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亚森·罗平的裁决 [book_author]莫里斯·勒布朗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99641 [book_dec]蒙代伊与贝阿特里斯的婚姻很不幸。蒙代伊曾收到过一封叠成纸船形的恐吓信。接着,他的兄弟们接连被杀,尸体旁也都有一个“纸船”这一系列惨案之间有何联系呢?真正的凶手是谁?他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book_img]Z_9245.jpg [book_title]一、一张五十法郎的纸币 “可是,我不是跟您说过不会有人吗。”贝尔纳丹说。 亚森-罗平站在房间的活动穿衣镜前,以法兰西喜剧院的分红老演员的技法,淡淡地化着妆。他为了选胡须而长时间地犹豫不决。而此时的贝尔纳丹,跨坐在一张椅子上,多少有点不耐烦地注视着他。 “约瑟夫,他们的仆人,向我保证的这一点。”他继续说着,“每个星期二,她都去她的小孩那里过夜。” 罗平做了一个鬼脸,为了验证一下他最终选中的红棕色的短须是否已经在嘴唇上粘牢了。 “在什么地方?”他问道。 “在瓦尔蒙杜瓦。小男孩在那里,寄养在奶妈家。我已经跟您解释过这些了,老板。您想证明我是否为您跑了路吧。” “绝对不是的,我的小贝尔纳丹。我只是简单地复习一下功课。这个约瑟夫告诉你他为什么离开这个位置了吗?” “当然告诉了!好像是蒙代伊一家经常争吵不休。家里好像有点不和睦。约瑟夫想到其它地方去找工作。他跟这位好像是很粗鲁的家伙再也搞不到一起了。” “多大年纪?” “我也不清楚。” 罗平转过身来,用手指威胁着贝尔纳丹。 “你应该知道。当人们相互邀请时,就应该知道这一切。” “噢!四十岁上下吧,我想。可以肯定的是,他晚上经常外出,尤其是当他妻子不在家时。他常常光顾卡普希纳街的一个俱乐部,而且从来没有在半夜一点以前回过家。由于还没有人接替约瑟夫这个位置,所以,今晚,住宅里肯定没有人。” 罗平现在往脸颊上涂了薄薄的一层脂粉。 “那么,就没有人会看见我们,”贝尔纳丹强调着,“您认为这可以吧?” “肯定不这么认为。这仅仅是为了开个玩笑……你不会明白的……我在跟‘过去’开玩笑。就是如此!” 罗平猛地一个灵敏动作,站到了贝尔纳丹的面前。他的眼睛里闪动着青年人特有的调皮的光。 “你知道,如果能让我年轻十岁的话,这不会令我不高兴的。到了这个年纪,我还得精心修饰自己。入室偷盗,这是一切开心的游戏。是为自己提供的一个节目,是剧院晚场的一个剧目。我同时在剧场又在客厅。我要让自己开心高兴。哈,我就是一个好演员!我曾经有过的,是要求演员上场谢幕的掌声的!……遗憾的是,此后,发生了战争。我在想,是否我还会在乎这些。我的第一次‘出动’,是不能失败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提了这么一大堆问题的缘故。我还要复习我的这个角色。好啦!再问一次,我们要去哪里?” “去格扎维埃-蒙代伊家,在拉罗什福高尔街。” “这个蒙代伊娶的是个什么人?” “是贝阿特里斯-韦基-蒙科尔内家的孙女。乍看起来,她财产丰腴,首饰价值连城。” “很好。还有什么关于蒙代伊的东西吗?等一等……让我再看一下,我是否真的掌握了主题。” 于是他背诵起来。 “格扎维埃-蒙代伊拥有大片的地产,在兰斯一侧。在一九一三年,他把它们卖掉了。在总动员时,他成功地隐藏下来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被军队带走了,他负了伤,那是在一九一五年四人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得到了退役待遇,而且我们在巴黎见到他十分谨慎地过着奢华的生活。总而言之,蒙代伊应该是个什么角色?” “是个发不义之财的人。” 罗平放声大笑起来。 “这正是我要听的。那么要怎样对待这些发不义之财的人呢?” “要逼他们退赃。” “你变聪明了,贝尔纳丹。我亚森-罗平也是这个意见。我决定,相信贝尔纳丹先生进行的调查,认真地留意一下这个格扎维埃-蒙代伊,所以我才忙着把自己乔装成一个上流社会中的有教养的人。” 他急速地原地旋转了一下,还捏了捏年轻人的脸。 “好啦,懒鬼,小耗子!干吗像死了人一样呢?” 他站在镜子前,又修饰了一下面容,就像一个画家在一幅肖像画上最后再添几笔一样。然后又向后退了两步,正面审视着自己,又侧面照了照镜子。最后他穿上风衣,戴上一顶鸭舌帽,打着响指,说: “上路吧,伙伴们!” 他们出了门。严寒马上把他的喘气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三月份仍然是冰封雪冻的季节。满月使路灯变得苍白惨淡,同时把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映在了地面上。 “你确实应该选这样的夜晚。”罗平说。可见他丝毫不减诙谐。他继续以一种欢悦的语调说道: “第一条:永远不要在大月亮底下行事。第二条:……” 他们从法兰西歌剧院前走过时,他停了下来,抓住他同伴的手臂。 “咳,说实在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匆忙?还是可以再等一等的,不是吗?” “这倒也是,我曾对您说过。蒙代伊又请了一个新用人。到下个星期,就太晚了。” “这确实是我的主意。可是我希望能听你重复一遍。我喜欢人们想得周到一些。我可以向你证实这一点:我们现在正在通过考试。直到现在,贝尔纳丹学生应付得还不错。但是真正严格的考试尚未开始。” 他们加快步伐,然后走进了肖瑟-昂坦街,那里只有极少的夜间游荡的人在走动。 “我们的朋友塞巴斯蒂安在战前告诉我,你原来在乡下生活过。” “是的。”贝尔纳丹带着积恨回答道。“可是我愿意忘掉它。” 他们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功夫。半点的钟声在特立尼达教堂敲响了。 “十一点半钟。”罗平强调了一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蒙代伊应该正在让人伺候着上床睡觉呢,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我本人是崇尚道德风尚的!” “注意,”贝尔纳丹压低声音说,“我们到了。就是那边拐角的那幢房子。右边有一个用人进出的小门,它朝着奥马尔街。正门在另外一面,是朝拉罗什福高尔街的。” 罗平停下来察看地形。蒙代伊的豪华住宅是一座两层楼的老式建筑、很漂亮。楼下的窗户都是用金属护窗保护起来的,而且关得严严实实。一盏路灯照着交叉路口,但是街上,任何方向都见不到一个人。 “从用人进出的门那里开始动手。”罗平决定道。 他们不慌不忙地,像两个路人回自己的住所一样,穿过马路,站到门前不动了。罗平摸了摸锁头。 “把那串钥匙给我。”他轻声说。 当他打开钥匙包时,精细的工具在闪光。贝尔纳丹指了指一个带钩的小金属条。 “不用,”罗平说,“一把简单的万能钥匙就可以了。这是一幢老房子。又不是什么法兰西银行。” 他拿着钥匙,轻轻地拨动锁舌,然后用手掌去推。门始终关着。 “里面还有一个插栓。”他提醒道,“没有必要强行去干。这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去看一看另一侧……好啦,我的好人,你在哆嗦,我敢保证!真差劲,贝尔纳丹!你甚至都想象不到这项工作有多么容易。只要一点点胆量,就行啦!” 在确信长长的拉罗什福高尔街上没有人之后,他们绕过房角。他们认真地研究了大门上的两把锁。 “下面的那把锁没有什么问题。”罗平肯定地说,“我把它留给你。你用那把开锁的小钩子就行。” 汗湿着双手,贝尔纳丹费了一阵子功夫,终于感到了什么东西松了扣。 “好啦,老板。可以转动了。” “当然可以转动了。可是上面那一把恐怕要让我们麻烦一阵子了。让开一点……扁平的那片钥匙……不对,它不行……另外一片……有两个齿的那一片。谢谢。” 好像有一股神奇之力,把门扇打开了。 “荣誉属于你,我的朋友。”罗平微笑着说道。 “恰恰相反。”贝尔纳丹咕哝着,“可是您要告诉我怎么干呀……” “是的,肯定地,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你走前面。” 他们进了房子,把手电筒打开。 “这儿,”贝尔纳丹悄悄地说,“是大厅。左手边,是客厅和饭厅。右手边,是书房。” 他的手电光束配合着他的话,从这面墙照到另一面墙。 “先看一下客厅。”罗平说。 他们穿过双重门,看到的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装饰得非常豪华:扶手椅、玻璃橱柜,还有到处摆放着插满鲜花的花瓶的矮桌子。他陶醉了。猛然间,他又感到全身不自在,因为他联想起过去的冒险生涯,联想起自己的疯狂的鲁莽行动,以及所进行的随时有危险的征伐,而这些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生命是应该尽情享受的。此时此刻,他可是没有做什么光荣辉煌的事。这次夜间造访蒙代伊家,完全是散一散心,是为了取悦小贝尔纳丹而提供的一次小小的神奇行动。可是它让他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庐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比摸索着他从未经过的人家的隐私和秘密更为令他兴奋和陶醉的东西。 拉起的厚厚的窗帘使室内更加昏暗。玫瑰花和康乃馨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同时也透出阴郁和悲伤。“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夫人,”罗平讥讽道,“您可是个有家不归的人。噫!对不起。”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手电正照在一帧令人肃然起敬的肖像画前,它表现的是一个年轻妇人的全身像。她抱着的一束百合花遮住了她的脸的下部。她的双眼,特别蓝,好像在提出一个十分痛苦的问题。她握着百合花的那双手,戴满了华丽的首饰。“富有,但是又不幸福。”罗平在想,“如果我能读懂,夫人,您的哀怨的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意思的话,请相信,我马上就……”一下劈啪声在他身后响起,这是在向他报警。于是他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出声的地方。贝尔纳丹正在强行撬着写字台的面板。 “好啦,”罗平压低声音说,“你还是别浪费时间啦。要知道,我们不应该像那些对刚端上来的小吃狼吞虎咽的人那样着急的。” “可是,老板,我什么也没弄懂。我在寻找……” “什么?” “值钱的东西。因为这张写字台是锁起来的,我想……” 罗平在房内转了一圈,抬起头来,同时在黑暗中取下画和成套的小东西。 “不怎么样!我总觉得这个家把最好的东西丢弃了。留下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当然啦,只是引不起我们的兴趣。玻璃橱窗里已经空了一半,这是,贝尔纳丹,实实在在的证明。拮据,可怕的拮据已经在我们之前光顾了这里。” “可是……首饰呢?” “过来看吧。” 罗平把手电筒的光照射到画像上,贝阿特里斯-蒙代伊又显现出来。贝尔纳丹向后退缩着。 “她不会吃你的。”罗平说道,“你看一看她的眼睛……嗯?多么忧伤!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婚姻是彻底失败和她丈夫的无能,还因为极度的痛苦在折磨着她。至于那些首饰……你敢打赌吗,他们全都把它们卖掉了?” “可是,约瑟夫告诉我……” “你的约瑟夫是个大笨蛋。我们根本就不值得到这里来,弄得我心里也不踏实。走吧,我们到旁边去看一看。” 他们穿过大厅,走进书房。里面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勾勒出窗尸的外形,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屋里充满了雪茄烟味和打蜡地板散发出来的味道。只是飞速地照了一下,罗平就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写字台、图书柜、椅子等,都是王朝时代的样式。 “都是假货,”他低声说,“都是仿制品。这都是从圣安托尼直接弄来的。” 他坐在写字台的后面,心不在焉地望着皮垫板、墨水瓶、夹了几封信的文件夹、电话、还有硕大的烟灰缸。此时,贝尔纳丹已经把手伸向写字台上面的一个抽屉。罗平麻利地给了他手指一下。 “放下爪子。妈的,你想成为抢劫犯吗?我们到这儿来不是抢的,也不是来趟混水偷东西的,而是来预征收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失望。”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打开他左边的那个抽屉。马上,他发现了薄薄的一叠钞票,是用大头针钉在一起的。他数了数是四张一千法郎。 “没兴趣。”他说着,同时又把它们放回原处。这是供货商的钱。这可怜的女人有不少的烦恼。别再给她增添新的烦恼了。 “您真是的。”贝尔纳丹抱怨着。 罗平又快速地检查了其它的抽屉:发货票,很多发货票,还有些小的不值钱的东西抛在桌子底下,断了的铅笔,干得不能再用了的钢笔,橡皮…… “哈,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罗平说。 他把一本纸放到自己面前,纸上面的衔头是: 三井产业,马纳。 纸已经发黄了。很显然,这个本子已经不用来通讯了,但有可能是做草稿用,因为里面缺了不少页,而且剩下的第一页上,有着明显的乱写乱画的痕迹。 “三井产业。”罗平在思索着,“他过去的产业,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有什么必要非得留着这个东西呢?” 他把本子又扔进了抽屉里。贝尔纳丹在另一边焦躁不安地翻找着。 “轻一点。”罗平命令着。 他突然把手举了起来。 “停!” “什么?怎么啦?” “你什么也没发现。是吧?走开一点。” 他把同伴推到一边,然后,小心地把贝尔纳丹正在搜查的抽屉从里面抽了出来。 “怎么?你没看见?唉,真是蠢到了家,这只抽屉比其它的都要短。它之所以这么短,是因为后面还有东西。想要我告诉你后面还有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我猜到了。有一个小暗格子。” “你花了时间!嘿,嘿!我们的三井男爵可能在里面藏了战争时期的宝物。” 他跪下来,把胳膊伸进去。他压低了声音,闭着眼睛,满睑的紧张,说道:“没有突出的部分……没有按钮……通常情况下,总应该有个活动的部件,……你别挑逗,我的小贝尔纳丹……一个这么不值一提的小暗格藏不下什么大东西。里面可能放些什么?是情书?我表示怀疑。更可能是债务确认单……你不能稍许站远一点吗?……如果你总是喋喋不休的话,那我就不可能听到弹簧的响声……嗯,好啦……” 他照亮了小暗洞的底部。 “这活儿干得真漂亮。”他边说边继续忙碌着,“它很像一只小箱子。只是这只小箱子好像不太坚固……除了里面有半打左右的首饰盒之外……” 他把它们取出来,打开。里面全都是空空的。下面的天鹅绒衬垫上还印着已经不见了的首饰的印迹。 “您能肯定,老板,里面没有其它东西了吗?” “你自己看一看。” 贝尔纳丹也俯下身去,检查起这个秘密的抽屉来。 “我好像看见了一张钞票。” “拿出来看一看。” 年轻人从里面拿出了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 “它在最里面,放得很平整。” 罗平把钞票转来转去地看着。他把它放在距手电筒几公分远的地方,照着这异乎寻常的发现物。钞票已经很皱,后来认真抚平的,也许是用一只熨斗弄的,但是老的折叠印总是显出极细的裂痕。罗平的机灵大脑已经开始运作了。为什么要把一张这么小面值的钞票藏在暗格里呢?会不会是一张伪钞呢?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把两张钞票并排地放在垫板上,细心地研究起它们来:图案相同、颜色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组号不相同。然后,他摸摸这一张,又摸一摸另外一张。手感也完全一样。透明度测试结果,它们也都有相同的水印。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具有真钞的所有外表特征。但罗平的本能提醒他,不要过早地下结论。为什么蒙代伊会粗心地把四千法郎放在一只抽屉里而没有上锁,却把这张普普通通的五十法郎钞票十分细心地藏起来呢?其中定有刺激性的奥秘。 “我们干什么,老板?时间过得真快。” “好,我就好。”罗平下意识地应答着,“好,把这张钞票放回原处吧。” 但是,他以一个魔术师的灵巧动作调换了钞票。当贝尔纳丹把原属于罗平的那张钞票放进小暗格子时,后者正小心谨慎地把蒙代伊的那一张塞进了自己的钱包。还有些事要干呢! 书柜也被很快地检查了一遍。里面只有些字典、法律书籍和一些小说:左拉、洛蒂、阿纳托尔、法朗士、里什潘、莫泊桑…… “我很想看一看厨房。”罗平说,“谁知道怎么样呢。” “那饭厅呢?” “我们也看上一眼。” “您在下面搜索时,我能上去检查一下二楼吗?” “不行。你跟我在一起。” “您还怀疑我吗,老板?” “对你,不。而是对你的小偷小摸的小聪明。好啦,来吧。” 他们走出书房,来到大厅的另一头,来到厨房的门口。罗平点燃房间里的灯,成套的金属厨房用品、一只大炉子、一张长条桌、洗碗池和草编的椅子呈现在眼前。 “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贝尔纳丹说。 “我同意你的意见。但是也绝不能疏忽。我记得有一次我是从厨房的炉膛里掏出一个很值钱的包裹的。这是个理想的地方。比保险柜还要可靠得多。” 他用手电照了一遍墙壁。 “看,”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忘了今天是十三号。” 他走近固定在面包箱上方的日历,掏出自己的表。 “零点三十分。”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当天的那一页,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放进口袋里。 “您这是干什么,老板?” “你比小孩还不如,贝尔纳丹。” 突然,他抓住了同伴的肩膀。 “嘘……你听。” 他们此时听到了一阵响声,贝尔纳丹十分恐慌地辨别出来了。 “有人在说话。”他低声说。 “别出声。” 这是一阵极快的窃窃私语,马上就停了下来。声音好像是来自大厅或者是书房的。但是它比喊叫声或高呼救命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 “蠢家伙!”罗平低声咕哝着,“蒙代伊没去他的俱乐部。” 他熄掉手电,踞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过大厅,打开了书房的门。他猜中了。昏暗中,一个身影俯在电话机上。他猛冲过去。出于自卫,那个人不得不抛掉电话听筒。打斗马上就爆发了。蒙代伊像一头熊一样,笨重、强悍。罗平掌握了柔道的所有秘术,可是对方使他的双臂像被台钳夹住一样地动弹不得。他们在黑暗中对打着,他们推倒了、打碎了周围的东西。 罗平用膝盖一顶,脱身出来,凭着判断,他一个反掌扫向他对手的喉部。可是突然过来的招式快如闪电,他被对方抓住脖子,向后退去。他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而且非常倒霉,他的右腿被压在了身子下面。他的踝骨钻心地疼。尽管快要窒息了,他还是努力使自己尽快地镇定下来。他听到,就在他的身边,从掉在地毯上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遥远的、细小的声音,它在喊着:“喂……喂……说话呀……”他运足了劲,用力向侧边一滚,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甩到了一边,而且用力扫着抓在他下颏的那双手的手腕。对方呻吟着放了手。与此同时,就在罗平的头顶上,传来一声枪响。手枪放射出的火光让他看不清东西了。他一条腿跪着,直起身来。 “你把他杀啦!”他大声喊叫着,“真是个蠢货……打开手电!” 手电的光晕停在一张双眼紧闭的脸上,然后向下照到有一片棕色印记的内衣上,这个印记还在扩大,正好在右胸部位。罗平转过身来,对着贝尔纳丹。 “流氓!滚!我应该在出来前先搜一搜你的身……过来帮我一把。我想可能我扭伤了踝骨。” 他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地站起来,望着尸体。 “我当时害怕了,老板。”贝尔纳丹说,“我想……” “住嘴。我不需要武器就可以打发掉他。我害怕看见血,你是知道的……把他的伤口指给我看一看。” 贝尔纳丹十分小心地翻开外衣,然后是衬衣。伤口在粘满了血的胸毛当中显现出来。 “还幸亏你不会使用手枪。”罗平说,“子弹没能伤着他的肺。这也许不太严重。不过他也活该……我们赶快跑吧。警探们就要来了。” “警探?” “是的,警探。他在打电话嘛。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罗平捡起电话听筒,把它放回写字台上。 “他在睡觉。”他继续说,“我们把他吵醒了。他是在我们呆在厨房里时下楼的,他做了无论是谁在他这个位置上都会做的事。他要通了警署……我担心动手太晚了。快一点吧!” 他又最后一次照了照蒙代伊的脸。 “一塌糊涂!”他喃喃道,“小傻瓜!就这样还想成为绅士派头的梁上君子呀。行啦,咱们。我要是也这么蠢的话,我们就要一块儿进警署了……妈的!我真疼!” 他一瘸一拐地朝大门口走去。他把门虚掩着,留在那里,好让过一会儿就来的巡警们别耽搁时问。然后,他依靠着贝尔纳丹的肩膀,艰难地坚持着上路了。在夏托东街,他焦急地左右张望着。看不见出租汽车,也看不见出租马车。那他只好徒步走回当时住在佩街的单身公寓了?他开始走起来,让仇恨尽情地去发泄吧。 “首先,要牢牢记住你并没有救我的命。人们救不了罗平的命。这是第一点!哎哟!别走这么快!然后,搜集情况也是胡扯的事。所有这些令你骄傲的情报,都是假的。蒙代伊没有去他的俱乐部,而且他家中也没有什么可拿的东西,这是第二点。最后,谁允许你在跟我一起出去时带枪的?” “在壕堑战中……”贝尔纳丹开始解释。 “啊,别说啦!战争已经结束四个月了。别跟我东拉西扯。如果所有的老兵离开武器都不能活的话,那我们怎么得了……当我再见到塞巴斯蒂安时,我会告诉他我的想法的。多么好的一个新成员,我的老天,这就是他给我推荐的人!” 罗平停下脚步,倚在一幢住宅的门前,为的是喘口气。他在揉着受伤的踝骨。 “多漂亮的远征归来。”他低声抱怨着,“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你的过错。” “我可以背起您走,老板。”贝尔纳丹谦卑地建议着。 罗平禁不住笑了起来。 “头脑多简单!就凭这一点呀,啊!你真好,贝尔纳丹!” [book_title]二、一个离奇的夜晚 第三天,当贝尔纳丹来到罗平的寓所打听他的病情时,阿希尔,忠心耿耿的用人,禁止他进去。 “先生不愿意见任何人。” 然后,他又很神秘地补充道: “我不知道您怎么得罪他了,可是他对您非常恼火。” “他的踝骨?他的踝骨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医生来过了。他说这是扭伤,要求先生尽量少走动一点。您明白了吗!我们认识先生也非一日!可是谁又能有办法让他安静呢!” 贝尔纳丹坚持着。 “只一分钟。我不会累着他的。” 阿希尔坚定地往外面推他。 “请再等几天吧,贝尔纳丹先生。您知道先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正在发火。他正在发脾气。但是他不记恨。您等着瞧吧。他会叫您来的。”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罗平大声问道。 他躺在一张长椅子上,脚底下垫着一个枕头。在他周围的地毯上,扔了许多揉皱了的报纸。 “别撒谎。”他接着说,“我听出他的声音来了。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傻瓜吧。” “噫!先生……他很和蔼可亲。” “我不需要别人和蔼可亲。我要他们能听我的话。” “是的,先生。” “我这话不是说你的。把手杖递给我。” “可是医生说……” “他是一头驴。我比他更清楚这条倒霉的腿的情况。我知道应该怎么治疗它。” 他艰难地站起来,大声喊叫着: “是的,真疼呀。然后呢?……别呆在那儿瞪眼瞅着,好像我是艾菲尔铁塔似的。还是去准备葡萄牙产的波尔多葡萄酒吧。佩尔蒂埃快要来了。” 不太引人注意的铃声响了。 “看!他正好来了。快让他进来。” 居斯塔夫-佩尔蒂埃是一名化学家,罗平经常为了一些复杂的检验去找他。这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比较随便,面目秀气,举止却有点笨手笨脚。当他看到罗平拄着手杖时,他就指指点点地吓唬他。 “您,我亲爱的朋友,您应该……” “我们等一会儿再争吵。先请坐。先谈谈这张钞票的情况吧?” 佩尔蒂埃从他的钱包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戴上眼镜。 “所有的方面都很好。”他说,“当然,我不属于铸币部门,但我奢望能自己设法把它弄明白。我认为它不可能是仿造品。要么就是造假币者设法弄到了法兰西银行的用纸,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即便这种情况存在,那要刻版人怎样地灵巧才能制出这么完好的图案呀。好的刻版人是有,这我同意。但是毕竟太少了。而且,一般情况下,大家也都认识他们。他们也知道法律对伪造者是绝不容情的。不,我觉得这张钞票是真的。它进入流通已经有四五年了,我是按照序号这么说的,但我也有可能弄错,因为我只是一个简单的、普通的化学家。我还要说它用得很少,它既没有怎么用过,也没弄脏过。在某个时候,它被弄皱过,然后,它又被熨斗弄平了……只是熨斗过热了,因为我发现在左角上有橙黄色的印迹,在上边……我猜想,这项工作是由一个男人完成的,因为女人会很好地掌握热度的。” 他把钞票递给罗平。后者接过后看了很久。 “我谢谢您。”他最后说,“这真是遗憾……我多么希望它是假的呀。我甚至据此编造了几个有趣的假设。只好算了吧。” 他们喝了一点波尔多葡萄酒,又聊了一阵子,但是罗平却陷入了沉思。在佩尔蒂埃走后,他躺下去,闭着眼睛。既然蒙代伊如此费功夫,如此细心地把这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藏起来,那就一定是为了某种确实的理由。是什么理由?为什么要把它熨平,要让它显得像新的一样?难道是一种纪念?是位亲爱的人的礼物?可是做为礼物,通常都是一个物件,而不会是钞票呀。那么是一种吉祥物?这张钞票或许与蒙代伊的某个决定命运的事情有牵连?现在回答还为时过早。那么是什么呀!确实有必要这么大伤脑筋吗?蒙代伊事件到此结束。 “最好是忘掉失败。”罗平这样想着,他也就放松下来了。但是前门厅的说话声马上又把他从半睡眠状态中唤醒。他马上就按铃叫阿希尔。 “是谁?” “雅克-都德维尔先生。” “告诉他进来。” “先生指示我……” “是的,牲口。我不想见任何人。可是都德维尔,这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 “啊!好的,先生。” 雅克-都德维尔被带了进来,两个人热情地握了手。 “你兄弟怎么样?”罗平问道。 “他友好地问候您。” “你真好,来得这么快。” 罗平朝警探指了指一张扶手椅。他又记起了都德维尔兄弟过去为他提供的所有服务。他们的献身精神、他们的经过所有考验的忠诚多少次地帮他从逆境中摆脱出来。罗平始终把他们视作是自己最可靠的警员,这就是为什么他让他们进了警署的原因。 “在蒙代伊这个事件中,有什么特别令您感兴趣的东西呢?”都德维尔问道。 “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完全出于好奇吧。你们两个人了解我,我无福消受清闲。” 他指了指散乱在地上的报纸。 “所以我才给你们打电话的。”他继续说,“我想象着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特别是我不得不呆在家里时。好在现在好多了。我听你的。尽量别遗忘什么。” “您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因为您已经看过报纸了。是副主管韦贝尔负责调查。” “啊!可怜的韦贝尔!总是那么固执吧?你们不应该每天跟他嘻嘻哈哈地。当然啦,你们已经审问过蒙代伊夫人啦?” “是的,她一从瓦尔蒙杜瓦回来就审问过。她极有规律地去那里看他们的儿子,一个漂亮的五岁小男孩。” “为什么他不呆在巴黎、跟他父母亲生活在一起呢?” “他好象身体虚弱,乡间的空气对他十分有益。” “对口阿特里斯-蒙代伊,你们是如何看的?” “如果您老是打断我……”都德维尔微笑着抗争道。 “好,好,我闭嘴。” “对她的审讯没有任何收获。据她说,蒙代伊没有仇人,但是她又承认她的丈夫有点故弄玄虚。” “有什么联系吗?” “还是没有。她总是怀疑某些事情。可是蒙代伊是个好赌的人。于是我们不管怎么样,就从这方面开始调查了。韦贝尔认为这是一次未遂的平常的入室偷盗案。因为人们很容易知道蒙代伊夫人夜晚不在家,她的丈夫经常要到很晚才回家。家中暂时没有用人……一座没有防卫的宅院……小偷还期待什么呢。” “有好几个人吗?”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提取到任何痕迹,当然,除了书房里发生的那场打斗之外。造访者——至少有几个人吧——并不知道蒙代伊那天晚上放弃外出了。蒙代伊夫人告诉我们,他常常受很严重的偏头痛的折磨。那是自然要发生的了……总之,在他醒来之后,便毫不迟疑地,尽管很危险,通过电话向警察分署报了警……人们从电话机里听到了打斗声……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小偷什么也没有拿走。在这一点上,蒙代伊夫人的证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他呢?……跟我谈谈他的伤势。这是最要紧的。” “他幸运地脱险了。他挨了一颗能打死人的小口径手枪的子弹。稍微向左再偏一点,他的心脏就会被射穿了。幸运的是,子弹在肋骨下弹了回来,窝在了肩胛骨的下面。结果流了很多的血,但是并不严重。而且马上就送他去的那家诊所就在他家附近,在拉罗什福高尔街上。他在那里得到了极好的治疗。” “你们还没能审问他?” “有。只是在今天早上。” “为什么?” “遵循外科医生的命令。蒙代伊白长得这么壮实,他显得受的打击太大了。而且麻醉药使他思想混乱。他甚至忘记了他曾打电话给警察分署,忘记他被人打倒了。他说的话缺乏条理性。他好几次地重复着:‘信……信……他信守诺言……” 罗平猛地俯身向前。 “你肯定吗?他确实说:‘信……信……他信守诺言……” “是的。” “韦贝尔的反应怎样?” “他很惊讶、困惑,当然啦。他在试图弄清楚这是一封什么信。难道是一封恐吓信?是否蒙代尔还保留着它?又是谁信守诺言?但我们从蒙代伊那里什么也没得到。由于韦贝尔想要光明磊落,他决定进行例行的搜查,明天到他家里去。这封信或许能向我们揭示出某些东西来。” “要及时让我知道。”罗平着有所思地说。 他仿佛又看到了,在写字台上,在烟灰缸的旁边,文件夹里的那些信件。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要去检查它们呢? “蒙代伊夫人参加了这次审问吗?” “没有。她已经离开了诊所。当时在场的只有韦贝尔和我。” “你把她丈夫的话告诉她了吗?” “告诉了。但是她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他肯定没有向他妻子透露有关这封信的事……如果它确实存在的话。” “你们问过蒙代伊夫人,她是否发觉,就在这个惨剧发生的前几天里,她丈夫的态度有些异样吗?” “当然啦。韦贝尔可能算不得一只鹰,但是他谙熟自己的职业。蒙代伊和平时完全一样,……就是说,根据我的理解,是性情暴躁和沉默寡言的。蒙代伊夫人在家里显得不是很快活的。一个怪家伙!如果您想知道我对此事的感受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件错综复杂的事情。如果蒙代伊不是什么高层人物的话,韦贝尔也不至于这样难于下手。只是,通过他的婚姻,他就属于喝香槟酒的那个贵族阶层了……而这些人是有着极强大的关系网的。” “战争结束已经四年了,”罗平强调道,“不应该还有什么葡萄种植园了吧。” “可是名字总还在。韦基-蒙科尔内,就是与莫埃——尚东齐名的,对吧。” “噫!我知道。”罗平说.“我甚至以为……” 他叫阿希尔过来。 “我们好像还有两三瓶韦基-蒙科尔内存货吧?” “我去看一看,先生。可是……在喝过波尔多葡萄酒之后?” “你不用管。你去准备一个托盘吧。” 他转身对都德维尔说: “我觉得你非常焦急不安。我马上让你放下心来。这并非因为蒙代伊令我发生了兴趣,由于其中定有蹊跷。只是,我现在有点儿无所事事。我也是一个复员军人……所以,当我听说在某个地方发生了某件有点儿神奇的事情时。我就睁开了眼睛。” 阿希尔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瓶颈烫金的瓶子和几只杯子。 “荣誉属于你,雅克。”罗平说,“把瓶子打开,别喷到我的地毯上。” 警探极度小心地拔出了瓶塞,然后斟满了酒杯。 “祝你健康!”罗平大声说道,“真遗憾你的兄弟不在场……不错,这个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 他放下酒杯,拿起瓶子看标签。标签上表现的是一个带小塔的城堡。他抬起头来。 “蒙代伊娶这间公司经理的女儿这件事干得真不错。” “是孙女。”都德维尔纠正道,“蒙代伊夫人很小就失去了双亲。她是在祖父身边成长起来的。我知道这一点,因为书贝尔正在建立一份资料。您或许还记得,这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好人。他不会胡乱地丢下什么东西的。” 罗平想起了肖像画上流露出来的痛苦神情。“孤女,”他想,“而且还嫁给了一个粗鲁的人。见鬼!我怨恨她。” “当这份材料齐了之后,”他继续说,“你能给我一个副本吗?” “我试着办吧。不然,我就当面给您复述一遍。” “很好。那我也就不耽搁你了。赶紧去追凶犯吧。” “您呢,赶紧治好踝骨。”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蒙代伊夫人是否已经找人替补了她的用人?” “没有,还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在都德维尔走了之后,罗平又倒了一点香槟酒,然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而这往往会把他引到最大胆的行动之中。蒙代伊已经破产,这似乎是肯定了的。可是他如此地挥霍无度,难道只是为了图快活,还是想让朋友们赞赏?他是否会被一位讹诈者放了血呢?“信……他信守诺言……”难道这谜语般的句子不正开始表示了在假设的勒索敲诈之中的某些确切的东西? 蒙代伊畏惧某个人。也许他已经受到了威胁,但他宁愿缄口不语。他妻子一无所知,也不去找警方保护。他的神秘的对手肯定已经警告过他:他会来找他算帐,如果他打算不再付钱的话。所以,蒙代伊,当他听到有响声时,就毫不迟疑地下了楼,他相信自己的体力还能坚持住,他无疑相信躲在暗处袭击他和开枪射击他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恐吓信的那位作者…… “嘿,轻一点,朋友。”罗平在想,“好啦……好啦……这香槟酒是不是有点上头?……这五十法郎的钞票,你是用来干什么的?……因为最终它也要扮演一个角色……可是谁又知道呢?一个关键的角色……可是特别是这封该死的信……如果我能把手伸过去呢……” 他大声地说了起来: “这很简单嘛,我只要再去一趟那里嘛!” 因为这一想法有点近乎疯狂,他高兴得不得了。确实如此!应该提前进行搜查,找到信件,要在韦贝尔之前读到它。副总探长只关心它的内容,因为他不是非常狡猾的。罗平很清楚,笔迹、书信格式、纸的质地,还有其它很多的细节会为他提供很多线索,而对这一切,警方是不会给予足够的重视的。此外还有其它的事情:钞票应该放回原处去。尽管它与任何其它的五十法郎的钞票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要保存这张原始的,是由于它的序号的缘故。这个号码也许对蒙代伊来说是个标志,是对记忆的掌握,它可以使他对某件重要的事保有记忆。这也许是一把打开密码的钥匙:只要他一回家,蒙代伊马上就要查验钞票是否存在。一定要麻痹他的警惕性。 “啊!贝阿特里斯,”罗平叹息道,“如果您没有这么阴郁的神情,我向您保证,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 在夜幕降临之时,贝尔纳丹又来了。 “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罗平吼道,“我已经看到过一次他怎么行动了。这已经够了。” 阿希尔,他什么都会做,长时间地为他按摩踝骨,只是不用力。他在用一种在很早以前被誉为土法接骨良药的一种神奇的油膏,它可以治愈韧带的轻度扭伤和肌肉的损伤。罗平觉得轻松了许多。 “如果先生同意睡一下的话,现在,我保证您明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很好,医生。” 可是,在晚上十点钟刚过,罗平就在旺多姆广场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让它把他拉到特立尼达去。他远远地注视着蒙代伊的豪华住宅。百叶窗是放下来的。整栋房子好像已经睡着了。“这很正常,”罗平在想,“这个不幸的女人已经被所有这些激动不已搅得精疲力竭了。此时,她应该已经吃下了安眠药。我可以充满信心地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房门。他不愿意拖着一根手杖,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虽然接受了阿希尔的细心治疗,他还是很疼。房门轻易地打开了。借助新换过电池的手电筒,他辨别着方向。他的鞋底蒙了一层橡胶,不出一点响声。他朝客厅照了一下,想看一看贝阿特里斯。画像显现在眼前,年轻女人的充满了焦虑不安的眼睛好像在盯着罗平看。他有好一阵子呆住不动了。 “我的朋友。”他喃喃道,“别害怕。跟我在一起,您什么也不用害怕。” 他朝后面退去,走进书房。一张宽大的窗帘挡住了窗户。整个房间里漆黑一团。他用手电照了一圈,最后光束停在了写字台上。所有的打斗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文件夹就在电话机旁边,边上还有一个新的烟灰缸。原来那一个肯定已经被打碎了。 罗平十分小心地拉开藏有小箱子的抽屉,打开小箱子盖。五十法郎的钞票还在里面。他取出它来,把蒙代伊视为宝贝的那一张放了进去。现在,该看文件夹了。他盖上小箱子,关好抽屉,然后坐到扶手椅上。当他伸出手臂去取高出文件夹的信件时,他听到大厅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他关掉手电,几步躲到了挡着窗户的厚厚窗帘后面。精神高度紧张地在听着。 难道是蒙代伊对某个响声产生了怀疑?可是,他知道自己像个幽灵在行动。门口响起了一阵——声,突然,手电筒的光晕照了过来,好像流动的月光,照到了厚窗帘上,然后又移到了其它的地方去。罗平明白了,有一位造访者进了这个房间,准备搜查写字台。他马上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看对了。他的嗅觉没有弄错。蒙代伊肯定有什么事情。现在,他再一次地处在了神秘的中心。 但是他的高兴马上就变成了惴惴不安。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打斗,如果他不得不采取行动的话,这个受伤的踝骨肯定会不听使唤的。陌生人小心行事,但是感觉不到的衣物——声使人知道他行走得十分谨慎。他现在站到了写字台前。他的手电反光不动了,可是窗帘太厚重了。罗平只能看出光的轮廓,根本就不敢探出头来看一看。过了很长一会儿,这个人好像没有动。那么他在干什么呢?罗平,不得不靠着伤腿支撑着身体,在想是否能够长时间地保持这同一姿势。 最后,他坚持不住了。疲劳和好奇战胜了谨慎小心。在窗户和窗帘之间,有一个狭长的小空间,如果人不太胖的话,完全可以躲到这里面。罗平站直身子,端起双肩,注意力高度集中,沿着这条狭窄的过道移动着。他一公分一公分地向前移着,最后来到了窗帘拉绳的地方。这里,在抽纱窗帘的最后一褶和墙壁之间,有一条可以从里面向外望的缝隙。罗平向外看着,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惊呆了。 陌生人只显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他放在写字台上的手电照着完全敞开的抽屉,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正从小暗格里取出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你说得真对。”罗平在想,“如果你真正投入的话,你并不蠢。钞票确是打开所有疑团的钥匙。可是他为什么要拿走它呢?为什么他不拿一张来换这一张呢,就像我做的那样?” 突然,大厅里的枝形灯亮了起来,一阵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这个人熄掉手电,接着窗帘猛地动了起来,就在离罗平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小偷跑进了本来只是他一个人藏身的地方。现在这块小地方已经是两个人了,而且差不多是肩并着肩。他们屏住呼吸在等待着。蒙代伊夫人在书房的门口出现了,她穿着睡袍,赤脚穿着拖鞋。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她没有任何怀疑地打开吸顶灯,径直朝图书柜走过去。在抽纱窗帘后面,并不是特别黑。小偷,被就在身边的罗平吓坏了,站在那里像尊雕像一样。罗平用眼角盯住他,但是他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和在脸的那个部位有一个白点。绝对地安静。 蒙代伊夫人打开图书柜,把她拿着的书放回到架子上去。她又选了另外一本。“快去睡觉吧。”罗平私下恳求着,“您就感觉不到会有倒霉的事要发生吗!”她不慌不忙,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打着哈欠。陌生人动了动手臂。“如果他动一下,我就扑上去。”罗平下着决心想着。 好几分钟过去了。蒙代伊夫人靠在扶手椅的后背上,坐在写字台的前面。她懒洋洋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脸,然后低声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她多么动人呀。”罗平在想,同时眼睛始终不离开她,“是烦躁不安使她保持清醒的。”突然,他产生了一种欲望,想抓住就呆在他身边的、保持沉默的这个陌生人,把他打昏、然后把他拖到贝阿特里斯的面前,对年轻女人说:“就是这个无耻的家伙在威胁着您。我们把他交给警署,您就不用再害怕了!”他双拳握得紧紧的。可是他知道,在窗帘褶皱间盲目打斗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他克制住了自己。 蒙代伊夫人把书放到写字台的一角,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本精装的长毛绒大相册。她把它夹在腋下,在熄掉灯之后,离开了书房。但是她并没有走远。她进了客厅,而且让房门打开着,打开壁灯,坐在了紧靠门口的一张扶手椅上。这样的话,不从她的身边经过,谁也别想穿过大厅。 形势不可能不紧迫了。罗平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的踝骨在阵阵作痛,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蒙代伊夫人从相册中取出一张大照片,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罗平的身边,好像刮起了一阵风。罗平整个身子躲了一下,她像拳击手要闪过对方的一击似的。但是他知道,就是在这同时,他的敌手已经消失了。他伸出手去,抓了个空。他撩开窗帘一角,发现这位神奇的造访者的身影已经站到了门口。他监视着蒙代伊夫人,就像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过罗平知道他绝无要侵犯的意思。相反地,他在等待最佳时机,以便不被发觉地逃出去。客厅里射出的光线斜照在他的身上。他长着红棕色的头发,剪得像刷子一样短。可以说,他身材比较小,一肩高过另一肩,手臂很长,有点像猴子似的。罗平从来没见过他,但他感觉到,终有一天,他们会面对面地遭遇的,到那时…… 这个人肯定是精明能干且很果断的。他在罗平眼皮底下完成的这项工作表明了他是何等的危险。因为,如果蒙代伊夫人现在要送回相册的话,她注定要发现他的,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迅速出手,以便在他发现的在窗帘后面的意料之外的敌人追捕之前逃掉。 但是蒙代伊夫人把脖颈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她的眼睛也始终闭着,她在默念,她在梦想着。罗平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合:两个男人都在准备大打出手的同时,又戒备着一位不知道危险存在的年轻美丽的女人的叹息,她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全身心地投进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时间在流逝。相册一点点地在贝阿特里斯的大腿上滑动着。最后,它没有一点声响地落到了地毯上。她没有动。她已经睡着了。于是红棕色头发的人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帘处,确信自己已经比对手占先了好几米。灯光映出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凶光。他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罗平的视线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罗平从他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到了那个人刚刚离去的地方。大门是仔细地关好的,一阵冷风涌进了大厅,蒙代伊夫人缩了缩身子。她睁开眼睛,睡眼惺松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然后把敞开的睡袍领子向上拉了拉。 有一秒钟的样子,好像时间停滞了。他所表现的意愿令人捉摸不定,罗平命令它休息,请它让他自己安静一会儿。疲劳……或者是催眠暗示,终于让她又歪着头靠到了扶手椅上。她拿着照片的手斜靠在扶手上,就像是一颗凋谢了花朵的茎。照片从她的指间掉了下去。他也侧身溜到了门口。 罗平只来得及俯身认真地看了它一眼。上面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水手服,头顶贝雷帽,帽子上非常得意地写着金色的字:复仇者。孩子拿着一个铁环玩具,朝着目标投去的是令人心碎的悲哀的目光。 “她的儿子。”罗平在想,“多像她呀!可是蒙代伊怎么损害了他们,使他们都如此悲哀呢!我向你保证,孩子,我是心地坦诚的。可是,由于我不想吓着你妈妈,你看,我是轻轻地走的。嘘!从今以后,复仇者就应该是我啦!” 半个小时之后,罗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躺倒在长椅子上。血在他那肿胀的踝骨处一跳一跳地流动着。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而且知道这一夜肯定会失眠的。 [book_title]三、蒙代伊夫人的下午时光 第二天,当雅克-都德维尔前来报告时,他发觉罗平老实听话地躺着,在看报纸。蒙代伊作为牺牲品的袭击只在报纸上登了有边框的小短文。新闻界主要谈论的是德国的修复和具体举措以及已解放地区的重建问题。 “怎么样?”罗平问道,“你给我带了什么新的消息来?” “没什么重要的,我都有点害怕。踝骨怎么样啦?” “好多啦。” 罗平笑了笑。他真不愧是一名出色的诙谐演员。多亏了他的钢铁般的体魄和阿希尔的有效治疗和照料,虽然他前一天晚上那么折腾,但他的扭伤并没有加剧。肿胀甚至还消了一些。 “快点吧。” 都德维尔把一张扶手椅移近长椅子,坐下,便开始说: “好吧,今天早上……” “直截了当一点。”罗平叫道,“我对这些评述不感兴趣。你们去了蒙代伊家。好的。后来呢?……信件,你们已经拿到手了吗?” “是的。” “它在什么地方放着?” “就在文件夹里。” “这样?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还是装在一个信封里面?” “没有信封。” “活该!跟我谈谈它的内容吧。” “如果可以把它称作内容的话。里面只有一句话:‘你要第一个走的’。” “就这些?” “是的。” “笔迹呢?” “仿印刷体的大写。它们是铅笔写的,没用太大的劲,好像送信人比较着急似的。” “韦贝尔怎么想的?” “现在还没有。” “那么你呢?” “也没有。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恐吓信。” “不见得这么普通。它还是写给蒙代伊啦。” “也许这是一个疯子。” 罗平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你们找到的要说的话,当你们不懂得的时候……一个疯子!……” 他似乎又看到了埋伏在书房门口的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 “我敢肯定,我本人,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有他的道理。他用的是什么纸?” “普通的纸。” “总之,你们什么也没得到?” “没有。” “我们纳税为的是要警署呀!我敢肯定,你听着,我相信你们没想到要了解这张纸的详细情况。” “它像所有的纸一样。”都德维尔辩驳着,“也许有点揉皱了……” 罗平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个揉皱法?你说说看,妈的。” “并不是真的揉皱了。”都德维尔回答着,同时他还在思索着,“它是很有规律地折起来的,是菱形的。” 罗平站起身来,推着警探来到他的写字台前面。 “你能再给我重新做一下这个图形吗?……这是纸。” “可是您想搜寻什么呢?写信的人把它折了好几下,就是这样。” “那么,折线都是平行的,或是交叉的,不可能是菱形吗?” “是的……也许您说得对。” “我对了。”罗平说,“你试试看嘛。” 都德维尔笨拙地画了几个几何图形。从他的肩上,罗平以极大的激情看着他在干着。 “四个方块。”他咕哝着,“在每个方块里,有两条对角线在中间相交……等一等!我想我明白了。” 突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真荒唐,我可怜的朋友……看看它会成为什么样子。” 他抓过一张纸来,快速地折叠着,最后把它折成了一条小船。 “现在,”他接着说,“我把纸展开……我得到的正是你划的那些折叠印记……你看:四个方块和八条对角线,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四个大菱形和四个半个菱形。如此说来,这封奇怪的恐吓信是以纸船的形式送达的啦?” 他现在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不。”他哽咽着说,“不!……这太不可思议了。斯蒂克斯和框船都是我的啦!‘你要第一个走的。’这很明白了,不是吗!去地狱旅行的人请抓紧了!船就要出发啦!啊!这可真有趣!不过你肯定没有记错是菱形,有鉴赏能力的人!不可能是什么纸折鸡,或者是一口锅、一顶宪兵帽吧?啊!一顶宪兵帽,多么了不起的发现!别这么笑话我,都德维尔。这让我不好受……请原谅。不,我并没有挖苦你。不过你得承认……” 他坐到了桌角上,想放松一下他的踝骨。 “我又没做错什么。”都德维尔恼火地说。 “行啦。蒙代伊就这样收到了一只小船。这说明什么呢?是写信人信手抓到的第一张纸,而且这张纸早就折叠过……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这是无法成立的。” “那么如果是蒙代伊本人呢。”都德维尔强调道,“他读这封信,同时在绞尽脑汁地想找出给他送这封信的人,他就会下意识地把它叠成小船……然后,又想再读一读它,他又展开它,而且最终把它放进了文件夹里。” “嗯,你们什么时候再见他?” “明天,下午一开始。” “想着问他一下这折叠痕迹,以便心中有个数。但是有两种情况:或者是寄信人开玩笑给他一封这种小船形式的信,而内容却是嘲弄人的。那么收信人也就不会认真地看待它。或者是蒙代伊本人忽略了警告,强充好汉,把它折成了小船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在这之后,他又把它展开并且夹进文件夹里去呢?在这两种情形中选择,真是要伤透脑筋的。” 罗平双手放在口袋里,缓慢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然后又来到都德维尔的面前。 “好,我更喜欢如此。”他说,“这件事,最终令我非常感兴趣。借助纸船进行联络的人,至少是在使用全新手法,富有刺激性,而且让人费脑筋。你不这样认为吗?” 他又躺了下去,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发货票。很多发货票。蒙代伊家债台高筑啦。” “我说什么来着!在这一切的后面,肯定有一个敲诈勒索的人。” 罗平想了片刻,然后发出指令。 “明天到小咖啡馆找我,就在诊所对面。星期天,韦贝尔无法管得住你,你完全有权休息。你到时候再告诉我你们的进展情况。” “可是……您的踝骨?” “它会听话的,它不会拒绝我的……好,可以去了。谢谢。” 在警探走了之后,罗平试着理清这复杂的事情,可是缺乏很多东西。一方面,是蒙代伊,他的债务和这封神奇的信;另一方面,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溜进房中偷走五十法郎的那张钞票。如果把他们之间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联系起来呢?但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关系总可以把他们联系起来吧。罗平对解开很难的谜团是非常有本领的。阿希尔用指头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怎么回事?” “贝尔纳丹先生想跟先生谈一谈。” “那就让他说吧。” “不过他想直接跟您交谈一下。如果先生明白我所说的意思……不是在门后面。” 罗平笑了。 “现在还为时过早。”他大喊着,“我还在发火呢。叫他星期一再来。” 他又陷入了沉思。有一点特别困扰着他。蒙代伊夫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两夫妇尽管生活得不和睦,可她还是跟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呀。她应该多少知道与他经常交往的人的……应该去问一问她。韦贝尔会满足于向她问一些常规问题的。“这得浪费多少时间呀,”罗平想,“我总不能插手吧,不能直接去找她,开诚布公地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她会把我赶出门的,她这样做是对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她握有解开谜团的钥匙!” 他忧心如焚。第二天,快到中午时,他来到了跟都德维尔约定见面的小咖啡馆,从那里他可以监视到蒙代伊的豪华小屋,再上去百米左右就是诊所。为了避免露出拄着手杖的滑稽相,因为他不得不用力地倚靠在它上面,他装成一个有定期现金收入的,由于风湿而显得不适的小人物,瘸着腿,坐到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前。蒙代伊夫人马上出现了。她戴着面纱,穿着深色的长大衣,双手插在皮毛袖筒里。 “好家伙。”罗平在想,“就为了这么几步路,穿着如此讲究,这就是大资产阶级……” 过了一会儿,韦贝尔和都德维尔从警署的汽车里走了下来。 “这个老韦贝尔。”罗平微笑着在想,“他胖了不少,但总是显得那么有进攻性。甜瓜小帽旧了,裤子皱了,样子松松垮垮。啊!他让我回忆起美好的时光。” 他吃着三明治,又另外要了一份。每过五分钟,他就看一下表。“可是他们在干什么呀,妈的!这不是在审问,而是在忏悔了。” 在长长的三刻钟过后,韦贝尔和都德维尔总算从诊所出来了,他们停在了汽车前。 “现在是闲聊了。”罗平气哼哼地想着,“还有一大堆的客套话。” “我把您送到什么地方呢?”“谢谢,头儿。我想走一走。”“真的吗?”“不用客气,头儿……”啊!他们总算说完啦。 两个人又握了握手。韦贝尔登上了他那辆破旧不堪的汽车。都德维尔十分友好地帮他关上车门,然后看着汽车远去。之后,他大步流星地朝咖啡馆走来。 “不太早。”罗平对他说,“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请坐。我给你订了三明治。” 他要了三明治,说: “现在,尽量什么也别忘掉。首先,现在他的情况如何?” “蒙代伊……好了许多。他很快就会回家去了。” “那么她呢?” “疲惫不堪,还提心吊胆。好像她受的打击比他更甚。” “他们的关系怎样?” “毫不含糊。一个女人对她丈夫的暧昧。我们把她留在了他的床前。至于我们走了之后他们将要谈些什么,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信呢?” “这一点,您完全应该夸耀给我所造成的惊奇。您分析得入情入理。韦贝尔把它拿给他看。蒙代伊并没有惊慌。他记起收到它已经有十来天了。它是以小船的形式装进一只信封里的,他把信封扔了。他拿过信,当着韦贝尔的面,把它恢复到原样,后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原以为是一个玩笑’他说,‘当时我差一点把它扔进废纸篓。我也说不明白我为什么把它留了下来。’” “韦贝尔问他,他为什么没让他妻子知道这件事。” “当然啦,他的回答是为了不让她害怕。” “她呢,她表现如何?怎么啦,要牵着你的鼻子走吗?你这个小家伙!她参加了这次谈话。那么,她什么也没说吗?” “说了。她说对所发生的这一切,她无法弄明白。而现在,只要一到晚上,她就害怕得要命。她甚至说,如果她丈夫还要在医院里呆很久的话,她就要住到旅馆去。” “这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罗平叹息着说,“总之,我们知道的仅此而已。” “蒙代伊称自己没有任何仇人。” “当然啦!而韦贝尔相信了他。其实,韦贝尔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德维尔摊开了双手。 “现在,他认为寄送小船的人是说话算数的。而且他还去了蒙代伊家准备报仇。可是他要报什么仇呢?蒙代伊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头头和我,我们的印象是他并没有撒谎。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受攻击。” “他勾勒攻击他的人的特征了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看见。在这一点上,他的记忆始终特别差。他打电话,另外一个人在黑暗中扑向他,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另外一个人朝他开了枪……您好像很失望,老板。” “有一点儿。”他承认道,“当然啦,你们没有涉及到债务问题吧?” “由于有蒙代伊夫人在场,它就变成了敏感的问题啦。不过韦贝尔提议等蒙代伊完全康复后再去他那里。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就这样,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去找我兄弟了。” 罗平看着他渐渐走远了。勇敢的都德维尔,他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可是他的洞察力却……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他忘记提出来了。韦贝尔也是一样。“你要第一个走的。”为什么是第一个呢?就好像蒙代伊是为首的似的。好像他是第一个要被打倒的。这封信使他对过去的什么恐怖事情产生了影射吗?蒙代伊曾经搅进了什么神秘的事件呢?现在应该从他的履历中了解这些情况了。 罗平漫不经心地观看着街景。突然,他吃了一惊。这个身影,这件长大衣,这只袖筒……蒙代伊夫人走出了诊所。她并没有延长探视的时间。“糟糕!”罗平在想,“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啦……怎么回事?她不回自己的家?” 蒙代伊夫人,现在,是从奥马尔街走去的,她正走进泰布街。罗平马上做出决定,他往桌子上扔了一些零钱,走出了咖啡馆。尾随一位美貌的女人,对他来说并非不快之事。尤其是当这位美人是贝阿特里斯时。“可是她要去哪儿呢?”他思忖着。 蒙代伊夫人走上了大道。她开始加快了步伐,他很吃力地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幅。“她也许是去朋友家?”他这么想着,“她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呢?” 墓地,一个可怕的揣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果是去一个情人那里呢?”他十分气愤地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不是她!她不是那种人。我声明,我说,她是正派的女人。难道不对吗,贝阿特里斯,您是一个正派的女人?您是不会开玩笑的吧?您将不敢正视您的儿子,如果您有某种关系的话!……” 大街上有很多的人,这是一群欢快的人,是刚刚从战争的阴影下走出的人。人们还能看到穿军装的人,还可以到处遇到残废军人。蒙代伊夫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罗平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她现在已经穿过了马里沃街口。当她走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时,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像一个多疑的人一样转过身来看一看。 “不,”罗平在想,“她总不会是……” 但是,她已经登上了剧院的台阶,同时从抽筒里取出一个小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票来。那么,她知道,今天早上……对不起,昨天,也许更早些时候,她要到这里来。结论是:我的朋友,现在你可跌跤了。她确实有约会。她的丈夫即使被人掏去内脏也无法改变她的计划。啊,见阿特里斯,您让我多么失望呀! 节目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匆匆赶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侧面包厢的第一排的票。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大厅的绝大部分。他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一切。 “多么不谨慎呀。”他反复想着,“多么不谨慎呀!如果韦贝尔想到要派人跟踪她的话,那他该怎么想,会怎么去猜疑呢?亲爱的夫人,您可曾想到过这一点吗?” 他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经过衣物寄存处。他又很快地巡视了一下乐队的位置,没有发现她。他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乐池里传出的是调乐器时发出的不和谐的音。 “她没在下面,”罗平在想,“她不可能冒险去会一个她认识的人,尤其是去陪着他。”乐队指挥在谱架前出现了,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举起指挥棒,从第一个节拍起,罗平就听出来了,现在正在演奏的是《塞维尔的理发师》。蒙代伊夫人是否有某种特别理由来听《理发师》呢?恰恰相反,如此精彩的这部管弦乐曲只能对她应该流露的感情进行侮辱。罗平还记得当她在书柜前嗫嚅着:“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时,发出的那绝望的声音。不。她决不是到这里来消遣的。 舞台上的灯光比较强,罗平到此时才刚能分辨出坐在他对面包厢里的观众。他的目光从一个个观众面前扫过。最后,目光停在了楼上的一间包厢的最里面的一个他觉得很熟的身影上。他非常专注地盯着对方,致使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闭上眼睛呆了。会儿,借此让眼睛休息一下,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此时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可是她的身边只有女人,其中有两位坐在第一排,另一位坐在她的右边稍许靠前一点。他总算出了一口长气。 亲爱的贝阿特里斯!罗平会有被出卖的感觉,如果他发现……可是他的思想马上又开始了新的路程。蒙代伊夫人在这个场合出现是对所有逻辑的藐视。她只是在听吗?头低低地垂着,好像她已经陷入了郁闷的沉思之中。 费加罗赢得了近乎疯狂的掌声。她却始终一动不动。罗平试着了解让一位不幸的、还有可能被威胁着的,缺钱、私下抚养儿子的女人来剧院逃避现实的真正动机。肯定会有一个。但是,尽管他很机敏,尽管他有预感的天赋和丰富的经验,他还是无法找到它,所以他为此而气恼。他甚至想对着歌唱家们大喊:“小声点,妈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在打搅我吗?难道看不出在你们眼皮底下发生了某件比你们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见阿特里斯突然站起身来,然后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门口溜过去。“您是否在想,亲爱的美人,您会从我手中溜掉。”他喃喃着,同时他也匆匆离座,走到了走廊上,这并非没有引起邻座的明显的不满。他幸亏没在衣物寄存间存放物品。此时,受伤的踝骨又开始折磨他了,这对他十分不利,所以当他走到剧院外面的人行道上时,蒙代伊夫人已经拐过了法瓦尔街角了。 “我明白了。”他想,“她到法兰西喜剧院来,是为了消磨掉一个小时,等到时间再去赴约,这再简单不过了。剧院比咖啡馆更舒适,也更不引人注意。” 蒙代伊夫人来到格朗大道。她站在人行道旁,要出租车。确实比较神奇,此时并不缺车,所以罗平几乎是跟她同时叫到了车。 “跟上那位夫人。”他对司机说,“我请您不要笑。” 两部车子来到了共和国广场,拐进了伏尔泰大道。罗平暗自思忖,蒙代伊夫人到底要去哪里,离她家已经这么远了。随着路程的不断增加,关于约会的假设也就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一个高尚文雅的人决不会强行做这次追逐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蒙代伊夫人的出租车在一间花店前停了下来,她走了进去。“这一次,我总算猜到了。”罗平想,“她确确实实地是去拜访一个人。可是,韦基-蒙科尔内香槟酒的继承人是决不应该与这个区内有任何联系的!……” 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束开得十分灿烂的帕尔玛的紫罗兰。跟踪又开始了。出租车拐进了罗凯特街。“她要去监狱?” 罗平打趣地想。这次的追踪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可是不。两辆车驶过这间著名的监狱。蒙代伊夫人在梅尼尔蒙唐大道拐弯处下了车。 “那儿!别走得太远。”罗平指挥着。 “噢!我已经习惯了。”司机十分狡黠地回答道。 “蠢货!”罗平低声抱怨着。 此时,蒙代伊夫人已经穿过马路,走进了拉雪兹神甫公墓。“我倒希望她能来一个墓前凝神冥思,”他保证着,“但这决不应该是在听完了罗西尼的音乐之后。这是站不住脚的。而且我想到了这一点,她早就带了戏票来。那么她早就知道她到这里来之前,先得在剧院里呆上一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我看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朝拜!也许她在以前就依偎在所爱的人身旁听过《塞维尔的理发师》,后来她才失去了他?是的,这比较合乎情理,我会很快就知道这位意中人的名字的。我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她为什么总是神情忧郁了。” 蒙代伊夫人离开主要的甬道,朝右走上了一条比较窄的、渐渐升高而且渐成弯道的路,最后来到有宏伟的卡齐米尔、佩里埃雕像的宽阔的圆形广场。始终是朝右,她又走上了一条新路,一个指示路标上写着阿卡希姬路。蒙代伊夫人又朝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然后登上在小丘的侧面的台阶,它通往矮林夹着的小路,又一块牌子指示着:山羊之路。人们此时会突然产生置身于乡间的感觉。罗平喘息了几秒钟。 冬末的冷日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显然,拉雪兹神甫公墓这个地段很古老。人们早已无法再在里面安葬人了。那么,贝阿特里斯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鬼事呢?……罗平的好奇心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考验。 蒙代伊夫人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穿过一个交叉路口,在顶部呈三角形,石头已经发绿的一座纪念碑前站住了脚。罗平,躲在小祭台的拐角处,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她把紧捆着花茎的绳子松了松,让已经压紧的花朵膨松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放在墓穴的突出部位。之后,她撩起面纱。她的脸孔显露了出来,一副凝重沉思的神情。 她在思念曾爱过的、现在已经消失了的人。这至少是最可以令人接受的吧。但是罗平开始向后退着。一个身影出现在砾石小路上。有人也在跟踪贝阿特里斯。这个密探蹲着,躲在断了的石柱后面。只能看到他的清晰地映在地上的一只肩膀的影子。他悄然无声地向前靠近,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此处荒无人烟,极适合发动攻击。罗平准备着随时介入。 蒙代伊夫人放下了面纱,把大衣紧紧裹住,开始折身返回。监视她的那个人马上离开了藏身之地,使罗平大吃了一惊。这是那个红棕色头发的人,就是那个在蒙代伊写字台里取走五十法郎钞票的人……那个躲在窗帘后面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踪上了这个不幸的女人的?她是否知道已经被盯梢了呢?是否出于这个缘故,她才如此匆匆地离开了法兰西喜剧院的?她是否想要对来墓地保密呢? 事实即在眼前,无疑地,在几米之遥的地方,雕刻在石块上了。罗平让过蒙代伊夫人、红棕色头发的人,让他们稍许走前面一点。他能轻易地看到他们,他决心不放掉这陌生人的踪迹。但是首先要做的是,是要知道墓地石块上刻就的名字。 他差不多是跑到纪念碑前的,根本顾及不上那阵阵刺痛的踝骨。他看到: ……元帅之墓 紫罗兰的花束遮住了姓名。他俯下身去,把它抓起来。结果他惊呆了。他喃喃道: “达武!……达武元帅!……她真是个神经病!” 他根本就来不及深想。他的脑后重重地挨了一下子,他倒了下去,昏过去了,手里始终抓着那束鲜花。 [book_title]四、山雀别墅 在洗脸盆上方的三面镜子前,罗平,身穿晨衣,轻轻地揉着枕骨后鼓起的包。攻击他的人没有下黑手,但是他本可以用再大一点力的,让他伤得更重一些。可是,他只是满足于把他打昏,好像他只是希望……那么希望什么呢? 罗平朝各个方向摆动着脑袋。这是因为有点疼痛,但他还承受着其它的疼痛。是的,这位神秘的袭击者到底要干什么?只是简单地警告他一下,还是要阻止他的跟踪盯梢?难道会是红棕色头发的人趁他在看刻在纪念碑上面的文字的时候,又折身返回了?可是,罗平却觉得红棕色头发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打击力度的。因为他是一个粗鲁的人。那么有必要去猜想第二个人啦?就在红棕色头发的人跟踪贝阿特里斯时,难道罗平本人没有被盯梢吗?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注意自己的后面,所以,这一假设是不能排除的。 总之,蒙代伊事件是日复一日地复杂化。一封折成船形的恐吓信……入室盗贼进到家中只为了偷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一个不幸的女人在跑到拉雪兹神甫公墓为达武元帅的墓地献花之前会在法兰西喜剧院里消磨一个小时……“哎哟!我的脑袋。”罗平哼哼着。“暂停!我承认自己猜不出来了。还不算在这一事件中,我得到的只是挨打。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被送进医院了。” 可是,他还是从装假发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副灰色的假发,而且认真地装扮起来了。然后,他又在上唇贴上了已经开始流行的新款小胡子,就是人们称之为“夏洛武小胡子”的那一种。他从衣柜里选出一套栗色西眼,和一条同一系列的领带,一件穿过的风衣。他移开圆形小毡帽,在睡房的镜子前仔细地照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一个职员,也像是一个旅行商人……只是还有点跛。他走进饭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着他。 “先生不再出去了吧?”阿希尔叫道。 “这次恰恰又是你弄错了。”然后,他又以一种有点嘲讽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好过。手脚轻捷,现在正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 “先生不看报纸了吗?” “没有时问。我跟一位夫人有约会。” “总有一天,先生会被丈夫发现的。” “已经是这样了,我可怜的阿希尔。啊!你看到贝尔纳丹时,告诉他,他不再被隔离了。我肯定很快就需要他的。” 他匆匆吃过早餐,掏出表来:“差十分九点。蒙代伊夫人不可能在九点半钟、十点之前外出的。一切顺利!”于是他以一种渐渐恢复了弹力的步履出门了。 在他决定参加的这场游戏中,他只拥有一张好牌:贝阿特里斯-蒙代伊。所以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他只得重操盯梢这一行动,只是要加倍地小心。达武元帅墓地上的紫罗兰小插曲一直在烦扰着他。他觉得这是在向他挑衅。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曾有过数不胜数的谜要解,只是他知道它们没有隐瞒任何缺乏条理的东西。至于这一束紫罗兰……贝阿特里斯是否头脑清醒呢?如果说家庭已经破裂,难道不会是因为她在受着轻度的精神紊乱的折磨造成的吗?蒙代伊也许只是一个可怜虫,他是借玩来忘掉这些?……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给他寄来了纸船。这也像紫罗兰花束一样地难读懂! 当罗平走到蒙代伊的豪华住宅前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条子坎肩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正站在用人进出的门口,跟送面包的女人说着话。新的用人已经来了。这真无聊,因为蒙代伊夫人无疑是呆在自己家中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罗平是不喜欢久等的,就像警署里的那些没有修养的探员一样。他走进小咖啡馆,就是前一天他等都德维尔的那一间,双肘撑在柜台上,要了一份牛奶咖啡。老板呆在窗前,还在卷着纸烟。 “看,”他对妻子说,“他们又雇了一个新用人。我在想他们将来拿什么付他工薪!” 他把罗平当成了证人。 “真有这种人,我跟您说吧!这真是太装模做样了。还总以为自己是从直比特大腿上分剥下来的,弄得整个这里到处赊帐。” “此话怎么说呢?”罗平以一种颇感兴趣的口吻问道。 “那么您不看报纸吗?”咖啡馆老板继续说着,“蒙代伊……他在自己家中遭了袭击,那天夜里……入室盗贼肯定掌握的情况不准!” “啊!贝尔纳丹,”罗平在想,“这个小店的老板正在侮辱我,都是因为你的过错。你要给我以补偿。” “这并非这个区的首例入室偷盗,您请注意。”小店老板继续往下说,“自从战争结束以后,没有工作的人太多了……这是一些在暴力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政府……” “请您原谅。”罗平说。 他刚刚发现蒙代伊夫人正准备出门。在门口,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转身在跟某个人说话,肯定是用人啦,因为有人递给了她一把雨伞。于是她迈着细碎的快步走远了。现在,罗平对这一身影已经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币扔在了小咖啡馆的柜台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说,“可是生意却不等人呀……” 他朝这对夫妇十分敷衍地笑了笑,在距门口一步远的地方,朝街上望着。没有,没有一个人在跟踪蒙代伊夫人。他始终密切地注意着周围,同时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贝阿特里斯和他本人都没有被跟踪。他们来到了特立尼达教堂门口,蒙代伊夫人进去了。 “妈的!”罗平自言自语道,“在剧院和公墓之后,现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会是巴黎残老军人院和凯旋门了。为什么不会呢?” 他也跟着进了教堂。她跪在那里,正在祈祷。一张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如果不是在她走出家门时看到了她的话,罗平根本就无法认出她来。他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观察着走进走出的信徒们。没有一个人走近她。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她站起身来,去买了一支大蜡烛,在把它点燃之后,插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蜡烛之间的三角大烛台上。 她在想谁呢?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或者是达武元帅?罗平在思忖着。他不该这样开玩笑。这个女人太不幸了,甚至都没有人怜悯她、同情她。一个合唱团的小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神甫。一场弥撒就要开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某种仪式。真是太怪了!她划着十字,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然后转进圣拉扎尔街,总是那么急匆匆地,好像在担心会赴约迟到似的。 一会儿功夫,她来到了火车站。登上车站的台阶后,她径直朝出售郊区票的窗口走去。罗平听到她在要一张往返芒特——加西古尔的车票,便马上效仿起来。她到芒特去干什么呢?他在隔壁包厢里坐下,对这次奇特的跟踪越来越感到激奋。如果蒙代伊是个神秘人物,那么他的妻子又算怎么回事呢?罗平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致差一点坐过了站。他匆匆朝出口处走去,总算又看到了贝阿特里斯。 她好像对这座小镇很熟,因为她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街,街旁种着树,但街上几乎不见人迹。“但愿她别走回头路。”罗平这么想着。可是贝阿特里斯继续朝前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身边左右看一看。最终出现了几家小店铺。贝阿特里斯走进一家糕点铺,很快就又出来了,手里还小心地提着用蓝缎带捆着的盒子。“这一次,”罗平在想,“真的是其中有蹊跷。她跟谁去吃这个蛋糕呢?” 跟踪继续进行。蒙代伊夫人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上一条两旁都是高墙的小夹道,大墙后面显露出落尽叶子的树枝。她在一扇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拉了一下手柄。于是,远处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此时已经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墙角的后面,因为贝阿特里斯很有可能心不在焉地朝后面看一看。当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来探看时,她已经进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近栅栏门,打算看一看里面的花园和房子。可是栅栏门是没有缝隙的。在右边的门垛上挂着用金属粉书就的别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过大门口,在到达墙角处时,他发觉塞纳河正好在这花园住宅的另一侧的前面流过。第二扇门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浸没了。 他十分困惑,又沿原路折了回来。最好还是找个小商贩打听一下情况。糕点铺的老板肯定是合适的人选。在绕了一点冤枉路之后,他还是找到了糕点铺,而且他决不会为吃几个羊角面包而恼火的。由于他是这家店铺的唯一顾客,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谈了起来。 “请原谅,”他说,“我是联合保险公司的代理。在这四年战争之后,您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吧:成群结队的人使得警署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踪了。另一些人改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失望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名单上有‘山雀别墅’……” “哟!对的。”女招待说,“这是伊莎贝尔-蒙科尔内小姐的产业……也可以说是韦基-蒙科尔内的吧……人们这样简称它。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名字……可怜的姑娘。人们从来看不到她。” 收银员也很权威地参加进来。 “伊莎贝尔小姐不是这份产业的主人,她只是一个租客。她搬到山雀来住已经有一年多了,就在德军用来袭击巴黎的远射程炮朝巴黎打炮的时候。您记起来了吗?很多巴黎人就都到郊区来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来了。”罗平十分礼貌地说。 “不但人们很少看到她,她还很少开口说话。”女招待继续说,“她肯定有什么辛酸和不幸!她很高贵,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像是一个寡妇。现今有这么多的单身女人。” 女收银员纠正道: “她并不孤单,费尔甫德。她还有个姐姐……” 她转过身来,对着罗平说: “看吗,她刚刚来过这里,还不到半个小时呢。这已经成了传统的习惯了。每周星期一,在去山雀别墅吃中饭之前,她都要买一个奶油果子饼。如果您现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 “很好,谢谢你们。我这就去那儿。” 形势更加复杂了。尽管蒙代伊夫人还有个妹妹,但这对罗平没有丝毫影响。但是他总希望能有机会面对贝阿特里斯。他头脑中没有一个确切的计划方案。他只知道,现在该是结束所有这些神秘事情的时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马路上叫住见阿特里斯,或者直接上门自荐。如果给她打电话,她会向韦贝尔报警的。给她写封信?那就更危险。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在山雀别墅里,那机会是绝妙的。可是你们看,其间还有这一位伊莎贝尔! 罗平思索着再次朝别墅走去。他需要一个机遇,没有人能比他更灵巧地将机遇转变成机会。 就在他走上通往山雀别墅的小道时,邮递员赶到了他的前面。为了不显露出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的样子,那就不要引起邮递员的注意。他翻看着记事本,在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好让邮差稍许走得远一点。后者在他的箱子里找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封信来,然后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朝别墅走去。罗平始终显得很专注,在慢慢朝前走着。他看到邮差把信件从一个缝隙处投了进去,接着又拉了拉铃的手柄,为了通知伊莎贝尔-蒙科尔内他已经来过这里,然后便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了。 几乎是同时,罗平听到了伊莎贝尔走在铺砾石小路上的脚步声。她在栅栏门的另一侧站了下来。罗平呆得这么近,他在揣测着她的所有举动。当她关上它的时候信箱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然后是激动地撕开信封的声音……短暂的安静……惊叫声……伊莎贝尔跑回房子去了。 见鬼!她刚刚收到什么消息了?罗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费了许多时间都未能找出的借口。没问题,很显然,以保险公司的职员身份出现。这不会对他有任何益处,即便他不会马上就被打发走。相反地,最简单的做法是自称警员,还有比这更像的吗? 只几秒钟时间,方案便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他好像已经进入角色了……“是副总探长韦贝尔派我来的。小姐,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吗?……不,您,蒙代伊夫人,请让她回答……您的姐夫本来能够让您知道这些的。有时候,人们相信一个亲近的女亲戚胜过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小心地拉了门铃。这肯定是一个好方法。两姐妹中,谁也不会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件的。另外,如果韦贝尔已经问过伊莎贝尔的话,那么都德维尔是决不会忘记告诉他的。不会的,警署对伊莎贝尔根本就不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呢。 没有人来开门。他拉得更响一些了。一个一个的问题问过去,他最终肯定会得到某些重要的情况的……可是她们还要让他干等多久呢?……再次拉响门铃,只是更加用力。他在确信自己确实白费力之前又等了一会儿。妈的,如果她们不做任何反应的话,那就说明她们已经走了。从什么地方?……从另一扇门。他把另一扇门忘掉了,就是朝向塞纳河的那一扇。他赶紧跑过去。从这一边,肯定有条近路可以通向城里。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肯定很着急。为什么?就是这封信…… 他一个想法接着另一个想法,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了。这里刚刚发生了某个事情,而且可以说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也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是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现在,他再也无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够追上这姊妹俩。他要对她们说什么呢?在房子里,他应该是最强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优势。这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够让两个女人这么快地就走了呢?也许搜一搜别墅就能找到它。有时候,在非常紧迫的情况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们会把带来坏消息的信件揉成一团,把它丢了…… 他开始用万能钥匙试着开锁,而且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门打开了。他穿过没有很好修葺的,好像是被遗弃了的花园。房子只是简单的一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里面。他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奶油果子饼。盒子尚未来得及打开。他从前厅走到饭厅,然后是客厅……家具是旧的,而且也不协调。它们应该是从某个拍卖行买来的。很显然,这座别墅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所以罗平又想起了糕点铺的老招待的话:“人们很少见到她。”伊莎贝尔只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 在一个架子上,有几本不值钱的圣经和许多照片。第一张是个很小的孩童,极可能是贝阿特里斯的儿子。第二张是一位威严的、蓄着八字白胡须的老者,这无疑是蒙科尔内祖父了。第三张上表现出的是一对尚年轻的夫妇,骑在一辆双座自行车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扶着车把;女的戴着扁平的狭边草帽,穿着自行车运动员的蓬松宽大的裙装。罗平把照片翻转过来,上面写有日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日。这个人脸上的某些东西是体现在贝阿特里斯的俊俏的脸上的。他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还有三张小照片,是年轻人的,他们的年龄介乎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短头发,留有胡子和上髭。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样子很像蒙科尔内。是堂兄弟?可能吧。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了照片的背后: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也许有必要把他们每人都询问一番,至少也应该了解他们一下。都德维尔兄弟俩该有事干了。 罗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楼上:两间卧房和一间洗澡间。衣橱里的衣物不多。炉子也已经很长时间未生火了。房子里又冷又潮湿。“非得神经衰弱的人才能住在这里。”他这么想。 他走下楼来,随便地走进厨房,但马上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压着奶油果子饼。在匆忙之中,姊妹俩把它遗忘在这里了。 罗平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邮戳。地址写得雄浑有力。他展开信。在时间下面,发信人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费利西安-多更安少校 圣安德烈医院——勒芒(萨尔特省) 罗平开始读了起来,慢慢地,为了不遗漏任何细小的东西 亲爱的表妹: 我知道你在收到这封信时将会十分惊讶。“怎么,”你会想,“他还敢给我写信!”是的,我敢给你写信,因为我认为,在我们得以侥幸活下来的可怕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昔日的争吵确实没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这些争吵是我们父辈之间的争吵。我们却有点怯懦地承受着它所产生的后果。我们本不应该去分担他们的仇恨。因此我不愿意再回到过去。所以说,双方都有错误,我们不要再去谈论它啦。 我从报纸上得知可怜的格扎维埃出了事,我这封信也是写给贝阿特里斯的,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点仍然是在你这一边,因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体谅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够很好地解决,你将是我与你姐姐的中间传话人。你是一个很称职的传话人,我希望这样。我们和解与我们大家都于四月三日聚集到枫丹白露的贝朗戎公证人那里,为了开启遗嘱,是同等急迫的事情。我从他那里得知,我们祖父的死现在已经被正确认定。而由于他又是我们的叔祖父,韦基一蒙科尔内的遗产继承人(还记得这位好人的可怕的性格吗?),有可能会出现许多的困难。它们只能在我们一次性地终结我们的各种各样的荒谬之后,才能消除,这是先决条件。我的兄弟们跟我的意见完全一致。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你应该想一想,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们将会变得怎样。 其实,我们已经有多少年不见面了?七年、八年?……其间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从此,我也就没有了时间概念。我总觉得我们是在先人的生活中一块儿做着游戏。而马蒂亚斯几乎没受任何损害地撤了出来。他只轻微地中了毒气,又回到了间接税务部门的工作岗位上,但是人们把他临时安排到了勒芒,等待着更好的机会。我本人,在转了好几个单位之后,被安排在了特鲁瓦地区的手术队。战争结束,我也完全枯竭了,而且被那流血的场面撕碎了心。我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到兰斯。在等待期盼中,我获得了被调往勒芒的机会。我应该很快就要复员了。 为什么马蒂亚斯和我,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回勒芒来呢?就是为了呆在可怜的拉斐尔的身边。“身边”只是说话的表达方式,因为他在夏特尔,但是我们能够经常去看他。他还是老样子。唉!我们不能说他精神失常,可我们也不能说他头脑清醒。健康中心的主任都说他明显地好多了。证明是:他帮助看门人,花工……他甚至还去城里采购东西,因为特别缺少人手。总务是一位漂亮的女人,他们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单间,这样就免得他与病人们接触。他有时意识特别清楚。他会回忆起往事,他谈得很有理智,好像是别人教过的一样。然后,突然间,他的思想混乱了,他又在某种内心的梦幻中消沉下去。这真可怕,尤其是当人们想起他是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人的时候。所幸的是,在他发病初期表现出来的狂躁、粗暴已经在他被从巴黎转到夏特尔之后就完全消失了。他是安静的。他给我们指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所产生过的不快。他从来不忘记向我们打听你们的情况,我们当时就认为,常此以往,这种情况就无法让人忍受了。现在正是我们重修昔日的信赖和友好关系的极佳时候。我敢肯定,如果他看到你——你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你的——这次相聚的冲击对他或许是有益的。这就是为何我对我们全体聚集在公证员处的会面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的原因。 我希望你能看到,几个月后,马蒂亚斯能够回到兰斯,我本人准备接受一位新的被保护人。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就会把拉斐尔接到我的身边。但首先我得复员。因此,明天我会坐十二点三十三分的火车去部里,三点三十九分,我会到达蒙帕纳斯。由于我没有时间到芒特去走一趟,所以特别恳请你能来车站等我一等。待我拜会过部里之后,我打算去蒙代伊家看一看。我另有信给他们,内容与我在这封信中跟你讲的相同。我是从公证人贝朗式那里得到你的地址的。弄到它确实还费了一些劲呢。 亲爱的伊莎贝尔,我必须说明,只要一想到要再见到你,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常常想我们过去的假期生活。我们那时多么无忧无虑!我们多么融洽!城堡包容了我们多少梦呀!现在它怎么样了?它可能会被炸毁,已经变成废墟了。在整个战争年代,我心里发紧地盯着地图,看着军事行动的进展。我们美丽的韦基-蒙科尔内从来没有不标在战火区域之中的。如果它被毁,那我们的青年时代就被这些废墟裹挟着埋葬掉了。 期待早日相见。我亲爱的伊莎贝尔,我深情地拥抱你。 费利西安 附言:我差一点忘记把马蒂亚斯的地址给你了:三十一号,雅各宾人街-勒芒。 罗平把信放下。在他的机灵的大脑中,一个计划已经生成了。费利西安信上写的日期是前一天的,那就是说,他今天要坐火车了。很好姊妹俩被刚刚得知的情况弄得激动不已,匆匆地跑到火车站去,赶回巴黎,像她们的表兄要求的那样,去蒙帕纳斯接他。太好啦。去监视旅行者,打搅他们的相互拥抱、眼泪、感情的吐露,尽管很少吧。然后再去尾随三人小集团?这绝没有什么用处,没有用。应该做的是,在半路拦截医生,也就是说在火车上。费利西安同样也会惊奇地看到警探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向他询问蒙代伊家的情况。可是无论惊奇与否,只好随它去吧。罗平觉得自己应该行动了,要在他们重逢之前采取行动,尤其是在韦贝尔之前行动。为能把医生幽禁起来,他会高兴得发狂的,因为他很快就会把手伸过来的。这只老狐狸,韦贝尔。 罗平始终被这种奇妙的预感支配着,它使他获得过如此多的成功。他知道,从内心深处,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第一个审问费利西安-多夏安。其中有一点一定要弄清楚:如果拉斐尔有病,那么他的表妹贝阿特里斯这一边就没有神经错乱的表现吗?也许在这个家庭中有这种毛病?一个共同的祖先或许是一个酗酒者?表面看来,与五十法郎的钞票或者恐吓信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只要拼命地把那些好像不能并存的东西搅到一起,罗平才能从其中发现真情。现在他开始对这个奇怪的、破裂的家庭感兴趣了。对如此隐居的伊莎贝尔,对这个半痴呆的拉斐尔,以及这些难以宣布的遗产继承问题感兴趣了! 他看了一下时问。糟糕!费利西安已经上火车了。他转身进到客厅,又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照片。少校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认出他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把所有的门关起来,拖着那条腿,朝火车站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尝试到底能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否则他不会弄错的。去巴黎的特别快车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开走了,这正好说明了姊妹俩为何如此匆忙了。他看了一下出发时刻表。下一班车到得太晚,他无法从蒙帕纳斯火车站再换上车。“说到底,”他想,“我这里在自找麻烦。可又为了挣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绝对没有。说到底,这件事已经成了与自尊心息息相关的事情了。阿希尔是对的,当他说我是无可改悔的人时!” 他慢慢地折回身,但突然又觉得有希望了。一辆出租车已经在人行道旁停了下来。司机正在帮一位老妇人下车,然后不无吃力地把一只捆着的箱子从车顶的行李架上取下来。也许并没有一切全完。就在司机把箱子提到过秤处时,罗平认真研究了一下贴在墙上的时刻表。从勒芒来的特别快车到达朗布依埃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五分。现在时钟指着一点十五分。如果能够追上特别快车,他就会有四十分钟时间用来找到医生,并跟他谈话。可是这能行吗?汽车够不够快呢?在等司机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检查了一下出租车。这是一辆潘阿一勒瓦索牌车,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它的底盘好像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司机回来了。 “您有空儿吗?” “那要看啦,您去哪儿?” “去朗布依埃。” “见鬼!这可不是近路。” “二十法郎小费。如果我们在差一刻三点赶到的话……二十法郎是您的,十法郎是‘它’的。”罗平补充道,同时把手放到了发动机罩上。 “上车吧。” 汽车十分急地发动起来了,罗平马上就意识到要误火车。在两点十分时,出租车刚刚穿过凡尔赛。 “我们肯定赶不上了。” “妈的!我可不能开得再快了。” “奖金加倍。” 车子稍微快了一点,二十分钟后开过了特拉普。罗平手里抓着表。他已经汗流浃背了。 “埃萨尔那一段在修路。”司机沉着地说,“不过只要不爆轮胎,还是能准时到达的。不要太激动。我,从凡尔登……” 罗平根本就没有听。他当时真想把这位好人打蒙,坐到他的座上,抓着方向盘,加大油门。汽车在一段最近刚铺了石子的路面上颠簸着。一辆蒸汽压路机停靠在一边。两点四十分。 “这里是勒佩莱。”司机说道,“您看我们走得不错吧。” 村庄一闪而过,出租车到了朗布依埃。两点五十三分。罗平甚至在汽车尚未在车站停稳之前就把钱塞进了出租车司机的手中,然后一跛一跛地跑了起来。 两点五十四分。他买了一张头等车票。在特别快车刚在弯道上露面时就走到了月台上。 “因为我们的少校旅行是享受减价待遇的,”罗平推断着,“他就决不会在三等车厢里。我应该到二等车厢或头等车厢去找他。” 火车很长。他在最近的一节车厢上了车,穿过车厢和折篷,他在寻找费利西安-多夏安。车上乘客很少,没有一个像少校的。他走到头等车厢,突然在列车的首部站住了。多夏安就在这里。独自一人呆在车厢里,他在睡觉,头垂到了胸前,军大衣半敞着。罗’平把门推向一边。进去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费利西安-多夏安先生吧?” 他俯下身子,嘴角上挂着极友好的微笑。车子的颠簸使军官的脑袋摇晃了起来。军大衣敞得更开了。制服上装上染了血。罗平马上就明白了。多夏安已经死了。心脏的地方挨了一刀,制服的两粒纽扣之间划着的细细刀痕证明了这一点。 处于这种情况下,罗平知道,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冷静。他沉着地朝车厢走廊上望了一眼。外面没有一个人。车厢在特拉普调度站的轨道上颠着。很快就要到凡尔赛了。没有时间好浪费了。他又回到了死尸旁,用扒手般灵巧的手指搜着死者的身。在钱包里,有一封信,折叠的几何形状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可怜的人,他也收到了一只小纸船。他惊愕地打开它,看到: 该轮到你走啦。 这一次,事情的发展结果很凄惨。像蒙代伊一样,军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威胁的严重性,否则他肯定会在给伊莎贝尔的信中有所暗示的。这两个人的无忧无虑的行为举止,并非不令人感到奇怪,他们对已经十分明显的恐吓掉以轻心了。其中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他们这两个人,本应该扔掉这滑稽的纸张的……难道蒙代伊在声明他没把这恐吓当一回事时,是在撒谎吗?因为最终,他把这封信放在了文件夹中。而多夏安却极认真地把它放到了钱包里。两个表兄弟恰恰是再过几个小时就要会面了。是巧合吗?…… 罗平把信又放进钱包里,把钱包又放回死者的口袋中,然后把军大衣的对襟往一块儿扯了扯。他忙乎着,同时密切注意着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但是没有一个旅客露面。他重新关好包厢的门,走到另一节车厢去。此时车子快到凡尔赛了,速度也已经减了下来。最起码的谨慎告诉他应该在这儿下车。真遗憾!多好的机会,可以在蒙帕纳斯火车站看到怪异的小姐的机会失去了。她每周一,是要跟姐姐一块儿吃奶油果子饼的。 [book_title]五、罗平的调查 刚到勒芒车站一会儿,罗平就在车站餐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他在蒙帕纳斯买的报纸。一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名军官在四百一十二次特别快车上被杀》,这是《日报》的标题;《晨报》的通三栏的标题是:《悲惨的特别快车》,而《小巴黎人报》的惹人注目的标题是:《神奇的、血淋淋的小纸船》……早晨的旅客们聚集在车站餐厅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打开的报纸,仔细地看着车厢的照片和倒霉的多夏安的照片。 “我就像现在看您这样地看到过他。”一个伙计对站在酒吧前的一位检票员说道,“他就坐在那儿,在第二张桌子那儿。我给他端了一杯牛奶咖啡。当我想到一小时之后……” 可是,如果说标题都很吸引人的话,那么内容就显得很贫瘠了。警署表现得很慎重。它当时认为火车上的惨案与蒙代伊作为牺牲品的那次袭击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现在,好像人们想杀害蒙代伊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在这两件事中,罪犯肯定是同一个人。而正是这一点让罗平感到不安,因为他很清楚,蒙代伊是属于意外受伤的,是由那个……杀人犯,可以说,是以某种方式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之所以成功地杀害了多夏安,是因为他还没有对蒙代伊发起进攻。可是怎么能下断言呢?蒙代伊不是还处在危险之中吗?……罗平犹豫了。他总不能去把实情告诉韦贝尔吧。后者肯定会高兴得把他投进监狱的。他们之间的旧帐还没有了结清楚。另一方面,保持沉默,这或许是在宣判蒙代伊的死刑。此外,罗平已经看到了某个神奇人物在行动,而警署则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红棕色头发的人。他是否有权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据为己有,秘而不宣呢?当然,他总有办法让报界公布出去,就像以往所干的那样。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之后,他的重新出现,将会受到满怀激情的欢迎的。如果他首先把罪犯的体貌特征提供出来,那将是多么辉煌的胜利呀!但是谨慎的性格战胜了他的自尊和爱虚荣。首先,他不能肯定红棕色头发的人就是罪犯。其次,他不会忘记蒙代伊夫人的怪异的行动和举止。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在他本人称之为“表亲事件”的背后,有许多令人生畏的连带事件。其中,第一封信的内容尤其令他困惑。“你要第一个走的。”这就说明蒙代伊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了。多夏安是第二个。然后呢?马蒂亚斯?拉斐尔?见阿特里斯?甚至伊莎贝尔?……是否整个家族在受着威胁?那么谁又收到过这宣布死亡的小船,而又不愿意说出来呢?难道马蒂亚斯?…… 罗平抬头看了看钟。八点半。去按响马蒂亚斯家的门铃可能还太早了一点,可是时间太紧迫了。尤其不能让一位名副其实的警探先于他去那里,那将会让他处于恼怒的境地的。 他扔下报纸,走出餐厅。他还从来没有来过勒芒,但是他在车站广场上找到了一张城市地图,并且很快就找到了雅各宾人街的方位。他是步行去的,以便充分享受这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的美丽的早晨。他的腿还有点拖沓,但这并不影响他沿路欣赏古代的教堂,教堂后面那著名的圆形塔楼好一阵子吸引了罗平的注意力, 尽管他当时还有很多操心的事要做。 他在马蒂亚斯-多夏安家自我介绍道: “警探弗拉皮埃。” 马蒂亚斯手里还拿着一张打开的报纸,面部流露出非常激动的神情。 “您刚刚知道此事吗?……”罗平问。 “是的。没有人事先告诉我……我可怜的费利西安!……就这样死了……原谅我。” 他放肆地哭了起来,都想不到要让来访者进屋。 “您能为我牺牲几分钟时间吗?”罗平问。 “当然可以。您想吧,像我现在这种样子。我肯定不会去办公室的。请进吧。” 他把罗平带进显得有点陈旧的饭厅,里面蜡味很重,也很闭塞,然后指给他一张椅子。 “通过报纸知道……知道……” 他找不出合适的字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的大手绢擦着眼睛,但泪水一直在淌。他很像他的哥哥,只是更英俊,也更消瘦一些。他有点驼背,头发已经花白了,显得对生活中的陷阱没有一点戒备。 “我深表同情。”罗平低声说,“如此说来,巴黎方面还没有正式通知您……” 很显然,也很幸运,韦贝尔的调查只是刚刚开始。副总探长还没有来得及把笨重的司法机器运转起来。可是伊莎贝尔呢?贝阿特里斯呢?她们为什么没有立即发电报来呢?也许她们始终对多夏安家族怀有宿仇,尽管费利西安给她们写清楚了这些……罗平让他的谈话人一点点地恢复理智。当他看到马蒂亚斯最终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时,他才问他: “您在这里是单身一人吗?” “是的。我的家庭女佣要十点钟才来……我能给您点东西喝吗?” “我在执行任务。”罗平拒绝道。“好吧!您当然不应该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需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实情况,关于你们的,就是您的堂亲们的和您的。您现在已经知道格扎维埃-蒙代伊已经收到了一封恐吓信,您的哥哥也是的。那么您呢?” “没有” “您能保证?” “是的。” “您的兄弟,您经常见到他吗?” “几乎是每天吧。” “他也没向您谈及过这只小船?” “没有……不过他应该是昨天收到的,是在上火车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前天。我们一块儿吃的晚饭。我们只是谈了他的巴黎之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纸船的故事说明什么问题……他对我从来无秘密可言。对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可怜的费利西安!” 他又一次地大哭起来。 “一只纸船。”他抽抽搭搭地说……“这是针对我们来的!” 他有点让人可怜,又有点滑稽。罗平俯下身,把手友好地放在他的肩上。 “好啦……好啦……不要这样激动。那您什么也没收到啦?” “我向您发誓。” “您的兄弟有仇人吗?” “他!……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啊。善良!忠诚!他一心想着自己的病人。” “您呢?” 马蒂亚斯惊愕地望着罗平。 “我?有仇人?” 他苦涩地笑了笑。 “您想象不到一个纳税人……不,这太荒谬了。” “我知道。”罗平说,“可是我们不再是不大合逻辑了。行啦,我再向您提一个会更令您震惊的问题……不论远近,您是否跟达武元帅家族有亲缘关系?” “什么?……您在开玩笑吧,探长?” “噫,不。相反地,我十分严肃。只是,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好,算啦!那么,您曾跟您兄弟一块吃晚饭。他告诉了您他要去军事部的事情……” “当然啦。” “他跟您谈及他给你们堂妹伊莎贝尔发的那封信啦?” “他还给我念过呢……是的,他给我念的是草稿。” “您完全同意吗?” “完全同意。” “我们很想知道您兄长其中影射的这个不和睦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们的事啦。”罗平打断道,“我听您说吧。”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多更安接下去说,“我们的父母亲和堂姊妹的双亲不和。是女人们的嫉妒。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先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表现,随后就逐渐激化起来了。他们相互不来往了。再后来连信都不写了。直至发展到希望对方死去,蠢到如此地步。其中也有钱的问题。我们堂姊妹的双亲生活得十分优越。而我们这一边,生意进展得不大好。我们的叔祖父,韦基一蒙科尔内想插手处理此事。他其实不过问还好一点。他精于生意之道,但只是手法和技巧!……尽管非他所愿,他把已经很复杂的事情弄得更糟了。随后,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双亲,那边也是一样。” “到这个时候,”罗平打断道,“并没有什么可阻止你们再见你们的堂姊妹呀?”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多夏安说,“在一月十四日,举行了贝阿特里斯的不幸的婚礼。我要不要跟您说呢?” “要说……要说……我请您说。” “那么,是这样的。在一月十四日,贝阿特里斯轻率地嫁给了格扎维埃-蒙代伊。这次婚礼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噢!蒙代伊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而且远非如此!他的地界与韦基-蒙科尔内的相距没有很远。所以,我们始终保持着邻里关系。在当时,贝阿特里斯正在练习骑马。她在骑马场碰上了蒙代伊。总之,他们比较经常见面,可是,贝阿特里斯却总是看不起他。她对我们说他很笨重、粗野、道地的农民等等。而我们的叔祖父,他长时间来脑袋里只有一个打算:买下蒙代伊的产业。因为他认为它没能得到很好的管理,由于没有精心照料,生产出来的酒质量低劣。要告诉您的是这位老好人心中只有一个激情:那就是香槟酒。您同意吗?” 说着,马蒂亚斯从衣兜里取出装烟草的小荷包,开始卷起烟来。 “请您原谅,”他说,“如果我没有谈到所有的细节的话……另外,我知道得很少。我所知道的,是我们的叔祖父在安排着,让蒙代伊尽快破产,然后再以极低的价钱买下他的葡萄园。在这一点上,贝阿特里斯找不到有比嫁给蒙代伊的更好的办法了。您会猜出当时的议论的。” 他猛地用舌头舔了一下烟卷,然后用火绒打火机把它点燃。 “于是,我们的叔祖父跟他的孙女断绝了往来。在贝阿特里斯和他之间,有过许多可怕的场面。我是从这可怜的费利西安那里得知的,因为他时常去城堡为老人治疗。” “为什么您要说:老人?”罗平问道。 “我说漏了嘴。不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们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对待员阿特里斯的态度实在令人憎恨。他尽一切所能地阻止这次婚姻。最终,他把口阿特里斯赶出了家门。我实在找不出其它的字眼了。他来到巴黎,住了下来,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她现在住的那个小宅是从她母亲那里得来的。” “请等一下。”罗平说,“有一点我漏掉了。为什么你们的堂妹受此不公正的待遇,谁又阻止你们跟她交往呢?” 多夏安显得有点慌乱。 “真的。”他说,“我们本来关系还可以。我们也许太怯懦了。可是,如果我们都站到贝阿特里斯一边的话……您看会怎样呢?” “这会让您的叔祖父大发雷霆和愤恨的,而你们是要照顾他……也许是出于遗产继承的问题吧?” “不光是这一点。遗产肯定是属于伊莎贝尔的……尽管……谁又知道呢!不!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害怕他。我向您发誓,这是个该死的老人。当战争到来时,他本来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譬如巴黎吧。可是完全不是这样。他把跟他住在一起的伊莎贝尔打发走,他独自一人呆在城堡里。我记起……当我去向他告辞时,就在参军的前两天……我们在台阶上分手时,他对我说道:‘我曾经与他们交过手,这些普鲁土人。如果他们一直来到这里,这很值得怀疑,他们会知道在跟谁说话的。’这是保留着对他的最后一个印象。战争爆发了。我们全都走散了。” “伊莎贝尔呢?” “我想她有一段时间是生活在她姐姐那里的。至少这在当时是个问题。但是我不知道她在芒特那里有住房。这还是公证人的信告诉我们的。” 一阵呛咳使他停顿了下来。 “我不能再抽烟了。”他说,“我从十七岁起就染上了这一恶习。随它去吧。为了生活带给我们的好东西。” “那么,有四年时间,你们没有听到谈论你们的叔祖父?” “当然。至少不比那边的人知道得多。再说我们已经跟蒙代伊家和伊莎贝尔反目……真是乱七八糟,上帝,乱七八糟!……所幸的是费利西安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惜的是太短暂了……” 他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我还是告辞吧。”罗平假惺惺地说,“我不想过多耽搁……” “不。”多夏安大声叫着,“先别走,探长。让我说一说有好处。我会太孤独的。” “那么……请跟我谈一谈您的另外一个兄弟……拉斐尔吧。” “哈,那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拉斐尔是我们的长兄……非常有天赋……是全家的艺术家……出色的画家……可怜的老兄!在一九一二年的春天,他不幸染上了抑郁症,严重得只能被关起来了。现在他好多了。可是当他听到关于……” “这次抑郁症的病因是什么?它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就突然发生吧。” “不。不过您应该先知道这一点,拉斐尔已经结婚,还有了一个小女儿……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您真的什么也不想喝吗?……我要喝一点酒了……我要跟您说的是非常悲惨的事情……您总还记得‘蒂塔尼克’号沉船事件吧?哼,我们当时就在上面。” 罗平被吸引住了,低声说道: “噢!我很不安。我以为我猜到了……” “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多夏安从酒柜里拿出一只杯子和一个酒瓶子。 “当命运之神猛烈攻击一个家庭……” 他给自己斟了一指高的烧酒,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只有屈从了。”他总结道。“您看,好像全都连到一起了。多少年来,都是我们的叔祖父给居拉尔公司的船上提供旅客们喝的香槟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然地,他被邀请出席‘蒂塔尼克’号船的首航仪式。可是他已经近七十五岁了。而且他不喜欢旅行。于是他产生了为我们全体提供这次旅行机会的可怕想法。” “全体是指谁?” “所有的堂兄弟。拉斐尔、他的妻子、女儿,还有我们两个人,是这一边的;另一边是伊莎贝尔和贝阿特里斯。他想通过分享飘洋过海的喜悦来让我们和解。可是贝阿特里斯和伊莎贝尔拒绝了,借口是害怕晕船。于是我们五个人就都上了船。小女孩当时才七岁。您真想象不出她当时的高兴劲。” “别跟我谈海难。”罗平说,“没有必要让您难过。” “即便我想谈,”多夏安说,“我也不可能谈,因为我的记忆力很差。我好像又看到拉斐尔的妻子、女儿站在海难救护小艇的前头。可是,人们还是勉勉强强地把她们安顿好了。小艇上的负责船员甚至想把拉斐尔也带上走。是我们把他留下来的,主要是出于谨慎。我们在另一条救生船上有位置。灾难来得如此突然……请想一下,探长,唯一的一条救生船一遇到水就翻了过去……所以我说人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的!拉斐尔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淹死。他想跳下海去,跟她们一起走。别怪他失去理智,这个可怜的人!多悲惨呀!多么令人悔恨!如果我们让他上了这条救生艇,我不知道将会怎么样……他无疑也会死去,他也不能幸免……可是,他会想到他能救起她们……我们,无论如何,总没有任何责任的……我们决不是这次可怕的分手的罪魁祸首吧。” “决不是的。”罗平说,“你们没有什么好自责的。难道他责怪你们了吗?” “没有。……总之,我想不会的。当我们都被收留之后,他已经完全精神错乱了。” “以后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忘记了。他从来不谈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些动乱吗?” “一定知道的。但是以一种模糊不清的方式。可是,他读报纸……他好像知道这一切。” “我能见一见他吗?” “为什么不呢?在圣安托尼疯人院,人们会告诉您在哪儿找到他。但是我请您……不要涉及过去……不要跟他谈任何有关费利西安的事。也许他还不知道呢……” “听其自然吧。”罗平说着站起身来,“如果我的一位同事再来找您了解情况的话,您不要感到意外。要耐心一些。法律最终会有结论的,我向您保证。” 他告辞出来,看了看表。在乘火车去夏特尔之前,他仍有充裕的时间吃午饭……其实,这趟车就是费利西安前一天乘坐的那趟车……他又回到城里,走进了一家僻静的小餐馆。他需要安静地独自一人呆一会儿,好认真地思考在他头脑中闪现的想法。这是在马蒂亚斯、多夏安跟他谈论“蒂塔尼克”号船时产生的。救生船……小纸船……联系是很显然的。罪犯只能是拉斐尔了。事实本身证明了这一点。在不幸者的有病的大脑里,一个思想在生成,并且在逐渐地扩大……他的兄弟们是这一事件的直接责任人。如果他能够上到救生船上去……如果他呆在妻子和女儿的身边……灾难也许不会发生……也许他能救出她们两个人来……可是怎么复仇呢?长久以来,他被关在单人小屋里,像个罪犯一样。然后,人们告诉他战争刚刚爆发了……什么战争?这是什么意思?战争?……于是人们把他从这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此时,非常耐心地,以某些精神病人所具备的能够掩饰的奇特能力,拉斐尔成功地取得了看守他的狱卒的信任,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补偿。人们最终给了他这种自由,这对实施他的周密计划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他只需等待罪魁祸首了,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罗平没费什么气力就把病人日夜所想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了。他几平是一步一步地跟看他的妄想发展的。妈的!事情不可能有另外一种发展。两个兄弟回来了,以最虚伪的方式微笑着,确信不会受任何惩罚。他们肯定以为过去已经被彻底遗忘了。好像对拉斐尔来说,除了现在的无尽空虚外,还有某些东西在表示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的。在这种情况下…… 罗平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障碍。为什么拉斐尔要威胁蒙代伊呢?蒙代伊当时也没在“蒂塔尼克”号船上。在一九一二年时,蒙代伊甚至还没有娶贝阿特里斯。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拉斐尔是否只知道他的表妹已经结婚了?是的,肯定的,他知道此事,因为费利西安和马蒂亚斯以为他已经痊愈了,而且几个月来一直去探视他,他们肯定把所有人的情况都告诉他了……不要忘记三个兄弟都接到通知要去枫丹白露公证人贝朗戎那里。为了开遗嘱…… 所以,拉斐尔是知道的。也许他的仇恨从这时候起,已经延伸到了所有的人身上:兄弟、表兄弟、表姐妹……不管怎样,贝阿特里斯和伊莎贝尔还是设法没去参加这次飘洋过海的旅行。没有这么愚蠢!那好,她们也将付出代价的。那么蒙代伊第一个,因为他并不害怕与一个可诅咒的家庭联姻。 “我是否有点离题了呢?”罗平一边吃着,一边在想,“因为,我总是喜欢忘记蒙代伊是由于我而受伤的。其实,凶手,尽管也有一封恐吓信,但还没有对他发起进攻。这真是很奇怪的。对于费利西安来说,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容易解释清楚。 其实,事态的发展是非常合乎逻辑地一环扣着一环的。拉斐尔知道他的弟弟想要去巴黎,因为费利西安肯定是把他的全部计划告诉他了。他知道医生是坐哪趟车。列车停在夏特尔时,他只需跳上车,找到他兄弟呆的那间包厢……费利西安怎么会怀疑呢?他甚至连这致命的一击都没看到。然后,拉斐尔在下一个停车站下了车,平心静气地等着第一趟开过来的车回夏特尔去了。既然他来去自由,谁还去注意他的外出呢? 剩下的是要弄懂蒙代伊和费利西安的行为举止,和表面的顺从。费利西安,他极有可能在上车前的那一刻才收到这只小船。无法知道他要如何行动。可是蒙代伊呢?他清楚“蒂塔尼克”号的惨剧,他本应该马上把海难与这些叠得很奇怪的恐吓信对照起来看,就像现场罗平所做的对照一样。 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了。这也正是他首先保持沉默的原因。他肯定会这么想:又是这个可怜的拉斐尔,他又在干他自己的荒唐事。总之,他是永远改不了啦。他其实想到的是其它的事情。对于一个只知道可怜病人的人来说,这样的反映是很正常的。可是谁又知道是否已经有过其它的小船呢?……可是为什么,在针对他的所谓“暗杀”之后,蒙代伊继续保持沉默呢?为什么他不把自己的怀疑报告给警署呢?那么在费利西安被杀害后,他是否还会保持沉默呢? 这只是许许多多的谜中的一个而已。此外还有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贝阿特里斯无法解释的举动……还有拉雪兹神甫公墓的打击……以及红棕色头发的人…… “好啦。”罗平低声咕哝着,“还是一个一个地来吧。” 他付完帐,朝车站走去。总的说来,他对自己最初的推断并非不满意。十分策略地发问拉斐尔是不会坚持很久的,尤其他深信是在从事一项正义的事情。好啦,一部分事实已经可以在旅行结束时弄到手了。 于是罗平在夏特尔下了车之后,乘坐一辆令人想起战前的出租马车去了疯人院。他到门房去打听情况。 “拉斐尔-多夏安吗?”职员说,“他就住在旁边。是栅栏门尽头的那间房子。他住在三楼上的一间房里,门上有他的名字。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外出了。如果您找不到他,您就来告诉我。我派人去找他。” 他又笑着补充道: “这是我们这儿什么都干的人。在像这样的地方,我告诉您,我们总有事情好干的。” 罗平走进指定的房子。没有看门的。显然地,拉斐尔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进出出。人们并不太怀疑他。钥匙就在门上。他敲了门。因为没有人回答,他就把门推开了。 屋内的装饰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所有的墙上,用图钉按着从讲述战争的周报上剪下的各种图片:《声誉》、《法兰西故乡》、《宝鉴》、《在前线》、《小报图片增刊》……全都是海战的场面。“吕西塔尼亚”号正在沉没;部队的一个搬运兵的极度苦恼;潜艇上的小跟班的死亡。表现投入日德兰战役的装甲巡洋舰的照片……决不能再表示怀疑了。那些小纸船正是在这里被制做出来的。每一个图片都暴露出不幸的拉斐尔的固执的思想。 罗平慢慢地在房间里转悠着,最后站在了一张镶在雕刻木框里的照片前:是可怜的人儿的妻子和女儿。马蒂亚斯没有说谎:年轻女人非常漂亮,小女孩更是可爱,长长的卷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欢乐。罗平的心在阵阵发紧,他想:“我要向他说些什么呢?还有必要再问他吗?为了让他的伤口再流血……”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了起来。罗平坐下来,装出一个没有任何恶意的来访者的样子。门被猛地推开了。进来的人是韦贝尔。 [book_title]六、在狱中 两个人的目光像两把犀利的剑一样,相互对视着。韦贝尔向后退了一步,转过头去对着走廊。两名警员跟他进来了。 “我来介绍一下你们的同事:警探弗拉皮埃。”韦贝尔说道,“很高兴与您相遇,探长。” 他径直走到罗平的面前,突然,用他的靴子尖给了他扭伤的踝骨一下。罗平忍不住钻心的疼痛,叫了起来,然后伏到了桌子边。 “带走他。”韦贝尔命令着,“不要反抗,嗯!” 罗平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任何武力都是无益的。还有些警员应该是站在了楼梯平台上了。只要稍有动作,他们就会凶猛地扑上来的。 “您是从勒芒来的,”他说,“您已经询问过马蒂亚斯-多夏安啦?” “确实如此。他跟我们谈了您的造访,向我们叙述了你们的谈话内容……很有意思!您将要告诉法官为什么蒙代伊事件令您如此地热心。还有,为什么您呆在人们发现多夏安少校被杀的火车上。为什么又在这里发现了您,在拉斐尔、多夏安的房间里……” “完全是巧合。” “够啦!”韦贝尔怒气冲冲地说,“您能让谁相信,一个正直的人需要假借探长的头衔,瞒着警署进行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调查呢?……朱西厄!手铐。” “您没有这个权力。” “您拐着腿,对吧?”韦贝尔打断道,“而我们恰恰要找一个瘤子,他叫一部出租车载他从芒特火车站到朗布依埃去的。他当时是那么着急!” 钢手铐在罗平的手腕上收紧了。 “走!” “这个错误将让你们付出巨大代价的。”罗平威胁着。 “当然啦。你们都是说这样的话。而最终你们又都招供了。” 一辆笨重的老式汽车等在了门口。警员们把罗平夹在中间,坐在后排座位上。韦贝尔坐在前排,在司机旁边。一条手臂放在靠背上,他转过脸来,仔细审视着他的俘虏。 “您的面孔使我想起了某个人。”他低声说道,“可是,如果我与您曾经相遇过,我肯定会想起来的。” 罗平耸了耸肩,然后把头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应该承认他这是在玩火,而且还特别低估了韦贝尔的手段。命中注定地,副总探长被带去见过了马蒂亚斯,而他又拥有一般人不可能有的特权:出于执行公务的需要,他拥有一部全新的汽车。从勒芒,他赶到了夏特尔,而此时他所抓的嫌疑犯却在花费时间等火车,他已经设好了圈套。现在……健康……审讯……好多天,也许好多星期将慢慢地流逝掉……可是无法说出实情,无法承认深夜造访蒙代伊的小宅……而在这段时间里,杀人犯的行动将是完全自由的…… 当天晚上,在通常的手续办完之后,罗平睡在了监狱里。他的被捕引起了一些反响。人们抓到了想要杀死格扎维埃-蒙代伊和在特别快车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以闻所未闻的胆量,刺杀了可怜的军医的人了吗?……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亚森-罗平。这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事情的,只是更奇特,更令人不安,就这一点来说,警署表现得太谨慎。 那当然啦!被告拒绝回答就此事提出诉讼的法官的提问。他,热罗姆-贝尔东是因自己的机智和敏锐的洞察力而著名的。他属于新一代的法官,他们不再对转弯抹角的叙述方法感到困惑,对过度的谨慎,熟练的狡诈行动也不再感到无所适从。他们说话直截了当。 “好吧!”他说,“您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您在夸奖我。” “您应该知道,您自己的逻辑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我们最终会有办法知道您是什么人。” “而我,”罗平抗争道,“我相信你们最终不得不放我出去。只是我要看一看这种专横要到什么程度。” “怎么,专横。”法官反对道,“我同意不把您关起来,您没有前科。但这正是使您变得让人怀疑的地方。我们不喜欢那些像是 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您打过仗吗?” “跟大家一样。” “在哪个部队?” “就是我告诉您,您也不会相信我的。” “好吧。您住什么地方?您靠什么维持生计?” “想想看。” “我警告您……” “您不可能影响我的,法官先生。他们没有证据就抓了我。而他们又希望我跟这样的法律合作!决不会的。我总还有不开口说话的自由吧。” “您不能否认您对多夏安兄弟们很感兴趣吧?” “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喜欢做私人侦探呢。难道有一条法律严禁我这样做吗?” “同意。那么请把您发现的东西让我也知道一下吧。” “先放了我。” 法官做了一个手势,叫来看守,又把罗平送了回去。这场小战斗持续了好几天。罗平拒绝指定辩护律师。于是他们给他指定了一个官方律师,这是一个满身烟酒气的老人,显得万念俱灰的样子。 “您顶撞贝尔东是不对的。只是为了向您证明您不是最强大的,他就可以把您在牢里关上几个月。您最好还是供认。” “可是供认什么呢,妈的!” “您在芒特要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赶去朗布依埃乘火车回巴黎。这是一条根本无法解释的路线。因为您完全可以很容易地从芒特直接回巴黎的!请您稍微为贝尔东想一想。要承认他觉得这次旅行是不可思议是没有错的。现在,我要对您说的,嗯!……” 罗平很快就对这种使局势变严重的小争论厌烦了。把他从芒特送到朗布依埃的出租车司机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但他们把司机带到其中有法官、犯人的六个人的面前时: “是他。” “您能肯定吗?”贝尔东问道。 “绝对!他不停地撩拨我,让我开得更快一点。他那么害怕耽搁了去巴黎的火车。他是跑着穿过火车站的。” “他跑着?” “说是这么说。他一条腿在跑,另一条腿拖着,可以这么说吧。” 法官又把罗平带回了他的办公室。 “事实在眼前。您在朗布依埃上了火车,如此地匆忙,人们完全可以想到您一定是想要会什么人。那么是谁呢?费利西安-多夏安吧,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就在转天,您去拜访了马蒂亚斯-多夏安,还在他那里拿到了拉斐尔的地址。您就是在拉斐尔家被捕的。出于我尚不知道的原因,不过您会告诉我的,您仇恨多夏安家族。您杀害了费利西安,也许您正在想方设法杀害拉斐尔……” “可是……” “等一等。这还没完。格扎维埃-蒙代伊的被袭击是和军医的被杀害有着某些联系的。那个杀害费利西安-多夏安的人,同样地袭击了格扎维埃-蒙代伊。另外,我警告您,一旦蒙代伊先生的身体状况允许他回家居住,我会带您去找他对质的,到时候我们再看吧……” 所有这些既非常合乎逻辑,又十分滑稽可笑。罗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请原谅,法官大人,我并没有反对您的逻辑推理的意思。它太精彩了。但是这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您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我是亚森-罗平。” 活该!名字报出去了。罗平,无论如何,更喜欢公开地参战。 “您是亚森-罗平。”法官打趣地说,“真是滑稽。” “而亚森-罗平是从来手不沾血的。” “听着,”法官又十分严肃地说,“我没有时间好浪费。是不是罗平,我都要指控您的企图谋杀和杀人罪。” 然后,他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律师,补充说道:“您的当事人,大人,应该懂得不能嘲笑法律……看守,把他带走。” 罗平又上了囚车,它又把他带去健康中心。他平躺在铺上,确信已给法官的头脑里置下了疑虑。他肯定很快就会想:“难道是真的?他真的是亚森-罗平?……”于是,他们召来韦贝尔……国家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也将被咨询……这个消息会一级一级地传播开来。“这有可能是他。注意!千万别干蠢事!尤其是新闻界,肯定会长时间地被排斥在一边。” 在对手队伍中制造恐慌是罗平比较喜欢用的一种手法。它将再次带来好处,如果……但是他马上就被注意上了。其实,他返回后还不够一个小时,他单人号房的窥视孔就被推开了,一只眼睛出现在那里,这决不会是看守的眼睛,因为紧接着激烈的私下交谈在门后面小声地开始了。罗平,越来越有信心,坐在矮脚凳上,把脸孔以最佳角度呈现在观察者的眼前,后者在轮流地出现在窥视孔后面。法官是对的,当他说在罪犯档案部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这位神秘的犯人的罪犯人体测量记录卡,当罗平以勒诺曼的相貌指挥警署时,他已经谨慎地让他的档案材料消失了。可是,在认识他的人们之中,肯定有不少的人能够辨认出他来。譬如加尼玛尔,他现在恐怕已经退休了。福尔默里也可以,如果他没死的话。可是这是些记忆力非常可靠的官员。他们肯定会请他们来这窥视孔望上一眼的。此外,还有韦贝尔,大概在汽车上时,就已经暴露了。还有其他人呢,过去的那些对手,肯定会采取认真的、一丝不苟的态度的……“是的,看侧面,可以说是……可是另外三面……他的耳朵是不是更大一些?……嘴巴呢,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具有讽刺意味的皱纹……可是面孔显得比较年轻。这个鬼人跟我们大家一样。他也会老的呀……不!很难毫不含糊地下断言!” 罗平听到他们这么说,很庆幸自己给对手队伍中制造了麻烦。他们将会对他加倍警惕防范,由于过分殷勤,他们会不可避兔地干出蠢事来的,这正好为他所利用。 第二天,罗平又被带到了法官那里。这一次,他们给他安排了像是贴身保镖的两名警员。对这两个人,韦贝尔是完全相信的,他们是都德维尔兄弟。罗平心里在笑。他的大胆举措已经开始有收获了。 “不要担心,老板。”让在他的耳朵边悄悄地说着,“我们正在准备之中。” 法官贝尔东彬彬有礼地接待了罗平,让他坐到了律师的边上。 “现在,您变得多少理智一些了?您愿意告诉我您是谁了吗?” “很愿意。我是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已经死去很久了。还是别开玩笑了吧。” “我不开玩笑。” “好的。接下来:您住何处?” “几乎是随处住。我像蒙特-克里斯托伯爵。我有很多住所。现在,我在这健康中心占有一落脚处。再说,也不会呆很久。” 法官有点泄气,做个手势给书记员不要记录。他用手指尖按压眼睛,就像人们想方设法要平息突发的偏头疼一样。 “这是您的最后一句话吗?”他问道。“那好吧,我们换一种方法……让证人进来。” 马蒂亚斯-多夏安走进了办公室。 “您认出那个自称是费拉皮埃警探的人了吗?” “正是的。” “我这里有您的证词。” 法官飞快地读了一遍。 “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被告给您的印象很不好吗?” “一点也不。恰恰相反,他非常有礼貌,也很通情达理。” “他真的问过您是否收到过恐吓信吗?” “是的。我回答他我什么也没收到。” “他显得很吃惊吗?” “可能……是的。” “我抗议。”罗平说,“您正在暗示多夏安先生,说我就是写恐吓信的人。” “我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多夏安先生,请您好好想一想……您以前曾经遇到过被告吗?……例如,装扮成煤气公司的职员、或者邮差、或者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等?” “没有。我想没有。”马蒂亚斯喃喃着,一副窘迫狼狈的样子。 “您没有发觉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先于被告溜到您家里去吗?” “没有……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小偷上门的。” “很好。谢谢您。” 罗平等马蒂亚斯-多夏安出去后,说: “如果我明白您的意思的话,法官大人,偷盗应该是我所谓的罪行的动机……这些折成小船形状的恐吓信,对您来说显然是无足轻重的细节啦。” “我懂得自己的工作。”法官十分激动地反驳道,“如果您真的如您所声称的那样狡猾的话,您应该承认,这些信是只能骗傻瓜的小花招,完全是为了转移人们的怀疑目光的。只是这太简单了。我们还不是完全傻的,这一点请相信我。” “真令人感动。”罗平在想,“他是对的。这是太简单了,其实,如果人们认为第三者是罪魁祸首的话。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这么认为的。可是因为不是我呀……” “那么,我到底想偷什么呢,在蒙代伊家里,和在费利西安-多夏安的尸体上?”他这么问道。 “我们会知道的。也许是信件,或者是会使名誉受影响的文件资料?” 罗平好像又看到了在抽屉里的、十分珍重地摆放着的那张五十法郎的钞票。“别犯傻,”他想,“千万别犯傻。凭他掌握的材料,他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了。” “我是无辜的。”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就在你们对我发起猛烈攻击的时候,你们是彻头彻尾地跟杀人犯站在一起的。你们要等到有新的牺牲者后才会睁开眼睛吧?……我是不愿意处在您这个位置上的,法官大人。” 他说得如此肯定。出于他口中的这一坚定信念令大法官显得颇受震撼。但是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 “您在虚张声势。”他说,“我从您的游戏中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所谓的罗平先生。您认真地研究了您的被模仿人。像他那样,当您处在劣势的时候,您会借助于恐吓手段。差一点儿您就会向我保证您是唯一能够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的人,我也就会给您签署一份不在现场的证明了。不就是这样吗,对吧?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 罗平握紧双拳。这样的稀里糊涂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律师本想说话的,但是法官制止了他。 “很对不起,大人。我们明天再继续吧。请尽量说服您的当事人,他跟我玩这小把戏是完全错误的。” 看守把罗平交到了都德维尔兄弟的手中。在他们下楼梯时,雅克-都德维尔低声地咕哝着,嘴唇几乎都没动一动。 “蒙代伊已经离开诊所了……明天,在他家模拟案子的作案经过……乘汽车前往……不可能把囚车开去……” 他停下来,让一位被看守带着的犯人过去,马上又接着说: “我们会跟您在一起……一切都预先估计到了……将会发生一次有组织的塞车,好让护送车停下来……” 他们走到了“捕鼠器”的底层。警员又说了几个字:“我们就逃跑!”然后粗暴地把罗平推进了囚室。 罗平心中一阵狂喜。他绕着弯子的逃跑很快就要成功了。人们拒绝冠冕堂皇地相信他就是著名的、具有绅士风度的梁上君子,可是……可是他们已经采取了措施,就像是总动员一样。因为蒙代伊家的豪华小宅总还不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吧。人们不用囚车,决不仅仅是要避免引起那个区的人们的好奇心,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这个犯人。运送罗平的汽车的后面,毫无疑问地,会有两、三辆装满警员的汽车。 罗平轻轻地吹着口哨回到单人号房。当窥视孔打开时,他放声大笑了起来,站在朝里望着的眼睛前面,大声吼道: “咕咕。确实是好人罗平现在向您致敬。在您面前的是亚森的真实面孔!没有遮掩和伪装。没有胡髭。他在城里与好朋友面对面相处时就是这个样子。但是要快一点看,因为很快就会过去的。敬礼!为我的最后一个早晨……为我,意愿……一只黑眼珠在看着您……请原谅。尽管在法兰西喜剧院订了座位,我还是都弄乱了……” 小窗猛地关上了。罗平踮着一只脚转了一个圈。“人家不高兴啦。啊!可是怎么,根本没有。他们会想:如果他唱歌,那他肯定是亚森-罗平。如果是罗平,那么烦恼就要开始了。如果开始有烦恼的话,那就会整天被报界迫在屁股后面……而如果报界……啊!我的好朋友们,我不会突然一下子让出我的位子的……拉斐尔,无论你在哪里,请在屠杀别的一个人之前,再等一等。我就来的。我们之间把它了结清楚。别让警署来插手我们的事情。你看嘛,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就像我的忠诚朋友维克图阿尔说的那样……这次的稍事休息可以治好我的踝骨。没想到监狱的几天生活会还给您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晚饭吃得很香,虽然粗劣的菜肴不堪入口。而且他还一觉睡到了早晨。他十分认真地做着体操。他将需要自己的全部体能和才智,因为这场战争可能会非常艰难。“如果他们不能抓到我们,那么他们会狙击我们的!”他这么想着。但是这种顾虑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们十点钟来提他。四部汽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哎呀,”罗平对看守他的人们说,“我看这是有点小题大作。恕我大胆说一句,这真赛过一场婚礼。” 他发现了韦贝尔的身影,还有预审法官的,在第二部车里。在第三部和第四部车里的小圆帽子表明有半打左右的警员。他们粗暴地把他推到第一部车旁,他看到他的律师就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