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第二基地 [book_author]阿西莫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5852 [book_dec]《第二基地》(Second Foundation),是美国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出版于1953年的科幻小说中篇集,“基地三部曲”的第三部。本书讲述了在骡攻占基地之后,骡和第一基地的遗民寻找“谜”一般的第二基地的传奇事迹,共由两个中篇故事组成。《第二基地》是“基地”系列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谜”一般的第二基地的存在成了众矢之的,骡要铲除它,而第一基地的移民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也必须找到它,但是它究竟在哪里呢?这部故事就是各方人马找寻第二基地的传奇。骡倾全力寻找并铲除第二基地,却失败了。随后,基地人员也千方百计寻找第二基地,因为他们不愿把建立新帝国的功业拱手让人。谁也没想到,寻找的线索竟维系在一位小女孩身上。十四岁的艾嘉蒂娅怕得要死,她究竟发现了有关第二基地的什么秘密呢? [book_img]Z_10480.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骡的寻找 [book_title]序幕 第一银河帝国的历史已经持续万年之久,银河中每颗行星都臣服于帝国的中央集权统治之下。帝国的政体时而专制,时而开明,却总是将银河治理得井然有序。久而久之,人类便忘却还存在其他可能的情况。只有哈里·谢顿是惟一的例外。 哈里·谢顿是第一帝国最后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最大的成就,在于将心理史学发展到登峰造极之境。这门学问是社会科学的精华,能够将复杂至极的人类行为,化约成明确而严密的数学方程式。 个人的行为虽然无法预测,然而谢顿却发现,人类群体的反应能够以统计方法处理,人数越多,其计算就越精准。谢顿的研究对象,是银河系中所有的人类,而在他那个时代,银河总人口数已达到千兆之众。 在钻研心理史学的过程中,谢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表面上强盛无比的帝国,实际上已病入膏肓,注定将要崩溃衰亡。这个预言与当时所有的常识,以及一般人的信念都恰恰相反。谢顿预见(或者应该说,他解出了自己导出的方程式,再解释其中的象征性意义),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发展,银河将会历经三万年悲惨的无政府时期,然后另一个大一统的政府方能出现。 于是,他开始了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努力,试图将前述的三万年无政府状态缩减成一个千年,也就是说,要让和平与文明在千年之后重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谨慎地设立了两个科学家的根据地,将之命名为“基地”,并故意设在“银河中两个遥相对峙的端点”。其中一个基地的一切完全公开,而另外那个第二基地的存在,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 第一基地最初三个世纪的历史,在《基地》、《基地与帝国》这两本书中已有详尽的叙述。它最初只是由百科全书编纂者构成的小型社群,在银河外缘虚无的太空中渐渐被人遗忘。周期性的危机一个接一个冲击这个基地,各个危机都蕴涵着当时人类集体行为的各种变数。它的行动自由被限制在一条特定的轨迹上,只要沿着这条轨迹不断前进,就必定会有柳暗花明的发展,进而得以开展另一个新局。而这一切,都是由早已作古的哈里·谢顿一手策划的。 第一基地凭借着优越的科技成就,首先征服了周围数个落后的行星,然后又面临了从垂死帝国脱离、割地称雄的大小军阀,并且将他们一一击败。接着,它又与帝国的残躯发生正面冲突,结果战胜了帝国最后一名强势皇帝,以及他麾下最后一位真正的大将。 不过第一基地遇到的下一个对手,却是连哈里·谢顿也无法预见的一名异人。这位自称为“骡”的人物是一个突变异种,天生拥有强大无匹的精神力量,能够随意改变人类的情感,进而重塑他人的心灵。他可以将最强硬的死敌改造成最忠诚的仆人,任何的军队都不能——也不会——与他为敌。第一基地终于也难逃陷落的命运,而谢顿计划眼看就要瓦解消失。 然而,谜一般的第二基地依旧存在,因此也就成了众矢之的。骡必须将它铲除,才能完成征服银河的壮举;而第一基地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也非得把它找出来不可。但是它究竟在哪里?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本书所叙述的故事,就是各方人马寻找第二基地的传奇! [book_title]第一章 二人与骡 骡……直到第一基地陷落后,骡政权的建设性才终于显现。在第一银河帝国真正土崩瓦解之后,他是首位拥有一个真正辽阔宇宙空间的统治者。早先由基地所建立的商业帝国,虽然有心理史学的预言作为无形的后盾,然而结构却过于松散,并且内部星多元发展。相较之下,骡所建立的「行里联邦」,却是一个控制严密的泛银河政权。尤其是在所谓的「寻找时期」……——《银河百科全书》 关于骡以及他所建立的“帝国”,《银河百科全书》其实已用了许多篇幅详加叙述。不过,其中几乎绝大多数与这个故事没有密切关系,而且大都相当枯燥无味。简单地说,它主要是在阐述导致“联邦第一公民”崛起的各种背景条件,以及其后的各种影响——“联邦第一公民”便是骡的正式头衔。 如果说,百科全书中“骡”这一条的作者,曾经对骡在短短五年间赤手空拳打下银河大片江山的事实,感到某种程度的讶异,那么他把这个情绪隐藏得很好。而骡的扩张一下戛然而止,进入为期五年的“守成期”,这个发展若是令作者惊讶不已,他也完全没有在字里行间显露出来。 因此我们只好舍弃《银河百科全书》,继续沿用我们说故事的老路子,开始审视第一与第二银河帝国之间的“大断层”历史中,紧接在五年守成期之后的发展。 “联邦”的政治相当稳定,经济也可说是繁荣富庶。在骡的专制统治之下,竟然出现了罕有的太平岁月,因此鲜有人愿意回到过去那种动荡不安的时代。在那些五年前自称为“基地体系”的世界中,也许偶尔会有些怀旧、惋惜的情绪出现,可是却也仅止于此而已。基地体系的领导阶层,没有利用价值的全部遭到处决,尚有利用价值的则一律已经“投诚”。 而在投诚的人士当中,最受骡重用的一位便是汉·普利吉,他现在已经是一名中将。 在基地时代,汉·普利吉是情报局的上尉军官,也是地下民主反动派的成员。当骡兵不血刃地拿下基地之后,普利吉曾经与骡势不两立,甚至试图行刺骡,直到他成为一名“投诚者”为止。 汉·普利吉的投诚并不是普通情况之下的见风转舵,这一点他完全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之所以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乃是由于骡是一个突变种,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随意改变他人的心志。不过普利吉对这点非常满意,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对于投诚的状况心满意足,就是投诚的主要征状之一。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汉·普利吉却连半点好奇心也没有。 他现在刚刚结束第五次的远征,从联邦境外的银河星空归来。这位经验丰富的太空人兼情报员,对于即将晋见第一公民这件事,感到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他那张似乎由没有纹理的木材刻成、仿佛永远无法露出笑容的严肃脸孔,却一点未曾表露出这种情绪。反正对骡而言,任何的表情或行为语言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他可以直接透视别人内心的情感,一直钻到他人心灵最细微之处。就好像有些普通人擅于察言观色,能够从眉毛的轻微抽动,感知出对方情绪的变化。 普利吉依照规定,将他的飞车停在当年总督所用的车库中,徒步走进官邸前面的广场。他沿着画有箭头的路径走了一公里,一路上都空无一人且静寂无声。普利吉知道,在官邸周围巨大的广场内,根本没有一名警卫或士兵,也没有任何的武装人员。 骡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骡本人,就是他自己最佳的、全能的守护神。 当官邸耸立在他眼前时,普利吉只听得见自己阵阵轻响的脚步声。这座建筑物的外墙由坚固的金属制成,发出辉煌耀眼的闪光。其中的拱门设计得大胆而夸张,参差交错地展开在半空中,充分表现出昔日帝国的建筑风格。偌大的空旷广场内,这座官邸傲然地耸立其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地平线上拥挤的城市。 官邸里面住的就是那个人——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个新的贵族政体,以及联邦的整个政治架构,全都建立在他超人的精神异禀之上。 当这位将军走近时,巨大、光滑而沉重的外门便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步上一个宽广的坡道,滑梯载着他无声无息地迅速上升。随后他来到官邸中最灿烂的尖塔,置身于一扇朴素的小门之前,那扇门后面就是骡的房间。 此时,门打开了…… 拜尔·程尼斯的年纪很轻,而拜尔·程尼斯并非一个“招安者”。用比较普通的话来说,就是他的情感结构并未被骡动过手脚。他的七情六欲,以及他的心志与意念,仍旧完全由先天的素质与后天的环境决定。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感到很满意他的年纪还下到三十,却已经在这个首都相当有名气。他生得英俊,头脑又精明,因此在社会上十分吃得开。而且由于他聪明伶俐,却又不失沉着冷静,所以在骡的面前也很得宠。对于这两方面的成就,他自己当然觉得极为骄傲。 今天,骡竟然私下召见他,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徒步走在光洁的路径上,一路向铝质尖塔丛的方向前进。在帝国时代,那里曾经是卡尔根总督的官邸,他们奉皇帝的名义统治着卡尔根。后来,那里又成为独立统领的官邸,他们以本身的名义统治着卡尔根。如今,它则是联邦第一公民的官邸,骡以这里作为根据地,统治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帝国。 程尼斯随口轻哼着小调,对于骡这次召见自己的目的,他一点都不感到纳闷。自然是关于第二基地的事!那个无所不在的幽灵,骡只是因为对它有所顾忌,便毅然下令中止了无止境的扩张政策,改而采用安稳的静态统治路线。而根据官方的说法,则是进入了一个“守成期”。 目前外界流传着好些谣言——这种事谁也制止不了,诸如:骡准备再度发动攻势;骡发现了第二基地的下落,即将要展开袭击;骡与第二基地达成了一项协定,双方同意瓜分银河;骡终于相信第二基地并不存在,马上便要将整个银河纳入势力范围…… 像这类在大街小巷随时都能听到的谣言,根本不值得在此一一列举。而且谣言也不是第一次出笼,只不过如今似乎比较具体一点。这种山雨欲来的态势,对于不安于稳定呆滞的太平岁月,而希望在战争、军事冒险、政治危机中大捞一票的投机分子而言,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拜尔·程尼斯就是其中之一。他并不惧怕神秘的第二基地,甚至对骡也无所畏惧。对于这一点,他也常常引以为傲。有些人对他的年少得志看不顺眼,认为他只是个轻浮的花花公子,稍微有那么一点小聪明,竟然就敢公然嘲讽骡的外貌,以及他的隐居式生活。那些人全都在冷眼旁观,可能正等着看他受到报应。没有人胆敢附和程尼斯,也没有几个人敢发笑。然而奇怪的是,程尼斯却始终安然无事,这使他的声誉反而越来越高。 程尼斯顺着自己所哼的小调,唱了几句即兴的歌词。他的歌词反复而单调,没有什么意义:“第二基地,威胁我们的国家,威胁着宇宙万物。” 他终于走到了官邸之前。 巨大、光滑而沉重的外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步上一个宽广的坡道,滑梯载着他无声无息地迅速上升。随后他来到官邸中最灿烂的尖塔,置身于一扇朴素的小门之前,那扇门后面就是骡的房间。 此时,门打开了…… 骡没有其他的名字,他的头衔也只有一个——联邦第一公民。现在,他正透过单向透光的墙壁向外望去,眺望着耸立在地平线上灯火通明的城市。 在渐渐黯淡的薄暮中,星辰一颗颗绽现。这些星辰尽皆臣服于他的脚下。 想到这里,他便露出微笑,笑容中还带着一丝悲痛。因为世人所效忠的对象,竟然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物。他生得其貌不扬,乍看之下难免令人忍俊不禁。他的体重仅有一百二十磅,身高却有五尺八寸:四肢骨瘦如柴,好像是随便挂在皮包骨的身躯上。而他瘦削的脸庞,则几乎被三寸高的大鼻子全部遮掩。 惟独他的眼睛与滑稽的外表极不相称,那对眼睛是如此温柔——对于银河最伟大的征服者而言,那实在是一种奇异的温柔。而其中哀伤的眼神,也从来未曾完全消退。 此地是一个繁华世界的繁华首都,其间充满了各种欢乐。他曾经考虑过定都于基地,那是他所征服过最强大的对手,可是它却远在银河最外缘。卡尔根的位置则较为适中,此外,这里有着贵族政体的悠久传统,就战略观点而言,对他也较为有利。 然而此地传统的欢乐气氛,再加上空前的繁华景象,并不能让他的心境平静下来。 人们敬畏他,服从他,甚至也许还尊敬他——不过却是敬而远之。谁看到他能不产生轻蔑的情绪呢?当然,那些回转者例外。但是他们的人造忠诚又有什么价值?简直是太乏味了。他大可为自己加上许多封号与头衔,发明各种繁复的仪典礼数,可是那样做也绝对无法改变任何事实。最好——或者至少是“不妨”——就当一个“第一公民”,并且将自己隐藏起来吧。 他突然感到心中涌现出一股报复的念头,既强烈又残酷——银河中不准有任何一处反抗他。五年以来,他一直深居简出,藏身在卡尔根,就是因为顾忌虚无缥缈的第二基地,顾忌它可能构成的无止境又无所不在的神秘威胁。他如今才三十四岁,年纪并不算大——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已经衰老。虽然具有突变的强大精神力量,他的肉体却实在孱弱不堪。 每一颗星辰!每一颗目力所及的星辰——还有肉眼不可见的那些,全都要为他所有! 他要对所有的人报复,因为他并不属于人类;他要对整个银河报复,因为银河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头上的警告灯突然轻轻闪起。他知道有人走进了官邸,并且能够感知那人的行径。同时,在这寂寞的暮色中,他突变的感应力似乎变得更强烈、更敏锐,使他感觉到那人的情感起伏,正不停敲击着自己大脑中的纤维。 他毫不费力就知晓了来者的身份,那是普利吉。 昔日基地的普利吉上尉,从未受过那个腐败政府的重用,只是一名小小的间谍而已。而他将基地铲除之后,开始大力拔擢普利吉,先授他以一级上校之阶,进而将他晋升为一名将军。如今,普利吉将军的活动范围已经涵盖整个银河。 这位普利吉将军,过去曾经是一名最顽强的敌人,现在却是百分之百忠心耿耿。然而,他这种转变并非因为得到了任何利益,也不是为了感激骡的知遇之恩,更没有什么交换条件,而纯粹只是回转造成的结果。 对于汉·普利吉强固不变的表层意识——忠诚与敬爱,骡可以感觉得很清楚。这层意识是他五年前亲自植入的,它控制着普利吉情感中每一个小小的波纹。在这个表层之下,还深埋着一个原本的自我——顽固的个性、对体制的叛逆以及理想主义。不过,即使是骡自己,现在也已经几乎察觉不到。 身后的门打开了,他转过身来。原本透光的墙壁立时变成不透明,紫色的霞光随即消失,室内亮起了核灯泡的白炽光芒。 汉·普利吉在指定的位置坐下。由于这是私下的召见,他并没有对骡鞠躬或下跪,也没有使用任何敬称。骡仅只是“第一公民”,只需要称呼他“阁下”即可,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可以坐下,即使是背对着他也无妨——假如真有人敢这么做。 这一切,对于汉·普利吉而言,都是这位大人物对本身力量充满自信的证明,他对这一点可说是由衷地感到满意。 骡开口说道:“我昨天收到了你的报告,我不讳言有些失望,普利吉。” 将军的一对眉毛凑到了一块:“是的,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实在无法得到别的结论。事实上,第二基地真的不存在,阁下。” 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摇摇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可是艾布林·米斯曾经发现过证据,我们一刻也不能忘记艾布林·米斯所发现的证据。” 这些话骡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普利吉毫不犹豫,单刀直入地说:“米斯虽然是基地最伟大的心理学家,可是一旦与哈里·谢顿相比,他只能算是一个婴儿。他对谢顿当年工作所做的那些研究,是在您的精神控制与刺激之下进行的。也许您逼得他太紧,他可能做出了错误的结论。阁下,他一定是弄错了。” 骡叹了一口气,悲哀的脸庞从细瘦的脖子向前突出。他说:“如果他能再多活一分钟就好了,他当时正要把第二基地的下落说出来。我告诉你,他的确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根本不用隐遁,不必一等再等。如今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五年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对于他的主子如此软弱的渴盼,普利吉不能产生任何反感,受控的心灵绝不允许他这么想。反之,他感到有些忧虑不安,因此说道:“阁下,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呢?我为您进行了五次探索,由您亲自选定路线,我保证把每一个小行星都翻遍了。那是三百年以前的事——据说旧帝国的哈里·谢顿建立了两个基地,作为新帝国的核心,以取代那个垂死的旧帝国。谢顿死后一百年,第一基地——我们大家都极为熟悉的那个基地——已在银河外缘变得家喻户晓。谢顿死后一百五十年,基地与旧帝国进行最后一战时,它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银河。如今已经过了三百年,那个谜一般的第二基地究竟在哪里呢?它在银河中没有制造过一个小漩涡般的消息。” “艾布林·米斯说它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惟有如此,它才能够掩饰弱点,进而发挥敌明我暗的力量。” “除非它不存在,否则绝对不可能隐藏得那么彻底。” 骡抬起头来,大眼睛露出锐利而机警的目光。 “不对,它的确存在。”他用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猛然指向普利吉:“我们的战略需要作一点改变。” 普利吉皱着眉头说:“您计划要亲自出马?我可不敢苟同这个想法。” “不,当然不是。你必须再去一次——最后一次。不过这次要跟另一个人联合指挥。” 在一阵沉默之后,普利吉以不悦的语调问道:“阁下,请问是跟谁?” “跟卡尔根本地的一个年轻人,拜尔·程尼斯。” “阁下,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个人。” “我知道你没听过。不过程尼斯这个人心思灵敏,野心也不小——而且他还未曾回转。” 普利吉的长下巴抽动了一下:“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有好处的,普利吉。虽然你机智过人,又有丰富的经验,而且对我绝无二心,不过你是一个回转者,你的忠诚是出于强制性的刺激,自己根本做不了主。你在回转之后丧失了一点东西,一种微妙的自我驱策,而这却是我无法弥补的。” “阁下,我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普利吉绷着脸说,“我仍然清楚记得和您为敌的那段日子,我认为自己现在绝不比当年差。” “自然没有,”骡的嘴角撇出一个微笑,“对于这个问题,你的判断是很不客观的。那个程尼斯,嗯,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凡事只为自己着想。他百分之百可靠——并非因为他对我忠诚,而是由于他极端自私。他明白惟有依附着我,自己才能水涨船高。为了增加我的力量,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做任何事情。因为他相信,这样他就能分享绝大的甜头。他跟你一块去,会比你多带着一股驱动的力量——为了自己着想而产生的驱策。” “这么说的话,”普利吉仍然坚决反对,“为什么不干脆将我的回转解除?假如您认为这样可以改善我的能力——现在您绝对可以信得过我。” “普利吉,那是不可能的事。当你在我面前,或者说,在武器的射程范围之内,你必须牢牢地维持着回转状态。倘若我现在将你的控制解除,下一分钟我就会是个死人。” 将军的鼻孔翕张着,他抗议道:“您这么想,让我觉得很难过。” “我并不想伤害你。但假使你的感情能循着自然的动机自由发展,你绝对无法想像那将会变成什么样的状况。每个人都痛恨受到控制,也就是因为如此,普通的催眠师绝对无法将非自愿者催眠。不过我却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我并不是催眠师。相信我的话,普利吉,你无法显露——甚至无从察觉的恨意,是我无论如何不愿面对的。” 普利吉低下了头,一股莫名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令他的内心感到沉重而灰暗。他勉强开口道:“可是您又如何能够相信那个人?我的意思是说,完全地信任他,就好像信任我这个回转者一样。” “是啊,我也认为不可以完全相信他。这就是你必须跟他一同行动的原因,懂了吧,普利吉。”骡将自己的身躯埋在高大的扶手椅中,靠着柔软的椅背,看起来好像一团会动的牙签。然后他再说:“如果他真的能找到第二基地——万一他竟然想到,和他们打交道也许会比跟着我更有利可图——你了解了吗?” 普利吉的眼睛流露出极度满意的光彩,他说:“这样好多了,阁下。” “正是这样子。不过你要记住,必须尽量给他行动自由。” “那当然。” “此外……嗯……普利吉,那个年轻人生得英俊,性情又好,非常讨人喜欢。你可别被他唬住了,他其实是个既危险又无情的角色。你不要随便和他作对,除非你已有万全的准备。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于是骡又变成孤独一人。他关掉灯光,又踢了一下开关,让墙壁重新转成透明。天空仍是一片紫色,城市则成了地平线上的一团光点。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如果他真成了万物的主宰又如何?那样就能使普利吉这种人不再高大强壮、充满自信吗?就能够令拜尔·程尼斯变得丑陋不堪吗?又可以让自己完全改头换面吗? 他诅咒自己内心的这些疑惑,可是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呢? 头上的警告灯突然轻轻闪起。他知道有人走进了官邸,并且能够感知那人的行径。同时,虽然他并不想那么做,却仍旧感到了那人情感的轻微起伏,不停地敲击着自己大脑中的纤维。 他毫不费力就知晓了来者的身份,那是程尼斯。在程尼斯的心灵中,骡察觉不出任何一点整齐划一的情绪,那里只有一个顽强心灵中的原始复杂性格,受到宇宙间杂乱无章的万事万物影响,从来没有被好好塑造过。程尼斯的心思如巨浪般汹涌澎湃,表面覆着一层谨慎的念头,但却十分薄弱,暗处的漩涡里竟是刻薄下流的言语。更深的层次涌动着自私自利的洪流,还有残酷的想法到处迸溅。而在最底下的那一层,则是由野心构筑成的无底洞。 骡感觉自己可以接触到这一切的情绪,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它们阻住,然后扭转这些情感之流,再将它们抽干,进而引出新的奔流。但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即使他能让程尼斯满头卷发的脑袋,充满对自己由衷的崇敬,难道就能因此改变他丑怪的外貌,让他不再诅咒白昼而热爱黑夜,不再隐遁在自己的帝国中一个幽暗的角落里? 身后的门打开了,他转过身来。原本透光的墙壁立时变成下透明,紫色的霞光随即消失,室内亮起了核灯泡的白炽光芒。 拜尔·程尼斯轻快地坐下,开口道:“阁下,这份荣幸对我而言并不意外。” 骡伸出四根手指摸了摸他的长鼻子,用不太高兴的语气回答道:“为什么呢,年轻人?” “我想是一种预感吧。除非我愿意承认,我也曾经听过那些谣言。” “谣言?谣言有数十种不同的版本,你指的是哪一个?” “就是即将重新展开泛银河攻势的那个谣言。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许能在其中扮演一个适当的角色。” “这么说,你认为第二基地的确存在喽?” “有什么不对吗?这样就能使这一切变得有趣多啦。” “你还发现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啦,因为它神秘无比!想要训练自己的想像力,练习作出合理的臆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题目?最近报纸的附刊中,全是有关这方面的文章——这也许就能说明它有多热门。《宇宙报》的一位专栏作家,写了一篇很古怪的文章,内容是关于一个纯粹由心灵主宰的世界——您知道,就是第二基地——说那里的人发展出来的精神力量,其能量的强大程度,足以和任何已知的物理科学匹敌。例如可以在数光年之外,将敌方的星舰击毁,并且能将行星驱离原有的轨道…… “没错,的确很有意思。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你自己有没有什么看法?你同意那种心灵力量的说法吗?” “银河在上,我才不信呢!您想想看,如果真有那种超人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行星上?不可能的,阁下,我认为第二基地之所以隐藏起来,是因为它的力量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薄弱。” “这样的话,我就很容易向你解释自己的想法了。你愿不愿意率领一个探险队,去寻找第二基地?” 一时之间,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令程尼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所有发展都比他预料的要快一拍。他的舌头显然是僵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骡以丝毫不带感情的语气问:“怎么样?” 程尼斯的额头皱成了数褶:“当然好,但是我要到哪里去找呢?您有没有任何情报?” “普利吉将军会跟你一起去……” “那么就不是由我带队了?” “等我说完你再自己决定。听好,你并不是基地人,而是在卡尔根土生土长的,对不对?好,那么,你对谢顿计划的了解可能很模糊。当第一银河帝国开始衰落时,哈里·谢顿与一群心理史学家,利用某些数学工具分析未来的历史发展——在如今这个退化的时代,那些数学已经完全失传了——然后他们就设立了两个基地,分别置于银河的两个端点。根据他们的计算,随着经济与社会背景的逐渐演化,这两个基地将发展成为第二帝国。哈里·谢顿预计这一切可以在千年之内完成,而如果没有这两个基地的话,却需要经过三万年的时间,那个第二帝国才会出现。然而我却不在他的算计之中,因为我是一个突变种,心理史学只能处理群众的平均反应,所以无法预测我的出现。你了解我说的话吗?” “我完全明白,阁下,可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点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因为我打算现在就统一银河——提前七百年完成谢顿的千年大计。在我的统治之下,第一基地——那个物理科学家的世界——如今兴盛依旧。他们以联邦的繁荣与安定作为后盾,所发展的核武器足以横扫整个银河——或许只有第二基地例外,所以我一定要对它多了解一些。普利吉将军坚决相信它不存在,但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程尼斯用谨慎的口吻问道:“阁下,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骡的语气突然明显地充满愤怒:“因为许多在我控制下的心灵,如今都受到了外力干扰。做得很细微!很精妙!但仍旧被我察觉到了。这种干扰现象不断增加,常常在紧要关头发生在重要人物身上。因此这些年来,我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轻举妄动。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吗?” “就这一方面而言,你具有得天独厚的优点。普利吉将军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所以他的处境并不安全。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然而你不是回转者,因此不容易立刻被人发现你在为我工作。比起我的任何部下,你可以将第二基地瞒骗得更久——也许刚好足够久,你了解吗?” “嗯——是的。但是,阁下,请允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那些手下究竟是如何被干扰的?如果能让我知道的话,若是普利吉将军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也许就能察觉得到。他们是否不再回转了?是不是失去了对您的忠心?” “不,我说过干扰极为细微精妙,比你想像的更加麻烦。由于那种变化很难识破,有时我在采取行动之前,必须静观其变,因为不能确定某个重要人物的变化,究竟是干扰的结果,抑或仅是普通的反常现象。他们的忠诚并没有改变,可是创造力与智慧却大打折扣。表面上看起来,一个个完全正常,但是全都成了废物。在过去一年间,就有六个人发生了这种变化,六个我最得力的手下。”他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说,“他们现在被派去管理训练中心。我衷心希望,不会发生任何需要他们做出决断的紧急状况。” “万一,阁下……万一下是第二基地干的呢?如果是另外一个,像您自己这样的——另一个突变种?” “对方的计划实在太谨慎小心,也太过于深谋远虑。如果只有一个人,他的行动一定不会如此沉得住气。不,那是某个世界所采取的行动,而你将是我对付它的武器。” 程尼斯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非常高兴能有这个机会。” 可是骡却捕捉到了对方突然暴增的情感:“显然,你起了个念头,想要立下一件盖世的功劳,让你有资格得到最大的犒赏——也许,甚至让你成为我的接班人,这个不成问题。不过,你知道,反之你也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的情感控制能力,并不仅止于诱发忠诚之心而已。” 他的嘴角露出了浅笑,看起来阴森可怖,程尼斯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就仅仅那么一刹那,程尼斯感到一股无比的悲痛向自己袭来,其中还夹着肉体的痛楚猛扑而下,令他的心灵几乎无法承受。然而这一切却在下一瞬间消失无踪,除了一股激烈的怒火之外,没有任何迹象遗留下来。 骡又开口说:“发怒是没有用的……对,现在你掩饰住了,对不对?不过我还是能知道。所以你给我牢牢记住——像刚才的那种感觉,我能够让它变得更强烈,持续得更久。我曾经以情感控制的手法处决过叛徒,我向你保证,再也没有更残酷的死法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说完了。” 于是,骡又变成孤独一人。他关掉灯光,又踢了一下开关,让墙壁重新转成透明。天空已经被黑暗笼罩,逐渐升起的“银河透镜”,在天鹅绒般深邃的太空中闪闪发光。 这一团朦胧的星云,是由无数恒星组成的,由于数目实在太多,所以看来像是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大团光耀的云朵。 所有这些星体,都将是属于他的…… 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他今晚可以休息了。 第二基地的“执行评议会”正在举行会议,对于我们而言,他们只是许多不同的声音。会议的实际场景,以及与会者的身份,目前都还无关紧要。 严格说起来,我们甚至不能妄想重塑会议的任何一幕——除非我们连所能预期的最低限度了解,都想完全牺牲掉。 我们所叙述的人物都是心理学家——却也并非普通的心理学家,我们其实应该说,他们是倾向于心理学研究的科学家。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对于心理科学的基本观念,与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心理学的一切,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由物理科学的实证传统培养出来的科学家,他们心目中的“心理学”,与“第二基地心理学”之间仅有极模糊的关系。 这就像是想要向盲人解释色彩的概念——更何况如今的这种情况,笔者与读者一样都可算是盲人。 在此应该先说明的是,参与集会的所有心灵,对于彼此的工作都完全了解——不只是一般的理论而已,还包括这些理论长时间应用于特殊个体的效果。我们所熟悉的语言沟通,对他们而言完全没有必要,即使是只字片语,也等于是冗长的、多余的废话。一个手势,一声鼻息,面容的微妙变化,甚至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都包含了丰富无比的讯息。 在做过如此的声明之后,我们就可以将会议的某一小段,翻译成极端特殊的某种语言组合。这是为了迁就读者自幼即受到物理科学熏陶的心灵,即使有可能丧失其中微妙的神韵,也是没有办法中的惟一办法。 在这个会议中,由其中一个“声音”主导全场。这个“声音”属于某个与会者所有,他的头衔是“首席发言者”。 他说:“究竟是什么阻止了骡当初的疯狂攻势,如今已经相当明显而确定。我不敢说这个结果应该……嗯,应该归功于我们对情况的控制。他显然差一点就找到我们,因为他借助于一位第一基地所谓的‘心理学家’,并且还以人为的方式提高那人的脑能量。当那个心理学家正要将他的发现告知骡的时候,幸好及时被击毙了。导致他被杀害的事件,相对于‘相位三’之下的所有计算,可以说完全是偶然的因素——下面请你继续说明。” 于是“第五发言者”开始发言,他的声音非常有特色。这位发言者以严厉的口气说:“我们对那个情况的处理绝对是个错误。当然,如果面对强大的攻击,我们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尤其是面对骡——一个具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异人——所率领和主导的攻击。在他征服了第一基地,开始称霸银河不久之后,正确地说,是在半年之后,他就来到了川陀。在他到达川陀后,半年之内很可能就会找来此地,而他的胜算极大——正确地说,是千分之九百六十三,误差为正、负万分之五。我们花了无数的时间,分析当初使他中止的那些力量。当然,我们知道他最初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具有天下无双的异禀,身体却是先天畸形,这种内在的矛盾我们都能看得很清楚。然而,惟有在事后,我们才能借由洞察‘相位三’,确定骡在面对一个对他有真正感情的人,表现出反常行动的可能性。” “既然他的反常行动,取决于另外那人能否在适当时机出现,就这方面而言,整个事件只是一个偶然。我们的特务很早就发现,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由于感情作祟,骡对那名女子过于信赖,因此没有控制她的心灵——而这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那个事件——对于想要了解详情的人,可以到‘中央图书馆’,去查阅对整个事件所做的数学分析——它对我们是一个警告,因为我们制止骡的方法,其实是极不合章法的。所以今天我们才会面临整个谢顿计划灰飞烟灭的危险。我的发言到此为止。” 首席发言者等了一下,好让在座众人都能完全领会刚才那番话中的含意。然后他才接着说:“因此,目前的情况极不稳定。谢顿原本的计划已被扭曲,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在此必须强调,在这个事件中,由于我们极度欠缺先见之明,轻举妄动的结果让我们铸成了大错。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危机,是整个计划彻底瓦解,再也无法恢复原状。时间不会停下来等我们的,我认为,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而这个办法也相当危险。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必须主动让骡找到我们。” 他再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才又说了一句:“我再重复一次——就某种意义而言,必须如此。” [book_title]第二章 二人无骡 星舰已经准备就绪,除了目的地之外,其他一切都已齐备。骡建议他们再到川陀去一次,因为这个如今早已衰亡的世界,一度曾经是众星之首,是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之都,是银河中独一无二的大都会。 然而普利吉却否定了这项建议,因为那是一条老掉牙的路线,早就已经彻彻底底寻找过了。 现在,他在导航室中碰到了拜尔·程尼斯。这个年轻人的一头卷发蓬乱得恰到好处,刚好只有一绺垂到前额——好像是仔细梳成那样的——甚至连他微笑时露出的牙齿,也都与发型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这位刚毅的将军,却感到自己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程尼斯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普利吉,这实在是太巧了一点。” 将军冷淡地答道:“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哦——好吧,那么你拽过一把椅子来,老前辈,让我们好好谈一谈。我已经看过了你的笔记,我认为实在了不起。” “这……真是过奖了。” “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得到了我心目中的结论。你有没有试过用演绎法分析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说,以随机的步骤搜索各个星体当然很好,为了执行这种搜索,你在过去五次的远征中,做了无数的星际跃迁,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不过,你是否计算过,照你这种进度,想要将所有已知世界搜完一遍,得花多少时间?” “算过,而且不止一次。”普利吉丝毫不愿与这个年轻人妥协,但是打探对方内心的想法,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这是一个未受控制的心灵,根本无从预测。 “好吧,那么,让我们试图分析一下,再决定我们真正要找的是什么。” “当然是第二基地。”普利吉绷着脸说。 “是由心理学家组成的基地。”程尼斯纠正对方的话,又接着说:“他们在物理科学的发展上处于劣势,正如同第一基地在心理学上的成就不彰。哎,你是从第一基地来的,而我却不是,这话的含意对你而言或许很明显。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由精神力量所统治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的科学却非常落后。” “一定如此吗?”普利吉以平稳的语调问道:“可是,我们这个行星联邦的科学并不落后。虽然我们统治者的权力来源正是一种精神力量。” “那是因为有第一基地为他提供各种科技支援,”对方的回答带着轻微的不耐烦,“可是放眼银河,第一基地是如今惟一的知识之源。第二基地一定藏在银河帝国瓦解后的残躯中,那里不会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剩下来。” “所以你就假设,虽然他们的精神力量足以统治若干世界,他们的物理科学却很拙劣。” “他们的物理科学并非绝对拙劣,跟周围退化的邻邦相较之下,他们仍有充足的自卫能力。然而,骡却拥有精良的核能科技,面对骡的下一波攻势,他们势必无法抵抗。否则的话,第二基地为什么要藏得那么隐秘?最初,它的创建者哈里·谢顿就讳莫如深,如今那些人仍然谨遵这个传统。你们的第一基地从来就不讳言自己的存在,也从来没有人想将它隐藏起来。即使在三百年前,当它还是一颗孤独行星上的一个不设防的单一城市之时,它也没有刻意要藏头缩尾。” 普利吉阴郁面容上的线条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嘲讽对方。他说:“既然你已经做完了高深的分析,要不要我拿一张名单给你?那上面列着所有符合你所描述的政治蛮荒地带,并且还符合其他几个因素,包括各个王国、共和国、行星邦联,还有各种独裁政体。” “这么说,这些你都考虑过了?”程尼斯的口气没有表现出一丝软弱。 “名单自然不在这里,不过我们做成了一份指南,囊括了‘银河外缘对角’的所有政治集团。说实在话,你认为骡真的会完全盲目地摸索吗?” “好吧,那么——”年轻人的声音变得中气十足,“‘达辛德寡头国’有没有可能?” 普利吉摸摸耳朵,若有所思地说:“达辛德?哦,我想我知道那个地方,他们并不在银河外缘,对不对?我好像记得,他们位于距离银河中心三分之二处。” “没错,那又怎样?” “根据我们拥有的记录,第二基地应该在银河的另一端。天晓得,那可是我们惟一的线索。可是你为什么会提到达辛德呢?它与第一基地的角度差,仅介于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度之间,没有任何一处是接近一百八十度的。” “在你所谓的记录中,其实还提到了另外一点——第二基地的位置设在‘群星的尽头’。” “银河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地名。” “那也许是当地人用的名称,后来为了保密故意不让它流传出来,或者,也可能是谢顿那帮人取的名字。无论如何,‘群星的尽头’与‘达辛德寡头国’之间,的确应该有些关联,你难道不以为然吗?你到过那里没有?” “没有。” “可是在你的记录中,却曾经提到那个地方。” “那里?哦,没错,不过我们只是去补充食物和饮水,那个世界当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之处。” “你是在首都行星登陆的吗?我是说,政府的中枢?” “我不敢确定。” 在普利吉的冷眼凝视下,程尼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愿意花一点时间,陪我一起去看‘透镜’吗?” “当然。” “透镜”也许是当时星际巡弋舰上最先进的设备。它其实是一台极为复杂的电脑,可以将银河任意一处所见的夜空景象,重现在一个立体大荧幕上。 程尼斯调整着坐标点,并且关掉舱内的灯光。他的脸庞被透镜控制盘发出的微弱红光映得通红。普利吉则坐在驾驶座上,翘起一条长腿,面孔隐没在幽暗中。 慢慢地,当暖机时间一过,荧幕上现出了许多光点。普利吉一眼就看出那是银河中心附近的星象,稠密明亮的群星紧紧聚集在一起。 “这个,”程尼斯解释道,“是川陀所见的冬季夜空。据我所知,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在你过去的搜寻行动中都被忽略了。任何一个明智的定向,一定都会拿川陀作原点。因为川陀是银河帝国的首都,除了身为政治中枢之外,它在科学与文化上更是全银河的中心。所以说,银河中的任何地名,十之八九都会以川陀作标准。此外,你也应该记得,虽然谢顿来自接近银河外缘的赫利肯,他所领导的研究却都是在川陀进行的。” “你到底想要说明什么?”普利吉以冰冷平板的声音问道,等于朝对方的热情浇下一盆冷水。 “星云图会说明一切的,你看到那个黑暗星云没有?”程尼斯手臂的阴影把荧幕上的银河遮掩了一部分。他的手指指着一个微小的黑点,它看起来像是光网中的一个小洞。他解释道:“根据星云图的记录,它叫做贝洛星云。注意看这里,我要把影像放大。” 普利吉以前也曾经看过“透镜影像”放大的过程,不过他仍旧屏息以待。这种感觉就像是凝望着星舰的显像板,而这艘星舰正穿越过银河中骇人的稠密星带,但却没有进入超空间。他看见群星向他们迎面扑来,从一个共同的中心四散纷飞;星光纷纷向外扑去,最后消失在荧幕的边缘;原来一些单独的光点,渐渐地一分为二,最后变作一团光球,朦胧的光带则分解成无数的光点。这些快速的影像变化,总是给人一种相对运动的错觉。 程尼斯不停地解说着:“你可以注意到,这等于我们正由川陀沿直线飞往贝洛星云。所以事实上,我们所看的影像,一直维持着从川陀望向这个星空的方向。其中可能有一点误差,因为我并未将重力造成的星光偏折考虑在内。我手边没有数学工具能计算这个因素,不过我确定影响不会太大。” 现在黑暗区域已经在荧幕上展开,当放大速率减缓时,可以看出星辰依依不舍地从荧幕的四周消失。而在那个逐渐变大的星云周围,突然涌现出许多明亮的星体。那是由于附近数立方秒差距的太空中,充满着钠与钙原子所构成的黯淡漩涡,将那些星体的光芒遮掩起来,因此只有在靠近时才看得见。 程尼斯又指着荧幕说:“那个星域的居民,将这个地方称作‘星口’。这有很重大的意义,因为只有从川陀的方向看过去,它看起来才会像是一个嘴巴。” 他所指的是那个星云中的一个裂隙,里面充满着闪耀的星光,参差不齐的轮廓看来仿佛是一个微笑的嘴形。“沿着星口,”程尼斯又说:“沿着星口向前走,星光越来越稀疏分散,就好像是进入了‘咽喉’。” 荧幕中的影像又放大了一些,直到星云以星口为中心伸展开来,占据了整个荧幕,只剩下星口露出细微的光芒。程尼斯的手指默默跟着星口走,直到它陡然停止,然后手指又继续移动,一直滑移到一颗孤独的明亮星体,才终于停在那里。如果再往外走的话,就是一片完全黑暗的深渊了。 “群星的尽头,”年轻不假加思索地说道,“星云在那儿变得稀疏,所以这颗星所发出的光线,能够向惟一的一个方向延伸——一路射向川陀。” “你想要告诉我……”由于无法置信,将军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我不是想要说什么,就是达辛德——它就是‘群星的尽头’。” 透镜随即被关上,室内的灯光重新亮起。普利吉大步冲到程尼斯面前:“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尼斯靠在椅背上,脸上现出诡异而为难的表情:“纯粹是偶然,我的确想将它归功于我的聪明,不过事实上真的只是巧合。无论如何,反正这个结论合情合理。根据我们手头的资料,达辛德是一个寡头政治国,统治了二十七个住人行星,但是它的科学并不发达。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偏僻而隐匿的世界,在该星域的区域性政治中严守中立,也没有实行扩张主义。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那里去看一看。” “你向骡报告过这些吗?” “没有,我们也暂时不准备告诉他。现在我们已经身在太空了,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跃迁。” 普利吉大吃一惊,赶紧跳到显像板旁。当他将焦距调整好之后,眼前的景象赫然是冰冷的太空。他目不转睛凝视良久,然后才猛然转过头来,而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坚硬、能带给他安全感的核铳把手。 “是谁下的命令?” “报告将军,是我下的命令,”这是程尼斯第一次称呼对方的军衔,“当我对你滔滔不绝的时候,你也许没注意到星舰已在加速。因为当时我正将透镜的像场放大,你虽然感觉到了,却以为那是星体运动的影像引起的错觉。” “为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胡扯了一大堆关于达辛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可没有胡扯,我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我们现在正朝那儿飞去。我会选在今天启程,就是因为我们原本预计三天之后出发。将军,你不相信有第二基地,可是我却深信不疑;你只是奉骡之命行事,自己完全没有信心,我却看出了有极度的危险。如今,第二基地已经积极准备了五年,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准备的,但是,万一他们在卡尔根布置了特务呢?如果我的心里藏着第二基地的下落,很可能就会被他们发现,我的性命或许就会受到威胁。而我非常珍惜这条小命,纵使只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我都希望能够完全避免。所以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晓得有关达辛德的事,而你也是在我们进入太空之后才知道的。不过即使如此,我们还得顾虑舰员呢。”程尼斯又露出了嘲讽式的微笑,显然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局势。 普利吉的手从腰际的核铳滑落,突然之间,一股模糊的不快向他袭来。究竟是什么使他不愿意采取行动?是什么使他变得优柔寡断?过去,当他效忠第一基地那个商业帝国的时候,他是一名充满叛逆性格、永远晋升不了的上尉。那时候,应该是他——而不是程尼斯——会对这种状况当机立断,毫不犹豫采取大胆的行动。难道骡真的说对了?他受控的心灵由于将服从摆在第一位,因而做事不再主动积极? 他顿时感到意志消沉,陷入一种奇异的疲惫状态。 他说:“做得好!可是从今以后,在你做出类似决策之前,一定要先跟我商量一下。” 此时,闪动的讯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发动机室,”程尼斯随口说道,“我命令他们暖机五分钟,我还交代他们,如果发现任何问题要立刻通知我。你想留在这里吗?” 普利吉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想起了自己已经接近五十岁,遂在孤独中沉思着这个可怕的事实。显像板现在只映出稀稀落落的几颗星,而银河的主体则挤在一旁,看起来十分朦胧。如果自己能够解脱骡的枷锁,那该……他刚刚想到这个念头,就吓得赶紧打住了。 轮机长哈克斯兰尼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面前那位穿便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似乎很有权威的地位,还带着舰队军官特有的自信。哈克斯兰尼乳臭未干时就进了舰队,总是将权威与阶级划上等号,所以照理是不会将对方放在眼里。 不过这个人却是骡亲自指定的,而骡所说的一切,自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单凭骡的一句话,就使他连下意识都毫无怀疑。情感的控制将他深深地、牢牢地抓住。 他半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一个小小的卵形物体交给程尼斯。 程尼斯接过来,用手掂掂它的分量,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你是基地人,对不对,轮机长?” “是的,长官。在第一公民接收基地前,我曾经在基地舰队中服役十八年。” “你是在基地接受技术训练的吗?” “我是一名合格的一级技术员——安纳克瑞昂中央军校毕业。” “很好。这是你在通讯线路中找到的吗?就在我请你检查的那个地方?” “报告长官,是的。” “它是零件的一部分吗?” “报告长官,不是的。”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是一个超波中继器。” “你这么说还不够清楚,我可不是基地来的。它有什么作用?” “将这个装置放在星舰上,就可以在超空间中追踪这艘星舰。” “换句话说,我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跟上?” “报告长官,是的。” “好的。这是一种新近的改良型,对不对?它是由第一公民创建的研究院所研发出来的,是吗?” “报告长官,我相信你说的没错。” “而它的结构与功能都是政府的机密,对吗?” “报告长官,我相信你说的没错。” “可是它却跑到这里来了,真有意思。” 程尼斯两只手来回将超波中继器扔来扔去,几秒钟之后,他才猛然将手向前一伸,同时说道:“你拿去,把它原封不动放回原处,懂不懂?然后忘掉这件事情,完全忘掉!” 轮机长差一点就要行礼,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煞住。一个利落的转身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星舰在银河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跃迁,它的轨迹是群星之间一条稀疏的虚线。虚线之中的“点”,是它在普通空间中行进十至六十光秒的短程路径;而“点”与“点”之间许多秒差距的空隙,则是星舰在超空间中跃迁一次的结果。 拜尔·程尼斯坐在透镜的控制盘前沉思,不禁对它兴起一股近乎崇敬的情绪。他不是基地人,对他而言,推动把手、启动开关这些事情,并不是一种从小就自然而然熟练的技能。 然而,即使对于基地人而言,透镜也不是一种单调无聊的装置。在它不可思议的紧致体积之中,藏有数不清的电子电路,足以记忆数亿颗恒星精确的相对位置。此外,它还具有一项更惊人的功能,那就是能将“银河像场”的任何一部分,沿着任意的三度空间轴进行平移,也可以使像场绕着任何一个中心旋转。 由于具有这些先进的功能,在星际旅行科技的进展中,透镜扮演了一个近乎革命性的角色。在星际旅行的早期,想要做一次超空间跃迁,必须先花一天至一周的时间进行计算——这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计算船舰在银河中的准确位置。简单地说,就是至少要对三个相互距离很远的恒星,进行非常精确的观测,而这三颗恒星相对于某个银河坐标原点的位置,则必须都是已知的。 而关键便在于“已知”这两个字。一个熟悉某个方位“星像场”的人,可以轻易分辨出其中每个星体,就像能叫出朋友的名字一样。然而,在跃迁了十个秒差距之后,却可能连母星的太阳都认不出来,甚至根本就看不见了。 解决之道当然就是光谱分析,因为每个恒星的光谱都不尽相同,就好像是恒星的签名一样。数个世纪以来,星际交通工程学的主要课题,就是如何将更多恒星的光谱分析得更为仔细。随着星光光谱分析的发展,以及跃迁的准确度不断提升,银河旅行的标准航道逐渐建立起来。而星际航行也就从一门艺术,逐渐蜕变成为真正的科学。 不过,即使拥有像基地这样的科技水准——船舰上配备精良的电脑,还能利用崭新的星像场扫描法来分析恒星的“星光签名”,但只要是在一个不熟悉的星域中,驾驶员有时也得花上数天的时间,才能找到三颗已知的恒星来计算船舰的位置。 直到透镜发明之后,才使得一切完全改观。透镜的特色之一,在于只需要以一个已知恒星作为参考点;而另外一项特色,则是像程尼斯这样的太空生手也能操作自如。 根据跃迁的计算,此时最接近而体积也够大的天体是凯旋星。现在,显像板中央已经显现出一颗明亮的星体,程尼斯希望它正是凯旋星。 透镜影像的投影荧幕紧邻着显像板,程尼斯仔细地将凯旋星的坐标一个个键入,然后开启某个电驿,星像场立刻出现在荧幕上。荧幕中央也有一颗明亮的恒星,不过似乎与显像板上那颗没有明显的关系。于是他开始调整透镜,让星像场沿着z轴平移。接着他一面将画面放大,一面注意着光度计的读数,直到星像场中央的那颗恒星,其亮度与显像板中央的恒星完全相同为止。 程尼斯又在显像板上选了另一颗恒星,当然也是一个够大够亮的星体,然后从星像场中找到了对应的影像。接下来,他开始缓缓旋转荧幕,一直转到与显像板相同的方位。不过,他却突然咧开嘴,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同时放弃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又再度旋转荧幕,选择了另外一颗亮星,却发现还是不对。他只好再做第三次尝试,这回他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成功了。一个受过“相对位置判别训练”的专家,也许一次就能成功,但他只试了三次,这个成绩也相当难得了。 最后剩下的工作便是微调。他先将星像场与显像板的影像重叠起来,起初看起来是不尽相符的一团朦胧,大多数的星体都呈现很接近的两个影像。不过,微调的过程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没多久所有星象都融合为一,变成了单一的清晰影像。现在,星舰的位置已经能够直接从刻度盘上读出来,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小时。 程尼斯在汉·普利吉的寝室里找到他,这位将军显然正准备就寝。 将军抬起头来问:“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们只要再做一次跃迁,就可以到达达辛德了。” “这我知道。” “如果你想上床,那我就不打扰你。可是我想问一下,我们在席尔搜集到的胶卷,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 程尼斯所说的那个胶卷,如今摆在一个矮书架下层的黑色盒子中。汉·普利吉向那里投出一个轻蔑的目光,然后回答:“看过了。” “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认为,即使过去曾经有任何与历史相关的科学,如今在银河系的这个区域,也已经几乎失传了。” 程尼斯露出了尖刻的笑容:“我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资料相当的贫乏,对不对?” “也不尽然,如果你对统治者的实录情有独钟,那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可靠。那些专注于个人事迹的历史,评价完全取决于作者的主观意识,好的可以抹黑,坏的也能够漂白,我发觉它一点用处也没有。” “但是里面提到了达辛德,我拿胶卷给你,就是想让你看看那些。这是我找到的惟一一件相关资料,其他的全都连提也没提。” “好吧,他们的统治者有好有坏,他们曾经征服了数个行星,打赢过几场战争,也吃过一些败仗,但是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迹。我认为你的理论并没有任何价值,程尼斯。” “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些重点,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曾与其他世界结盟,在那个挤满星辰的角落,他们始终置身于区域性政治之外。正如你所说的,他们曾经征服过数个行星,可是却能适可而止——而且没有吃过什么了不起的败仗。好像他们故意做得恰到好处,扩张到刚好足以自卫,却又不会引起注意的范围。” “非常好,”普利吉以毫无感情的语调回答:“我并不反对登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浪费一点时间。” “噢,不对。最坏的结果是我们全军覆没——如果那里真的是第二基地的大本营。你别忘了,天晓得那个世界藏有多少和骡一样的人物。” “那你计划怎么做呢?” “先降落在某个不起眼的藩属行星上,尽可能搜集有关达辛德的一切,然后再见机行事。” “好吧,我没有意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熄灯了。” 程尼斯摆摆手,就径自离开了。 这座漂浮在广袤太空的金属岛屿上,有一间小小的寝室立刻陷入了黑暗。不过,汉·普利吉将军仍然醒着,任由脑海里的思绪胡乱奔腾。 假如他硬着头皮决定的每件事情都是对的——许多事实都已开始相互印证——那么达辛德的确就是第二基地,不可能会另有蹊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真的就是达辛德吗?一个平凡的世界?没有一点特出之处?只是帝国残骸中的一个贫民窟?断垣残壁之间的一个碎片?他还记得很清楚,每当骡提到昔日基地的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那个曾经(也许曾经)发现了第二基地秘密的人,总是会皱着眉头,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普利吉想起骡话语中的紧张情绪:“米斯好像突然被吓呆了,仿佛第二基地的秘密超乎他预料之外,跟他原先的假设完全背道而驰。我多希望能直接读出他的思想,而不是他的情绪。那些情绪是那么明显——尤其是那股压盖一切的惊愕。” 惊愕是米斯情绪中的主调,他一定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实!而现在,则换成了这个男孩,这个老是笑眯眯的青年,他对达辛德充满信心,滔滔不绝地解释着最不起眼就是最不平凡的道理。而他一定没错,他的说法绝对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天底下不会再有任何合理的事了。 普利吉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前,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是冷酷的得意。以太管旁边的那个超波追踪器仍在原处,他在一小时前还去检查过,而程尼斯对此则完全不知情。 在评议会大厅的休息室中,几位发言者聚在一起——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厅,展开一天的工作——此时,两三个念头迅疾地在他们之间飞来跃去。 “所以说,骡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也听说了。危险!太危险了!” “如果一切都依循既定的函数运作,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骡不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左右他所选定的傀儡,很难不被他察觉。受他控制的心灵更是不能轻易碰触,据说已经有几个被他发现了。” “没错,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 “未受控制的心灵比较容易对付,可是他手下的重要人物中,却很少有这样的人……” 然后他们就走进了大厅,第二基地的其他成员则跟在他们后面。 [book_title]第三章 二人与农夫 罗珊是一个位于银河边陲的世界。这种边陲世界通常是被银河历史忽略遗忘的,它们也从来不会多管闲事,招惹无数条件更好的行星注意。 在银河帝国的末期,只有几个政治犯住在这个荒芜的世界,此外,这个行星上有一座观测站,以及极少数的驻军,所以还不能算是无人之境。后来,动荡不安的凶年接踵而至,甚至在哈里·谢顿的年代之前,就有许多黎民百姓离开人口稠密的地带,迁徙到这个偏远而荒凉的世界。他们都是为了逃避连年的战乱,而且厌倦了永无止境的征伐,以及野心家为了毫无意义的皇位,彼此明争暗斗,不到几年就改朝换代的闹剧。 于是,在罗珊行星寒冷而荒芜的土地上,逐渐出现了几个小村落。罗珊的红太阳是一个小型的恒星,仿佛总是吝于多施舍一点光和热。因此一年之中,有长达九个月的时间,这个世界都飘着稀落的雪花。在这些冰封的月份中,当地耐寒的作物全都躲在土壤中冬眠。等到太阳的辐射好不容易重新出现,温度升到接近华氏五十度时,它们才会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赶紧生长迅速成熟。 本地有一种类似山羊的小型动物,总是用它们长了三个蹄的细腿,踢开草原上薄薄的积雪,啃啮着埋在积雪之下的小草。 罗珊居民的面包与乳品就是由此而来,而当他们舍得杀掉一头动物时,甚至还有肉可吃。在这个行星的赤道地带,充满危机的森林占据了一半面积。这些分布不均的森林,为居民提供了质料坚实、纹理细致的木材,成为他们盖房子的最佳材料。这些木料,以及一些毛皮与矿物,甚至还能外销到其他世界。早期,帝国的太空商船会不定时来到此地,用农业机械、核能暖炉甚至电视机,与当地居民交换那些土产。电视机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因为每当漫长的冬季来临,农民们就必须整天待在家中,一步都不能出去。 帝国的历史就这样从罗珊农民的头上流逝,太空商船偶尔会突然带来一些新消息,不时也会有一些新的难民到达此地。其中有一次,一大群的难民集体涌至,并且从此定居下来。每一个新来的难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银河最新的时势。 罗珊人就是如此获悉外界的变动——席卷银河的战事、大规模的屠杀,以及暴虐的皇帝与叛乱的总督。每当他们聚集在村落的广场前,享受微弱阳光带来的一丝暖意时,总会不自禁地摇头叹息,将毛皮领拉到长满大胡子的脸旁,你一言、我一语地批判着人性的邪恶。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太空商船再来,因而生活变得更为艰苦。原本依靠进口的烟草、农机,以及可口柔软的食物都没了,只有电视机的超波频带上,偶尔还会传来零星模糊的消息,让他们知道局势越来越不稳定。终于,川陀被大肆劫掠的消息传了开来——这个全银河最伟大的首都世界,这个辉煌、传奇、不可侵犯、壮丽无匹的首都,竟然也被蹂躏成为一片废墟。 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对许多在贫瘠的土地上挣饭吃的罗珊农民而言,银河末日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月,在某个完全平凡无奇的日子,又有一艘星舰来到罗珊。各村的老者都自以为是地点着头,扬起他们老迈的眼睑窃窃私语,说这种事情在他们父亲的时代常发生——不过,事实却不尽然。 因为这艘星舰并非属于帝国,舰首少了帝国特有的“星舰与太阳”标志。它的形状既粗又短,是由许多老旧船舰的残骸拼装而成。而从星舰步出的那些人,则自称是达辛德的战士。 农民们都傻了眼,他们全都没有听说过达辛德,然而,他们仍旧以传统的待客之道欢迎这些战士。这些陌生人问了许多详细的问题——诸如这个行星的自然条件、居民的人数、有多少城市(不过农民们把“城市”误以为是指“村落”,弄得彼此都糊里糊涂),以及经济形态等等。 接着又有许多艘星舰登陆此地,并且对整个世界宣布,达辛德已经成为这个行星的统治者。在住人的赤道地带上,将要设立许多征税站,每年都要按照某些既定的公式,向农民征收百分之若干的谷物与毛皮。 罗珊人却表情严肃地眨着眼睛,搞不清楚“税”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到了征税的日子,很多人还是照付了。或者应该说,全都茫然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穿制服的异邦人,将他们收获的玉米与毛皮搬到大车上载走。 于是,各地都有愤怒的农民组织起来,拿出古时的狩猎武器——可是始终没有任何作为。当达辛德的税务员再度来临时,他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哄而散,眼看艰苦的生活变得更加艰苦,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过不了多久,出现了一种新的生态平衡。达辛德的总督将原来住在绅士村的罗珊人赶走,自己住进那里,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这位总督与他的手下都很少与当地人接触,因此并不惹人注意。现在,征税的工作已经委托某些罗珊人代为执行,那些本地的税务员会定期到各村各户访问——不过大家对他们的行踪渐渐摸熟了,而且农民们也学精了,知道应该如何隐藏收获的谷物,何时应该将家畜赶到森林去,并且故意不让房舍显得太华丽。当税务员来访时,不论问到任何有关资产的问题,他们都会露出一副呆然的表情,指着眼前可见的那么一点点。 后来连这种情况都很少再发生,税金也自动减少了。仿佛达辛德已懒得从这个贫穷的世界上,捞取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油水。 相对地,贸易活动却越来越兴盛,可能是因为达辛德发现如此更有利可图。虽然帝国的精美制品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达辛德的机械与食物仍然比本地的好得多。此外,达辛德人还带来许多妇女的服饰,它们远比手织的灰色布料漂亮,不用说自然是极受欢迎。 就是这样,银河的历史再次平静地溜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农民们依旧从贫瘠坚硬的土地中挣饭吃。 纳若维刚走出他的农舍,就忍不住从胡子中吁出一口气来。第一场雪已经飘落在坚硬的地面,天空则布满了阴沉的粉红色云层。他斜着眼仔细望向天空,确定一时之间还不会有风暴,这代表他可以顺利到达绅士村。他要到那里去卖掉过剩的谷物,换回一些罐头食品准备过冬。 他将大门拉开一道缝,对着屋内大声吼道:“车子喂饱了没有,小子?” 屋内立刻传出高声的答应,然后纳若维的大儿子走了出来。他的红色短胡须还没有长满,脸上带着几分稚气。 他以满腹委屈的口气说:“车子的燃料加满了,除了车轴的情况不妙之外,其他各处都还算好。那个毛病修不好不能怪我,我已经告诉过你,那要找专家来修理才行。” 纳若维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打量他的儿子,然后将长满胡须的下巴向前一伸,说道:“这难道是我的错吗?你要我到哪里去,又怎么去找专家来修理?接连五年歉收你知不知道?哪一年没有几头畜牲发瘟?毛皮又什么时候涨过价……” “纳若维!”屋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的话拦腰斩断。他一肚子不高兴地喃喃说道:“你看,你看——你妈又要插手咱们父子之间的事了。把车子开出来,要确定载货拖车连接得牢靠。”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用力互拍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来。朦胧的红色云朵渐渐聚集,云缝中露出的灰色天空没有一丝暖意,太阳则根本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当他正准备将视线移开时,眼睛却突然僵住了,手指头不知不觉就向上指,同时张大嘴巴拼命大叫,根本忘记了空气冷得要命。 “老伴,”他使劲大喊:“老太婆——赶快出来。” 一个气乎乎的脸孔马上出现在窗后,眼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嘴巴就再也合不拢了。她大叫一声,立刻沿着木梯飞奔而下,沿途顺手抓了一条旧围巾与一方亚麻布。等到她出现在门口时,已经将围巾披挂在肩膀上,亚麻布则松垮垮地包着头顶和耳朵。 “那是外太空来的星舰。”她以充满鼻音的声音说。 纳若维不耐烦地回答:“还会是什么别的东西吗?有远客来我们家了,老太婆,有客人来了!” 那艘星舰缓缓地下降,终于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冻土上着陆,位置是在纳若维农场的北侧。 “可是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女人喘着气问:“我们可以好好招待他们吗?要让他们睡我们家的肮脏地板吗?要请他们吃上星期剩下的玉米饼吗?” “难道你想把他们赶到邻家去?”纳若维的脸庞已经冻得由红转紫。他将双臂从光滑的毛皮中伸出来,紧紧抓住了女人结实的肩膀。 “我的好老婆,”他兴奋得话都说不太清楚:“你去从我们的房间拿两把椅子到楼下来,再去宰一头肥肥的小牲口,跟薯类一块烤熟,然后还要烘一张新鲜的玉米饼。我现在就去迎接那些外太空来的大人物……还有……还有……” 他顿了一顿,将头上的大帽子推开一些,犹豫地搔了搔头,才接着说道:“对了,我还要把我酿的那坛酒也带着,跟他们痛痛快快喝个够。” 当纳若维在发号施令之际,女人的嘴巴傻愣愣地不停抖动着,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等到纳若维说完之后,她才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纳若维举起一根手指头说:“老太婆,村里的长老一周前是怎么说的?啊?动动脑筋。长老们亲自到各家农场拜访,亲自拜访!你想想看这代表有多么重要!他们是来知会我们,如果发现任何外太空来的船舰降落,就要立刻通知他们,这是总督的命令!” “现在,我难道不应该趁这个机会,在这些大人物心中留下一点好印象吗?看看那艘星舰,你以前见过这种样子的吗?那些外太空来的人一定既富且贵。为了迎接他们,总督亲自下达紧急指令,长老们在这么冷的天气逐个农场捎信,也许整个罗珊都接到了通知,说这些人是达辛德领主们期待的大人物。现在,他们竟然降落在我的农场了!” 他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现在我们好好招待他们,他们就会向总督提起我的名字,这样一来,我们有什么得不到的?” 直到这时,纳若维太大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气钻进她的薄衫内。她赶紧一个箭步跳回门口,同时大吼了一声:“那你还不赶快去!” 不过纳若维不等她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开始拔腿狂奔,朝星舰降落的方向跑了过去。 汉·普利吉将军对于这个世界的酷寒、荒凉、空旷、贫瘠都毫不担心。面前这位满头大汗的农夫,也没有为他带来丝毫的威胁感。 真正令他烦恼的问题,是他们这个战术究竟是否明智。因为他与程尼斯两个人只身来到此地,根本可说是孤立无援。 他们的星舰已经再度升空,在普通的情况下,星舰应该有足够的力量自卫,可是他仍旧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当然,这次的行动程尼斯要负全责。他向这个年轻人望过去,发现他正朝一个毛皮帐幕裂缝处顽皮地眨着眼。原来那里有一对女人的眼睛在向外窥探,还能瞧见一张合不拢的嘴巴。 程尼斯似乎显得完全不在意。普利吉对这个事实感到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他的游戏一定很快就要碰壁。可是无论如何,如今他们与星舰的惟一联系,就只剩下手腕上所戴的通讯装置。 这位农场主人对他们拼命地傻笑,不停地鞠躬哈腰,以油腔滑调、谄媚无比的口气说道:“尊贵的大爷,请恕我冒昧地向您报告。我的大儿子刚才告诉我,说长老们很快就会到了。我的大儿子是个优秀杰出的青年,可是因为我太穷了,没法子让他接受足够的教育。我相信您们在这里的这段短短时间,一定会对我竭尽所能的招待非常满意。我虽然很穷,却是一个勤奋、诚实又谦逊的农夫。您可以问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一定会这么说的。” “长老?”程尼斯马上顺口问道:“是这个地区德高望重的人物吗?” “他们的确是的,尊贵的大爷,而且他们也都是诚实而杰出的人物。因为整个罗珊都知道,我们这个村子是个正直又规矩的好地方——虽然生活艰苦,田地和森林里的收成都不好。也许您可以跟长老提一下,尊贵的大爷,提一下我对来访的客人尊重和敬意。这样的话,他们也许就会帮我申请一辆新的货车。因为我们现有的这辆老爷车几乎爬不动了,可是全家的生计还都得靠它维持。”他露出了低声下气的渴望神色。 为了符合加诸他们身上的“尊贵的大爷”这个称谓,汉·普利吉故意端起架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有关你的待客之道,我保证一定会传到长老的耳里。” 纳若维离开后,普利吉乘机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的程尼斯说:“对于和长老们见面这件事,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你又有什么想法?” 程尼斯似乎有些惊讶:“我没有什么想法。你在担心什么呢?” “与其在这里惹人起疑,我认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可做。” 程尼斯以低沉的语调,迅速说道:“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即使会启人疑窦,也必须冒险试试。如果我们只是将手伸进一个黑布袋,上下左右乱摸一通,那绝对找不到我们想要找的人。那些依靠心灵力量统治世界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台面上的掌权者。事实上,第二基地的心理学家也许只占了整个人口的极少数,正如同在你们那个基地上,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只是少数一样。普通的居民可能就是那个样子——那么普通。那些心理学家也许隐藏得很好,而表面上处于领导地位的人物,可能真的自以为是统治者。关于这问题的答案,或许可以在这个冰封的行星中找到。” “我完全听不懂你的话。” “啊,你想想,这实在相当明显。达辛德也许是一个庞大的世界,拥有几百万乃至于几亿的人口,我们要如何从这么多人当中,辨识出哪些是心理学家?又怎能就这样向骡报告,说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二基地?可是在这里,这个农业世界,这个藩属行星,接待我们的这位农夫已经说过,此地所有的达辛德统治者,全都集中在那个绅士村。那里可能只有几百个人,普利吉,其中一定有一个或数个第二基地分子。我们终究要到那里去的,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先见见长老——这是一个符合逻辑的程序。” 此时,满脸黑胡子的主人又慌忙走进来,显得兴奋万分,两人便赶紧若无其事地分开。 “尊贵的大爷,长老们已经到了,恕我再请求您一次,希望您能够为我美言一句……”他极尽谄媚之能事,几乎鞠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躬。 “我们当然会记得你的,”程尼斯说,“这些就是你们的长老吗?” 他们显然就是,而且总共来了三位。 其中一人向前走来,以充满威严的架势微微一欠身,然后说:“我们深感荣幸,交通工具已经准备好了,尊贵的阁下,希望您能移驾我们的集会厅一叙。 首席发言者心事重重地凝望着夜空,朦胧的天际不时有稀疏的云朵飞掠而过。亘古以来,太空总是显得冷漠而令人敬畏,如今看来更蕴涵着明显的敌意,因为其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生物——骡。骡的存在,使得太空充满了凶恶的威胁。 会议已经结束了,整个过程并不长。在刚才的会议中,对于处理不可确定的精神突变种所引发的数学难题,发言者曾经提出许多质疑与问题。因为即使是那些极端的组合,也都必须要考虑得十分周全。 骡就在太空的某个角落——银河系中并不算遥远的某一处。但是他们真的能确定这一点吗?而骡将要做什么呢? 对付他的部下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们如今全都是计划中的棋子。 然而,要如何对付骡本人呢? [book_title]第四章 二人与长老 罗珊世界这个区域的长老们,形象与外人的想像完全不同。他们并不是较年长或较年老的农民,也不会显得权威而不甚友善。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初次见面时,他们总会令人留下相当有尊严的印象,让人了解到他们的地位是如何重要。 他们现在围坐在椭圆形长桌旁,像是许多严肃而动作迟缓的哲人。大多数人看来才刚刚步入中年,只有少数几位留着修剪整齐的短胡须;每个人显然都还不到四十岁。因此“长老”这个头衔其实只是一种尊称,并不完全是对年龄的描述。 从外太空来的那两位客人,如今正坐在上座与长老共餐。此时的气氛相当肃静,食物也十分简素,看来这只是一种仪式,而非真正的宴客。他们一面吃,一面体察着一种新的、对比强烈的气氛。 当他们吃完之后,几位显然最受敬重的长老说了一两句客套话——由于实在太短、太简单,所以不能称之为“致辞”。接着,正式而拘谨的气氛就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欢迎外来访客而刻意做作出来的尊严,仿佛终于功成身退。长老们开始对客人表现出亲切与好奇,将乡下人的敦厚淳朴表露无遗。 他们围在两位异邦人身边,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诸如:驾驶太空船或星舰是否很困难?总共需要多少人手?有没有可能帮他们的车辆换装较好的发动机?听说达辛德很少下雪,其他世界是不是也都这样?他们的世界住了多少人?是不是和达辛德一般大?是不是非常遥远?他们穿的衣服布料是如何织成的?为何会有金属光泽?他们为什么不穿毛皮? 他们是不是每天都刮脸?普利吉手上戴的戒指是什么矿物……以及其他数不胜数的怪问题。 所有的问题几乎都是向普利吉提出来的,好像由于他年纪较大,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他较有权威。普利吉发觉自己不得不回答得越来越详细,好像被一群小孩子包围一般。那些问题全然出于毫无心机的好奇,他们热切的求知欲实在令人无法拒绝。 于是,普利吉耐着性子,逐一解答他们的问题:驾驶船舰并不困难,所需的人员决定于船舰的大小,从一个人到很多人都有可能。自己对此地车辆所用的发动机并不熟悉,但想必一定可以改进。每个世界的气候都不尽相同。他们的世界上住了几亿人,不过与伟大的达辛德“帝国”相比,根本就微不足道:他们的确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们的衣服是用矽胶纺织成的,布料表面经过特殊加工,使得表面分子具有固定的排列方向,因此会产生金属光泽。由于衣服附有加热装置,因此他们不用再穿毛皮。他们的确每天都刮胡子,他的戒指上面镶的是紫水晶……不知不觉间,普利吉发现自己竟然和这些乡下人打成一片,而这根本就违反了他的本意。 每当他回答一个问题之后,必定会引起长老们一阵迅速的交头接耳,好像是在讨论这些最新的资讯一样。外人很难听得懂他们彼此间的讨论,因为此时他们又恢复了特有的口音。虽然他们讲的仍是通用的银河标准语,但是由于长期未与现代语言交流,因而显得古老而过时。 或许可以这样说,他们互相之间的简短评论,仅仅能让外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能避免外人了解他们交谈的真正内容。 后来,程尼斯实在忍不住了,遂打岔道:“各位好先生,你们必须花点时间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别忘了我们可是异邦人,而且极有兴趣想知道达辛德的一切。” 这句话才一出口,全场立刻一片鸦雀无声,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长老们,一下子全都紧紧闭上嘴巴。他们的手原本都在拼命地不断挥舞,仿佛是为了加强说话的语气,现在却突然都垂了下来。他们心虚地互相望着,显然都非常希望别人能够发言。 普利吉赶快抢着说:“我的同伴这么问绝对没有恶意,达辛德的盛名早已传遍整个银河,所以我们才会慕名而来。等我们见到总督之后,当然会向他报告罗珊长老们的忠诚与敬爱。”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松了一口气的吁声,但至少长老们的脸色都缓和下来。一位长老用两根指头缓缓抚着胡须,将卷曲的部分轻轻压平,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达辛德领主们的忠实仆人。” 直到这时,普利吉才终于原谅了程尼斯的莽撞言语。虽然他最近感觉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却显然还没有丧失打圆场的能力。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们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对达辛德过去的历史并不太清楚。相信长久以来,那些领主都是以开明的方式治理此地。” 刚才开口的那位长老,俨然已经自动成了发言人。他又回答道:“此地最老的老者,他的祖父也不记得领主们不存在的时代。” “过去是不是一直都很太平呢?” “过去一直都很太平。”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总督是位精明强悍的领主,对于惩处叛徒绝对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我们全都不是叛徒。” “我想,他在过去一定曾经惩治过一些意图不轨的人,而那些叛徒个个都是罪有应得。” 那长老再度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此地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叛徒,我们的父辈与祖辈也都没有。可是在其他的世界却曾经出现过,那些人当然很快就被处死。我们对于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因为我们只是卑微贫苦的农民,对政治问题一点也不关心。” 他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焦虑,而其他长老的眼中都流露出不安的眼神。 普利吉便用平稳的口气问道:“请告诉我们,要如何才能晋见你们的总督?” 这个问题立刻又令长老们讶异不已。 过了好一阵子,原先那名长老才又开口说道:“啊,你们不知道吗?总督大人明天就会驾临此地,他正在等你们,这是我们绝大的荣幸。我们……我们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向他报告,说我们对他绝对忠诚。” 普利吉脸上的笑容几乎僵住了,他惊叫道:“在等我们?” 那长老露出茫然的目光,轮流瞪视着面前的两个异邦人,然后说:“对啊……我们已经等了你们整整一周了。” 罗珊人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以这个世界的标准而言,无疑算是十分豪华的上房。普利吉以前曾经住过更差的地方,程尼斯则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然而,在他们两人之间,却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关系。普利吉感到需要做出决断的时刻越来越近,可是却又希望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如果他们先去见总督的话,会将这场赌博推到危险的边缘,可是如果真的能够赢,收获却会比原本预期的丰硕无数倍。他看到程尼斯轻轻皱起眉头,牙齿咬着下唇,显出有些不安的表隋,心中就冒起一股无名火。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闹剧,希望能够赶快将这一切结束。 他对程尼斯说:“我们的行动似乎被人料中了。” “没错。”程尼斯回答得很干脆。 “你就只会说‘没错’吗?你难道不能做一点更有用的建议?我们临时起意来这里,却发现那个总督竟然在等我们。很可能当我们见到总督之后,他会说其实等我们的人在达辛德上。这样的话,我们跑这一趟还有什么用处?” 程尼斯抬起头来:“他们只是在等我们,不一定就代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有我们到此地来的目的。”他的口气毫不掩饰不耐烦的情绪。 “你认为这些事情能够瞒得过第二基地吗?” “也许吧,难道不可能吗?你已经准备放弃了吗?这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还在太空时,他们就发现了我们的星舰。一个国家在边境设立前哨观测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我们只是普通的异邦人,他们一样会对我们感兴趣。” “哪有那么大的兴趣能让总督亲自前来探望我们,而不等我们去晋见他?” 程尼斯耸耸肩:“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先让我们看看总督究竟是何方神圣。” 普利吉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看起来一副泄气的模样。他感到整个情况变得荒谬无比。 程尼斯继续故作轻松地说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一件事——达辛德正是第二基地,否则的话,几百万件大大小小的证据全都指错了方向。这些本地人显得对达辛德恐惧万分,这点你要如何解释?我根本看不出有政治压迫的迹象,他们的长老们显然可以自由集会,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干扰。他们提到的税赋,我认为一点都不苛刻,也根本没有彻底执行。这里人人都在喊穷,然而却个个身强体壮,没有一个面露饥色。虽然他们的房舍家徒四壁,村庄盖得也颇为简陋,可是显然都足敷需要。” “事实上,这个世界简直令我着迷。我从来没见过比这儿更难理解的地方,可是我能确定人民都没有受苦,他们单纯的生活刚好提供了和谐的快乐。在那些科技进步的世界上,那些精明世故的人群中,完全找不到这种心灵上的快乐。” “这么说,你对田园生活充满向往了。” “但是我可没那个命,”程尼斯似乎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我只是指出这些现象的重要性。达辛德人很显然是有效率的管理者——这种效率与旧帝国或第一基地的完全不同,甚至和我们的联邦也不一样。其他的体制都将机械式的效率强加在子民身上,因而牺牲了一些更可贵的无形价值,达辛德人却为他们同时带来快乐与富足。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的统治方式完全不同吗?这不是物理式的,而是心理式的管理统治。” “真的吗?”普利吉故意用嘲讽的口气说:“那么长老们提到的对叛徒的惩罚,那些令他们恐惧万分的惩罚,竟然是由仁慈的心理学家所执行的?这一点你又要如何自圆其说?” “他们自己曾经受过惩罚吗?他们只是说别人受到过。由于恐惧已经深植在他们心中,所以真正的惩罚反倒从来没有必要。这种精神倾向早已在他们的心灵生根了,所以我可以确定,这个星球上根本没有一个达辛德军人。你难道看不出其中的意义吗?” “也许等我见到总督以后,”普利吉以冷淡的口气答道,“我就能看出来了。对了,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的精神被控制了呢?” 程尼斯以惹人厌的轻蔑口气回答道:“这种事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普利吉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使尽全身力气才转过身去。当天,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是一个静寂无风的寒夜。 普利吉听到程尼斯发出轻缓的鼾声之后,便悄悄地调整着手腕上的发射器,将它调到程尼斯接收不到的超波频带。然后便用指甲轻巧地敲击着发报键,开始与太空中的星舰联络。 不久之后,他就收到了星舰的回答。那是一阵无声无息的振荡,仅仅刚好超过人体触觉的阀值。 普利吉连续问了两次:“有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而两次的回答都一样:“没有,我们在全天候监听。” 普利吉从床上爬起来,房间中十分寒冷,他顺手抓了一条毛皮毯裹在身上。然后他坐到椅子上,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此地的星空明亮而繁复,与他熟悉的很不相同。在他的故乡——银河外缘,夜空几乎全被朦胧的银河透镜所笼罩。 那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解答一定存在于群星间的某个角落。他衷心期望答案早日降临,将这烦人的一切完全结束。 此时,他突然又对骡的话产生怀疑——真的是“回转”令他丧失了坚强的信心与决心吗?抑或是越来越大的年岁,与过去几年的波折在作祟呢? 不过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乎。 他感到很疲倦了。 罗珊总督轻车简从地到来,几乎没有什么排场。他身边惟一的随从,就是那个为他驾车的军人。 他的座车设计得很花巧,但是在普利吉看来,性能却一点也不好。它转弯时动作笨拙,有好几次可能是由于换档太急,车子突然之间就走不动了。此外,普利吉还可以从它的外形,一眼就看出它使用的是化学燃料,绝对不是核能。 达辛德籍的总督步出座车,轻轻踏着薄薄的积雪,从列队欢迎的两排长老之间向前走去。他根本没有朝两边看上一眼,就快步走进房舍,长老们尾随其后鱼贯跟了进去。 骡所派出的那两名手下,此时正从自己的房间向外窥探。他们发现那位总督的外形矮胖,虽然体格还算结实,不过无论如何毫不起眼。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普利吉暗中埋怨自己的神经太过紧张。事实上,他的表情仍是一片严霜,并没有在程尼斯的面前丢脸。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血压已经升高,喉咙也感到异常的干燥。 这并不是一种肉体上的恐惧。他并非一个愚鲁麻木的人,当然不会笨得连害怕都不懂。对于肉体上的恐惧,他有足够的勇气应付,有许多办法能够压抑。 但是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现在面临的是另一种恐惧。 他迅速瞥了程尼斯一眼,却发现他正若无其事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悠闲地将某些不整齐的地方锉平。 普利吉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怒意,程尼斯又怎么会害怕精神被控制呢? 普利吉集中精神,试图回溯自己过去的历史…… 在骡尚未使他回转之前,在他还是一名死硬派的民主分子时,他当时的心境究竟如何?这实在很难回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无法挣脱将他的情感缚在骡身上的那些无形黏丝。他的理智还记得自己曾经试图暗杀骡,但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当时的情绪。然而,这种现象也许是他的心灵所表现的自卫行为,因为当他刚想重温那些情绪,只不过才想到了当时的心理倾向,根本还没体会到任何实质内容,他就已经开始觉得反胃恶心。 会不会是那个总督在干扰他的心灵? 是不是第二基地伸出的无形精神触须,已经迂回地钻进了他的心灵隙缝,将他固有的情感扯散,又重新加以组合…… 当时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肉体上的痛苦,也没有精神上的折磨,甚至连一点过程都感觉不到。他始终对骡充满了敬爱,如果在遥远的过去——比短短的五年更长久的一段时间——他的心中不曾存在对骡的敬爱,甚至还曾憎恨过骡,那也一定只是可恶的幻觉。光是想到这种幻觉,就足以使他感到羞愧不已。 可是,从来就不曾有过痛苦。 与总督会面之后,这一切是否会重演呢?过去的一切——他为骡效忠的那些日子、他这一辈子的人生方向,将会与那个信守民主的模糊梦境融为一体吗?会不会连骡都是一场梦,而他自始至终效忠的对象只有达辛德……他猛然转过身去。 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 然后,程尼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想这回就是了,将军。” 普利吉再度转身,看到一位长老轻轻将门打开,恭敬而严肃地站在门槛处。 他说:“达辛德领主的代表,驻罗珊总督阁下,乐意允许你们的晋见,请两位跟我来。” “当然,”程尼斯顺手拉了一下皮带,还调整了一下头上戴的罗珊式头巾。 普利吉咬紧牙根,真正的赌博立刻就要开始了。 罗珊总督看起来并不是个狠角色,这主要是因为他没有戴帽子,稀疏的头发已有部分由淡棕色褪为灰白,为他增添了几许和气。他眯着眼睛,双眼被细密的皱纹包围,看起来相当精明。刚刚刮过的下巴轮廓平缓而不显著,根据面相学这门伪科学的信徒公认的说法,那应该是属于一个弱者的下巴。 普利吉避开了那双眼睛,凝视着他的下巴。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效——如果真的会有什么事发生的话。 总督的声音听来尖细而冷淡:“欢迎来到达辛德,我们以平和之心欢迎两位,你们用过餐了吗?” 两位发言者在路上擦肩而过,其中一位叫住了另一位。 “我带来了首席发言者的口信。” 对方的眼中闪着会意的光芒,问道:“交会点?” “是的!希望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book_title]第五章 人与骡 从程尼斯的一举一动,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知晓在两方面——普利吉的态度,以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现在,他正靠在硬木长椅上,两脚大大咧咧地伸在面前。 “你看这个总督有什么古怪?” 普利吉耸耸肩:“一点都看不出来,我感觉他根本没有什么特异的精神力量。如果他真是第二基地的一员,也只能算是个很差劲的角色。” “你可知道,我并不这么认为,但我不能确定该如何解释。如果你是第二基地的人,你又会怎么做呢?”程尼斯的口气越来越显得深思熟虑,“如果你是第二基地的人,而你又知道我们到此地来的目的,你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们?” “当然是回转啦。” “跟骡所做的一样?”程尼斯猛然抬起头来瞪着对方,“假使他们真的已经令我们回转,我们能够察觉到吗?我很怀疑。不过,如果他们只是非常聪明的心理学家,并没有任何异能的话,那又会怎么做呢?” “若是这样的话,我想会尽快将我们杀掉。” “而我们的星舰呢?不对。”程尼斯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又说,“对方正在向我们故弄玄虚,普利吉,老前辈,这只是故弄玄虚。纵使他们精通情感控制,我们——你和我——却只是打头阵的小卒。他们真正要对抗的是骡,他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和我们采取的态度完全一样。所以我相信,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普利吉用毫无表情的目光瞪着对方:“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的口中迅速吐出这个字,然后再补充道,“让他们来找我们。他们会迟迟不敢行动,也许是害怕上头的星舰,但也可能是顾忌骡。他们先用那个总督来唬人,可是绝对不会成功,我们仍将按兵下动。这样的话,他们派来的下一个人,一定是真正的第二基地分子,而那个人会主动要求与我们谈判。”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跟他们达成协议。” “这个打算我可不敢苟同。” “因为你认为这么做会出卖骡?放心,不会的。” “不,骡知道如何对付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行径。不论你多么精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我仍然不敢苟同。” “因为你认为我们骗不了第二基地?” “或许吧,不过这也不是我的理由。” 程尼斯的目光开始下移,盯着对方手中握着的核铳,然后绷着脸说:“你是说那玩意才是真正的理由?” 普利吉晃了晃手中的核铳:“没错,现在你已经被捕了。” “为什么?” “因为你背叛了联邦第一公民。” 程尼斯噘起嘴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叛变!正如我刚才说的,而我有责任要制止这种行为。” “你如何能证明?你有什么证据、假设,或者你根本就是在做白日梦?难道你疯了不成?” “我可没有发疯,可是你呢?你真以为骡会吃饱了没事干,派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执行一个可笑的、充门面的任务?刚开始我也感到奇怪,可是我却不该花那么多时间纳闷。他为什么会派你来?因为你笑容可掬、穿着得体?因为你今年才二十八岁?” “也许因为他信得过我。你不是要找合理的解释吗?” “也许刚好因为他信不过你!如今看来这个解释也极为合理。” “我们是在创作自相矛盾的叙述吗?还是在比赛谁的废话字眼最多?” 不过核铳却渐渐逼近,而普利吉紧紧跟在它后面。当他挺立在年轻人面前时,突然大声喝道:“站起来!” 程尼斯不慌不忙地依言照做,他感到铣口挨到了自己的皮带上,不过胃部的肌肉并没有开始抽搐。 普利吉说:“骡一心一思想找出第二基地,可是他失败了,而我也始终未能成功。我们两人都无法揭开的秘密,一定是极度隐秘的。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已经知道那个秘密地点的人,来领导另一次的探索行动。” “而那个人就是我?” “显然正是。当然,最初我并不知道,不过虽然我的心智运作减缓,思考的方向至少还没有错。我们多么轻易就发现了‘群星的尽头’!你从透镜的无数可能内容中,一下子就找到正确的像场,这简直就是奇迹!接下来,我们所遇到的一切,全部都是我们预期的正确方向,真可说是天衣无缝!你这个大笨蛋!难道你就如此低估我,以为我会对你接二连三不可思议的好运,完全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实在太成功了?” “如果你不是一个叛徒的话,连一半的成功都不可能。” “因为你对我的期望实在太低了?” 核铳又向前戳了一下。而面对着程尼斯的那张脸,只有森冷的目光显露出逐渐升高的愤怒。 “因为你被第二基地收买了。” “收买?”程尼斯以无比轻蔑的口气问道,然后又说,“拿出证据来。” “也可能是你的心灵受到了影响。” “而骡竟然会不知道?真是荒谬。” “骡当然早就知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你这个笨蛋,骡当然早就知道!否则的话,你以为骡为什么要拨给你一艘星舰?如今你带领我们来到第二基地,这正是骡的计划。” “让我抽丝剥茧为你分析一下。我能不能请问你,我究竟为什么应该做这一切?假如我是一名叛徒,我为什么要带你到第二基地来?我为什么不在银河中随便乱闯一通,到头来跟你以前一样无功而返?” “你是为了这艘星舰,因为第二基地的人显然亟需核能武器自卫。” “你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一艘星舰对他们根本没有用,如果他们认为能从中学得先进的科技,而明年就可以建设核能发电厂,那么这些第二基地的人,头脑也实在非常、非常简单。事实上,我应该说,你自己的头脑就是这么简单。” “你会有机会向骡当面解释这些。” “我们要回卡尔根去?” “正好相反!我们将留在这里。而骡差不多在十五分钟后,就会来到此地跟我们会合。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小子,以为他没有跟踪我们吗?你这个诱饵刚好反过来了——虽然也许未将我们的猎物引出来,却引导我们来到了猎物的巢穴。” 程尼斯说:“我可以坐下来,用简单明了的方式为你解释一些事吗?拜托。” “你给我乖乖站好。” “既然这样的话,我站着说也是一样。你认为骡一直在跟踪我们,是因为通讯线路中有一个超波中继器吗?” 核铳仿佛轻微颤动了一下,不过程尼斯却不敢肯定。他继续说:“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可是我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猜测你是否真的感到惊讶。没错,我晓得这件事情。现在,我已经向你证明了,我知道一些你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我确定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的开场白实在太长了,程尼斯,我以为你捏造谎言的效率应该很高。” “我没有必要捏造任何事情。叛徒当然存在,或者你比较喜欢称之为敌方的特务。可是,骡却是透过一个迂回的管道知晓这件事的。你可知道,他手下的某些投诚者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核铳这回的确晃动了一下,绝对错不了。 “我要强调这一点,普利吉,这就是他需要我的真正原因,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回转者。他难道没有向你强调过,说他需要一个非投诚者吗?他到底有没有告诉你这个真正的理由?” “试试别的伎俩吧,程尼斯。如果我起了背叛骡的念头,自己一定会察觉出来的。”说完,普利吉赶紧悄悄内视自己的心灵,发现根本没有变化,感觉完全一样,显然对面这个人是在说谎。 “你是说你仍然感到对骡忠心耿耿?也许吧,因为忠心并没有被干扰。骡自己也说过,那太容易被发现了。可是你的精神感觉如何呢?是不是变得比较迟钝?从这趟旅程开始算起,你是否始终觉得很正常?或者有时会有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你想干什么?想拿铳口在我肚子上戳个洞吗?” 普利吉将核铳抽回了半寸,然后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已经被干扰、被控制了。你并没有亲眼看到骡将超波中继器安装在舰上,你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做这件事。我猜,你只不过突然发现它在那里,就跟我一样是无意中发现的。可是你马上假设那是骡安置的,而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以为是骡在跟踪我们。当然,你手腕上所戴的通讯器,可以用特殊波长和星舰联络,而我的通讯器却接收不到那些讯号。你以为这些我都被蒙在鼓里吗?”他说得越来越快,口气也变得极为愤慨,原本戴在脸上的冷漠面具,如今已经转成一张凶恶的脸孔。接着,他又补充道,“可是你却料错了,跟踪我们的并不是骡,根本就不是。” “如果不是骡,那么是什么人?” “哈,你认为是什么人呢?在我们升空的当天,我就已经发现了那个超波中继器,可是我并没有以为是骡放置的,他绝没有理由需要那么偷偷摸摸。你难道看不出那是个荒谬的推论吗?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叛徒,而他又早已知道的话,他可以轻易地令我回转,让我变得像你一样。这样一来,他就能从我心中探出第二基地的秘密位置,根本不必将我送到银河的另一端。你自己能够对骡隐藏任何秘密吗?反过来说,如果我根本不知道的话,那么我也无法带他到那里去。所以不论怎么说,他都不需要将我派出来。” “显然,那个超波中继器一定是第二基地的特务放置的,因此不难推知跟踪我们的到底是谁。而如果你那了不起的脑袋没有被干扰的话,又怎么可能会上这个当呢?你会有这种大愚若智的想法,究竟算哪门子正常?我为什么要把一艘星舰带给第二基地?他们要星舰又有什么用?”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你这个人,普利吉。除了骡以外,你是最了解联邦内情的人。骡对他们而言是个危险人物,然而你却不是,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将探索的方向注入我心里。当然,假使我只是用透镜漫无目标地摸索,是万万不可能找得到达辛德的,这点我也知道。可是我更知道是第二基地躲在幕后,知道是他们在操纵这一切。所以何不将计就计呢?这其实是个尔虞我诈的心理战,他们想要逮住我们,而我们想要知道他们的大本营。谁能够坚持到底,不被对方唬住,谁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可是如果你不将核铳拿开的话,我们就输定了。你这么做显然是身不由己,是受到了他们的控制。把核铳给我,普利吉,我知道你认为不该听我的话,可是这个念头并不是你自己的,而是由第二基地注入你的心中。把核铳交给我,普利吉,让我们站在一条线上,一起面对即将来临的大敌。” 一股迷乱的情绪不断升高,令普利吉感到极为恐惧。诡辩!自己会错得这么离谱吗?为什么永远要怀疑自己?为什么不能肯定任何事情?是什么使得程尼斯的话听来那么有道理? 诡辩! 抑或是他饱经磨难的心灵,此时正在对抗另一个入侵者? 自己是否分裂成了两个人? 他模模糊糊看见程尼斯站在面前,还伸出一只手来。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就要将核铳交出去了。 当他手臂的肌肉正要收缩,准备有所行动时,身后的门却打开了。他连忙回过头去。 在广大的银河中,或许有许多面貌相似的人,会让别人在普通的情况下认错。此外,在某些特殊场合中,也有人会将根本就不相像的人混淆不清。然而,这两种情形都绝不可能发生在骡身上。 普利吉心中所有的怒火,也无法抵挡住一股冰冷的精神洪流,陡然冲入他的体内。就体格而言,骡无法在任何情况下占得优势,如今也不例外。 他现在的穿着令他看来十分滑稽。由于身上包着很厚的衣服,使他显得比平常臃肿,可是仍旧比普通人还要瘦弱。他的脸大半被遮着,那个特大号的鹰钩鼻露在外面,被寒冷的空气冻得通红。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雪地迷失数日、刚刚才被救回来的人——再没有比这个更恰当的比喻了。 他一进门就说:“把核铳抓紧,普利吉。” 此时程尼斯耸耸肩,自己找了位子坐下。骡转身对他说:“此地的情感氛围似乎极为杂乱,而且有明显的冲突。你说除我之外,还有人跟踪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普利吉突然插嘴问道:“阁下,在我们的星舰上放置超波中继器,是不是您授意的?” 骡将冷漠的双眼转向普利吉:“当然。整个银河系中,除了行星联邦之外,还可能有别的组织拥有这种装置吗?” “他说……” “好,他在这里,将军,不需要你来转述他的话。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些什么,程尼斯?” “是的,阁下,不过我显然是搞错了。我本来以为,超波中继器是某个被第二基地收买的人放置的,而我们被引到这里来,是出于某些人的阴谋,我正准备要还击呢。此外,我还有一个感觉,感到将军多少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似乎就是如此。否则的话,刚才进门的就不会是您了。” “奸吧,那么,让我们来理清这个问题。”骡将厚实又附有电热装置的外套脱去,继续说道:“你不介意我也坐下吧?现在——我们在这里非常安全,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人闯进来。在这个冰封的星球上,不会有任何一个本地人想要靠近这个地方,这一点我能够向你们保证。”他用冷酷的语调,强调着自己的力量。 程尼斯却故意表现出厌恶:“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是不是有人会来奉茶,还会有舞娘出来表演呢?” “恐怕没有。你的理论到底是什么,年轻人?你说第二基地的人正在追踪你们,用的却是只有我才拥有的装置,还有——你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很明显,阁下,为了要解释所有已知的事实,似乎只能说我的脑子被灌输了一些概念……” “也是那些第二基地的人干的?” “不可能有别人,我想。” “那么你并没有想到,如果某个第二基地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因而强迫、驱策,或是诱骗你到第二基地自投罗网——我想你认为他用的是与我类似的方法,可是我要提醒你,我能够植入他人心中的只有情感,而不是概念——反正,你并没有想到,如果他能够做到这种事,他就几乎没有必要用超波中继器追踪你。” 程尼斯猛然抬起头,却被元首的大眼睛吓得一阵心悸。普利吉则在喃喃自语,从他松弛的肩膀上,可以看出他已经完全放松了。 “对,”程尼斯回答:“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他们不得不跟踪你,就表示他们不可能有办法左右你。而你在完全不受他们支配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找到这里。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 “这点我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难道说你的智商突然降低了那么多吗?” “我现在只能以一个问题来答复您,阁下。您是不是也要加入普利吉将军的阵营,跟他一起来指控我是个叛徒?” “如果我的答复是肯定的,你有办法为自己抗辩吗?” “我的理由刚才都已经跟将军说过了。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叛徒,知道第二基地的下落,您就可以令我回转,直接从我心中探得那个秘密。而如果您认为有需要跟踪我,那么代表我在事先并不知情,因此也就不是一个叛徒。我就准备利用这个矛盾,来答覆您刚才提出的那个矛盾。”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我并不是一个叛徒。” “这一点我必须承认,因为你的论证无懈可击。” “那么现在我可否请问您,为什么您要暗中跟踪我们?” “因为对于所有已知的事实,其实还存在着第三种解释。你和普利吉两个人,都分别以个人的观点解释了部分而非全部的事实。而我——如果你们愿意多花点时间听我说——我可以将一切都解释得很圆满。我尽量长话短说,所以你们听来应该不会觉得厌烦。坐下来,普利吉,把你的核铳交给我。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不论是屋里屋外,都再也不会有人想攻击我们。事实上,就连第二基地也不会了。而这都是你的功劳,程尼斯。” 房间中的照明是罗珊通用的电力白炽灯,仅有的一个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映出了三道人影。 骡说:“既然我感到有必要跟踪程尼斯,显然我期待能够有些收获。由于他以惊人的速度直奔第二基地,我们可以做一个合理的假设,那就是我所期待的事情果真发生了。然而,我却没有直接从他那里获得任何情报,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我,这些都是事实。当然,程尼斯知道真正的答案,而我心里也很明白。你懂了吗,普利吉?” 普利吉以顽固的口气说:“阁下,我不懂。” “那么让我来解释一下。知道第二基地的位置,又能够不让我探得这个秘密的,其实只有惟一的一种人。程尼斯,恐怕你并不是真正的叛徒,事实上,你根本就是第二基地的人。” 程尼斯用双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从愤怒而僵硬的嘴唇中吐出了一句:“您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演绎式的推论今天已经两度触礁了。” “我当然也有直接的证据,程尼斯,这相当简单。我曾经告诉过你,说我的手下被人暗中动了手脚,而主使者显然第一必须是非回转者,第二是与事件中心极为接近的人。这个范围虽然很大,可是却并非没有界限。你过去实在太成功了,程尼斯,大家都太喜欢你,你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我怀疑——” “于是我征召你主持这次远征,而你并没有拒绝。我曾注意观察你的情感变化,发现你完全没有感到困扰。你的胸有成竹表演得太过火了,程尼斯。对于这么重大的任务,任何一个正常人,不论他的能力多么强,都难免会现出几丝犹豫。可是你心中就是没有这种反应,这代表你如果不是白痴,就是受到外力的控制。” “要想知道真相其实非常容易,我趁着你松懈的时候,突然将你的心灵一把抓住,并且在同一瞬间将悲痛的情绪注入,随即又将它解除。而你马上就显露出了愤怒,几乎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简直可以发誓那是一种自然的反应,不过那却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因为当我左右你的情感时,在你露出愤怒的反应之前,有那么一刹那的工夫,你的心灵竟然试图反抗,而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反应。” “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我,即使是那么短暂的时间,除非他具有与我类似的精神控制力。” 程尼斯的声音听来低沉而苦涩:“哦,是吗?那又怎么样?” “那就代表你死定了——因为你的确是第二基地的人。这是你惟一的下场,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 于是程尼斯又看到了一把指着自己的核铳,然而,这次控制铳口方向的并不是普利吉,而是一个与他一样成熟、一样强固的心灵。他可以轻易按照自己的意志左右普利吉,可是对于骡的心灵却无能为力。 而他能够用来扭转局势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以笔墨形容。因为笔者与普通人无异,只具有普通的感官;也跟普通人一样,没有控制他人情感的能力。 简单地说,在骡的拇指将要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程尼斯的心中转了无数的念头。 骡的精神如今被坚毅果断的决心占据,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从骡决心射杀程尼斯,到他将被高能光束分解殆尽的这段过程,假如程尼斯事后有兴趣计算一下,将会发现可资利用的时间仅有五分之一秒。 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而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中,骡发觉程尼斯大脑的情感势能陡然高涨,不过自己的心灵并未感到任何冲击。与此同时,一股纯粹而令人战栗的恨意,却从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就是由于这个新来的情绪,将他的大拇指从扳机旁边弹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几乎在他改变动作的同一时刻,他也完全体认到了这个新的情势。 说时迟那时快,若从戏剧的观点而言,这个变化实在该用慢动作呈现。且先说骡,他的拇指离开了核铳,但是双眼仍旧紧盯着程尼斯;再说程尼斯,他全身紧绷,几乎下敢张口喘气;此外还有普利吉,他倒在椅子上全身痉挛,每一块肌肉都拼命抽搐,每一条肌腱都扭曲变形,训练有素的木然脸孔化作一张死灰的面具,上面布满了可怕的恨意,令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而他的双眼则紧紧地、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盯在骡身上。 程尼斯与骡只交换了一两个字——仅仅一两个字,对他们这种人而言,已经完全能够表露情感与意识,足以达到相互了解与沟通的目的。然而由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先天性的限制,想要叙述这一段经过,必须将他们所交换的讯息转换成文字,包括刚才已经进行过的,以及即将进行的“对话”。 程尼斯紧张地说道:“你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了,第一公民。你无法同时控制两个心灵,因为其中之一来自第二基地,所以你只能任选其一。普利吉已经脱离回转状态,我刚刚把他的心灵枷锁打开了。他如今又是当年的普利吉,那个将你视作自由、正义与一切神圣事物的公敌,曾经试图行刺你的普利吉。此外他也知道,在过去五年间,你将他贬为一条摇尾乞怜的走狗。现在我压制住他的意志,不让他有所行动,可是假如你将我杀掉,那就没有人控制他了。在你还来下及将铳口转向,甚至以你的意志重新攫取他之前——他就会把你解决。” 骡对于他所说的这些都毫不怀疑,因此仍然保持纹丝不动的姿势。 程尼斯又说:“倘若你转移注意力去控制他或杀掉他,或是做出任何行动,你就来不及回过头来再阻止我。”听到这里,骡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程尼斯继续说道,“把核铳抛开吧,让我们两人公平地对决,然后你就可以把普利吉要回去。” “我犯了一个错误,”骡终于开口,“当我面对你的时候,不该让任何第三者在场,这样做引进了太多变数。我想,我必须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他随手将核铳抛在地上,又用脚将它踢到房间的另一角。与此同时,普利吉也瘫成一团沉沉睡去。 “当他清醒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骡轻描淡写地说。 从骡的拇指准备按下扳机,到他将核铳丢弃为止,这整个情势的逆转,其实只过了一点五秒的时间。 但是在意识几乎无法察觉的范围,程尼斯及时从骡的心灵中发现了一丝飘忽的情绪——那仍是信心十足的得意之情。 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轻松自在,实际上却刚好相反——他们体内每一根职主管情感的神经,全都紧张得不停颤抖。 [book_title]第六章 人、骡与第三者 多年以来,骡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法感到信心动摇。程尼斯则很清楚他虽然暂时得以自保,多年以来,骡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法感到信心动摇。程尼斯则很清楚他虽然而他实在不应该动这个念头。将情感的弱点暴露给骡,无异向他奉上一柄致命的武器。在骡的心灵中,已经隐约浮现出一丝不同的情绪——胜者的情绪。 必须设法争取时间…… 其他人为什么还不来呢?难道这就是骡的自信来源吗?他的对手究竟知道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紧盯着对方的心灵,可是却毫无发现。如果自己有办法看透他人的心思就好了,不过…… 程尼斯猛力煞住纷乱不堪的思绪,只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个念头上,那就是争取时间…… 程尼斯说:“既然你已经确定,而在我们借着普利吉小斗一番之后,我也不想再否认我是第二基地的人。可否请你告诉我,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到达辛德来?” “喔,不,”骡大笑起来,笑声高亢而充满自信。然后他说,“我并不是普利吉,我不需要对你作任何解释。你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理由,不管那些理由是什么,你的行动符合我的需要,我也就懒得追问下去。” “可是在你对整件事的认知中,一定还有许多盲点——达辛德真的就是你要找的第二基地吗?普利吉对我提过你以前所做的努力,还有成为你的工具的那位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在我的……嗯……轻微的鼓励之下,他不时会吐露一些这类的历史。你回想一下艾布林·米斯,第一公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中充满了自信。 程尼斯感到那股自信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似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骡本来可能还残存的不安情绪,如今已经渐渐消失了。 他尽力克制住绝望的情绪,又说:“那么你并没有什么好奇心?普利吉告诉我米斯曾经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了某个真相,所以拼了命也要争取时间,想要尽早警告第二基地。艾布林·米斯已经死了,第二基地未曾接到警告,可是却仍然存在。为什么?为什么呢?” 此时骡竟然开怀大笑起来,程尼斯惊觉到一股残酷的情绪突然逼近,却又在下一瞬间撤回。然后骡才答道:“不过第二基地显然已经收到警告,否则的话,这位拜尔·程尼斯怎么能——又为何会到卡尔根进行活动,对我的手下动手脚,还妄想对我耍阴谋诡计?第二基地当然接到了警告,只不过太迟了点而已。” “那么,”程尼斯故意流露出同情的情绪,“你甚至不知道第二基地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那些具有更深含意的各个事件,你也完全不明白它们的真正意义。” 纯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骡感觉到了对方的揶揄,他的眼睛眯起来,并且闪出一丝敌意。他又习惯性地用四根指头摸了摸鼻子,陡然迸出一句:“那么,我就让你说个过瘾吧,第二基地究竟有什么秘密?” 程尼斯故意改用普通的语言,不再使用情感信息符号。他说:“据我所知,最令艾布林·米斯感到疑惑困扰的,就是包围着第二基地的重重神秘。哈里·谢顿竟然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设立那两个基地,第一基地的一切都光明正大,它明刀明枪地不断扩展,在短短两个世纪间,声名就已传遍半个银河;反之,第二基地却始终隐藏在黑暗的深渊中。” “你绝不可能了解其中的道理,除非你能重塑那个垂死帝国当年的学术气氛。那是一个宏伟的大时代,至少在思想上如此,各式各样的世纪末思潮百家争鸣。当然,其时已经出现了文化倾颓的征兆,因为帝国已开始防堵思想进一步的发展。谢顿之所以能够名垂青史,就是因为他挺身而出,勇敢地与那些学术发展的绊脚石抗争。他所放出的最后一点创造性火花,不但辉映着第一银河帝国的落日残照,而且也预示了第二帝国的旭日初升。” “非常戏剧化,后来呢?” “因此,他根据心理史学的定律,亲手设立了两个基地。然而,那些定律却并非绝对的,这一点谢顿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成品,因为成品只是为退化的心灵准备的。他的心血结晶是一种不断演化的机制,而第二基地正是演化的原动力。我们——短命行星联邦的第一公民,我告诉你——我们才是谢顿计划的守护者,只有我们才能做到这一点!” “你想拿这些话来为自己壮胆吗?”骡用轻蔑的语气问道:“还是你想说服我?老实告诉你,不论是第二基地、谢顿计划,或是第二帝国,我全都不屑一顾。它们也激不起我一点点的同情、怜悯、责任感,或者任何你试图投射给我的情感。从现在开始,可怜的傻子,你得用过去式来描述第二基地,因为它已经被摧毁了。” 当骡自椅子中起身,向程尼斯走近时,程尼斯发觉压迫他心灵的情感势能陡然增强。他拼命抵抗,却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爬动,无情地敲击、扭搅他的心灵,拉扯着他的精神力量。 他发现自己已经背对着墙壁。骡就在他面前,皮包骨的双臂插在腰际,在硕大无比的鼻子之下,嘴唇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骡又开口说:“你的游戏已经结束了,程尼斯。你们这些人——所有那些曾经隶属于第二基地的人——你们的游戏通通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你在此地等待了那么久的时间,你对普利吉喋喋不休,差点不动一根指头就把他击倒、抢走他的核铳。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就是在等我,对不对?你准备布置出一种假相,让我来到时不至于太起疑心。” “只可惜我根本不必起疑,因为我早就看穿你,彻底看穿你了,第二基地的程尼斯。” “可是现在你又在等什么呢?你仍旧拼命对我滔滔不绝,好像以为可以用声波将我禁锢在椅子上。而在你说话的这段时间,你的心中却又有另一个念头——等待、等待、等待,直到现在依旧如此。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到来,你所等待的人——你的盟友一个都没有来。你落单了,程尼斯,而且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第二基地对我完全估计错误。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们以为我跟踪到这里来之后,就可以让他们任意宰割。你的确是一个诱饵没错——用来诱出这个可怜、愚蠢、孱弱的突变种,因为他是多么热衷于建立一个帝国,所以会对脚下明显的陷阱视而不见。可是现在你看,我像是他们的阶下囚吗?”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我每到任何一处,几乎毫无例外都有舰队跟随。面对我的舰队,即使是其中最小的一支武力,他们也完全束手无策。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不会为了谈判而中止行动,也不会由于任何变化而按兵不动。” “十二个小时以前,我的舰队就已经开始对达辛德发动攻击,他们的任务执行得非常、非常彻底。达辛德如今已成为一片焦土,人口集中的地区全被夷为平地,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二基地已经不复存在,程尼斯——而我,我这个丑怪孱弱的畸形人,终于成了全银河的统治者。” 听了这些话,程尼斯只能缓缓地摇头喘息:“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可能——”骡故意模仿着他的语气,然后又说,“如果你是最后一名幸存者——这是很有可能的,却也活不了多久啦。” 接着出现了一阵短暂而意味深长的停顿。忽然之间,程尼斯感到心灵深处全被贯穿,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几乎发出了呻吟。 骡及时收回了精神力量,喃喃说道:“不够,你并没有通过这个测验。你的绝望是装出来的,你的恐惧感还不够强烈,那并非理想破灭所应有的反应,只是个人处于生死关头的微弱恐惧。” 骡伸出瘦弱的手掌,轻轻扼住程尼斯的喉部,可是程尼斯就是无法挣脱。 “你是我的保障,程尼斯。如果我低估了任何事情,你可以提醒我,还能够保护我。”骡的眼睛向下凝视他,坚决要得到答案。 “我的计算都正确吗,程尼斯?我的谋略是否战胜了你们第二基地的人马?达辛德被摧毁了,程尼斯,彻彻底底被摧毁了,你的绝望为何还需要假装呢?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和实情!说话,程尼斯,说话啊,是不是我洞察得还不够透彻?危险依然存在吗?开口回答我,程尼斯,我到底做错了哪一点?” 程尼斯感到一字一句从口中被扯出来,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他咬紧牙关,想要阻止自己发声,甚至咬住舌头,还绷紧了喉咙的每一根神经。 可是那些话仍旧脱口而出,他大口喘着气,任由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喉咙、舌头、牙齿,一路将那些话硬扯了出来。 “真相是,”他尖声地说,“真相——” “没错,我要知道真相,还有什么没做到的?” “谢顿将第二基地设在这里,我早就说是这里,我并没有说谎。当初那些心理学家来到这个世界,控制了本地的居民。” “达辛德?”骡再度深入对方翻腾而痛苦的心灵之中,毫下留情地肆意翻找,同时问道,“可是我已经将达辛德毁灭了,你知道我要什么,快告诉我。” “不是达辛德。我说过,第二基地的人也许不是表面上的掌权者,而达辛德只是一个傀儡……”他说的话几乎没有人听得懂,每一个字都违背了他的心意。 最后,他终于说了出来:“罗珊……罗珊……罗珊才是你要找的世界……” 骡松了手,程尼斯立刻痛苦地缩成一团。 “你原来想要骗我吗?”骡轻声地说。 “你的确上当了。”这是程尼斯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反击。 “可是你们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一直与我的舰队保持联络,他们解决了达辛德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罗珊。不过首先——” 此时,程尼斯又感到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挡在痛苦不堪的双眼前,可是却无法阻挡这一波攻势。这片黑暗几乎令他窒息,他还觉得受创的心灵蹒跚地向后退却,退到了永恒的黑暗之中——那里有骡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一根开怀大笑的火柴棒,又粗又长的鼻子在笑声中不停地摇摆。 笑声不久之后便完全消退,只剩下黑暗紧紧拥抱着他。直到另一种感觉突然进现,仿佛是一道锯齿状的强烈闪电,驱走周围无边的黑暗。程尼斯渐渐清醒过来,视觉也慢慢恢复,溢满泪水的双眼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头痛简直令他无法忍受。他必须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才能将一只手抬到头部。 他可以确定自己还活着。他的思绪就像被气流卷起的羽毛一样,此时又缓缓落回地面,终于再度恢复静止。现在他感到体内充斥着一股舒畅的暖流——那是从外面钻进来的。他强忍剧痛,试着慢慢扭动颈部,却又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现在门又打开了,第二基地的首席发言者已经进入室内,就站在门槛的旁边。程尼斯想要说话,想要大叫,想要发出警告——却发现舌头早已僵住,这才知道骡的威猛心灵仍未完全放开他,仍然钳制住他的发声器官。 程尼斯再度转动脖子,看到骡依旧在房间内,愤怒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他不再张口大笑,但却露出了牙齿,展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程尼斯此时可以感觉到,首席发言者的精神力量在他的心灵中轻巧地腾挪,正在为他疗伤止痛。可是不久之后,它就遇到了骡的防御,只经过短暂的缠斗便被击退,一阵麻木的感觉再度袭向程尼斯。 怒火充满了骡的瘦弱身躯,使他看起来更加丑怪。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像又有一个人前来欢迎我了。”他的心灵伸出灵巧的触须,一直伸到室外,并且继续延伸……延伸…… “你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说。 首席发言者点了点头,然后说:“我绝对只有一个人,我有必要这么做。因为在五年之前,我对你的未来计算错误,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由我自己独力扭转局势。不幸的是,我没想到你布下的情感禁制场威力如此之强,花了我好久的时间才将它破解。你能够做到这一步,我实在应该赞赏你的能力。” “我一点也不稀罕你的恭维,”骡凶狠地回答:“你少来这一套。你到达此地,是不是要用你那少得可怜的精神力量,来救你们这位快要崩溃的栋梁之才?” 首席发言者微笑着说:“你称之为拜尔·程尼斯的这个人,已经圆满达成了他的任务,由于他的精神力量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他的表现更加难能可贵。当然,我看得出来,你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我们也许还有办法使他完全复原。他是一个勇敢的人,阁下,这个任务是他自动争取的。虽然事前我们已经用数学推算出来,他的心灵受重创的机会极大——这种下场比单纯的肉体残废更可怕。” 程尼斯在心中拼命地挣扎,想要大声发出警告,可是根本就做不到。他惟一能发出的只有恐惧的情绪——持续不断的恐惧。 骡用冷静的口气说:“你当然已经知道达辛德被毁灭了。” “我知道,我们早已预见你的舰队会发动攻击。” 骡转以冷酷的声音说:“是的,不出我所料。可是你们却未能阻止,是吗?” “没有,没有能够阻止。”首席发言者的情感信息符号表达得很清楚,几乎是全然自怨自责与恶心憎恶的情绪。他又补充道,“对于这个错误,其实我必须负比你更大的责任。五年以前,谁能够想像你的力量会这么大?我们从一开始——当你攻下卡尔根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你拥有控制情感的能力。这一点我们并不惊讶,第一公民,我现在就可以解释给你听。” “像你我所拥有的这种精神力量,其实并不是什么新奇的异能,事实上,它始终潜伏在人类的大脑中。大多数的人都能察觉他人最表层的情感,比如说根据面部的表情、说话的语气等等。许多动物在这方面的天赋更高,例如可以利用嗅觉达到很多功能,当然,其中牵涉到的情感则较为简单。” “人类这一方面的能力其实潜力极大,可是在距今百万年之前,随着语言的逐渐发展,情感直接接触的机能便慢慢萎缩。我们第二基地的最大成就,就是将这个沉睡的感官唤醒,使它至少恢复到某种程度。” “然而我们并非生来就是如此,百万年的退化是一个艰难的障碍。我们必须锻炼这种感官,就像锻炼自己的肌肉一样。可是你却完全不同,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既然能够计算出这些,也就能够计算出一个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普通人的世界中所造成的效应,就像明眼人到了盲人国那样。我们算出了你的自大对自己的影响程度,并且认为我们已经有所准备。但是,我们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因素。” “第一点,是你的精神力量有效范围极广。我们的精神接触只能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施行,因为视觉扮演了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基于这个原因,当我们面对普通武器的时候,我们比你想像中的更加无助。可是你却没有这种限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不但能够以精神力量控制他人,而且在视觉与听觉的范围之外,仍然可以和他们维持密切的情感联系。这一点,我们发现得太晚了。” “第二点,我们当初并不知道你有肉体上的缺陷,尤其是你将这个缺陷看得那么严重,甚至因此自称为‘骡’。你不仅是个突变种,而且是个没有生殖能力的突变种,这是我们未曾预见的。你的自卑感所引发的异常心理,在开始的时候被我们忽略了。我们本来只是准备对付一名夸大狂,而非一个精神严重错乱的偏执狂。” “我自己应该对这些失算负全部责任,因为当你攻陷卡尔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第二基地的领导者。而在你占领了第一基地之后,我们才终于发现一切真相——不过却为时已晚——由于这个错误,导致了达辛德数百万人葬送了性命。” “所以你现在想要扭转乾坤吗?”骡的两片薄唇扭曲着,心中充满了恨意。他又说,“你准备怎么做?把我养胖?帮我恢复男性雄风?从我的过去历史中,将我凄惨的童年一笔勾销?你同情我的痛苦遭遇吗?你会为我的悲伤而难过吗?对于我不得不做的这一切,我一点都不感到后悔。当我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全银河没有任何人伸出半只援手,现在就让银河尽力自卫吧。” “当然,”首席发言者说:“你的情感是过去的背景所造成的,我们实在不应该苛责——只应该设法改变。达辛德的毁灭是无可避免的命运,否则,另一个结果是整个银河遭到更严重的破坏,而且将会持续数个世纪。我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尽可能将达辛德的居民撤离,无法撤走的也让他们尽量疏散。可惜的是,我们所做的比真正需要的少得太多,害得数百万人因而丧生——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一点也不会——六小时后,罗珊的十几万居民也全都会死光,而我也一样毫不感觉遗憾。” “罗珊的?”首席发言者迅速问道,然后转身面向程尼斯。 程尼斯勉力维持半坐的姿势,不断运用精神力量支撑着。突然,他觉得有两个心灵在自己身上决战,接着就感到精神枷锁被解开来。他立刻吐出一大串话:“发言者,我彻底失败了。在您抵达之前十分钟,他逼使我说出真相。我没有能力抵抗,也没有办法扯谎。他已经知道达辛德不是第二基地,他已经知道罗珊才是。” 此时,那些精神枷锁又重新闭合,再度将他紧紧困住。 首席发言者皱着眉说:“我懂了,你现在计划要怎么做?”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看不透这么明显的事实吗?刚才你在对我说教,告诉我情感接触的本质,用夸大狂、偏执狂那些字眼骂我的时候,我其实正忙着呢。我又跟我的舰队联络了一次,而他们已经接到了命令。六个小时之内,除非有什么理由让我收回成命,否则他们会开始轰炸整个罗珊,只留下这个小村庄,以及周围一百平方英里的范围。他们会彻底执行这个任务,然后全部降落此地。” “你还有六个小时,而在这六个小时中,你无法击倒我的心灵,也不可能拯救整个罗珊。” 骡摊开双手,再度发出狂笑,而首席发言者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新的情势。 他说:“有没有另外一条路?” “为什么一定要有另一条路?另一条路对我绝对没有好处。我应该心疼罗珊居民的性命吗?也许,如果你们允许我的星舰安然降落,而且你们全部——所有的第二基地分子——都置于我的精神控制之下,让我感到满意的话,我可能就会撤回轰炸的命令。能够掌握这么多高级的头脑,想必是很值得的事情。不过这样做可能得花很大力气,或许根本就得不偿失,所以我也并不特别希望你会同意。你怎么说呢,第二基地人?你究竟有什么武器,能够对付一个至少和你具有相同威力的心灵?还有连你做梦也想像不到的强大舰队?” “我有什么武器?”首席发言者慢慢将这个问题重复一遍,然后回答说,“根本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点点——一点点连你都还不知道的情报。” “那就快点说,”骡笑着说道,“舞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吧。你即使滑得像一条泥鳅,这回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可怜的突变种啊,”首席发言者说,“我根本就不想溜走。问问你自己——为什么拜尔·程尼斯会被送到卡尔根当作诱饵?拜尔·程尼斯虽然既年轻又勇敢,可是他的精神力量跟你相比,和你那位正在呼呼大睡的军官汉·普利吉也差不多。为什么我不亲自出马,或者选派我们其他的领导者,那些可以跟你匹敌的人,来执行这一次的任务呢?” “或许,”骡的回答信心十足,“你还没笨到那种程度。因为可能你也明白,你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真正的理由其实更合乎逻辑——你知道程尼斯是第二基地的人,他并没有能力瞒过你这一点。此外,你也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不怕将计就计,索性依照他的计划跟踪而至,以便最后反过来将他制住。假如当初是我到卡尔根去,由于我会对你构成真正的威胁,你可能会将我杀害。即使我有办法将身份隐藏得很好,因而保住性命,也很难让你从太空一路跟踪我到此地。就是因为你明知程尼斯不足为惧,所以才会被引诱出来。如果你留在卡尔根的话,在你的人马、你的武器、你的精神力量重重保护之下,第二基地倾全力也无法动你一根汗毛。” “我的精神力量如今仍旧存在,老狐狸。”骡说,“而我的人马、我的武器也并非远在天边。” “一点都没错,然而你并不在卡尔根,你如今身在达辛德王国境内。你以为达辛德就是第二基地,认为一切都合情合理,而这却是我们精心策划的结果。因为你是一个精明至极的人物,第一公民,你只相信合乎逻辑的事情。” “说得很对,但那只能让你们暂时得意一下。我还来得及从你们的人——程尼斯的口中挖掘出真相。而我也至少还有头脑,知道这种真相应该存在。” “不过我们这一方——并非那么狡诈的一方,已经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才特别为你准备了拜尔·程尼斯。” “那我确定他有负所托。因为我将他的脑子掏得一干二净,像掏光一只烤鸡的五脏六腑一样。他的心灵在我的脚下颤抖,对我完全开放,完全赤裸。当他说罗珊就是第二基地的时候,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我已经将他的心灵全部摊开辗平,检视了每一个微观的隙缝,即使再小的谎言也无所遁形。” “完全正确,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好。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拜尔·程尼斯是一名志愿者,你知道他志愿做的是什么事吗?在他到卡尔根去投效你之前,接受了一种彻底的心灵改造手术。你认为这样做,能不能够瞒得过你?如果拜尔·程尼斯的心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