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神秘的第三者 [book_author]阿加莎·克里斯蒂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4501 [book_dec]《神秘的第三者》,是英国著名女侦探小说家、剧作家,三大推理文学宗师之一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说数量众多,其中有一些仅在美国被编入过选集,而始终未在英国出版。为了弥补这个缺憾,英国的出版公司于1992年推出了《神秘的第三者》。 [book_img]Z_10439.jpg [book_title]神秘的第三者 凌晨时分,帕克-派恩先生乘坐由巴塞罗那开往马霍卡岛的汽轮在帕尔马下了船。他立刻感到了失望,旅馆全满了!供他选择的最佳住处是一间衣橱似的不透风的楼房,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从房间向下看,是旅馆的内院。帕克-派恩先生并不打算住在那里。旅馆老板对他的失望显得漠然。 “你想怎么着?”他耸了耸肩,说道。 如今,帕尔马名声在外,游人如织。英国人,美国人,人人都在冬天来到马霍卡。整个岛屿拥挤不堪。真不知道一位英国绅士能否在岛上随便一处落脚——或许不包括福门托尔角,那儿的价格贵得吓人,即使有钱的外国人也望而生畏。 帕克-派恩先生喝了些咖啡,吃了一个面包卷,就走出旅馆去参观大教堂,但却发觉自己没有情绪欣赏美丽的建筑艺术。 接下来,他操一口不纯正的法语,夹杂着当地的西班牙语,和一位友善的出租车司机交谈起来。他们谈论索列尔、阿尔库迪亚、波连萨和福门托尔的优势所在及到那里一游的可能性——那些地方有高级旅馆,只是价格很昂贵。 帕克-派恩先生急切地想知道确切的价钱。 出租车司机说,他们会漫天要价——英国人来这儿是考虑到价格低廉、合理,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帕克-派恩先生说,的确是这样,可是在福门托尔他们究竟如何要价。 难以置信的价码! 是难以置信——可是确切的价钱是多少? 司机最终同意用数字作了答复。 刚从那路撒冷和埃及的高价旅馆回来,司机报的价码并未使帕克-派恩先生感到过分震惊。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帕克-派恩先生的小提箱就被随意地扔到了出租车上。他们出发了,环绕着岛屿行驶,路上一边打听着便宜些的旅店,一边却始终朝着最后的目的地福门托尔行进。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抵达那个有钱人的居所。他们穿过波连萨窄窄的街道,沿着弯弯的海岸线前行,到了皮诺-道罗旅馆,一家位于海边的小旅馆。在雾蔼迷蒙的晴朗的早晨,旅馆周围景色宜人,有着日本画一样的朦胧美。帕克-派恩先生意识到,这家旅馆,只有这家旅馆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让出租车停下来,下车走进油漆大门,希望能找到一处休息的场所。 旅馆的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不懂英语和法语。尽管如此,事情还是圆满地解决了,帕克-派恩先生订到一个可以俯瞰大海的房间。行李从出租车上卸下来,司机祝贺他没有被“此类新式旅馆”大宰一顿。他收了车费,欢快地致以西班牙式的问候,就离去了。 帕克-派恩先生瞅了一眼表,看到才九点三刻,就出了房间,走到洒满耀眼晨光的小露台上。那天早上第二次,他要了咖啡和面包卷。 那儿摆着四张餐桌,他自己占一张,还有一张桌上的杯盘正被清理,另外两张都有客人。离他最近的餐桌旁坐着一家子,父母和两个已不年轻的女儿,他们是德国人。这家人后面,在露台的角上,坐着母子俩,他们显然来自英国。 母亲大约五十五岁,满头银发,神采飘逸,身穿实用但已过了时的花呢外套和裙子,举止沉稳得体,是一个习惯于国外旅游的典型的英国女人。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二十五岁上下,也具有他那个阶层和年龄的突出特点。他不英俊也不难看,不高也不矮。显而易见,他和母亲关系非常融洽——他们彼此轻声地开着玩笑,儿子任劳任怨地为母亲拿刀递叉。 他们交谈的时候,她的目光和帕克-派恩先生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的目光矜持冷漠,而他知道他已经被贴上了某种标签。 他被认出是英国人,而且毫无疑问,在今后某个时候,有人会对他说一些令人愉快却又含胡其辞的话语。 帕克-派恩先生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对。在国外碰到自己本土的人,他感到有些厌烦,可是他还是愿意和和气气地度过一天的时光。在一个小旅馆里,如果不这样的话,会觉得很不自在的。他确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他所谓的非凡的“旅馆风度”。 英国青年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了句俏皮话,走进了旅馆。女人拿起她的信件和小提包,面向大海舒但地坐到一把椅子上。她打开一份《大陆每日邮报》。她背对着帕克。派恩先生。 帕克-派恩先生喝完最后一滴咖啡,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他刹那间愣住了。他感到惊恐,为他假日里那持续的平和而感到惊恐不已!女人的背极富表现力,他一生中观察过许多这样的背。凭它的刚劲——她坐着时绷紧的背部姿势——无须看她的脸,他就清楚地知道,她的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水,她正极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帕克-派恩先生像一只久被追猎的野物,蹑手蹑脚地退回旅馆里。不到半个小时以前,旅馆的服务台曾要求他在住宿登记簿上签名。他看到了一个字体匀整的签名一一C-帕克-派恩,伦敦。 帕克-派恩先生留意了一下往上几行登录的住宿名单:R-切斯特夫人,巴兹尔-切斯特先生,霍尔姆公园,德文郡。 帕克-派恩先生抓起一支笔,在他的签名上面很快又写了一个名字“克里斯朵夫-派恩”(此时签名已经很难辨认了)。 假如R-切斯特夫人在波连萨海湾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她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求助于帕克-派恩先生了。 帕克-派恩先生早就使用过这种方法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他不清楚为什么他在国外遇见的如此多的人会知道他的名字,会留意过有关他的介绍。在英国,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们读《时报》,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说他们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名字。他想,人们在国外读报更仔细,不会漏掉任何消息,甚至广告专栏也要看。 他在假期中已经几次被打扰。他处理过一系列的问题,谋杀、蓄意敲诈等等。他下决心在马霍卡清静清静。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位心情沮丧的母亲会在很大程度上干扰他的这份清静。 帕克-派恩先生非常愉快地在皮诺-道罗旅馆安顿下来。不远处有家大些的旅馆叫马里波萨,那儿住着许多英国人。此处也是许多英国艺术家的聚居地。你可以沿着海边信步走进一个渔村,渔村里有家鸡尾酒吧,人们在那里聚集——那里有几家店铺。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令人愉快。姑娘们穿着宽松长裤,围着五颜六色的方中,走来走去;小伙子戴着贝雷帽,披着长发,在“麦克酒吧”大谈特谈艺术造型与抽象。 帕克-派恩先生住下的当天,切斯特夫人按常例跟他说了几句客套话,谈风景,谈天气继续晴朗的可能性。接着,她又和那位德国老太太聊了聊针线活,和两个丹麦男子就不可乐观的政治形势轻松地交谈了几句。那两个丹麦男子总是一大早起床,然后进行十一个小时的徒步旅行。 帕克-派恩先生发现巴兹尔-切斯特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称呼帕克-派恩为“先生”,非常礼貌地听年老的派恩先生谈的一切。有时候三个英国人晚饭后一起品尝咖啡。三天后的那个傍晚,巴兹尔坐了大约十分钟就独自走开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切斯特夫人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那里。 他们谈花及花的开放,谈英镑的痛苦现状及法郎的增值,谈弄到优质午后茶的难处。 每天晚上她儿子离开后,帕克-派恩先生就觉察到她迅速掩盖起来的嘴唇的战栗,但她很快就恢复常态,愉快地和他谈论上述话题。 她渐渐地开始谈巴兹尔,谈他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如何优异——“他排在前六名,您知道”——谈大家如何喜欢他,谈他父亲如果在世将会如何为他骄做,谈她如何感激他从未“野荡”过。“当然我总是催促他去和年轻人呆在一起,但他似乎真的更愿意陪在我身边。” 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谦和的愉悦感。 然而这一次,帕克。派恩先生对此没有作出他通常很容易作出的睿智的回答,他反而说:“噢!不过,这里好像有很多年轻人,不是在旅馆里,而是在附近闲逛。” 他注意到,切斯特夫人听到这句话就愣住了。她说:这里当然有许多艺术家,她的观点或许很不合时尚,而对真正的艺术当然就另当别论了。可是,很多年轻人却以此为借口四处游荡,无所事事,女孩子借此过度饮酒。 第二天,巴兹尔对帕克-派恩先生说: “您在这里露面,我非常高兴,先生——尤其为我母亲的缘故。她喜欢在晚上与您交谈。” “你们刚到这里时都干些什么?” “说实在话,我们常常玩皮克牌(一种通常由两人用三十二张牌对玩的纸牌游戏——译注)。” “我明白。” “当然玩来玩去就玩腻了。其实我在这里有些朋友相当活跃。我觉得母亲不怎么喜欢他们——”他笑了,好像他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母亲很守旧……甚至穿长裤的女孩都会使她惊讶!” “完全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是这样告诉她的——一个人必须跟上时代的潮流……在我们国家我们周围的女孩子都太缺乏生气了。” “我明白。”帕克-派恩先生说。 所有这一切都使他很感兴趣。他在观看一部袖珍剧,而没有人召唤他在剧中扮演角色。 接下来,最糟糕的事情……从帕克-派恩先生的角度看——发生了。他的一个熟人,一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来住在马里波萨旅馆。他们在茶坊邂逅,切斯特夫人也在常新来的这位大呼小叫:“晦!是不是帕克-派恩先生——是,绝对是!还有阿德拉-切斯特!你们俩认识吗?噢,你们认识?阿德拉,他就是那位地地道道的原装能手,本世纪的奇才。只要他帮你,你心里所有的疙瘩都会迎刃而解!你不知道吗?你肯定听说过他?你没见过他的广告词吗?‘你有困难吗?请向帕克-派恩先生求助。’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夫妻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他们重归于好。你觉得生活平淡乏味,他使你尝试再刺激不过的冒险游戏。就像我说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个能手!” 女人滔滔不绝他讲下去,帕克-派恩偶尔谦恭地插上几句予以否认。他讨厌切斯特夫人投向他的目光,他更讨厌看到她重回到海滩和那个对他大加褒扬的长舌妇凑拢在一起东扯西聊。 事情比他预料的来得要快。那天晚上,喝完咖啡,切斯特夫人突然说:“您能不能来小客厅,派恩先生?我想和您谈件事。” 他只好服从。 切斯特夫人已经逐渐不能控制自己了——当小客厅的门关上后,她完全垮了。她坐下来,顿时泪如雨下。 “帕克-派恩先生,我的孩子,您得救救他。我们得救救他。我的心都快碎了!” “亲爱的夫人,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尼娜-威彻利说您什么都能做。她说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您。她建议我把一切都告诉您,您就会把整个事情处理好的。” 帕克-派恩先生暗暗地诅咒那个冒失鬼威彻利夫人。 他只有听天由命,说道: “好吧,我们把事情详细地讨论一下。一个姑娘,是不是?” “他把她的情况告诉您了吗?” “只是间接地提了提。” 切斯特夫人倾诉起来,恰如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 “那姑娘太可怕了。她酗酒,她骂人,她身上穿的哪能叫什么衣服。她姐姐住在附近,嫁的是一个艺术家,荷兰人。这帮人道德败坏,他们有半数的人都是未婚同居。巴兹尔彻底变了。他先前总是那么文静,对严肃课题总是那么感兴趣。他曾经考虑过要从事考古学研究——”“好,好,”帕克-派恩先生说,“人的先天禀性会毁了他本人的。” “什么意思?” “年轻人感兴趣于严肃课题,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他走马灯似地换女孩,他该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傻瓜才是。” “请郑重点,派恩先生。” “我十分郑重。那个年轻的姑娘大概就是昨天和您一起用茶的那位吧?” 他当时注意过她——灰色的法兰绒长裤,松散地裹在胸前的猩红方中,朱唇以及她选择鸡尾酒而不喝茶的事实。 “您见过她?她太令人讨厌了!巴兹尔以前并不欣赏这类女孩子。” “您没有给他机会让他欣赏女孩子,对吗?” “我吗?” “他太喜欢和您呆在一起了!很遗憾!然而也许他会正常起来的,只要您不再大惊小怪,火上浇油的话。” “您不了解。他想娶这姑娘,娶贝蒂-格雷格,他们订婚了”“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啦?” “是的,帕克-派恩先生,您必须做点什么,您必须帮助我儿子摆脱这场极不幸的婚姻!否则他的一生都会被毁掉的。” “一个人除了自己本人,没有谁能够毁掉他的一生。” “巴兹尔会的。”切斯特夫人肯定地说。 “我不担心巴兹尔。” “您也不担心那姑娘吗?” “是的。我担心的是您。您一直在滥用您做母亲的权利。” 切斯特夫人看着他,微微有些吃惊。 “从二十岁到四十岁期间是个什么样子?这些年,人受个人感情因素的束缚。的确如此,这就是生活。可随后就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思考生活,观察生活,了解他人,探索自身。生命由此而真实和重要。全面地看待生活,而不仅仅只注意生活中的一个场景,人在其中扮演着某个角色。男人或是女人,只有过了四十五岁,他(或她)才真正成为他(或她)自己。这个时候,人的个性开始得到发挥。” 切斯特夫人说: “我全身心地爱着巴兹尔,他是我的全部。” “噢,您本不该这样,您现在正品尝您自己带来的苦果。 您愿意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然而您是阿德拉-切斯特,请记住,一个人,不单单是巴兹尔的母亲。” “如果巴兹尔毁了自己的一生,我会非常痛心的。”巴兹尔的母亲说。 他看着她,她脸上布满精美的皱纹,嘴角下垂,带着渴盼的神情。从某种角度说她是个可爱的妇人,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于是他说:“我看看能做点什么。” 见到巴兹尔-切斯特时,他发现他巴不得与他交谈,急于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这事糟透了。母亲思想偏狭,已经不可救药。假如她不再乱为我操心,她就会知道贝蒂是多好的一个女孩。” “贝蒂呢?” 他叹了口气。 “贝蒂那边也挺难办!如果她顺着母亲点——我是说她别涂唇膏,哪怕是一天——情况就全然不同了。母亲一旦有事外出,她似乎就不顾一切地——呃——摩登起来。” 帕克-派恩先生笑了笑。 “贝蒂和母亲都是世界上我最亲爱的人,我原以为她们俩会彼此特别亲近。” “你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年轻人。”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希望您能跟我去见见贝蒂,和她好好聊聊这一切。” 帕克-派恩先生立即接受了邀请。 贝蒂和她的姐姐与姐夫住在一幢离海边稍远的破旧的小别墅里,生活简朴、舒适。家里只有三把椅子、一张桌子和几张床。墙上有个壁橱,橱里放着杯子碟子等生活必用品。 汉斯满头乱蓬蓬的金发,是一个情绪化的年轻人。他讲一口古怪的英语,边走边讲,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妻子斯拉特娇小美丽。贝蒂-格雷格一头红发,脸上长着雀斑,眼神很调皮。他注意到,她根本没有像前一天在皮诺-道罗旅馆那样化妆打扮。 她给他倒了一杯鸡尾酒,眼里闪出愉快的神情,说:“您是为这桩大难题来的吧?” 帕克-派思先生点点头。 “老兄,您站在哪一边?这对青年恋人,还是反对他们的老妇人?”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觉得这一切你都处理得很妥当吗?” “一点也不妥当,”格雷格小姐很直率,“然而那老家伙确实让我生气。”(她环视四周,确保巴兹尔没有听到)“那女人简直让我受不了。这些年,她一直把巴兹尔拴在自己的围裙带上——这会使男人看起来像个傻瓜。事实上巴兹尔并不傻。眼下,她更加变本加厉地pukkasahib(西班牙语,原意为“唠唠叨叨、女人气十足——译注)。” “其实这并不坏,只是目前‘不合时尚’而已。” 贝蒂-格雷格忽然眼睛一亮。 “您是不是说就像在维多利亚时代把奇彭代尔家族的椅子摆放到阁楼上,然后再把它们搬下来,说:‘多么奇妙的东西’?” “有点这个意思。” 贝蒂-格雷格沉思片刻。 “或许您是对的。我该诚实些。是巴兹尔让我生气——他那么担心我给他母亲留下的印象。这使我发疯。即使现在我还相信他会离我而去的,如果他母亲继续给他施加压力。” “他会的,”帕克-派恩先生说,“如果她方法得当的话。” “您要指点她怎么做吗?她自己不会想到怎么做的,您知道。她只是继续不赞成我们俩,可那没有用。但如果您指点她——”她咬着嘴唇,抬起蓝莹莹的眼睛坦诚地看着他。 “我听人说起过您,帕克-派恩先生。人们都说您了解人性方面的一些事理。您认为我和巴兹尔的事会不会成?” “我想让你回答三个问题。” “般配度测试?那好,问吧。” “你睡觉时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 “开着。我喜欢充裕的空气。” “你和巴兹尔爱吃一样的食物吗?” “是的。” “你喜欢早睡还是晚睡?” “私下里给您说,我特别喜欢早睡。晚上十点半开始打呵欠,早上起床后感到精力充沛,可是我当然不敢明说。” “你们之间应该很好地协调协调。”帕克-派恩先生说。 “测试题目过于肤浅了。” “恰恰相反。我至少接触过七例完全破裂的婚姻,原因都是丈夫喜欢半夜才睡,妻子九点半就上床,或者反过来。” “真遗憾,”贝蒂说,“我们大家都不愉快,巴兹尔、我,还有祝福我们的他的母亲。” 帕克-派恩先生咳了一声嗽。 “我认为,”他说,“这也许可以改变。” 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现在我想知道,”她说,“您是不是在骗我?” 帕克-派恩先生的脸上没有显出任何表情。 对切斯特夫人来说,他是在安慰她,尽管没有说清楚该怎么办。订婚毕竟不是结婚。他自己也要去索列尔呆一星期,他建议她不要采取明确的行动计划,并让她当面答应。 他在索列尔度过非常愉快的一个星期。 他回来后发现事情有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进展。 他走进皮诺-道罗旅馆时一眼就看见切斯特夫人和贝蒂-格雷格一起喝茶。巴兹尔不在。切斯特夫人显得形容枯槁。贝蒂也面元光泽,她几乎没有梳洗打扮,她的眼睑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哭。 她们跟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可是两人谁也不提巴兹尔。 突然,他听见他身边的女孩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帕克-派恩先生转过头去。 巴兹尔-切斯特正从海滨走上台阶。和他一起的是位异常美丽的女孩,美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她肤色浅黑,体态优雅。没有谁注意不到她窈窕的身姿,因为她只穿一件浅蓝色的绉衣。她重重地施着赭石粉,嘴唇朱红——然而厚厚的脂粉却更加衬托出她令人惊羡的美。至于年轻的巴兹尔,他仿佛不能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你来得太迟了,巴兹尔,”他母亲说,“你本来打算带贝蒂去麦克酒吧的。” “怪我了,”那位漂亮的陌生女郎慢吞吞地说,“我们只是随便走走。”她转向巴兹尔,”亲爱的,给我来点刺激的!” 她随意地踢掉鞋子,露出修染过的脚趾头,翡翠绿的颜色正好与手指甲相配。 她没有留意两位女士,却向帕克-派恩先生靠近了些。 “这岛屿太平淡无奇了,”她说,“在碰到巴兹尔之前,我都快烦死了。他很招人喜欢的!” “帕克-派恩先生——拉蒙娜小姐。”切斯特夫人说。 女郎听完介绍,懒洋洋地一笑。 “我想我会马上叫您帕克,”她咕哝道,“我叫多洛雷斯。” 巴兹尔端着饮料回来了。拉蒙娜小姐时而和巴兹尔说话,时而和帕克-派恩先生聊天(其中更多的只是扫视的目光)。对那两位女士,她丝毫没有怎么在意。贝蒂曾有一两次试图加入这场谈话,但那女郎只是瞪她一眼,打个呵欠。 多洛雷斯倏地直起身来。 “我想是不是我该走了。我住在另外一家旅馆。有谁愿意送我回去吗?” 巴兹尔猝然起身。 “我和你去。” 切斯特夫人说:“巴兹尔,我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妈妈。” “他不会不是这位母亲的孩子吧?”拉蒙娜小姐随便地问一声在场的众人,“只知道跟着她嘟哝个不停,是不是?” 巴兹尔脸红了,显得有些不自在。拉蒙娜小姐朝切斯特夫人点点头,向帕克-派恩先生粲然一笑,就和巴兹尔一块离去了。 他们走后,出现了令人尴尬困窘的沉默。帕克-派恩先生不愿首先开口。贝蒂-格雷格捻弄着手指,面朝着大海。 切斯特夫人脸色发红,看来很生气。 贝蒂说:“呃,您对我们在波连萨海湾新结识的这位有什么看法?”她的语气不那么平稳。 帕克,派恩先生谨慎地说: “有点,呃,异乎寻常。” “异乎寻常?”贝蒂苦笑一声。 切斯特夫人说:“她不像话,不像话。巴兹尔肯定是疯了。” 贝蒂急忙说:“巴兹尔没有什么。” “她的脚趾头,”切斯特夫人厌恶得发抖。 贝蒂忽然站起来。 “我想,切斯特夫人,我还是回家吧,不留下吃晚饭了。” “噢,我亲爱的,巴兹尔会很失望的。” “他会吗?”贝蒂轻轻一笑,“不管怎样,我要回去了。我头疼得厉害。” 她对另外两个人笑了笑,离去了。切斯特夫人转向帕克-派恩先生。 “我希望我们从未来过这地方——从未来过!” 帕克-派恩先生难过地摇摇头。 “您不该离开,”切斯特夫人说,“如果您在这儿,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帕克-派恩先生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回答说:“亲爱的夫人,我向您保证,只要涉及到美丽的年轻姑娘,无论如何我对您儿子是没有办法的。他,呃,似乎非常多情。” “他过去从不这样。”切斯特夫人泪汪汪地说。 “那么,”帕克-派恩先生试图使气氛轻松一下,“这位颇具吸引力的新来的女郎似乎粉碎了他对格雷格小姐的迷恋。您一定为此而感到满意。”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切斯特夫人说,“贝蒂是个可爱的孩子,她一心爱着巴兹尔。她表现得非常好。我想我儿子肯定是疯了。” 切斯特夫人的这一变化令人惊讶,帕克-派恩先生却没有因此而皱眉蹙额,他以前就领教过女人的这种矛盾心理。他温和地说:“说他疯了并不准确,他只是着了迷。” “那祸水是拉丁人,她实在叫人受不了。” “但的确非常漂亮。” 切斯特夫人哼了一声。 巴兹尔从海滨跑上台阶。 “喂,妈妈,我回来了。贝蒂呢?” “贝蒂头疼,回家了。我觉得她做得对。” “您是说,她生气了?” “巴兹尔,我觉得你对贝蒂太不好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妈妈,别再数落我了。如果每次我跟另外一个女孩说话贝蒂就这么生气,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你们订婚了。” “喔,我们是订婚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各自再有朋友。如今人们必须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尽量消除妒嫉。” 他停了停。 “听好,既然贝蒂不来和我们一块吃饭,我就返回马里波萨旅馆。他们确实邀请我去吃……”“噢,巴兹尔。” 年轻人怒气冲冲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跑下台阶。 切斯特夫人颇有感触地看着帕克-派恩先生。 “您看。”她说。 他看见了。 几天后,事情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贝蒂和巴兹尔本来决定带着午餐出去远足。贝蒂到皮诺-道罗旅馆时发现巴兹尔早就忘记了他们的计划,而往福门托尔参加多洛雷斯-拉蒙娜的宴会去了。 贝蒂咬着嘴唇,什么也没有表示。然而,不大一会,她起身站在切斯特夫人面前(露台上只有这两个女人)。 “很好,”她说,“这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是认为我们最好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她从手上持下巴兹尔送给她的图章戒指——他准备以后再为她买真正的订婚戒指。 “您把这个还给他,切斯特夫人,好吗?告诉他没什么,别担心……”“贝蒂,亲爱的,别这样!他真的爱你,真的。” “看起来是这样,不是吗?”姑娘冷笑一声说,“不——我也有自尊心,请转告他一切都很好,我,我祝他好运。” 日落时分,巴兹尔回来了,他迎头被痛斥一顿。 看到那枚戒指,他的脸微微一红。 “这么说,她是这样想的啦?晤,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巴兹尔!” “噢,妈妈,坦白地说,最近我们相处得似乎并不好。” “这是谁的错呢?” “明说吧,我认为并非我的错。妒忌是极其可恶的,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何非要如此折腾我们大家不可。您自己曾恳求我不要和贝蒂结婚的。” “那是在我了解贝蒂之前。巴兹尔,我亲爱的,你没有考虑要娶另外那位,是吧?” 巴兹尔-切斯特郑重地说: “假如她愿意嫁给我,我会闪电般地把她娶过来。可是恐怕她不乐意。” 切斯特夫人感到脊背一阵发冷。她四下寻找,发现帕克-派恩先生在一个有顶篷的角落里静静地读一本书。 “您必须做点什么!您必须做点什么!我儿子的一生会因此毁掉的。” 帕克-派恩先生对巴兹尔的一生会被毁掉的说法感到有些厌烦。 “我能做点什么?” “去看看那个祸水。必要的话,用钱把她打发走。” “代价可能会很昂贵。” “我不在乎。” “这似乎有些可惜。或许,会有别的办法。” 她的目光充满疑问。他摇了摇头。 “我不会给您什么承诺,可是我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我以前处理过此类事情。顺便提一句,不要告诉巴兹尔,那会坏事的。” “当然不会。” 帕克-派恩先生半夜时才从马里波萨旅馆回来,切斯特夫人一直坐着等他。 “怎么样?”她屏息问道。 他眼睛一亮。 “多洛雷斯-拉蒙娜小姐将于明天早上离开波连萨海湾,明天夜里离开马霍卡岛。” “噢,帕克-派恩先生!您是如何解决这事的?” “小事一桩。”帕克-派恩先生说。他的眼睛又是一亮。 “我断定自己可能会高她一筹,果然如此。” “您太伟大了。尼娜-威彻利说的没错。您得告诉我——呃——您的佣金——”帕克-派恩先生伸出一只修得很美的手。 “一分钱不要。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荣幸。我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当然,年轻人发觉她没有留下地址就消失了,一开始心情会很沮丧的。所以对他得宽容一两个星期。” “但愿贝蒂肯原谅他——” “她一定会原谅他的。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顺便说一下,我明天也要离开了。” “噢,帕克-派恩先生,我们会想您的。” “也许,我最好还是在您的这个儿子和第三个女孩子热恋上之前离开。” 帕克-派恩先生倚在汽轮的舷栏上,眺望着帕尔马的灯火。他身旁站着多洛雷斯-拉蒙娜。他感激地对她说:“干得很漂亮,马德琳。我很高兴能发电报让你来。其实你是这么一位文文静静、不爱外出的女孩,真是奇怪。” 马德琳-德-萨拉,别名多洛雷斯-拉蒙娜,又名玛吉-塞那斯,说得很妙:“我很高兴您能满意,帕克-派恩先生。这对我来说也算换换环境。我觉得船开之前我得下舱躺在床上。我晕船。” 几分钟后,一只手搭在帕克-派恩先生的肩膀上。他转过身来看见是巴兹尔-切斯特。 “不得不来送您走了,帕克-派恩先生。我替贝蒂转达她对您的敬爱之情,以及我们俩对您最诚挚的谢意。您进行了一次了不起的惊人表演。现在贝蒂和妈妈彼此非常亲近这样欺骗老人,似乎不人道,但是她过去故意闹别扭,确实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没事了。只是往后的几天,我还得小心翼翼地假装烦恼下去。我们俩,贝蒂和我,对您感激不荆”“祝你们永远幸福。”帕克-派恩先生说。 “谢谢。” 短暂的沉默之后,巴兹尔显得有些过于快活,问道。 “德-萨拉小姐在哪儿?我也想谢谢她。” 帕克-派恩先生用犀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他说:“恐怕德-萨拉小姐已经歇息了。” “晤,太不走运了……那么,也许我会在伦敦什么时候碰上她。” “告诉你实话,她马上就要去美国替我办事了。” “噢!”巴兹尔的语调惶惑不安,“好吧,”他说,“我要离开了……”帕克-派恩先生笑了。他回自己的船舱时路过马德琳的房间,他敲了敲门。 “你好吗,我亲爱的?很好?我们那位年轻的朋友已经走了。像往常一样,马德琳疗法又一次起了轻微副作用。一两天内,他就会好的。可你也太让人魂不守舍了。” [book_title]钻石之谜 艾萨克-波因茨先生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它夹在手上,满意地说:“很可爱的小地方。” 对达特茅斯港口表示赞许之后,他又将烟放回到嘴上,环顾着四周,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对他本人,对他的相貌,对他周围的环境及其生活等均感到心满意足。 艾萨克-波因茨先生其人是一个五十八岁的男子,身体状况良好,只是肝部多少有点毛玻他并不壮实,但风度尚好;他那时穿了一件快艇服,这对他这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来说显得不太宽松。波因茨先生装束整洁——衣服上的每一条折缝,每一颗纽扣都那么和谐——有点东方式的脸在快艇帽下显得黝黑发亮。至于他的环境,也许指的是他的同伴——他的搭档利奥-斯但先生,乔治爵士与马罗威女士,美国商界朋友塞缨尔-莱瑟恩与他正上学的女儿伊夫,拉斯廷顿夫人与埃文-卢埃林。 这些人刚从波因茨先生乘坐的快艇——“快乐公主”号上走上岸来。上午,他们观看了飞速穿梭的快艇比赛;此时走上岸来进入公共露天游乐场呆上一会,参加名目繁多的游戏——以椰子为靶子的投靶游戏、胖女士、人类蜘蛛和旋转木马等)毋庸置疑,伊夫-莱瑟恩尝试了大部分的娱乐方式。当波因茨先生最后建议大家该去皇家乔治餐馆就餐的时候,她是惟一持反对意见的人。 “噢,波因茨先生——我多么想请活动住房里真正的吉卜赛人给我算算命。” 波因茨先生不相信所说的吉卜赛人会是真的,可他还是宽容地同意了。 “伊夫简直在游乐场玩疯了,”她父亲歉意地说,“不过各位可以再瞧瞧,说不定也想再玩会儿。” “时间还早,”波因茨先生温厚地说,“让这位小姑娘再玩一会。我带你去投飞镖,利奥。” “二十五环以上就会赢得一份奖品。”负责投镖游戏的男子用浓重的鼻音反复地喊道。 “我与你赌五英镑,我的总分会超过你的。”波因茨先生说。 “说定了。”斯坦欣然同意。 两个男人很快就全神贯注地投入了他们之间的角逐。 马罗威女士低声对埃文-卢埃林说: “伊夫在我们中间不是惟一的孩子。” 卢埃林笑了笑表示赞同,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的,有一两次他简直答非所问。 帕梅拉-马罗威不再理他,转过身对自己的丈夫说:“那年轻人心里有什么事。” 乔治爵士小声咕哝道: “或者心里想着什么人?” 说着,他迅速地瞟了一眼珍妮特-拉斯廷顿。 马罗威女士微微皱了皱眉。她是一个精心打扮的高个子女人。手指甲染成猩红色,与之相配耳朵上缀着深红色的螺栓式珊瑚耳环。眼睛黑亮、警觉。乔治爵士装出一副元忧无虑的。‘热情的英国绅士”的面孔,可他明亮的蓝眼睛里闪着与他妻子一样的警觉目光。 艾萨克-波因茨和利奥-斯坦是来自哈顿花园的钻石商人。乔治爵士和马罗威女士来自不同的世界——昂蒂布和朱安莱潘的世界——圣让德卢兹的高尔夫球的世界——冬日里从马德拉岛礁石上人水洗海水浴的世界。 从表面上看来,他们像百合一样,既不辛苦跋涉,也不转来转去。也许这并不十分正确,他们潜水时也是相当的辛苦。 “小家伙终于回来了。”埃文-卢埃林对拉斯廷顿夫人说。 他是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他的目光里隐有一丝饥渴、一丝贪婪,某些女人觉得它很有魅力。 很难说,拉斯廷顿夫人是否对他也有这种感觉。她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她年纪很轻就结了婚,不到一年婚姻就彻底破裂了。从那时起,别人很难知晓珍妮特-拉斯廷顿如何看待任何人任何事情——她的举止总是始终如一——魅力十足然而十分孤傲。 伊夫-莱瑟恩蹦蹦跳跳向他们走来,平直的金发兴奋地抖来抖去。她十五岁了,笨手笨脚的样子,但却充满活力。 “我将在十六岁之前结婚,”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宣称,“嫁给一个相当有钱的男人,我们将有六个孩子;周三和周四是我的幸运日;我应当一直穿绿颜色的或蓝颜色的衣服;翡翠是我的幸运宝石,还有——”“嗨,宝贝,我想我们该走了。”她的父亲说。 莱瑟恩先生是一个皮肤白皙的高个子男人,看起来面色阴郁,神情优伤。 波因茨先生和斯坦先生正从飞镖处走过来。波因茨先生格格地笑着,斯坦先生显得有些懊悔。 “纯粹是碰运气。”他说。 波因茨先生快活地拍了拍口袋。 “从你那儿正正当当拿到了五英镑。技巧,我的伙计,这是技巧。我的老爸当年是一流的飞镖手。好了,各位,我们走吧。你算过命了吗,伊夫?他们是否告诉你要当心一个黑脸男人?” “黑脸女人,”伊夫纠正道,“她眼睛斜视,如果我给她机会她就真的会对我非常刻保我将在十六岁之前结婚……”这帮人开始向皇家乔治餐馆走去。她高高兴兴地跑起来。 波因茨先生预先订好了晚餐,一名侍者欠身引他们上楼,进入二楼的一个单问。这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圆桌。向外凸出的宽大的圆肚窗朝港口广场开着。游乐场的噪音接连不断地传进来,其中三只旋转木马嘶哑的嘎吱声此起彼伏各不相同。 “最好把窗户关上,以便我们能够听清彼此说话。”波因茨先生干巴巴地说着,走过去关上窗户。 他们围着餐桌坐下来。波因茨先生对客人们善意地微笑着。他觉得他对他们照料得很周到,他乐意照料好别人。 他的目光在人们身上转来转去。马罗威女士,不错的一个女人——当然事实上不怎么正确,他知道这一点——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他一生中所谓的cremede 1acreme(法语:意为“最优秀人物”——译注)与马罗威一家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可那个时候cremedelacreme却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本人的存在。不管怎么说,马罗威女士看起来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假如在打桥牌时她存心骗他,他也不在乎。和乔治爵土一起就不会玩得如此开心。那家伙目光呆滞,恬不知耻,拼命地损人利己追名逐利。然而,他不会对艾萨克-波因茨搬弄是非,他会与他和平相处的。 老莱瑟恩是个慈善的老头,当然,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有唠唠叨叨的毛勃-他喜欢讲没头尾的故事,习惯于打听细节问题,常常弄得人发窘。达特茅斯有多少人口?海军学院哪年建立的?等等。他希望对方是一本活的旅游指南。 伊夫是个快乐、可爱的小姑娘,他喜欢逗她,她的嗓音像啃一块玉米饼,可她鬼点子特别多,很聪明的小姑娘。 年轻的卢埃林似乎文静一些。他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或许是缺钱花。写文章的人通常这样。他看起来仿佛迷恋于珍妮特-拉斯廷顿。一个不错的女人,有吸引力,也聪明。可她不是把自己的作品硬塞给读者。她写些适合趣味高雅的人欣赏的东西,然而你从不会想到去听她亲自讲述。 还有老利奥!他已经不年轻了,有些发福了。波因茨先生很愉快,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搭档这时也和他一样在想他如何的不年轻如何的发福。他纠正莱瑟恩先生说,沙丁鱼不产于康沃尔半岛而产于德文郡。他准备享用晚餐了。 “波因茨先生,”当一盘盘热靖鱼端上来,侍者退出去之后,伊夫叫了一声。 “什么事,小姑娘?” “你现在身上带着那颗大钻石吗?昨天晚上你让我们观赏的那颗,你说你总是把它带在身上?” 波因茨先生格格一笑。 “对对。我的吉祥物,我总这样称呼它。是的,它在我身上,安然无恙。” “我觉得那太不安全了。有人会在游乐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把它偷走的。” “他们不会的,”波因茨先生说,“我会小心保管的。” “可他们会的,”伊夫固执己见,“你们英国和我们那里一样有好多坏蛋,不是吗?” “他们不会拿到这颗晨星的,”波因茨先生说,“首先是它在里面的一个特殊口袋里。另外,不管怎的,老波因茨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谁也偷不走晨星。” 伊夫笑了。 “呃,呃——我敢打赌,我能偷走它。” “保证你偷不走。”波因茨先生看着她,眼睛闪闪发亮。 “那好,我保证能偷走。昨天晚上,你将钻石围着桌子递来递去,让我们大家观赏。之后,我躺在床上一直在盘算。我想出一个偷走它的绝妙方法。” “什么方法?” 伊夫把头歪向一侧,一头金发颤个不停:“我现在不告诉你。你拿什么赌我偷不走它?” 波因茨先生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 “半打手套。”他说。 “手套,”伊夫厌恶地喊道,“谁戴手套?” “那么——你穿不穿尼龙长袜?”。 “怎么不穿呢?我最好的那双今天上午穿坏了。” “那就好。半打质量上乘的尼龙长袜——”“噢——嗯,”伊夫快活地说,“那么你呢?” “我,我需要一只新的烟袋。” “行,一言为定。你不会得到烟袋的。现在我告诉你该做什么。你必须和昨晚一样把钻石围着桌子传下去——”她停下来不说话了,这时两个侍者进来挪动盘子。他们开始上第二道菜鸡肉的时候,波因茨先生说:“记住,小姑娘,如果这是一次真正的偷窃行为,我将报警,到时候你会被搜身的。” “我没得说。不过你不必如真的一样,叫警察来参与此事。马罗威女士或拉斯廷顿夫人就可随你所愿进行全部的搜查。” “好吧,就这样,”波因茨先生说,“你将来要干什么?做一个一流的珠宝偷窃犯?” “我可能会把它作为一种职业,如果这真的值得的话。” “如果你携带晨星逃走,它就会很值得。即使重新切割,这颗钻石的价值也会超过三万英镑。” “天哪!”伊夫掩盖不住激动的心情,喊道,“要是兑换成美元该有多少?” 马罗威女士发出一声惊呼。 “你竟然随身带有这么一块钻石?”她用责备的口吻说,“三万英镑。”她染黑了的眼睫毛颤抖着。 拉斯廷顿夫人柔声地说:“那是一大笔钱……又要受到钻石本身的诱惑了……太漂亮了。” “只不过是一团晶体碳而已。”埃文-卢埃林说。 “我向来认为‘收受贼赃者’是珠宝偷窃中最难办的一个环节,”乔治爵士说,“他获得最大的一份——呃,什么?” “来吧,”伊夫兴奋地说,“我们开始吧。掏出钻石来,把昨天晚上的话再讲一遍。” 莱瑟恩先生用深沉、伤感的语气说:“我真的为我孩子感到抱歉。她有些激动——”“就这样吧,各位大伯,”伊夫说,“喂,波因茨先生——”波因茨先生微笑着把手探入内衣口袋。他掏出一样东西。它躺在他的手掌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一颗钻石……” 波因茨先生显得相当的拘谨,他把昨天晚上在“快乐公主”号上说过的话尽可能地重述一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也许很想观赏它吧?这是一颗极漂亮的钻石。我叫它晨星。由于它是我的吉祥物,我到处都带看它。想看吗?” 他把钻石递给马罗威女士。马罗威女士接过去,仔细欣赏它的美,然后传给莱瑟恩先生。莱瑟恩先生有些做作地说:“很好,是的,很好。”他又把它传给了卢埃林。、这时,侍者进来了,钻石的传递过程暂时中断。侍者离开之后,埃文说:“很不错的钻石。”边说边把它传给利奥-斯坦。利奥-斯坦不屑作出任何评价,只是很快把它递给了伊夫。 “多么可爱呀!”伊夫用不自然的腔调高声说道。 “噢!”钻石从她手里滑落下去,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我把它丢了。” 她把椅子向后推了推,蹲下去在桌子下面摸来摸去。坐在她右边的乔治爵士也弯下腰去。混乱之中,一个玻璃杯从桌子上碰落在地。斯坦、卢埃林和拉斯廷顿夫人都帮着寻找。最后,马罗威女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只有波因茨先生没有参与搜寻。他依旧坐在座位上,呷着葡萄酒,讪笑着。 “噢,天哪,”伊夫说,仍然装模作样,“多糟糕呀!它能滚到哪儿去呢?我哪儿都找不到。” 帮助搜寻的人一个个立起身来。 “确实不见了,波因茨。”乔治先生笑着说。 “干得很漂亮,”波因茨先生边说边点头表示赞许,“你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演员的,伊夫。现在的问题是,你是不是把它藏在哪儿了,或者藏在你身上?” “搜吧。”伊夫演戏般地说。 波因茨先生在屋角发现一个高大的屏风。 他朝它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转向马罗威女士和拉斯廷顿夫人。 “不知你们二位能否——” “嗨,当然可以。”马罗威女士笑了笑说。 两个女人站起来。 马罗威女士说:“别担心,波因茨先生。我们仔细地搜查她。” 三个人走到屏风后面。 房间里很热。埃文-卢埃林猛地推开窗户。一个兜售报刊的小贩正从楼下经过。埃文丢下去一个硬币,小贩扔上来一份报纸。 卢埃林展开报纸。 “匈牙利局势极度恶化。”他说。 “那是不是当地的狂欢会?”乔治爵士问,“我感兴趣的那匹马今天该向哈尔登冲刺了——那匹‘英俊少年’。” “利奥,”波因茨先生说,“闩上门。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我们不想让那些该死的侍者随意地进进出出。” “‘英俊少年’赢得了三比一的赔率赌注。”埃文说。 “投注赔率太低了。”乔治爵士说。 “大都是些赛艇消息。”埃文浏览着报纸说。 三个年轻的女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钻石一点影子也没有。”珍妮特-拉斯廷顿说。 “我可以告诉你,她没把钻石藏在身上。”马罗威说。 波因茨先生原以为他肯定会从她手里接过钻石的。她讲话的语调如此坚定,他毫不怀疑她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 “哎呀,伊夫,你不会把它吞下去吧?”莱瑟恩先生焦急地问,“那对你来说大概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她吞下钻石的话,我会看见的。”利奥-斯但平静他说,“我一直在观察她,她当时什么也没有放进嘴里。” “我哪能咽得下去那么一个有棱有角的大玩意儿。”伊夫说。她把双手放在臀部,看着波因茨先生。“这件事怎么办呢,我的老兄?”她问。 “你站在原地,别动。”波因茨先生说。 男士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倒过来。波因茨先生一点一点仔细查看,然后他又把注意力转向伊夫刚才坐过的椅子及其两侧的椅子。 搜查很彻底,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另外两个男人和其他女人都帮助他寻找。伊夫-莱瑟恩站在墙边的屏风附近,笑嘻嘻的,感到十分有趣。 五分钟后,波因茨先生站起身,膝部的不适使他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他难过地掸去裤子上的灰尘,原来的精神不那么足了。 “伊夫,”他说,“我向你脱帽致敬,你是我碰到的珠宝小偷中最了不起的一个。我真的搞不清楚你把钻石弄到哪儿去了。据我猜测,既然你身上没有,它一定还在房间里。我认输了。” “长统袜是我的了?”伊大问。 “是你的了,小姑娘。” “伊夫,我的孩子,你能把它藏到哪儿去呢?”拉斯廷顿夫人好奇地问。 伊夫轻快地走上前来。 “我告诉你们在哪儿。你们简直都会疯的。” 她径直走向餐桌旁边杯盘狼藉的偏桌,提起她的黑色的小手袋——“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就在……”她快活、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噢,”她吸了口气,“噢……” “怎么了,宝贝?”她的父亲问。 伊夫低语道:“不见了……不见了……”“究竟怎么回事?”波因茨先生靠过来问。 伊夫冲动地转过身来,对他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信封式手袋的搭扣中央镶有一颗大大的人造宝石,昨天晚上掉出来了。正当你让每个人欣赏钻石的时候,我注意到它和我包上的那颗几乎一般大校夜里我就琢磨,把它偷来用一点橡皮泥嵌入扣缝里,该有多好!我确信没人会发觉。今晚我就这样做了。我先是丢掉钻石,之后蹲下来,手里握着手袋,顺手用一点橡皮泥把它粘进扣缝中,然后把手袋放到桌上,继续假装寻找钻石。我想它就像那封‘被窃取的信件’——你知道——明显地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看起来严然一块普通的莱茵石。这个计划很周密,你们谁也没有发觉。” “我说不准。”斯坦先生说。 “你说什么?” 波因茨先生拿起手袋,查看了一下空空的扣缝,上面仍旧粘着一块橡皮泥。他缓缓地说:“也许掉出来了,我们最好再找找。” 又开始了一番搜寻,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大家却在默默地搜寻。房间里充斥着紧张的空气。 最后大家都先后放弃了努力,立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不在房间里。”斯坦说。 “没有人离开过房间。”乔治爵士话里有音。 短暂的沉默。伊夫突然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那,”他局促不安地说。 乔治爵士转向利奥-斯坦。 “斯坦先生,”他说,“刚才你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让你再说一遍,你说没什么。可事实上我听到了你的话。伊夫小姐刚说过我们中间没人注意到她放钻石的地方,而你咕哦的是:‘我说不准。’我们不得不正视如下事实,可能有人注意到了,那个人现在就在房间里。我提议,惟一公平、体面的作法是让在场的每个人听任搜身。钻石不会离开房间的”。” 乔治爵士扮演年长的英国绅土,比谁都演得成功。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诚挚与愤慨。 “有点令人不愉快,所有这一切。”波因茨先生闷闷不乐地说。 “都是我的过错,”伊夫抽噎着说,“我不是有意——”“振作一下,小姑娘,”斯坦先生善意地说,“没人责怪你。” 莱瑟恩先生用一副学究式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嗨,当然可以,我认为乔治爵士的建议我们每个人都会举双手赞成。反正我赞成。” “我赞成。”埃文-卢埃林说。 拉斯廷顿夫人瞥了一眼马罗威女士,后者点点头以示同意。两个女人走到屏风后面,呜呜咽咽的伊夫陪着她们一起。 一位侍者敲了敲门,房间里的人告诉他离开。 五分钟后,八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相互打量着。 “晨星”真的消失在空气中了……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被激怒的那张黝黑的面孔。 “当然,”他说,“你是威尔士人,卢埃林先生。” “这和钻石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帕克-派恩先生摆了摆保养得很好的一只大手。 “没有任何关系,我承认。我感兴趣的是由一定的种族类型例证的情感反应的分类,就这些。让我们回过来考虑一下你的特定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埃文-卢埃林说。他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着,黑黑的面孔带着憔悴的神色。他没有正眼瞧帕克-派恩先生,后者仔细打量的目光似乎使他很不舒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他重复道,“我到底能求助于谁呢?我到底能做什么呢?正因为我已经无计可施、这才促使我……我看到过你做的广告,我记得一个小伙子曾经提起过你,说你办事总能办成……于是,呃,我就来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爪,真不该来找你。我们的处境人人都会无可奈何的。” “绝对不是这样,”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是你要我的合适人眩我是解除不幸,消除不愉快的专家,很显然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你肯定事实正如你告诉我的那样吗?” “我想我没有漏掉什么环节。波因茨先生拿出钻石,围着桌子传下去。那个可恶的美国孩子把它粘到她荒唐可笑的手袋上,而当我们查看手袋时,钻石不见了。谁身上也没有,甚至老波因茨本人也被搜了身——他自己这样建议的一一我敢发誓它根本不在那个房间里了!而并没有人离开房间——”“比方说,房间里没有侍者吗?”帕克-派恩先生提示道。 卢埃林摇了摇头。 “在那女孩把钻石的事弄得乱七八糟之前,他们就出去了。之后,波因茨把门闩上,不再让他们进来。不,它还是在我们中的某个人身上。” “似乎肯定是这样了。”帕克-派恩先生思索着说。 “那份该死的晚报,”埃文-卢埃林口气尖酸地说,“我看见他们一心关注钻石的事——那是惟一的机会——”“再向我讲述一遍发生的事情,据实讲来。” “很简单。我砰地推开窗户,向小贩吹了声口哨,丢下一个铜板,他把报纸扔上来。情况就这样,你看——这是钻石可能离开房间的惟一途径——我把它扔给了一个等候在街上的同谋。” “不是惟一可能的途径。”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能说出一个其它的途径?” “如果你没有扔出去,就肯定会有其它的途径。” “噢,我明白。我希望你指的是更确切的事情。不过,我只能说我没有把它扔出去。我不指望着你,或者其他人相信我。” “噢,不,我相信你。”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真的相信我?为什么?” “不是作案类型,”帕克-派恩先生说,“就是说,不是偷窃珠宝的特定作案类型。当然,你可能会作其它什么案,可是我们并不涉及这个话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看不出你是愉窃晨星的人。” “可别人都不这么看。”卢埃林忿忿不平地说。 “我明白。”帕克。派恩先生说。 “那时,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马罗威拿起报纸,只是瞧了瞧窗户,什么也没有说。而波因茨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我看得出他们是怎么想的。目前还没有谁公开指责我,不过这已经糟透了。” 帕克-派恩先生同情地点点头。 “事实上更糟糕。”他说。 “是的,不过还只是怀疑。有人向我提出了问题——他所谓的例行审讯。我想,他就是那类穿套裙的新警察。他很圆滑老练,什么也没有挑明。他只关心一个事实:我一直缺钱花,却突然间成为有钱人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是这样的吗?” “是的,一两匹赛马曾经给我带来些运气。令他们遗憾的是,我的赌注下在了跑马唱-没有什么能表明我是通过这种方式挣到的钱。他们当然不会反驳我——但如果一个人不想说明钱的来路,那只不过是他轻易捏造的谎话罢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他们将会拿出更多的证据作出判断。” “噢!即使我真的被逮捕并且被指控偷窃的罪名,我也不害怕。从某种角度看那比较令人舒心——一个人会因而知道他的命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他们所有的人都相信我拿走了钻石。” “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 “一种猜测,仅此而已,”帕克-派恩先生又摆了摆那只精心保养的手,“有一个人很特别,不是吗?我们可不可以说是拉斯廷顿夫人?” 卢埃林黝黑的面孔一下子红了起来。 “为什么单单说她?” “噢,我亲爱的先生,很明显某个人的看法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或许那是一位女士。有哪些女士呢?一位美国少女? 马罗威女士?可假如你完成了这次壮举(偷窃钻石),你大概对马罗威女士的看法会大加赞同,而并非不屑一顾。我了解一点这位女士。那么很清楚,只剩下拉斯廷顿夫人了。” 卢埃林有些费力地说: “她,她的过去很不幸。她的丈夫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无赖,这使她不愿再相信任何人。她,如果她认为——”他感到很难继续说下去。 “完全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明白事情很重要,必须尽快澄清事实。” 埃文短促地一笑。 “说来容易。” “做来更容易。”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这样认为吗?” “晤,是的——问题如此一目了然。那么多的可能性都已排除,答案真的一定极为简单。我确实感到有点眉目了。” 卢埃林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 帕克-派恩先生掏出一本记事簿和一支钢笔。 “也许你乐意向我简单描述一下他们几个人的特征。”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他们的个人形象——头发的颜色什么的。” “可是,帕克-派恩先生,这和钻石的事会有什么关系吗?” “大有关系,年轻人,大有关系。分一下类,等等。” 半信半疑,埃文向他描述了快艇团体各个成员的面貌特征。 帕克-派恩先生作了一两次记录,把记事簿推到一边,说:“好极了。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说有只酒杯打碎了?” 埃文又瞪了他一眼。 “是的,它从桌子上被碰落在地,然后有人在上面踩来踩去。” “真龌龊,玻璃碴子,”帕克-派恩先生说,“它是谁的酒杯?” “我想是孩子——伊夫的。” “啊!-那谁坐在她的旁边,玻璃杯摔碎的那一侧?? “乔治-马罗威爵土。” “你没有看见谁把杯子碰掉的?” “恐怕没有。这很关键吗?” “事实上不见得,不。那只是表面问题,好啦,”他站起身,”再见,卢埃林先生。三天之后请你再过来见我,我估计到那时整个事情将会十分令人满意地解决的。” “你在开玩笑吧,帕克-派恩先生?” “我从不拿专业问题开玩笑,我亲爱的先生。这只会在我的当事人中间引起对我的不信任感。我们可不可以约定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半见面?谢谢你。” 星期五上午,埃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在他心里,希望与猜疑交错着互占上风。 帕克-派恩先生站起身,满脸堆笑迎接他。 “上午好,卢埃林先生。请坐。抽支烟?” 卢埃林挥挥手让帕克-派恩先生把递过来的烟盒收回去。 “好了?”他问。 “的确好极了,”帕克-派恩先生说,“昨天晚上警察逮捕了那个作案团伙。” “团伙?什么团伙?” “阿玛菲团伙。当你告诉我你的遭遇,我马上就联想到了他们。我断定那是他们惯用的作案方式。后来你向我一一描述了那些客人的面貌特征,我心里就越发确信是他们了。” “阿玛菲团伙是哪些人?” “父亲、儿子和儿媳——就是说,假使皮埃特罗和玛丽亚真的结了婚——有些人不相信他俩会是一家子。” “我不明白。” “很简单。姓名是意大利姓名,血统无疑也是意大利血统,然而老阿玛菲出生于美国。他的作案方式大都雷同。他装扮成一个真正的商人,把自己介绍给某个欧洲国家珠宝行业的某个重要人物,然后开始耍他的小花招。在这种背景下,他有意跟踪‘晨星’。波因茨的个性在珠宝行业众所周知。玛丽亚-阿玛菲扮演了他女儿的角色(令人惊讶的女性,至少二十七岁了,却几乎总是扮演十六岁的角色)。” “她不是伊夫!”卢埃林倒抽了口凉气。 “千真万确。这一团伙的第三名成员设法被皇家乔治餐馆雇为编外侍者——记着,这是假日时间,他们需要临时雇员。他也许甚至收买了一名餐馆内部的正式员工,代替他上班。准备工作就绪,伊夫开始向老波因茨发起挑战,他同意与她打赌。像前一天晚上一样,他把钻石递给桌子周围的人们,让他们一一观赏。几名侍者进入房间,莱瑟恩拿着钻石直到他们离去。他们真的离去的时候,钻石也随之而去了。 它巧妙地裹在一块口香糖里粘在了皮埃特罗撤走的盘子底下。就这么简单!” “可那之后我还看见了钻石。” “不,不,你看见的是一件铅质玻璃复制品,不仔细瞧像真的一样。你告诉过我,斯坦几乎快看出来了。伊夫丢掉假钻石,同时碰落一只酒杯,然后把假钻石和玻璃杯碎片一起沉着地踩在脚下。钻石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伊夫和莱瑟恩两人任凭别人搜身,也无济于事。” “不过,我——”埃文摇摇头,显得茫然元措。 “你说你从我的描述中认出是那个团伙。他们以前耍过这种把戏吧?” “未必耍过——可那是他们这帮人惯用的伎俩。你讲到伊夫时,我的注意力立刻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那女孩身上。” “为什么?我不怀疑她——谁也不怀疑她。她好像是那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那是玛丽亚-阿玛菲的特殊本领。她比任何孩子都显得更像一个孩子!还有橡皮泥!他们的打赌看起来是自发的——不过那小姑娘手头早预备有一些橡皮泥。一切都是蓄意而为。所以我怀疑的焦点马上集中在她的身上。” 卢埃林站起身来。 “好吧,帕克-派恩先生,我对你感激不荆”“分类,”帕克-派恩先生小声咕哝道,“罪犯类型的分类——这使我很感兴趣。” “你要告诉我需要多少——呃——” “我的收费很合理,”帕克-派恩先生说,“不会使你的赛马收益损失太多的。不过,年轻人,我想我该劝你,以后离开赛马吧。赛马,是非常捉摸不定的一种动物。” “好的。”埃文说。 他与帕克-派恩先生握握手,大步走出办公室。 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珍妮特-拉斯廷顿寓所的地址。 他有一股冲动,想把眼前的一切据为己有。 [book_title]爱情侦探 小个子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主人。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相当奇特。上校是一位朴实的乡下绅士,平生酷爱体育。出于无奈他在伦敦逗留几星期,但却过得很不情愿。而恰恰相反,萨特思韦特先生是一个城里人。他对法式烹调、女式服装以及所有最新丑闻都了如指掌。他醉心于对人性的观察,在他自己的特殊职业中他堪称行家——一个生活的旁观者。 因此,看起来他和梅尔罗斯上校好像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上校对邻里之事概无兴趣,对任何一种情感都极度厌恶。这两个男人成了朋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以前曾是朋友。另外,他们也认识同样的人,对nowveauxriches(法语:意为“暴发户”——译注)均持反对观点。 大约七点半了。两个男人坐在上校温馨舒适的书房里,梅尔罗斯正以一种猎人般的执著和激情讲述去年冬天的一次赛马。而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赛马的了解主要在于他长期养成的一个习惯,每周日上午去看一眼至今还保存在旧式乡下房舍里的马厩。他只是出于惯常的礼貌倾听着。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梅尔罗斯的兴致。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话筒。 “喂?是的,我是梅尔罗斯上校。您是哪一位?”他的整个举动变了,变得生硬、规矩。现在是行政长官而不是体育爱好者在讲话。 他听了一会,然后简短地说:“好的,柯蒂斯。我马上就来。”他放下话筒,转向他的客人。“有人发现詹姆斯-德怀顿爵土在他的书房里被谋杀了。” “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惊愕和震颤。 “我必须迅速赶到奥尔德路。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记起上校是本郡的警督。 “如果我不妨碍公务的话——”他迟疑不决。 “丝毫不会的。刚才是柯蒂斯警督打来的电话。一个好心的老实人,没什么脑子。萨特思韦特先生,如果你愿陪我一起去,我会高兴的。我感到这将是一项令人讨厌的差事。”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 “没有。”梅尔罗斯简短地答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训练有素的耳朵从这个简单的否定词里觉察出一丝严肃的语气。他开始回忆他所了解的德怀顿一家的情况。 已故詹姆斯爵士是一个举止傲慢的老头,态度粗暴,容易树敌;年纪六十上下,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生活上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他又想起了德怀顿夫人。她的形象浮现在他眼前,年轻、赭发、苗条。他回想起各种谣传的明言暗语、一则则奇怪的小道消息。就是这样——这就是梅尔罗斯显得愁眉苦脸的原因。这时候他站起身来,他的想像力随着他继续驰骋。 五分钟后,萨特思韦特先生钻进男主人的双座小轿车,在他的旁边坐下来,他们驾车驶入了夜色中。 上校平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开口说话时,他们实际上已经开出了一英里半的路程。那时他突然急切地问道: “你认识他们,我猜?” “德怀顿夫妇吗?当然认识,我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有谁萨特思韦特先生不熟悉呢?“我只碰到过他一次,我想;而她,我却经常见。” “一个可爱的女人。”梅尔罗斯说。 “很美丽!”萨特恩韦特先生断言。 “是吗?” “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理想型完人,”萨特恩韦特先生宣称。他逐渐深入自己的主题:“她在那些戏剧演出中出演角色——去年春天的慈善日戏,你知道。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她浑身没有表现任何现代气息,一个纯粹的旧时代的幸存者。你可以想像她在总督府里的情形,或是把她想像成柳克丽霞-博吉亚。” 梅尔罗斯上校的轿车骤然拐了个弯,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恩绪一下子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说出柳克丽霞-博吉亚这个名字。在当时的情况下—— “德怀顿并不是被人毒死的,对吗?”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梅尔罗斯侧目看了看他,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你为何问这个问题?”他说。 “噢,我,我也不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有些慌乱,“我,我只是偶然想起来的。” “噢,他不是,”梅尔罗斯愁容满面地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是被人用东西砸在头上致死的。” “用一把钝器。”萨特思韦特先生显出会意的样子,点点头,喃喃地说。 “谈起话来不要像在讲一部拙劣的侦探小说,萨特思韦特,他是被人用一尊青铜塑像砸在头上致死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保罗-德朗瓦的家伙?”一两分钟后,梅尔罗斯问道。 “认识。一表人才的年轻人。” “或许女人才这样评价他。”上校怒冲冲地说。 “你不喜欢他?” “是的,不喜欢。”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他的。他赛马相当出色。” “就像马匹交易会上的异类动物,耍的尽是猴子把戏。” 萨特思韦特先生挤出一丝笑容。可怜的梅尔罗斯老头在外表上具有地地道道的不列颠民族的特征。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自己这种见多识广的看法颇觉得意,而他因此又为自己对生活的这种超然态度感到悲凉。 “他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他一直和德怀顿夫妇一起住在奥尔德路。有人谣传说,詹姆斯爵士一周前把他撵走了。” “为什么?” “爵士发现他与自己的妻子有私情,我猜想。没有办法。” 轿车突然方向一转,接着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英国的十字路口太危险了,”梅尔罗斯说,“不过,那辆车的司机应该按按喇叭,我们走的是大道。我想他受的损害比我们要大。” 他跳下车去。一个人影从另一辆车上出来,走到他面前。萨特思韦特先生断断续续地听到两人的谈话。 “恐怕都是我不好,”陌生人说,“可我对这里的路况并不熟悉,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您从大道上开车过来。” 上校的态度更加温和,他的回答也很得体。两个人在陌生人的车前一块弯下身去。司机已经在做检查。谈话的专业性强了起来。 “恐怕需要半个小时的工夫,”陌生人说,“不过别因为我耽误您,您的车看来没有受到什么损坏,我很高兴。” “事实上——”上校开口说道,然而却被打断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如小鸟出笼一般欣喜万分地从车里钻出来,热情地握住了陌生人的手。 “果不其然!我觉得听起来是你的声音,”他兴奋地宣布,“多不寻常的事呀!多不寻常的事呀!” 梅尔罗斯上校疑惑地“呃”了一声。 “这是哈利-奎因(请参看《五彩茶具》中关于“哈利-奎因”的注释)先生。梅尔罗斯,肯定你已经好多次听我提起过奎因先生的名字了。” 梅尔罗斯上校似乎已经记不得了,可他仍然礼貌地站在原地,而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高兴地啧啧咂嘴。“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你——让我想想——” “自从那天晚上在‘钟与杂色呢’。”另一位平静地说。 “‘钟与杂色呢’,呃?”上校懵懵懂懂地问。 “是一家旅店。”萨特思韦特先生解释道。 “多怪的旅店名字。” “只不过是个老招牌,”奎因先生说,“记不记得,在英国有一段时期,钟与杂色呢比如今要盛行。” “我想是的,您说的肯定没错,”梅尔罗斯含糊其辞地说。他眨了眨眼睛。由于灯光的奇异效果——一辆车的头灯和另一辆车的红色尾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奎因先生一瞬间看起来仿佛身着杂色呢一样。然而那只是灯光而已。 “我们不能把你搁在这里不管不问,”萨特思韦特先生接下来说,“你得和我们一起走。车里能坐三个人,是不是,梅尔罗斯?” “噢,绰绰有余,”然而上校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只是,”他说,“我们有公务在身。呃,萨特思韦特?” 萨特思韦特先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他的思想却在飞速地转来转去。他自信,他激动,他浑身颤个不停。 “不,”他喊道,“不,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明知道,有你在场不会出任何事的,奎因先生。今天晚上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大家碰到的并不是一次交通事故。” 梅尔罗斯上校惊讶地瞪着他的朋友。萨特思韦特先生拉住他的胳膊。 “你是否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关于我们的朋友德里克-卡佩尔的事?他自杀的动机,谁也猜不出?是奎因先生解开了那个谜,后来还有其它一些事都是他帮忙解决的。他向人们展示的是一直存在而人们却看不出来的事理。他很了不起。” “我亲爱的萨特思韦特,你真让我惭愧。”奎因先生微笑着说,“凭我的印象,这些事理都是你发现的,而不是我。” “因为你在场才被发现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十分令人信服地说。 “好啦,”梅尔罗斯上校有点不耐烦地清了清喉咙,“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上路吧!” 他爬上司机的座位,萨特思韦特先生热心地邀请那个陌生人与他们同行。他感到不太乐意,可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况且他又想尽快赶到奥尔德路,心里很着急。 萨特思韦特先生催促奎因先生先上车,他自己坐在最外边。车里挺宽敞,坐了三个人也没有太拥挤。 “这么说你对犯罪现象很感兴趣了,奎因先生?”上校尽可能亲切地问道。 “不,确切地说不是犯罪现象。” “那么,是什么?” 奎因先生笑了。“咱们请教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吧。他算得上一位目光非常敏锐的观察家。” “我认为,”萨特思韦特先生缓缓地说,“也许我说的不对,不过我认为奎因先生感兴趣的是——恋人问题。” 他说“恋人”一词的时候脸红了,没有一个英国人说出这个词不感到害羞的。萨特思韦特先生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并且带有一种强调的意味。 “哎哟,天哪!”上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暗想,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这位朋友真够古怪的。他侧目瞥了一眼,那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相当正常的年轻人。面色黝黑,然而并无丝毫异常之处。 “现在,”萨特思韦特自命不凡地说,“我必须把全部情况告诉你。” 他谈了大约十分钟。在黑暗中坐在车上,在夜幕里向前疾驰,他感到有一股令人兴奋的力量。即使他真的只是生活的旁观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有驾驭语言的能力,他可以把零碎的字词串起来,形成一幅图案——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奇特图案,图案上有美丽的劳拉-德怀顿,有她白皙的臂膀和红色的头发,也有保罗-德朗瓦幽灵般的黑色身影,那是女人心中的潇洒偶像。 说完这些,他开始介绍奥尔德路。奥尔德路在亨利七世的时候,有人说,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是地地道道的英国式大道,两旁有修剪整齐的紫杉,古老的喙形建筑和鱼塘,每逢星期五那里的僧侣们都牢骚满腹。 三言两语,他就勾勒出詹姆斯爵士的形象。他是古老的德-威顿斯家族的合法后裔。很久以前,这个家族从这块土地上千方百计谋取钱财,然后牢牢地锁入金库。因而,在艰难的岁月里,不管别人谁家不幸破落,奥尔德路的主人们却从未尝过穷困潦倒的滋味。 萨特思韦特先生终于讲完了。他确信,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一直确信,他的话会引起听者的共鸣。此刻他等待着他本应得到的赞歌。如他所愿,他听到了如下的赞歌: “你不愧是一位艺术家,萨特思韦特先生。” “我,我只是尽力而为。”这个小个子男人忽然谦卑起来。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拐进了詹姆斯爵士宅院的大门。此时,小汽车在房子门口停下来,一个警察急忙走下台阶迎候他们。 “晚上好,先生,柯蒂斯警督正在书房里。” “好的。” 梅尔罗斯快步跨上台阶,另外两人跟在后面。他们三人穿过宽敞的大厅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管家从一道门口用恐惧的目光偷偷地注视着他们。梅尔罗斯冲他点点头。 “晚上好,迈尔斯。这是一次不幸的事件。” “的确是的,”男管家颤巍巍地说,“我几乎不敢相信,先生,的的确确不敢。想想看,谁都能害死主人。” “是的,是的,”梅尔罗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一会再和你谈。” 他阔步走向书房。一个膀大腰圆、军人风度的警督恭敬地向他致意。 “事情很糟糕,先生。我还没有弄乱现场。凶器上没留下任何指纹,作案的人不管是谁,他都很内行。”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写字台旁脑袋下垂的身影,急忙又把目光移开了。那人是从背后被人击中的,猛烈的一击把脑壳都击碎了。真是惨不忍睹。 凶器扔在地板上,一尊大约两英尺高的青铜塑像,底座湿漉漉地沾满了血。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奇地弯下身去。 “维纳斯,”他轻轻地说,“这么说他是被人用维纳斯击倒的。” 他脑子里开始了富有诗意的思索。 “所有的窗户,”警督说,“都关着,里面上着插销。” 他煞有介事地停顿下来。 “彻底地检查一下,”警督不情愿地说,“那,那,我们就会明白的。” 被害人身穿高尔夫球衣,一包高尔夫球杆零乱地散置在宽大的皮革长沙发上。 “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警督顺着警督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那是在五点一刻。他吩咐男管家把茶端上来,之后又按铃让自己的贴身男仆为他拿来一双软拖鞋。据我们了解,男仆是最后一个看见他活着的人。” 梅尔罗斯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写字台。 写字台上的许多饰物倒的倒、碎的碎,其中很显眼的是一座又大又黑的珐琅钟,朝一侧倒在桌子的正中央。 警督清了清嗓子。 “这就是你所谓的运气,先生。”他说,“你看,钟停了,停在了六点半。这告诉了我们罪犯作案的时间。太省事了。” 上校盯着那座钟。 “如你所言,”他说,“很省事。”他停了一会,接着又说:“什么该死的省事!我不喜欢省事,警督。” 他看了看随他一起来的另外两位。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与奎因先生的目光碰在一起。 “真该死,”他说,“这太匀整了。诸位知道我什么意思。事情不该像这样发生。” “你是说,”奎因先生喃喃低语,“座钟不该像那样倒下?” 梅尔罗斯注视他一会,然后又回头盯着那座钟。座钟显出可怜巴巴、天真无邪的样子,凡是突然间被夺去尊严的物品都会给人这种感觉。梅尔罗斯上校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它摆正。他一拳猛击桌子,钟震了一下,却没有歪倒。梅尔罗斯又擂了一拳,座钟才有些勉强地慢慢地仰面倒下。 “谋杀案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梅尔罗斯忽然问道。 “快要七点钟的时候,先生。” “谁发现的?” “男管家。” “叫他过来,”警督说,“我现在要见他,顺便问问,德怀顿夫人在哪里?” “她在躺着,先生。她的女仆说她已经躺下了,不见任何人。” 梅尔罗斯点点头。柯蒂斯警督去找男管家。奎因先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壁炉。萨特思韦特先生也在观察壁炉,他瞧了一会闷燃的短棍木柴,之后炉蓖上的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捡起一小块银白色的弧形玻璃。 “您找我,先生?” 这是男管家的声音,依旧那么颤抖那么含混不清。萨特思韦特先生把玻璃碎片悄悄地塞进自己的马甲口袋里,转过身来。 老管家立在门口。 “坐吧,”警督亲切地说,“你浑身抖个不停,我觉得这件事对你震动不小。” “确实如此,先生。” “好吧,我不耽搁你太久。我想你的主人是五点钟刚过回来的,是吗?” “是的,先生。他吩咐我把茶给他端到这里。后来,我进来拿走茶盘的时候,他要我喊詹宁斯过来——那是他的贴身男仆,先生。” “那是什么时间?” “大约六点十分,先生。” “嗯——后来呢?” “我把主人的话传给詹宁斯,先生。等我七点钟再回这里来准备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的时候,我才看见——” 梅尔罗斯打断他,说:“好了,好了,你不必这么罗嗦。当时你没有碰尸体,也没有动屋里的东西,是不是?” “噢!千真万确,先生!我尽可能快地赶去打电话给警察局。” “然后呢?” “我告诉简——女主人的女仆,先生——把消息通知女主人。” “今天晚上你一次也没有看到你的女主人吗?” 梅尔罗斯上校提出这个问题时显得相当随意,而萨特思韦特先生灵敏的耳朵仍然从他的口气里捕捉到一丝焦虑。 “没法看到,先生。悲剧发生后,女主人一直呆在她自己的套房里。” “那之前你见过她吗?” 问题问得很突然,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觉察到了男管家回答之前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我只瞥见她,先生,走下楼梯。” “她来这里了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屏住呼吸。 “我——我想是的,先生。” “那是什么时间?” 房间里静得简直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听见。萨特思韦特先生不清楚,那老管家知不知道他该怎么回答? “将近六点半,先生。” 梅尔罗斯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谢谢你。请你通知詹宁斯,那个男仆,过来见我。” 詹宁斯听到传唤马上就来了。一个瘦长脸,走起路来蹑手蹑脚的,一副狡黠诡秘、讳莫如深的样子。 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如果这个人能保证不被人发觉,他会轻而易举地谋害自己的主人。 他急不可待地听那人对梅尔罗斯上校的问题如何作答。不过,那人的讲述似乎相当简单、直率。他为他的主人拎来一双软皮便鞋,拿走了那双粗皮鞋。 “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詹宁斯?” “我回到了管事房里,先生。” “你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主人的?” “肯定是刚过六点一刻,先生。” “六点半你在哪里,詹宁斯?” “在管事房里,先生。” 梅尔罗斯上校点点头打发走了那个男仆,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柯蒂斯。 “一点没错,先生,我调查过了。从六点二十左右到七点钟,他都在管事房里。” “那么说他就是来为主人送鞋的。”警督有些懊丧地说,“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用意了。”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 有人在敲门。 “进来。”上校说。 一个看起来惊恐不安的夫人的贴身婢女出现在门口。 “夫人听说梅尔罗斯上校在这里,她想见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梅尔罗斯上校说,“我这就来。你能领我去吗?” 然而,突然有一只手将婢女推到一边。此时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身影。劳拉-德怀顿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造访者。 她身穿紧身的老式的暗蓝色织锦茶会女礼服,她的赭发从中间分开,两侧分别遮住耳朵。德怀顿夫人意识到自己独特的发型,于是从不理发,只是把两束头发在颈背随意挽一个小结。她裸着双臂。 其中的一只胳膊伸开扶住门框平衡自己,另外一只垂在身旁,手里握着一本书。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她宛如意大利早期油画里的圣母玛利亚。 她站在那里,身体轻微地扭来扭去。梅尔罗斯上校急忙跨上一步。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 她的嗓音低沉、圆润。此情此景如此富有戏剧色彩,萨特思韦特先生沉醉其中,竟然忘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等一等,德怀顿夫人——”梅尔罗斯伸出一只胳膊环着她的腰扶住她。他带她穿过大厅进入一个小候见室,室内墙上挂着褪了色的丝质壁毯。奎因和萨特思韦特跟了进来。她一下子陷入低矮的小沙发里,她的头倚在一个赭色的靠垫上,双目紧闭。三个男人注视着她。忽然她睁开眼睛,坐起来,非常镇静地说: “我杀了他。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杀了他!” 刹那间令人难堪的沉默。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心跳都停止了。 “德怀顿夫人,”梅尔罗斯说,“您受的刺激太大了——您神经紧张。我认为您并不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会收回自己的话吗——既然还有时间? “我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是我开枪打死了他。” 室内有两个男人先后倒吸了口气,另外一个没有作声。 劳拉-德怀顿向前俯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们还不明白?我下楼打死了他。我已经承认了。” 她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本书“叭哒”掉在地板上。书里有一把裁纸刀,形如一把用宝石装饰刀柄的匕首。萨特思韦特先生动作呆板地捡起裁纸刀,放到桌子上。他一边那样做,一边暗想:那是一件危险的工具,它可以用来杀人的。 “好吧——”劳拉-德怀顿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你们将把我怎么样呢?逮捕我?把我带走?” 梅尔罗斯上校感觉到自己的话音很不轻松。 “您告诉我的情况很严重,德怀顿夫人。我必须请您先回自己的房间,直到我,呃,做出些安排。”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现在她表情安详,庄重而冷峻。 她向门口转过身去,这时奎因先生问道:“您把那支手枪怎么处理了,德怀顿夫人?”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颤动。“我,我把它丢在房间的地板上了。不,我想我把它扔出窗外了——噢!我现在记不得了。这有什么关系?我几乎搞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是的,”奎因先生说,“我觉得这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她疑惑地看着他,表情似乎有些惊恐。然后她摹然回过头去,匆匆离开房间。萨特思韦特先生急忙跟上去。他有一种预感,她随时都会跌倒的。可是,她已经走到楼梯中间,并未过早表现出疲惫的样子。那个惊恐不安的婢女正站在楼梯脚下,萨特思韦特先生用命令式的口气对她说: “照顾夫人去。” “是,先生,”婢女准备爬上楼梯赶上蓝袍女人,“噢,请告诉我,先生,他们不怀疑他,是吗?” “怀疑谁?” “詹宁斯,先生。噢!说实在话,先生,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 “詹宁斯?不,当然不。去照顾你的女主人吧!” “是的,先生。” 婢女飞快地上了楼梯。萨特思韦特先生回到刚才离开的候见室。 梅尔罗斯上校沉重地说:“唉,事情不那么简单,要比表面现象复杂得多。这,这仿佛是很多小说里女主人公做的该死的蠢事。” “不像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和他的看法一致,“就像在舞台上演戏似的。” 奎因先生点了点头。“不错,你很欣赏这场戏,不是吗?你乍一看就能判定出戏中出色的演技。” 萨特思韦特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接着,三个人都闭口不语。突然,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响。 “听起来像一声枪响,”梅尔罗斯上校说,“我觉得是猎场看守人开的枪。也许,她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也许她因此下楼来看个究竟。她不会走近去检查尸体的,她只会马上草率地得出结论——” “德朗瓦先生来了,先生。”是老管家在说话,他正歉意地站在门口。 “呃?”梅尔罗斯问,“什么事?” “德朗瓦先生来了,先生,他想和您谈谈,可以吗?” 梅尔罗斯上校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让他进来。”他严厉地说。 不一会儿,保罗-德朗瓦站在了门口。正如梅尔罗斯上校暗示的那样,他身上带有不合乎英国人特征的东西——他娴雅的举止,黝黑漂亮的面孔,靠得太近的双眼。他浑身透出一股文艺复兴时期的气息。他和劳拉-德怀顿给人的感觉何其相似! “晚上好,先生们。”德朗瓦说着,演戏似地微微欠了欠身。 “我不知道你来此有什么事,德朗瓦先生。”梅尔罗斯上校尖刻地说,“假如和眼前的这个案子没有关系的话——” 德朗瓦笑了笑打断了他。“相反,”他说,“这与案情大有关系。” “什么意思?” “我是说,”德朗瓦平静地回答,“我是来自首的,是我谋杀了詹姆斯-德怀顿爵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梅尔罗斯严肃地问。 “完全知道。” 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 “我不明白——” “我为何自首?说是悔恨也罢——你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捅死了他,捅在要害之处——你们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他朝桌子点点头,“我看见你们放在桌上的凶器了。很方便的小工具。德怀顿夫人不巧把它夹在了一本书里,我碰巧抓起它——” “等一等,”梅尔罗斯上校说,“你是不是要我明白你在承认你用这把刀杀死了詹姆斯爵士?”他把匕首高高地擎在手中。 “一点不错。我通过窗户偷偷地爬进房间,你知道。他背对着我。很容易的。我从原路离开房间的。” “通过窗户?” “通过窗户,当然。” “什么时间?” 德朗瓦犹豫片刻。“让我想想——我正和猎场看守人聊天——那是在六点一刻。我听到了教堂塔顶的钟声。一定是,呃,是大约六点半。” 一丝冷笑挂到上校的嘴边。 “千真万确,年轻人,”他说,“时间是六点半钟。也许你已经听人说过这个时间?这,完全是一起极为奇特的谋杀案!” “为什么?” “这么多人承认杀过人。”梅尔罗斯上校说。 他们听到那个年轻人急促的吸气声。 “还有谁承认过?”他努力用平稳的语调问,可是徒劳无益。 “德怀顿夫人。” 德朗瓦甩过头去,不自然地笑了一声。“德怀顿夫人很容易歇斯底里,”他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我觉得我不会的,”梅尔罗斯说,“这起谋杀案中还有一处奇怪的疑点。” “是什么?” “是这样的,”梅尔罗斯说,“德怀顿夫人承认自己开枪打死了詹姆斯爵士,你却承认用刀捅死了他。然而,你们两位都很幸运,他既不是被枪杀的也不是被捅死的,你知道。他的头被人砸碎了。” “天哪!”德朗瓦大喊一声,“可一个女人不可能那样做的——” 他停下来,咬着嘴唇。梅尔罗斯点点头,露出一丝隐笑。 “经常从书中读到过,”他自言自语,“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什么?” “一对痴情男女彼此都指责自己,原因是他们俩都以为对方做了傻事。”梅尔罗斯说,“现在我们不得不从头开始了。” “贴身男仆,”萨特思韦特先生大声说,“那个婢女刚才——我那时没有在意。”他停了停,尽量说得连贯一些,“她害怕我们怀疑他。他一定有过某种动机,我们不知道而她清楚。” 梅尔罗斯上校蹙了蹙眉,然后按一下铃,有人进来之后,他吩咐道:“请问问德怀顿夫人,她是否可以屈尊再过来一次。”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她终于来了。一看见德朗瓦,她哆嗦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来以免自己摔倒。梅尔罗斯上校急忙走上去搀住她。 “没有什么事,德怀顿夫人。请不要担心。” “我不明白。德朗瓦先生在这里干什么?” 德朗瓦向她走过去。“劳拉,劳拉,你为什么那么做?” “那么做?” “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我——因为你认为——毕竟,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想。可,噢!你这个安琪儿!” 梅尔罗斯上校咳了一声。他是个不喜欢感情用事的人,他害怕任何戏剧性的场面。 “如果您允许我这么说的话,德怀顿夫人,您和德朗瓦先生两人都很幸运,你们都不是凶杀嫌疑。他刚才也承认他是凶手——噢,什么事也没有,他没有杀人!然而我们是想了解事实的真相,不想再这么兜圈子浪费时间了。男管家说您在六点半时去了书房——是那样吗?” 劳拉瞟了一眼德朗瓦,后者点了点头。 “事实真相,劳拉,”他说,“我们现在需要讲明的是事实真相。”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将告诉你们。” 萨特思韦特先生慌忙推过去一把椅子,她坐了下来。 “我的确下楼了。我打开书房门,看见——” 她停下来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萨特思韦特先生欠下身子拍拍她的手鼓励她说下去。 “是的,”他说,“是的。您看见——” “我的丈夫趴在写字台上。我看见他的头——血——啊!” 她双手捂住脸。警督也靠上前来。 “请原谅,德怀顿夫人。您以为德朗瓦开枪打死了他?” 她点点头。“原谅我,保罗,”她恳求道,“可你说——你说——” “我会像杀条狗一样把他杀死,”德朗瓦阴森森地说,“我记得。我是在那天我发现他一直在虐待你时说这话的。” 警督丝毫不离开谈话的主题。 “那么,我明白了,德怀顿夫人,您再次上楼去,呃,什么也没说。我们不谈您这样做的理由。当时,您有没有接触尸体或者走近写字台?”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 “没,没有。我马上就跑出了房间。” “我明白,我明白。当时究竟是什么时间?您知道吗?” “我回到卧室时,刚好六点半。” “那么,在六点二十五分左右,詹姆斯爵士已经死了。”警督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那座钟——是伪造的啦,呃?我们一直怀疑它。拨动表针,让表停在你希望的任何时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然而他们出了个错误,让座钟那样朝一侧歪倒在桌上。好了,我们的怀疑对象似乎已经缩小为两个人,男管家或者贴身男仆。我相信不是男管家干的。告诉我,德怀顿夫人,詹宁斯这个人对你的丈夫是否怀恨在心?” 劳拉放开手,扬起脸来。“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积怨,不过——唉,詹姆斯今天上午才告诉我他要辞退他。他发觉他常偷东西。” “嗯!现在我们越来越明白了。詹宁斯因为品质不好本该被辞退。对他来说是很严重的事。” “您谈到过一座钟的事,”劳拉-德怀顿说,“那只是偶然——如果你想定时的话——詹姆斯应该肯定会随身带上他的小高尔夫手表。他向前倒下时,那不会也被摔碎吧?” “想法不错,”上校慢慢地说,“可是恐怕——柯蒂斯!” 警督马上会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他的手掌里有一只标画如高尔夫球的银表。这种手表专门卖给高尔夫球手,他们通常把表和球一起松散地揣在兜里。 “给您,先生,”他说,“不过我怀疑它是不是还有用处。这类手表太硬了。” 上校从他手里接过手表,拿到耳边。 “无论如何,好像不走了。”他说。 他用拇指挤压了一下,表盖打开了,里面的玻璃表盘震碎了。 “啊!”他感到一阵狂喜。 表针正好停在六点一刻。 “真是一杯美味波尔多葡萄酒,梅尔罗斯上校。”奎因先生说。 九点半了,三个男人在梅尔罗斯上校家中刚刚用过“晚”餐。萨特恩韦特先生特别兴奋。 “我说得很对,”他格格一笑,“你不能否认,奎因先生。今天晚上,你的出现挽救了两位荒唐的年轻人,他们两个都一心想把头伸进绞索里。” “是吗?”奎因先生说,“当然不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就已经发生的事而言,未必如此,”萨特思韦特先生表示同意,“不过也许如此。这很难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瞬间,当时德怀顿夫人说:‘我杀了他。’我从未在舞台上见过哪怕戏剧性不太强的这样的情形。” “我与你意见大致相同。”奎因先生说。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样的事情会在小说以外发生。”那天晚上,上校大概是第二十次这样断言了。 “发生了吗?”奎因先生说。 上校盯着他,说:“真该死,今晚发生了。” “你们别忘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向后仰着,抿着波尔多葡萄酒,插嘴道,“德怀顿夫人了不起,很了不起,可是她还是犯了一个错。她不该草草地下结论说她丈夫是用枪打死的。同样,德朗瓦仅仅因为看见那把匕首摆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就傻乎乎地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被刀刺死的。德怀顿夫人随身把刀带下来,只不过是巧合。” “是吗?”奎因先生问。 “假设,他们只是承认他们杀死了詹姆斯爵士,而不具体说明如何杀死的——”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说下去, “——结果会是怎样的呢?” “我们可能会相信他们。”奎因先生古怪地一笑,说。 “整个事情完全像一部小说。”上校说。 “也许,他们就是从小说里学到的方法。”奎因先生说。 “大概,”萨特思韦特先生赞同他的看法,“一个人读过的东西会以最奇特的方式在他身上应验。”他看了看奎因先生,“当然,”他说,“从一开始,座钟看来就确实令人怀疑。千万别忘了,把钟或表的指针往前或往后拨,该是多么容易的事!” 奎因先生点点头,重复最后的几个词。“往前,”他停了停又说,“往后。”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鼓舞人心的东西。他又黑又亮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萨特思韦特先生。 “钟的指针往前拨动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是吗?”奎因先生问。 萨特思韦特先生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说,”他缓缓地说,“有人把表针往后拨了?可那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可能的。” “不是不可能的。”奎因先生喃喃地说。 “这——这就很荒唐了。那对谁会有好处呢?” “我想,那只会对当时有不在现场证据的某个人有好处。” “老天!”上校喊道,“那时,年轻的德朗瓦说他正和猎场看守人交谈。” “他非常明确地告诉了我们这了点。”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们面面相觑。他们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脚下的坚硬地面陷了下去。一个个事实转来转去,不时地显出意料不到的新面孔。这个万花筒的中央是奎因先生黝黑、微笑的面容。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梅尔罗斯开口说道,“——在那种情况下——” 萨特思韦特先生非常机灵,替他说完了那句话。“事情就完全倒过来了。骗局是一样的,可骗局只对贴身男仆不利呀。噢,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他们两人为何又都承认自己杀了人呢!” “是呀,”奎因先生说,“直到那个时候你们难道还不怀疑他们是凶杀嫌疑吗?”他接着说下去,声音平静、柔和,“就像书中的情节,你说呢,上校。他们从书里得到启示,借鉴了书中无辜的男女主角的所做所为。当然这就使你们感到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的背后有一股传统的力量。萨特思韦特先生一直在说那就像在舞台上演戏。你们俩都是对的,那不是真的。你们一直这样说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他们想让我们相信的话,他们就该编造一个比原来更加圆满的故事。” 那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那会是聪明些的做法。”萨特思韦特先生缓缓说道,“那会是相当聪明的做法。再者,我也在思考另外一件事。男管家说他七点钟进入房间关窗户,那么他肯定原以为窗户开着。” “德朗瓦正是从窗户爬进去的,”奎因先生说,“他一下砸死了詹姆斯爵士,然后他与她一起伪造了现场——” 他看了一眼萨特思韦特先生,鼓励他把当时的情形重新描述一下。于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支支吾吾地讲述起来: “他们摔坏了座钟,把它侧放在桌上。是的,他们拨了表针,把表也摔坏了。然后,他从窗户跳出去,她接着把它关严闩上。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嫌麻烦拨表摔表呢?为什么不只是把钟的指针往后拨一下就算完事呢?” “钟始终有些太明显了,”奎因先生说,“任何人都会识破如此显而易见的一种布置的。” “可是,手表的介入确实太牵强了。嗨,我们想到那只表,纯属偶然。” “噢,不,”奎因先生说,“那是德怀顿夫人的建议,请记住。” 萨特思韦特先生出神地注视着他。 “而且,你知道,”奎因先生柔声说道,“不大可能忽略手表的一个人会是贴身男仆。这些贴身男仆比任何人都清楚装在他们主人口袋里的东西。如果德朗瓦拨了钟的指针,男仆也会拨动表针。他们这两位痴情男女其实并不了解人性的秘密。他们与萨特思韦特先生不一样。” 萨特思韦斯先生摇了摇头。 “我完全错了,”他谦卑地小声咕哝道,“我原以为你是来拯救他们的。” “我是的,”奎因先生说,“噢!不是拯救他们两位,而是其他人。也许你没有留意夫人的贴身女仆?她没有穿蓝缎子衣服,也没有在某场戏中扮演角色。可她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而且我觉得她非常爱詹宁斯那个人。我想你们两人中间有一个能够挽救她的心上人免去绞刑。”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梅尔罗斯上校呆呆地说。 奎因先生笑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有。” “我?”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惊讶。 奎因先生接着说:“你掌握着一个证据可以证明那块手表不是在詹姆斯爵士的口袋里碰坏的。如果不打开表盖,不可能把那样的一块表弄碎的。试一试就知道了。有人把手表掏出来,打开表盖,调慢表针,摔碎玻璃表盘,然后合上表盖,放回到死者的口袋里。他们谁也没注意失去了一小块玻璃。” “噢!”萨特思韦特先生恍然大悟。他连忙把手伸入自己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块弧形玻璃。 此时此刻,他感到非常得意。 “凭这个,”萨特思韦特先生用自命不凡的口气说道,“我将把一个人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book_title]与犬为伴 职业介绍所办公桌后面那个贵妇人似的女人清了清喉咙,眯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 “那么你拒绝考虑这份工作?今天上午人家才过来登记。我相信那是意大利的一个优美角落。一个寡妇带着三岁的小男孩和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妇,她的母亲或姑妈。” 乔伊斯-兰伯特摇了摇头。 “我不能离开英国,”她的声音疲惫不堪,“有好多原因。 要是您能帮我联系到一个全日工,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一直这么轻微地颤抖着,因为她尽力地克制着自己。她深蓝色的眸子恳切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这就很难了,兰伯特夫人。这里只需要全日保姆,但是要求具有完备的资格证明。而你什么也没有。我的档案里就有几百份资格证明,确实有几百份。”她停顿一下,“你家里还有人需要跟在身边吗?” 乔伊斯点点头。 “孩子吗?” “不,不是孩子。”说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笑。 “晤,很不幸。我会尽力而为的,当然,不过——”很明显,面试要结束了。乔伊斯站起身来。当她从龌龊的办公室走到街上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抑制着夺眶欲出的眼泪。 “不要哭,”她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要成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傻瓜。你现在惶恐不安——你现在正——惶恐不安。 惶恐不安没有丝毫用处。时间还早得很,许多事情还可能发生。不管怎么说,玛丽姨妈应该收留我两个星期。振作些,女孩,赶快走,不要让你好心的亲戚等你。” 她沿着埃奇韦尔路走下去,穿过公园,走到维多利亚街,拐进“陆海军百货商店”。她走进雅座酒吧,坐下来,瞟了一眼手表。刚刚一点半。五分钟很快过去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太抱着大包小包一下子坐到她身边。 “啊!你来了,乔伊斯。恐怕我晚到了几分钟。午餐室的服务不比以往周到了。你肯定也吃过午饭了?” 乔伊斯迟疑了一两分钟,然后平静地说:“吃过了,谢谢您。” “我总是十二点半吃午饭,”玛丽姨妈说着,把包裹整理一下舒舒服服地坐好,“不那么急了,空气也好多了。这里的加了咖喱粉的鸡蛋好吃极了。” “是吗?”乔伊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她一想起加了咖喱粉的鸡蛋简直就觉得难以忍受——热气腾腾,味道鲜美! 她狠狠心不再去想这些。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孩子,”玛丽姨妈说。她本人却显得很富态。“别赶时髦不吃荤,那都是瞎扯。一块带骨肉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害处的。” 乔伊斯打断了她的话:“现在那不会对我有什么害处的。”但愿玛丽姨蚂不要再谈论食物。约你一点半与她见面,你心中充满希望,而她却自己吃完饭过来与你大谈加咖喱粉的鸡蛋和烤肉——噢!残忍,太残忍了! “说正经事,我亲爱的,”玛丽姨妈说,“我收到了你的信。你接到我的消息就赶来了,真是好姑娘。我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见你我都高兴,所以我本该——可是不巧的是我刚刚以极好的价钱把房子租了出去。太划算了,不想错过。他们带自己的金质餐具和亚麻铺盖,租期五个月。星期四,他们就搬进来,我去哈罗盖特。最近,我的风湿病一直困扰着我。” “我明白,”乔伊斯说,“很抱歉。” “所以,不得不下次再款待你了。见到你总是很高兴,我亲爱的。” “谢谢您,玛丽姨妈。” “你知道,你真的脸色不好,”玛丽姨妈仔细地端详着她说,“你的身子也很单薄,浑身瘦骨鳞峋的。你本来气色很好,现在怎么啦?你的脸色一直很红润很健康的。一定要多注意锻炼身体呀!” “今天我一直在大运动量地锻炼身体,”乔伊斯冷冷地说,接着站起身来。“就这样吧,玛丽姨妈,我得走了。” 又开始往回走了——这一次穿过圣-詹姆斯公园,继续往前走,穿过伯克利广场,穿过牛津街,上埃奇韦尔路,中间路过普雷德街,直到埃奇韦尔路快要到头了,然后往旁边拐,接连穿过几条肮脏的小巷,最后到达一幢昏暗的房子。 乔伊斯用碰簧锁钥匙打开门,进人又小又脏的门厅。她匆匆爬上楼梯,直到顶部平台。正对着她有一扇门,从这扇门的底部不断地传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呜呜声和狺吠声。 “是我,特里亲爱的,是女主人回家来了。” 门开了,一团白白的物体猛地扑向女孩——条又老又丑的粗毛狐犬,皮毛粗劣不堪,似乎又双眼昏花。乔伊斯把它抱在怀里,坐到地板上。 “特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特里。爱你的女主人,特里,使劲地爱你的女主人!” 特里很听话。它热情的舌头忙乎起来,舔她的脸颊,她的耳朵,她的脖颈。它的短尾巴一直兴奋地摇摆不停。 “特里亲爱的,我们将干什么呢?我们将会怎么样呢? 噢!特里亲爱的,我太累了。” “喂,听着,小姐,”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你能不能不再拥抱、亲吻那条狗,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杯上好的热茶。” “噢!巴纳斯太大,您真好。” 乔伊斯连忙爬起身。巴纳斯太太是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凶相的女人。她外表显得非常严厉,内里却藏着一副火热的心肠。 “一杯热茶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害处的。”巴纳斯太太清晰的话语,表露出她那一阶层普遍的思想感情。 乔伊斯感激地抿了口茶,她的女房东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运气怎么样,小姐——夫人,我是不是该称呼你夫人?” 乔伊斯摇了摇头,愁容满面。 “唉!”巴纳斯太太叹了口气,“是呀,今天看来并不像你可能认为的那样是幸运的一天。” 乔伊斯忽然抬起眼睛。 “噢,巴纳斯太太——您是不是说——”巴纳斯太太沮丧地点了点头。 “是的,巴纳斯又失业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真的不知道。” “噢,巴纳斯太太——我必须——我的意思是您想要——”“别苦恼,我亲爱的。我不是要拒绝你,可如果你已经找到一个差事我会高兴的——然而如果你没有——你没有。 你喝完那杯茶了吗?我要把杯子拿走了。” “还有一点。” “唉!”巴纳斯太太用指责的口气说,“你要把剩下的茶水留给那条可恶的狗——我了解你。” “噢,请原谅,巴纳斯太太。只剩下一点了。您其实并不在意,是吗?” “即使我在意,那也没有用。你被那只脾气很坏的小东西简直搞得神魂颠倒。是的,我说的没错,它就是那副德性。 今天早上本来没有烦心的事,它却咬我。” “噢,不,巴纳斯太太!特里不会那样做的。” “它朝我龇牙咧嘴,呜呜直叫。我只不过想看看你的那些鞋子还能不能穿。” “它不喜欢任何人碰我的东西。它想它应当保护它们。” “好啦,它怎么会想呢?狗并不会想事情的。它该乖乖地呆在该呆的地方,拴在院子里不让小偷小摸进来。总是这么亲呢!小姐不该——这就是我要说的。” “不,不,不。千万别。千万别!” “自便吧,”巴纳斯太太说。她从桌上拿走茶杯,从特里刚喝完茶水的地板上撤走茶碟,高视阔步地离开了房间。 “特里,”乔伊斯喊道,“来这儿,和我说话。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甜心?” 她坐到摇摇晃晃的扶手椅里,把特里放在膝上。她扔掉帽子,向后靠过去。她把特里的两只爪子分别架在自己的脖子两侧,在它的鼻子上它的眼睛中间心爱地亲吻着。然后,她开始用柔柔的、低低的声音与它交谈,同时双手温存地抚弄着它的耳朵。 “我们怎么向巴纳斯太太交待呢,特里?我们欠她四个星期的房租了,而她是多么好心的一个人,特里,她是多么好心的一个人。她永远不会赶我们出去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她是好心人而占她的便宜,特里。我们不能那样做。为什么巴纳斯也要失业呢?我讨厌巴纳斯,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假如一个人,总是醉醺醺的样子,他通常就会失业。而我不喝酒,特里,可还是找不到工作。 “我不能离开你,亲爱的。我不能离开你。我甚至不能把你托付给任何人——没人会对你好的。你不年轻了,特里——十二岁了——没人想收留这样一条老狗,眼神不好,又有点聋,还有点——是的,只是一点——脾气急躁。你对我很温顺,亲爱的,可你不是对每个人都温顺,是不是?你呜呜地叫,是因为你知道大家对你都不友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不是吗,亲爱的?” 特里体贴地舔了舔她的面颊。 “和我说话,亲爱的。” 特里发出一声绵长的低吼——仿佛一声叹息,然后它用鼻子在乔伊斯的耳朵后面厮磨起来。 “你信任我,是不是,安琪儿?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离你而去。可我们怎么办呢?这是我们目前急待解决的问题,特里。” 她在椅子里又向后靠了靠,半闭着双眼。 “你还记得吗,特里,我们过去度过的所有愉快的时日? 你、我、迈克尔、爸爸。噢,迈克尔,迈克尔!那是他第一次出门。他回法国之前打算送给我一件礼物。我嘱咐他不要奢侈。后来我们去乡下,一切都那么新奇。他告诉我朝窗外瞧。 窗外的小路上,你蹦蹦跳跳地往前跑。那个滑稽的小个子男人用长长的皮带牵着你,那人浑身都是狗的气味。他说得多好哇,‘真正的货色,它是真正的货色。看看它,太太,它难道不是一幅画吗?我曾经对自己说过,太太和先生一看见它准会赞叹说——那条狗是真货色!“他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而我们有相当长时间也那样叫你——真货色!噢,特里,你当时是多么可爱的一只小狗,小脑袋歪向一侧,摇摆着你那可笑的尾巴!迈克尔离家去法国了,我在世界上就只有你这只最亲爱的狗作伴了。你陪我一起拆看迈克尔的所有来信,是吗?你总是闻闻它们,于是我就说:‘主人写来的。’你就明白了。我们多么愉快,多么愉快呀!你和迈克尔和我。而如今迈克尔死了,你也老了,我——我讨厌整天出去找活。* 特里舔她。 “电报来的时候你也在常如果不是因为你,特里,如果我没有你支撑我的话……”她默默地呆了几分钟。 “从那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一起度过所有的悲悲喜喜——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逆境,不是吗?眼前我们就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只能求助于迈克尔的姑妈、姨妈了,而她们却认为我过得挺好。她们不知道他把钱都赌光了。我们对谁也不能讲。反正我不在乎——他为什么不该赌钱呢?每个人都不免会犯某种错误。他爱我们俩,特里,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他自己的亲戚随时会和他过不去,说他坏话脏话。 我们不会给她们这样的机会的。可是,我多希望我有自己的一些亲戚。一门亲戚也没有,经常使人很尴尬。 “我很累,特里——也饿极了占我不能相信自己只有二十九岁——我觉得都六十九了。其实,我并不敢于面对现实——我只有假装这样。有些话说出来很惭愧。昨天,我一路走到伊灵去见表姐夏洛特-格林。我原想如果我十二点半赶到那里,她一定会请我留下来吃午饭。而当我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去骗吃白食。我怎么也不肯那样做。于是我又一路走回来了。我真傻。做叫花子就应当厚脸皮,要不然连想都别想。我觉得自己的意志太不坚定了。” 特里又呻吟了一声,抬起黑黑的鼻子伸到乔伊斯眼前。 “你的鼻子仍很可爱,特里——凉丝丝的像冰淇淋。噢,我确实非常爱你!我不能和你分开。我不能让人把你。‘扔掉’,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温温的舌头热烈地舔来舔去。 “你听懂了我的话,我的甜心。你会想方设法帮助女主人的,是不是?” 特里吃力地跳下去,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它踅回来,牙齿叼着一只打碎了的碗。 乔伊斯啼笑皆非。 “它是不是正在耍它自己独一无二的把戏?这是它能够想起的惟一可以帮助女主人的招数。噢,特里,特里,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我为此会尽力而为的。可,我会吗?一个人这样许了诺,而后当他做此事时遇到困难,他说‘我当时并未说过要做这样的事。’我会尽力而为吗?” 她从椅子上起来,蹲在狗的身边。 “你看,特里,是这样的。保育员不会养狗,陪伴老妇人的侍女不会养狗,只有结了婚的女人才会养狗,特里。他们购物时才把价格昂贵的毛茸茸的小狗带在身边。假如一个人偏爱一只又老又瞎的粗毛硬——唉,为什么不呢?”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时,楼下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不知道是不是邮差。” 她跳起身,匆匆下楼,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 “可能是吧。但愿……” 她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夫人, 我们已经对此画做了检验,我们的意见是它并非克伊普的真品,因而它不具备任何实际价值。 您真诚的朋友 斯隆和赖德 乔伊斯捧着信站在那里。她说话时,声音都变了。 “完了,”她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可我们不会分开的。有一个办法,当然不是去讨饭。特里亲爱的,我要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乔伊斯急急忙忙下楼,走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那里有一部电话。她拨了一个号码。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当他意识到她是谁时,他的口气马上变了。 “乔伊斯,我亲爱的姑娘,今天晚上过来吃饭、跳舞吧。” “不行,”乔伊斯轻声说,“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她想起那只破旧的小橱里空荡荡的挂衣钩,自嘲地笑了。 “那我现在过来看望你,怎么样?什么地址?我的天,那是哪儿?真的放下架子了,是不是?” “我一点架子也没有了。” “嗬,你真够坦率的。一会儿见。” 大约三刻钟后,阿瑟-哈利迪的汽车停在了房子外面。 满含敬畏的巴纳斯太太领他上了楼。 “我亲爱的姑娘,这是多么糟糕的住处呀!你究竟怎么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 “由于傲气以及其它几种徒劳无益的情感。” 她说起话来那么轻松;她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 许多人说哈利迪很英浚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皮肤白皙,有一对浅蓝色的小眼睛和一个粗大的下巴。 她朝那把摇摇晃晃的椅子指了指,他坐下了。 “噢,”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敢说你已经碰了钉子。我说——那畜生咬人吗?” “不,不,它很温顺。我已经把它训练成了一只、一只看家狗。” 哈利迪上下打量着她。 “准备屈服了,乔伊斯,”他温情脉脉地说,“是这样吗?” 乔伊斯点点头。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亲爱的姑娘,我最终总会达到目的的。我知道你会不失时机地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的。” “我很幸运,你还没有改变主意。”乔伊斯说。 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和乔伊斯在一起,你永远不会清楚她的意图所在。 “你将嫁给我?” 她点点头。“你愿意的话,尽快结婚。” “事实上,越快越好。”他笑着环顾了一下房间。乔伊斯脸红了。 “顺便提个条件。” “条件?”他又感到疑惑不解了。 “我的狗。它必须和我在一起。” “这只又老又瘦的畜生?你可以拥有任何品种的狗,任你选择,不计价钱。” “我需要特里。” “噢!好吧,随你的便。” 乔伊斯瞪着他。 “你真的知道,是不是,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 “我对此并不在乎,我脸皮厚。但你别给我耍花招,我的姑娘。如果嫁给了我,就得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妻子。” 乔伊斯脸上的血色顿时好转了。 “你的价值只体现在你的钱上。”她说。 “现在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他走近她。她微笑着等他。他拥抱她,亲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子。她既不动情也不退缩。最后他放开了她。 “我将为你买一只戒指,”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钻石的还是珍珠的?” “红宝石的,”乔伊斯说,“尽可能大的,血红色的。” “真是古怪的念头。” “我想让它与这只小小的半圆珍珠戒指形成对比,这是迈克尔给我买得起的仅有的一件信物。” “这一次运气要好一些,呃?” “你办事还算合意,阿瑟。” 哈利迪边笑边走了出去。 “特里,”乔伊斯说,“舔我,使劲舔,舔我的脸和脖子,尤其是我的脖子。” 特里奉命而行的当儿,她喃喃自语,思绪万千。 “想一想其它非常艰难的事情——这是惟一的选择了。 你永远猜不到我刚才想起了什么——果酱,食品店里的果酱。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默念着。草毒、茶蕉子、浆果、布拉斯李子。也许,特里,他很快就会厌倦我了。我希望这样,你呢?据说男人们和你结婚后都这样。可是迈克尔不会讨厌我——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噢!迈克尔……”第二天早晨,乔伊斯起床时,心情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睡在她床上的特里马上爬起来,深情地亲吻她。 “噢,亲爱的——亲爱的!我们只好这样度过难关了。不过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该有多好。特里,亲爱的,你不会不帮女主人吧?只要你能帮,你会的,我知道。” 巴纳斯太太送来茶水、面包和黄油,并衷心地祝贺她。 “瞧,夫人,想一想你要和那位先生结婚了。他是坐罗尔斯来的,绝对没错。想到有一辆罗尔斯停在我们家门外,巴纳斯清醒了许多。嗨,我提醒你,那条狗正蹲在外面的窗台上。” “它喜欢晒太阳,”乔伊斯说,“可那十分危险。特里,进来。” “如果我是你,我就让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结束痛苦。”巴纳斯太太说,“让你的先生再给你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戴着手笼的贵妇人怀里抱着的那种。” 乔伊斯笑了笑又朝特里喊了一声。那条狗笨拙地站起来。就在这时,楼下的街道上传来狗咬架的声音。特里向前伸长脖子,欢快地吠了几声。破旧的窗台一下子翘了起来。 特里,又老又笨的特里,一个趔趄,跌了下去。 乔伊斯疯了似地叫了一声,跑下楼梯,跑出前门。几秒钟后,她跪在特里身边。它可怜地呻吟着,它的姿势向她表明它伤得很重。她向它俯下身去。 “特里——特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尽管非常虚弱,它还是努力地摆了摆尾巴。 “特里,孩子——女主人会帮你治好的——亲爱的孩子一群人,大多都是小男孩,围了上来。 “从窗户上摔下来的,就是!” “天哪,它看起来伤得不轻。” “很可能它的脊椎骨摔断了。” 乔伊斯对此丝毫没有在意。 “巴纳斯太太,最近的兽医站在哪儿?” “有一个叫乔布林的兽医,在米尔街附近,你能不能带它去那里。” “拦一辆出租车。” “让开此” 这是一位老人和蔼可亲的声音,他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跪在特里旁边,掀起它的上嘴唇,然后用手抚摩它的全身。 “恐怕它可能在内出血,”他说,“身体表面好像并没有什么骨折的地方。我们最好送它去兽医站。” 他和乔伊斯两人把狗抬了起来。特里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牙齿碰破了乔伊斯的胳膊。 “特里——没事的——好的,老先生。” 他们把他抬进出租车,开走了。乔伊斯心不在焉地用手帕把受伤的胳膊缠起来。特里显得十分悲伤,试图去舔它咬破的地方。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咬伤我的。没事了,没事了,特里。” 她轻抚着它的脑袋。对面的男人注视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很快就到了兽医站,找到了兽医。他是一位态度冷漠的红脸男子。 他检查特里时动作一点也不轻柔,乔伊斯站在一旁心如刀绞,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淌下来。她继续用低低的声音安慰特里:“没事的,亲爱的。没事的……”兽医直起身来。 “没有办法马上确诊。我必须对它作彻底检查。你得把它留在这里。” “噢!不行。” “恐怕你得这样做了。我必须带它去下面。大约半个小时后我打电话给你。” 乔伊斯内心十分难过,但还是答应了。她亲了亲特里的鼻子。她泪眼蒙胧,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帮她的那个男人仍然没有离开,她已经忘了他。 “出租车还停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她摇了摇头。 “我想走一走。” “我陪你一起走。” 他忖了钱,出租车走了。他一言不发,静静地走在她旁边,她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他们走到巴纳斯太太的家门口时,他开口了:“你的手腕。你得处理一下伤口。” 她低头瞧了瞧。 “噢!没事的。” “伤口需要彻底的清洗和包扎。我和你一块进去。” 他陪她爬上楼梯。她让他为她清洗伤口,然后用一块干净的手中包起来。她只是唠叨一件事:“特里不是有意咬伤我的。它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有意伤我的。它确实没有意识到是我。它当时一定疼得厉害。” “是的,恐怕就是这样。” “现在大概他们正在残忍地折磨它?” “我确信他们正在对它采取一切可能的治疗措施。兽医打来电话后,你可以去把它接回这里来护理。” “是的,当然。” 那人停了停,向门口走去。 “我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局促不安地说,“再见。” “再见。” 两三分钟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一直在好心地帮她而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巴纳斯太太走进来,手里端着茶杯。 “好啦,我可怜的好孩子,喝杯热茶。你精神全垮了,我看得出。” “谢谢您,巴纳斯太太,我一点也不想喝。” “对你会有好处的,亲爱的。别再这么伤心了。你的小狗会治好的;即使不会好,你的那位先生也会送你一只完全两样的狗。” “别说了,巴纳斯太太。别说了。求求您,如果您不在意的话,我想一个人呆呆。” “对不起,我不再——电话铃响了。” 乔伊斯箭一般地冲下楼去。她拿起话筒。巴纳斯太太气喘吁吁地跟了下来。她听到乔伊斯说:“是我——请讲。什么?噢!噢!好的。好的,谢谢您。” 她放下话筒,转过身来。她的面容把巴纳斯太太这位善良的女人吓了一跳。她看起来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特里死了,巴纳斯太太,”她说,“我没有陪伴它,它孤独地死在那里。” 她上了楼,进了房间,坚决果断地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我不会再说了。”巴纳斯太太对着门厅的壁纸说。 五分钟后,她把头探进房间。乔伊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她没有掉泪。 “是你的先生,小姐。我请他上来吗?” 乔伊斯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的,请他上来。我想见他。” 哈利迪嚷嚷着进来了。 “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是不是?我这就准备把你从这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带走。你不能住在这里。快点,带上你的东西。” “没有必要了,阿瑟。” “没有必要了,什么意思?” “特里死了。我现在没有必要和你结婚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的狗——特里。它死了。我嫁给你只是为了我们两个能在一起。” 哈利迪瞪着她,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你疯了。” “也许吧。爱狗的人都这样。” “你郑重其事地通知我,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噢,真荒唐!” “你为什么认为我要嫁给你?你知道我讨厌你。” “你嫁给我,因为我可以让你过得非常舒心——我能够做到。” “我觉得,”乔伊斯说,“你所说的比我想的更加令人反感。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了了。我不和你结婚!”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我的态度过于恶劣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在她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退缩了。 “我不认为这样。我听你谈过生活中要追求刺激,你从我这儿正好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对你的厌恶加剧了这种刺激性。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你却乐此不疲。昨天我允许你吻我的时候你感到失望,因为我没有退缩,连皱皱眉眨眨眼都没有。你身体里有某种野性的东西,阿瑟,某种残酷的东西——某种虐待狂的欲望……对你这种人的态度,无论多么恶劣,都不会过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不介意吧? 我想一个人独自呆着。” 他语无伦次地迸出两句: “那——你怎么办呢?你没有钱。” “那是我的事。请走吧。” “你这个小淘气鬼。你肯定疯了,小淘气鬼。你和我还没有结束呢。” 乔伊斯笑了。 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死心,而她的笑声却把他击垮了。 真是令人始料未及。他无比尴尬地下了楼梯,开车走了。 乔伊斯松了一口气。她戴上她那顶破旧的黑毡帽,也出了房间。她在街上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感觉。她大脑的某个角落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苦她也许会很快感受到,而暂时,一切都那么仁慈,她浑身麻木不仁。 经过职业介绍所时,她踌躇不前。 “我得做点事情。当然可以去河的对岸,我常常这样想。 把一切都结束吧。可河上那么冷那么湿。我觉得我不够勇敢,真的不敢勇敢。” 她拐进职业介绍所。 “早上好,兰伯特夫人。恐怕还是没有全日工。” “没关系,”乔伊斯说,“我现在什么工作都可以干。我的朋友,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位,已经——离去了。” “那么你愿意考虑去国外了?” 乔伊斯点点头。 “是的,尽可能远一些的国家。” “阿拉比先生现在碰巧在这里对申请求职的人进行面试。我带你进去见他。” 一会儿之后,乔伊斯坐在一间小屋里回答问题。她模模糊糊地感到跟她谈话的人有些面熟,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突然,她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最后一个问题隐隐约约有些不寻常。 “你和老年女性相处得好吗?”阿拉比先生问她。 乔伊斯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想是的。” “你知道,我姑妈和我住在一起,她很难相处。她非常喜欢我,她其实也很可爱,不过,我想一位年轻女性有时也许会觉得她很难通融。” “我觉得自己有耐心,脾气也好。”乔伊斯说,“而且,我和老年人一直相处得很融洽。” “你必须为我姑妈做某些规定的事情,否则,我的小儿子会告你的状。他才三岁,他的妈妈一年前死了。” “我明白。” 短暂的沉默。 “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己乐意接受这份差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下周动身,我通知你确切的日期。我想你还愿意预支一部分薪水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 “多谢了。您真是太好了。” 他们两人同时站起身来。突然,阿拉比先生笨嘴笨舌地说道:“我——讨厌多管闲事——我是说我希望——我想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狗还好吗?” 第一次,乔伊斯打量了他。她的脸色好转了,蓝眸子几乎变成了黑眸子。她直直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他过了中年,可他并不十分显老。逐渐花白的头发,饱经沧桑的和蔼的面庞,相当倾斜的双肩,棕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某种犬目里特有的腼腆和善良。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条狗,乔伊斯想。 “噢,原来是您,”她说,“我后来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向您道谢呢。” “没有必要。我想都没想。知道你当时的心情。那位可怜的老兄怎么样?” 泪水涌上乔伊斯的眼睛,又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它死了。” “噢!” 他再没有说什么。然而对乔伊斯来说,那声“噢!”是她曾听到过的最能宽慰人心的话。那声感叹包涵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所有意蕴。 过了一两分钟,他断断续续地说: “其实,我也有过一条狗,两年前死了。当时也围观了很多人,他们不明白我对一条狗为何那么小题大作。我那时身体不好,不得不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乔伊斯点点头。 “我知道——”阿拉比先生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然后松开了。他走出小房间。一两分钟后乔伊斯跟了出来,她和那个贵妇人模样的女人就各种细节问题商量妥当。她到家的时候,发现巴纳斯太太正以她那一阶层独有的绰约风姿站在门口迎候着她,脸色看来很优郁。 “他们已经把可怜的小狗的尸体送回家里来了,”她对乔伊斯说,“停放在你楼上的房间里。我刚才告诉了巴纳斯,他准备在后花园里挖一个漂亮的小坑——” [book_title]黄色蝴蝶花 (《黄色蝴蝶花》于一九三七年首次刊于英国《斯特兰德》杂志。 后来扩写为一部长篇小说,改名为《闪光的氰化物》,由柯林斯发行公司于一九四五年出版,但赫尔克里-波洛在书中不是主角。) 贵州人民出版社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之神秘的第三者刘启升译 赫尔克里-波洛把脚伸向嵌在墙壁里的电炉。通红通红的电炉丝匀整地交织在一起,使得做事有条不紊的他感到非常满意。 “煤火,”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却总是那么飘忽不定,它永远不会达到如此和谐的境地。” 电话铃响了。波洛站起身,看了看表,将近十一点半了。 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谁还会给他打电话。当然了,有可能是别人拨错了号码。 “也可能,”他古怪地一笑,咕哝着对自己说,“是一个腰缠百万的报业老板,被发现死在自己乡下别墅的书房里,左手紧握一束血迹斑斑的兰花,胸前用别针别着从烹饪书里撕下来的一页食谱。” 他为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得意地笑了。他拿起话筒。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柔柔的沙哑的女人的声音,绝望而又急切。 “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 “是赫尔克里-波洛,请讲。” “波洛先生——您能不能马上来——马上——我有危险——相当危险——我知道……” 波洛急忙问: “你是谁?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更加微弱,却又更加急迫。 “马上……生死攸关……‘天鹅花园’……马上……摆有黄色蝴蝶花的桌子……” 对方安静了一会,接着又是一声奇怪的叹息,电话断了。 赫尔克里-波洛挂上电话。他满脸狐疑的神色,喃喃自语道: “这件事情真稀奇。” 来到“天鹅花园”门口,胖子卢基赶忙迎上来。 “晚上好,波洛先生。您需要一张桌子吗?” “不,不,我好心的卢基。我来这里找几个朋友。我随便瞧瞧,他们也许还没来呢。哈,我看看,在角落那里有张摆着黄色蝴蝶花的桌子——顺便问一个小问题,如果不算冒犯的话,其他桌子上都是郁金香,粉红色郁金香,为什么惟独在那张桌上摆着黄色蝴蝶花?” 卢基富有意味地耸了耸肩。 “一项命令,先生!一项特殊的命令!毫无疑问,其中的某位女士肯定非常喜爱那种花。那张桌子是巴顿-拉塞尔先生预订的,一个美国人,相当阔气。” “啊哈,男人必须研究女人们随时产生的怪念头,是吗,卢基?” “先生说的对。”卢基说。 “我看见那张桌子旁有我的一个熟人,我得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波洛小心地绕着情侣们翩翩起舞的舞池的边缘往前走。他说的那张桌子摆有六套餐具,可那时桌旁只坐着一位年轻人,喝着香摈,满腹心思的样子,似乎还很悲观。 他决不是波洛希望见到的人。把危险的境遇或者耸人听闻的事件与托尼-查普尔所在的任何一群人联系在一起,似乎都是不可思议的。 波洛走到桌旁停下脚步,姿态优雅。 “啊,这不是我的朋友安东尼-查普尔吗?” “真是太妙了——波洛,你这条警犬!”年轻人大声喊道,“不是安东尼,我亲爱的伙计,对朋友来说是托尼!” 他拉出一把椅子。 “来,和我坐在一起。让我们谈谈犯罪!深入地谈一谈,并且为犯罪而干一杯。”他拿起一只空酒杯,把香摈倒进去,“不过你到这个供人唱歌跳舞玩乐的地方来干什么,我亲爱的波洛?我们这里没有尸体,肯定连一具尸体也无法供你检验。” 波洛抿了一口香摈。 “你看起来很快活,我亲爱的。” “快活?整日沉湎于悲苦和忧郁之中,谈什么快活!告诉我,你听到他们在演奏曲子,你听出是什么曲子了吗?” 波洛大胆而又谨慎地回答: “也许有点像你的恋人离你而去?” “思路挺好,”年轻人说,“不过这一次你猜错了。《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人苦恼!》这才是乐曲的名字。” “啊哈?” “我最喜欢的曲子,”托尼-查普尔悲哀地说,“我最喜欢的饭店,我最喜欢的乐队——还有,我最喜欢的女孩也在这里,她正和别人一起跳舞。” “因此便多愁善感起来?”波洛问。 “的确如此。波琳和我,你知道,经常如平民百姓所言,打嘴巴官司。也就是说,我说五个词,她就给我对上九十五个。我说的五个词是:‘可是,亲爱的——我可以解释。’然后,她开始滔滔不绝地重复她的九十五个词,于是我们就谈不下去了。我真想,”托尼伤心地加了一句,“毒死自己。” “波琳?”波洛轻轻地说。 “波琳-韦瑟比。巴顿-拉塞尔的姨妹,年轻、可爱、极其有钱。今天晚上巴顿-拉塞尔在此举行宴会。你认识他吗?美国的一个商界巨子,脸修得干干净净,精力充沛,个性鲜明。他妻子是波琳的姐姐。” “今晚的宴会上还有谁?” “一会儿音乐停止时你就会见到他们。洛拉-瓦尔德斯,你认识的,在大都会剧院最近的演出中出名的南美洲舞蹈家。还有斯蒂芬-卡特。你认识卡特吗?他在外交部门工作,整天神神秘秘的。人们都叫他少言寡语的斯蒂芬,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说:‘我无权开口,等等等等。’喂,他们来了。” 波洛站起身来。托尼向他介绍巴顿-拉塞尔;斯蒂芬-卡特;洛拉-瓦尔德斯小姐,一个性感的黑肤色女孩;波琳-韦瑟比,很年轻,金发白肤,眼睛如矢车菊一样蓝。 巴顿-拉塞尔说: “哇,您就是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见到您我真高兴,先生。您请坐下和我们一块聊聊。就这样吧,除非托尼。查普尔插话道: “他与一具尸体有一个约会,我相信,或者是与携款潜逃的金融家,或者是与鲍里布拉加酋长的大红宝石?” “晤,我的朋友,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下班吗?难道我就不能有一次让自己娱乐娱乐吗?” “或许你和这儿的卡特有约见吧。联合国最近消息,国际局势又趋严重。被盗的一揽子计划务必收回,否则明日宣战!” 波琳-韦瑟比尖刻地说: “你非要这么做个十足的傻瓜吗,托尼?” “对不起,波琳。” 托尼-查普尔低下头不再说话。 “您说得太重了,小姐。” “我讨厌总是演丑角的人!” “我一定小心,我明白。我肯定只谈严肃话题。” “噢,不,波洛先生,我没有说您。” 她转过脸,投给他一个微笑,问道: “您是不是真的像歇洛克-福尔摩斯,能够进行奇妙的推理?” “晤,推理么,现实生活中并非那么容易,不过我可以试一下。听着——我推断出黄色蝴蝶花是您最喜欢的花,对吗?” “一点也不对,波洛先生。我最喜欢的花是山谷里的百合或者玫瑰。” 波洛叹了口气。 “推理失败。我再试一次。今天晚上,不久之前,您给别人打过电话。” 波琳笑了,拍起手来。 “完全正确。” “你到达这里时间不长就打了?” “又对了。我一进门就打了。” “噢,听起来并不太妙。您来到这张桌子之前打的电话?” “是的。” “确实太糟了。” “噢,不,我觉得您很聪明。您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呢?” “小姐,这可是大侦探的秘密。还有,您打电话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不是以字母‘P或者‘H,开头的(赫尔克里-波洛的首字母为H-P——译注)?” 波琳笑出了声。 “完全错了。我打电话给我的女佣,让她替我邮寄几封我一直没有发出的极为重要的信件。她的名字叫露易丝。” “我被搞糊涂了,确实糊涂了。” 音乐又响了起来。 “这首曲子如何,波琳?”托尼问。 “我觉得不想这么快就再跳起来,托尼。” “我也太不幸了!”托尼用酸楚的口气对在场的人们说。 波洛和坐在他另一侧的南美女孩窃窃私语: “小姐,我不敢请您和我跳舞。我简直是个老古董。” 洛拉-瓦尔德斯说: “噢,您那样说真系(是)没有道理!您仍言(仍然)年轻,您的头发仍系(是)很黑!” 波洛微微皱了皱眉。 “波琳,作为你的姐夫和监护人,”巴顿-拉塞尔粗声粗气他说,“我打算强拉你去跳舞。这是一曲华尔兹,华尔兹大概是我真正会跳的舞曲。” “晦,当然可以了,巴顿,我们这就下舞池。” “好姑娘,波琳,你太好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座位。托尼把椅子向后靠了靠,看着斯蒂芬-卡特。 “你是一个爱说话的小家伙,不是吗,卡特?”他说,“你悦耳的饶舌声总是伴随着宴会进行下去,呃,什么?” “说真的,查普尔,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 “噢,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托尼模仿卡特的声音。 “我亲爱的伙计。” “喝酒,老兄,喝酒,如果你不想聊天的话。” “不了,谢谢。” “那我就喝了。” 斯蒂芬-卡特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得到那边和一个熟人打个招呼,我在伊顿公学的同学。” 斯蒂芬-卡特站起身,朝隔着几个座位的另外一张桌子走去。 托尼郁郁不欢地说: “伊顿公学的老生在出生受洗时就该统统淹死。” 赫尔克里-波洛对他身边的黑美人继续献着殷勤。 他轻声细语地说: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您,小姐您最喜欢什么花?” “啊,您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问介个(这个)问题?” 洛拉显得很调皮。 “小姐,如果我向一位女士献花,是非常细心的,所献的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