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社会支柱 [book_author]易卜生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57782 [book_dec]又译《社会栋梁》或《社会柱石》。挪威作家亨利克·易卜生创作于1877年的四幕话剧。剧中主角博尼克是个唯利是图的船主,以正直的企业家和道德高尚的人自诩,为了巩固自己的名声,散布谣言,中伤自己的妻舅约翰。多年以后,约翰带着异父同母妹妹洛娜从美国回来,博尼克从前曾经追求过洛娜。在资产阶级社交界为博尼克举行的庆祝会上,他得到这个可怕的消息,陷于绝望,假意忏悔,使宾客们大为震惊。但博尼克又提出分享修建铁路的利益的建议,于是他那一度动摇的威望重新恢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资产阶级的“社会支柱”。 [book_img]Z_10431.jpg [book_title]人物表 卡斯腾·博尼克——领事 [1] 贝蒂·博尼克——他的妻子 渥拉夫——他们的儿子,十三岁 马塞·博尼克小姐——卡斯腾·博尼克的妹妹 约翰·汤尼森——博尼克太太的弟弟 楼纳·海斯尔小姐——博尼克太太的不同胞姐姐 希尔马·汤尼森——博尼克太太的叔伯弟弟 棣纳·铎尔夫——住在博尼克家的一个女孩子 罗冷博士——教师 鲁米尔——商人 维纪兰——商人 桑斯达——商人 克拉普——博尼克的秘书 渥尼——博尼克船厂的工头 鲁米尔太太 希尔达·鲁米尔——她的女儿 霍尔特太太——邮政局长霍尔特的妻子 奈达·霍尔特——她的女儿 林纪太太——林纪医生的妻子 市民,来客——外国水手,轮船旅客,等等 事情发生在挪威沿海一个小城市的博尼克家。 * * * [1] 过去挪威海口的大商人可以代外国政府执行领事职务,所以剧中称呼“博尼克先生”的地方都可以用“博尼克领事”代替。 [book_title]第一幕 〔博尼克家对着花园的一间大屋子。前方左首,有一扇门通到博尼克办公室。靠后些,也在左墙上,另有一扇形式相似的门。右墙中央是上外头去的大门。后墙几乎全是大玻璃窗,有一扇门,门外是廊子,廊下有一溜宽台阶通到花园里。廊子上张着一幅遮太阳的天幕。从廊子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花园的一角,花园周围有栅栏,栅栏中间有一扇小门。栅栏外头是一条平行的街,对面排列着一溜木头小房子,油漆得鲜艳夺目。正是夏天,太阳晒得热呼呼的。街上有人来来往往,有人站着谈话,在拐角一家铺子里,有顾客出出进进。 〔屋子里许多女客围桌而坐。博尼克太太坐在正中。在她左首是霍尔特太太和她女儿奈达,顺着下去是鲁米尔太太和她女儿希尔达。在博尼克太太右首是林纪太太、马塞·博尼克和棣纳·铎尔夫。女客们都在忙着做活。桌子上堆着好些内衣和别的衣服,有的做成了一半,有的只是刚裁好。再往后去,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两盆花和一玻璃杯糖水,罗冷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本金边的书正在朗诵,可是声音的高度只能使屋里的人偶尔听见一两个词。渥拉夫在外头花园里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一张小弓练习射靶。 〔过了不多会儿,渥尼悄悄地从右边门里走进来。罗冷的朗诵稍微停了一下。博尼克太太冲着渥尼点点头,用手指指左边的门。渥尼悄悄地穿过屋子,在博尼克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一下,过了会儿又敲一下。克拉普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帽子,胳臂底下夹着一卷文件。 克拉普 哦,是你敲门? 渥尼 博尼克先生叫我来的。 克拉普 不错,是他叫你来的,可是他现在没工夫见你,他打发我告诉你—— 渥尼 打发你?可是我倒希望—— 克拉普 ——他打发我把话转告给你。他说,以后不许你在星期六给工人做讲演。 渥尼 真的吗?我一直觉得我可以用自己的闲工夫—— 克拉普 你不应该用自己的闲工夫挑拨工人在工作时间不干活。上星期六你对工人讲将来咱们厂里用了新机器新方法,他们会倒霉。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渥尼 我说这种话是支持社会。 克拉普 这说法真怪!博尼克先生说你是破坏社会。 渥尼 克拉普先生,我说的“社会”不是博尼克先生的“社会”!我是工人协会主席,我不能不—— 克拉普 你是博尼克先生船厂的工头,你首先应该对这个“博尼克公司”的社会尽责任;你要知道,咱们这批人靠它吃饭。现在你知道了,这就是博尼克先生要跟你说的话。 渥尼 克拉普先生,博尼克先生不会这么说!可是我知道是谁闯的祸。都是那只进厂修理的倒霉美国船!那些美国佬要咱们照他们的办法给他们做活,并且—— 克拉普 好,好,我没工夫跟你谈大道理。反正你已经知道博尼克先生的意思,这就够了。你现在还是回厂去吧,那儿也许有事等着你。一会儿我就来。对不起,诸位太太小姐!(向女客们鞠躬,穿过花园,走上大街。渥尼悄悄从右边出去。克拉普跟渥尼谈话的时候,罗冷一直在念书,现在砰的一声把书合上了) 罗冷 喂,诸位太太小姐,故事念完了。 鲁米尔太太 听这故事真有好处! 霍尔特太太 是个劝人为善的故事! 博尼克太太 像这么一本书真能启发思想。 罗冷 一点儿都不错,这本书的内容跟咱们每天在报纸杂志上看见的不幸的事情正好是个鲜明的对照。瞧瞧那些现代的大社会,表面上金碧辉煌,里头藏着什么!说句不客气的话,除了空虚和腐败,别的什么都没有!那些社会没有道德基础。干脆一句话,现代的大社会像粉刷的坟墓, [1] 里头全是虚伪骗人的东西。 霍尔特太太 对!对! 鲁米尔太太 不用往远处说,只要看看眼前在咱们这儿的那只美国轮船的水手。 罗冷 喔,我不愿意提那些社会的渣滓。可是即使在那些地方的上等社会里,情形又怎么样?到处都是犹疑彷徨的景象,人们心神不安定,社会秩序在动摇。瞧瞧家庭生活给破坏得成了什么样子!瞧瞧最基本的真理受到了多么可耻的摧残! 棣纳 (做着活计,没抬头) 可是他们也做了些伟大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罗冷 伟大的事情?这话我不懂。 霍尔特太太 (吃惊) 天呀,棣纳! 鲁米尔太太 (同时) 棣纳,你怎么说这话? 罗冷 要是这种“伟大的事情”在这儿流行起来,恐怕不是咱们的幸福。咱们应该感谢上帝,咱们的命运这么好。当然,咱们这儿也有坏人,像麦子里头有时候长杂草一样,可是咱们会老老实实把杂草拔干净。诸位太太小姐,最要紧的是要保持社会的纯洁,要小心提防别让这个急躁的新时代强迫咱们采用冒险的新花样。 霍尔特太太 啊,可惜新花样太多了。 鲁米尔太太 是呀,去年咱们好容易才把修铁道的计划推翻了。 博尼克太太 啊,那是卡斯腾推翻的。 罗冷 那是天意,博尼克太太。你可以相信,博尼克先生反对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在执行上帝的意志。 博尼克太太 可是报纸上还说他那么些丑话!哦,罗冷博士,我们忘了谢谢你。你为我们花费了那么些时间,你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罗冷 喔,哪儿的话。现在是假期—— 博尼克太太 话是不错,可是在你还是一种牺牲,罗冷博士。 罗冷 (把椅子拉近些) 博尼克太太,别这么客气。你们大家不也是为公益事情出力吗?并且还高高兴兴出于自愿。咱们目前搭救的这批堕落的女人好像战场上受伤的军人,你们诸位太太小姐好像红十字会的女护士,给受伤的人摘纱布,用绷带给她们轻轻地包扎伤口,给她们治疗,把她们治好—— 博尼克太太 把每件事都看得这么美,真是天才! 罗冷 大部分是天才,可是一部分是修养。最要紧的是咱们应该把事情看作庄严的使命。(问马塞) 博尼克小姐,你说我的话对不对?你专心从事学校的工作是不是觉得脚底下比从前踏实点儿? 马塞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我在学校闷得慌,恨不能一下子漂到狂风大浪的海洋里。 罗冷 我的好小姐,这是叫人上当。这种不安分的思想千万别让它钻到脑子里。你说“狂风大浪的海洋”当然是打比方。你意思是指好些人在里头翻船的那个不安定的世界。人家嘴里说的那种乱哄哄的生活难道真能把你迷住吗?你抬头瞧瞧街上那些人,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满头大汗,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咱们可比他们强多了,坐在阴凉地里,背朝着外头,眼睛看不见那出乱子的地方。 马塞 你说的不错。 罗冷 像你们这种人家——又善良,又纯洁——家庭生活达到了最美满的境界——亲亲热热,一团和气——(转过去问博尼克太太) 你在听什么,博尼克太太? 博尼克太太 (脸朝着博尼克办公室的门) 他们在里头说话声音那么大。 罗冷 有什么特别事情没有? 博尼克太太 不知道。大概我丈夫有客人。 〔希尔马·汤尼森抽着雪茄在右边门口出现。他一看见这么些女客马上站住。 希尔马 哦,对不起——(正要转身回去) 博尼克太太 没关系,希尔马,进来。你有什么事? 希尔马 没什么事,我路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诸位太太小姐早安!(向博尼克太太) 结果怎么样? 博尼克太太 什么事结果怎么样? 希尔马 卡斯腾召集了一个会,你知道。 博尼克太太 是吗!为了什么事? 希尔马 喔,还不是为了那无聊的铁路。 鲁米尔太太 不会!真有这事吗?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真可怜,他是不是又要操心了? 罗冷 汤尼森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博尼克先生去年不是明明白白说过他反对修铁路吗? 希尔马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刚才我碰见他的秘书克拉普,他告诉我铁路计划又提出来了,博尼克先生正在跟本地三个资本家商量这件事。 鲁米尔太太 真的,怪不得刚才我听见我丈夫在里头说话的声音。 希尔马 鲁米尔先生当然是其中的一个,另外两个是桑斯达和外号叫“圣麦克尔”的麦克尔·维纪兰。 罗冷 哼! 希尔马 对不起,罗冷博士。 博尼克太太 日子刚过得平平稳稳,又要出事情! 希尔马 他们翻旧账,重新吵架,我倒不反对。这至少是个消遣。 罗冷 我觉得这种消遣不必要。 希尔马 这要看各人的性格。有人喜欢大阵仗。可是在咱们这种小地方见不着大阵仗,并且也不是人人都——(一边说一边翻看罗冷刚才念的那本书) “妇女乃社会之奴仆”。好无聊的书! 博尼克太太 喔,希尔马,你别这么说。你又没看过这本书。 希尔马 不错,没看过,我也不想看。 博尼克太太 我看你今天身体不大舒服。 希尔马 嗯,不舒服。 博尼克太太 也许昨天晚上你没睡好觉吧? 希尔马 睡得很坏。昨晚我因为身体不舒服,出去散步,走到俱乐部,看了一篇北极探险的文章。那些人在冰天雪地里跟自然作斗争,看着很提神。 鲁米尔太太 汤尼森先生,可是那篇文章对你似乎没什么大好处。 希尔马 确实没好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半睡半醒,恍恍惚惚梦见一只可怕的海象在追我。 渥拉夫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从花园台阶上上来了) 舅舅,你让海象追过吗? 希尔马 你这小傻瓜,我是做梦!你还拉那只没意思的小弓?为什么不弄支真枪打打? 渥拉夫 我倒想打枪,就是—— 希尔马 真枪还有点儿意思。扳枪的时候精神真爽快。 渥拉夫 舅舅,有了枪我不就可以打熊了吗?就是爸爸不许我弄枪。 博尼克太太 希尔马,你别拿这些话逗孩子。 希尔马 哼!咱们培养的这一代!咱们嘴里尽管说年轻人应该有气魄,有胆量,可是,天知道,结果全都是空话。咱们从来没认真打算把年轻人锻炼成不怕危险的好汉子。哎,傻瓜,别把你的弓冲着我拉——小心失手射出来。 渥拉夫 不会,舅舅,里头没箭。 希尔马 你怎么知道没箭?也许有。谁知道?快把弓拿开,听见没有!真怪,你为什么一直没搭你爸爸的轮船上美国去?在美国你可以打野牛,再不就跟印第安人去打仗。 博尼克太太 喔,希尔马! 渥拉夫 舅舅,我真想去。再说,在美国我也许还能碰见约翰小舅舅和楼纳阿姨呢。 希尔马 哼!胡说八道! 博尼克太太 渥拉夫,你再上花园玩儿去吧。 渥拉夫 妈妈,我上街行不行? 博尼克太太 行,就是别走得太远,记着。 〔渥拉夫跑进花园,又从花园栅栏门里跑到街上。 罗冷 汤尼森先生,你不应该跟小孩子说那些话。 希尔马 当然不应该,像许多别的孩子一样,他已经注定了一辈子死守着家不出门。 罗冷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美国去? 希尔马 我?带着我的病上美国?当然人家不会关心我的病。再说,我对自己的社会还有应尽的义务。咱们这儿必须有人高高举起理想的旗帜。嘿,他又嚷起来了! 女客们 (一齐说) 谁在嚷? 希尔马 喔,我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说话声音那么大,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了。 鲁米尔太太 汤尼森先生,你听见的是我丈夫的声音。你别忘了他在大会上说惯了话—— 罗冷 我觉得别人的嗓门也不算小。 希尔马 是啊,他们只要谈到掏钱的事——咱们这儿不拘什么事归根结底小算盘都是打到钱上头。嘿! 博尼克太太 无论如何总比从前每次胡闹一阵子强点儿。 林纪太太 从前这儿的情形真是那么糟吗? 鲁米尔太太 真的,林纪太太。那时候你不在这儿住,算是运气。 霍尔特太太 真是,年头改了!现在我回想我做女孩子的时候—— 鲁米尔太太 喔,不用往远处说,就拿十四五年前的事说吧,说句不怕造孽的话,那时候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时候有跳舞协会,有音乐协会—— 马塞 还有戏剧协会,我记得很清楚。 鲁米尔太太 不错,汤尼森先生,你的剧本就是他们排演的。 希尔马 (在后方) 喔,胡说! 罗冷 汤尼森先生的剧本? 鲁米尔太太 不错,那是在你来之前好多年的事,罗冷博士。那个剧本只演了一次。 林纪太太 鲁米尔太太,不是你告诉过我在那出戏里你还扮演过女主角吗? 鲁米尔太太 (眼睛瞟着罗冷) 我?林纪太太,我实在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那时候大家无拘无束玩得真痛快。 霍尔特太太 是啊,我还记得有些人家每星期必定有两次大宴会。 林纪太太 我还听说有个旅行剧团上这儿来过。 鲁米尔太太 不错,有这么回事,这件事糟透了—— 霍尔特太太 (局促不安) 嗯哼! 鲁米尔太太 你说什么旅行剧团?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林纪太太 哼,我还听说那些唱戏的闹了不少的乱子呢。究竟是怎么回事? 鲁米尔太太 喔,林纪太太,没什么。 霍尔特太太 棣纳,好宝贝,把那件衬衣递给我。 博尼克太太 (同时说) 棣纳,亲爱的,你去叫卡德利把咱们的咖啡拿来,好不好? 马塞 我跟你一块儿去,棣纳。 〔棣纳和马塞从左首靠后的门里出去。 博尼克太太 (站起来) 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会儿。我想咱们还是在外头喝咖啡吧。(走到廊下,动手摆桌子。罗冷站在门口跟她谈话。希尔马坐在外面抽烟) 鲁米尔太太 (低声) 可了不得,林纪太太,刚才你把我吓坏了! 林纪太太 我? 霍尔特太太 可不是吗!鲁米尔太太,起头的可是你。 鲁米尔太太 什么!是我?你怎么说这话,霍尔特太太?我一句话都没说! 林纪太太 究竟是怎么回事? 鲁米尔太太 刚才你怎么提起那件事!难道你没看见棣纳在屋里? 林纪太太 棣纳?天啊,跟她有什么关系? 霍尔特太太 有关系,并且事情还出在这所房子里!你不知道是博尼克太太的弟弟—— 林纪太太 他怎么样?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到这儿不久,情形很隔膜。 鲁米尔太太 这么说,你没听说过——?嗯哼!(向自己女儿) 希尔达,你上花园去散散步吧。 霍尔特太太 奈达,你也一块儿去。棣纳回来的时候跟她亲热点儿。 〔希尔达和奈达一同走进花园。 林纪太太 现在你可以说了,博尼克太太的弟弟怎么样? 鲁米尔太太 你不知道他是那件丑事的主角吗? 林纪太太 希尔马先生是丑事的主角! 鲁米尔太太 喔,不是他!林纪太太,希尔马是博尼克太太的叔伯弟弟。我说的是她亲弟弟。 霍尔特太太 你说的是那浪子汤尼森。 鲁米尔太太 他名字叫约翰。出事之后他跑到美国去了。 霍尔特太太 你知道,他不跑不行。 林纪太太 这么说,那件丑事是他干的? 鲁米尔太太 可不是吗。他跟棣纳的母亲发生了——叫我怎么说呢?——发生了某种关系。我记得清清楚楚,好像是昨天的事儿。那时候约翰在上一辈的博尼克太太公司里做事,卡斯腾·博尼克刚从巴黎回来——他还没订婚—— 林纪太太 可是那件丑事——? 鲁米尔太太 那年冬天,墨勒剧团正在本地演戏。 霍尔特太太 演戏的铎尔夫和他老婆都在班子里。本地的年轻小伙子都在那女人身上着了迷。 鲁米尔太太 嗳哟,天啊,那群男人真不开眼!可是有一天晚上,铎尔夫回去得很晚—— 霍尔特太太 并且谁也没料到他要回去。 鲁米尔太太 他看见——嗳,不说也罢,这种事实在难出口。 霍尔特太太 鲁米尔太太,其实铎尔夫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房门是在里头反锁的。 鲁米尔太太 是啊,我也正要这么说——他看见门锁着。屋子里那个人听见铎尔夫回来了,只能从窗户里跳下去。 霍尔特太太 从阁楼窗户里跳下去! 林纪太太 跳窗的那个人就是博尼克太太的弟弟? 鲁米尔太太 当然是他喽。 林纪太太 因此他就跑到美国去了? 霍尔特太太 是的,你知道,他不跑不行。 鲁米尔太太 因为后来又发现了一件事,也是见不得人的。你想,他私开银柜,盗窃公款。 霍尔特太太 鲁米尔太太,可是究竟谁也没拿住真凭实据,也许根本是谣言。 鲁米尔太太 嗯,不见得!后来不是大家都知道了?为了这件事,博尼克老太太不是几乎要破产?鲁米尔亲口告诉我的。可是我决不给他们说出去! 霍尔特太太 反正铎尔夫的老婆没到手那笔钱,因为她—— 林纪太太 后来棣纳的父母怎么样了? 鲁米尔太太 哦,后来铎尔夫把老婆孩子都扔下了。可是他老婆居然有脸在这儿住了整整一年。当然她不好意思再演戏,她靠着给人家洗洗缝缝对付过日子—— 霍尔特太太 后来她还想办跳舞学校。 鲁米尔太太 当然办不成。你想谁家父母肯把孩子交给这么个女人?可是她撑了没多久,这位爱享福的太太过不惯苦日子,得了肺病,没几天就死了。 林纪太太 真丢人! 鲁米尔太太 真的,你想博尼克一家子心里多难受。鲁米尔说得好,这是他家光明幸福生活上的一个黑斑点。林纪太太,以后你千万别在这儿再提这件事。 霍尔特太太 也别提博尼克太太的不同胞的姐姐。 林纪太太 哦,博尼克太太还有个不同胞的姐姐? 鲁米尔太太 从前有,幸亏现在没有了,她们现在不认姐妹了。她是个怪物!说起来你也不信,她把头发铰得精短,下雨天穿着男人的靴子满处跑! 霍尔特太太 她那没出息的不同胞的弟弟跑到美国之后,本地人当然全都在他身上说长道短的——可是你猜她怎么办?她也上美国找她弟弟去了! 鲁米尔太太 话是不错,可是,霍尔特太太,你别忘了她动身之前干的那桩丑事! 霍尔特太太 哧,别提了! 林纪太太 怎么,她也有丑事? 鲁米尔太太 林纪太太,听我告诉你。那时候博尼克先生刚跟贝蒂·汤尼森订婚,他挽着贝蒂的胳臂走进贝蒂姑姑的屋子,打算把订婚之事告诉老人家—— 霍尔特太太 你知道,那时候贝蒂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鲁米尔太太 那时候楼纳·海斯尔正在屋子里,唿的一下子她从椅子里跳起来,照准这位漂亮大方的卡斯腾·博尼克脸上就是一巴掌! 林纪太太 天啊,真有这种事! 霍尔特太太 真的,谁都知道。 鲁米尔太太 后来她就收拾行李上美国去了。 林纪太太 我猜她自己一定在博尼克身上打主意。 鲁米尔太太 这话说对了。她满心以为博尼克从巴黎一回来就会向她求婚。 霍尔特太太 她真是痴心妄想!像卡斯腾那么个男人——又老练,又和气——一个十足的上等人——女人全都喜欢他—— 鲁米尔太太 霍尔特太太,他品行还那么好——道德那么高。 林纪太太 这位海斯尔小姐到了美国之后怎么样? 鲁米尔太太 嗯,后来这件事——我丈夫有一回说过——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纱,谁也不愿意再把它揭开了。 林纪太太 这话怎么讲? 鲁米尔太太 当然她跟家里人不通消息了,可是本地人都知道,她在美国是在酒店里卖唱过日子—— 霍尔特太太 并且还公开讲演—— 鲁米尔太太 还出版了一本胡说八道的书。 林纪太太 真的吗? 鲁米尔太太 可不是吗!楼纳·海斯尔也是博尼克一家子光明幸福生活上的一个黑斑点。好,林纪太太,现在你都知道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要你以后说话小心点。 林纪太太 你放心。可是棣纳·铎尔夫这苦命孩子!我真替她难受。 鲁米尔太太 仔细想想,其实倒是她的运气。你想,要是她在自己父母手里过日子!——不用说,那时候我们对她都关心,时常给她讲点大道理。最后博尼克小姐把她接到家里来了。 霍尔特太太 可是这孩子很不好对付——她受了坏榜样的影响。当然她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不一样——咱们对她只能将就点。 鲁米尔太太 嘘——她来了。(提高嗓子) 是啊,你说的不错,棣纳真是个聪明孩子。喔,棣纳,你来了?我们正想赶完这些活。 霍尔特太太 你煮的咖啡喷香,我的好棣纳。早晨喝这么杯咖啡—— 博尼克太太 (在廊下) 咖啡预备好了,太太小姐们。 〔这时候马塞和棣纳帮着女用人把咖啡端出来。女客们走到廊下坐着,她们跟棣纳说话时争着跟她套亲热。过了会儿棣纳又回到屋里找她的活计。 博尼克太太 (在咖啡桌前) 棣纳,你不——? 棣纳 谢谢,我不想喝。(坐下做活计。博尼克太太跟罗冷说了一两句话。过了会儿罗冷回到屋里,找个题目走到桌子旁边跟棣纳低声说话) 罗冷 棣纳。 棣纳 什么事? 罗冷 为什么你不愿意跟大家一块儿坐? 棣纳 刚才我端咖啡的时候看了那个陌生女客的脸,就知道她们在议论我。 罗冷 你没看出来她跟你说话多和气? 棣纳 我就是受不了那份儿和气! 罗冷 你的性格很倔强。 棣纳 不错,很倔强。 罗冷 为什么? 棣纳 我生下来就是这样儿。 罗冷 能不能想法子改一改? 棣纳 不能。 罗冷 为什么不能? 棣纳 (抬头瞧他) 因为我是个“堕落的女人”。 罗冷 胡说,棣纳! 棣纳 从前我母亲也是个堕落的女人。 罗冷 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棣纳 没人告诉我。他们从来不说。他们为什么不说?他们对待我都是那么轻手轻脚地,好像怕我禁不住碰,一碰就会碎。喔,我真讨厌这种好心肠! 罗冷 我的好棣纳,我很懂得你在这里住着心里受委屈,可是—— 棣纳 喔,我恨不能马上就走得远远的。我自己有办法,只要我不跟这些——这些—— 罗冷 这些什么? 棣纳 这些规矩正派人住在一块儿。 罗冷 喔,棣纳,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棣纳 你知道我不是说着玩儿的。希尔达和奈达天天上这儿来就是让我学她们的好榜样。我不会学她们的那副千金小姐的正经派头,我也不想学。只要我能马上走得远远的,我就可以有出息。 罗冷 好棣纳,你已经很有出息了。 棣纳 在这儿有出息对我有什么好处? 罗冷 这么说,你真想走? 棣纳 要不是为了你,我一天也不愿意在这儿待下去。 罗冷 老实告诉我,棣纳——你为什么喜欢跟我在一块儿? 棣纳 因为你教给我许多美丽的东西。 罗冷 美丽的东西?我教给你的那点儿东西你说是美丽的吗? 棣纳 是的。或者说得更正确些,你并没教我什么,可是我听你说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美丽的东西。 罗冷 你说的美丽东西究竟是什么? 棣纳 这问题我还没仔细想过。 罗冷 那么,你现在仔细想一想。你说的美丽东西究竟是什么? 棣纳 美丽东西是伟大的——并且在远处。 罗冷 唉!棣纳,我真替你担心。 棣纳 只是替我担心?没别的? 罗冷 你当然知道我心里多么喜欢你。 棣纳 要是我是希尔达或是奈达,你就不怕别人知道你的心事了。 罗冷 唉,棣纳,你不知道我心里有那么些顾虑!一个人要是命里注定了该做社会上的道德支柱,他就得步步留神。我希望人家别误会我。不过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得帮你往上走。棣纳,现在咱们先把话说好了,要是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向你求婚,你得答应我,做我的老婆。你愿意不愿意? 棣纳 我愿意。 罗冷 谢谢!谢谢!喔,棣纳,我真爱你!嘘!有人来了。棣纳,看在我面上,出去跟大家一块儿坐着吧。 〔她走到外面的咖啡桌旁边。这时候鲁米尔、桑斯达和维纪兰都从办公室走出来,博尼克手里拿着一卷文件跟在后面。 博尼克 那么,事情就算决定了。 维纪兰 天啊,千万别再变卦了。 鲁米尔 博尼克,事情当然决定了!你知道,挪威人说的话像多佛尔海峡 [2] 的岩石一样地牢靠。 博尼克 不管别人怎么反对,咱们谁都不许让步,不许打退堂鼓。 鲁米尔 博尼克,成功失败,咱们都是一条心。 希尔马 (从廊子上走进来) 对不起,是不是铁路计划失败了? 博尼克 不但没失败,并且正在往前进行。 鲁米尔 正在飞快地进行,汤尼森先生。 希尔马 (凑近些) 当真? 罗冷 什么? 博尼克太太 (在廊子门口) 卡斯腾,你们说什么——? 博尼克 贝蒂,这种事你不爱听。(向那三个人) 咱们赶紧把计划草案弄出来,越快越好。咱们四个人当然得先签名。咱们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应该格外多出力。 桑斯达 这不用说,博尼克先生。 鲁米尔 咱们一定得把这件事做好。 博尼克 对,不怕做不成。咱们各人在自己熟人里头多拉拢。只要这事能引起社会上各种人的注意,地方当局自然会出来帮忙。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你快过来讲给我们听—— 博尼克 贝蒂,女人不懂得这些事。 希尔马 这么说,你真打算支持这个铁路计划了? 博尼克 当然。 罗冷 博尼克先生,可是你去年—— 博尼克 去年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计划是沿海修铁路—— 维纪兰 沿海修铁路完全是多余的,罗冷博士,因为咱们有轮船。 桑斯达 并且那笔费用也太大。 鲁米尔 对,修了铁路,本地有些重要企业就会受影响。 博尼克 主要理由是,修那条铁路对于整个社会没好处。因此我去年反对那计划,结果才决定另修一条内地的路线。 希尔马 话是不错,可是这条新路线沾不着咱们附近的城市。 博尼克 希尔马,将来会沾着咱们这城市,因为我们还打算修一条支线。 希尔马 哈哈——这么说,完全是个新计划? 鲁米尔 对,这主意不错吧? 罗冷 哼! 维纪兰 真是,好像上天特别安排好的,叫咱们修一条支线。 罗冷 维纪兰先生,你这话是不是开玩笑? 博尼克 这话不是开玩笑。我觉得真像是天意。今年春天我有事出门,无意中走过一道从前没走过的山沟。我心里像闪电似的一亮,忽然想到正好在那儿修一条支线。我马上找工程师测量了一下。我手里这些就是初步勘查估计的材料。现在什么都没问题了。 博尼克太太 (还在廊子门口陪女客) 卡斯腾,你为什么一直瞒得这么紧? 博尼克 喔,贝蒂,告诉了你,你也懂不透其中的道理。再说,我一直谁也没告诉,今天我才把事情说出来。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决定阶段,咱们一定要把全副力量使出来,公开地干。即使有倾家荡产的危险,我也要干下去。 鲁米尔 博尼克,你放心,我们都支持你。 罗冷 诸位先生,修这条铁路真有像你们说的这么些好处吗? 博尼克 当然。你想,对于咱们整个社会有多大的推动力!你再想,修了铁路,大片的森林不就可以利用了吗!丰富的矿产不就可以开发了吗!还有一个瀑布连着一个瀑布的那条大河!总之,对于各种工业的好处简直说不尽。 罗冷 修了铁路,你不怕外头的坏风气更容易跟咱们接触吗? 博尼克 不怕。你尽管放心,罗冷博士。谢谢老天,咱们这个勤苦耐劳的小城市是建筑在坚固的道德基础上的。要是打个比方的话,我可以说咱们大家一直都在做打扫垃圾的工作,以后还要继续打扫。罗冷博士,你还得在咱们的学校和家庭里继续你那对于大家有益的活动。我们这些经营实际事业的人要努力推进社会福利,范围越大越好。至于咱们的妇女——诸位太太小姐——请走近一步——咱们的妇女,咱们的妻子女儿尽管去搞她们的慈善事业,帮助、安慰她们最亲近的人,就像我的贝蒂和马塞对待我和渥拉夫——(说到这儿,四面张望) 渥拉夫今天上哪儿去了? 博尼克太太 喔,放假的日子可没法儿不让他出去。 博尼克 这么说,他准是又跑到海边去了!你瞧着吧,早晚会出乱子。 希尔马 呸!玩玩海里的波浪—— 鲁米尔太太 博尼克先生,你对家庭的事真热心! 博尼克 家庭是社会的核心。一个人要是有个好家庭,有几个可靠的正经朋友,亲亲密密地过日子,没有什么扫兴的事情—— 〔克拉普拿着许多信札和文件从右边进来。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这是国外来的邮件——还有纽约来的一封电报。 博尼克 (接过电报一看) 哦,是“印第安少女”号老板打来的。 鲁米尔 邮件到了?对不起,那么我要失陪了。 维纪兰 我也要走了。 桑斯达 再见,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诸位先生,再见,再见。别忘了今天下午五点咱们有会。 三个人 是,是,忘不了。(三人一同从右边出去) 博尼克 (看过电报) 真是十足的美国脾气!简直不像话! 博尼克太太 什么事,卡斯腾? 博尼克 克拉普,你瞧这封电报! 克拉普 (读电报) “修理从简。‘印第安少女’号速启碇。机不可失。必要时可装货开航。”哼,真怪! 博尼克 装货开航!这班老爷们明明知道,要是出点儿事的话,船装了货会像块大石头似的直沉海底。 罗冷 这就是那些被人称赞的大国家的情形。 博尼克 你这话很对。只要自己能发财,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向克拉普) “印第安少女”号四五天里头能开出去吗? 克拉普 能,只要维纪兰先生答应咱们把“棕树”号的工程暂时搁一搁。 博尼克 哼——他未必肯答应。好吧,你先去把那些信件看一遍。哦,我想起来了,你看见渥拉夫在码头上没有? 克拉普 没看见,博尼克先生。(走进办公室) 博尼克 (再看电报) 这些股东老爷只顾发财,不顾十八条性命。 希尔马 乘风破浪是水手的本行。他们的性命跟海底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板,那种生活真叫人兴奋—— 博尼克 咱们这儿的船主没有一个良心这么坏。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一眼望见渥拉夫) 哦,谢天谢地,他回来了,居然没出乱子。 〔渥拉夫手里拿着钓竿,从街上穿过花园跑进来。 渥拉夫 希尔马舅舅,我在海边看轮船。 博尼克 你又到码头上去了? 渥拉夫 不,我是坐小船出去玩的。舅舅,你不知道岸上刚到个大马戏团,带着好些马,好些野兽。另外还有好些旅客。 鲁米尔太太 什么,咱们真要看马戏了吗? 罗冷 咱们?我可不想看。 鲁米尔太太 咱们当然不想看,我是说—— 棣纳 我倒很想看马戏。 渥拉夫 我也想看。 希尔马 你是个小傻瓜。马戏有什么可看的?净是骗人的假玩意儿。看南美洲的牧人骑着野马在潘帕斯大草原 [3] 上飞跑那才有意思呢。可是,真可怜,在咱们这种小城市—— 渥拉夫 (扯扯马塞的衣服) 姑姑,快瞧!他们来了! 霍尔特太太 嗳呀,可不是吗,他们真来了! 林纪太太 哼,这些丑家伙! 〔好些旅客和一大群市民在街上走过。 鲁米尔太太 真是一群走江湖的。霍尔特太太,快瞧那肩膀上搭着背包穿灰衣服的女人。 霍尔特太太 不错——快瞧——她把背包挂在阳伞把儿上了。她一定是马戏团的老板娘。 鲁米尔太太 那个长胡子的男人一定是老板喽!简直像个海盗。希尔达,别瞧他! 霍尔特太太 奈达,你也别瞧他! 渥拉夫 妈妈,那老板在冲咱们鞠躬呢。 博尼克 什么? 博尼克太太 孩子,你说什么? 鲁米尔太太 可不是吗。天呀,那个女人也冲咱们点头呢。 博尼克 太不像话了! 马塞 (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啊! 博尼克太太 什么事,马塞? 马塞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当—— 渥拉夫 (快活得叫起来) 快瞧后头那些人,牵着马,还有好些野兽!还有美国人!“印第安少女”号的水手也来了! 〔一支木箫和一面鼓正在吹打《扬基歌》。 希尔马 (捂着耳朵) 嘿!嘿!嘿! 罗冷 诸位太太小姐,我想咱们应该避一避,咱们犯不上看这些怪样子。还是做自己的事要紧。 博尼克太太 你看咱们把帘子拉上好不好? 罗冷 对,我正是这意思。 〔女客们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罗冷关上通廊子的门,把门帘窗帘都拉好,屋子变成半黑。 渥拉夫 (从帘子缝里朝外张望) 妈妈,马戏团的老板娘站在喷水池旁边洗脸呢。 博尼克太太 什么?在大街上洗脸? 鲁米尔太太 并且还在大白天! 希尔马 要是我在沙漠里旅行,看见了一股泉水,我也会马上——喔,那支箫真难听! 罗冷 警察应该出来干涉他们。 博尼克 喔,对待外来的人不必太认真。那些人当然不会像咱们这么懂道理,做事有分寸。他们爱怎么就怎么,碍不着咱们。伤风败俗的坏风气幸而还没沾染咱们本地人——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陌生女人快步从右边门里进来。 女客们 (吃惊,低声) 马戏团的女人!老板的老婆! 博尼克太太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马塞 (跳起来) 啊! 陌生女人 贝蒂,你好!马塞,你好!妹夫,你好! 博尼克太太 (惊叫) 楼纳! 博尼克 (吃惊倒退) 怪事! 霍尔特太太 嗳呀! 鲁米尔太太 难道真是—— 希尔马 嘿!嘿! 博尼克太太 楼纳!真是你吗? 楼纳 是我?一点儿都不错,是我,快过来跟我亲热亲热。 希尔马 嘿!嘿! 博尼克太太 你现在做了—— 博尼克 并且还想露面? 楼纳 露面?怎么露面? 博尼克 我意思是说——在马戏团里露面—— 楼纳 哈哈!妹夫!这是什么话!你当我是马戏团的人吗?不是。我倒确实做过好些事,也上过好些当—— 鲁米尔太太 哼! 楼纳 可是没学过演马戏。 博尼克 这么说,你不是—— 博尼克太太 喔,谢天谢地! 楼纳 我们在路上,吃,喝,住,都跟上等人一样。当然,舱位是二等,不过我们坐惯了,倒也不在乎。 博尼克太太 你说“我们”? 博尼克 (向前一步) “我们”是谁? 楼纳 当然是我和我的孩子喽。 女客们 (齐声喊叫) 你的孩子! 希尔马 什么! 罗冷 真是——! 博尼克太太 楼纳,我不明白你的话。 楼纳 我当然是指约恩说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就是你们从前叫他约翰的那个孩子。 博尼克太太 约翰! 鲁米尔太太 (低声向林纪太太) 就是那没出息的弟弟! 博尼克 (迟疑) 约翰跟你一块儿回来了? 楼纳 那还用说,我不能把他扔下。你们大家为什么这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阴惨惨的屋子里缝白衣服?是不是家里出了丧事? 罗冷 海斯尔小姐,在座的都是“堕落妇女进德会”会员—— 楼纳 (一半自言自语) 什么?这些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太太小姐难道真是—— 鲁米尔太太 喔,太不像话了! 楼纳 哦,我明白了!嗳呀,这不是鲁米尔太太吗!哦,霍尔特太太也在这儿!咱们三个人分手之后都不那么年轻了。可是,诸位善心的太太小姐,堕落的女人多等一天没关系。像今天这么个快活日子—— 罗冷 回家不一定是快活事情。 楼纳 是吗?牧师先生,那么,《圣经》你是怎么读的? 罗冷 我不是牧师。 楼纳 喔,你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可是——呸!这些道德衬衣有一股霉味儿——好像死人穿的寿衣。告诉你们吧,我是闻惯了大草原上新鲜空气的人。 博尼克 (擦擦头上的汗) 不错,这儿的空气太闷了。 楼纳 别忙,咱们早晚有一天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把窗帘都拉开) 回头我的孩子来的时候这屋子一定得豁亮通气才行。你们等着瞧吧,那孩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希尔马 嘿! 楼纳 (打开门窗) 他先得在旅馆里洗洗干净——他在轮船上脏得像猪一样。 希尔马 嘿,嘿! 楼纳 “嘿”?这不是——?(指着希尔马问别人) 他还这么吊儿郎当不做事情,嘴里“嘿嘿嘿”的? 希尔马 我不是不做事,我有病,大夫叫我休养。 罗冷 嗯哼!诸位太太小姐,看样子大家不想—— 楼纳 (一眼看见渥拉夫) 贝蒂,这是你的孩子吗?好孩子,把小拳头伸出来!你怕你的丑老阿姨吗? 罗冷 (把书夹在胳臂底下) 诸位太太小姐,看样子今天大家不想再工作了。那么咱们明天见,好不好? 〔客人纷纷起身告辞。 楼纳 好吧。明天我也来。 罗冷 你也来?对不起,海斯尔小姐,你到我们会里来干什么? 楼纳 牧师先生,我想给你们放点新鲜空气进来。 * * * [1] 见《新约·马太福音》,意思是“伪善者”。 [2] 法语称“加来海峡”,为英吉利海峡的东部,介于英国与法国之间。 [3] 潘帕斯大草原,在阿根廷。 [book_title]第二幕 〔还是那间屋子。博尼克太太独自坐在活计桌子旁边缝东西。过了会儿,博尼克从右边进来,戴着帽子手套,拿着手杖。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博尼克 回来了,我约了人到家里来。 博尼克太太 (叹气) 唉,不错,大概约翰又快来了。 博尼克 不,我约的是个工人。(放下帽子) 那些女客今天怎么不来? 博尼克太太 鲁米尔太太和她女儿希尔达今天没工夫。 博尼克 哦!她们有信通知没有? 博尼克太太 有,她们说今天家里事情太忙,分不开身。 博尼克 哼,当然。大概其余那些人也不来喽? 博尼克太太 不来了,她们都说有事,不能来。 博尼克 我早就料到。渥拉夫在哪儿? 博尼克太太 我让他跟棣纳出去玩儿了。 博尼克 哼——棣纳那丫头很轻狂。你没看见她昨天一下子跟约翰那么亲热的样子?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棣纳一点儿都不知道—— 博尼克 她当然不知道,可是约翰应该有点分寸,不应该对她那么殷勤。从维纪兰脸上,我看得很清楚,他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博尼克太太 (把活计撂在腿上) 卡斯腾,你猜约翰回来干什么? 博尼克 嗯——他在美国办了个农场,搞得不大好。你没听楼纳昨天说他们坐不起头等舱,只能坐二等—— 博尼克太太 我听见了,我看准是那么回事。可是她怎么有脸跟约翰一块儿回来?她从前那么侮辱过你! 博尼克 喔,那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 博尼克太太 我怎么能不想?他究竟是我亲兄弟。再说,我心里难受,不是为他,是担心他们回来会给你惹麻烦。卡斯腾,我真害怕—— 博尼克 害怕什么? 博尼克太太 你看人家会不会为他偷你母亲款子的事情叫他坐牢? 博尼克 胡说!谁能证明我母亲丢过钱? 博尼克太太 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并且你自己也说过—— 博尼克 我没说过什么。别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外头那些话全都是谣言。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你这人真是宽宏大量! 博尼克 别翻这些旧账了,好不好!你不知道,你翻这些旧账我心里多难受!(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把手杖往旁边一扔) 岂有此理,他们偏偏在这时候回来——目前这时候我最怕地方上和报馆里的人说闲话。各地的报纸上一定都有人写文章。不管我看了那些文章态度怎么样,他们反正会——像你似的——把从前的旧账翻出来。在咱们这社会里——(把手套往桌上一扔) 我又没个知心的人可以谈谈这件事,可以帮我一把忙。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一个知心人你都没有? 博尼克 没有,你说是谁?偏偏在这当口他们回来给我添麻烦!不用说,他们准得闹乱子——楼纳更靠不住。有这种亲戚简直倒霉透了! 博尼克太太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博尼克 你说什么事没办法?你没办法叫他们不做你的姐姐弟弟?这倒是实话。 博尼克太太 再说,我也没叫他们回来。 博尼克 对——又来了!“我 没叫他们回来!我 没给他们写信!我 没揪着他们的头发把他们拉回来!”喔,这些话我都背得出来了。 博尼克太太 (哭起来) 你犯不上这么欺负我! 博尼克 对,动不动就哭,好让街坊邻居嚼舌头。贝蒂,别胡闹了。快上外头去坐着,这儿也许有人来。你是不是要让人家看见你红着眼睛?这事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喔,外头过道里有人来了。(有人敲门) 进来! 〔博尼克太太赶紧拿了活计走到廊子里。渥尼从右边进来。 渥尼 您早,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你早,你大概知道我叫你有什么事? 渥尼 克拉普先生昨天跟我说您不满意这—— 博尼克 渥尼,造船厂的情形我全都不满意。修理工程做得太慢。“棕树”号早就该开出去。维纪兰先生天天跑来说闲话。他这人爱找碴儿,跟他同事不容易对付。 渥尼 “棕树”号后天就能开出去。 博尼克 居然有这么一天!可是那只美国船“印第安少女”号在这儿五个星期了—— 渥尼 那只美国船?我当是您要我们把您自己的船先修好呢。 博尼克 我从来没给过你这种指示。你应该同时尽力赶修那只美国船,可是你没这么办。 渥尼 那只船的船底烂得像块糟木头,博尼克先生。越修理越糟。 博尼克 我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克拉普把实情都告诉我了。原因是你不会用新机器——或者不如说,你不愿意用新机器。 渥尼 博尼克先生,我是眼看快六十的人了,打小时候起我就用惯了那套老办法—— 博尼克 那套老办法现在吃不开了。渥尼,你别以为我净是为多赚钱。我不是等钱花的人。我对社会和船厂都有责任。我得带头求进步,要不然事业就不会有进步。 渥尼 博尼克先生,我不反对求进步。 博尼克 不错,你不反对为自己的小圈子求进步——不反对为工人阶级求进步。嗯,你那一套鼓动风潮的本领我都知道!你会演说,你会煽动工人,可是一碰见真正进步的东西——像咱们厂里的新机器——你就不赞成了。你心里害怕。 渥尼 不错,我心里害怕。我怕新机器挤破工人的饭碗。先生,您常说咱们对社会有责任,可是,据我看,社会对咱们也有责任。为什么社会不先训练一批会用新技术的工人,就冒冒失失把科学上的新发明用在工厂里? 博尼克 渥尼,你书看得太多,问题想得太多。这对你没好处。你这人不安分也就在这上面。 渥尼 博尼克先生,这倒不是,我心里难受的是眼看着好工人一个个的让新机器挤得没饭吃。 博尼克 哼!从前发明了印刷技术,好些抄写员没饭吃,道理还不是一样。 渥尼 先生,要是您是个抄写员,您会不会那么喜欢印刷技术? 博尼克 我不是找你来斗嘴的。我叫你来告诉你,“印第安少女”号后天一定得开出去。 渥尼 可是,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后天,听见没有?跟咱们自己的船同时开出去,晚一点钟都不行。我不是平白无故催你。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看了报纸你就知道美国水手又在闹乱子了。这批下流东西把咱们这地方搅得天翻地覆。没有一个晚上酒馆里大街上没有打架的事情——更不用说别的下流事了。 渥尼 不错,那伙人真不是好东西。 博尼克 他们胡闹,挨骂的是谁?挨骂的是我!倒霉的是我!报馆里那些家伙都在暗地里骂咱们,说咱们把全副力量都用在“棕树”号船上了。带头作榜样是我的责任,可是结果反倒做了大家的箭靶子。这份儿冤枉我可受不了!我的名誉不能让人家这么白糟蹋。 渥尼 先生,您的名誉好得很,别说这点儿小风险,就是再大点儿也禁得住。 博尼克 目前可不行。目前这当口,我特别需要别人尊敬我,对我有好感。我正在计划一件大事业,也许你已经听说过。要是不怀好意的人破坏了我的信用,我以后的事可就难办了。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些骂人的嘴堵一堵。我限你后天把“印第安少女”号开出去也是为这个。 渥尼 博尼克先生,其实您限我今天下午开船也一样。 博尼克 你是不是说后天开船绝对办不到? 渥尼 不错,咱们厂里总共只有那么些工人—— 博尼克 好吧,那么咱们只好到别处想法子。 渥尼 先生,您是不是想再开除几个老工人? 博尼克 不,我没这意思。 渥尼 您要是这么办的话,恐怕地方上的人和各报馆都会说闲话。 博尼克 很可能,所以我不想这么办。可是,要是“印第安少女”号后天走不成,我就开除你。 渥尼 (吓了一跳) 开除我!(大笑起来) 博尼克先生,您别跟我开玩笑。 博尼克 你别当我跟你开玩笑。 渥尼 您真想开除我?我爸爸,还有我爷爷,都在您厂里干了一辈子,我自己—— 博尼克 我问你,谁逼着我开除你? 渥尼 博尼克先生,您要我做的事根本办不到。 博尼克 哼,常言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一句话,办得到还是办不到?干脆答复我,要不然我马上就把你开除。 渥尼 (走近一步) 博尼克先生,您大概没仔细想开除个老工人是怎么回事。您说他可以到别处另找事。不错,他也许可以这么办,可是事情真这么简单吗?您应该到一个被开除的工人家里看一看,看他晚上带着家伙回家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博尼克 你以为我愿意开除你吗?我一向亏待过你没有? 渥尼 博尼克先生,所以更糟糕。正因为您一向待我不错,我家里人不会埋怨您。他们当着我的面不会说什么,他们不敢说。可是背着我的时候他们会埋怨我,说我自己犯了错,开除不冤枉。这个——这个我实在受不了。我是个平常人,可是在自己家里我坐惯了第一把交椅。博尼克先生,我的小家庭也是个小社会——我能养活、维持这个小社会,是因为我老婆信任我,我的孩子们也信任我。现在什么都完蛋了。 博尼克 要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顾大事,不照顾小事,为了大众的利益只好牺牲个人。我没别的话可说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渥尼,你脾气很固执!你不听我的话,不是你没办法,是你不愿意证明机器比手工强。 渥尼 博尼克先生,您拿定主意这么办,是因为您知道,把我开除了,您可以对报馆表明责任不在您身上。 博尼克 就算是的,又怎么样?我已经跟你说过这件事对我有多大的关系,目前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不得罪报馆里的人,一条是在我正在举办一桩社会福利事业的时候,让他们攻击我。你说我不开除你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我,像你刚才说的,为了维持你的家,牺牲几百个新家庭?你要知道,要是我的计划不能实现,那些新家庭就永远建立不起来,得不到安身的地方。所以你得自己拿主意。 渥尼 好,要是您这么说,我就没话可说了。 博尼克 嗯,亲爱的渥尼,我实在不愿意跟你分手。 渥尼 您放心,咱们不会分手,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这话怎么讲? 渥尼 就是一个平常人也不肯放松自己的权利。 博尼克 对,对,这么说,你可以答应—— 渥尼 我担保“印第安少女”号后天开出去。(鞠躬,从右边出去) 博尼克 哈哈,那个顽固家伙到底拗不过我,这是个好兆头。 〔希尔马嘴里叼着雪茄,从花园门里进来。 希尔马 (站在廊子台阶上) 你早,贝蒂!你早,卡斯腾! 博尼克太太 你早! 希尔马 嗯,我看你像刚哭过。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博尼克太太 知道什么? 希尔马 外头闹得不像话了。嘿! 博尼克 这话怎么讲? 希尔马 (走进屋子) 从美国回来的两位朋友带着棣纳·铎尔夫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博尼克太太 (跟他进屋) 希尔马,真的吗? 希尔马 可惜一点儿不假。不知趣的楼纳还当着大家叫我,我当然假装听不见。 博尼克 不用说,别人不会看不见。 希尔马 可不是吗!街上的人都转过脸来瞧他们。不多会儿,消息就像野火似的传遍了全城——那情形很像美国西部草原的大火。家家窗口都是人——窗帘后头挤得满满的——等着看热闹。嘿!贝蒂,你别怪我说“嘿”。这种事情我实在受不了。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我只好找个地方换一换空气。 博尼克太太 其实你应该对约翰说明白—— 希尔马 在大街上跟他说话?对不起,我办不到。你想那家伙居然敢在这儿露面!咱们倒要看看报纸上会不会整他一下子。哦,对不起,贝蒂,可是—— 博尼克 你说报纸?你听见外头有风声吗? 希尔马 怎么没听见?昨儿晚上我从这儿出去,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散步走到俱乐部,我一进门,大家马上不做声,我就知道他们准是在议论那一对美国人。在那当口,不要脸的报馆编辑海墨进来了,他当着大家跟我道喜,说我那叔伯兄弟从美国发财回来了。 博尼克 发财? 希尔马 他真这么说。不用说,我上上下下地瞪了他几眼,不客气地回答他,约翰·汤尼森发财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他接着说,“真的吗?这可怪了!在美国,只要手里有几文钱,发财很容易,我们知道你那位贵本家上美国的时候手里很有几文钱。” 博尼克 哼——请你—— 博尼克太太 (心里难受) 卡斯腾,你看—— 希尔马 总而言之,为了他的事,我一夜没合眼。你看,现在他在街上那副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他老不死呢?有些人的命真硬。 博尼克太太 希尔马,你说什么? 希尔马 没说什么。这家伙在火车上遇过几次险,跟加利福尼亚的灰熊和土人打过仗,他不但没送命,连头皮都没破一块。嘿!他们来了。 博尼克 (顺着街望过去) 渥拉夫也跟他们在一块儿! 希尔马 那还用说!他们决不肯让别人忘了他们是本地第一号人家的亲戚。快瞧!那些从药房里出来看热闹的人都用眼睛瞪着他们,嘴里叽叽咕咕的。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了。像这种情形我怎么能把理想的旗帜举起来—— 博尼克 他们来了!贝蒂,千万记着,你务必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们。 博尼克太太 喔,卡斯腾,使得吗? 博尼克 当然使得。希尔马,你也和气点儿。他们在这儿住不长。等他们一走,过去之事不必再提。现在千万别得罪他们。 博尼克太太 卡斯腾,你这人真是宽宏大量! 博尼克 别说这话。 博尼克太太 我得谢谢你,你要原谅我性子太急。你本来满可以—— 博尼克 喔,别说了,别说了! 希尔马 嘿! 〔约翰·汤尼森和棣纳从花园里走上来,后面跟着楼纳和渥拉夫。 楼纳 诸位亲人,你们早! 约翰 卡斯腾,我们各处走了一走,瞧瞧这老地方。 博尼克 我听说了。是不是大改样子了? 楼纳 到处都是博尼克先生的伟大成绩。我们也到过了你捐款修造的公园。 博尼克 公园也去过了? 楼纳 大门上写着“卡斯腾·博尼克捐赠”。地方上的事情好像都是你一个人办的。 约翰 你还造了那么些漂亮轮船!我碰见了“棕树”号船长,他是我的老同学。 楼纳 你还修了个新学校。我还听说本地的煤气厂、自来水厂都是你创办的。 博尼克 喔,给地方上服务是应该的。 楼纳 你的成绩很不错,妹夫。看别人对你这么歌功颂德,我心里也痛快。我想,我不是爱面子的人,可是我跟人家谈话的时候,忍不住要提起我们跟你是亲戚。 希尔马 嘿! 楼纳 你说“嘿”? 希尔马 我没说“嘿”,我说的是“哼”。 楼纳 嗳,可怜的东西,你爱说就说吧。今天你们没客人? 博尼克 没有。 楼纳 刚才我们在市场上碰见你们进德会的两位会员。看样子她们忙得很。我还没机会跟你仔细谈一谈。昨天你们这儿有三个进步分子和一位牧师—— 希尔马 他是教师。 楼纳 我叫他牧师。现在我要你说说这十五年里头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他有出息了吧?谁看得出他就是当年从家里跑出去的那个荒唐小伙子? 希尔马 哼! 约翰 楼纳,别太夸口。 楼纳 没关系,我心里实在很得意。我一辈子几乎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可是因此我觉得活着不惭愧。约翰,我一想起咱们刚到美国时候只有两双空拳头—— 希尔马 两双手。 楼纳 我 说是拳头,并且脏得很。 希尔马 嘿! 楼纳 并且还是空拳头。 希尔马 空拳头?这就—— 楼纳 这就什么? 博尼克 哼! 希尔马 这就——嘿!(从花园里走出去) 楼纳 这人怎么回事? 博尼克 别理他,他近来神经有毛病。你要不要到花园里看一看?你还没去过,我正好有点闲工夫,可以陪你走一走。 楼纳 好极了。说老实话,我时常想起从前跟你们一块儿在花园里的日子。 博尼克太太 回头你瞧吧,花园大改样子了。 〔博尼克夫妇陪着楼纳走进花园,以后有时可以看见他们三个人在花园里走动。 渥拉夫 (在花园门口) 希尔马舅舅,你猜约翰小舅舅问我什么话?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美国。 希尔马 你上美国!像你这么个成天离不开妈妈的小傻瓜—— 渥拉夫 往后我就不这样了。你瞧着吧,等我长大了—— 希尔马 胡说八道!你没有那股子冒险劲儿—— 〔他们走进花园。棣纳已经摘了帽子,站在右边门口,正在抖落衣服上的灰尘。 约翰 (向棣纳) 你走得怪热的。 棣纳 是的,走得很痛快。我从来没走得这么痛快。 约翰 早晨你不常出去散步吗? 棣纳 去,可是只带着渥拉夫。 约翰 哦!你愿意上花园去,还是愿意在这儿待着? 棣纳 我愿意在这儿待着。 约翰 我也愿意待在这儿。以后咱们约定每天早晨出去散步,好不好? 棣纳 汤尼森先生,使不得。 约翰 为什么使不得?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棣纳 不错,我答应了,可是再仔细一想,你不能跟我一块儿出去。 约翰 为什么? 棣纳 你刚回来——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告诉你—— 约翰 告诉我什么? 棣纳 喔,我还是不说的好。 约翰 喔,怕什么?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没关系。 棣纳 我告诉你,我在这儿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人家看起来,我这人有点儿——有点儿不顺眼。所以你别跟我在一块儿散步。 约翰 这句话叫我摸不着头脑。你又没做什么错事! 棣纳 我没做错事,可是——喔,现在我不想多说了。反正早晚你从别人嘴里会知道。 约翰 嗯! 棣纳 可是另外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约翰 什么事? 棣纳 在美国找个站脚的地方是不是不太难? 约翰 不一定很容易。开头的时候常常很困难,一定得吃苦。 棣纳 我愿意吃苦。 约翰 你? 棣纳 我能工作,身体很健康。在马塞姑姑手里我学会了好些东西。 约翰 这么说,怕什么!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棣纳 喔,你是拿我开玩笑,你对渥拉夫也说过这句话。我想打听的是,在美国的人是不是很——很讲道德。 约翰 讲道德? 棣纳 我想问的是,他们是不是像此地的人这么正经,这么规矩。 约翰 嗯,无论如何他们不像此地人说的那么坏。这一层你不必担心。 棣纳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希望他们不这么规矩,不这么讲道德。 约翰 哦?那么,你希望他们怎么样? 棣纳 我希望他们自自然然地做人过日子。 约翰 嗯,也许他们就是这样。 棣纳 那么我去倒合适。 约翰 你去很合适。所以你一定得跟我们一块儿走。 棣纳 不,我不跟你们走。我一个人走。我要想办法,我要找出路。 博尼克 (在花园台阶底下跟楼纳和他老婆说话) 等一等——贝蒂,我去拿,你会着凉。(走进屋来找他老婆的披肩) 博尼克太太 (在外头) 约翰,你也出来。我们要到假山洞里去。 博尼克 不,我要约翰待在这儿。喂,棣纳,你拿着博尼克太太的披肩跟他们一块儿去。贝蒂,我想听约翰谈谈美国的情形。 博尼克太太 好吧,回头你再找我们,反正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博尼克太太、楼纳和棣纳三个人穿过花园向左走去。博尼克看她们走远了才走到左边靠后那扇门口,把门锁上,回到约翰旁边,抓住他两只手,亲亲热热地拉个不休。 博尼克 约翰,现在没别人了,我得好好儿谢谢你。 约翰 哦,这是什么话! 博尼克 我的家、我的家庭幸福——还有我在社会上的地位——这一切都是你成全我的。 约翰 卡斯腾,咱们撒的那个谎总算有成绩。 博尼克 (又跟他拉手) 反正得谢谢你。你为我做的事一万人里头未必有一个肯做。 约翰 胡说!那时候咱们不都是年轻不懂事吗?闹了乱子,咱们两个人里头总得有一个出来担当。 博尼克 可是应该叫那有罪的人出来担当。 约翰 别说了!当时的情形恰好应该叫那没罪的人出来担当。你记得,那时候我无牵无挂——是个孤儿。我借机会摆脱公司的苦差使也算是运气。你的情形就不同了,那时候你母亲还活着,你刚跟贝蒂暗地里订了婚,她那么爱你。要是那件事传到她耳朵里,叫她怎么办? 博尼克 不错,不错,可是—— 约翰 不是为了贝蒂你才跟铎尔夫老婆断绝往来吗?为了想跟她了结这件事,那天晚上你才去找她—— 博尼克 是啊,那天晚上真不巧,偏让那醉鬼回家撞着了。约翰,你说得不错,我是为贝蒂,可是归根结底我还是得谢谢你,你那么慷慨,代人受过,害得你在本乡站不住脚。 约翰 我的好卡斯腾,你不必对我抱歉。那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你的名誉要紧,总得有人搭救你,你是我的朋友,我应该帮忙。老实告诉你,那时候我能跟你交朋友,心里很得意。你想,那时候我是个待在家里没出息的人,你呢,刚从外国回来,是个到过伦敦、巴黎的大人物。虽然我比你小四岁,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做好朋友——现在我当然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正在跟贝蒂搞恋爱——可是当时我心里很得意。你想,跟你交朋友谁会不得意?谁不愿意给你做替身?并且看当时的情形,只消一个月,风势一过去,我就可以借此溜到外国去。 博尼克 啊,我的好约翰,老实告诉你,这件事人家还没忘干净。 约翰 真的吗?嗯,那也没关系,我再回美国去种地,事情不就完了吗。 博尼克 这么说,你还要回去? 约翰 当然。 博尼克 大概不是马上就走吧? 约翰 能走就走。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是顺着楼纳的意思。 博尼克 是吗?这话怎么讲? 约翰 你看,楼纳年纪不小了,近来她常想家,虽然嘴里不肯说。(微笑) 你想她怎么放心把我这么个靠不住的人扔在美国,我十九岁就闹过乱子—— 博尼克 后来怎么样? 约翰 卡斯腾,现在我要说一句不好意思出口的话。 博尼克 你没把实话告诉她? 约翰 告诉她了。这件事我做错了,可是当时没办法。你不能想象楼纳待我怎么好。那种情形你一定受不了,可是她待我像母亲一样。我们刚去的那几年,事情很别扭,喔——她那种拼命苦干的精神!我病了好久,不能挣钱,她到酒店里卖唱,我拦不住她。她还公开讲演,大家听了都笑她。后来她还写了一本书,为了那本书她一直哭哭笑笑的——总之一句话,她都是为想挣钱养活我。去年冬天我看她常想家,我自己心里盘算,她一直那么出力养活我,现在她有心事我能不帮个忙吗?卡斯腾,当然我不能不帮忙。因此我就对她说,“楼纳,你回去吧。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人不像你想的那么靠不住。”到后来——我只能把实话告诉她。 博尼克 她听了怎么说? 约翰 她说——她说得很对——既然我没做错事,跟她回来走一趟怕什么。不过,卡斯腾,你放心,楼纳不会说什么,以后我也不再多说话。 博尼克 是,是,我知道你不会。 约翰 我对你担保。现在咱们不必再谈过去的事情。幸亏咱们只干过这么一件荒唐事。我在这儿日子住不长,我要痛痛快快过一过。你不知道今天早晨我们在外头走得多痛快。谁想得到当初四处乱跑在戏台上扮演天使的小家伙现在——!喔,提起她,我想问你,后来她父母怎么样了? 博尼克 我知道的也就是你动身之后我马上写信告诉你的那几句话。我那两封信当然你都收到了? 约翰 两封都收到了。后来那醉鬼就把她扔下不管了? 博尼克 他自己拼命喝酒把命送掉了。 约翰 是不是他老婆不久也死了?你大概暗地里帮过她的忙吧? 博尼克 她脾气很高傲。她什么都不说,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约翰 无论如何,你把棣纳收养在自己家里是对的。 博尼克 也许是吧。其实这件事是马塞安排的。 约翰 马塞安排的?提起马塞,她今天在什么地方? 博尼克 她?喔,她不是上学校教书,就是看护病人。 约翰 哦,我不知道照管棣纳的是马塞。 博尼克 是她。马塞一向喜欢教书,所以她在市立学校找了个事情。这事很无聊。 约翰 昨天我看她样子很疲劳。恐怕她身体吃不消。 博尼克 喔,她身体倒没问题。就是我面子上不好看。人家瞧着好像我做哥哥的不愿意养活她。 约翰 养活她?我以为她手里很够过的。 博尼克 她手里一个钱都没有。也许你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我母亲光景很不好。我帮她把买卖对付了一阵子,可是当然我不愿意永远那么干下去。后来我就跟她合了伙,可是买卖还是没起色。最后我只能把公司全部接过来。我把账目一清算,我母亲名下几乎一个钱都没有了。母亲不久就死了,不用说,马塞什么都没拿到手。 约翰 苦命的马塞! 博尼克 苦命!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会让她短吃的短穿的吗?不会,我敢说我是个好哥哥。不用说,她跟我们在一块儿吃饭不花钱,她教书的薪水足够穿衣服。一个没结婚的女人还要怎么样? 约翰 嗯,我们在美国的想法不一样。 博尼克 不错,你们的想法也许不一样。你们那儿捣乱的人太多。可是在我们的小圈子里,谢谢老天,腐败的风气还没钻进来,女人甘心做点不出风头的小事情。再说,也怪马塞自己不好,要是她愿意,她早就有办法。 约翰 你是不是说她早就可以结婚? 博尼克 一点都不错,并且还可以嫁个有钱的人。说也奇怪,像她这么个手里没钱、年纪不小、并且不出名的女人,居然有好几家有钱的人来求亲。 约翰 不出名? 博尼克 我不怪她不出名。我也不愿意她出名。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大户人家有她那么个稳稳当当的人,碰上有事的时候倒是有个依靠。 约翰 话是不错。可是她自己—— 博尼克 她自己?这话怎么讲?哦,不用说,她操心的事多得很,她要照管贝蒂、渥拉夫和我。一个人不应该先想自己的事——女人更不应该。不论咱们的社会是大还是小,咱们都应该为社会服务。无论如何,我是这么做的。(指着刚从右边进来的克拉普) 你瞧,这就是个现成的榜样。你以为我这么操心是为自己的事吗?决不是。(急着问克拉普) 怎么样? 克拉普 (低声回答,指着手里一卷文件) 这是买产业的全部合同,手续都齐了。 博尼克 好!好极了!约翰,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会儿。(低声,抓紧约翰的手) 约翰,谢谢你!放心,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不用多说,你自然明白。克拉普,跟我来。(两人同入办公室) 约翰 (用眼睛盯了他们一会儿) 哼!(正要转身走进花园,马塞胳臂上挎着一只小篮子从右边走进来) 马塞! 马塞 哦,约翰——原来是你? 约翰 出来得这么早? 马塞 是的。等一等。那些人快来了。(走向左边门口) 约翰 马塞,你是不是老这么忙? 马塞 我? 约翰 昨天你好像躲着我似的,所以我始终没机会跟你说句话——你记得咱们小时候老在一块儿玩。 马塞 喔,约翰,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约翰 嗯——整整十五年,不多也不少。你觉得我大改样子了吧? 马塞 你?不错,你也改了样子了,虽然—— 约翰 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塞 喔,没什么。 约翰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看见我回来似的。 马塞 约翰,我等得很久了——等得太久了。 约翰 等什么?等我回来? 马塞 是。 约翰 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回来? 马塞 你做错了事应该回来赎罪。 约翰 我? 马塞 难道你不记得你害得一个女人没饭吃,没脸见人,把性命送掉?难道你不记得你害得一个女孩子在青春时期过痛苦的日子? 约翰 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马塞,难道你哥哥从来没—— 马塞 他从来没什么? 约翰 他从来没——喔,当然,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他连替我辩护的话从来都没说过一句? 马塞 约翰,你还不知道卡斯腾的古板脾气。 约翰 嗯——当然,不用说——我知道老朋友卡斯腾的古板脾气。不过这件事——嗯,我刚跟他谈过话。我觉得他好像大有改变,活动多了。 马塞 你怎么说这话?卡斯腾始终是个好人。 约翰 我不是这意思,不过没关系,不提算了。嗯,现在我才明白你把我当作怎么一等人,原来这些年你在等浪子回家。 马塞 约翰,我告诉你我把你当作怎么一种人。(指着外面的花园) 你看见在草地上跟渥拉夫一块儿玩的那个女孩子没有?那就是棣纳。你记得不记得你临走时候写给我的那封前言不对后语的信?在信里你叫我信任你。约翰,我听了你的话,一直信任你。后来人家传说的那些坏事一定是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糊里糊涂做出来的—— 约翰 你说什么? 马塞 喔,你自己心里明白。不必再说了。可是当时你不能不走——到外头去重新做人。我——你小时候的同伴——就在家里接替了你的工作。凡是你忘了的义务,或者无力担当的义务,我都替你担当下来了。我告诉你这些事,为的是让你心里少难受些。我对待那受屈的孩子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我用全副力量把她教养成人—— 约翰 因此就耽误了你自己的一生! 马塞 这不算耽误。不过,约翰,你回来得太晚了点儿。 约翰 马塞——我恨不能告诉你——好,反正我得谢谢你这番深情厚谊。 马塞 (凄然一笑) 唉!现在咱们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嘘,有人来了。再见。我不愿意让他们—— 〔她从左边第二道门里出去。楼纳·海斯尔从花园里上来,后面跟着博尼克太太。 博尼克太太 (还在花园里) 嗳呀,楼纳,这可使不得! 楼纳 你别管。我一定要跟他谈一谈。 博尼克太太 闹出乱子来可不好听啊!哦,约翰,你还在这儿没走? 楼纳 出去,孩子。别老闷在不透气的屋子里。上花园里找棣纳说说话儿。 约翰 我正想去。 博尼克太太 可是—— 楼纳 约翰,你仔细瞧过棣纳没有? 约翰 嗯,我瞧过了。 楼纳 孩子,你应该把她仔细瞧一瞧。你正需要她这么个人。 博尼克太太 楼纳! 约翰 我? 楼纳 是的,你要仔细瞧瞧她。快走! 约翰 好,好,不用你催。(走进花园) 博尼克太太 楼纳,你吓了我一跳。你是开玩笑吧? 楼纳 不,我说的是正经话。她难道不是个活泼健康、诚实天真的姑娘吗?她给约翰做老婆正合适。约翰在美国需要像她这么个伴儿,不需要像我这么个不同胞的老姐姐。 博尼克太太 可是棣纳!棣纳·铎尔夫!这怎么使得! 楼纳 别的不管,我只为约翰的幸福着想。这件事我一定要给他帮忙。这种事他需要别人帮忙,女人的事情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博尼克太太 你说他?约翰?可惜咱们有证据—— 楼纳 喔,别信从前那些鬼话!卡斯腾在什么地方?我要跟他说话。 博尼克太太 楼纳,这事千万做不得! 楼纳 我要做。要是约翰喜欢她,她也喜欢约翰,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夫妻?卡斯腾是个聪明人,他一定有办法—— 博尼克太太 你以为大家能容忍这些美国丑事情—— 楼纳 胡说,贝蒂! 博尼克太太 你以为像卡斯腾这么古板方正—— 楼纳 喔,他不见得真那么古板方正。 博尼克太太 什么?你敢说—— 楼纳 我敢说卡斯腾的道德不见得比别人特别高。 博尼克太太 你是不是还这么恨他?要是你老忘不了从前的事,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明白你把他平白无故地侮辱了一场,怎么还有脸见他。 楼纳 不错,那件事我做得太鲁莽。 博尼克太太 你再想想,他没做错事白受了冤枉,还对你那么大量,不跟你计较。你在他身上打主意,他有什么办法?可是从那时候起你也把我恨上了。(哭起来) 你老不甘心我过好日子。现在你又回来给我添麻烦,让大家看看卡斯腾老婆家里都是些什么人。这些倒霉事儿都落在我头上。现在趁了你的愿了。哦,你这人真可恨! 〔她一边哭一边从左边第二道门出去。 楼纳 (眼睛盯着她) 可怜的贝蒂! 〔博尼克从办公室走出来。 博尼克 (还在门口) 克拉普,好,好,就这么办——好极了。送四百克朗给贫民食堂。(转身) 楼纳!(走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儿?贝蒂不在这儿? 楼纳 不在。要不要叫她? 博尼克 不必,不必!喔,楼纳,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跟你痛痛快快谈一谈——求你饶恕我。 楼纳 卡斯腾,你听我说,不要婆婆妈妈的,咱们用不着来这一套。 博尼克 楼纳,你得听我说下去。自从你听见棣纳妈妈那段事情之后,我知道情势对我很不利。可是我敢对你赌咒,那只是我一时的糊涂。有一段时候我实实在在、真心诚意地爱你。 楼纳 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我回来干什么? 博尼克 不管你心里打什么算盘,在我没把自己洗刷干净之前,求你暂且忍耐一下。楼纳,我有法子给自己洗刷,至少我可以证明不完全是我的错。 楼纳 现在你害怕了。你说,你从前爱过我?不错,在你给我的信里你常这么说。这话也许有几分可靠,因为那时候你在广大自由的世界里过日子,你自己有胆量运用广大自由的思想。也许那时候你觉得比起许多本地人来,我的个性强一些,我的意志也强一些。再说,那时候你爱我,别人不知道,你不怕人家笑你眼界低。 博尼克 楼纳,你怎么说这话! 楼纳 可是你一回国,情形就不同了。你一听见人家那么讥笑我,一看见人家嘲笑我的所谓怪脾气—— 博尼克 那时候你的举动是有点儿过火。 楼纳 我故意要让本地那批假正经的男女心里不舒服。后来你碰见了那个迷人的女演员—— 博尼克 那是我一时糊涂,没什么别的。我可以在你面前赌咒,人家在我身上造的那些谣言十句里头没有一句靠得住。 楼纳 也许是吧。可是后来贝蒂回来了——那时候她年轻,漂亮,人人都奉承她——大家又知道我们姑姑的产业将来都归她一个人,没有我的份儿—— 博尼克 对,楼纳,根本问题就在这儿。现在让我把实话告诉你。那时候我不爱贝蒂,我扔下你不是为了我有新相好。我扔下你,完全是为钱。我不能不那么做,我必须把钱弄到手。 楼纳 你有脸对我当面说这话! 博尼克 嗯。楼纳,听我说下去。 楼纳 可是你还写信给我,说你怎么爱贝蒂,一股无法抵抗的热情怎么缠着你。你求我饶恕你,央告我看在贝蒂面上别把咱们的事情说出去。 博尼克 老实告诉你,我是出于不得已。 楼纳 我并不后悔那天对你发脾气。 博尼克 让我平心静气细细地告诉你那时候我的情况怎么样。你知道,那时候我母亲是公司总经理,可是她不会办事。他们把我急急忙忙从巴黎叫回来。公司的情形很危险,他们叫我想办法。你猜那时候公司是什么局面?我仔细一查账——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人——我发现这个经营了三代、信用可靠的公司实际上已经破产。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你说我能白瞧着不管吗?当然我只能四面想法子挽救这局面。 楼纳 所以你牺牲一个女人挽救博尼克公司。 博尼克 你很清楚那时候贝蒂是爱我的。 楼纳 可是我呢? 博尼克 楼纳,你跟我过日子不会有幸福。 楼纳 这么说你扔下我是为我打算? 博尼克 难道你以为我是为自己打算?要是当时我是无牵无挂的人,我一定有勇气高高兴兴重新开创事业。可是你不知道,一个大公司的首脑,挑着千斤担子,跟他事业的利益是分不开的。你知道不知道,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的幸福都靠在他身上?万一博尼克公司垮了台,你我家乡的整个社会都要遭殃,这种情形能不能不考虑? 楼纳 这么说,这十五年你为了社会的幸福靠着撒谎过日子? 博尼克 我撒谎? 楼纳 贝蒂知道不知道你跟她结婚暗中藏着一大篇文章? 博尼克 难道我能无原无故地把这些事告诉她让她伤心? 楼纳 什么!你说无原无故地?嗯,你是个做买卖的人,你懂得什么叫无原无故地,什么叫不无原无故地。你听我说,卡斯腾,我也要平心静气跟你细细谈一谈。我问你,你究竟是不是真幸福? 博尼克 你是不是问我在家里的日子? 楼纳 当然。 博尼克 楼纳,我在家里很幸福。你并没有为我白牺牲。我跟你说实话,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幸福。贝蒂心地好并且肯听话。这些年她学会了怎么把自己的性格迁就我—— 楼纳 哼! 博尼克 当然,起头的时候,她对恋爱有一套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不承认,日子长了,恋爱会逐渐变成平静的友谊。 楼纳 现在她不是已经接受了新的看法吗? 博尼克 完全接受了。她跟我每天的接触在她性格上不会没有感染的力量。无论是谁,想在自己的社会里完成他的义务,必须降低个人权利的要求。贝蒂已经渐渐懂得这道理,所以我们的家庭是本地人的模范。 楼纳 可是本地人不知道你撒的谎话? 博尼克 谎话? 楼纳 是谎话——就是这十五年你用来支持自己的那个谎话。 博尼克 你说那是谎话? 楼纳 是的——是个三方面的谎话。第一,对我撒谎;第二,对贝蒂撒谎;第三,对约翰撒谎。 博尼克 贝蒂从来没要求我说实话。 楼纳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撒谎。 博尼克 你也不会要求我说实话,为了照顾贝蒂,你不会这么做。 楼纳 喔,我不会,人家讥笑我,我有法子担当。我的肩膀很宽。 博尼克 约翰也不会要求我说实话,他已经跟我说好了。 楼纳 卡斯腾,那么你自己怎么样?难道你的良心不逼着你说实话? 博尼克 难道你要我自动地牺牲我的家庭幸福和社会地位! 楼纳 你有什么资格享受你现在的地位? 博尼克 十五年以来,我用行动、用力气、用成绩,每天都在争取这资格。 楼纳 不错,这十五年里头,你给自己、给别人出过许多力,做过许多事。现在你是本地第一号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大家都得听你的话,因为在人家眼睛里你是个干干净净、没污点、没毛病的人。你的家庭可以做模范,你的行为也可以做模范。可是这些外表堂皇的东西,连你自己在内,只是建筑在一片流沙上。要是你不趁早打主意救自己,早晚有一天,只要有人说一句话,你和你这座富丽堂皇的空架子马上就会陷到泥坑里。 博尼克 楼纳,这次你回来干什么? 楼纳 卡斯腾,我回来想帮你找一块结实的站脚的地方。 博尼克 不,你想报仇!你想跟我算账!我早猜着了。可是你休想成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话,可是他不说话。 楼纳 你说的是约翰? 博尼克 正是约翰。要是别人控告我,我会赖得干干净净。要是你想摧毁我,我会跟你拼命。老实告诉你,你决不会成功。能摧毁我的人偏不肯说话,并且他也快走了。 〔鲁米尔和维纪兰从右边进来。 鲁米尔 你早,博尼克。你跟我们到商业协会去。你知道,咱们有个会,讨论修铁路的事。 博尼克 不行。现在我不能去。 维纪兰 博尼克先生,你非去不可。 鲁米尔 博尼克,你不能不去。现在有人跟咱们作对。海墨和那批赞成沿海修铁路的人公开说新计划后面暗藏着私人打算。 博尼克 那么,给他们解释解释—— 维纪兰 我们跟他们解释没用处。 鲁米尔 不行,你非亲自到场不可。当然,没有人敢怀疑你有私心。 楼纳 我想人家不会怀疑。 博尼克 我告诉你,我不能去。我身体不舒服。至少得等一等——让我定定神。 〔罗冷从右边进来。 罗冷 对不起,博尼克先生,你看我心里真难受。 博尼克 什么事? 罗冷 博尼克先生,我要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允许那位在你家寄居的姑娘在大街上跟一个—— 楼纳 跟一个什么人,牧师先生? 罗冷 跟一个她最不应该接近的人在一块儿走。 楼纳 哈哈! 罗冷 博尼克先生,是不是你允许她这么做? 博尼克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找自己的帽子和手套) 对不起,我没工夫,我要到商业协会去。 希尔马 (从花园里进来走到左边第二道门口) 贝蒂,快来,快来! 博尼克太太 (在门口) 什么事? 希尔马 你快到花园里去拦住一个人跟棣纳·铎尔夫小姐调情。我听了那些话实在肉麻。 楼纳 真的吗?那个人说些什么话? 希尔马 喔,他只说要她跟他一块儿上美国。嘿! 罗冷 岂有此理! 博尼克太太 (向希尔马) 你看怎么样? 楼纳 那太好了。 博尼克 没有的事!你一定听错了他的话。 希尔马 那么你去问他自己。那一对来了。千万别把我拉扯在里头。 博尼克 (向鲁米尔和维纪兰) 你们两位先走一步,我马上就来。 〔鲁米尔和维纪兰从右边出去。约翰·汤尼森和棣纳从花园里走上来。 约翰 好极了,楼纳,她答应跟咱们一块儿走! 博尼克太太 喔,约翰,你真胡闹! 罗冷 难道真有这事?真有这种荒唐事?你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引诱她—— 约翰 喂,喂,朋友,你说什么? 罗冷 棣纳,我问你,这是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是不是经过仔细考虑,出于自愿? 棣纳 我非离开此地不可。 罗冷 可是偏要跟他走——跟他一块儿走? 棣纳 请问除了他谁敢带我走? 罗冷 好吧,那么,我只好老实告诉你他是个什么人了。 约翰 住嘴! 博尼克 别再说了。 罗冷 我有维持本地风化道德的责任,我不说实话对不起本地人,也对不起这位我也负过重大责任教育培养的小姐,她对我—— 约翰 你小心点儿! 罗冷 我非告诉她不可!棣纳,当年害你母亲吃苦丢脸的就是这家伙! 博尼克 罗冷先生—— 棣纳 是他!(向约翰) 真的吗? 约翰 卡斯腾,你替我回答! 博尼克 别再说了。今天别再谈了。 棣纳 这么说是真的了。 罗冷 真的,真的!事情还不止这点。你准备把自己托付给他的这家伙不是空手逃走的——博尼克老太太保险箱失窃的事——博尼克先生可以作见证! 楼纳 你撒谎! 博尼克 嗳! 博尼克太太 天啊!天啊! 约翰 (举起手来向罗冷扑过去) 你敢—— 楼纳 (拦住约翰) 约翰,别打他! 罗冷 好,爱打尽管打。事实瞒不住人。我说的是事实。博尼克先生自己也这么说,全城的人都知道。棣纳,现在你知道他是怎么一等人了。(半晌无声) 约翰 (轻轻抓住博尼克的胳臂) 卡斯腾,卡斯腾,你干的什么事? 博尼克太太 (低声,含泪) 喔,卡斯腾,我连累你丢脸! 桑斯达 (急急忙忙从右边进来,嘴里说话的时候手还攥着门拉手) 博尼克先生,你非到会不可了。整个儿铁路计划要垮台。 博尼克 (精神恍惚) 怎么了?叫我怎么办? 楼纳 (严肃而又含蓄) 妹夫,你应该去支持他们。 桑斯达 对,快走,快走!我们需要你的优越的道德力量。 约翰 (凑近他) 这事咱们明天再谈,卡斯腾。 〔约翰穿花园出去。博尼克陪着桑斯达从右边出去,直僵僵地好像意志已经麻木。 [book_title]第三幕 〔还是博尼克家对着花园的那间屋子。博尼克拿着根棍子怒气冲冲地从左边第二间屋子里进来,让门半敞着。 博尼克 哼!这回我可不客气了!这顿棍子他大概忘不了啦!(向隔壁屋里的人) 你说什么?我 说你是个糊涂妈妈!你护着儿子,纵容他胡闹。你说不是胡闹?那么是什么?夜里溜出去,坐了小渔船下海,第二天老晚才回家,把我吓得半死,好像我自己的事还不够麻烦似的。这小流氓还敢吓唬我,说他要逃走!好,让他试试!你?恐怕做不到。他出乱子你不在乎。要是有一天他把命送掉——!哦,真的?可是我 的事业将来得有人接着干下去,我不愿意绝子绝孙。贝蒂,别跟我斗嘴,我的话一定得照办,从今以后不许他出门。(听) 嘘,别让人家看出什么来。 〔克拉普从右边进来。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有工夫吗? 博尼克 (丢开棍子) 有,有。你是不是从船厂里来? 克拉普 刚从那儿来。嗯—— 博尼克 怎么样?“棕树”号没出乱子吧? 克拉普 “棕树”号明天可以开出去,可是—— 博尼克 这么说,“印第安少女”号有问题?我早料到那顽固家伙—— 克拉普 “印第安少女”号明天也能开出去,可是我怕它走不了多少路。 博尼克 这话怎么讲? 克拉普 对不起,博尼克先生,门没关严,隔壁屋子里好像有人—— 博尼克 (把门关严) 好了。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克拉普 是这么回事:据我看,渥尼想把“印第安少女”号船上的人都送到海里去喂鱼。 博尼克 岂有此理!这是什么话? 克拉普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道理,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你给我简单地说一说。 克拉普 好吧。你知道不知道,自从厂里安了新机器,雇了生手的新工人,咱们的工程做得多么慢? 博尼克 知道,知道。 克拉普 可是今天上午我到厂里去的时候看见那只美国船的修理工程做得飞快。船底的大窟窿——你知道,就是那个烂补钉—— 博尼克 是,是,窟窿怎么样? 克拉普 从外面看起来,窟窿完全补好了,勾抹得很整齐,看着像新的一样。我听说渥尼打着灯笼亲自动手干了一整夜。 博尼克 嗯,嗯,后来怎么样? 克拉普 我心里很纳闷儿。那时候正好工人都在吃早饭,我趁着没人,把那只船里里外外仔细瞧了一瞧。从货堆里钻到船舱里不是桩容易事,可是我看了几处,心里就明白了。博尼克先生,厂里有人在捣乱。 博尼克 不会,克拉普先生,我不信渥尼会捣乱。 克拉普 我也不愿意这么说,可是事情确实是这样。我想一定有人在捣乱。我仔细检查过,一块新木料都没用,只用薄木板、油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把漏洞堵住,抹上油灰就算了。这简直是糊弄人!“印第安少女”号一定到不了纽约。它会像破罐子似的直沉到海底。 博尼克 这还了得!你看渥尼是什么居心? 克拉普 也许他成心要让新机器现眼,想给自己出口气,想逼着你再雇用那批老工人。 博尼克 为了这点事他就让船上的人去送死? 克拉普 有人听他说过“印第安少女”号的水手是群畜生,不是人。 博尼克 对,也许是,可是他不怕浪费资本吗?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渥尼对于资本没什么好感。 博尼克 你这话很对,他是个鼓动风潮的捣乱分子,可是像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克拉普先生,我告诉你,这件事还得仔细调查调查。这会儿在谁面前都别提。要是这件事传到人家耳朵里,咱们船厂会倒霉。 克拉普 当然,可是—— 博尼克 回头工人吃饭的时候,你再到船上仔细看一看。我先得把真凭实据拿到手。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你放心。可是,对不起,我要请问有了真凭实据你打算怎么办? 博尼克 当然要报告地方当局。咱们不能跟着人家做坏事。我做事不能昧良心。再说,报告之后,报馆和地方上的人看我不计较私人利益,按着法律办事,对咱们会有好印象。 克拉普 一点不错,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可是,第一,必须先拿住真凭实据——这会儿千万别声张。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我一字不提。我一定能给你真凭实据。(穿过花园走上大街) 博尼克 (低声) 真糟!不过不会有这事——不能想象!(正要转身走进自己的屋子,希尔马·汤尼森从右边走进来) 希尔马 卡斯腾,你早!恭喜你昨天在商业协会一战成功。 博尼克 谢谢。 希尔马 听说是个大胜仗,有理性的为公众服务的精神战胜了自私和偏见——这个仗打得像法国人兜拿凯比尔人 [1] 一样。奇怪的是,昨天在这儿闹了一场小风波你还能—— 博尼克 好,好,别再提了。 希尔马 可是决定胜败的大仗还在后头呢。 博尼克 你是不是指修铁路的事? 希尔马 是。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咱们那位报馆朋友正在想法子捣蛋。 博尼克 (着急) 我不知道!什么事? 希尔马 他抓住了外头的谣言,正要借题目发表一篇文章。 博尼克 什么谣言? 希尔马 当然是关于沿着铁路支线大批收买产业的事情。 博尼克 这话怎么讲?外头有这种谣言吗? 希尔马 全城都传遍了。我在俱乐部听见的。他们说,有人委托本地一个律师收买铁路沿线全部森林、矿山、水力—— 博尼克 大家知道不知道他给谁买的? 希尔马 俱乐部的人说一定是别处一家公司听见了你的新计划,趁着那些产业没涨价赶紧派人来收买的。你说丢脸不丢脸?嘿! 博尼克 丢脸? 希尔马 真丢脸,咱们的油水让外头人白蘸。并且还有本地律师给他们卖力气!肥水都落在别人的田地里了。 博尼克 这话靠不住。 希尔马 可是大家都相信。明天或是后天你等着看报纸的社评吧。这事已经惹起了公愤。我听见有人说,要是谣言一证实,他们马上就退股。 博尼克 不会有的事! 希尔马 你说不会有?你说那些只认识钱的家伙为什么愿意跟你合伙?难道你看不出他们自己在打主意—— 博尼克 我说不会。咱们这小社会里很有些热心公益的人。 希尔马 在咱们这儿?喔,你太乐观了,拿自己的心揣度别人。可是我的眼睛比你亮,我觉得咱们这儿没有一个人——当然咱们自己是例外——没有一个人举着理想的旗帜。(朝廊子走去) 嘿,你瞧他们! 博尼克 谁? 希尔马 那两位美国朋友。(从右边朝外看) 跟他们在一块儿的那个人是谁?哦,是“印第安少女”号的船长。嘿! 博尼克 他们跟他搅在一块儿干什么? 希尔马 哼,那种人正合他们的脾胃。人家说他是个奴隶贩子,再不就是当过海盗。谁知道这些年那一对宝贝在美国干什么。 博尼克 我告诉你,这些刻薄话都是冤枉他们的。 希尔马 不错,你是个乐观主义者。可是现在他们又找到咱们头上来了。所以我一定得趁早儿走。(朝左边的门走去) 楼纳 怎么,希尔马,是不是我把你撵走了? 希尔马 不是,不是。我早就要走。我有话告诉贝蒂。(从左边第二个门里出去) 博尼克 (静默半晌) 怎么样,楼纳? 楼纳 嗯? 博尼克 你今天对我怎么看法? 楼纳 跟昨天一样——你反正还是撒谎。 博尼克 这件事我一定要对你说清楚。约翰上哪儿去了? 楼纳 他一会儿就来,他在外头跟人说话呢。 博尼克 你听了昨天的话,你可以明白,要是事实宣布出来,我这一辈子就完蛋了。 楼纳 我明白。 博尼克 当然我用不着告诉你,外头传说的那件坏事不是我 干的。 楼纳 当然。可是偷钱的究竟是谁? 博尼克 没人偷钱。根本就没丢钱——一个钱都没丢。 楼纳 什么? 博尼克 我告诉你,一个钱都没丢。 楼纳 那么谣言从哪里来的?怎么有些不要脸的人说约翰—— 博尼克 楼纳,我觉得只有在你面前我可以说实话。让我把实话告诉你。散布谣言我 也有份儿。 楼纳 你!你用这种下流手段对付一个从前为你—— 博尼克 你埋怨我可别忘了当时的情形。昨天我告诉过你,我回国的时候发现母亲搞了些赔钱买卖,正在走投无路。各种倒霉事儿接二连三地落到了我们头上,公司眼看要垮台。楼纳,那时候我一半是鲁莽急躁,一半是无路可走。主要为的是想消除自己的烦恼,我就安排了那么个圈套,逼得约翰在本国站不住脚。 楼纳 嗯—— 博尼克 你可以想得到,你们一走,各种谣言都起来了。有人说,这不是他所干的第一件坏事。有人说,他给了铎尔夫一大笔钱堵住他的嘴。又有人说,钱是给他老婆的。同时,外头也有谣言,说我们公司没钱还账。你想,根据当时的情形,造谣的人把两个谣言扯到一块儿,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后来,铎尔夫老婆日子过得非常苦,人家就又说,约翰把钱拐到美国去了,钱的数目越说越大了。 楼纳 卡斯腾,你——? 博尼克 我拼命想抓住这谣言,就像掉在水里的人想拼命抓住一根草一样。 楼纳 你也帮着大家散布谣言? 博尼克 我没反驳这谣言。那时候债主都逼着我要钱——我不能不想法子敷衍他们,不让他们疑心公司内部很不稳。我想尽方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公司只是暂时款子周转不过来,只要债主别逼得太紧,把期限放宽点儿,他们的钱一个都短不了。 楼纳 后来是不是全部还清了? 博尼克 都还清了,楼纳。那个谣言救了我们公司,还成全了我今天的地位。 楼纳 这就是说,一篇谎话成全了你今天的地位。 博尼克 你说谁吃了谣言的亏?约翰自己愿意一去不回来。 楼纳 你问我谁吃了谣言的亏?你问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吃了亏? 博尼克 谁的良心上都有见不得人的黑斑点。 楼纳 你们这种人还自命为社会支柱? 博尼克 社会上找不出比我们更好的人。 楼纳 那么,这种社会垮台不垮台有什么关系?现在社会上最流行的是什么?无非是撒谎、欺骗。就拿你来说吧,你是本地第一号人物,有钱有势,人人敬重你,可是你会把犯罪的恶名声安在一个好人的头上。 博尼克 难道你以为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心里不难受吗?难道你以为我不想赔偿他的损失吗? 楼纳 怎么赔偿?是不是打算把实话说出来? 博尼克 你要我说实话? 楼纳 除了说实话,你有什么法子赔偿他的损失? 博尼克 楼纳,我手里有的是钱,约翰要多少我可以给多少。 楼纳 好,你给他钱,看他怎么答复你。 博尼克 你知道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楼纳 不知道。从昨天起他没跟我说过话。好像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从小孩子一下子变成了大人。 博尼克 我一定要跟他谈谈。 楼纳 他来了。 〔约翰·汤尼森从右边进来。 博尼克 (迎上去) 约翰—— 约翰 (做手势叫他走开) 让我先说。昨天早晨我答应你不说话。 博尼克 你答应过的。 约翰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 博尼克 约翰,让我说两句话把当时的情形解释一下—— 约翰 不用解释。当时的情形我很清楚。那时候你们公司的情形很危险,我在美国,你可以把我的没保障的名誉随便利用和糟蹋。这也罢了,我不十分责备你,那时候咱们年纪小,脑子糊涂。可是我现在要你说实话,你非说实话不可。 博尼克 目前正是我最需要道德威望的时候,我不能说实话。 约翰 你在我身上捏造的那些谎话我倒不十分计较,可是另外那件事你必须自己担当。我一定要跟棣纳结婚,我要跟她在这儿住下去。 楼纳 你真打算这么办? 博尼克 你跟棣纳结婚!要她做你的妻子?还要在这儿住下去? 约翰 一点不错,正是在这儿。我要在这儿住下去,跟那些撒谎造谣的家伙斗口气。可是你先得把我洗刷干净,我才能跟她结婚。 博尼克 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我承认了这件事,我也必须承认那件事?你也许会说,我可以公布公司的账目,证明并没有人盗窃公款。可是我不能公布账目,因为那时候我们的账目不大靠得住。退一步说,即使账目可以公布,公布了又有什么好处?公布之后,在人家眼睛里我至少是个借着撒谎搭救自己的人,并且十五年以来丝毫不肯认错。你说是不是?你一定忘了咱们的社会是怎么个社会,要不然,你会明白,说了实话我会身败名裂。 约翰 我再说一遍,我要跟铎尔夫太太的女儿结婚,在本地住下去。 博尼克 (擦擦头上的汗) 约翰,你听我说——你也听着,楼纳。我目前的处境很特别。我目前的情形是这样,要是你这么打击我,我马上就会完蛋。不但我完蛋,并且本地的——也是你小时候家乡的——光明前途也就跟着完蛋。 约翰 要是我不打击你,我自己将来的幸福就会完蛋。 楼纳 你往下说,卡斯腾。 博尼克 好,你们听着。关键都在这铁路计划上,情形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简单。你们一定听见过,去年有人提议修一条沿海铁路,那时候本地许多有势力的人都赞成那计划,新闻界尤其出力拥护。可是计划被我推翻了,因为那条线路会妨害我们轮船公司沿海的航业。 楼纳 轮船公司你有股份没有? 博尼克 有,可是没人敢疑惑我有私心。我的名声很清白,这是我极大的保障。我有力量担当轮船公司的损失,可是地方上没力量担当。后来就决定修一条内地铁路。路线一决定,我马上就暗地里盘算,想修一条通到本城的支线。 楼纳 卡斯腾,你为什么暗地里盘算? 博尼克 你没听说有人在沿线大批收买森林、矿山、水力的消息吗? 约翰 听说了,是别的地方一家公司收买的。 博尼克 这些产业分散在许多人手里可以说是毫无用处,所以卖价很便宜。要是等到修支线的消息传开之后再去收买,卖主就会漫天讨价。 楼纳 也许是吧,后来怎么样? 博尼克 现在我要说一件事,这件事可以有好的看法,也可以有坏的看法——这是一件冒险的事,除了本地有声望的人,谁也不敢做。 楼纳 嗯? 博尼克 收买整批产业的人就是我,不是别人。 楼纳 是你? 约翰 给你自己买的? 博尼克 给我自己买的。要是那条支线修得起来,我就是个百万富翁;要是修不起来,我就会倾家荡产。 楼纳 卡斯腾,这个风险可不小啊。 博尼克 我这做法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楼纳 我不是指钱说,我是说万一泄漏了消息—— 博尼克 不错,这是关键问题。凭着我过去的名誉声望,即使泄漏了消息,我也有力量担当应付,我会向大家宣布,“诸位,我冒这风险是为了社会的福利!” 楼纳 社会的福利? 博尼克 是的,没人会怀疑我另外有私心。 楼纳 我觉得有几个人的举动好像比你光明些,他们没有私心,肚子里没鬼。 博尼克 你说的是谁? 楼纳 当然是鲁米尔、桑斯达和维纪兰。 博尼克 为了要他们支持我,我不能不把秘密告诉他们。 楼纳 他们怎么说? 博尼克 他们要求五分之一的利润。 楼纳 哼,这些社会支柱! 博尼克 难道你看不出是社会逼着我们采取偷偷摸摸的手段吗?要是我不偷偷地干,你猜局面会怎么样?不用说,人人都想伸把手,这件事一定会搞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除了我,本地谁都没能力组织这么大规模的企业。咱们这儿真有办事能力的人几乎都不是在本地生长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头我的良心并不难受。只有把产业集中在我手里,那一大批靠着这些产业生活的人才能得到永久的利益。 楼纳 卡斯腾,你的话也许不错。 约翰 你说的“那一大批人”跟我不相干,可是我一生幸福的关键都在这个问题上。 博尼克 你家乡福利的关键也在这个问题上。要是对于我早年历史不利的消息传出去,我的敌人会联合起来攻击我。在咱们这儿,年轻时候做的错事,人家永远忘不了。他们会把我从前干的事一件一件仔细推敲,把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全都翻出来,用新发现的材料解释和批评我从前的历史。他们会用谣言和谎话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来。到那时候我只好辞掉铁道委员会的职务。只要我一松手,整个儿计划管保会垮台,我不但要倾家荡产,并且也会身败名裂。 楼纳 约翰,听了这一段话,你非走不可了,并且一句话也别说。 博尼克 对,对,约翰,你非走不可! 约翰 好,我走,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将来我还要回来,那时候我要说话。 博尼克 约翰,你去了别回来。只要你肯不说话,我愿意分给你—— 约翰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恢复我的名誉。 博尼克 你要我牺牲我自己的名誉? 约翰 这个问题你得跟你的“社会”去解决。我一定要跟棣纳结婚。所以明天我就搭“印第安少女”号上美国。 博尼克 搭“印第安少女”号? 约翰 是的,船长已经答应带我走。我告诉你,我到美国把农庄卖掉,把事情料理清楚,两个月以后就回来。 博尼克 到那时候你就要说话了? 约翰 不错,到那时候,犯罪的人就要自己担当罪名了。 博尼克 难道你忘了,除了我自己的罪名,我还要担当别人的罪名? 约翰 谁是在那十五年前无耻的谣言上头沾过光的人? 博尼克 你逼得我无路可走了!要是你宣布出来,我会一句都不承认。我会说,这是个害我的阴谋,你想在我身上报复,你这次回来是想敲诈我! 楼纳 不要脸,卡斯腾! 博尼克 我告诉你,我是个无路可走的人,我只能拼命!我会一句都不承认——一句都不承认。 约翰 我手里有你给我的两封信,我在箱子里找出来的。今天早晨我把两封信仔细又看了一遍,信里的话说得清清楚楚。 博尼克 你打算公布那两封信? 约翰 嗯,要是你逼得我没办法的话。 博尼克 是不是两个月以后你就回来? 约翰 大概是吧。这时候海里风浪很平静。要是“印第安少女”号不沉下去的话,三个星期我可以到纽约。 博尼克 (吃惊) 沉下去?为什么“印第安少女”号会沉下去? 约翰 是啊,我也这么说,无缘无故怎么会沉下去。 博尼克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沉下去? 约翰 卡斯腾,现在你已经知道在你面前摆着个什么问题。在这两个月里头你必须作好准备。再见!替我问候贝蒂——虽然她待我不像个姐姐。可是我一定得见见马塞。她一定得告诉棣纳——她一定得答应我——(话没说完就从左边第二个门走出去) 博尼克 (自言自语) “印第安少女”号——?(很快地) 楼纳,你得拦住他! 楼纳 卡斯腾,你亲眼看见的,我已经管不住他了。(跟着约翰走进左边屋子) 博尼克 (心神不定) 沉下去? 〔渥尼从右边进来。 渥尼 博尼克先生,对不起,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 博尼克 (转过身来,满脸怒容) 你来干什么? 渥尼 博尼克先生,我想问您一句话。 博尼克 有话快说。什么事? 渥尼 我想问问,要是“印第安少女”号明天开不出去,是不是您还拿定主意——一点儿都不通融——非把我开除不可? 博尼克 怎么?不是明天可以开船吗! 渥尼 不错,明天可以开船。可是万一开不出去——是不是我一定得卷铺盖? 博尼克 问这些废话干什么? 渥尼 先生,我想问个踏实。请您告诉我:是不是我一定得卷铺盖? 博尼克 我是不是说了话不算数的人? 渥尼 是不是说,从明天起我在家庭里的地位要改变了?我在工人弟兄中间的力量要消灭了?我不再有机会帮助那些受人欺负的伙伴了? 博尼克 渥尼,这个问题咱们早就讨论过了。 渥尼 这么说,“印第安少女”号一定得开出去。 〔静默片刻。 博尼克 听我说,我不能事事自己操心,自己负责。我想你大概可以对我保证修理工程已经彻底完成了吧? 渥尼 博尼克先生,您给我的限期太短。 博尼克 可是你说过工程保证没问题? 渥尼 现在天气好,又正是夏天。 〔又是一阵静默。 博尼克 你还有别的话没有? 渥尼 我想没什么可说的了,先生。 博尼克 既然如此——“印第安少女”号要开出去—— 渥尼 明天? 博尼克 明天。 渥尼 好吧。(鞠躬,出去) 〔博尼克站了会儿,拿不定主意,他快步走到门口,好像想把渥尼叫回来,可是又在门口站住,攥着门拉手,犹豫不决。正在这当口,克拉普从外头开门进来。 克拉普 (低声) 嘿嘿,他刚来过。他说实话没有? 博尼克 嗯——你查出什么毛病没有? 克拉普 还用查?难道你没看见那家伙一脸的亏心样子? 博尼克 喔,没有的话,这种事脸上看不出来。我问你查出什么毛病没有。 克拉普 我没法子查,我去得太晚了。他们正在忙着把船从船坞里拖出去。他们那种急急忙忙的样子正好证明—— 博尼克 不能证明什么。检验手续办过了? 克拉普 当然,可是—— 博尼克 你看!他们一定没发现毛病啊?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你知道检验手续多重要,在咱们这么个有名的船厂里关系更重大。 博尼克 没关系,反正责任不在咱们身上。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难道你真看不出渥尼脸上—— 博尼克 我告诉你,我对渥尼的工作很满意。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我告诉你,凭良心说—— 博尼克 克拉普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得很清楚,你跟这个人有仇。可是你跟他作对不应该挑这时候。你应该知道,我有要紧事——或者可以说船主人有要紧事——“印第安少女”号明天必须开出去。 克拉普 好吧,就这么办。可是要是这只船不出事的话——哼! 〔维纪兰从右边进来。 维纪兰 你好,博尼克先生!有工夫说句话吗? 博尼克 有话请说,维纪兰先生。 维纪兰 我只想问问,你是不是同意明天把“棕树”号开出去。 博尼克 当然——这是已经决定的问题。 维纪兰 可是船长刚才跑来告诉我,风暴信号已经挂起来了。 克拉普 从今天早晨起,气压降得很快。 博尼克 哦?风暴就要来了? 维纪兰 至少有阵急风,可是不是逆风,风向倒很顺。 博尼克 嗯,你的意见怎么样? 维纪兰 我的意见是,刚才我跟船长说过了,“棕树”号有上帝保佑。再说,它一起头只开到北海,眼前英国的运费高得很,所以—— 博尼克 对,要是咱们拖日子,可能受损失。 维纪兰 你知道,“棕树”号船身很结实,还保足了十成险。我告诉你,“印第安少女”号的情形可不同—— 博尼克 这话怎么讲? 维纪兰 它明天也要开出去。 博尼克 是啊,船老板催得紧,况且—— 维纪兰 要是那只破船可以开出去——再加上那批混蛋水手——咱们的船不能开可就丢脸了。 博尼克 对。船上的证件你都带来了吗? 维纪兰 都带来了,在这儿。 博尼克 好。那么请你跟克拉普先生去—— 克拉普 维纪兰先生,请走这边。咱们马上就可以办齐。 维纪兰 谢谢!博尼克先生,以后的事咱们就听天由命了。(跟着克拉普走进办公室。罗冷从花园里进来) 罗冷 哦!博尼克先生,这时候你还在家里待着! 博尼克 (心不在焉) 是啊! 罗冷 我是来找你太太的。我想她也许需要我安慰她两句。 博尼克 也许是吧。可是我也想跟你说句话。 罗冷 好极了。你怎么回事?脸这么苍白,精神这么恍惚。 博尼克 是吗?真的吗?嗳,这也难怪,这么一大堆事儿一下子都挤在我头上。除了我原来那些事,再加上修铁路的事——罗冷博士,我想费你点儿时间,请教个问题。 罗冷 有话尽管说吧,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近来我心里发生了这么个问题:要是一个人正在创办一件大事业——对于千千万万人有利的事业——万一必须牺牲一个人—— 罗冷 这话我不懂。 博尼克 打个比方吧,有人打算创办一个大工厂,他心里很明白——因为他有经验——办工厂迟早总得牺牲几条人命。 罗冷 这是难免的。 博尼克 或者比方说,他想开矿,他雇用了一批有老婆孩子的和年轻力壮的工人。咱们是不是可以预先估计将来必定有一部分工人会送命? 罗冷 不幸可以这么说。 博尼克 好,这个人事先知道,在他的事业里,迟早一定有人会送命。可是他的事业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牺牲一条命,好几千人准可以得好处。 罗冷 啊,你是在想修铁路的事——怎么开地道、怎么炸山洞这一类危险玩意儿—— 博尼克 不错,不错,我是在想修铁路的事。再说,修了铁路,跟着就要办工厂开矿。可是你看是不是——? 罗冷 我的博尼克先生,你这人顾虑太多。要是你把这件事交给老天爷—— 博尼克 是,是,当然,老天爷—— 罗冷 要是你信任老天爷,你就可以问心无愧。你尽管大胆去修铁路。 博尼克 是,可是我要谈个特殊问题。比方说,有个危险地方必须用炸药,要是不炸开,铁路就得停工。工程师明明知道点引线的工人性命一定保不住,可是引线不能不点,工程师应该派人去做这件事。 罗冷 嗯哼—— 博尼克 我知道你会说:工程师应该自告奋勇拿火去点引线。可是这个办法行不通,所以他必须牺牲一个工人。 罗冷 咱们这儿的工程师都不肯这么办。 博尼克 可是大国家的工程师都肯这么办,一点儿不踌躇。 罗冷 大国家?嗯,也许是吧。在那种腐败无耻的社会里—— 博尼克 喔,那种社会也有长处。 罗冷 像你这么个人也说这种话? 博尼克 在大国家里,一个人至少还有机会做点有用的事业。在那些地方,人们有勇气为大事业牺牲。可是在咱们这儿就不同了,小顾虑太多,把人拘束得不能活动。 罗冷 一条人命难道能说是小顾虑? 博尼克 要是那条人命妨碍了几千人的福利,那就不值得顾虑。 罗冷 博尼克先生,你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例子!你今天说的话不容易懂。你提起大国家——请问在那些国家里一条人命算得了什么?他们把人命当作赌钱的筹码。可是咱们用完全跟他们不一样的道德观点来看问题。看看咱们的船厂老板们多正派!咱们这儿有没有一个老板肯为自己的小利益牺牲别人的性命?再看看大国家的那些没良心的坏蛋,他们只顾自己发财,把有毛病的轮船一只一只开出去—— 博尼克 我不是说有毛病的船! 罗冷 我可正说的是那些轮船,博尼克先生。 博尼克 你说那个干什么?那跟眼前的问题不相干。喔,这种缩手缩脚的小顾虑!我想,要是咱们国家有位将军带着队伍去打仗,打死了几个弟兄,大概他会几夜睡不着觉。在别的国家,情形就不一样。你应该听听那家伙怎么说——(说到这儿,指着左边的门) 罗冷 你说的是谁?是不是说那美国人? 博尼克 那还用说。你应该听他讲讲在美国—— 罗冷 他在屋里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马上就去—— 博尼克 你去也没用。反正你劝不动他。 罗冷 那也不一定。喔,他出来了。 〔约翰·汤尼森从左边屋里走出来。 约翰 (在门口冲着里屋说) 是了,是了,棣纳,就这么办,可是我不会把你扔下。我还要回来,到时候咱们的事儿一定没问题。 罗冷 对不起,请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样? 约翰 我打算跟昨天你在她面前糟蹋我的那个女孩子结婚。 罗冷 你跟她结婚?你真打算—— 约翰 我一定要跟她结婚。 罗冷 好,既然如此,我只能对你说实话——(走到那半开的门口) 博尼克太太,请你出来做个见证,好不好——还有马塞小姐。请把棣纳也带出来。(看见楼纳) 哦,你也在这儿? 楼纳 (在门口) 我能不能进来。 罗冷 谁爱来谁来——人越多越好。 博尼克 你打算干什么? 〔楼纳、博尼克太太、马塞、棣纳和希尔马·汤尼森都从左边屋里走出来。 博尼克太太 罗冷博士,我把话都说尽了,可是没法子阻止他—— 罗冷 博尼克太太,我有法子阻止他。棣纳,你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子。我不十分责备你。这些年你一直缺少精神上的支持。我只怪自己不能早支持你。 棣纳 你现在别说话! 博尼克太太 这是怎么回事? 罗冷 棣纳,虽然你昨天和今天的举动给我添了十倍的困难,可是我现在不能不说话。为了要搭救你,别的事就顾不得了。你一定还记得我答应你的那句话。你一定还记得,你答应过,到了适当的时候怎么答复我。现在我不能再迟疑了,所以我——(向约翰·汤尼森) ——我告诉你,你追求的这女孩子已经跟我订了婚。 博尼克太太 你说什么? 博尼克 棣纳! 约翰 她跟你订了婚? 马塞 没有的事,棣纳! 楼纳 他撒谎! 约翰 棣纳——那家伙说的是真话吗? 棣纳 (沉默片刻) 是真话。 罗冷 现在你那套勾引女人的手段大概没法子施展了。现在我要让大家知道,我走这一步路是为棣纳谋幸福。我希望——不,我简直有把握——人家不会误会我的意思。博尼克太太,现在我想最好把棣纳带到别处去,想法子让她的精神平静一下。 博尼克太太 对,跟我走。喔,棣纳,你好福气!(带着棣纳从左边出去。罗冷跟在她们后面) 马塞 约翰,再见!(出去) 希尔马 (在花园门口) 哼——真不像话—— 楼纳 (眼睛盯着棣纳,向约翰) 孩子,别灰心!我待在这儿监视牧师。(从右边出去) 博尼克 约翰,现在你不搭“印第安少女”号上美国了吧? 约翰 现在我越发要走。 博尼克 那么你去了不回来了? 约翰 我要回来。 博尼克 这么个局面你还回来?回来干什么? 约翰 回来跟你们这伙人算账,打倒你们几个算几个。(从右边出去。维纪兰和克拉普从博尼克办公室出来) 维纪兰 博尼克先生,证件都办齐了。 博尼克 好,好—— 克拉普 (低声) 这么说,“印第安少女”号明天决定开出去? 博尼克 决定开出去。(走进办公室。维纪兰和克拉普从右边出去,希尔马·汤尼森跟在他们后面,这时候渥拉夫在左边门口偷偷探头张望) 渥拉夫 舅舅!希尔马舅舅! 希尔马 哦,是你?你为什么不在楼上待着?你知道爸爸不许你出门。 渥拉夫 (走近几步) 嘘!希尔马舅舅,你听见新闻没有? 希尔马 我听见你今天挨了一顿打。 渥拉夫 (狠狠地瞧着他父亲的办公室) 往后他再也别想打我了。你听见没有,约翰舅舅明天要跟那些美国人一块儿走? 希尔马 跟你有什么相干?快上楼去! 渥拉夫 舅舅,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去打野牛。 希尔马 胡说!像你这么个乏货—— 渥拉夫 别忙,明天你瞧着吧! 希尔马 小傻瓜!(从花园里出去) 〔克拉普正从右边进来,渥拉夫一眼看见他,马上躲进屋子,把门关上。 克拉普 (走到博尼克办公室门口,把门推开一点儿) 博尼克先生,对不起,我又来了,现在外头正在起暴风。(等了会儿,里头没有人答话) 有暴风,“印第安少女”号是不是照样开?(过了半晌,才听见下面这句话) 博尼克 (在办公室里回答) 有暴风,“印第安少女”号还是照样开。 〔克拉普关上门,仍从右边出去。 * * * [1] 凯比尔是北非阿尔及利亚的一个民族,经常受法国殖民者的剿杀。在希尔马眼里,凯比尔当然是野蛮人。 [book_title]第四幕 〔还是博尼克家对着花园那间屋子。桌子搬走了。黄昏时候,狂风怒吼,天气昏暗,夜色越来越深。 〔一个男用人在点烛台上的蜡烛,两个女用人把花盆、灯和蜡烛从外头搬进来,分别安置在桌子上和靠墙的架子上。鲁米尔穿着礼服,戴着白手套,系着白领带,站在屋里指挥用人。 鲁米尔 (吩咐男用人) 杰克,蜡不用都点,一支隔一支就行了。屋子别布置得太刺眼,要做得像是突如其来的样子,不是预先安排的。这些花儿怎么办?喔,搁着没关系,让人看着好像原来就在屋子里。 〔博尼克从办公室出来。 博尼克 (在门口) 唔,这是怎么回事? 鲁米尔 嘿,嘿,你来了?(吩咐用人) 好,你们出去吧。 〔用人们从左边第二道门里出去。 博尼克 (走进屋子) 鲁米尔,这是怎么回事? 鲁米尔 这就是说,你一生最光荣的时候到了。全体市民排着队伍就要上这儿来向公民领袖致敬。 博尼克 什么? 鲁米尔 他们打着旗子,带着乐队!本来还想拿火把,因为风太大,怕有危险,所以没拿。可是有灯彩——明天登在报纸上格外体面。 博尼克 鲁米尔,你听我说——我不要这一套。 鲁米尔 喔,来不及了,还有半点钟他们就来了。 博尼克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鲁米尔 就因为怕你不赞成。这件事是我跟你太太安排的。她叫我把屋子布置一下,她自己在准备茶点。 博尼克 (听) 这是什么声音?他们这么快就来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唱歌。 鲁米尔 (在花园门口) 唱歌?喔,是那些美国人在唱歌。他们正在把“印第安少女”号从船坞里拖出去。 博尼克 从船坞里拖出去!喔——鲁米尔,今天晚上我不行,我身体不舒服。 鲁米尔 你脸色确实不好看。可是你得打起精神来。喂,喂,朋友,快把精神打起来。我和桑斯达、维纪兰都把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咱们要用群众的力量压倒敌人。外头谣言四起,收买产业的事情不能再不发表了。今天晚上,趁着唱歌、演说、碰杯的当口——趁着庆祝会的热烈气氛——你一定得把你做的事当众宣布,说明是为本地人谋福利。借着庆祝会的热烈空气,我刚说过,你可以在群众中间取得巨大的胜利。可是咱们首先必须制造这种热烈气氛,不然就没办法。 博尼克 是,是,是—— 鲁米尔 咱们眼前这件事非常扎手,更得格外小心。博尼克,幸亏你的名誉很好,可以支持咱们。现在咱们必须安排几个节目。希尔马·汤尼森先生给你写了一首歌词。开头一句漂亮得很:“高举起理想的旗帜”。罗冷博士答应在会上致词。你当然要致答词。 博尼克 鲁米尔,今天晚上我不行。你能不能替我—— 鲁米尔 我倒很愿意,可是办不到。你要知道,罗冷博士今晚在会上致词,当然主要是对你说话,他在我们这几个人身上也许顺便只提一两句。这话我已经跟维纪兰和桑斯达说过。我们商量好了,你致答词的时候应该提议为社会公共福利干杯。你说完之后,桑斯达要谈一谈本地各阶层的友好关系,维纪兰也要说几句话,热烈希望咱们的新事业不至于破坏本地的道德基础。最后,我要用几句恰当的话请大家注意妇女的权利,她们力量虽然有限,对于社会却是很有用处。啊,你怎么不听—— 博尼克 哦,哦,我在这儿听。你说这时候海里风浪是不是很大? 鲁米尔 哦,你是为“棕树”号担心!它已经保足了险,你不知道吗? 博尼克 我知道它保了险,可是—— 鲁米尔 而且船身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这是最要紧的事。 博尼克 嗯。即使轮船出事,船上的人不一定都会死。船也许会沉下去,货物也许会沉下去——箱子和文件也许会沉下去—— 鲁米尔 嗳呀,箱子和文件没多大关系。 博尼克 没多大关系!不错,不错,我只是说——快听——他们又唱起来了! 鲁米尔 这是在“棕树”号船上唱。 〔维纪兰从右边进来。 维纪兰 他们正在把“棕树”号拖出去。博尼克先生,你好! 博尼克 (向维纪兰) 飘洋过海,你是行家,怎么不再仔细—— 维纪兰 博尼克先生,我相信上帝!再说,我刚到船上去过,发了几份小册子,他们随身带着可以消灾免祸。 〔桑斯达和克拉普从右边进来。 桑斯达 (在门口跟人说话) 不出乱子才怪呢!啊,诸位先生,晚安。 博尼克 克拉普先生,出了什么事? 克拉普 博尼克先生,我不知道。 桑斯达 “印第安少女”号的水手全都喝醉了。要是这群畜生能活着到美国,往后谁也别信我的话。 〔楼纳从右边进来。 楼纳 (向博尼克) 约翰叫我替他给大家辞行。 博尼克 他已经上船了吗? 楼纳 还没上船,反正快了。我们在旅馆外头分的手。 博尼克 他还是拿定主意要走? 楼纳 决不改主意。 鲁米尔 (在一扇窗户上乱摸) 这些新玩意儿真讨厌。我不会拉这窗帘。 楼纳 要拉上窗帘吗?我还以为你要—— 鲁米尔 海斯尔小姐,咱们先把窗帘拉上。你当然知道外头在干什么? 楼纳 喔,我知道。让我帮你拉。(拉住一根窗帘绳) 我给妹夫闭上幕——其实我倒愿意给他把幕拉开。 鲁米尔 回头你可以再给他把幕拉开。等到花园里挤满了人,你把窗帘拉开,让人家看看这又惊又喜的一家子。公民的家庭应该让大家一目了然。 〔博尼克好像要说话,可是忽然急忙转身走进办公室。 鲁米尔 喂,咱们进去开一次最后的参谋会议吧。克拉普先生,你也进来,我们要请你供给点材料。 〔几个男人都走进博尼克办公室。楼纳已经把窗帘都拉好了,正要去拉开着的玻璃门的帘子,渥拉夫忽然从楼上屋子里跳下来,落在花园台阶的顶端。他肩膀上披着围巾,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楼纳 天呀,孩子,你吓死我了! 渥拉夫 (不让她看见手里的东西) 阿姨,别做声! 楼纳 你为什么从窗户里跳出来?你上哪儿去? 渥拉夫 嘘,阿姨,别告诉人。我去找约翰舅舅,就在码头上——给他送行。明天见,阿姨!(从花园里跑出去) 楼纳 别走!站住!渥拉夫!渥拉夫! 〔约翰·汤尼森穿着旅行服装,肩膀上背着背包,小心地从右边门里溜进来。 约翰 楼纳! 楼纳 (转身) 怎么着!你又回来了? 约翰 还有几分钟工夫。我一定得再见她一面。我们不能就这么分手。 〔马塞和棣纳从左边第二道门里进来。她们都穿着外套,棣纳手里拿着个小旅行袋。 棣纳 我一定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马塞 好,棣纳,你去找他吧! 棣纳 他来了! 约翰 棣纳! 棣纳 带我一块儿走! 约翰 你说什么! 楼纳 你真愿意走? 棣纳 真愿意,带我一块儿走。那家伙写信给我,说今天晚上他要宣布—— 约翰 棣纳——你不爱他吗? 棣纳 我从来没爱过那家伙!我宁可淹死在海峡里也不愿意跟他订婚!喔,昨天他说了一大篇迁就我的话,好像他是我的大恩人,好像我的身份比他矮一截儿。他好像要我明白他在抬举一个下贱女孩子!我不愿意再让人家瞧不起。我一定要走。我跟你一块儿走行不行? 约翰 行,行——一百个行! 棣纳 我决不长期拖累你。只要你把我带到美国去,帮我起个头儿—— 约翰 好极了!棣纳,这一定办得到。 楼纳 (指着博尼克办公室) 嘘!声音小点儿! 约翰 棣纳,我一定用心照顾你。 棣纳 不,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会想办法。到了美国我一定有办法。只要让我离开这儿。喔,你不知道,那些女人真可笑,今天她们给我写信,说我运气怎么好,说他的气量怎么大,劝我必须知道好歹。从明天起,她们每天要注意我是不是对得起这步好运气。这番好意我实在受不了! 约翰 棣纳,老实告诉我,你想离开这儿是不是只为这件事?是不是你没把我放在心上? 棣纳 不,约翰,你是我最亲爱的人。 约翰 喔,棣纳—— 棣纳 他们都对我说,我应该恨你,应该瞧不起你——他们说这是我的义务。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我的义务。我一辈子不会明白。 楼纳 孩子,你不必明白! 马塞 真是,你不必明白,所以你一定得跟他结婚,一块儿走。 约翰 对,对! 楼纳 什么!马塞,我要亲你一亲!我没想到你会说这话。 马塞 不错,你大概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我知道事情早晚会发作。喔,本地的风俗习惯把咱们压得多苦啊!棣纳,起来反抗!跟他结婚!让大家看看,咱们有胆量反抗传统的风俗习惯! 约翰 棣纳,你怎么说? 棣纳 我愿意跟你结婚。 约翰 棣纳! 棣纳 可是首先我要工作,像你似的,做个有出息的人。我要对人家有贡献,不愿意只做个被人家收容的人。 楼纳 对,对!应该这样。 约翰 好,我愿意等待,希望—— 楼纳 孩子,你的希望会实现。现在上船去吧。 约翰 好,上船去!楼纳,我跟你说句话。过来——(把她带到后面,跟她很快地说了几句话) 马塞 棣纳——你这有福气的孩子!让我再看看你,跟你亲一亲——这是最后一次了。 棣纳 不是最后一次。我的好阿姨,咱们将来还能见面。 马塞 不会见面了!棣纳,答应我,不要再回来。(抓住她两只手,仔细瞧她) 好孩子,飘洋过海去过幸福日子吧!我在学校里也常常盼望能到那边去过新生活。那地方一定很美丽,天比这儿宽,云比这儿高,人们呼吸的空气比这儿自由—— 棣纳 喔,马塞阿姨,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我们的。 马塞 我?我永远不会来。我在这儿有点儿小事业,现在我想我可以一心一意地干下去。 棣纳 我舍不得撇下你。 马塞 棣纳,有好些事舍不得撇也得撇。(吻她) 不过你将来吃不着这种苦,好孩子。你要答应我,让他快快活活过日子。 棣纳 我不愿意预先答应什么事。我最恨事情没做先许愿。事情该怎么样就一定怎么样。 马塞 是,是,你说得有理。只要你不改样子——对自己忠实。 棣纳 我一定这样,马塞阿姨。 楼纳 (把约翰刚给她的几张纸掖在衣袋里) 好,好,约翰,我的好孩子,走吧。 约翰 对,不能再耽搁了。楼纳,再见,谢谢你一向这么照顾我。马塞,也谢谢你对我的深情厚谊。 马塞 约翰,再见!棣纳,再见!祝你们俩一辈子幸福! 〔马塞和楼纳催他们走到后门口。约翰和棣纳急忙穿花园出去。楼纳关上门,拉上门帘。 楼纳 马塞,现在剩下咱们两个人了。你丢了棣纳,我丢了约翰。 马塞 你——丢了约翰? 楼纳 喔,其实在美国我已经只能做他一半儿主了。这孩子一心想自立,因此我在他面前假装想家要回来。 马塞 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什么回来。楼纳,可是他将来还要你去。 楼纳 像我这么个不同胞的老姐姐,他要我回去干什么?幸福生活一招手,男人就把亲爱的老朋友撇在脑后了。 马塞 有时候确是如此。 楼纳 马塞,咱们俩现在必须要靠紧。 马塞 我对你能有用吗? 楼纳 谁都比不上你对我用处大。咱们都做过干妈妈——现在咱们的干儿女都走了。只剩下咱们两个人。 马塞 不错,只剩下咱们两个人。现在我要老实告诉你一句话:他是我最心爱的人。 楼纳 马塞!(抓住她的胳臂) 这是真话? 马塞 我的生命就在这句话里头。我爱他,我等着他。每年夏天我都盼望他回来。后来他果然回来了——可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楼纳 你从前爱过他!可是给他成全这段美满姻缘的就是你自己。 马塞 我既然爱他,我怎么能不成全他?不错,我从前爱他。自从他走了,我整个的心都在他身上。你也许要问,我有什么理由痴心等着他?喔,我想从前我有理由。可是后来他回来了,好像把从前的事都忘了。他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楼纳 马塞,你被棣纳压下去了。 马塞 她把我压下去,倒是件好事情。约翰出去的时候我跟他年纪一样大。可是这回我再看见他——喔,见面时候真难受——我觉得自己比他大十岁。这些年他在光明灿烂的阳光里过日子,呼吸青春健康的空气,我却坐在家里不停手地纺线—— 楼纳 纺出线来给他织幸福的生活。 马塞 不错,我给他纺的是金线。我心里不难受!楼纳,咱们都是他的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楼纳 (拥抱她) 马塞! 〔博尼克从办公室出来。 博尼克 (向办公室里的人) 好,好,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到那时候我会——(把门关上) 哦,你们在这儿!喂,马塞,你把衣服穿整齐点儿。告诉贝蒂也换件衣服。当然我并不要你们穿得特别讲究,只要家常衣服整整齐齐就行。可是你们得快点儿。 楼纳 马塞,你得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要知道这是一件意外的大喜事。 博尼克 叫渥拉夫也下楼来。我要他站在我旁边。 楼纳 嗯,渥拉夫—— 马塞 我去告诉贝蒂。(从左边第二道门里出去) 楼纳 伟大庄严的时候就在眼前了。 博尼克 (走来走去,心神不定) 不错,就在眼前了。 楼纳 在这么个时候,一个人一定觉得又骄傲又快活。 博尼克 (瞧她) 嗯—— 楼纳 我听说今天晚上全城都要张灯结彩。 博尼克 嗯,大概有这么回事。 楼纳 各团体都要打着旗子排队游行。你的名字要用灯彩扎出来。今晚各报馆要用电报把这条新闻打到全国各城市,新闻里写着:“博尼克先生,被他的快乐家庭围绕着,接受了本地公民的致敬,大家公认他是社会的支柱。” 博尼克 不错,并且大街上的群众还要高声欢呼,要求我走到门口跟他们见面,我不能不出去鞠躬道谢。 楼纳 为什么不能不——? 博尼克 你以为那时候我心里快活吗? 楼纳 我想你不会很快活。 博尼克 楼纳,你心里瞧不起我。 楼纳 现在还不。 博尼克 你不应该瞧不起我。你不应该!楼纳,你不能了解,在这狭小局促的社会里,我完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做事——我本打算痛痛快快干点大事业——可是事业的圈子缩得一年比一年小。表面上看着很热闹,其实我做了什么事?我只做了点零零碎碎、微不足道的事。在这儿做不出大事业。要是我打算在思想上比别人多迈一小步,大家就会跟我过不去,我在社会上就会失掉势力。人家说我们是社会的支柱,其实我们是什么?我们不过是社会的工具。 楼纳 为什么你现在才明白这道理? 博尼克 因为自从你回来之后——尤其是今天晚上——我想得很多。喔,我只恨自己在那时候——在当初——为什么不能彻底了解你。 楼纳 了解了又怎么样? 博尼克 那我当初就不会把你撇开。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弄到今天这地步。 楼纳 你撇了我跟贝蒂结婚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她将来是你怎么样的一个帮手? 博尼克 别的不说,反正我知道她不是我需要的那么个帮手。 楼纳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让她参加你的事业。因为你不让她跟你自由坦白地交换意见。因为你做了对不起她亲人的事情,害她成天心里难受。 博尼克 对,对,对,这都是我撒谎欺骗人的下场。 楼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撒谎欺骗的丑事一齐都揭露出来? 博尼克 现在?楼纳,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楼纳 卡斯腾,我问你——这套骗人的把戏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博尼克 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迟早一定会垮台,这个乱七八糟的社会会跟着我完蛋。可是咱们这儿有新的一代,我正在为我儿子卖力气,给他的事业打基础。在咱们社会里,真理总有一天会抬头,那时候他的生活可以过得比他父亲更快活。 楼纳 可是他的生活还不是建筑在谎话的基础上?你仔细想一想,你给他的是一份什么样的产业? 博尼克 (忍住绝望的情绪) 我给他的产业比你知道的坏一千倍。可是这个罪孽迟早会消除。可是——可是——(发狠) 你怎么能把这些事情一齐堆在我头上!现在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干下去再说吧!你没法子打倒我! 〔希尔马·汤尼森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慌慌张张从右边跑进来。 希尔马 哦,这是——。贝蒂,贝蒂! 博尼克 干什么?他们已经来了吗? 希尔马 没有,没有。我要马上找人说句话——(从左边第二道门出去) 楼纳 卡斯腾,你说我们这次回来打算跟你过不去。我老实告诉你这个浪子是怎么一种人吧。你们这些假道学看他好像身上有鼠疫,不敢走近他。他是个好汉子。他不用你们帮忙,他已经走了。 博尼克 可是他还要回来—— 楼纳 约翰不回来了。棣纳也跟他走了。他们俩都永远不回来了。 博尼克 永远不回来了?棣纳也走了? 楼纳 走了,去做他老婆了。你看,像我从前似的,他们俩在你们这些正派人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必再提了! 博尼克 约翰走了!棣纳也走了!他们坐的是“印第安少女”号? 楼纳 不,约翰带着这件宝贝不敢坐混账水手开的那只船。他带着棣纳坐的是“棕树”号。 博尼克 啊!这么说都是白操心——(慌忙跑到办公室门口,把门使劲拉开,朝着里头喊) 克拉普,赶紧截住“印第安少女”号!今晚别让它开出去! 克拉普 (在办公室里) 博尼克先生,“印第安少女”号已经开出去了。 博尼克 (关门,低声说) 来不及了——一切都是白操心—— 楼纳 这话什么意思? 博尼克 没什么,没什么!别管我的事! 楼纳 嗯。卡斯腾,你听我说。约翰叫我告诉你,从前你借用过他的名誉,他在外国时候你也偷用过他的名誉,现在他把他的名誉交给我保管。约翰自己不说话。这件事我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你看,现在我手里拿的是你给他的两封信。 博尼克 信在你手里!现在——现在你打算——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游行队伍来的时候—— 楼纳 我这次回来不是想揭开你的假面具,我只想试一试能不能劝你自己把假面具揭下来。这事我没做成功。你还照样在撒谎。你瞧,我把这两封信撕碎了。撕碎的信你拿去。卡斯腾,现在证据消灭了。你没有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