附着一张半张纸大小的字条,他取下来放在桌面下看了一眼。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字迹:“马歇尔提供赞助。三千二百万法郎。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致意。”
邦德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抬眼朝薇思珀看去。这时,菲利克斯·莱特尔重新站在了她的旁边,微微地咧开嘴笑着。邦德回以微笑,并抬手做了个幅度很小的手势向他致意。他定了定神,决意要将几分钟前还困扰着他的沮丧和绝望一扫而光。他是临时得救了,只是临时得救了,奇迹不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接下来他必须得赢,只要拉契夫还没有凑够他急需的五千万救命钱,只要赌局还在继续。
荷官终于把赌资清点完毕了,并把邦德输掉的现金也兑换成了筹码,一起堆在了桌子的中央。
那里堆着整整三万两千英镑。邦德想,拉契夫只要再赢下一局,哪怕只是再赢个几百万法郎,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就可以凑够五千万法郎然后起身离开。明天他的污点就会被掩盖,他就可以继续待在目前的位置上高枕无忧了。
但拉契夫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邦德暗暗地松了口气,想,自己还是高估了他的老本儿。
他想,唯一的机会就是直接跟他单挑,而不是跟其他闲家联合去应对庄家,更不是小本经营式的投机,而要倾尽全力,因为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将他扳倒。而在拉契夫看来,任何一个人单独投注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更不要说有谁会单独下注三千两百万跟他对决了——这不可能。他可能不知道邦德刚才输得分文不剩,但他肯定会认为邦德的本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因为他无从知道邦德的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要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结束这一轮的翻倍赌,转而从开局时的五十万法郎的下注重新开始。
这个分析完全准确。
拉契夫还需要再赢八百万,于是他点头示意继续下去。
“庄家下注三千两百万。”
荷官叫完注,桌上立时一片沉寂。
“庄家下注三千两百万。”
赌桌监督抑制不住得意,高声重复了一遍赌注,意在把旁边桌上的土豪们吸引过来。当然这本身就是一起轰动事件。百家乐赌局中如此之高的赌注只在1950年在杜维尔出现过一次。而他们的竞争对手勒图凯的拉弗雷赌场则从未出现过如此之高的赌注。
这时,邦德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
“跟进。”他平静地说。
桌旁顿时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响彻了整个赌场。看热闹的人蜂拥而至,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三千两百万啊!对于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这比他们一辈子挣的还要多,要顶上他们和他们全家的所有积蓄。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赌场的一位主管走过来与赌桌监督商量着什么。片刻,赌桌监督转过头面带歉意地向邦德说道:“抱歉,先生。您确信可以跟进吗?”
这是在提示邦德必须要证明他确实有足够的钱来下这局的注。他们当然把邦德当成一个有钱人,但毕竟这是三千两百万!而且确实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些输红了眼的赌徒,即使已经一文不名了,还是死撑着去赌,结果输了赌债无以为偿被送进监狱,还嬉皮笑脸死不服输。
“非常抱歉,邦德先生。”赌桌监督连声赔着不是。
见状邦德便把兜里那一大卷钞票一把甩到赌台中间。于是荷官接过这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万元现钞(三千两百张,这得有多厚的一捆啊!——译者注)——法国发行的最大面额的纸币——低着头数了起来。就在这个当口,邦德瞥见了拉契夫向保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那保镖此时就站在邦德的正背后。
几乎就在同时,他感到了一个硬物抵在了自己脊椎的底部——就在他陷在坐垫里的尾椎的地方。一个带有法国南部口音的声音在他右耳边响起,那声音不慌不忙却又不容分辩:“这是一支枪,先生。消音效果极好,我可以一声不响就把你的尾椎打爆。你看上去只是像晕倒在桌边,而我可以轻松脱身。在我数到10之前把你的钱拿回来。你要是敢呼救我就开枪。”
这话音里带着自信。邦德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这种人是会说到做到的,那根粗短的手杖就是明证。邦德见识过这种枪,枪管中填充了一种柔软的橡胶物质作为声障以吸收击发时的噪音,但这种物质并不妨碍子弹的射出。它是战时专门为暗杀而设计出来的,邦德自己就曾经试射过。
“1”这个声音开始计数。
邦德转过头。那家伙正俯身贴着他,咧着嘴面带笑容,边说边笑的样子似乎是在祝他好运,但在周遭的嘈杂声里,没人听得出他说的是什么。
“2”那张嘴再次咧开,一嘴黑牙全露了出来。
邦德环顾了一下周围。拉契夫正盯着他,眼里闪着光,嘴巴张着,呼吸急促。他在等,等着邦德给荷官一个手势,或者是看到他面孔扭曲、尖叫一声瘫倒在座椅里。
“3”
邦德又抬眼看向薇思珀和菲利克斯·莱特尔。他们正面带微笑地交谈着——这两个笨蛋!马蒂斯到哪里去了?他手下那些厉害角色们呢?
“4”
再瞧瞧周围的这群看客们——一帮只会叽叽喳喳的蠢货!难道就没一个人能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赌桌监督、荷官还有侍者眼睛都瞎了吗?
“5”
荷官正在整理那堆钞票,而赌桌监督正躬腰对着邦德讨好地笑着。眼见着赌注就要码放好了,一旦宣布“赌局继续”,他背后的子弹就会射出,不管是否数到了10。
“6”
邦德横下心——他别无选择了。他小心地把手移到了桌边,握紧桌沿,然后借力把臀部向后挪了挪,靠感觉把凸起的瞄准器摩挲着缓缓地蹭到尾椎下沿。
“7”
赌场监督睁大了眼睛盯着拉契夫,等着他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开赌的准备。
突然,邦德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上方弹起。这瞬间的爆发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股脑地施加在椅背的横档上,以至于别在那根手杖间的横档顿时折断,连带着在保镖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之前将他手里的手杖撇落一旁。
邦德也因为用力过猛,摔了个四脚朝天,跌倒在围观的人脚下。那椅背也在一声脆响后碎成几片。旁观的人惊叫着乱作一团,纷纷往后退,待发现并无大碍后方才又围将上来,齐手将邦德从地上拉起,还有人将他背后的灰屑拂去。侍者和赌桌监督见状急忙围上前来处理,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眼前的一幕演变成一出闹剧。
邦德抓着铜栏杆,看上去满是迷惑与尴尬。只见他伸出双手在额前抹了抹。
“一时有些晕了。”他说,“没事的,有些热再加上兴奋。”
围观的人露出理解的神情——出现这种意外也是难免的,赌局这么惊心动魄。“先生,你会退出赌局吗?你要躺一会儿吗?还是回家休息?要叫医生吗?”
邦德摇摇头,表示他一切没问题。然后向赌桌上在座的各位表示歉意——包括庄家。
赌场监督重新拿来了一把椅子让邦德坐下。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拉契夫。此刻,还活着已让他备感庆幸,当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肥脸上流露出来的些许害怕时,他瞬间感受到了胜利的快感。
桌上的人这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紧邻邦德的两位都侧过身来表示他们的理解和同情,齐声抱怨着温度太高、时间太晚、空气污浊之类的。
邦德礼貌地给予回应。他再转过脸去看背后的人群时,已不见了那个保镖的踪影,只是侍者还在寻找那根马六甲手杖的失主。那手杖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不见了棍尖上的橡胶套。邦德把侍者叫了过来。
“你可以把手杖交给那边那位先生,”他边说边指着菲利克斯·莱特尔,“他会帮你找到失主的,因为他认得手杖的主人。”
侍者躬身表示照办。
邦德相信,莱特尔只要稍做检查就会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当众出这么大的糗。
他重又转过身来,敲了敲面前的绿色台布覆盖的桌面,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
[book_title]第十三章 反败为胜
“赌局继续,”赌桌监督声情并茂,“赌注三千两百万!”
围观者都伸长了脖子。拉契夫伸出手掌啪的一声拍在发牌机上。紧接着,他掏出了苯丙胺喷瓶,往鼻孔里使劲喷了喷。
“真是个猥琐的畜生。”杜邦夫人在邦德旁边骂道。
邦德再一次清空了杂念——他奇迹般地从一次毁灭性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尽管腋下还残留着刚才一败涂地时流下的虚汗。但刚才用椅子奋力一击取得的干净利落的胜利,让他将在牌桌上落败的沮丧一扫而空。
他在运用精神胜利法让自己振作起来。赌局中断了有至少十分钟,这种情况在如此高档的赌场里是前所未有的。牌局又将重启,这次不容有失。对于未定的胜负的预期让他又重新振作和兴奋了起来。
时钟已经指向深夜2点。这时的赌场里,除了这个被看客们重重围住的大赌台,还有三张二十一点赌桌和同样数量的轮盘赌赌桌在同时运行着。
桌上一片寂静,突然,邦德听见旁边桌上传来荷官的声音:“9点,买红、买单和买低的都赢。”这是对他还是对拉契夫的预示,他想。
发给他的那两张牌顺着眼前这波涛暗涌的绿色海面向他滑了过来。
拉契夫从台面的另一侧死死地盯着他,活像一只趴紧在岩石上的乌贼。
邦德伸出右手稳稳地拿起滑过来的那两张牌。他的心怦怦直跳——会是9点吗?抑或是8点?
他拢起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牌慢慢展开。紧闭的牙关令下颌上的肌肉都在抖动,紧张与戒备让他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起来。
那是两张Q——一对红桃Q。
这对Q从手掌的阴影里斜视着他,像两个贼眉鼠眼的无赖。在百家乐中,这是最坏的牌了,牌面等于零。
“还要一张。”邦德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绝望。这时他感觉拉契夫的目光似乎已经射进了他的脑子里。
庄家不慌不忙地掀开属于他的那两张。
他的牌面3点——一张K和一张黑桃3。
邦德轻轻地将口中的烟气吐出——他还有机会。拉契夫拍了一下发牌器,里面弹出一张牌来——邦德的命运全寄托在它身上了,接着他将牌缓缓地掀开。这是张9,一张妙不可言的红桃9——在吉普赛人的魔术中,这张牌被称作“爱与恨的暗语”——这张牌意味着邦德已经胜券在握,但他却不动声色。
荷官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牌移至邦德面前。然而,对于拉契夫而言,他却一无所知。在他看来,邦德手里若是1点,那现在他手里就是10点,完全没用的垃圾牌。当然,他手里握的也可能是2、3、4甚至是5。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牌面加起来最大不会超过4点。
手握3点,如果补了一张9是最不济的结果了。补或者不补,从概率上算结果应该差不多。邦德心知庄家只有补一张6才顶多跟他打成平手,于是当他看着拉契夫在那里纠结得满头大汗时,满心是幸灾乐祸的得意与快感——若是场友好的赌局,为了不难为对手他早就摊牌了。
邦德的牌铺在他面前的台面上,其中两张露着粉红色的牌反扣在那里令人捉摸不透,紧挨着那张红桃9。在拉契夫眼里,这张9可能在说实话,或者在演绎各种诡异的谎言。
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两张粉红色的牌背下面。这时那一对Q正亲吻着绿色的台布。
汗珠顺着拉契夫鹰钩鼻子的两侧纷纷落下。他伸出厚厚的舌头舔了舔落到嘴角一侧的汗水,看看邦德的牌,再看看自己的牌,最后目光又转回去。
然后他抖擞了一下身体,从发牌器边缘抽出一张牌来,随即翻开。桌边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那是张非常不错的牌,一张5。
“庄家8点。”荷官念道。
见邦德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拉契夫突然咧嘴贪婪地笑了起来——他想自己赢定了。
连荷官伸过去要翻起邦德的牌的牌铲都似乎带着些歉意——桌上的所有人都认定邦德必输无疑。
牌铲依旧利落地将那两张粉色的牌掀开在桌面上。霎时,那对色彩鲜艳的红桃Q在灯光下露出了笑脸。
“9点。”
瞬间,桌边先是爆出一连串的惊叹,紧接着是按捺不住的喧哗与骚动。
邦德盯着拉契夫,只见这个不可一世的人瘫坐在椅子里,好像心脏被利器戳了一样。他张着嘴,心有不甘地闭了一两次,他的右手抚摸着喉咙。接着,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向椅背,嘴唇发灰。
荷官把一大堆筹码统统推到邦德的面前。这时,拉契夫从夹克的内侧口袋掏出一沓钞票扔在桌子上。
荷官快速清点起来。
“一千万法郎。”他宣布,然后从邦德的筹码中也拿出一千万法郎,放在赌桌中央。
邦德心想:到了最后的决战了,拉契夫已经无路可退,这是他最后的赌本了,此时的他正处于一小时前我的境地。但是,假如他输了,就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了。
邦德仰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他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瓶香槟和一只酒杯。邦德拿起香槟倒满酒杯,二话不说,两大口就喝个精光。
然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弯曲着手臂,搭在面前的赌桌上,就像柔道选手摩拳擦掌,准备上场。
坐在邦德左边的闲家依旧沉默不语。
“跟进。”邦德盯着拉契夫说道。
再次抽出两张牌来,荷官把它们放在邦德伸出的两臂之间的绿色呢绒台面上。
邦德用右手握着两张牌,快速瞥了一眼,然后把它们翻过来,放在牌桌中间。
“9点。”荷官报告道。
拉契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两张黑桃K。
“0点。”荷官不假思索地把桌面上堆积的一大堆筹码统统推到邦德面前。
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输得一文不剩,拉契夫一声不吭地缓缓站起身来,从赌客们的背后走到栏杆的出口处。他取下钩子,任链子垂落在地上。围观的人纷纷散开,他们看着他,恐惧多过好奇,似乎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死亡的味道。他就这样消失在邦德的视野里。
邦德站起身来,从那堆筹码中取出十万,推给了赌桌监督,然后,他向荷官表达谢意,并请他把所有筹码送到账台。其他赌客也纷纷离座。没有了庄家,赌局也就结束了,时钟已经指向2点半。他愉快地和邻座的赌客们交谈了几句,然后弯身从栏杆下穿过,来到等待他的薇思珀和菲利克斯·莱特尔跟前。
他们结伴一起来到了账台。邦德被请到赌场主管的私人办公室,办公桌上邦德赢来的筹码堆积如山。他掏出口袋里的筹码也放了上去。
那足有七千多万法郎。
邦德把其中一部分兑成现金还给菲利克斯·莱特尔,余下的四千多万法郎换成里昂银行的支票。赌场的主管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并期望他第二天能接着玩。
邦德婉拒了主管的好意,随后他来到吧台,把钱还给了莱特尔。他们开了一瓶香槟,在一起聊了聊当晚的赌局,莱特尔从口袋掏出一颗4.5毫米的子弹,放在桌面上。
“枪被马蒂斯拿走了。”他说,“看到你猝然摔倒,我们都非常疑惑。事发时马蒂斯正盯在拉契夫一个手下的身后。枪手轻松逃脱了,你可以想象,当看到这只枪时,我们有多惊讶。马蒂斯让我把这颗子弹拿来给你看,你确实逃过了一劫。手杖上的暗枪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你当时的处境确实凶险。但现在他们还找不到证据证明这是拉契夫干的。枪手是只身入场,他们找到了他领取入场证时填写的表格,当然上面的信息都是伪造的,他被允许携带手杖入内。我们还查到他还携有战时伤残福利发放证,他们确实蓄谋已久。枪手的指纹已被获取,并传真给了巴黎方面,早上我们应该会获得更多此人的信息。”
莱特尔又取出一支烟,接着说:“不管怎么说,结局是完美的,尽管过程颇为曲折,但最终你还是如我们所愿,把拉契夫打得丢盔弃甲。”
听到这里,邦德露出了微笑:“你递过来的那个信封真是雪中送炭。我当时以为自己完了——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你确实够朋友,这回算我欠你的。”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口袋,说道:“我得回趟酒店,把钱存放起来,我可不想带着它们在拉契夫的眼皮底下晃悠——他没准已经在预谋动手了。然后,我想还是要稍微庆祝一下,是不是?”
说着,他把脸转向了薇思珀,从赌局结束到现在,她几乎一言未发。
“睡觉前,我们要不要到洛佳朗夜总会去喝杯香槟?你可以直接过去,那里的环境很怡人。”
“我想我愿意。”薇思珀答道,“趁你回房间的时候,我想去把自己整理一下,待会直接在大堂会面。”
“那么你呢,菲利克斯?”邦德心底里是想单独跟薇思珀待一会儿。
莱特尔看了一眼邦德,明白了他的心思。
“我想在早晨前休息一会儿。”他说,“这一天可真是够忙的,估计明天巴黎方面还会给我发来指令,让我做一些扫尾工作,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想我还是陪着你一起走回酒店吧,要护送你这只宝船安全入港,我才放心。”
一轮满月挂在天上,他们踱着步子走在树下月光的阴影里,不约而同地都把手按在枪上。此时已是深夜3点,周围偶有几人走过,赌场的院子里还整齐地排放着汽车。
陪着邦德平安抵达酒店后,莱特尔坚持要求陪他一起回房间。这时,距邦德离开房间已经有六个小时了。
“看来没人等着接待我们。”莱特尔环视了一圈房间后说,“但我绝不会给他们铤而走险的机会了。我想我就不睡了,还是陪着你们俩吧。”
“你尽管去睡好了,”邦德说,“不必担心我们,我有妥善存放资金的办法。没了钱,他们不会对我感兴趣。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期待下次合作。”
“我也很期待,只要你总是能在需要的时候翻出9点来,还要带上薇思珀这样的大美女。”他打趣道。说完,转身关上门离开。
邦德在舒适的房间里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众人瞩目的赌台前经历了三个小时令人神经紧绷的生死搏杀,现在仅是盯着床上的睡衣和镜前的梳子这样的片刻闲暇都令邦德欣慰不已。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清洗面部,并漱了漱口。脑后和右肩部的瘀伤在隐隐作痛,他想起,自己应该庆幸这一天两次逃脱死神的魔掌。接下来,拉契夫会携死神卷土重来吗?但对他来说,现实一点的选择还是驾一叶小舟亡命天涯去吧——要知道锄奸局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邦德耸了耸肩,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开始畅想起薇思珀的美貌来。他渴望拥抱她那冷傲的身躯,把她颀长的娇躯压在身下,抚着她乌黑的长发,看她脉脉含情的双眸里流出激动的泪水。这景象令邦德不禁眯起了眼睛,再看镜中的自己,眼神中满是渴望。
邦德转身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四千多万法郎的支票,把它折成极小的一片。接着,他打开门,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门口的过道,发现并无一人,就任门敞开着。转回来,他一边支着耳朵听有没有脚步声或电梯开动的声响,一边拿着一柄小螺丝刀行动起来。
五分钟后,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会儿,感到满意后拿出烟匣子装满香烟,然后转身关门上锁,穿廊过厅,走进月夜的暮色里。
[book_title]第十四章 节外生枝
洛佳朗夜总会的大厅里此时依旧灯火通明,赌博的人们把几张赌桌围得水泄不通。当邦德挽着薇思珀的胳膊,带着她走过镀金台阶的时候,他抑制住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向出纳借点钱,全部押在离他最近的桌子上。但是,他知道这样做太草率了,无论输赢,对于既定的任务都是有害无益的。
夜总会的酒吧小而幽暗,镀金的枝形吊灯上,蜡烛发出暗淡的光,在镶金壁镜的反射下,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暗红色的缎子,椅子上和长凳上铺着红色的长毛绒垫,显得相得益彰。在远处的角落里,由钢琴、电吉他和架子鼓组成的三人乐队正在演奏《玫瑰人生》,洋溢着一种淡淡的浪漫氛围,充满了诱惑。邦德想,那一对对情侣在桌子下面定是按捺不住激情而蠢蠢欲动了。
他们被领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紧挨着门。邦德要了一瓶香槟、一份炒鸡蛋,还有一块咸肉。
他们坐在那儿,听了一会儿音乐,接着邦德对薇思珀说道:“太棒了,陪你坐在这里,工作也完成了,真是一天美好的结束,这是对我最好的奖赏。”
他指望博得她的一笑。她说道:“是啊,的确。”声音略显冷淡。她似乎在专注地听音乐,一只胳膊支撑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不过用的是手背,而不是手掌。邦德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苍白,仿佛在用力攥紧拳头。
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指之间,夹着邦德的一根香烟,像画家拿着画笔一样。虽然她抽烟的时候镇定自若,不时地向烟灰缸弹烟灰,但烟头上其实没有烟灰。
邦德注意到这些细节,因为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也因为希望她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那就是温情和感官的享受。他接受了她的矜持。他认为这是她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出于自己晚餐时冷漠的一种故意报复。他知道,他的冷漠是有意为之,但被她误解为拒绝了。
他耐着性子,一边喝着香槟,一边谈论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马蒂斯和莱特尔的性格,以及拉契夫可能的下场。但是他很谨慎,只涉及伦敦方面可能向她介绍的一些情况。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说道,他们早就盯上了拉契夫的两个保镖,但是,当那个拄着拐杖的人走过来站在邦德椅子后面的时候,她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以为在赌场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邦德和莱特尔刚离开向酒店走去的时候,她就与巴黎通了电话,把结果告诉了M的代表。她说话的时候非常谨慎,代表也没有表态,只是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随时报告。因为M要求,无论什么时候,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要即时把信息通报他本人。
这就是她所说的全部。她呷着香槟,几乎不看邦德一眼。对她的不苟言笑,邦德感到很懊恼,他喝了很多香槟,接着又要了一瓶。炒鸡蛋上来了,他俩一声不吭地吃着。
大约4点钟,邦德正要准备付账的时候,酒吧主管出现在他们桌前。他询问琳达小姐是谁,并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接过去匆匆读了起来。
“哦,是马蒂斯的。”她说道,“他要我到大厅,有一条关于你的消息,也许他没有穿晚礼服吧。我一会就来,然后我们回家。”
她勉强地向他笑了笑:“抱歉,今晚没把你陪好。今天的神经紧张得很,非常抱歉。”
邦德敷衍地做了回答,站起身,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我来付账。”他说道,看着她向门口迅速走去。
他又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感到兴味索然。他突然感到自己很疲倦。酒吧里沉闷的空气,就像前天凌晨在赌场那样,使他窒息。他叫侍者拿来账单,喝下最后一口香槟。香槟的味道很苦,像无数第一杯香槟喝起来那样苦。他很想看到马蒂斯那张愉快的脸,听到他的消息,哪怕是一句祝贺的话。
突然间,他感到给薇思珀的纸条很奇怪,那不是马蒂斯的行事方式。一般情况下,他会要他俩都去赌场的酒吧,或者会到夜总会来加入他们,至于穿什么衣服无所谓。他们会在一起开怀大笑,马蒂斯会兴奋异常。他告诉邦德的消息,远比从邦德这里听到的多:关于另一个巴尔干人被捉到(他很可能已经招供了不少),追踪拿拐杖的人,拉契夫离开赌场后的行踪,等等。
邦德晃了晃身子,他急忙付了账,等不及找零,他推开桌子,飞速走出酒吧的门,酒吧主管和门童向他问候,他都未及理睬。他穿过赌台,目光沿着长长的过道来回打量。他骂了一句,加快了步伐。衣帽间里,只有一两个官员和两三个穿着晚礼服的男女在取自己的东西。
没有薇思珀,也没有马蒂斯。
他几乎跑了起来。他来到大门口,目光搜索着台阶的左右,只有寥寥几辆剩下的汽车。
跑堂的向他走来。
“要出租车吗,先生?”
邦德挥手让他走开,开始往台阶下走,同时眼睛四处打量着阴暗的角落,夜晚的空气使他汗津津的前额感到冰凉。
刚走到一半,他就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响,接着,一扇门砰的一声朝右打了开来。汽车的排气管发出刺耳的叫声,一辆甲壳虫脑袋般的雪铁龙汽车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暴露在月光下,汽车前轮在石子路面上急速地打滑。
汽车尾部的减震在抖动着,后座上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搏斗。
哧啦一声,汽车碾着碎石子冲到了宽敞的大门口,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开着的后车窗抛了出来,呯的一声落在了花坛上。汽车急速左转弯,轮胎的橡胶像是遭受折磨一般,发出一声尖叫。雪铁龙的排气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接着是急切并渐渐远去的噼啪声。汽车穿过大街两旁的商店,向滨海路驶去。
邦德知道,他会在花丛中发现薇思珀晚上用的包。
他拿着包,穿过石子路,跑回到灯光明亮的台阶上,翻找着包里的东西。门童在他周围来回走着。
那张揉皱了的纸条就在那个女士包里。
你能不能到大厅来一下?我有你伙伴的消息。
马蒂斯
[book_title]第十五章 生死追击
这真是最拙劣的伪造。
邦德赶紧跑向宾利车,幸亏饭后一时冲动,把车开了过来。发动机的主风门开着,他打开启动装置,发动机立刻发动起来,轰鸣声淹没了门童的制止声。门童赶忙跳到一旁,后轮溅起的石子砸在他绲边的裤腿上。
出大门之后,汽车开到路的左边,邦德一边懊悔地自责着,一边仔细辨认着那辆前轮驱动低底盘的雪铁龙汽车的痕迹。接着,他加大油门,开始追逐,街道两旁顿时传来汽车的排气管巨大的轰鸣声。
很快,他就来到了滨海路。这是一条宽阔的公路,从沙丘中穿过。从早晨开车的体验中,他知道路面非常平坦,转弯处都装有“猫眼”反光镜。他把变速箱拉杆拼命向上提,车速上升到八十码,九十码。夜幕中,他那硕大的汽车头灯射出一道白色光芒,像是筑就了一条安全的隧道,足足有半英里长。
他知道,雪铁龙汽车一定是走的这条路,他仿佛听到汽车的排气声从镇子穿过,现在拐弯处还飘浮着些许尘土呢。他希望很快就能看见远处雪铁龙车灯射出的灯光。此刻已是夜深人静,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时不时地,他能够听见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就像戴着镣铐的牛发出的低沉的哞哞声。
他的车越开越快,大脑的另一半在骂着薇思珀,还有马蒂斯,就是他派她来做这份工作的。
这些自命不凡的女人,自认为能做男人的事。活见鬼,她们为什么不能待在家里,围着灶台,穿着连衣裙,聊聊家常,把男人的活留给男人去做呢?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瞧瞧现在:工作就要圆满完成的时候,薇思珀却愚蠢地上了一个老把戏的当,被绑架,很可能要拿赎金进行交换。把自己当成连环漫画上的女英雄一样,这个蠢猪。
一想到现在的处境,邦德就气愤得激动不已。
毫无疑问,他们绑架她的意图很明显:用那个姑娘交换他手上四千多万的支票。不过,他不会这么去做的,连想都不用想。她也在谍报部门任职,应该知道这样做是行不通的。他甚至也不用去请示M。这次行动目的的实现比她更为重要,只是让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真是太糟了。她是个好姑娘,但他不会上这孩子般把戏的当,没门。他会追上雪铁龙,拔枪跟他们决斗。但是,如果她在枪战中丧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应该做自己分内的事,把她救出来,以免他们把她绑架到某个秘密据点让她受尽苦头。但是,如果他没有追上他们呢?他会回到酒店的大床上去睡觉,对此事只字不提。第二天早晨,他会问马蒂斯她发生了什么事,并且把纸条给他看。如果拉契夫威胁他,要他用钱来交换薇思珀,邦德会无动于衷,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那姑娘就听天由命吧。如果那个门童过来,说出他的亲眼所见,邦德会吓唬吓唬他,并说自己喝醉了,与姑娘大吵了一架,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这个问题在邦德的脑海里翻腾着。他沿着滨海路飞速地驾驶着宾利车,自动地拐过一个个弯道,注视着驶往小镇的各种车辆。在一段直路上,增压器刺激了一下宾利二十五匹马力的马达,车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接着,速度飙升,码表的指针指向了每小时一百一十码,一百二十码。
他知道那辆车没有自己车速快。由于带着人,雪铁龙在这种路上顶多也只能开到八十码。他突然熄灭了两个头灯,打开雾灯。果然,没有了自己车灯的刺眼光幕,他能够清楚看见沿岸一两英里远的地方另一辆车发出的灯光。
他在仪表盘下摸索着,从一个隐藏的手枪皮套里,摸出了一把长筒的点四五口径的陆军特种枪,放在身旁的座位上。有了这把枪,如果有幸遇上平坦的路面,他就有希望在一百码的距离内,击中他们的轮胎或油箱。
接着,他又打开了那两个前大灯,呼啸着追逐起来。此时,他感到心里有了底,薇思珀的生命已经不再是问题了,仪表盘上的蓝光反射出他的脸,严厉而镇定。
在前面的雪铁龙车里,坐着三个男子和那个姑娘。
拉契夫开着车,长满赘肉的身体向前弓着,双手轻轻地扶着方向盘。在他的身旁,坐着在赌场里拿手杖的那个矮胖男子。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一根粗撬棍,撬棍在他的身边凸显出来,差不多与地板平齐,很可能是用来调节驾驶椅的吧。
后座上坐着那个瘦高个枪手,他轻松地躺在座椅上,眼望着车顶,显然对汽车疯狂的速度毫无兴致。他的右手抚摩着薇思珀的左腿,她的左腿在他身边赤裸裸地伸了出来。
除了裸露到臀部的大腿之外,薇思珀看起来只是一个包裹。她那长长的天鹅绒裙子掀到了胳膊和头上,被一根绳子在头部拴了起来。只在她的脸部,天鹅绒被掏了一个小洞,以便让她呼吸。除此之外,她没有被捆住。她静静地躺着,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而不由自主地颠簸着。
拉契夫一边注意前面的路况,一边留心后视镜里看到的邦德的车头灯射出的强光。他似乎泰然自若,甚至在离邦德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把车速从每小时八十英里降到六十英里。此刻,他拐弯的时候,速度更慢了。在前面几百码的地方,一根电线杆上的标志牌提醒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一条教区的小路与公路在此相交。
“注意了!”他对身边的男子厉声叫道。
男子的手又用力握紧了撬棍。
在离十字路口一百码的地方,他把速度降到了三十码。在后视镜里,邦德明亮的车头灯把弯道照得雪亮。
拉契夫似乎下定了决心。
“预备。”
他身边的那个男子陡然向上拉起撬棍,汽车的后备厢像鲸的嘴一样,大大地张了开来。路上传来一阵哐啷声,然后是一种有节奏的丁零当啷声,好像车后拖着一串长长的铁链。
“截断。”
男子又陡然把撬棍向下压,丁零当啷声最后响了一下,停了下来。
拉契夫再一次看了看后视镜,邦德的车刚刚驶入弯道。拉契夫猛地把雪铁龙车向左打,拐上了那条狭窄的岔道,同时熄灭了灯光。
他把车猛地停了下来,三个男子迅速钻出汽车。现在,十字路口已经被宾利车的灯光照得雪亮,他们在低矮的树篱的掩护下,快步向后跑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左轮手枪,瘦子的右手还握一个手雷。
宾利车像一列快车,呼啸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book_title]第十六章 落入陷阱
邦德娴熟地驾车飞速驶过弯道,汽车的底盘与路面擦出阵阵火花。随着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脑海里也在迅速做出行动计划。他想,敌人的司机会躲避自己,一有机会就会钻进岔道。所以,当他驶过弯道,看到前面不见了灯光,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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