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箴言
[book_author]欧文·华莱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399501
[book_dec]在意大利的一个考古现场,圣经专家蒙蒂教授找到了基督的弟弟詹姆斯于一世纪初所写的第一个真本福音——《国际新约》。愤世嫉俗的出版界公关大员兰德尔应邀参加宣传工作。然而,就在其为宣传《国际新约》搜集背景材料的过程中,他越来越觉察到这项不可思议的发现的可疑性和诸多破绽,并发觉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了爱情、复仇和谋杀的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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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01节
他刚走进约翰-肯尼迪机场,正拿着飞往芝加哥的机票检票时,航空公司柜台上的服务人员就交给他一份加急电报:
“给办公室回个电话,有要事相告。”
他有一种可能是最坏消息的预感,心里噗噗直跳,于是赶快走到最近的电话亭,给他在曼哈顿的办公室拨通了电话。
接线员应声接话:“史蒂夫-兰德尔有限公司——公关部。”
“我就是兰德尔,”他急不可待地说,“请万达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总机就接通了这条线路,与秘书通上了话。
“什么事,万达?是不是我父亲他——”
“不——不是——哦,对不起,我应该把话说明白,请原谅。这儿全与您家的事无关,是有关别的事情——一件生意上的事,我想您在起飞前应该知道的。您刚离开这儿去机场,我就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听起来很重要。”
兰德尔悬着的心立即掉下来,但仍不无烦恼地说:“万达,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让我今天办不可?我此时无心谈什么生意!”
“老板,您别向我发火,我不过是……”
“呃,请原谅。不过请快点说,要不我就会误了这班飞机。现在,说吧,什么事如此重要?”
“一个可能的新户头。是那个顾客本人打来的电话。当我告诉他您因急务已经离城了时,他说,他明白,但却仍坚持一旦您有空,在40个小时内必须见到您。”
“所以,您就感到很重要了。他是谁?”
“您曾听说过一个名叫乔治-L-惠勒,是一家宗教图书出版公司的董事长的人吗?”
他立即记起了这个名字。“是那个宗教出版商。”
“不错,”万达说,“这家最大的。是个大富翁。真格的,我真不该在这种时候打扰您,除非因为它听起来那么不寻常,那么神秘兮兮的——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坚持说此事至关重要。他极力劝说我,要我务必与您取得联系。我告诉他,我可不敢担保能成功,只能试一试,想法把他的口信传给您。”
“什么口信?惠勒想干什么?”
“相信我,老板,我真想掏出个精确话儿来,但未能做到。他守口如瓶。他说,这是具有国际意义的最高机密。最后他倒说出来,说让您做代理,去干一件有关出版一种崭新的新版圣经的大事业。”
“一种新圣经?”兰德尔吼道,“这就是那个大生意,非常重要的大生意?我们已经有上亿的圣经了。有什么必要再去出一种新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废话,让我搭伙搞什么圣经?别再提这事吧。”
“我会的,老板。然而我又不可能,因为惠勒先生的口信——也就是他想让我传达给您的口信,听起来真够奇特,真够奇怪的。他曾对我说,‘万一兰德尔先生有什么怀疑,要进一步了解我们这项秘密计划的话,你告诉他,把新约全书翻到马太福音28章第七节。这会给他提供一个线索,了解我们这项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简直按捺不住了,于是说道:“万达,现在,或者说任何时候,我绝不会有什么兴趣去读这一节。所以,你可明着告诉他。”
“老板,我查阅过,”万达插话道,“马太福音这一节说‘快去告诉他的门徒,他从死里复活了。并且,在你们之前到加利利去,在那里你要见他,看哪,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便是有关基督复活的叙述。这段使我很感好奇,使我决心想法与您联系上。在他挂上机子以前,最使我感到倍加奇怪的是惠勒说的这句话。他说,‘兰德尔先生读过这节之后,告诉他,我们想让他去处理这件第二次复活的事。’就这样。”
在今天这种场合下,这事听起来简直是让人莫名其妙,怪诞异常。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出现的事情以及他必须马上要处理的,他的恼火有点消退,对惠勒真正的意图倒弄清楚了。
“他想让我处理‘第二次复活’的事情?到底是关于什么的?他是不是那类宗教狂的家伙?”
“听他的话音倒是非常清醒和严肃,”万达说,“他把这计划说成像是……像是一项震惊世界的大事正在进行似的。”
兰德尔的脑中闪回了往事。那对他是多么熟悉呀!坟墓空了,主站起来,他出现了,复活了。在记忆中,那曾经是在他的生活中最有意义和安慰的话。然而,他先前度过的蹉跎岁月,早已摆脱了信徒的信仰了。
公用广播系统正在扩音,通过他半敞着的电话亭传到了他的耳内。
“万达,”他说,“他们广播,最后一次催我们上飞机,我得跑去赶机了。”
“我怎么给惠勒回话?”
“告诉他——你没有能够找到我。”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我搞清了芝加哥和奥克城的事情后再说。”
“我希望一切都好,老板。”
“等着瞧吧,明大我会打电话给你。”
他挂上电话,对万达的这个电话心中仍然迷惑不解。他快速朝他的班机赶去。
他在空中飞了快两个小时了,早已把惠勒先生、他的新圣经及什么“第二次复活”丢到脑后了。
“我们就要降落了,”那位空中小姐提醒他说,“请系好安全带,兰,兰德尔先生。”
她在说他的名字时有点犹豫,似乎在回忆她是否先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抑或是个什么名人,这位空中小姐,是个Rx房异常丰满的姑娘。得克萨斯州的漂亮小妞,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他猜想,去掉她穿的这身制服,她可能很有趣,除非她属于两杯饮料下肚之后仍然对你说她是真的非常严肃,不想与已婚男子外出干那种事的姑娘,但也许,是第二个达丽娜。达丽娜与那个读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的空姐不一样,一年半以前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不读别人的,只爱好纪伯伦的书。
他本打算告诉这位空姐,他是位大人物,但他肯定,他不是她所认为的那种大人物。再说,这倒无所谓,今晚不行,特别是今晚。
他向她点了点头,开始照章系好他的安全带。
不,他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他认为,只有那些想成为名人的人或者力保名人的人,还有那些产品制造商和有势力的人,将他看作是个人物。他的名字,史蒂夫-R-兰德尔在报上读不到,在电视上见不到,他的照片也从未出现在公众媒介上,外界所看到的只是那些他让他们出名的人,而他自己则作嫁衣裳,默默无闻。他对此并不在乎——即便对空姐——因为他只在起作用的范围内是举足轻重的,只有那些正巧知道他的重要性的人才作如是观。
举例说吧,今天早上,他还见到了、面对面地见到了一位叫奥格登-托里尔的了解内情的人,他知道史蒂夫-兰德尔的重要性,认为他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他们在一起把一切条件都谈妥了,将由托里尔国际集团企业,卡斯莫斯企业接管兰德尔有限公司公关部。总的来说,他们的交易是平等的——不过,有一点例外。
这一点妥协——兰德尔竭力软化他的投降而称之为妥协——仍旧使他心神不安,甚至使他感到惭愧。不管怎么说,从早上的会谈,已经开始了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而且之所以糟糕还因为,尽管他也许是个大人物,他感到他已完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还有此次飞行,等待着他的到底是什么,一切都很难说。
他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飞机上的活动,以此来结束他的反省。那位空中小姐,蜂腰肥臀,又出现在机舱的前头,正真诚地提醒其他乘客系好安全带。他很想看看别人的情况。他们看上去都兴高采烈,而且他还想知道他们是否察觉到他的不快。很快,他又庆幸自己是无名小卒,因为此时他确无同任何人说话的心境。事实上,他也没有去与克莱尔——他的妹妹重聚的心境,此刻她正在奥哈里机场等待他,因为一定会是眼泪汪汪地哭诉一番后,才驱车离开芝加哥,驶往威斯康星州境内的奥克城。
这时,他感到飞机开始倾斜下沉,他知道客机要着陆了。
确切地说,是快到家了。过一会儿他就要回到家了,不是顺便落脚,而是远离后回家,离开家究竟有多久了?两年,从最后一次来家已有两三年了。就要结束从纽约的短暂飞行了,过去结束的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艰辛。他希望能够在家安安静静地小住上一段时问。
空中小姐又在他旁边的通道上停了下来。“我们就要着陆了,”她说着,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很富有人情味,并不是那样的呆板,不再带有一点职业性表情。“请原谅,我想问一下,您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是不是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他想,她原是一个专门追逐名利的人。
“对不起,令你很失望。”他说。“本人的名字最终一次出现在报纸上是在‘出生公报’上。”
她露出了窘迫的笑容。“噢,我希望您旅途愉快,兰德尔先生。”
“太好了。”史蒂夫-兰德尔说。
真是太好了。50哩之外的父亲正处在昏迷状态。而且自从成功之后,兰德尔第一次意识到金钱既不能打发掉任何烦恼和解决任何问题,也不能再弥补他那失败的婚姻和治好他的三点就醒的失眠症。
他的父亲在用着他的钱时,会说:“孩子,金钱不是万能的。”他父亲还说:“上帝才是万能的。”而且他寄希望于上帝,对上帝贡献了他的爱心。他的父亲,内森-兰德尔牧师,从事宗教事业,一切听从上帝的安排。
不公平,绝对的不公平。
兰德尔透过被雨水飞溅着的机窗盯着窗外的景色,一幢幢建筑物在机场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怪异。
好的,爸爸,他想,此次金钱是不能把你和妈妈从上帝那里赎回来。因此,现在完全是你和上帝之间的事。平心而论,爸爸,如果你和他谈话,你认为他在倾听吗?
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一个由来已久的缠绕在心际的童年的痛苦回忆,就是他为了父亲的爱,过去经常和上帝展开争夺,可他从来都没有赢过。
现在与这个陌生的假同胞之间的怨恨仍旧让他耿耿于怀,使他感到大为意外。他想起了一个志墓碑上的话——这是在危机之夜,亵渎神灵的行为。
而且这本来就错了,他也错了。因为他自己与父亲之间曾有过美好的时光。立刻,他就很清楚地想到年老体弱的父亲——是那么的执着,不切实际,又是那么饱含激情,与众不同;是那么固执倔强,又是那么高贵、和蔼可亲,多么可爱的老父亲。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挚地敬爱过他的老父亲。
这时,他很想放声大哭。他感到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他是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的大人物,穿着考究的服装,意大利皮鞋,精心修理过的指甲,拥有很高的声望,经常参加宴会,有着“漂亮女人”,大把的钞票,恭顺的仆从,豪华座车。一个温文尔雅,富有哲理的绅士,现在居然想放声大哭,泪涕四流,就像奥克城里的一个小男孩。
“我们已经到达芝加哥了,”空中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请大家清点好自己的物品,然后顺次由前门下机。”
兰德尔哼了一下鼻子,拎起他的公文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加入到慢慢移动的队伍,向出口走去。走出这个出口,将走向自己的家园,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现实。
直到离开奥哈里机场三刻钟后,明亮的高速公路上的标志才指示出他们已进入了威斯康星州境内,这时克莱尔由于刚才的哭泣、诉说和祈祷,已显得精疲力竭,在方向盘后面陷入了瘫软。
在机场出口,克莱尔哭泣着、呻吟着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抱中昏了过去。她的父女亲情恐怕是无人能比的了。兰德尔劝慰了她好长时间,最后几乎是喝令,她才停止了哭泣,把父亲的病情告诉了他。他仅仅了解他父亲恐怕是不行了,连奥本海默医生都不敢预测结果。是的,已经使用了氧气罩,还有,爸爸已经昏迷了过去。噢,上帝,爸爸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以前的样子,脸色很难看。
他们终于上了车,走上回家的路。克莱尔抽噎着继续她那没完没了的哭泣。她是多么地热爱爸爸,妈妈是多么地可怜。还有妈妈,她自己和赫尔曼舅舅以及其他人将要怎么办?他们自今天早晨一整天都守护在病房里。每个人都还在那里,而且他们都在等待着史蒂夫。妈妈在那里,赫尔曼舅舅,还有爸爸最好的朋友约翰逊和汤姆-凯里牧师,他们都在那里,都在那里等着史蒂夫。
都在等着他,兰德尔想,是因为他是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是因为他在纽约时总用金钱、支票或通过社会关系创造出奇迹。他想问一下克莱尔,任何人都在等着的,对父亲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父亲是否也在等待着自己把一生都奉献给自己的依赖及信仰、在天堂的上帝、造物主耶和华。兰德尔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开口。
“我想,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克莱尔说完后,两眼紧盯着前面被雨水冲洗着的高速公路,苍白的双手把握着方向盘,她说的这些他都已知道了。“不远了,就要到了。”说完,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让她一个人去想一会吧,史蒂夫-兰德尔便倚靠进柔软的车座里,闭上了眼睛,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他感到一整天都是烦恼和激动陪伴着他,不过,现在正好有时间清理一下这杂乱无章的感情。他那稀奇古怪的感情,只有微不足道的部分是因为他父亲的病。他竭力地在为这种感觉寻找合适的借口,大概是因为伤心是一种最强烈的情感,来去迅猛,当然不会持续太久了。长时间的悲伤会使身体吃不消,会引起一种自身本能的捍卫,把这种悲伤驱赶至内心深处隐藏起来。他现在已经从父亲的悲痛中解脱了出来,因此就不要再陷进去了。现在他考虑起自己的事情——若是让他妹妹克莱尔知道了他现在的想法,肯定会感到不可思议——考虑起自己最近烦恼的事。
对自己热衷的并使他出人头地的公关事业失去兴趣有多长时间,他根本说不清楚。不过,那是发生在去年或前年的事。就在他的太太巴巴拉与他摊牌,并且她带着他们的女儿朱迪到旧金山她朋友那里去了以后,他便对自己的事业感到了厌倦。
他尽量把神思集中在一点上。朱迪那时刚刚13岁,现在已是15岁了,因此那是两年以前的事。巴巴拉执意要离婚,不过没有真的采取行动,因此他们就分居了。兰德尔对于分居的状况并不在意,不过他不想接受离婚的事实,并不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妻子,他们的婚姻早已破裂了,仅仅是一种利己主义,因为离婚便表明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一旦他们正式离婚,朱迪就可能与他完全断绝了关系。尽管他与朱迪呆在一起的日子很少,感情也很淡,然而女儿毕竟是他的至亲骨肉,毕竟有着父女之情。
他的事业和生意,曾经花费了他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如今蒸蒸日上,但最终使他感到了厌烦乏味,正如他的婚姻状况一样。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昨天的简单重复,没有一丝一毫的新鲜感。一走进华贵的接待室,就看见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性感的女接待员总是和另外的几个姑娘在一起啜着咖啡,谈论着珠宝首饰。至于那些年轻有为的业务员们,个个拎着公文包,夹着风雨衣,然后一屁股坐进办公桌后面的大椅子里。当你到他们那豪华的现代化办公室里去找他们商量事时,你就会发现,桌子上摆着很多他们妻儿的照片,这都是骗人的,十足的伪君子。
即便是有了新的顾客,新的收入,也不会有太大的刺激。在工作中,什么样的人和事都见到过了——窜红的黑人歌手,新起的摇滚乐队,疯狂的女明星,功效神奇的清洁剂,速度奇高的跑车以及拟发展旅游业的新兴的非洲国家等等。这一切都不再使人感到激动,因为这些事不再具有新的挑战性,不再具有创造性,以前都已经接触过了,仅仅是机械的重复而已。无论挣多少钱,只能是财富的增加,但总不能满足欲望。
这些都与这个绝望的中产阶级的分了相距太远、太远了。
兰德尔真切地感到,生活无聊透顶,内心空虚,没有丝毫的人情味,就像是一个罪犯,在监狱里等待那遥遥无期的出狱日期。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生活,憎恨这种单调的生活。不可避免,这种毫无希望,没有爱的生活不仅存在、继续,而且一日不如一日。以后的每天,要与更多的没有爱情的女人调情,灌更多的酒精麻醉自己,服用更多的兴奋剂,换取更多的不眠之夜,浪费更多的面包,奔波于更多的俱乐部、夜总会、酒店。但不论你走到哪里,所见所闻全是一个样子的,男人们都是相同的面孔,女人们都是相同的肉体。
最近,他开始做越来越多的白日梦来逃避这一切,这些可都是他曾经苦苦奋斗的目标。他在寻找一个世外桃源,那里绿树成荫,要喝的只有水,没有商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纽约时报》两周后才到。电话和女孩子在很远的山村里,其间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只能步行。在那里你可以不再理睬那些虚夸的宣传稿件,而是用旧式的打字机写一些真实的史书,从来不会想到用钱,并且能够发现人生的真谛。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梦与现实之间的桥梁。他于是就告诉自己,他之所以不能改变这种现实生活,是因为他不想再去攒钱。于是,他便试图用别的方式来代替。连续几个星期强迫自己不停地忙碌,不让自己有片刻的喘息机会,抽烟、喝酒、服药、熬夜等等一些恶习统统摒弃,另外经常出去做一下手球运动。
兰德尔今年已有38岁了,身高5英尺11英寸,褐色的眼睛,上面经常布满了血丝,眼部下边有时还会出现眼囊,挺直的鼻子,红色的双颊,轮廓分明的下巴,但已经有双下巴的痕迹,一副宽大的骨架。在他身体健康的时候,他会感到自己年轻了10岁,褐色的眼眸中,看不到血丝,更看不到眼囊,脸孔变得棱角分明,小腹扁平,肌肉结实。只是这种状况很难维持很久,一旦身体状况到达了顶端,他就又开始了堕落的历程。
每年都会发生两次这种变化。最近几个月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了,也就是竭力使自己过有规律的生活。他不再放纵自己的欲望,仅和达丽娜-尼科尔森保持密切关系。他记得,同时卡里尔-吉布兰也随同达丽娜一起进了他那在曼哈顿的双层公寓。
工作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这种生活方式也不再起什么作用了。万达-史密斯,他的私人秘书,一个身材高大、Rx房肥硕的黑人姑娘,因此为他担心,还有乔-霍金斯,长着长眉毛的同事兼朋友,以及头发灰白、说话女人气的律师克劳福德,都在为他担心。于是他不得不向他们许诺,不会再去做荒唐的事。为了证明自己的诺言,他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尽管工作毫无意义,倍感乏味。
当然,有时,不过很少,他也会来一阵兴趣。在一个月以前,通过克劳福德,兰德尔认识了一位才华横溢、有独到见解的刚毕业的学法律的大学生。不过他并没有从事法律专业,而从事一种崭新的行业,这将对竞争激烈的企业界产生重大的影响,其实这种行业是一种名叫“坦诚”的社会科学。这个年轻人,名字叫吉姆-麦克洛克林,还不到30岁,胡须很有特色,目光有神,真有些像琼斯勒斯将军。他建立了一个组织取名为“雷克尔协会”,在纽约、华盛顿、芝加哥、洛杉矶都设立了分会。这个组织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其成员包括年轻有为的律师、商学院的学士及著名教授、新闻工作者、事实调查员以及才华横溢与家庭决裂的富家子弟。麦克洛克林的协会已经辛辛苦苦地埋头调查研究好几年了。他们的第一个计划就是希望调查一些具体事实,就是美国各大工商企业对公众利益构成危害的事实。然后对此进行研究和揭露,公众对此反映是很好的。
“有很多这样的事,”麦克洛克林在第一次和兰德尔见面时就说。“十多年来,私人企业的大老板,实质上是一些垄断者。他们抑制这些新观念、新技术和新产品与公众见面,因为这些能对大众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大大降低人们的消费。这些崭新的东西,往往被那些大企业扼杀在摇篮之中。因为如果这些新的东西得以实现它们的价值,垄断者便不再成为垄断者,其安全可靠的巨额垄断利润也随之消失。在最近几个月里,我们已经做了许多调查工作,这些事实令人难以置信。你是否听说过曾有人发明过一种药丸,完全可以取代最高级的汽油?”
兰德尔说他以前似曾听说过类似的佳闻,不过他总以为这些纯粹是一种幻想,仅是人们的一种理想而已。
吉姆-麦克洛克林继续专心致志地讲道:“像你所说,这纯粹是一种幻想。这本身就是那些垄断者的杰作。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话,这些令人怀疑的东西不仅过去有,现在依然有。最好的证据就是汽油药丸。一位不出名的天才化学家呕心沥血研究出了一种合成汽油的方法,并把它压宿成一个体积很小的药丸。人们只要把一粒这种药丸放在油箱里,加满普通水,也许只花费两分钱就能得到18到20公升汽油,而且不会污染空气。你认为那些巨大的石油集团公司会让它面市吗?不仅是他们这帮家伙们的生活,还有他们那巨额利润的石油产业也会结束了。这仅仅是一个例子。称之为永久性的火柴情况怎么样呢?有这种一根可重复使用1.5万次的火柴吗?肯定有,肯定很快被那些大企业扼杀了。然而,我们还发现了很多这样的例子,非常多。”
兰德尔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还有什么?”他急切地问道。
“我们知道有一种布料,永远穿不坏。”麦克洛克林说,“还有一种剃须刀片,永远使不坏,不再需要磨快。还有很多像跑25万公里不会磨坏的轮胎,用10年不用换的灯泡等等。这些产品能使那些低收入的家庭,用不着挣扎在生活线上,你意识到了吗?但是那些大企业是不会同意的。有史以来,那些发明者难逃被收买、勒索、谋杀的命运,我们已经掌握了两例发明者消失的案例,我们怀疑他们是被暗杀了。好了,兰德尔先生,我们把这些都整理保存好了,而且我们还打算发表一本白皮书,如果你喜欢,就称之为黑皮书,书名就是《反对你的阴谋》。”
兰德尔重复了一遍这个题目,仔细品味着。“太棒了,”他喃喃地说。
“一旦我们的白皮书面市,”麦克洛克林继续说道,“那些大企业必然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压抑扼杀,使之与大众无法接触。如果第一步无效,接下来便是毁谤,使之丧失信誉,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主持我们的‘雷克尔协会’,使我们的发现为人们所熟知——通过感兴趣的国会议员。电视及电台的新闻工作者、各种报刊和印制小册子以及各种宣传广告画等方式,排除所有压制我们言论自由及诽谤我们的各种困难,直到把我们的事业宣传得家喻户晓,像人人了解星条旗一样。当然,你为我们做这些,不会有什么丰厚的利润。不过,当你明白我们的所作所为后,你就会感到我们的工作是充满希望的,你会为你能够成为这个载入史册的有意义的组织一员而感到自豪。我希望你能做这件事。”
兰德尔此时发现自己在考虑这个项目时,深身充满了活力。做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也要去做这件事!一旦吉姆-麦克洛克林和其他参与者准备好,他就会立即付诸于行动,安排整个计划,召开各种集会。麦克洛克林说他们将在年底准备好一切。他将和一个富有经验的调查小组离开几个月,去调查一辆汽车原型的事实。20多年前这辆汽车原型就已问世,它经久耐用、安全机密、洁净空气而价格低廉。至今为止没有与公众见面,主要是底特律汽车商搞的鬼。另外,他将来的计划还会涉及到许多富翁,包括各行各业的大公司。
“短期内不要与我和我的职员联系,”年轻的麦克洛克林说,“我们必须秘密行动,否则,那些大企业以及他们操纵的政府部门会利用他们雇佣的打手来盯梢我们,暗算甚至谋杀我们。过去我常常以为在我们这个极端民主法制的国家里这些是不可能的。我想谈论这些事都是那些青少年的狂想,夸大的废话。可事实并非如此。当攫取利润同义于爱国时,很多手段就是服务于这些利润,而公众的利益是被打入地狱的。因此为了保护公众利益,揭露这些谎言和欺诈,我们要与他们展开游击战,至少目前只有这样。一旦我们的工作被你宣传出去,人民会起来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壮大我们的力量,那时我们的工作就更加安全了。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兰德尔先生。我会想方设法与你联系。不过无论如何,在您的帮助下先得为我们做些准备工作,在六、七个月后,大概在11月、12月份左右,我们的计划就可以付诸实施了。”
“很好。”兰德尔不由一阵激动,赞同地说。“在六、七个月后,你来找我。我随时等你一块行动。”
“那就多多拜托了,兰德尔先生。”麦克洛克林在门口说。
就在兰德尔等待“雷克尔协会”由计划付诸行动期间,突然发生的事给了他当头一棒。卡斯莫斯企业是奥格登-托尔里的一个具有上亿万美元资产的国际性集团,闯进了兰德尔的生活。像一块巨形磁铁,卡斯莫斯企业每年不断地在世界各国吞并吸收一些小而精的公司,推进他的垄断计划,如今在许多领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他又看上了兰德尔有限公司在宣传方面的地位,并且雷厉风行地推行着其接收计划,其速度之快,使兰德尔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托尔里和兰德尔当面谈判之后签字生效。
就在今天早晨,托尔里出现在兰德尔有限公司里,首先带人实地考察了一番,然后和兰德尔单独关在兰德尔那间摆放着十八世纪家具的办公室里,一对一地进行谈判。
这个拒人于千里的托尔里,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经济巨头。他身材瘦高,肌肉结实,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大农场主。他一进门便像主人似地坐进皮制转椅里,取下头上的帽子搁在桌子上,用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口气说话。
兰德尔倾听着他的话,因为他把这个造访者看成了一个自由的天使。兰德尔一心想着,这个真正的大亨能带给他那种天堂的快乐,那种绿树成荫,在靠电话和打字机生活的人间天堂里,让他摆脱这个肮脏的尘世,在很短的时间里似乎触手可及。
在托尔里滔滔不绝的谈话刚要结束的时候,唯一令他感到恐惧——唯一一件可怕的事——被他提了出来。
托尔里提醒兰德尔,尽管卡斯莫斯企业已经接收了兰德尔有限公司,兰德尔在5年的经营合同期内全权负责公司的一切。至于合同期满后,何去何从,全看兰德尔的个人意愿了。到那时候,兰德尔将很富足,在公司里依然有他人无法比拟的股权,而成为一个自由大亨。
“在你与我们合作期间,这个公司仍旧属于你的呀,兰德尔先生,”托尔里说道,“因此你跟以前一样进行你的工作。按照我的一贯原则,我是不会干涉我的任何一家接收公司的事务的。”
此时此刻,兰德尔再也听不下去了,心中产生了怀疑,他决定试一试这个自由天使。“你的大度使我备感欣慰,托尔里先生,”他说,“您的意思是说由我全权负责公司的业务,不会受到卡斯莫斯企业的丝毫监督或干涉?”
“完全正确。我们已经看过了你的合同和你顾客的名单。如果我们不满意,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不过,在你看到的名单里面,并不是包括所有的客户,托尔里先生。还有一些没有正式交往的顾客。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无论是什么样的顾客,您都会放手让我们去结交吗?”
“当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呢?”托尔里说完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还想象不出来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有时,我们结交一个新的顾客,开立一个新的帐户,会遇到一些有争议的事情,我不知道……”
“像什么样的事情?”托尔里急不可耐,快速打断了兰德尔的话。“哪种事情?”
“大约两周以前,我口头上答应了麦克洛克林去宣传‘雷克尔协会’的第一份报告。”
托尔里猛地坐直了身子,挺了挺他的背,一下子显得高出了许多。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踢倒了。“吉姆-麦克洛克林?”他说,好像是吃了一个苍蝇。
“还有他的雷克尔协会。”
托尔里站了起来。“一伙共产主义信徒,”他严厉地说,“这个麦克洛克林,你知道他是从莫斯科来的奸细,或许你还不知道。”
“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人。”
“听我说,兰德尔,我清楚他的底细。这群激进党的成员,我根本不理他们。他们这样并不能拯救国家。一旦他们开始闹事,我们将会把他们驱逐出境,我敢向你保证。”他斜着眼瞧着兰德尔,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还不知道我们掌握的这些情况,兰德尔,因此我知道你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蒙骗了。现在我已经把一切告诉了你。不必再去侍奉那些卑贱的人,来玷污自己的名誉。”
托尔里发现兰德尔很苦恼,便暂停了威吓。因此,他又换了一种和解的口气。“不用担心。我刚才对你的承诺还是有用的。我们绝不会干涉你公司的事务,除非我们发现有人想方设法要毁掉你,想法毁掉卡斯莫斯企业。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托尔里说着伸出他的那双大手。“忘记刚才那件事吧,兰德尔先生。我们的事就这么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的律师会办理以后的一切。两个月后我们就签署文件,然后我希望与你共进晚餐。”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将会成为一个大富豪,兰德尔先生,富足而且独立。我一向的宗旨是有福同享。祝贺你。”
谈判就这样结束了,此时史蒂夫-兰德尔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高靠背转椅里,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再见了,吉姆-麦克洛克林以及他的雷克尔协会。好吧,奥格登-托尔里和卡斯莫斯企业。确实别无选择。38岁的人感觉到自己业已年逾古稀时,便能失去大好时机去冒别的风险。这个大好时机便是:有钱并且自由。
那个可怕的时刻过去后,他感到无比的恶心。他走进盥洗室,吐了出来,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他回到办公室似乎更难受了。这时,万达小姐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告诉他:克莱尔从奥克城打来长途电话找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他父亲因中风已危在旦夕,正在送往医院,而且没有人能够确定他父亲是否能活下去。
接下的时间,便晕头转向机械地忙着:交代公司的事,安排个人私事,订机票,告之达丽娜、乔-霍金斯等朋友,打电话给奥克城,最后奔向肯尼迪机场——
[book_title]第02节
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在威斯康星州的深夜。已到了奥克城,他的妹妹正斜眼看着他。
“你一直都在睡觉?”她问道。
“没有。”他说。
“那就是医院,”她用手指着说。“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给爸爸祈祷的。”
克莱尔把车拐进医院旁边的停车场时,他伸了个懒腰。她在十分拥挤的停车场上找到一个空位,把车停好。兰德尔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僵直的筋骨,站在车后等着,令他吃惊的竟是一辆锃亮的林肯轿车。
克莱尔走过来时,兰德尔用手指了指那辆林肯轿车。“好棒的车,小妹,你靠当秘书的薪水是怎么弄来的?”
克莱尔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是我的老板运的。”
“你的老板真好,我想他的妻子对待她丈夫的朋友就绝不会这么大方了。”
克莱尔拿眼瞪着他。“看你说的,一笑而已。”
她不再理他,僵硬地转过身来,沿着一条林荫小道径直向医院走去。此时兰德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很是没趣,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来到一间私人病房,他父亲已经从特别护理室中搬过来将近一个小时了。他坐在一把高靠背椅子里,头顶上方的搁板上是一台未用的电视机和在精致镜框里的耶稣画像,对面便是他父亲的病床。此时此刻,兰德尔的情感几乎耗尽了。他交叉着双腿已坐了好长时间,感到右腿已经麻木,于是他便不再叉腿坐着。他开始感到焦躁不安起来,而且很想抽支烟。
兰德尔竭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父亲病床周围。不过,他仿佛进入了催眠状态,只是麻本地盯着氧气罩和盖着毯子的父亲。
他看到父亲的第一眼就让他感到万分难过。在他走进病房时,心中想象父亲还是上次见到的样子。他的父亲,内森-兰德尔牧师,70多岁的老人了,还是那样仪表堂堂。在他的眼中,他父亲就像《出埃及记》和《申命记》中高贵的主教,就像德高望重的摩西,他的双眼清澈明亮,而且天生的威力丝毫没有减退。他额头突出,白发已渐呈稀疏,慈祥的脸上眼眸宁静湛蓝,相貌英俊,而且鼻子坚挺。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更加严肃,让人敬佩。这兰德尔牧师一直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风度,一种极为神圣的气派,这与他的工作极为和谐,他像是主耶稣的代言人似的,令他的教友和周围的人感到信任和敬佩。
可是,现在所见到的父亲,无情地打碎了他心目中存留的父亲的美好形象。兰德尔看着在透明氧气罩下面的父亲,骨瘦如柴,犹如一具埃及的木乃伊。头发枯黄杂乱,不再具有往日的光泽。他双眼紧闭,脸色憔悴,惨白,呼吸困难,全身好像已经毫无知觉。
对兰德尔来说,对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如此仔细地观察,如此这样不可理喻而又确实存在于眼前,如此善良理应得到好报,但却弄到这般木然无觉和绝望,一直令他惊异不已。
一会儿,兰德尔就赶紧把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到旁边的椅子上,眼睛已经潮湿起来,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一个小护士忙碌着。她面无表情,机械地忙得一刻不停。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悬挂着的输液瓶、软管及墙上的挂钟上了。迷迷糊糊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或者更长一些,莫里斯-奥本海默推门走了进来,帮助护士做一些检查工作。他已过中年,身体开始发胖,但很结实。他干练而自信。看到兰德尔后,握了握他的手,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算是无言的安慰,并许诺随时会告诉他病人的情况。
兰德尔默默地看着他给父亲做检查。过了一会儿,一阵倦意向他袭来,他闭上了眼睛,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寻找合适的祝词,来为父亲祈祷。他却只想起了“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字神圣无比”这句话,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在他的头脑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首先是万达小姐那个令人费解的电话,然后又想到了自己前一天晚上与达丽娜亲热的情景,想起她那对丰满的Rx房,这时他不禁为自己害臊起来,重新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父亲身上,思绪也随之回到了最近一次回家探望父母的事上来,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再前一次则是3年多以前了。
他仍旧能感到在那两次回家期间他父亲对他非常的失望,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位老先生清楚地表示对他那失败的婚姻不满意,不欣赏他的生活方式,不喜欢他对生活的玩世不恭和缺乏信仰。
回想起父亲对他的不满和失望,兰德尔在头脑中仍旧对此深表异议:他父亲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他呢?通过社会证明他成功了而他父亲却失败了。不过,他又转而一想,他自己的成功仅仅是财富方面的积累,不是吗?他父亲却用另一个标准来衡量他,这个标准是这位老先生衡量他自己和所有人的标准,通过这个标准,他发现了他儿子欠缺的东西。兰德尔还是不明白——他父亲具有的他所缺少的东西:信仰。他父亲有着坚定的信仰,因此使得生活充满了仁慈,生活有了意义。而他却没有这种盲目的信仰。
很正确,爸爸,他想。他确实没有信仰,没有信念,对任何事情都不信任。
怎样才能使人相信神灵呢?社会是不公平的,虚伪的,彻底腐朽的。人,许多人,就是一些凶猛的禽兽。人们能够随意虚构各种神灵,编制各种骗局,却无法改变现实的残忍,到头来都比作了烟尘,落得空幻一场,有句犹太谚语说得妙极了:如果上帝生活在地球上,人们将会砸破他的窗户。
该死,爸爸,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不再与父亲争论了,都是陈年旧事了,兰德尔自言自语道。不再争论过去的事。
兰德尔睁开眼睛。他感到口干舌燥,心中烦闷,腰酸背痛。他厌恶病房的气味——浓烈的药味和消毒剂的气味混杂着——他觉得疲惫不堪,同时,感到满腔的怒火、懊悔和无聊。他对自己作为旁观者的角色感到灰心丧气。他认为现在拼命地工作,为之焦头烂额,也比在这儿做旁观者好。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对医生和护士说一声他要离开这里,到休息室去歇一会儿。不过奥本海默医生正和一位助手用一部最高级的检查仪器聚精会神地观察和研究他父亲的心电图。
因为麻木的右腿还没有活动开,他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病房,来到了走廊里,他躲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正在擦地板的年轻人,慢慢向接待室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点燃了他钟爱的英国欧石南烟斗,吞云吐雾,借此让自己在进入那种悲悲切切的环境之前镇静一会儿。他振作起精神,走进门厅,不过,就在要跨进接待室门槛时,他又踌躇起来。
整个房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很有生气。落地窗帘色调明快简洁,精致地勾织了花样,与沙发、藤椅很和谐。还有,电视机、桌上有烟灰缸和杂志,整个房间素雅洁净。只有他的家人和他父亲的朋友在房间里显得不协调。
克莱尔坐在一把藤椅上,身子向前微倾,手里翻着一本明星杂志。在她的旁边是兰德尔的老同学,他父亲的接班人汤姆-凯里牧师,他正在小声地给他妻子打电话。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和赫尔曼舅舅正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
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是内森-兰德尔牧师的挚友,他是每周六期的《奥克城先锋报》创刊者,同时他还是此报的编辑和出版商。“经营这种小地方报纸的方法,”他曾告诉过兰德尔,“就是设法使当地每个人每年至少有一两次机会在报上抛头露面,这样你就不必担心与那些华而不实、谄上欺下的芝加哥大报的竞争了。”约翰逊的真名并不是埃德-佩里奥德,这是兰德尔最近才知道的。刚开始,有一名记者称他是编辑(Editor)的缩写埃德(Ed.),接下来有好事者便在缩写后面加上佩里奥德。约翰逊是典型的瑞典人,身材高大、健壮,满脸疙瘩,挺直的鼻子,眼睛深度近视,鼻梁上一刻不离地架着那副宽大的眼镜。
坐在约翰逊对面玩牌的是赫尔曼舅舅,兰德尔母亲的弟弟。兰德尔对于赫尔曼舅舅并无好感,总以冷漠待之。在兰德尔的记忆中,他很少在外面工作,仅有一小段时间在一个小城镇的酒吧里打工,不久便被老板开除了。于是,他就投靠了他的姐姐。自从兰德尔在中学念书的时候,赫尔曼舅舅便作为一个常客在他家里住了下来。
赫尔曼舅舅在家修剪草坪,浇水,跑跑腿,看看橄榄球比赛,典型的家庭消费者。兰德尔的父亲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正符合他一贯的信仰:有衣同穿,有饭同食。因此,他自己以身作则,给教友教徒们做了一个极好的榜样。
这时,兰德尔开始注视他的母亲。刚才他只是匆匆忙忙地拥抱了她一下,便到他父亲身边去了。这时,她独自在沙发里打着瞌睡,身边没有了爸爸,她更显得异常孤独。她看起来和蔼可亲,胖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尽管她已年近古稀了。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干净陈旧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穿了多年的皮鞋。
兰德尔一直挚爱着她,是他绝望时的精神依托。萨拉-兰德尔,这位牧师的令人敬慕的妻子,兰德尔猜测,她在社会上具有很高的地位。当然,对她的儿女来说,她又是一位典型的慈母。他长大成人之后,细细分析过母亲,内心也有些为她惋惜。她一生活着,似乎就是为了丈夫和儿女,对丈夫唯命是从,从来没有体现过自我。她并不知道他对她的遗憾,可她十分满意儿子在外面的一切成就。她对她儿子的爱是永恒的,无可比拟的。
他决定在她身边坐下来,等着她醒来。
就在他走进去的时候,克莱尔突然丢开了手中的杂志,“史蒂夫,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陪爸爸。”
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在椅子里转过头来。“大夫说什么了?”
“他一直都很忙。他一出来我们就去问他。”
萨拉-兰德尔突然被惊醒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同时整理了一下衣服。兰德尔吻了吻她的面颊,同时拥抱了她一下。“别担心,妈妈,一切都会好的。”
“这只有听从上帝的安排了。”萨拉-兰德尔说着,看了一眼刚刚挂上电话的汤姆-凯里。“是不是这样,汤姆?”
“说得对,兰德尔太太。我们的祈祷上帝会听到的。”
史蒂夫-兰德尔看到凯里的目光移向了门口,顺着他目光望去,立即站了起来。
莫里斯-奥本海默医生,正在穿着他的外套,心事重重地出现在门口。他点燃一支香烟猛地吸了一口,抬起头来,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大家都看着他,默不作声。他才意识到这异常紧张的气氛是他带来的。
“我是很希望有新情况告诉大家,”他并非对某个具体在场的人说,“不过我没有,还没有。”
他示意兰德尔坐下,同时自己也在沙发对面坐下,继续抽他那支未抽完的香烟。这时克莱尔、约翰逊、赫尔曼舅舅以及汤姆-凯里牧师都向他围坐过来。
“现在,诊断结果,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奥本海默医生着重对兰德尔和他母亲说。“今天上午内森脑动脉里有血块凝固。大脑受伤的结果是大去知觉,通常至少也是半身不遂。”
他停了下来,吸了一口烟。史蒂夫-兰德尔插言说:“什么是半身不遂?”
“身体的一半瘫痪——通常包括脸、手臂、腿——就是大脑受损所对应的那一半。就目前状况来看,主要是左边出现了瘫痪。在内森陷入昏迷以前,他的左边就已显示出瘫痪的迹象,不过身体主要的器官还照常工作。病情至今还没有恶化。”他环视着一张张着急的脸。“总之,就这些了。”
“奥本海默医生,”兰德尔急忙问道。“您还没有告诉我们我父亲的最坏结果,他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这位医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无法预知这一点,史蒂夫,我只能说一切尚待观察。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我们只能竭尽全力去做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这次中风不引起心脏毛病的话,就有很大希望能够治好。”
他又转向萨拉-兰德尔。“萨拉,你丈夫的身体素质很好,意志坚强,有着忠贞的信仰,这几个因素合起来往往会产生奇迹。不过,我不能隐瞒,不能报喜不报忧,他的病情很危险。我们必须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也有许多有利的因素。目前,我们只能消极地观察等待。有许多人,许多大名人往往在重病之后又治愈,余生做了不少贡献。比如卢愚-贝斯特教授,在他46岁时,中风瘫痪了,就像您丈夫这样。后来,他竟然治愈了,致力于发展他的事业,研究发明了种牛痘的方法,还有治疗狂犬病的有效方法,并且活到了73岁高龄。”
奥本海默医生捻熄了香烟,并举了起来。“因此,萨拉,我们应该对此有信心。”
“我为他祈祷,”萨拉-兰德尔坚强地说,同时在克莱尔和兰德尔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您不仅要为他祈祷,”奥本海默医生说,“现在,您要回家,要休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保重身体……克莱尔,你要多抽点时间来照顾你妈妈,让她休息以前服一点安定片……史蒂夫,我很抱歉,我们的再次相聚竟在这样的场合。不过,像我所说的,我们应该对此有信心。我将继续观察,在今天晚上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会立即通知你,你尽可以放心。要不然,就这样,明天上午在这儿碰头。”
医生搀扶着萨拉-兰德尔,轻声安慰着她走出了休息室。
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赫尔曼舅舅走在兰德尔的旁边。“你要去干什么,史蒂夫?我们可在你的老房间安排床铺。”
“多谢,不过我不需要了。”兰德尔快速地说。“我的秘书已在奥克里兹饭店订了房间,我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实际上,他是想给纽约的达丽娜打电话,还有他还想与他的律师萨德-克劳福德通话,关于公司转让给托里和卡斯莫斯企业的事。不过一整天他都处于悲伤状态,现在感到很疲劳。“还有,我还要给在旧金山的巴巴拉和朱迪打电话,她们一直与爸爸的感情甚笃,我认为我应该……”
“噢,上帝,我忘记告诉你了,”克莱尔突然来到他身旁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已经来了,巴巴拉和朱迪现在已在奥克城。”
“什么?”
“我忘记了,史蒂夫,原谅我。我忙昏了头,什么都忘了。我给你打完电话后,接着就给在旧金山的她们去了电话。她们都很伤心,就乘坐东方航空公司的早班飞机赶来了。赫尔曼舅舅告诉我,她们在晚饭时就赶来了,直接从机场来到了医院。她们看望了爸爸,而且还等了你一会儿,后未朱迪有些害怕,就在我接你离开机场时,巴巴拉带她休息去了。”
“她们现在住在哪儿?”
“住在奥克里兹饭店,还能住哪儿呢?这里还有哪家像样的旅馆呢?”赫尔曼舅舅说。“让我想想,巴巴拉让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很晚的话,她让你离开医院后去见见她。”
兰德尔看了一眼手表,还没有到子夜,还不是太晚,巴巴拉一定还在等着他。他知道他们终究要面对面的,虽然目前一点也不想去见他的妻子,可是这是无法逃避的。还有,他的女儿朱迪也会在那里,今晚他想去看她们。
“好的,”他说,“有谁送我去饭店呢?”
饭店里,巴巴拉房间的门打开了,她站在那里等着他。
“你好,史蒂夫。”她说。
“你好,巴巴拉。”他说。
“内森的事令我很伤心,”他的妻子说,“我爱他就像我亲父亲一样,这样的事总是发生在好人身上,不是吗?噢,不要老站在这里。快进来,史蒂夫。对你的到来我很高兴。”
她没有做出让他吻的样子,他此时也没有吻她的心情。他跟着她走进了客厅。房间很干净,但毫无生气,乱糟糟地放着几把简单的椅子,两张咖啡桌子,一张长沙发椅,一个打开的酒柜上放着两个玻璃杯,旁边一瓶未开启的苏格兰威士忌。很明显,他的妻子在等着他。
巴巴拉站在房子中间,非常地沉着、冷静。她看上去和分手时没有多大变化,甚至看上去比以前更漂亮了,保养得更好了。她一头棕色头发,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棕色的小眼睛,30多岁的她身材还是那样的好,只是胸部平了一些。她穿着一身高档的套装。看起来,她太旧金山化了。
“我们一到医院就去看了内森,”她说,“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史蒂夫。我们都很伤心。朱迪刚刚离开去睡觉。我们也很爱他。”
也许兰德尔的耳朵欺骗了他,不过他想他还是听出她强调了几次“我们”——“我们”去看望了,“我们”也很爱她。现在“我们”是包括朱迪的母女,而不是陌生的丈夫和父亲。巴巴拉非常了解他,知道哪里是他的薄弱之处。她如此刻意地强调“我们”,是在攻击他,是用一种策略在提醒他,她们母女是在一起的,也许本来什么也没有,只是他凭空想象而已。
“太糟糕了,”他说,“整个事情。”他端详着她。“很长时间了,看样子,你生活得不错。”
她笑了。“还行吧。”
“朱迪现在什么样?她怎么样?”
“现在她已经睡觉了。她经过长途飞行和在医院的折腾,太劳累了,刚刚去休息。现在可能已经进入梦乡了。不过,她很想见到你。也许只有到明天了。”
“我想现在就去看她一眼。”
“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要喝上一杯吗?”
“我想还是到一楼酒吧去喝吧。现在还没有关门呢。”
“如果你不介意,史蒂夫,我喜欢在这里。这里更安静,更自由,我们可以谈一会儿。只是随便聊一聊,我向你保证。”
她想聊一聊,他想。他记得他们过去聊过几次。是谁——一位德国哲学家——说过结婚就是一次长的会谈?他希望是一次平心静气、充满柔情蜜意的长谈,而不是一次互相讥讽、互相嗤笑的聊一聊。
“随你的便。”他说,“我要一杯冰冻威士忌。”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屋里光线很暗,灯罩里透出来的灯光暗黄,过了好一会儿,兰德尔的眼睛才适应过来,发现他女儿躺在他右侧的单人床上。
他走到床边蹲了下去,她的头埋在枕头里,半盖着毯子,秀发如云,泼散在枕头边。她睡着了,非常的漂亮,15岁的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安琪儿,是他唯一不悔的骄傲。他深情地注视着她,看不够她洁白的脸蛋,玲珑的鼻子,樱桃小嘴,听不厌她那均匀的呼吸。
他忍不住冲动起来,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蛋。这时,她微微地睁开了眼。
“你好。”她咕哝了一句。
“你好,宝贝。我天天想你。明天一起吃早饭。”
“嗯……”
“现在你睡觉吧。明天我们再见。晚安,朱迪。”
他慢慢站起身来,这时他看见她又睡了过去。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了卧室。客厅里的灯光比以前更亮了,他发现巴巴拉把壁灯都打开了,他感到很奇怪。
巴巴拉正舒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肘放在膝盖上,手里托着一只盛着酒的高脚杯。
“你的酒在那里,”她说着,示意那放在吧台那边调好的酒。
“你在喝什么?”他轻轻地问道,“是冰冻汽水吗?”
“我喝的和你一样。”她回答说。
这不是好兆头,他想,同时他绕到她对面,拿过一把空椅子坐了下来。以前巴巴拉从来没有与他一起喝过酒,只是在参加宴会时,才不得不喝几杯。在夫妻独处时,她总是不喜欢陪他喝酒,还时常提醒他,她不喜欢酒,是酒夺走了他,使他离开了妻子。然而现在,她却在喝威士忌。这是健康的迹象还是不祥的预兆?他想可能是不祥的预兆,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朱迪睡着了?”她询问道。
他端起酒杯,坐了下来。“是的,她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我们明天共进早餐。”
“好吧。”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她就读的那所学校就是那所奥克兰郊外的私立学校,怎么样?她……”
“她辍学了。”巴巴拉不等他说完便插嘴道。“她辍学了,她不再去那儿上学了。她已经辍学一个月了。”
他大吃一惊。“什么?那么她现在干些什么?”
“她在家呆着。这就是今晚我要和你谈的原因。一个月以前,朱迪被学校开除了。”
“开除?你在说什么?”这没有先例。她是完美的,他的朱迪,一直是德才兼备的A等学生。“你是说学校开除了她?”
“她是被学校开除了,没有给她留一点机会。”她微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说。“因为她吸毒。”
他腾地一下脸就变红了。“你究竟在瞎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毒品、麻醉剂。史蒂夫,和你一样,朱迪在学校里毒性发作,后来校长就通知我说她被彻底除名了。”
“你是说他们没有再给她一次机会?他妈的,这孩子肯定是一时糊涂学坏了,要不就是受了别人的诱惑,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阻止了他。“史蒂夫,她不是一时好奇,而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上瘾了。而且她没有受别人的影响和诱惑,相反,是她带坏了别人。”
他使劲地摇着头。“我不相信。”
“你最好还是相信。”
“巴巴拉,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朱迪这样的孩子身上。你干什么去了?”
“你干什么去了,史蒂夫?”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很自然地反问了一句。“请原谅我。我干什么去了?我为什么没发现?是因为你没有思想准备,才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因此你就没有去注意,就没有发现。开始还注意到她有些变化,我只是认为可能是刚来到新学校功课太紧张,很难交朋友的缘故。起初周末我去看她时,她是那么聪明可爱,大方健康。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注意到她变得脾气暴躁,情绪不稳,神情沮丧,极度的忧郁,他们都这样说。最后,她就被开除了。当我很奇怪的时候,我就被叫到了学校。这就是全部情况。”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巴巴拉瞪着眼睛盯着他。“我是想早告诉你,史蒂夫,可是我认为这没有必要。你又不能立即做什么,当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认为也没有必要再使我们的生活纠缠在一起,那样对朱迪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就决定由我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因此我就这样做了。”
兰德尔紧紧地握住高脚杯,然后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她还在吸毒吗?现在她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不像是麻醉了,或者是处于病态。”
“她不吸了,史蒂夫。她已经正常了,我们相信她已经戒掉了毒痛。我千方百计通过很多朋友来帮助朱迪。总算现在没事了,过去的艰辛也就算不了什么了。我猜想她也可能偶尔吸一点大麻烟——在参加某些晚会的时候——可是量都非常小,不会对她有多大影响了。”
“我明白了。”兰德尔看看空酒杯,站了起来。“你坐在那儿别动,没关系,我自己倒一杯。”
“对不起,史蒂夫。本来你今天已经够难过的了,我不该提这件事来烦你,可是我实在没有其他机会跟你谈这事儿。”
他为自己调了半杯威士忌。“当然,你应该告诉我。”他又重新坐下来。“你是用什么方法使朱迪戒掉毒瘾的?是在精神疗养院吗?”
“事实上,是……是通过……一个人。一个旧金山的心理学家,是一位名气很大的戒毒专家,他叫安瑟-伯克医生,他已经出版了……”
“我不想关心他出版了什么。朱迪现在还去他那里?”
“是的。而且,我的意思是说,他也有自己的诊所。朱迪很喜欢他。他人刚到中年,蓄着小胡子,办事干脆利落。伯克医生有信心不但能治愈好她的病,而且还能使她完全康复。”
兰德尔坐在那里慢慢地呷着酒,逐渐感到有点醉意了。“现在我想这事都应该是我的责任。作为爸爸,整天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去关心她,真是对不起我女儿。”
“不,史蒂夫,这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也许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我们的不幸影响了女儿,不过,还有我们作为父母无法控制的——今天社会的风气,没有生活的目标和希望,而且有一种逆反心理,逃避现实,去寻求一种理想境界,去寻求另一种价值观念,去寻找一种完美无缺的生活。因此就变得异想天开,走上错误的道路。如果幸运的话,会有人帮助一下,脱离原来的生活轨迹——在陷得不是很深的时候。幸好,伯克医生帮助朱迪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使她回到这个人类的大家庭,重新考虑起她的价值观念。”
兰德尔将空酒杯靠在鼻子上,不停地蹭着,酒杯的玻璃冷飕飕的。突然,他通过空酒杯发现巴巴拉已经不在他对面了,他放低了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空沙发。
“史蒂夫,”她说。
他转过头来,发现她正为自己满了第二杯酒后往回走。
“嗨,你真的能喝酒了,”他说。
“只是今天晚上,”她说着,坐了下来。“史蒂夫,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商量。”
“今天晚上还没有说完吗?你已经告诉了我有关朱迪……”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件事仍与朱迪有关。让我快一点告诉你,史蒂夫,然后我就没事了。”
“好吧,你说吧,”他放下酒杯。“继续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巴巴拉呷了一口酒,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史蒂夫,我要结婚了。”
他一下子懵了,实际上,他是觉得纳闷。“你结婚就会被逮起来。”他咧嘴笑了一下。“我是说,宝贝,你是已婚的人,再找一个丈夫,那就是重婚,那么监狱就有你的地方了。”
她面无表情。“史蒂夫,不要开玩笑,这是一件严肃的事。以前我们打电话,你问我,我告诉过你我时时在注意一些男人。不过实际上,最终,我只看上了一个人,他就是安瑟-伯克。”
“安瑟,你是说……你是说是朱迪的心理医生?”
“是的,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你也将会喜欢他,还有我,我正好也非常喜欢他。而且,像我告诉你的,朱迪也非常喜欢他。”她低下头看看酒杯,继续说道。“朱迪需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稳定的家。她需要一个父亲。”
兰德尔“砰”地一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非常清晰地咬文嚼字地说:“告诉你一个新闻,小甜心——朱迪有父亲。”
“当然她有父亲,你就是她父亲。她知道,伯克也知道。但是,我是说一个专职的父亲,一个与她朝夕相伴的父亲。她需要好好照顾和关心,她可以享受传统的有天伦之乐的家庭生活。”
“现在我明白了,”兰德尔说。“你是在劝说我。需要照顾和关心——废话!肯定是他教给你这样说的,他精通此术,他想捡便宜家庭和女儿。如果他想要女儿,就让他去生嘛。他别想抢走我的女儿,别想,他妈的,别想抢走我的朱迪。”
“通情达理点,史蒂夫。”
“因此你这样做来挽救朱迪?这是阴谋,是不是?为了朱迪,你要和那个小白脸结婚,是因为朱迪需要一个父亲。”
“这不是唯一的理由,史蒂夫。我想和伯克结婚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丈夫,像他那样的丈夫。我非常地爱他。而且我要离婚,以便和他结婚。”
“离婚?”他感到有点醉了,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忘了这件事吧,你不会得到他。”
“史蒂夫——”——
[book_title]第03节
他又去倒酒。“不,”他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女儿,因为她母亲需要有人陪着睡觉。”
“别那样无聊,我无法忍受你这样发酒疯和无聊。我不需要有人陪着睡觉。我已经有人陪着了,我已经有了伯克,而且我想使它合法化。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伴侣,而且他应该得到家庭生活。还有朱迪也是这样。如果你是真的关心朱迪,你就应该好好合作,同意这个决定,就不要为难我们。你有足够的机会让我们回来,你都从未招一下手。可是,在我们想走时,你却这般阻止我们。请您高抬贵手吧。”
他将酒洒了出去。“你是告诉我,朱迪想让那个混蛋做她的父亲了?”
“你问她好了。”
“不用着急,我会去问的。你真的已经与他同床共眠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德尔站在酒柜旁边,心不在焉地在杯子边缘玩弄着手指,眼睛看着巴巴拉站起身来,去寻找香烟。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曾经是多么熟悉这个女人躯体的每一个部位。而现在,这个女人又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不可理解——抑或不妨思考一下——是的,他一定是喝醉了。往事又被挑了起来,这件事曾使他们的婚姻破裂,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不曾开启,现在却不邀自来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国旅行,在巴黎的一个晚上,很糟糕,很糟糕的一个晚上。他们躺在了床上,一个很大的双人床,床头靠在豪华饭店的墙上。他记不清是在巴黎的哪一家饭店了。他们彼此躺在床上,装睡,真正的同床异梦。可是,到了后半夜,通过饭店那薄薄的墙壁传来了隔壁卧室里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在柔情蜜意,无法听清楚他们的具体话语。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双人床响了起来,女人的呻吟尖叫,男人满意的喘息,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一种声音都显得极为快乐,极为满足,节奏非常地快。
他躺在床上,倾听着,每一种声音就像一支支利剑刺向兰德尔心里。此刻,他痛恨这对男女,同时又非常羡慕他们。尽管巴巴拉就躺在他身旁,却无法激起他丝毫的欲望,他也知道巴巴拉也在黑暗中倾听着每一声响动。他们俩都没有动。隔壁的声音在嘲笑他们那冰冷的身体和强调他们空虚的岁月。兰德尔憎恨他身旁的这个女人,憎恨隔壁这对男女,更憎恨他自己的无能。他想离开这张床,离开巴巴拉的身体,还有隔壁的春情荡漾。然而他不能,他只有等待。当听到最后一声呻吟和喘息消失,一切终于归于冷静后,这种冷静更令人难以忍受。
自从那一夜起,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已进入了坟墓。在他入睡之前,控制他大脑的是他们婚姻的空虚和维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那天晚上,他知道他们是没有了希望。从此,他再永远不可能去亲热床上躺在他身边的那个肉体了。也许,他可以欺骗这一切。也许,他可以去模仿着去爱。但是,他不能自然地去爱她,甚至不能自然地需要她。他们的关系已经毫无希望了,而且她也肯定知道这一点。那天晚上,在入睡前,他意识到这一切马上结束——快刀斩乱麻——但他盼望她提出这个问题。几个月之后,她就搬出了他们在纽约的公寓,带着朱迪,去住在了旧金山。
他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抽烟,摇头叹息,躲避着她的目光。他盯着暴露在裙子上的大腿轮廓,不用脱下她的裙子,兰德尔便知她衣服里面的那具肉体,她是瘦干的,骨骼突出,没有丝毫的性感可言。可是,那个叫伯克的人竟会爱上她,她是怎样激发他的性欲的?很明显,他是激发起了。奇怪,真的好奇怪。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酒柜,向她走去。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她辩解说:“史蒂夫,最后一次,答应离婚吧,我们好合好散。你不需要我了,这完全是你自己决定的。为什么不像文明人那样使我获得自由,不受一点阻碍呢?为什么要捆住我呢?离婚后朱迪并不孤独,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去看她。我可以向你保证。究竟是什么使你烦恼呢?一定是其他什么事。是为这事的结局吗?是你不敢面对你的失败吗?还是为了什么事?”
“是为了朱迪。再没有别的了。”别瞎扯了。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个男人,一个陌生人,抢走我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决定。就这样,至少要等她到21岁。现在还不能离婚,就这样。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和我——我们——也许我们商量商量,会有一个更好的方案。”
“不,史蒂夫,我不再需要和你商量什么,我只需要和你离婚。”
“好吧,你不会得逞的。”
他想走了,可是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使他面对着她。
“那好吧,好吧!”她的声音颤抖着。“是你强迫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是你强迫我去法庭的。”
“你控告我,好吧,咱们法庭上见。”他说。“我会和你抗争到底的,而且我手上有你很多把柄。你擅自离家出走,带坏女儿,让她吸毒,以至于让学校开除。你正公开与其他男人奸宿,给仅15岁的女儿不良影响。不要让我在法庭上揭露你,巴巴拉。”
他等待着她歇斯底里。使他感到惊异的是,她的表情很平静,一种信心十足的样子。同时,眼睛中透露一种可怕的怜悯之情。
“史蒂夫,”她说,“你失算了。我不想竭尽全力攻击你。我不会那样做。不过,我的律师会在法庭上揭露你,使之公布于众,而且法庭将会看到事实——你的所作所为将为我提供证据,还有你的女儿,还有,你在生活中不是丈夫,不是父亲的角色,以你过去和现在的品行,你那异常的生活,吃喝嫖娼,甚至长期吸毒。你失算了,史蒂夫,你最终会失去探视朱迪的权利。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和顽固不化,否则,你我都不好看,对朱迪更不好,很恐怖,不管法庭怎么判决,最终你将会完全失去她。”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这些证据,不是因为她所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她的自信心,还有她的正直。他说:“你在威胁我。当我在法庭上证明你那位亲爱的、就是那个叫伯克的家伙,利用他的职业关系引导朱迪,暗示他自己已经进入你的生活,把你和我们的女儿带走,法官将会剥夺你的监护权。”
巴巴拉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等着瞧,”然后她又说,“好好考虑考虑,史蒂夫,当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在我们离开之前,让我们知道你的决定。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将回去,而且坚持由法庭判决我们离婚。我祈祷你不要让这些发生,今晚我还要祈祷。”她突然收住了话头。“你好好休息一会,明天你还有别的难题。”
她悄悄地向门口走去。他并没有跟着她走,而是追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今晚你还要祈祷什么?告诉我吧。”
她打开房门,等待着他出去。他放下酒杯,向她走去。
“告诉我,”他坚持道。
“我,我为你父亲祈祷,当然,还有朱迪,这是我一贯的习惯。就这些,史蒂夫,我,我将为你祈祷。”
他蔑视这个高傲的、虚伪的婊子。
“把你的祈祷留给你自己吧,”他说,声音有点颤抖。“你将需要它们——在法庭。”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出了房门。
早晨,他醉意朦胧睁开眼时,立刻意识到他已经睡过了头。
看到自己合衣躺着,感到口干舌燥,他意识到他的醉意不是因为昨晚喝酒的缘故。平常,他比这喝得多得多,然而醒来时总是很清醒。是的,他的醉意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因为他感到羞愧,为他昨天夜里对巴巴拉的行为感到羞愧。
老实说,他明白她提出的离婚是合乎情理的。他也认为他的反对也是合理的,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她重新结婚,他将失去他唯一的孩子。若是失去了,他将难以支持,特别是在他的感情依恋如此之少的时候。因此,他没有给巴巴拉选择的权力。他设想了一个妥协的方案,就是她不要与伯克结婚,使朱迪仍然是他的孩子,她可以与伯克同居,就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不这样呢?都是二十世纪了,朱迪不会有这个新父亲,她将知道她父亲是他。
噢,他将和巴巴拉在法庭上抗争,他一定要和她抗争。
话虽这么说,使他始终忐忑不安深感难堪的,便是他这种有些孟浪的,几乎是孩子赌气的这些小家什的行为。别人会说他居心不端,在旁观者的眼里,会把他看作是个小人,混蛋,而正是这一点使他烦恼不已。因为,他原本并不很坏。他比人们认为的要好得多。比他上一次见他父亲的表现要好得多。
他所付出和取得的也不是平庸之徒所能比拟的。他在工作上干得很出色。在他的工作之余,交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他主动找的。他已经答应他的女儿——什么事更重要?——今天早晨一起共进早餐。他忘了夜里他告诉了服务台,除了奥本海默医生打来的电话,他一概不接,而且他又忘记了弄好闹钟,以至使他睡过了头。
在他向服务台去电话之前,他给巴巴拉去了电话,想问一下朱迪是否还在那里。可没有人接电话。现在,很不幸,他得独自吃早餐。这时他注意到,在今天早晨的报纸下面,有几张留言条,一定是那服务生在给他送早餐时在门口发现拿进来的。
他打开留言条。有两个是达丽娜-尼科尔森昨天晚上从纽约打来的长途电话。本来是他答应她要打电话过去的,他把这事给忘了,他想干脆待会儿冉给她打吧。另外,还有赫尔曼舅舅的留言。他特地开车来这儿接他去医院,这本来也是约好的,但却没有打进电话来。这都是3个小时以前的事了。他妈的,好在谢天谢地,奥本海默医生没有着急找他。
匆匆忙忙地用完早餐后,兰德尔穿上方格运动衫,乘电梯来到大厅。他想在医院一定能看到朱迪,为了更保险,不至于又错过,他来到服务台写了一个便条,解释未能与她共进早餐的原因,并邀请她与他共进午餐。让人送到巴巴拉的房间信箱后,兰德尔匆匆忙忙地冲出饭店,坐上出租车,直奔奥克城的医院。
到了医院,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电梯上,来到二楼,走进走廊。使他很惊慌,他看到他母亲、妹妹、赫尔曼舅舅都在父亲的病房前围在奥本海默医生身边。约翰逊和凯里离他们稍远点,有几码远,不停地在交谈着。向他们走近时,兰德尔的心一阵阵的紧缩。每个人都聚集在走廊里——这不正常,这说明出现紧急情况或新变化,一定是出事了。
走到他们跟前时,兰德尔竭力想找到伤感或悲伤的表情,可是发现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这使他感到很奇怪,巴巴拉和朱迪也未在场,使他感到意外。
他顾不得礼貌,径直拉住奥本海默医生间:“我爸爸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奥本海默医生尽量微笑着说:“好消息,史蒂夫,和我们期望的一样,情况好转了。你父亲恢复了知觉,可能是从今天早晨6点钟。他的心电图趋向于正常,虽然他身体左侧还部分瘫痪,说话也有点模糊。然而,总的来说,他一切功能正在迅速恢复。如果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你爸爸的身体会痊愈的。”
“噢,上帝。”兰德尔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松了下去。“谢谢上帝。”他感到很疲倦,好像刚刚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他与母亲拥抱亲吻,又过去吻了在哭泣的克莱尔,还十分友好地朝赫尔曼舅舅笑了笑。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医生旁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太棒了,真是个奇迹,”他说,“我无法表达我们大家是多么感激您。”
奥本海默医生领情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史蒂夫。这只是你父亲善有善报的结果。刚才,我已经向你母亲说了,今后,他的恢复情况完全看自己了。治疗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他回去以后——也许两至三周,甚至四周——要继续接受物理治疗,这可以在家中进行。如果他肯合作,将会有奇迹出现,最终是恢复到他能自主行动。这些,我都已告诉了你的母亲,关键问题在于你父亲的个人生存意志以及精神状态。”
“他从来都具备这些。”兰德尔说。
“的确如此,”奥本海默医生表示赞同。“不过要记住,以前他从未得过中风。也许他的精神会因此有所变化,然而他的前景全靠这些。”
“是上帝帮助他的,”赫尔曼舅舅也附和着说。
萨拉-兰德尔看了一眼他弟弟。“内森也将会得到上帝的帮助,赫尔曼,这是内森应得到的。”
兰德尔看到自己的妈妈如此虔诚地对待上帝,使他感到很是困惑,只好离开他们来到医生身边。“我想去看看爸爸,可以吗?”
“噢,他现在需要休息。然而,如果你只呆一小会儿,你可以进去。也许,到晚上,你可以长时间地陪陪他。”
兰德尔转身走进了病房。
那个私人护士把为病人提供氧气的小帐篷移开,伏在床上给病人整理盖好毯子,她挡住了兰德尔的视线。当她听见兰德尔进来,便退在一边。
“我只是想看看他,”兰德尔解释说。“他睡着了吗?”
“他正在睡觉,一切都很正常,我们真替他高兴。”
兰德尔走到床边,看到他父亲的头枕在枕头上,骨骼都显露出来,但不像昨天晚上那样可怕。眼睛还是紧闭着,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正在均匀地打着鼾睡。
“他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兰德尔小声地回头对护士说。
“是好多了,”在他身后的护士附和着说。
他转过脸对着他父亲时,他惊奇地发现他父亲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好,爸爸,我是史蒂夫。你现在好多了,不久就会康复了。”
老人的眼显露出他已认出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立刻,兰德尔俯下了身子,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算是与他的儿子打着招呼。
“您已逐渐好转了,爸爸,”兰德尔说,“我们一直在为您祈祷,而且我们的祈祷得到了回报。我会继续为您祈祷。”
当他看到父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时,他赶紧收住了话头,因为他不能确定他父亲笑的含义——不是对他的祈祷表示感谢,就是怀疑他的儿子还会为别人祈祷。他感到他的儿子一直在看着他,好像是在研究他是表里如一的虔诚,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那一丝微笑在父亲的脸上稍纵即逝,然而他那丝微笑的目的和含义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笑完全是可怜他吗?他不会可怜他虚假的虔诚,可能是可怜他没有信仰,可怜他无知。
兰德尔想说出这些,来探查一丝线索。然而,他父亲已经闭上了双眼,又发出均匀的鼾声。
兰德尔再没有说什么,他离开了病房,来到了走廊里。医生还在查病房,其他人还围着他,在病房附近低声充满欣慰地亲切交谈着。
兰德尔向克莱尔探询他妻子和女儿。她们一大早就过来了,听到了爸爸的消息,并去看了爸爸,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这时兰德尔的母亲插进话来,邀请他回家一块吃午饭。兰德尔向她解释,他已经答应将和朱迪一起吃午饭,不过他又许诺,晚上来医院之前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必要回家,萨拉-兰德尔决定和赫尔曼舅舅再在医院呆一会儿。克莱尔想最好去上班,安慰母亲说她将早一点回家帮她准备晚餐。
“有没有搭车走的,”克莱尔问。
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想,他最好回报社去。他的大儿子已经慢慢接管了报纸的编辑业务,不过,埃德-佩里奥德喜欢掌握一些指导工作。因为报社大楼离这儿较近,不必搭车。汤姆-凯里同样想赶回教堂去,同教区教友有一个约定,要处理一些积压下的事务和要写布道。
“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和运动运动,”凯里说,“多谢,克莱尔,我想走回去。”他看了一眼兰德尔,“你呢,史蒂夫?要不要慢慢地散散步?你一定记得,教堂离你的饭店只有几个街区。”
兰德尔看了一下手表,他离与朱迪约好吃午饭的时间还有45分钟。“好吧,”兰德尔说,“我们一起竞走吧。”
他们三个人一起已经步行了10分钟,令人非常愉悦,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湿润,两旁的橡树正在抽绿,满目清新。孩子踩着单车飞驰在风里,小狗小猫在打闹着,路上有一个胖女人与约翰逊和凯里打招呼。
这个威斯康星州的小镇此刻在兰德尔的眼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是他在曼哈顿黑暗的石砌的住宅区所不能比拟的。但他这些内心的感觉被思乡之情弄得模糊了。他内心感觉更真实可靠,比这更好。这些使兰德尔想起他离家离得太久太远,他在外面见识太广,生活面也相当广泛,就很难适应小镇单一的生活。这是一种夹在中间的尴尬的生活方式,他想生活在两个极端,而不是这里。他能适应纽约那种繁华的大都市生活,或者静修,单独或与其他人在与世隔绝的法国小山村,在这里能够根据自己的想象自由生活,目的是修身养性。
他和约翰逊、凯里一起大步走在大街上,认真地听着约翰逊的高谈阔论。约翰逊忆起了他与内森-兰德尔牧师的相识、相交,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有他们在周末一同去阳光抚慰的湖畔钓鱼的快乐时光。
现在,约翰逊又讲到有关内森一生做善事来了。
“很多人,这你知道,都想去做善事,可是,只能一时,而不能持久。”约翰逊说,“史蒂夫的爸爸就不这样。我们这位老牧师是无以伦比的,如果在做善事时,他有新的想法,无论这想法是多么异常和古怪,他都能解决和完成,我的意思是说他总是想办法去做。内森是一个言行如一的人。”
“内森确实是这样,”凯里随声附和着。
“我记得他曾想和我在报业方面竞争一下。还记得那次吗,史蒂夫?记得他每周——那个报刊究竟叫什么名字来?——让我想想——”
“《人间福音》。”兰德尔说。
“是的,孩子,《人间福音》,是他按福音书起的名。办报需要勇气,内森就具备这些。你还记得你父亲的那份报纸吧,史蒂夫?”
“是的,我还记得。”
他们继续漫步,约翰逊对凯里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汤姆,绝对真实。史蒂夫在这里作证。好多年以前,一天,我们在收听广播,是一个广播连续剧节目,那个故事写的是一个神父,平时他默默无闻,后来就成就了很不简单的事业。他叫查尔斯-谢尔登博士,在堪萨斯州托皮卡的公理会中心。你听说过他吗?汤姆?”
“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是的,如果你没听说过他,我也不奇怪。”约翰逊说,“因为那天内森和我以前也都没有听说过。不过,查尔斯-谢尔登博士确实是存在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到图书馆去查。查尔斯-谢尔登博士是从纽约去托皮卡开办教会的,大概是在1890年——他那时年方30,他对每周日晚上的布道有些担心,然后,他就想了一个好主意,他不再滔滔不绝地布道,而是把这12个虚构的小故事编成一个长篇故事,每个故事的结尾留有悬念,每月向他的教友们讲一个小故事。这个主意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真是太聪明了,”凯里说,“他讲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内容?”
“是关于一个年轻的神父,他感到世界上的罪恶太多,便要求教友们用一年的时间学习做耶稣。结果查尔斯-谢尔登讲述的故事受到了教友们的热烈欢迎。在1897年,他把这个故事改编成了小说,取名为《追随耶稣》。小说出版后,反响很大,销售量高达3000多万册,包括45种翻译版本。其知名度仅次于《圣经》和《莎士比亚》。”
“太难以置信了,”凯里说。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后面的事就更绝了。书出版3年后,《托皮卡首府》,一份每天销售1.5万份的日报,这个报社的老板找到谢尔登并问他,‘你用耶稣的标准来编辑这份报纸一周,怎么样?’谢尔登博士接受了这个挑战。当时的报纸以怪事丑闻以及色情来吸引读者,他决心扭转这一不良习气,他要用耶稣的标准,让他的报纸充满正义、高尚和洁净。他果真这么干了。”
兰德尔摇着头说:“我总感到这本身有点耸人听闻。”
“并不真的这样,”约翰逊说。“玩了点噱头,不过,好在是宣传操行的。”
“发生了什么事?”凯里问道。
“噢,当然,谢尔登博士看到了实际工作中的困难,”约翰逊继续说道,“他意识到耶稣从来没有看到过现代化的汽车、火车、电话、电动印刷机、电灯、报纸、书刊,甚至连传道的天主教堂、主日学校、和平社团以及思想方面的民主自由,耶稣照样没有接触过。但是,谢尔登博士知道,还有耶稣看到的至今未变的东西,比如人们的污秽丑陋。这样,在他上任主编时,他便制定了一套新的办报方法,完全是耶稣式的。犯罪、丑闻和怪谈都不予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好人好事,宣传美德。在广告版上,也相当注意这个问题,凡酒、烟、不健康的消遣都遭到排斥。对那些工作的记者,也规定了严厉的制度,不准抽烟、喝酒,不准用奇谈怪论来冲撞神灵。你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汤姆?这份报纸的销售量发生了变化,在他任期时,由原来的1.5万份,猛升到36.7万份。他用事实证明了新闻不见得就是猎奇、扬丑,好新闻同样能卖出去。”
兰德尔把手放在约翰逊的肩膀上,对汤姆-凯里说:“事实的经过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汤姆。实际上,这次实验在报界称之为一次大失败。他们评价说,报纸太单调乏味,满是说教,尽管销售量猛增,全是新奇和宣传造成的,暂时侥幸的结果,而且,若同时在纽约和芝加哥发行,会使销售增加更多。如果让谢尔登继续办几周,报纸恐怕要倒闭。”
“纯粹是瞎猜,”约翰逊友好地说,“事实上,我们只看结果,他是成功的。读者们并没有去谴责他宣传道德,反对不道德呀。我们言归正传,也就是当内森-兰德尔听到谢尔登后,也突发奇想去仿效他。”
“他仿效?”凯里说,“我怎么不记得?”
“是的,你那时在加利福尼亚或其他什么地方,”约翰逊说,“噢,当时,那个想法在内森的脑海中盘桓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真的办了一个周刊,就是那个《人间福音》,并且他宣布以耶稣的眼光办他的报纸。内森开始了,就用我报社的设备,用我的人帮忙,主要是销售给那些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及其父母。后来,慢慢地到社会大众中去销售。他们的销售量超过——让我想想——每周超过4万份,收到很多读者来信,有的来自很远的加利福尼亚和佛蒙特州,甚至来自意大利和日本。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不是教会的事让他无法脱身,也许他会成为报界的知名人士。”
他们这时正好走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约翰逊要向他俩告别。“现在我要与你们分手了,”他说着朝兰德尔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史蒂夫,我只要一想起你父亲,就想到《人间福音》,还有他的成功。他做任何事都会成功。今天地球上的最大新闻就是他仍旧和我们在一起,感谢上帝,我们每个人——奥克城里的每一个人——将继续受益。”他使劲地握着兰德尔的手。“很高兴见到你回到家乡,史蒂夫。再——再见吧。汤姆,晚上医院见。”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向那栋红色楼房走去,那就是他的报社。兰德尔和凯里看了一会儿,便穿过路口,重新向城中心和奥克城饭店走去。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距离后,凯里打破了沉默。“刚才埃德讲的有关你父亲的事真是了不起,史蒂夫。”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兰德尔毫无怒气地说。
“胡说八道?”凯里重复着,非常的困窘。“你是说埃德在编造有关你父亲和《人间福音》的事?”
“他没有编造,”兰德尔耐着性子说。“我父亲的确办过那份《人间福音》,但是,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成功。确实发行了4万份,可是完全是免费——我父亲未收取一分钱。我认为没有人肯花钱买那种报纸。而且上面没有刊登任何广告,当然,开始也有人找上门来要求在上面刊登广告,可是父亲认为那些广告违背耶稣准则,便不予刊登。没有人愿意看内容单一的报纸,现实生活本来就不是那个样子。父亲的那份报纸全是宣传爱人、行善积德,善恶有报的内容,令人作呕。见鬼,就是耶稣本人在加利利也不是这个样子编辑报纸,他的门徒们也不会这样。以前,有谁写过这样的东西呢?《人间福音》之所以停刊,不是因为我父亲太忙,而是它正在使我们面临破产,我父亲为此丧失了我们的所有的金钱。”
凯里显得很困惑。“这些钱是——这都是你父亲的钱吗?”
“不是,”兰德尔说,“是我的钱。”
“我明白了。”
兰德尔瞥了一眼他的朋友。“不要认为我错了,汤姆。我也不想抱怨他,我都这样大的年纪了,根本不相信什么神话。我对撒谎、夸张已经厌倦了。见鬼,半生中他一直伴随这工作的,现在,越来越多的生活虚伪,就像妓院老板偏要装成清教徒。我只注重事实,憎恶虚假和夸大,了解一个就知道另一个,而且我这么长时间就一直是其中的一个。因此,我竭尽全力在改变我的缺点。”
“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好吗?”
“我并没贬低自己,也没贬低我父亲。我很尊重我老父亲,真的,我知道他的优点,就像你知道的一样。他实在是一个行得正的好人,我自愧不如。可是我父亲,他是,而且一直是生活在虚幻之中,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幻想的上帝。原谅我,汤姆,根本不关心我们这些在地球上的孩子。”
凯里笑了。“我原谅你,可是……”
“噢,不要告诉我内森-兰德尔牧师拥有我们所没有的——他很幸福安宁——我们正缺少这些。是的,确实是这样。他一直很知足,而他的儿子却从不满足。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爸爸有着坚定的信仰,不过那信仰是什么呢?信仰那些虚无缥缈的上天,相信他会被天堂接纳。我就不愿意做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深受一个叫H-L-门肯的人的影响,他总是嘲笑所有的神话。我特别欣赏新‘十诫’:‘我深信说实话比谎话要好,我深信自由比奴役要好,我更深信求知比无知要好。’因此,从那以后,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东西,或者有证据证明别人看见的东西。我只相信这些东西。这一直是我的信条,我要告诉你的是,汤姆,它却使我身败名裂。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不想改变我的信条,我要坚守自己的信条。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不想告诉其他的人——我很羡慕我老父亲,盲目的信仰,确实是一种较好的游戏。”
他转过脸去看凯里的反应,可是,凯里两眼望着前方,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
兰德尔想知道他这朋友的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尽管他们大学毕业后这些年来从事不同的职业,而且他们具有很少的共同点,可是,兰德尔对凯里的情谊却是有增无减。他们从高中到威斯康星州大学里曾经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兰德尔去了纽约,而汤姆-凯里继续到神学院攻读学位。3年后,凯里获得了神学学士学位。后来,他娶了一位奥克城的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在高中时曾和兰德尔一起参加过低年级的舞会。凯里在伊利诺斯州的南方一所小教堂里供职。
因为凯里经常回奥克城来看望他孤单的母亲和他妻子的亲人,顺便也去兰德尔家看看,特别是去看一看他钦佩的史蒂夫的父亲。内森-兰德尔牧师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然后,3年以前,内森-兰德尔牧师便请凯里到他所在的教会里工作。当时,内森-兰德尔牧师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于是凯里便作为接班人接管了教会里的诸多要事。
凯里不久就要继承内森-兰德尔牧师的职位了,他的妻子和6岁的孩子也回到了家乡。他作为神父,似乎有点年轻。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修剪整齐的头发,翘起的扁鼻子,白色的皮肤,十足的美国广告版上童子军的形象。他做人正直规矩,知识渊博,颇有智谋,机警。他不喜欢夸张,不爱虚荣,对上帝也不如内森那样迷信,在向教友布道时很少提到上帝,而是讲一些有关内森-兰德尔的善行。
凯里首先开口了,声音很轻,显得很犹豫——
[book_title]第04节
“你很羡慕你父亲那种盲目信仰,史蒂夫,那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你是多么地羡慕他拥有这些。刚才,我在想这个问题,实际上,我内心也很矛盾,是否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有关你的问题。”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你说你从来只相信事实,崇尚真诚,那么,那么也许你从未留心听到真理。”
兰德尔慢下步子,问道:“这真理是有关什么的,汤姆?”
“有关你父亲的盲目信仰。你知道,在最近几年我和你父亲来往很亲密。是的,老实讲,我已经注意到你父亲观点的变化。在你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不过那时已经开始变化了。你父亲倒从未失去过他的信念,这是不用怀疑的。我是说,在最近几年,地球上的人和事物都在变化,这也影响到——只是影响较少——你父亲的信仰。”
这是兰德尔一直希望听到的一件事情。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那他信仰什么?不再相信上帝和耶稣了吗?那么,他信仰什么?”
“这很难一时说清。我是说他不再刻板地去信仰上帝,只是《新约圣经》里的真理,他严格遵守教规,用这些东西去解决现实生活中的一些问题。”
“汤姆,你是说你感到我父亲已经失去了信仰,是真的吗?或者说他失去了部分信仰?”
“这是找最近的一个猜测。”
兰德尔很忧伤。“如果这是真的,太可怕,简直太可怕了。这就意味着他知道了他一生都是毫无意义,都是‘水中捞月’的事。”
“他也许还没有这样清楚,史蒂夫,他也许身陷其中,但并没发现这一点。我轻易就发现了。你父亲正在利用他自己传统的观念来解决二十世纪出现的新问题。不但没有人用这种方法去做,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违背这个信条。我想在最近几年,他困惑了,尝到了挫折和失败,锐气全无,处于消极状态。我想奥本海默医生尽管有时显得想象力缺乏,但他看到了这一点。昨天中午,你父亲中风被送进医院之后,奥本海默刚喝完咖啡,我碰到了他,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询问你父亲的中风是否是由操劳过度引起的,奥本海默医生看了我一眼后说,‘内森牧师的病决不是由于工作量过大引发的,而是由于精神受到挫折的缘故。’还需要我说更多吗?”
兰德尔摇了摇头。“不,已经告诉够多的了。我所关心的是,失去了他一生的生活支柱,那盲目的信仰——怎么才能使我父亲重新站起来?”
“可能他的痊愈能增强他的信仰。我重复一遍,他的信仰大厦还在,异常牢固。只是现在出现了一丁点儿的裂痕。”
兰德尔看到奥克城饭店就在眼前了。他掏出烟斗,塞满香烟,然后点上了。“你怎么样,汤姆?是不是信仰也有了裂痕?”
“我不会动摇对上帝和耶稣的信仰,只是动摇了其他的事。”他摸了一下光溜溜的下巴,慢慢地继续说道。“它是——使我困惑的是神职人员和救世主的信条。他们到处宣传功利主义,当天堂的使者们一个个追求金钱、权势、功名,那么怎样才能在地球上树立无国的形象呢?同样令人失去信心的是,上帝的使者无法重新解释和用现代的方法使那些在古代产生的信仰成为有用的东西。他们对社会的变化认识很少,直接迅速的通讯领域,刚刚起步的氢弹领域以及航天领域。在这样新的领域里,宇宙成了人们在电视里观看的实物,死亡成了生物学的规律,这就很难保持对虚无缥缈的天堂的信念。很多成年人,因为受到的现代教育太多以至于怀疑它的存在,例如,你本人不相信救世主、奇迹和来世报应。而更多的年轻人,太注重自立,懂得更多,怀疑一切,又怎能相信这些陈旧的宗教。在这些年轻人中,有些整天幻想超自然的力量,对那些毫无用处的占星术、巫术兴趣浓厚。至于那些理想主义,只好借助于麻醉药物来逃避现实,他们拒绝接受物质主义的主张,喜欢公社式的生活。”
“不过,汤姆,在最近几年,在年轻人中间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们对宗教有了兴趣。成千上万的教徒,狂热的基督鼓吹者,他们又开始宣扬他的仁爱和兄弟情谊。我看到他们,和所有的摇滚歌曲、音乐、唱片、书刊、招牌等,都在赞美耶稣。这不是说明大有希望吗?”
凯里露出惨淡的笑容。“很小,很小一点希望,不是很大。我从来都不指望它能够信仰复兴。这好像是这些年轻人的一次新的‘旅行’,我担心,只是一次短暂的‘旅行’,因为他们去复古只是想从中寻找一种安慰,而不是去把古人的东西加以改造,使之适合现在的发展。因此,他们的这种‘旅行’,不会培养出长期的信仰。他们的救世主在他们心中,时间一长,就如戴旧的帽子被抛掉。不,史蒂夫,还是需要一个永远的救世主和好的教派。任何东西的复兴都需一种长期的考验,而且富有意义。不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实力雄厚的教派联合起来。”
“是的,为什么不呢?”兰德尔问道。
“因为这些人不和这些实力雄厚的教派发生关系,甚至有些人压根一点也不和他们搅在一起。连我都觉得教会令我太失望,它丝毫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在教会里供职,我自觉自己罪过太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何意义。”
“汤姆,你觉得毫无希望了吗?”
“还有一线希望。不过已为时太晚了。我感到基督要想生存发展,唯一的出路在于修改自身,现在有些暗中的教会运动就是这样,正如新教改革派一样。这个新教改革派的领导人是梅尔廷-迪-弗鲁米牧师。”
“是的,我听说过他。”
“这个弗鲁米可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牧师。他认为《圣经》必须予以重新批阅,重新改写,重新贯注生命力和重新予以传播。他认为我们以后不应再强调说基督不仅一度是真有其人,而且是上帝的儿子和救世主。他觉得这个基督以及关于他的各种奇迹和升天的迷信,还有复活以后的种种,简直破坏了新约的效能和限制了教堂的活动。弗鲁米坚信,在福音中只有一点是重要的,那就是基督的基本智慧,至于他是否是上帝的儿子或者是人的儿子或者全部是神话,都无关紧要,关键是那些被认为是上帝的言词,必须从第一世纪中拉出来,然后用二十世纪的词句贯注以新的生命,使之适用于二十世纪。”
“怎么才能做到这样呢?”兰德尔问。
“我不能确定,”凯里承认道。“不过弗鲁米觉得那是可以做到的。我认为他是赞同迪特里希-邦霍弗,尽管他是一个保守派,努力把教派推向现实世界,努力给它注入人的活力和社会的发展。弗鲁米说《圣经》必须要以现代的词句、现代的语言和行为,打入现实生活的各行各业,与广大群众相结合。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圣经》才能发挥其功效,宗教和信仰才能生存,而人类才能确保文明。若没有教会的改革,弗鲁米牧师预见宗教和信仰将破灭,人性也必将混灭。他可能是对的。不过,他代表的只是少数,而那些常备组织——在日内瓦的世界基督教总会和天主教的梵蒂冈教廷——反对激烈的改变,竭力把他和其他的叛教者压制下去而保持现状。教会工作人员在世纪感到很安全,而他的教友则不然,这就是问题所在。令尊对此早有所闻,而且现在也已听到,许多教会里教友在逐年减少。也许10年后我们也能变成那样,我就要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堂布道了。”
“汤姆,你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对于在目前的这种体制下,可能没有办法。在这种体制之外,也许有办法。不过,我也受旧有的方式约束太大,太怯懦,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激进分子。对于我,我们中的感到宗教过于陈腐的人来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我一直都在想这条路。我一直想离开教会。有时我感到我去教书或者从事一些社会改革工作可能更有意义。我感到若我真地紧紧抓住人类的需要,说不定我还会想出一些解决人类问题的办法。我不知道,我真不知我将何去何从。”
兰德尔边走边说,“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至少不要在现在放弃。我自私地想,我担心这将会伤透我父亲的心。”
凯里耸了耸肩:“史蒂夫,一个已经心碎的人还会心碎吗?放心好了,如果我真的考虑辞职不干的话,也要等到你父亲完全康复之后。”
他们在一个十字街口停了下来,凯里继续说道:“如果教会不加以改革,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它,就是出现奇迹。像犹太人一样,在耶稣降生时,等待救世主把他们从罗马人的压迫下解救出来,因而把不能救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的耶稣不当一回事。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如果那位耶稣真能再度降世的话,而且再度宣扬他的福音,这些福音也必是前所未闻的。”
“你所说的是哪一种福音,汤姆?”
“是信仰,是仁慈。这是第一世纪时的两个新概念,而这两个概念,也应该在二十世纪予以更新。即使基督再将那些福音带到地球上——那么,我想政府和人们会好好地检讨一番,来开始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消除奴役、贫穷、悲惨、唯物主义、不法行动、暴力统治和核威胁等等。基督的二度降临,或者降临的征兆,可能恢复希望和拯救人类。不过,像我说的,那将是个奇迹。它能出现吗?然而在这种电脑科学、电视、登陆月球的原子时代,谁会相信再有奇迹出现呢?这就是你住的旅馆了。史蒂夫,很抱歉,让你听我唠叨了这半天,谢谢你。这对我来说是一吐为快,反正我也信得过你这个不信教的人。晚上见。”
他转身走了,这时兰德尔对于他父亲完全康复的无限希望已完全破灭了。他感到无助,在他想起和女儿一起进午餐的时候,他越发感到绝对无助。朱迪是另一个迷失和缺乏信念的人,她只有噩梦而没有梦想。想救她可能不是只有一个父亲所能办得到的。朱迪,也同样需要一个奇迹,可谁又能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创造出奇迹呢?
他们已经在奥克里兹饭店楼下的咖啡厅里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咖啡厅人并不太多,一半空着。
兰德尔一回到饭店,就给巴巴拉的房间打电话,正巧是朱迪接的电话,并且说她一直在等着他一道去吃午饭。他先来到了咖啡厅里等着,她因来迟了而向他表示了歉意,原来她去问这里供不供给一种长寿餐。她的朋友在旧金山介绍她去吃过,那些食物纯粹是为了适合生理需要,她一试之后,竟然也爱吃了。一问之后,果然不出她所料,奥克城里没有这种饭馆。不过她又想,吃上几顿这种糟糕的饭,也不至于就把她搞垮了。
此时,兰德尔已经吃完了烤牛肉三明治,他注视着他女儿吃着最后一口鸡蛋沙拉三明治,呷着柠檬汁。在他的眼里,她是美的化身,洁白如玉的肌肤,明如秋水的眸子,小巧而上翘的鼻子和弧线优美的嘴唇,显示出纯贞少女的美。但是,她那里在蓝色外套和白色长裤里成熟优美的身躯,与她少女的天真外貌颇不相称。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一个年轻生命,这样一个年仅15岁的女孩,这样一个拒绝吃含有防腐剂和其他附加物的食品的纯真少女,竟然用麻醉剂作皮下注射来毒化自己的身心。他决定就此与她好好地谈谈。
在从他们见面至此时过去的半个小时中,她只是敷衍地让他拥抱了一下,并没有让他吻她,她显得出奇地慌乱、紧张和疏远。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是时断时续。她从长寿餐的好处谈到她看阿兰-沃茨作品的心得,然后又提到她那所新学校里至今令她崇拜的法文老师。
曾一度没有了话题好谈,朱迪问了他的工作情况。他知道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因此就谈得很少,只是概略地把他所从事的公关业务谈了一下。
他本想告诉她关于遇到麦克洛克林的事,因此他觉得这将能引起她的好奇心,同时会使她对她的父亲另眼相待,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他终会拒绝麦克洛克林和他的雷克尔协会,到那时他是找不到理由向朱迪解释的。
此时,朱迪把盘子推到了一边,正用纸巾擦着嘴唇。
“现在,来点甜食怎么样?”兰德尔假装热情地问道。
“我也希望能吃点,”朱迪说,“可是,我就甭想再穿上那条新买的裤子了,我看这么着吧,如果您愿意,我想要一杯巧克力牛奶。”
他竭力地回忆,在她9岁或10岁的时候,他是否经常和她在星期天早晨吃早餐时一起喝巧克力牛奶,他愚蠢地没有想起来。“我也正想来一杯。”他说完后,向女侍要了两杯巧克力牛奶。
现在,他向后靠了靠,正面对着她,他知道该由他向她问一些话了。他想和她共进午餐,并非仅想看看她,而且也想试探一下她对她母亲改嫁的反应。此时,要由他来提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而且还有点冒险,但是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他必须问个清楚,然后,再问她那令人难以相信的注射麻醉的事,这事也必须问清楚。
在不到一小时以前,他告诉汤姆-凯里,他越来越对事实感兴趣。
因此,他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朱迪,我们还没有谈谈你的新学校,还有……”
此时,她正用指尖拉开她的精致小包,小心翼翼地查看着。
“……还有我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说,“我听说他们开除了你,因为你吸毒。”
“我就知道妈妈会告诉你的。如果附近有祈祷墙,她也会到那里对着它说出的。”
“那么,你愿意谈一谈吗?”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碰巧被抓住了。他们中的好多并没被抓住。这伙蠢猪教职员,害怕我把别人带坏,真有趣,我带坏他们,他们十之八九都是老资格了。就这样他们就让我退学,我还是班上最棒的学生哩。”
他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平气和地说:“你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东西,朱迪?是什么把那东西看得如此重要?”
“那没有什么了不得。那就像——嗯——就像一种新的尝试,如此而已,仅仅是我自己的事。我只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感觉力,你知道——使我的头脑快活一下。有些人感到吃不消,但是那时我却毫无问题。”
兰德尔犹豫了一下。现在他决定谈另一个更具危险性的问题。“给你治病的那个伯克医生怎么样?现给你治疗到什么程度?”
他几乎看见她起了戒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才好,”她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一个精神治疗医生,知道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这并不能说明你已治疗的程度。”
“如果你说的是麻醉剂的问题,妈妈说他慢慢也快给我治好了。”她瞟了一眼父亲,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我已完全戒掉了。”
“听到这些我很高兴。”
侍者终于端来了巧克力牛奶,朱迪呷了一口,非常高兴地称赞它味道很好。
兰德尔并不想就此罢休。“这个伯克医生,”他故作随意地问道。“你喜欢他这个人吗?”
朱迪的眼睛变亮了。“老安瑟?噢,太好了。我是说他一嘴胡子,真是迷人。经常我不明白他说的话,但是他想方设法向我解释。他是一个好人。”
兰德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阵阵心痛。“你知道你妈妈想改嫁给他?”
“她最好嫁给他。反正他经常来找她。”她呷了一口巧克力牛奶后,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表情,立即就怯懦了。
“我的意思是不是——对不起,如果……”
“没关系,”他简单地说,“我只是在过去没有听到过你说这种话。”
“噢,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我知道他们想结婚。”
至今还没谈出问题的核心。“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此事的想法。你母亲和那个伯克医生结婚,你有什么想法?”
“至少妈妈不会整天跟在我后面-嗦了。”
“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朱迪?”
她显得有点迷惘,“你还要我说什么?”
他想这次审讯是白费心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危险性。“朱迪,”他说,“如果我反对你妈妈嫁给伯克,你怎么想?”
她皱起了眉头。“这——这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我是说,怎么回答才好呢?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反对呢?你和妈妈都分居了千百万年了,我知道你从未关心她干些什么。”
“即使我不关心她,朱迪,可我还是喜欢你呀。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我——”她找不到合适的话,显得很苦恼,同时又显得很高兴。“我很高兴。”
“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还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想我知道,只是——好像——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少看到你,因此——好像你离开我是那么遥远,而我又和那么多的生人生活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朱迪,”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觉。你妈妈和我的事是我们的问题,并不关你的事,我们会设法解决的。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看到你生活得快乐。”
“我会快乐的,”她快速地说完后,拿起手提包。“现在我该走了,谢谢你请我吃的午餐和……”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她移到座位的头上。“妈妈正在整理行李,爷爷的身体现在也好点了,她说我们最好回旧金山去。我们要搭从芝加哥来的飞机,大概一两个小时后就到了。她不想让我离开安瑟太长时间,我的意思是——去看这个神经科医生。”
“我想她是对的。”
朱迪站了起来。“好吧,再见,”她很不自然地说,“还有——噢,再次谢谢你请我吃午饭,——还有,我希望爷爷尽快好起来。”
他无言地望着她,茫然地接过帐单后说,“好吧,再见,朱迪。”
再也没什么了。她已举步迈向咖啡厅的门口。他木然地拿出付帐的零钱。突然,他从眼角里看到她放慢了脚步,转过了身,匆匆忙忙又返回来了。
她面朝着他,在桌上俯下身子,这时,他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不管怎么样,爸爸,”她激动地说,“你永远是我的父亲。”她把上身弯得更低了。那长长的秀发都轻拂在他的脸上,然后她亲吻了他的脸。
他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声音有点哽咽。“不管怎样,亲爱的,”他低声说,“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爱你。”
她站直了身子,眼中闪着泪花。“我爱你,爸爸,我永远爱你。”
她倒退了几步,然后突然冲向门口,终于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独自坐在那里过了5分钟。最后,他点上烟斗,离开了咖啡厅,走上了楼梯。他没有决定是回房间去,还是到外面去走一走。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急忙向服务台走去。
“兰德尔先生,”服务员手里拿着电话听筒,又大声叫道,“我们刚想用广播来找你,是万达-史密斯小姐从纽约的办公室打电话找你,她说她必须与您通话。如果你愿意,就请你到那边的电话亭里去,我会叫接线员把电话转过去的。”
他已进了电话亭,正在等待着,这时传来了他秘书的声音,他急切地问道:“什么事,万达?他们说你有事必须要和我通话。”
“是的,接到一些紧急电话。首先,这里的每个人都想知道你父亲的病情和你现在的情况。”
他对这个服务近3年、忠心耿耿、丰满娇媚的黑人女秘书实在钟爱至极。在他雇佣万达的时候,她正学习语言表达课程,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演员,因此她那慢吞吞的南方口音已被那微带台词的腔调所取代了。不过,她在兰德尔有限公司干得很开心,以至于不久她便放弃了上舞台的想法。她一直保持着慢慢悠悠的讲话方式,有时简直要急死人。就拿现在来说吧,她一定要在谈商业事务之前了解他父亲和他自己的一些情况。他了解她,同时知道自己也无法说服或改变她,也知道自己倒希望她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因此他跟她讲了昨晚和今天上午去医院探望的结果。
现在,几分钟过去了,他在电话亭里终于把结果讲完了。
“就这样,万达,除非再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爸爸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他会康复的。但我不能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我真为您高兴,老板,你要我把这好消息通知其他人吗?”
“是的,我真还没有机会告诉其他人。你可以往寓所里给达丽娜打电话,并且告诉她,还有……”他想了想他的助手乔-霍金斯和法律顾问萨德-克劳福德,他们一定是想知道的。“我想你还可以通知乔和萨德。噢,对了,还要告诉萨德,我回去后立即与托里和卡斯莫斯企业的事敲定。告诉他我两三天后就回去,我会告诉他确切的时间。”
“一定照办,老板。不过我给你打电话是希望你明天就回纽约的。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
终于,他想,万达准备说她要说的事了。
“明天?”他说,“好吧,宝贝,说说看。”
“这儿有你的两份紧急留言,老板,至少,留言的人认为它们很紧急。如果你父亲尚未脱离危险,我就不想因他们打扰你了。现在,你说他好多了,我觉得可以转告你了。”
“我在听着呢,万达。”
“一个还是乔治-L-惠勒留的——你还记得吗?——昨天您在机场时我跟您说过的那个宗教书的出版商。当我告诉惠勒我正在设法与您联系时,他坚持要我立即跟您联系。你有时间考虑过他的想法吗?”
“坦率地讲,没有。”
“好吧,如果你能挤出时间,它还是值得考虑的。”万达说,“他的信誉是很好的,这我都已给你作了些调查。《邓和布兰德斯特里特》、《美国名人录》和《出版商周报》上都有报道。布道团出版社在《圣经》出版领域是首屈一指的,遥遥领先于世界、剑桥、牛津及所有的其他出版社。惠勒拥有控股股票、圣经出版权。他资助布道者去澳大利亚讲学,最近又在白宫得了什么奖。据《美国名人录》载,他和费城一个社会名流的女儿已结婚30年了,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今年57岁了。大约在20年前,他从他父亲手里接管了布道团出版社。他们的总部设在纽约,另外在纳升维尔、芝加哥、达拉斯和西雅图设有分部。”
“好了,万达,够了。他又给你打了电话。这次他跟你说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了吧?”
“他想明天早上见到你,越早越好。他很固执,最后我只好告诉他你在哪里及发生了什么事。他表示同情,但还是反复强调,明天早上您一定要见他,这很重要。他请我务必给你打电话,并问您是否为了这次约会回来,同时,他向我保证,一切全在中午之前解决,那么,您还可以再回到您父亲的身边。我照昨天您的吩咐做了,只告诉了他我只能尽量找到您,但我没有向他保证能成功。”
“万达,这次约会——惠勒最后告诉你是关于什么的了吧?”
“是的,他只是说让您帮助他促销一本新版《圣经》。”
“就这个?”兰德尔突然很不高兴地插了进来。“大买卖,还不是那么回事,谁希罕?”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万达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在想,您需要它,老板,”万达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又看了一遍我的记录,惠勒在这次电话中提到了几点细节。他需要您替他宣传一整年,他说他会出最高价,比以往任何您得到的款项都要高。他还说他需要您去欧洲呆一两个月,费用由他负责,而且您会感到这次旅程销魂夺魄,只有一点困难,那就是您必须几乎是立即启程。”
“一个美国的圣经出版商要我去欧洲搞什么公关?”
“我也是这么想。我竭力想弄清楚它,可是他的口很紧。甚至不肯告诉我您得去欧洲什么地方。不过乔-霍金斯和我讨论过了,乔同意我的观点。考虑到最近您承受的沉重压力,您最好出去换一个环境。”
兰德尔哼了一下鼻子。“大肆宣传一本圣经,还说是换换环境。宝贝,我是和《圣经》一起长大的,而且从昨天晚上我满耳朵都是它。要我回去我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万达还是坚持。“我们这儿所有的人都有一个预感,这和过去不一样,这事可能非同一般。乔治-L-惠勒还要我一定要提醒您那条能找到他计划内容的线索。”
“什么线索?”
“在《新约》的马太福音二十八章七节的内容。”她停顿了一下。“我想您一定是太忙太累了,一定想不起来了。您还记得我昨天告诉过您的吧,马太福音中是这样写的:‘快去告诉他的门徒,说他从死里复活了,并且,在你们以前去加利利了,在那里你们将会看见他……’惠勒再次让我转告您,您将去主管‘第二次复活’的宣传。”
兰德尔想了起来,一切都想了起来。惠勒莫名其妙地要他去促进“第二次复活”的宣传。
跟昨天一样,兰德尔又迷惑了,惠勒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兰德尔费了好大劲才从“第二次复活”的影响中摆脱出来。他怎会需要这“第二次复活”——管它是什么东西呢?
然而,今天上午他父亲的形象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刚刚苏醒过来,睁着一双怜悯的眼睛。如果他父亲知道他儿子将为这样的书去工作,他该有多高兴。这将会带给他多大的力量,而且还有更重要的,这项宗教计划将给一颗不安的心带去多少慰藉,因为这颗心仍在为自己因卡斯莫斯企业的金钱诱惑,而同意出卖“雷克尔协会”的事内疚不已。
他动心了,可只是一会儿。他无心去为一派胡言乱语做宣传。尽管他被种种困难困扰着,但他也绝不会为像《圣经》这样无关痛痒的书,即便是新的《圣经》去广为宣传。
“对不起,万达,”他对着话筒说道,“不过,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明晨见惠勒的有说服力的理由。你最好打电话向他解释。”
“我可以给您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老板,”万达打断了他的话。“一个真正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我给您的第二个电话留言。刚刚接完惠勒的电话,我又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卡斯莫斯企业的奥格登-托尔里打来的。”
“噢?”
“托尔里先生想告诉您乔治-L-惠勒是他的一个密友,而且他,托尔里,以他个人的名义把我们公司推荐给惠勒。托尔里让我把这个立即转达给您。他感到此次任务,即宣传布道团出版社的新圣经,正是他希望您承接下来的那种有为之举,就像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听起来托尔里先生很认真,老板,好像这件事对他也很重要似的。”万达稍作停顿。“这是明天上午您去见惠勒的充分理由吧?”
“这仅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兰德尔慢条斯理地说,“好吧,我想这已别无选择。你给乔治-L-惠勒打个电话,告诉他明天上午11点在他的办公室会面。”
挂断电话后,这时兰德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恨自己。在这两天之内,这已是第二次听任托尔里的摆布了。也许这样做值得,忍受这点小屈辱,付出这点敲诈勒索的费用,挽回他将来的自由。
他离开电话间,努力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巴巴拉和朱迪要离开了,他要告诉他的律师做好应付离婚的一些准备,不能让那个叫伯克的家伙夺走他的女儿,他要尽力制止这一切。今天剩余的时间,他要去陪他的母亲、克莱尔和赫尔曼舅舅。之后,他们将去医院看望他的父亲,再次让奥本海默医生检查一下,如果他感到结果满意,那么他就今晚上乘坐从芝加哥起飞的夜班飞机,飞回去。惠勒说什么来?噢,“第二次复活”。
他思索着布道团出版社将要告诉他的那个所谓的秘密计划,他想起了惠勒的提示。是的,“快去告诉他的门徒,说他从死里复活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没关系。卡斯莫斯企业的头儿都说这很重要,那它就很重要了。再说,他的好奇心第一次被勾了起来。他对一切都感兴趣,对任何事情,包括那个“第二次复活”。
史蒂夫-兰德尔坐在布道团出版社第三层会议厅中央的大栎木桌旁,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思想来谈眼前的这桩生意。
他通过桌对面那扇临街的大窗户,倾听着下面远处纽约城公园大道上嘈杂的车辆声,眼睛停在一面墙上挂着的一只美国老掉牙的钟上。现在已是上午11点45分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谈了——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听了——半个多小时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听到一件让他兴奋的事。
兰德尔一面假装认真地听着,一面却悄悄地观察着这间会议厅。这间会议厅的布置并不像是一个办公楼的中心,倒像一个家庭的客厅。墙上的装饰很有品位,地毯是深褐色的,很高雅。沿着一边墙摆了一溜半墙高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昂贵的《圣经》精装本和一些宗教书卷,就兰德尔所知,其中大部分都是该出版社出版的。在厅的一角,放了一只玻璃柜,内中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十字架,大奖章以及一些宗教物品。在它的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咖啡壶,咖啡壶正坐在加热盘上。
兰德尔是一个人来的。乔治-L-惠勒,作为主人和布道团出版社的社长,却带来了5个雇员。坐在兰德尔对面的是惠勒的一个年纪较大的女秘书,她的在场使得整个气氛就跟在教堂里或救世军来了一样,让人觉得自己有罪似的。秘书在忙着记录,很少抬起头。
在秘书的旁边坐着另外一个女人,很年轻,很有趣。兰德尔记得她的名字。她是内奥米-邓恩小姐,是惠勒的行政助理。她的棕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柔顺地抛在脑后,浅黄色的眼睛,细小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小嘴。她的眼神锐利而带有傲气,仿佛因为你不是从事牧师或者布道者这样神圣而有用的职业而瞧不起你似的,让你觉得自己只是个平常自然的百姓而颇感自卑。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宽边眼镜,虔诚地聆听着惠勒的每一个字眼,就好像他在传达圣旨,她还从未抬头看过兰德尔。
围绕着桌子坐的另外三个布道团出版社的雇员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是编辑,一个是书本设计师,还有一个是商业书的销售经理。他们长相都差不多,难以区分,一样理着保守的发型,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脸上表情都很严肃木然。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适当的时候露出礼貌的笑容。在惠勒高谈阔论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兰德尔旁边坐着胖胖的乔治-L-惠勒,他还在不停地说着话。
这就是很有实力的托尔里的密友,美国《圣经》出版界的巨头,到现在兰德尔才非常仔细地打量着他。
惠勒很有特征,约有两百英磅重,头发明显脱落了,秃了一片,退到头顶的头发发梢已经发白,他的脸圆圆的,脸色红润,在这个圆脸上,有两个对称的圆是他戴着的金丝边大眼镜的镜片,他那大大的鼻子在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吸着气。另外,他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到处搔抓个不停,抓头、抓耳朵后面、鼻子旁边、腋窝下,就好像兰德尔在说话时习惯时不时地将浓密的头发推向脑后一样,不管头发是否遮住了眼睛。
惠勒身着昂贵的淡色调的西服,只有他的领带显示出他是一个推销商,一个商人。这种领带闪着金属光泽,是那些上门服务的商贩们经常戴的那种。
兰德尔这时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出版商的话没能提起他的兴趣,而且还因为他说话的态度以及大嗓门的一言堂令人厌倦。他说话就好像不习惯与人交流,而只是对别人训话感兴趣。他的声音令人疲惫,像什么来着?——对了,他的声音就好像一只骆驼在不停地发出粗哑的叫声——
[book_title]第05节
桌子前一阵响动,兰德尔意识到是惠勒示意内奥米-邓恩,她立刻起身去拿咖啡壶。兰德尔的注意力立刻又转移到她身上,观察起她来。他刚才还没有注意到邓恩小姐的腿,很有线条美,她的紧身裙紧紧地包住臀部,小步走得很优雅,颇有挑逗性。她拿着咖啡向他走来时,他看到她的Rx房小巧而丰满,像诱人的苹果一般藏在镶着花边的胸衣下。
她来到他身旁。“让我给您倒满好吗,兰德尔先生?”
“一点点就行。”他说。
她照着他的话做了,接着又给惠勒加了咖啡,然后围绕着桌子给其他人加了。兰德尔很想知道她在床上会是什么么样子。那些过于拘谨的三十五、六岁的女人有时在床上是最狂野、最动人心魄、让人销魂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她太正经了,让人生畏,太职业化了。他甚至很难想象她曾经脱光过衣服,就好像达丽娜从未穿过衣服睡觉一样。
昨天晚上他飞回纽约,直到凌晨一点钟才抵达。他那辆罗尔斯——罗伊斯轿车和司机正在机场等着他。在回城的路上,他期望达丽娜已经睡熟了。这两天,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先是医院里的病危,又是与妻子、女儿会面,还有他的家人和父亲的朋友们,此时他只想闭上眼睛,沉睡过去。可是当他回到富人住宅区的公寓时,发现达丽娜很清醒,正喷了香水,光着身子,只盖了一条薄毯子躺在他们的床上。于是一夜没睡一会儿,相反是她一两个小时不停地说有多想他,而且还用她那不安分的手,年轻颀长的腿久久地缠绕着他。她终于唤起了他的欲火,一阵缠绵后,他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像一具空壳,几乎要累死过去。
凌晨,他的精神有所好转,对惠勒要跟他说的话和要作的神秘许诺又充满了好奇心,这居然使他感到有点紧张。他到布道团出版社时浑身充满了活力。可是惠勒所说的一切让他颇感失望,疲惫感又开始袭上全身。兰德尔明白惠勒所说的不过是开发一些特殊出版领域及一项日常的新计划而已,极为无聊。
在过去的45分钟里,他所讲的话归结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死了的大比目鱼。五个出版商——美国的惠勒、英国的《圣经》出版商头目,还有法国、德国、意大利的——要把他们的资料合并起来,共同推出一本全新的国际性的《圣经》——不,不是《圣经》的全部,仅仅只是《新约》。这套《新约》是重新翻译的,而且里面的内容从未公诸于世,是一项考古学的新发现。这种基督教史上,还有出版版史上最完美的《圣经》一旦发行,不仅詹姆斯的钦定本将报销,就连美国的修定标准本《圣经》、英国的《圣经》、耶路撒冷的《圣经》和其他现存的任何《圣经》都将成为一堆废纸。
这套最新版的基督教《圣经》——兰德尔试图记住它的名字,经过努力后他做到了——这本《国际新约》,惠勒也是这样说的——已经准备了六年。仅是惠勒的美国英文版就要花费250万美元。这笔费用包括翻译、制版、校对、纸张和装订等等,此外还要花费数目巨大的宣传费用。在1952年,托马斯-纳尔森父子公司发行修订标准本时,仅广告一项就花了50万美元。至于《国际新约》的宣传费,惠勒计划要多出这个数目的一倍。
《国际新约》的先行册——就是给宗教评论家们、牧师们、神学家们以及国家首脑人物(包括美国总统)的——已经在制作过程中,正在德国的美因茨印刷。现在,这个绝对保密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六年,正是采取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了,那就是展开全面的宣传活动。要保证《国际新约》的发行成功,宣传的方式最好是通过新闻报道,而不是依靠大量的广告来鼓吹。由于这套《国际新约》预定要在七月底、八月初出版,因此其宣传筹划的时间仅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他们议定每一家出版商专门负责一项工作。由于美国人堪称宣传方面的专家,宣传工作就交给惠勒负责了。
“现在,兰德尔先生,”乔治-L-惠勒还在不停地说着,兰德尔费了好大力气才使自己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位《圣经》出版商身上。“在我们进入这间房子之前,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们的想法,以及在此领域投入前所未有的费用,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您也对这笔费用很满意。作为回报,我想让你去我们设在欧洲的总部呆两个月,和我们那儿精心挑选的人员一起工作,创造出一种宣传模式,适用于这五个国家。完成这项工作之后,你就回到纽约,利用您的公司,兰德尔公关公司,仅为美国发行版作宣传,同时欧洲出版商也将在您所作的蓝图的基础上,用本国的宣传机构为他们宣传。不过时间,我已经指出过了,是最宝贵的。您必须立即把手头的事安排好,尽快与我去欧洲。从今天起一星期,即6月7号,也就是星期五,有一艘去英国南安普敦的航船。我们停留在船上的那5天时间,您可以对摆在您面前的事作全方位的考虑。就这些,兰德尔先生,您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兰德尔直起身子,拨弄了一会儿他的烟斗,然后将目光转向注视着自己的出版商身上。“有一个问题,”他说,“只有一个关键问题,惠勒先生。”
“好吧,请说。”
兰德尔感到所有在座的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但是他必须说出来,并且要得到答案。“我认为我们《圣经》的版本已经够多的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版一本新的?”
惠勒吸了吸鼻子,挠了挠鬓角,然后说:“我想我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让我再重复一遍。《圣经》是上帝的语言。然而,我们永远不能说我们已经出版了完美的《圣经》,它在每个新的时代都必须保持活力,因为语言是不断变化的,旧词有了新意,而新词更能为大众普遍使用,这就需要最新的译本。还有,考古学家不断地有惊人的发现,古代的纸沙草、羊皮纸、陶器和石刻,这些都赋予现存的希腊《圣经》以新的意义,使人们有新的理解,也对早期的基督时代有新的了解。随着这些发现和学术界的探讨,我们就越来越能领悟到一世纪时所写的教条的原始含义,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地改译《新约》。当然,清晰易懂是另一个因素。很多人拥有好几本《圣经》,或者是买了一些去作礼物馈赠亲友。但是,我们要有信心出版不同版本的《新约》,因为我们需要不断地改进版本、新的注释及改变装订。”
“为了卖得更多。”兰德尔说。
“为什么不呢?”惠勒说着,不舒服地晃着他那庞大的身体。“您必须明白我们在信仰《圣经》、宣扬上帝的福音的同时,我们也每时每刻地处在激烈的竞争中。所以,当然得有新版本来得到大的销售量,这样我们才能维持生意。”
“很合理,”兰德尔说,“我仍对您的回答感到不太满意。也许是我错了,可能是我没有把问题说清楚。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大本钱出版这本《国际新约》呢?是什么原因出版这本昂贵的《新约》?我指的是真正的具体的原因。难道说其后的动机仅仅是为了搞一本更好的译本,抑或是把新信息加到注释和参考中去呢?还是因为发明了更好的铅字字体和更加漂亮的装订?如果就是这些原因促使您出版一本新《圣经》,坦率地讲,我觉得我什么也卖不出去,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秘密筹备。为什么会有人想到再出版《新约》的新版本,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社会动荡不安,变化莫测?您提到过该《圣经》的出版发行的消息将成为新闻热点,使新闻界疯狂。很抱歉,惠勒先生,不过我听到您所说的一切之中没有可以称之为抢手的新闻。我想跟您实话实说,我不希望您浪费钱。根据您所说的,我帮不了您和您的《新约》的什么忙。您并不需要我,我也不想插手此类事情。因此,我必须告诉您——我不能接受您的任务。”
屋里顿时死一般的沉寂。兰德尔并没有去看内奥米-邓恩和其他人的反应。他肯定他们被这种叛逆不合作的行为惊呆了。管他们呢,见鬼去吧。
乔治-L-惠勒坐在那儿,不知所措,不停地抓耳挠腮。“兰德尔先生,我被告知——奥格登-托尔里让我放心,说您会答应这件事的。”
“他无权这样说。”
“不过,我知道他——他的卡斯莫斯企业——拥有您的公司。”
“还没有呢,”兰德尔严厉地说,“不管怎样,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是根据事情本身的价值决定做还是不做。也许我没能一直这么做,也许有时给钱多我就去干。但是我不会这样做了。现在我打算只接受那些值得我花时间、投入精力努力去做的业务。而在您所说的里面我找不到一丝一毫这种动力。”
他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准备起身离开。这时惠勒伸出手来,把他的手臂按在桌子上。
“等一会儿,兰德尔先生,我——我还没有告诉您,我的确没把一切告诉您。”
“为什么?”
“因为我发誓要保密——这是绝密,都已经6年了,除了对那些在该项目中工作的人。我不能告诉您真相,万一您知道了,而且却因为种种原因您拒绝了这一业务,就很难保密。一旦您同意接受,我就可以把全部真相告诉您。”
兰德尔摇了摇头。“不,我恐怕持相反的观点。除非我知道了真相,否则我不会接受。”
惠勒盯了兰德尔好几秒,然后他喘了口气说:“这是您最后的决定吗,兰德尔先生?”
“这就是我全部的条件。”
惠勒使劲地点了点头,表示让步。“很好,”他把头转向内奥米-邓恩,举起一个手指,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明白他手势的意思。立刻,她碰了碰那位老一些秘书的肩膀,同时对另外三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五个人立即起身走了。
惠勒对他们的离去并未理睬,不过等到听见会议室的门紧紧地关上了,他才再次面对兰德尔。
“很好,兰德尔先生。我们单独在一起了,只剩下我们俩人了。我决定冒一次险,我要跟您扯平。”
兰德尔注意到他的举止行为和声音都变了,不再是那个自高自大的贵人,那个自封为“书中之书”的拥有者了。现在他是一个商人,一个推销商,一个放下架子到市场兜售货物的生意人。他也去掉了那刺耳的腔调,声音变得柔和、有说服力。而且控制得比较悦耳,也不再是废话连篇了。
“我已经告诉了您我们的工作秘密进行了6年,”他说,“您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除非我听您解释完,否则我将认为那只是一种游戏,一种出版商玩的游戏,只是为了使某些很平常的事显得神秘而且重要。”
“你错了。”惠勒直截了当地说,“完全弄错了。现在我告诉您实情吧,我们之所以保守秘密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坐在炸药桶上,盖子的温度一直很高,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我们手上掌握着从未有过的最离奇的新闻素材。我没有夸张,兰德尔先生。如果有,只有我形容得还不够。”
这是第一次调动起了兰德尔一大早的那份好奇。他等待着。
“如果真相泄露出去,”惠勒继续说道,“可能会毁了我们及我们巨大的投资,或者至少也能给我们以沉重的打击。新闻界已经注意到了我们,但是他们并不明实情。全世界的教会都觉察到有什么事情在进行着,但是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们还有敌人,迫切想在我们出版之前弄清楚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他们扭曲《国际新约》的内容,并试图毁了它。因此我们发誓要保密,我们在欧洲的工作者也发了同样的誓言。现在,我告诉您真相,您就成为第一位了解基本事实的未参加该项工作的局外人。”
兰德尔放下烟斗。“为什么要拿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第一,因为我希望您加入到我们行列,因为您是确保我们成功的最后一关,”惠勒说,“第二,权衡再三,我认为您是一个可信赖的人。”
“我们不过是刚见面,您能了解我什么?”
“我知道您很多事呢,兰德尔先生。我知道您是中西部一位牧师的儿子,您父亲是个好人而且出身贵族;我知道您反抗过传统宗教,是一个不可知论者;我还知道您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而且与她们分居;我知道您住在哪里,而且怎样生活;我知道您有许多女朋友,而且现在就有一个;我知道您很能喝酒,却不是醉汉;我还知道……”
兰德尔皱起了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您并没有回答您为什么敢冒这个险,惠勒先生。”
“正好相反,”惠勒快速地说,“我是在回答,因为我碰巧还知道一件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尽管您和女人很亲密,尽管您社交时饮酒很多,但是您却从未把您的私人业务和外人讨论过,或者背叛过一个委托人。您经手过我国许多重大的事情,您用高度的保密赢得了他们的信任。您是一个保守秘密的人,您把个人生活和商业生活分离开了,您的顾客中没有一个因对您不信任而后悔的,这就是我为何要决定也依靠您的原因。”
兰德尔并不吃这套奉承的话,反而觉得很烦。“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私事,惠勒先生。”
这位出版商低下了头,表示歉意。“在通常情况下,这么做也许不合适,对您也不公平,但这次就特殊了。您一定也能理解,当一个大集团企业准备用巨额资金买一家公司,也许要用200万美元的巨资,特别是借重一个人的行政经验和专业才能的时候,它必须在行动之前进行仔细小心地调查和观察。”
“托尔里。”兰德尔咕哝道。
“他是我的密友。如果我们产生较大分歧,他想让我放心。我原想没有必要信任您。然而,事实证明我必须走这一步,我不得不了解您,好让自己放心。现在,我是在赌博,我不想细谈,兰德尔先生。我只是告诉您我必须告诉您的。用不了5分钟,我想就足够了。”他仔细注视着兰德尔,然后问道,“兰德尔先生,最近,到底是什么样的业务才能使您真正参与、投入、激起您的兴趣呢?”
“我也说不准,我很腻烦,因此……”他幽幽地回答,然后径直地说,“我只能参与我相信的事。”他停顿了下来,然后又补充道,“那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都要买的东西,因为一个产品应该有真正的价值。”
惠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很好,”他说,“我告诉过您我们正掌握着有史以来最具有爆炸性的新闻,我也告诉过您我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好了,这能激起您的兴趣并加入到其中来吗?”
他并没有等他回答。“几年前,在我国最高级的新闻人士中搞了一次民意测验,要他们在科学能达到或超出其范围之内找出可能称为本世纪最大的新闻事件。答案是多种多样的。一些新闻人士说是找到一种能治疗癌症的方法,另一些则说找到一种能使人活到100岁的疗法,还有人说是外星人登上地球,或者我们找到一颗有生命的星球,也有一些人说世界联合公国理想的实现。可是,绝大多数新闻人士的回答是什么呢?他们都说是‘第二次复活’。”
兰德尔糊涂了,问道:“‘第二次复活?’”
“就是耶稣又回到地球上。如果耶稣有血有肉地作为一个人回到我们的地球,如果他明天就证实耶稣复活是一个事实,如果他明天就下到我们中间来,那么,就如那些记者们所言,必然成为当代最大的新闻。”
史蒂夫-兰德尔感到手臂一阵寒意。“您想说什么,惠勒先生?”
“我是在告诉您,我的朋友,这事已经发生。不是夸张,是实实在在的事。我们是在无意中发现的,我们拥有了当代最大的新闻。”
兰德尔慢慢地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说下去。”
“听着,”惠勒急切地说,“6年前,一个最受尊敬的意大利考古学家、罗马大学的奥古斯图-蒙蒂教授,在奥斯蒂亚-安蒂十附近进行挖掘时,那里曾是一世纪古罗马的一个大贸易海港老奥斯蒂亚镇的废墟。多年来,蒙蒂教授期望能找到使我们对《新约》中描述的情况有更深入地了解、更接近事实的东西。那么,在他坚定的信念的支持下,还有他的天才和运气,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四。他发现了真相,最后的真相。”
兰德尔感到不可思议地茫然。“什么,什么最后的真相?”
“在深层的挖掘中,蒙蒂教授在古罗马的一座别墅的废墟中找到了用纸草记载的东西。而他的这种发现,在过去一向被考古学家或其他学者们认为不大可能,甚至是绝对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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