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米歇尔·斯特罗哥夫
[book_author]凡尔纳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85947
[book_dec]整个晚上,来自普里布拉坚斯基和保罗斯基的乐队一直在不停地演奏波尔卡、玛祖卡、苏格兰慢步圆舞曲以及华尔兹这些最精彩的常备曲目。在皇宫富丽华贵的殿堂里无数对舞伴穿梭起舞。这座皇宫距“老石屋”几步之遥,“老石屋”过去曾上演过许多精彩的戏剧,而在今晚它那古老墙壁上沉睡的回声却被演奏家们欢快的琴弦声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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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第一部
[book_title]第一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一章
第一章
“陛下,托木斯克又发来电报。”
“远于那座城市的线路已经切断了吗?”
“是的,陛下,昨天就这样了。”
“每小时发一份电报到托木斯克,将军,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告诉我。”
“陛下,我一定办到。”基斯沃夫将军回答。
这是在午夜大约两小时后的一段交谈,那时在新皇宫举行的晚宴正达到了高潮。
整个晚上,来自普里布拉坚斯基和保罗斯基的乐队一直在不停地演奏波尔卡、玛祖卡、苏格兰慢步圆舞曲以及华尔兹这些最精彩的常备曲目。在皇宫富丽华贵的殿堂里无数对舞伴穿梭起舞。这座皇宫距“老石屋”几步之遥,“老石屋”过去曾上演过许多精彩的戏剧,而在今晚它那古老墙壁上沉睡的回声却被演奏家们欢快的琴弦声唤醒了。
宫廷侍卫长已被召来,随时准备履行他艰苦而细致的职责。大公爵们和他们的副官,随时待命的侍卫们以及宫廷中的其他军官亲自主持舞会的安排。公爵夫人们一身珠光宝气,宫廷女侍们衣着华丽,这一切对白石古城的军政显贵们的夫人来说起了示范作用。当波兰舞曲在大厅开始演奏时,不同官职的来宾们一起步入舞池,整齐地列队绕场,这一程式体现了民族舞在这样的场合中的极端重要性。各种华丽的衣裳,飞旋的镶边长袍,挂满勋章的制服,这一切勾画出了成百上千盏灯被四周无以数计的镜子辉映出的光彩夺目、无比华丽的情景。
大舞厅,这个皇宫最豪华的地方构成了与这一群高贵的宾客和衣裳华贵的女人们很相称的格局。那华丽的吊顶,虽然在时光的流逝中,闪闪的金光已被磨损,但仍然像星星一样闪烁。绣花的窗帘和门帘帐幔,层层叠叠地垂着,显示出斑斓的色彩,而锦缎斑驳的投影却也不时遮住了它们的光彩。
通过巨大的半圆形的窗玻璃,大厅的灯光向外四射,像是一场大火在燃烧,照亮了宫殿里充斥了几个小时的陰暗。那些没有跳舞的宾客都被这一巨大的反差吸引住了。他们坐在窗边小憩,他们不难辨认出那些在黑暗中高高耸立的数不清的塔的轮廓,那些圆顶、尖顶的建筑物装点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装饰着雕刻的阳台下,人们可以看到许多哨兵静静地来回走动,他们把步枪横在肩上,头盔上的缨穗在宫殿放射的光芒照射下像火焰一样闪动。下面哨兵在石地上走动的脚步声声入耳,比舞厅里人们的舞步敲打地面的声音更有节奏。各个岗哨上的哨兵不时交换着口令,偶尔也有号角声响起,和着乐队演奏的旋律穿破了夜空。在远处,在宫院的前面,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宫殿里射出的灯光,那些是顺着河道游动的船只。河水在几盏闪烁灯光的暗淡照射之下,冲刷着地势较低的河岸。
前面提到的重要人物,那个舞会的举办人,也就是基斯沃夫将军用毕恭毕敬的语调与之交谈的人。人们通常只有在与君主交谈时才用这种语调。而那个人只穿着平常骑兵队的军官制服。他并非装模作样,而是不注重仪表的习惯使然。他在人群中穿梭,和那些衣装华丽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护卫身着华丽的高加索制服包围在他的身边,这些人来自高安吉、哥萨克和色卡西亚。
这个地位高贵的人物,身材高大,举止和蔼,稳重冷静,却隐隐透露出一丝焦虑。他在人群中走动,几乎不说话,也无暇顾及年轻宾客的欢快,甚至对欧洲各大国使团和达官贵族严肃的交谈也不在意。两三位外交家也能从主人的表情上觉察出焦虑不安,但不知原因为何,也没人敢大胆上前去问他这个问题。
很明显,这位骑兵军官的目的是不能让自己的焦虑为这个盛大的宴会投下陰影,虽然几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必须服从于他,但舞会的欢乐一刻也未曾因为他的情绪受到影响。
然而基斯沃夫将军一直在等待这位骑兵军官让他退下,他已经向他转达了来自托木斯克的电报,但军官却一直不吭声。当他拿到电报仔细阅读过后,他脸上比先前更加陰云密布。他很勉强地用手去摸佩剑的剑柄,然后又用手挡在眼前,就好像被灯光照得头晕目眩。他真想挡住这光线,最好能让他洞察自己头脑里的奥秘。
“我们,”他一边说一边把基斯沃夫将军拉到窗边,“从昨天以来就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陛下,令人揪心的是,恐怕不久电报就再也过不了西伯利亚边境了。”
“但黑龙江和伊尔库次克省的部队以及外贝加尔区的部队都还未曾接到马上向伊尔库次克进发的命令吗?”
“在我们能发送到贝加尔湖以外的最后一封电报中已下达了这些命令。”
“我们仍能像叛乱以前一样与叶尼塞斯克、鄂木斯克、塞米普拉廷斯克以及托波尔斯克政府保持联系吗?”
“是的,陛下,我们的电报已发到那里,并且我们已得到确切消息。目前鞑靼人还未过厄尔替失河和奥比河。”
“那么叛贼,伊凡-奥加烈夫,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基斯沃夫将军答道,“警察局长还不能断定他是否已穿越边境。”
“马上用电报将他的相貌传到奈基尼一罗夫哥罗德、白尔姆。叶卡特琳堡、卡西莫夫、泰俄曼、亚西姆、鄂木斯克、伊拉姆斯克、卡里凡以及托木斯克,并传给所有目前仍开通的电台。”
“我马上执行陛下的命令,”基斯沃夫将军回答。
“对这一切要严守秘密。”
将军恭敬地表示他将遵守这命令,深深地鞠了一躬,马上混入人群,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那位军官仍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定了定神,就走进舞厅里各处聚集的人群。此刻之前他的内心曾有片刻的波动,而现在却依然表现出冷静的神态。
然而,虽然那位军官和基斯沃夫将军的交谈非常短促,但并不如两人所想的那样不为人所知。这件事的确没人正式或私下地谈论过,因为言论并不自由,但已有几位高职人员已多少获悉边境所发生之事。无论如何,那仅仅是略为人知之事,即使在外交使团成员间也不谈论这种话题。但有两位客人并未穿着显赫的制服,也没佩带勋章,他们在这皇宫的舞会上却相当有根有据地低声交谈着这一事件。
这两位普通人通过什么方法敏锐地了解到了这些连很多达官贵人都难以觉察的事?这很难说,是他们有先知先觉的本领吗?还是有多于常人的感觉器官?才使他们之所见能远远超过常人的视角。难道他们有特殊的预知秘密的能力?莫非由于他们有一种靠消息生存的习惯,而这种习惯已成天性,人的大脑系统也因此得到改造了吗?人们很难摆脱这一结论。
这两个人中,一个是英国人,另一位是法国人。两人都是瘦高个,但法国人却像普罗旺斯人一样面色发黄,而英国人却像兰开郡的绅士一样面色红润。这个安哥格一诺曼族的英国人,正经八百,沉着冷静,言语不多,手势也少。他好像是在每隔一段时间开动一下的发条作用之下才开口或做手势似的。而高卢人正相反,他活跃而性急,他的嘴、眼、手都同时用来表达他的意思。他可以用20种不同的方法表达思想。而跟他说话的人却似乎太刻板,表达思想的方式一成不变。
即使是最肤浅的观察家也能马上觉察到他们之间的强烈对比。那些在他们身边密切观察他们的人可以对他们各自独特的性格分别作个清楚的总结。他们会说这个法国人“非常留神”,而那个英国人却是“细心倾听”。
而实际上,法国人的视觉器官是在经常使用中变得敏锐起来的。其视网膜的敏感就像把戏玩得飞快的魔术师。魔术师可以在切牌的快速动作中认出一张牌,也可以通过编排一些别人看不见的标记认出一张牌。这个法国人确实极大程度上具有一种可称之为“视觉记忆”的能力。
而英国人正相反,他似乎天生就具有特别能倾听别人说话的能力。一旦他的耳朵听到一个说话的声音,他就再也忘不了它。即使过了十几二十年后,他也能从上千人中认出这个声音来。他的耳朵肯定不能像有垂耳的动物一样自由地移动。但是,因为有科学头脑的人知道人耳实际上只有非常有限的移动能力,所以我们这样的想法该不会大错特错:前面提过的英国人的耳朵是竖起来的,当努力要听取某个声音时,它们会转向各个方向探听。这种姿态一个自然学家一见即知。必须指出,视力和听力功能的日臻完善对这两个人的职业来说是巨大的帮助。因为那位英国人是《每日电讯》报社的通讯记者,而法国人是他自己也没说过的一家或几家什么报社的记者。当有人问起他这个问题时,他打趣地回答说他在与他的堂姐玛德琳通信。然而这个法国人在他粗心的外表下,却很精明、敏锐。与人随意闲聊更便于掩饰他想打探消息的渴望。但甚至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忘记他自己。他喋喋不休的言谈帮他掩盖住了他的思想,他可能比来自《每日电讯》的同行更显得谨言慎行。他们两人都在7月15日这晚以记者的身份来新皇宫参加宴会,而目的则在于以更大的信息量向读者报道消息。
无须说这两人对他们的使命是全力以赴的,他们很乐意投身于搜寻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泄气,也没有什么能打断他们取得成功的念头,因为他们具有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勇往直前的精神。干他们这一行的人似乎都有这种精神。在这场抢夺新闻的越野马赛中,他们就是热情奔放的骑师。他们以赛马者的决心跃过树篱,跨过河流,跳过篱笆,不成功便成仁。
金钱是当今报道最快、频率最高的新闻素材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因此他们的报社对他们的花费毫不吝啬。必须附加一句,他们俩从来越墙偷看或隔墙角偷听过别人的私生活,这是他们的光彩之处。他们只是在政治、社会利益生死攸关之际行使他们的天职。总而言之,他们在对近几年的政治军事大事件进行报道。
对他们进行观察就可以看出,他们一般都用独特的方式观察事件,等待事件的结局,并且用各自的方法判断事件,得出结论。要达到的目标如果有足够的价值,要花多少钱他们都在所不惜。
那位法国记者名叫阿尔西德-嘉力维,英国人名叫哈里-布朗特,他们在这新皇宫宴会上是第一次见面。他们都是奉命为其报纸报道此次宴会的。通常存在于同行间的嫉妒加上性格的差异,可能使他们相处不好。然而,他们并未相互避开,相反他们却尽量在一起交换当天的新闻。毕竟他们是两位猎手,在同一场地上,在同一领域中捕猎,一个人如果失手另一个人可能就捕到了猎物,见面交谈是对他们有利的。
这天晚上,他们两人都十分警觉,实际上他们都感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某种东西。
“即使这仅仅是猎捕野鹅,”阿尔西德-嘉力维自言自语,“也值得用上些弹药。”
因此两个记者在基斯沃夫将军离开几分钟后就在这舞会上交谈起来,开始时他们都谨慎地试探着对方。
“真的,我亲爱的先生,这个宴会太迷人了!”阿尔西德-嘉力维欢快地说,他认为自己得用这种很典型的法国话来打开话题。
“我已经发过电报了,太好了!”哈里-布朗特冷静地回答,他用了这个联合王国臣民特用来表达赞美的词藻。
“然而,”阿尔西德-嘉力维又说,“我感到非得跟我的堂姐谈论一下不可。”
“你堂姐?”哈里-布朗特打断了同行的话,惊奇地重复这个词。
“是的,”阿尔西德-嘉力维又说,“我堂姐玛德琳……和我通信的就是她,她喜欢迅速详尽地了解所有情况,她的确是这样……因此我告诉她,在这个宴会上,国王的眉头上愁云密布。”
“我看似乎到处喜气洋洋。”哈里-布朗特回答道,他或许想掩盖自己对这个话题的真实看法。
“那么,很自然,你一定在《每日电讯》的专栏里把它描绘成喜气洋洋了。”
“确实是。”
“布朗特先生,你是否还记得1812年在扎克雷特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好像我曾身临其境一样,先生。”英国记者回答说。
“那么,”阿尔西德-嘉力维继续道,“你知道,在那次为亚历山大国王举办的宴会酒酣耳热时,有人报告他们拿破仑率领他的先遣部队刚刚进入聂尔盟。然而国王没有从宴会上离去,尽管这一情报非常严重,意味着他可能失去自己的王国,他却没有让自己为此显出如别人一样那么焦虑不安。”
“刚才基斯沃夫将军告诉这次宴会的主人边境与伊尔库次克政府之间的线路已切断的时候,宴会的主人可就焦虑多了。”
“啊,你连这一点都了解到了?”
“是的。”
“至于我自己,我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上一封电报已经到了乌丁斯克了。”阿尔西德-嘉力维洋洋自得地说。
“我的电报只拍到克拉斯诺尔亚斯克。”哈里-布朗特也不甘示弱。
“那么你也知道国王已向尼克力福斯克的军队下达了命令?”
“是的,先生。我还知道与此同时电报已发往托波尔斯克政府的哥萨克人,让他们集结军队。”
“是的,布朗特先生,再确实不过了。我也很清楚这些措施,而且明天我堂姐也一定会得知一二。”
“正像《每日电讯》的读者一样,他们也会得知这些情况,嘉力维先生。”
“那么,当第一个人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时……”
“而且当第一个人听到谈论的一切时……”
“这场有趣的战争值得跟踪采访,布朗特先生。”
“我也会跟着采访的,嘉力维先生!”
“那么到那时我们也许会发现还不如在这舞厅中比较安全。”
“当然没这么安全。但是……”
“但是没这么滑。”阿尔西德-嘉力维补上一句。此时布朗特正要退身,但却差一点失去平衡,嘉力维连忙扶住了他。
两位记者随即各自离去。他们了解到对方没有抢先行动,各自心中暗喜。
这时,大客厅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可以看到里面优雅地摆放着几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值钱的中国瓷器和金盘子,使得桌子有些不堪重负。中间的那张桌子上面放着的一个来自轮敦价值连城的果盘闪闪发光,在这个雕楼的金器饰物周围摆放着塞弗尔饰物厂生产的最精美的一套多件餐具。这一切在灯光映照下流光溢彩,都是为王子、公主和外交使团成员准备的。
皇宫的客人们开始步入餐厅。
这时,基斯沃夫将军又走进来并朝骑兵军官走去。
“怎么?”军官像他先前一样焦急地询问。
“陛下,电报再也过不了托木斯克了。”
“马上派一名信使。”
军官走出大厅,走进隔壁的一间大房子。这间房子位于皇宫的一个角落,里面陈设着朴素的橡木家具,墙上挂着些油画,其中几幅是出自霍雷斯-佛雷特之手。
军官连忙打开窗子,好像憋了一口气似的,然后他走到阳台上,享受着这可爱的7月夜晚的清新。
在他眼前沐浴在这月光中的是一片圈围起来的处处筑堡设防的地方,里面有两座教堂、三座宫殿及一座军火库。围墙外可以清楚地看到三座城镇:基塔一哥洛德镇,贝洛一哥洛德镇以及则姆连奈一哥洛得镇。它们是欧洲人、鞑靼人和中国人大范围的生活区。许多高塔、钟楼和300座教堂的绿色顶阁高耸其间,上面嵌着银色的十字架。更远处,一条河流蜿蜒流淌,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在方圆10里格①之地,各种各样的房屋组合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卷。
①1里格=3哩1哩=l。609公里
那条河便是莫斯科河,城市便是莫斯科城,那壁垒森严的地方就是克里姆林宫,而那位双手把臂,锁眉沉思的骑兵军官模样的人便是沙皇。皇宫里的阵阵琴乐声飘扬在古老的莫斯科城上空,琴音袅袅,此时的沙皇正倾听得如痴如醉。
[book_title]第二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二章
第二章
不知怎地,当这次为招待文职官员、军政当局和莫斯科显要人物的宴会达到高潮时,沙皇突然离去。沙皇是接到消息说乌拉尔边境发生了大事,很显然,一股强大的叛军势力正企图将西伯利亚省从俄国沙皇手中夺走。
俄罗斯在亚洲的部分,也就是西伯利亚,面积达1,792,008平方英里①,这里居住着近200万居民。西伯利亚从乌拉尔山脉延伸至太平洋岸边,乌拉尔山脉横亘在西伯利亚与俄罗斯在欧洲的领土之间。西伯利亚南面与古代中国和土耳其斯坦②接壤,北面从喀拉海到白令海峡则濒临北冰洋。它被分为几个省和地区,其中有托波尔斯克、叶尼塞斯克、伊尔库次克、鄂木斯克。雅库次克以及鄂霍次克和卡姆沙特卡两个地区,还有现在莫斯科特区辖下的吉尔吉斯和雅克共两个国家。这片广袤的草原从西至东跨经度约110度,是流放刑事犯和政治犯的地方。
①1英里=1.609公里
②作者沿用某些外国人对里海以东广大中亚地区称为土耳其斯坦,下同——译者。
两位总督代表沙皇政权管辖这片疆土。一位驻留在西西伯利亚首府伊尔库次克。叶尼塞河的支流乔那河,将西伯利亚分隔成两个部分。
目前这块广阔的平原上还没有铁路线经过。有些地区确实很肥沃。这里有一些很珍贵的矿藏,地下宝藏远比地表物产丰富,这使西伯利亚更为富饶。但目前还没修通铁路来运送这些矿产。在这里,夏天人们进行旅行时常用四轮马车——冬天则用雪橇。
惟一条长约八千多俄里①的电报线路,为东、西西伯利亚边境之间提供了电讯交通的便利。从乌拉尔发报,穿过叶卡特琳堡、卡西莫夫、提欧曼、依期姆、鄂木斯克、依拉姆斯克、卡里几、托木斯克、克拉斯诺雅斯克、奈尼-乌丁斯克、伊尔库次克、维克尼-勒次京克、斯特克林、阿尔伯兹因、布拉格斯坦克、拉德、俄罗姆斯卡亚、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及尼克拉叶夫斯克等这么多地方,才能到达终点。从这端拍一份电报到另一端,每个字都要花去3个卢布②和19戈比③。从伊尔库次克有一通往蒙古边境城市哥塔的支线。只要30戈比,便可在两周之内从那里将电文传到北京。
①1俄里=1.067公里
②卢布俄罗斯货币单位。
③戈比俄罗斯货币单位。100戈比=1卢布
正是这条从叶卡特琳堡到尼克拉叶夫斯克的线被切断了。起初只是托木斯克以外的线路,后来从托木斯克到卡里凡的线路也被切断了。
这就是为什么沙皇在第二次听到基斯沃夫将军报告这件事时,只说了一句:“马上派一名信使。”
沙皇一动不动在窗前待了一会,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警察局长出现在门口。
“将军进来。”沙皇简短地对他说,“告诉我你所掌握的关于伊凡-奥加烈夫的情况。”
“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陛下。”警察局长回答。
“他有上校军衔,是吗?”
“是的,陛下。”
“他是个很聪明的军官吗?”
“非常聪明,但是他这个人别人难以驾驭。他野心勃勃,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他无所不为。很快他就卷进一些陰谋活动,因此当时他被大公爵殿下降职流放到西伯利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蒙陛下您的恩准,他服刑六个月后便被赦免了。他又回到了俄罗斯。”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去过西西伯利亚了吗?”
“去过,陛下,但是他是自愿回去的,”警察局长回答说。然后他压低嗓音补了一句:“曾经有一段时间,陛下,没有人能活着从西伯利亚回来。”
“那么,在我有生之年,我要使西伯利亚现在以及将来都成为人们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沙皇有权这么骄傲地说。因为,他经常用自己的仁慈让世人知道俄罗斯的皇权掌握了该如何宽恕别人的尺度。
对沙皇这番话,警察局长什么也没说,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赞成这样折中的做法。依照他的想法,他认为一个人一旦有警察押送越过乌拉尔山,就不该再回来。而现在在这位新君王的统治之下情况就不一样了。因此警察局长对此深感痛惜:什么,除了扰乱社会治安没有什么罪是判处终身流放的!什么,流放的政治犯从托波尔斯克,雅库次克,伊尔库次克回来!实际上,警察局长已习惯于对犯人严厉制罪,永不赦免。因此他不能理解这种治国的做法。但他保持着沉默,等待沙皇进一步的询问。
沙皇的问题很快就来了。
“伊凡-奥加烈夫,”沙皇问,“此行的目的还没有人知道,他在途经西伯利亚几省之后没有再回到俄罗斯吗?”
“他回去了。”
“从那时起你们警方就不知他的去向了吗?”
“知道的,陛下。因为犯人只有从他受到赦免那天起才真正地危险起来。”
沙皇皱起了眉头。可能此时警察局长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虽然他的看法有些执拗,但他对君王的忠诚也是丝毫不差的。但是沙皇不屑于理睬这些对他国内政策的含蓄的责难,只是继续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们最后听到有关伊凡-奥加烈夫的消息时,他在什么地方?”
“在白尔姆省。”
“在哪个城市?”
“就在白尔姆城。”
“他当时在干什么?”
“他当时似乎清闲无事,他当时的行为也丝毫没有可疑之处。”
“那么他没有在秘密警察的监视之下吗?”
“是的,陛下。”
“他什么时候离开白尔姆的?”
“大概在3月份。”
“要到……”
“去什么地方不知道。”
“从那时起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吗?”
“是的,陛下,不知道了。”
“那么,我自己知道。”沙皇回答,“我还收到一些没有通过警察部门的匿名情报,根据当前边境上出现的种种情况,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消息属实。”
“您的意思是,陛下,”警察局长提高嗓门说,“伊凡-奥加烈夫插手了鞑靼人的叛乱。”
“是的,现在我还告诉你一些你还蒙在鼓里的事,离开白尔姆后,伊凡-奥加烈夫越过乌拉尔山脉,进入西伯利亚,又穿过吉尔吉斯大草原,并且在那里曾极力地煽动游牧民族叛乱,而且并非没有得手。然后他向南深入土耳其斯坦。在波克哈拉、科可汗和昆达次那几个省,他也找到几个部落首领,他们有意将他们鞑靼人部落迁入西伯利亚并在俄罗斯的亚洲领土上煽动一场叛乱。这场风暴一直在静悄悄地酝酿着,但现在终于像晴空霹雳似地爆发了。现在东、西西伯利亚之间的一切通讯都已中断,并且伊凡-奥加烈夫渴望取我兄长的性命来复仇。”
沙皇激动起来,急促地来回踱步,此时警察局长什么也没说,但他在想,以前俄国皇帝从来不会赦免流放的犯人,那么伊凡-奥加烈夫的陰谋在那时是永远也实现不了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已经躺在安乐椅上的沙皇面前说:“陛下您应该已下达了尽快镇压叛乱的命令了,是吗?”
“是的。”沙皇说,“在奈尼-乌丁斯克的线路切断之前已发出最后一封电报,命令叶尼塞、伊尔库次克、雅库次克当地军队及黑龙江和贝加尔湖区的军队开始行动,同时白尔姆、奈尼-诺夫哥洛的军团,及边境上的哥萨克部队正日夜兼程向乌拉尔山进发,但不幸的是还需要几个礼拜的时间他们才能到达目的地与鞑靼人交战。”
“陛下,您的兄长、大公殿下,现在被困在伊尔库次克孤立无援,并且与莫斯科失去直接通讯联系了吗?”
“正是这样。”
“但是从您发的最后一封电报中,他应该能知道陛下您已经采取了什么措施,并且应该知道可从距伊尔库次克最近的地区获得何种援助,是吗?”
“他知道。”沙皇说,“但他不知道的是伊凡-奥加烈夫不仅谋反,而且扮演了叛徒的角色,他也不知道伊凡-奥加烈夫是他的死敌。由于大公他第一次蒙羞,而更严重的是,大公并不知道他这个人。所以伊凡-奥加烈夫的计划就是用个假名到伊尔库次克为大公效劳,然后在取得其信任后,在鞑靼人包围了伊尔库次克时,他就会背叛那座城池,背叛我的兄弟,我兄长的性命也就直接受到威胁,这些情况就是我的秘密情报部门报告给我的。这是大公不知道的,而他又必须知道的!”
“那么陛下,需要一名机智勇敢的信使……”
“我正急着想找一位。”
“并且希望他行动迅速。”警察局长补上一句,“请准许我多说一句,陛下,因为西伯利亚是叛乱者发动叛乱的理想之地啊!”
“将军,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流放的犯人会与叛军合谋吗?”沙皇对警察局长这番暗示感到有些愤怒,他大声问。
“对不起,陛下。”警察局长支吾起来,因为那确实是他那多疑而不安的头脑里的想法。
“我相信他们是有爱国心的。”沙皇回答说。
“除开政治犯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犯人也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警察局长说。
“刑事犯?哦,将军,那些人就由你去管了!我承认那些人最卑劣无耻,他们不归属于任何国家,但是这次造反或者说叛乱并不是要与皇帝作对,而是针对俄罗斯,针对这个流犯们还想看到的国家——他们会再见到的国家。不,俄罗斯人绝不会跟鞑靼人联合来削弱莫斯科政权,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也不行!”
沙皇曾制定政策,一度将一些犯人流放异地,但他完全相信那些被他流放的犯人是有爱国心的。他的法制的基础是他的宽大仁慈。当他能自己掌握处罚尺度时,就把从前的那些严厉法令在实施时做了一些变通,他的宽大使人相信他并没有错。但是即使鞑靼人叛乱还不具备成功的有利条件,事态还是相当严重,因为令人担心的是大部分吉尔吉斯人可能会和叛乱者联合起来。
吉尔吉斯人有大中小三个部族,一共有40万顶帐篷,200万人,各个部落各有不同,有的是独立的,有的则承认归属俄罗斯沙皇、可汗、科可汗、德可汗或波科哈拉的可汗统治,这些都是土耳其斯坦最难对付的首长。中部族是最富裕的也是最大的部族,他们的帐篷布满在撒拉河、厄尔替失河及和依期姆北部之间的地带以及塞桑湖和阿克撒咯湖之间的地带。大部族分布在中部族以东的国家,扩展到远及鄂木斯克和波波尔斯克行政管理区。因此,如果吉尔吉斯人叛乱的话,将是整个俄罗斯亚洲部分的叛乱,而首先发生的事就是叶尼塞河以东的西伯利亚的分裂。
要打起战来,这些吉尔吉斯确实只能算是新手。与其说他们是正规兵,倒不如说他们是偷盗和抢劫大篷车的夜贼和强盗。正像作家烈夫晴所说的:“只要有一道坚强的边防线和为数不多的一个方阵的优秀步兵就能击败10倍兵力的吉尔吉斯人;只要一门大炮就能摧毁气势汹汹的吉尔吉斯人。”
也许真是这样,但是必须有这么一个方阵的优秀士兵到达叛乱区,让大炮运出俄罗斯各省的军火库。这些地方离叛乱区还有两三千俄里,而现在,除开从叶卡特琳堡到伊尔库次克的这一段径直路线外,其他多为沼泽般的平原,很难通过。而俄罗斯军队要击败鞑靼人部落肯定还需要几个礼拜的时间。
鄂木斯克是西伯利亚的军事机构中心,之所以设立这个中心是为了威慑吉尔吉斯人。这里有界限,但是却多次被没有完全征服的游牧民族所侵犯。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鄂木斯克正处于危险之中,军事阵地的防线,也就是说那些从鄂木斯克到塞米普拉丁斯克阶梯状的哥萨克人岗哨一定已多处被击破,因此人们担心统治吉尔吉斯地区的大苏丹会很情愿地接受或不太情愿地服从于像他们自己一样是穆斯林教徒的鞑靼人的统治。而且由奴隶制引起的仇恨和对希腊正教及穆斯林的敌对所引起的仇恨溶合在一起了。确实有一段时间,土耳其斯坦地区的鞑靼人,主要是那些来自波克哈拉、基发、科克汗及昆达兹地区的可汗人试图用武力加游说来征服吉尔吉斯人归属于莫斯科统治。
关于鞑靼人我们只简单地说这几句。
鞑靼人主要属于两个不同种族,高加索人和蒙古人。高加索族,正如阿贝尔-德姆萨所说,“在欧洲他们被认为是最美丽的种族,因为这个地区的所有民族都源自高加索”。他们与土耳其人与波斯人共同归属于同一统治之下。纯蒙古族则由蒙古人、满族人和西藏人组成。
现在威胁着俄罗斯帝国的鞑靼人就属于高加索人,他们占据着土耳其斯坦。这个大国被分成几个州,由可汗统治,因此称为汗国。汗国主要有波克哈拉可汗、科克汗可汗及昆达兹可汗等。
现在,最重要及最难以对付的汗国便是波克哈拉汗国。俄罗斯已多次与他们的首领交战,而那些首领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支持吉尔吉斯与莫斯科政权对立。现任首领弗法可汗同样仿效前辈的做法。
波克哈拉汗国的疆土很广,从北到南,跨越了从北纬37度到41度的范围。从东到西则跨越了东经61度到66度的范围,合计面积约10,000平方里格。
这个国家有250万居民,战争期间,军队人数增加了两倍,达到6万人,另外还有3,000骑兵。这是个富庶的国家,有丰富的动植物和矿产资源,并且随着对巴尔干、奥克欧及梅曼地区的占领,疆土面积也扩大了,它占据了19座大城市。波克哈拉的周围有一道长约8英里多的围墙环绕,围墙内布满了楼塔。这座光辉的城市由于出了20世纪的学者如阿维森纳等人而名扬天下,被看成是穆斯林教育学术研究的中心,在中亚的各大名城中地位不凡。帖木儿的陵墓,以及摆放着蓝石的著名宫殿,都坐落在撒马尔罕。每位新可汗在登基时必须就坐于蓝石上面。撒马尔罕这座城市周围有防御坚强的城堡护卫着。卡希位于一片绿洲之上,绿洲的周围是一片到处生活着乌龟和蜥蜴两种动物的沼泽地。而这里警戒森严,因此几乎无法攻破。伊斯查德伊有近两千人防守。简单地说,卡他科干、拉那塔、迪扎、派康得、卡拉库、库扎这些城镇固若金汤,难以攻克。波克哈拉的可汗国以山脉为屏障,为草原所阻离、几乎坚不可催;俄罗斯如果要征服这个国家,还需要强大的兵力才行。冷酷而野心勃勃的弗法统治着这片属于鞑靼人的土地。他依靠这里的可汗——主要是科克汗和昆达兹的可汗,这些人是些贪婪而残酷的武士,他们乐意参加一项对鞑靼人的本性来说倾心以求的计划。并且在那些统治所有中亚部族的首领的协助下,弗法已成为叛乱的头目,而伊凡-奥加烈夫则是背后的煽动者。这个叛徒,在疯狂的野心和仇恨的驱使下,下令行动以便截断通往西伯利亚的道路。他如果想入侵俄罗斯帝国的话,那么他真是疯了。在他的提议下,享有埃米尔称号的波克哈拉的可汗已将其实力集结在俄罗斯边境。他已入侵塞米普拉丁斯克。而驻扎在那里只有小部兵力的哥萨克人只得从那里后撤。他的兵力已越过巴尔咯什湖,并把阻挡他前进的吉尔吉斯人争取过来。他对那些臣服的人掠夺,蹂躏,招募入伍,并俘虏反抗的人。就这样他带着东方君主独有的妻妾、奴隶这些拖累,从一个城市进军到另一个城市。他的所作所为透着现代切基斯可汗的冷酷和大胆。在叛乱的新消息到达莫斯科之前,很难确定弗法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的部队到达了哪里以及俄罗斯军队被迫撤到了西伯利亚的什么地方,这一切都无从知晓,因为所有的通讯都已中断了。卡里凡和托木斯克之间的线路也被鞑靼军队切断了吗?埃米尔本人已到叶尼塞地区了吗?西西伯利亚的南部也在动乱之中吗?叛乱已扩展到东部各地区了吗?这些问题的答案没有人知道。而那既不畏寒冷也不怕炎热,严冬酷暑也难以阻挡的快如闪电的电流却不能再跨越茫茫草原,再不能通知被困在伊尔库次克的大公,告诉他伊凡-奥加烈夫的背叛已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只有派一名信使才能取代这阻断的电流。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有5,200俄里,要走这段路程这名信使得花费一些时日,而要穿过叛军和侵略者的阵营他又需要有超人的勇气和智慧。但是只要有清楚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心什么都能做到。
我能找到一个有这样头脑和信念的人吗?沙皇想。
[book_title]第三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三章
第三章
皇宫内室的门又打开了,侍从报告说基斯沃夫将军进见。
“信使呢?”沙皇急切地问。
“他在这儿,陛下。”基斯沃夫将军回答。
“你找到合适的人了?”
“我可以向您担保这个人合适,陛下。”
“他在宫里当过差吗?”
“是的,陛下。”
“你认识他?”
“我了解他。他多次出色地完成了艰难的任务。”
“是在国外执行任务吗?”
“就在西伯利亚。”
“他是哪里人?”
“他出生在鄂木斯克,他是西伯利亚人。”
“他镇定、机智、勇敢吗?”
“是的,陛下。他具有成功所必备的一切品质,即使别人可能办不到的事,他也能做到。”
“他多大年龄?”
“30岁。”
“他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吗?”
“陛下,他能忍受极度的严寒、饥渴、疲乏的折磨。”
“他一定是一身钢筋铁骨。”
“是的,陛下。”
“那么他的心呢?”
“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叫什么?”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
“他已准备启程了吗?”
“他在侍卫室等待陛下您的命令。”
“让他觐见。”沙皇说。
不一会儿,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这位信使走进了御书房。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高大健壮,肩宽胸阔。他那强健的头部表现出高加索人优秀的品质。他那强健的体魄仿佛是由于练就一身武艺而生成的。要动摇这样一个人的意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他的双脚落地,就像在里面扎了根一样。
当他摘下他的莫斯科式的帽子时,一缕缕浓密的鬈发便落在他那宽阔的前额上,他那平日白净的脸庞一下子红了,这仅仅是因为心跳加速、血液循环加快的结果。他那深蓝的眼睛看起来很明亮,他的眼神显得坦诚而坚定,一股崇高的英雄气概流露于他那微锁的双眉间。他的鼻子长得很好,鼻孔较大,嘴型也不错,嘴唇微向前突,显示出他那慷慨而高尚的心灵。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有着实干家的脾气性格,他在犹疑不定时不会只是咬指甲,搔头皮。因为他说话时很少做手势,所以在上级面前,他总是像士兵一样笔挺地站着,纹丝不动。但当他走动时,他的脚步却显示出行动的坚定和洒脱自如。这一点有力地证明了他的沉稳和机敏。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穿着一身漂亮的制服:那是轻骑兵军官在战场上的制服,带着马刺的靴子,紧身裤,棕色皮上衣,衣边镶着毛皮,并装饰着黄色的编带,他胸前的十字勋章和奖章闪闪发光。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是沙皇特别信使兵团的成员,在这支精选的军队中他当上了军官。他的个性突出,特别是他走路时的姿势、面容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让沙皇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执行命令、完成任务的好手”。他的身上具有在俄罗斯最让人称赞的品质之一,正如著名小说家屠格涅夫所说的,“这种品质能让一个人在俄罗斯帝国登上最高职位”。
简单的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冒着巨大的危险,穿过叛乱地区,克服各种困难,完成这次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的任务,那么这个人就是米歇尔-斯特罗哥夫。
对他来说,完成这个计划的有利条件就是他对要穿越的地区十分熟悉,而且还懂那里的各种方言,这不仅因为他以前去过那里,而且因为他就是西伯利亚人。
他父亲老彼得-斯特罗哥夫过世已有10年了,生前他居住在鄂木斯克辖区的鄂木斯克城。他的母亲——玛法-斯特罗哥夫仍然住在那里。就是在那里,在鄂木斯克省和托波尔斯克省那片荒凉的大平原上,一位很出色的猎手将他的儿子米歇尔抚养成人,教他吃苦耐劳,对付各种艰难环境的本领。彼得-斯特罗哥夫以打猎为生,无论在炎炎的酷暑,还是在气温降到零下如度的冷得刺骨的严冬中,他都能在这片冰冻的草原上、在浓密的桦树林和大片的松树林中驰骋捕猎。他设陷阱,用枪来对付小猎物,用长矛和大刀对付大猎物。大猎物就是西伯利亚熊,一种难以对付、凶猛无比的野兽。这种熊和生活在冻海区的熊类个头差不多。彼得-斯特罗哥夫杀死的熊不止39只,也就是说第40只熊也倒在了他的手下。根据俄罗斯的传说,大多数有幸捉到39只熊的猎人会在与第40只搏斗时丧生。但是彼得-斯特罗哥夫却安然无恙地逃过了这一劫数。从那以后,他11岁的儿子米歇尔每一次打猎都与他的父亲同去,帮父亲背着猎枪长矛,随时准备助父亲一臂之力,而父亲身上却只带着一把刀。到米歇尔14岁的时候,他就生平第一次独自杀死了一头熊。这并不算什么,他还剥下熊皮,并且一个人把这巨大的野兽皮拖回好几俄里外的父亲那里。这一行动显示出这个男孩小小年纪就力大非凡了。
这种生活经历让他受益匪浅,当他成年后,他几乎可以忍受任何饥渴、酷热严寒和疲乏的折磨,像北方的雅库特人一样,他有着铮铮铁骨。他可以24小时不进食,10天不睡觉,而且在空旷的草原上别人也许会挨冻而死,他却能为自己搭建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天生感觉极其敏锐,而且凭着有如北美德拉威印第安人一般强烈的本能,在这一片白茫茫草原上,在浓雾弥漫的时候,甚至在极夜持续多日的高纬度地区,他也能清楚地判断方位,如果换了别人,也许早就束手无策迷失了方向。他掌握了父亲所有的秘诀,他能从人们容易忽视的现象中辨明方位,比如说冰柱的形状,树上长出的小枝,地平线上升起的雾气,空中模糊不清的声响,远处的爆裂声,鸟儿飞越大雾弥漫的天空等等。对一个善于辨认的人来说,这一切现象就像语言文字一样清晰。他就像经过叙利亚河水洗炼的大马士革刀剑一样,经过风雨的磨炼造就了一副钢筋铁骨,而且还正如基斯沃夫将军所说的一样,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这一点也不假。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心中惟一爱的人就是年迈的母亲玛法。无论米歇尔怎么劝说,玛法也不愿离开在鄂木斯克的斯特罗哥夫家的老房子。那幢房子在厄尔替失河边,在那里她和她以狩猎为生的丈夫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当儿子满怀深情地离开家时,他曾许诺一有可能就来看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一直严守这个承诺。
米歇尔20岁的时候,上级决定让他加入俄国皇帝专用的沙皇信使兵团去工作。这个强壮、机智、热心且品行端正的西伯利亚青年在一次去高加索执行任务时崭露头角,在途中他穿越了一片环境恶劣的地区,这个地区经常遭受沙米尔的继承者们的劫掠。后来又在一次去位于俄罗斯亚洲边境线上的堪察加的佩特罗波罗斯执行重要任务时再露锋芒。在这几次执行任务途中,他显示出了非凡的镇定以及谨慎和勇气,因此受到了上级的赏识和器重,迅速地将他提拔上来。
在他外出执行任务后都会有一段假期。虽然他与母亲远隔千里,而且寒冬时节道路几乎不能通行,但他每次休假都会千里迢迢去探望老母亲。由于现在他在帝国南部,任务繁忙,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玛法了,真是一日三秋呀!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离开母亲这么久,然而现在再过几天他就可休假了,而且他已经为回鄂木斯克的旅程做好了准备,但是此时却发生了前面已经提到过的紧急情况,因此斯特罗哥夫被引见给沙皇,而他自己还根本不知道沙皇想让他去做什么。
沙皇用敏锐的眼光盯着他看,一句话也没说,而此时斯特罗哥夫却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沙皇对他已经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显然他对米歇尔十分满意。他走到桌边,示意警察局长坐下做笔录,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向他口授了一封短信。
信写好之后,沙皇又认真地读了一遍,然后签上名,在名字前还写上“就那样吧”的俄文,这是俄国皇帝做决定时常用的套话。
信被塞进信封,信封上盖上御印。
沙皇站起身来,让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走近些。
米歇尔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笔直地站在那里,准备回答沙皇的提问。
沙皇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然后他突然问:“你叫什么?”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陛下。”
“军衔呢?”
“沙皇信使兵团上尉。”
“你了解西伯利亚吗?”
“我是西伯利亚人。”
“出生在……”
“鄂木斯克,陛下。”
“在那里有亲人吗?”
“有,陛下。”
“什么亲人?”
“我年迈的母亲。”
沙皇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问。然后指着自己手中的信说道:“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我命令你将这封信送到大公手里,只能送交他本人手里,别人不行。”
“我会送到的,陛下。”
“大公现在在伊尔库次克,你必须通过鞑靼人占领的叛乱区,他们很想截住这封信,因为这封信对他们来说是利害攸关的。”
“我一定能通过那里。”
“最重要的是,小心伊凡-奥加烈夫这个叛徒,你很可能在途中会碰上他。”
“我会提防他的。”
“你会经过鄂木斯克吗?”
“陛下,那是必由之路。”
“如果你去见你的母亲,就会有被人认出的危险。你不能去看她。”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就不去看她。”
“向我发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会承认你是谁,你要去哪里。”
“我发誓。”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沙皇继续说,一边把信交给这位年青的信使,“带上这封信。这封信关系着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安危,也可能还决定着我兄弟大公的生死。”
“这封信我一定会送到大公殿下的手里。”
“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能过去?”
“我会的,除非他们杀了我。”
“我要你活着。”
“我会活着,我也一定会过去的。”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回答。
沙皇似乎对斯特罗哥夫的冷静而简短的回答很满意。“那么,出发吧,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他说,“为了上帝,为了俄罗斯,也为了我兄弟和我,你出发吧!”
信使向君王敬了礼之后,匆匆离开了皇宫内室,一会儿就走出了皇宫。
“你的选择太正确了,将军。”沙皇说。
“我也这么想。陛下,”基斯沃夫回答,“陛下您应当坚信男子汉能做到的任何一件事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都能做到。”
“他确实是个男子汉。”沙皇说。
[book_title]第四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四章
第四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将从莫斯科到伊尔库次克。这段路程有5,200俄里。在电报线路从乌拉尔山脉延伸到东部边界西伯利亚之前,电报传达的信息是由信使们传递的。从莫斯科达到伊尔库次克,行动最快的人也要花去18天。但这只是例外。即使沙皇的信使们可以自由使用各种交通工具,通常来说,要穿越俄罗斯的亚洲领地也需要四五个星期。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是条好汉,他既不惧怕冰霜也不畏惧风雪。他很喜欢在严冬季节出门。这样他可以全程用雪车行驶。有了这个工具,严冬这个季节里其他交通工具可能面临的困难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大雪之后的平原一马平川,不要过河渡水,只是遍地冰封。雪车在上面行走又快又容易。
在那个时节在这平原上行走,某些自然现象可能是最令人害怕的。比如持久不散的浓雾,极度的寒冷,令人恐惧的暴风雪,这种暴风雪有时甚至能封住整个大篷车,使之遭受灭顶之灾,还有成千上万的饥饿的狼群在平原上游窜觅食。但是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来说有这些危险还好对付一些。因为在这寒冬时节,鞑靼入侵者一定已进驻城里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捞掠,但绝不会跑出城外到平原上来;而且部队此时也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因而米歇尔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走完这段路程,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否选择他所喜爱的天气和所适合他的时机却由不得他。不管天气和时机如何,他都只有听之任之,出发起程了。
这些就是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曾勇敢面对过的和即将面临的诸多困难。
首先,他不能像平时那样以沙皇信使的身份出行。他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在叛乱区里密探云集,如果他被人认出来,执行任务就有危险了。虽然基斯沃夫将军给了他一大笔钱,这笔钱作他的旅途盘缠是足够了,还能多少为他执行任务提供便利,但是基斯沃夫将军没有给他任何可以证明他是为国王办事的文书。这样的文书如果有的话,他所到之处方便之门一定会向他敞开。但他得到了“波多罗依那”,对此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波多罗依那”是签发给居住在伊尔库次克的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诺夫的商人。它准许尼古拉斯-科巴诺夫在必要时可以有一个或多个人陪同,并且在有特别通知时,在莫斯科政府禁止外国人离开俄罗斯的情况下,这份文书就可以为他派上用场。
“波多罗依那”也就是使用驿马的许可证。但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不会轻易使用它,除非他能肯定不会引起别人对他的身份和任务产生怀疑。这也就是说,在欧洲这片领土上使用它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那么最终到西伯利亚,当他要穿越叛乱区时,他就再没有权力可以支配了,不论是在优先别人选择马匹上还是在个人调用运输工具上他都无权过问了。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也不会忘记自己不再是一名信使,而是一名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诺夫的普通商人,要从莫斯科去伊尔库次克。作为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他将面对各种困难和障碍。
以不为人知的身份出现,动作要迅速一点,但不在乎用什么方法。这就是上级对他的指示。
30年前,一位高官出门须由200多名哥萨克骑兵、200名步兵、25名巴斯基尔骑士护送,还得带上300头骆驼、400匹马。25辆马车、两艘便携船及两门大炮。这些都是到西伯利亚旅行必备的。然而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既没有骑兵,也没有步兵,更没有驮重物的牲畜。条件许可时他会坐马车或者干脆骑马赶路。如果不行,他就步行。
开始的1,500俄里路,也就是从莫斯科到俄罗斯边境的路程,走起来很容易。铁路线、邮车、蒸汽机船、驿站马,这些工具每个人都可以自由使用,因此沙皇的信使也能自由使用。
于是,7月16号早上,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及时赶到了车站,准备乘第一班火车。在此之前他已脱下制服,背上背着一只大包裹,一身简朴的俄罗斯服饰装扮:他上穿一件紧身上衣,腰扎农夫常用的腰带,下穿着一条在膝盖处收紧的宽大的裤子,脚穿一双长靴。他没有携带武器,至少外面看不出来,但他腰带里藏了一把左轮手枪,口袋里有一把大刀子,既像短刀又像土耳其刀。用这样一把刀,西伯利亚的猎人可以干净利落地解剖一头熊丽丝毫不损伤那珍贵的皮毛。
一群要出门旅行的人聚集在莫斯科车站。俄罗斯铁路线上的车站总是人们会面的地方,不仅那些要坐火车的人可以碰面,而且来送行的朋友也可以。那里汇集了各种不同的人。从这一点看,车站确实像一个小型新闻交汇所。
米歇尔上了车找到位子坐下来,这辆火车将载他去奈尼-诺夫哥洛,那时候这条铁路只修到那里,但最终铁路将通到俄罗斯边境,把彼得堡连接起来。这条路程约有400俄里,火车要行驶10个小时。到了奈尼-诺夫哥洛后,斯特罗哥夫将根据情况,走陆路或坐伏尔加河上的蒸汽机船尽快抵达乌拉尔山脉。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坐在角落里,就像一位生活中一切都很顺利的可敬的公民。他只想用睡觉来打发时间。
但是车厢里并不止他一个人,所以睡觉时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还得竖起两只耳朵听身边的动静。
事实上关于吉尔吉斯部落造反叛乱和鞑靼人入侵的传言早已传开了。车厢里碰巧与他同行的旅伴们在谨慎谈论着这件事,俄罗斯人都习惯于谨慎行事。因为他们知道密探们时刻在注意观察人们可能在言谈中流露出来的叛逆神色。
这些乘客,跟车上大部分人一样是去奈尼-诺夫哥洛著名集市赶集的。火车是个各路人马汇集的地方,这里有犹太人、土耳其人、哥萨克人、俄罗斯人、格鲁吉亚人、卡尔美克人等等。但几乎人人都说俄语。
他们发表着对发生在乌拉尔以南地区严重事件的赞同与反对意见。那些商人似乎担心政府会鉴于目前局势采取限制措施,尤其是在那些靠近边境的地区。而这些措施必然会使当地商贸受损。
必须承认这些自私的人只从自己利益受到威胁的角度来看待战争也就是看待对叛乱的镇压和对侵略的抗争。因为制服在俄罗斯人心目中的意义是重大的,所以如果一个身穿制服的列兵出现,就一定能让在场的这些人闭上嘴。但是在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所坐的这节车厢里,没有一个人会让人猜疑成军人。而这位沙皇的信使也绝不会暴露身份。他一直在听别人说话。
“他们说大篷车茶叶涨价了。”一个波斯人说。从他头上戴的阿斯特拉汗皮帽和那一身褴褛的宽大棕色长袍,一眼可以看出他是哪里人。
“不用担心茶价会下降。”一位年老的犹太人一脸陰忧地说,“奈尼-诺夫哥洛市场上的茶叶将很快被西方人一扫而空。但不幸的是波克哈拉地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什么!你在等波克哈拉来的货吗?”波斯人问道。
“不,是撒马尔汗来的。那是有风险的。从基发到中国边境地区,要指望起兵叛乱的国家出口商品是不可能的。”
“那么,”波斯人说,“如果地毯运不来,钱也就汇不到了,我想。”
“利润呢?天哪!”那个年青一点的犹太人惊呼,“你没把它当回事吗?”
“你说得对。”另一个旅客说,“中亚运来的货在市场上很有可能降价,撒马尔汗的地毯、东方运来的毛织品、牛羊脂和披肩也将同遭厄运。”
“嘿,小心,老兄!”一个俄罗斯来的人用嘲弄的口气说,“如果你把披肩放到牛羊脂一起,你就会把那些披肩弄得满是油污。”
“那就使你开心了。”一个商人尖刻地回答。他对这种玩笑毫无兴趣。
“那么,如果你扯头发,或在头上撒一层灰,”那名旅客说,“就会改变事态吗?不,改变不了的,任谁都一样。”
“很容易看出来你不是商人。”年轻的犹太人说。
“真的不是,是亚伯拉罕的好子孙!我既不卖蛇麻于,也不卖凫绒被,也不卖蜜、蜡、大麻子、盐、肉或鱼子酱、木材、羊毛、缎带、大麻、亚麻、摩洛哥山羊皮……”
“那你收购这些东西吗?”波斯人问,打断了他列举的那一长串东西。
“尽可能少买,只买来自己用。”对方眨了眨眼回答。
“他是个爱说笑的,”犹太人对波斯人说。
“要不就是密探。”波斯人压低声音说,“我们大家最好小心,能不说话时尽量别说。这个年头警察也没有个什么特别的模样,能让人一眼看出来。有时真不知自己是和谁在一起。”
在车厢的另一角,人们更多地在谈论鞑靼人入侵及其引起的令人讨厌的后果,而没有谈什么生意。
“西伯利亚所有的马都要征用。”一个人说,“中亚各地区之间的通讯将出现困难。”
“是的。”坐在他旁边的人说,“中部族的吉尔吉斯人和鞑靼人携手合作了,是真的吗?”
“据说是。”那人低声说,“谁能自以为真正了解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听人说部队已在边境集结,哥萨克人已在伏尔加河沿岸聚集,他们要与叛乱的吉尔吉斯人对抗。”
“如果吉尔吉斯人顺厄尔替失河而下,去伊尔库次克的路线就不安全了。”他旁边的人说,“昨天我想发封电报去克拉斯诺雅斯克,却发不出去。我担心不久鞑靼军队就会封锁东西伯利亚。”
“简单地说,我的老兄,”第一个开口的人说,“这些商人担心生意是完全有理由的,马匹征用后,他们还会征用马车、船。一切交通工具,直到有一天大家在这个王国里都寸步难行为止。”
“奈尼-诺夫哥洛的集市虽然开始很辉煌,但我担心结果会不如开头那么好。”另一个人边答话边说。“但俄罗斯疆土的安全和完整是最重要的。生意毕竟只是生意。”
如果说这节车厢里人们谈论的话题没有什么改变——说实在的,其他车厢里也如此——总的说来人们都很谨慎。当他们偶尔谈论到事实以外的内容时,他们也绝不会高谈阔论去推测莫斯科政府的意图,或者去横加指责。
一个坐在车厢里靠前部的乘客对这一问题谈论颇多。这个人很明显是个异乡人,但善于观察判断。他问了很多问题,但人们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闪烁其词。令车上其他乘客厌恶的是他打开车窗,并不时探头出去。沿途的景色他是饱览无遗,但人们都不愿告诉他对事情的真实看法。他向人询问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地方的名称,它们在什么地方,那里经营什么生意,出什么产品,有多少居民,平均死亡率有多高等等。问到的情况他都写在一个已经记录得满满的小本子上。
这就是那个记者阿尔西德-嘉力维,他之所以提出这么多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就是希望从这些答案中为“他的堂姐玛德琳”了解一些有用趣的真相。但是很自然地,人们把他当成了密探,因此他没听到一句人们关于当前大事的评论。
他发现自己对鞑靼人入侵的消息一无所获,就在笔记本上写下:“乘客们十分谨慎,绝口不谈政治问题。”
当阿尔西德-嘉力维这样详细地记录他的旅行印象时,他的同行,在这列火车的另一车厢里,为了同一个目的专心地进行各种观察活动。那天,他们在莫斯科车站并没有碰到。而且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也出发去战争爆发地区实地采访。哈里-布朗特很少开口,但却在认真地倾听。他并未像阿尔西德-嘉力维那样引起旅伴们对他的怀疑。他没被人看成密探。因此他的旅伴们无拘无束地在他面前闲聊,甚至谈论到一些大多数场合下他们都会谨言慎谈的事情。就这样这位《每日电讯》的记者有了机会来探寻这些去奈尼-诺夫哥洛的人们到底对新近发生的这些事件看法如何,以及中亚的商贸转运受到了多大的威胁。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他颇为正确的评论记录在本子上。
“我的旅伴们焦虑不安,人们谈论的只有战争,他们非常自由地谈论战争,那种自由让人惊讶,就好像战争已经在伏尔加河和威斯杜拉河之间爆发了似的。”
《每日电讯》的读者们消息也很灵通,丝毫不比阿尔西德-嘉力维的堂姐差。而且,哈里-布朗特坐在车厢左侧,他只看到一片山峦崎岖的地带,他根本没费神朝车身右边看一看那片广阔的平原,他用英国人特有的自信继续写道:“莫斯科到乌拉底米尔这一带路程峰峦起伏。”
很显然,俄罗斯政府打算采取严厉的措施来对付在帝国内部可能发生的突发事变。叛乱还没有蔓延过西伯利亚边境,但对离吉尔吉斯很近的伏尔加地区可能会产生不良影响。
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伊凡-奥加烈夫的任何线索,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个叛徒是在把外国人招引进来为他泄私怨,因而又重新加入弗法可汗一边,还是他自己企图在此时各路人马云集的奈尼-诺夫哥洛辖区煽动叛乱。也许在这些涌向大集市的波斯人、亚美尼亚人和卡尔美克人中,他已指使特务去唆使人们在国内发动叛乱,这一切都有可能,尤其在俄罗斯这样一个国家里。实际上这个国土面积达4,740,000平方英里的大帝国并不像西欧国家那样成分单一,这个大国由许多民族组成,难免会有很多差异。俄罗斯在欧洲、亚洲及美洲的版图,东起东经15度,西到西经133度,跨越经度近200度,南起北纬38度,北至北纬81度,跨纬度43度,居住着7,000万人口,一共有30多种语言,毫无疑问,以斯拉夫人为主,有俄罗斯人、波兰人、立陶宛人、古兰达人,除此以外,还有芬兰人、拉布兰人、爱沙尼亚人以及其他几个其名称很难正确发音的北部部族,以及帕美亚卡人、德国人、希腊人、鞑靼人、高加索部族、蒙古、末尔美卡、撒摩亚、堪察加及阿留申部族等,人们可以理解一个如此广袤的国家要维持完整统一毕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只是通过时间的作用再加上一代又一代君主的智慧才做到了这一点。
尽管这样,伊凡-奥加烈夫时至此刻还是设法逃脱了搜捕,很可能他又加入了鞑靼人的军队。列车每到一站都会有检查人员上前盘查旅客,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详细检查,因为这些检查人员奉警察长之命正在搜捕伊凡-奥加烈夫。实际上政府确信这个叛徒还不可能逃离俄罗斯在欧洲境内的领土,如果某位乘客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将会被带下车去到警察局说清自己的身份。而此时,列车将继续向前驶去,没有人会去理会被抛在身后的那个不幸的人。
俄罗斯警方做事十分武断,跟他们争辩绝对没什么用。这些警察都授予了军衔,所以做起事来就颇有军人作风,再说谁又可以犹犹豫豫不执行沙皇下达的命令呢?沙皇有权在他发布的命令前加上这样的套语:“奉天承运,统治全俄罗斯、莫斯科、基辅。乌拉底米尔、诺夫哥洛的至尊君主,喀山和阿斯特拉汗的沙皇,波兰的沙皇,西伯利亚的沙皇,托里克半岛的沙皇,斯摩斯克省、立陶宛、伏楔尼亚及芬兰的国君,爱沙尼亚、立福尼亚、柯尔兰以及毕亚里斯托的塞米加里亚、卡立里亚、苏格里亚、白尔姆、维亚卡、保加利亚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国君,奈尼-诺夫哥洛、切米哥夫、利亚赞、波洛兹克、罗斯托夫、加诺斯拉伏、别罗则斯克、乌多利亚、奥布多利亚、孔地尼亚、维切普斯克、斯特斯拉夫的至高无上的君主,极北区的统治者,爱福利亚、卡他利尼亚、克鲁兹尼亚、卡巴地尼亚及亚美尼亚的君主,车其斯省及那些山区等地的世袭君主宗王,挪威的帝王,谢斯维格一霍斯庭、斯托马恩、迪特马森和奥登堡的大公。”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他肩上的纹章上刻着一只叼着节杖和金球的双头鹰,鹰的四周是写着诺夫哥洛、乌拉底米尔、基辅、格山。阿斯特拉汗等地名的饰盾,再环以圣安德的勋章环,最上面是一顶皇冠。
至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他的文书证件很齐全,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他没有受到警方的怀疑。
在乌拉底米尔车站火车停了几分钟,这时间似乎足以让《每日电讯》报的记者从物质和精神两个角度对这座古代俄罗斯的都城进行方方面面的观察。
在乌拉底米尔车站又有很多人上了车,其中一个年轻姑娘出现在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这节车厢的门口。这位沙皇的信使对面正好有一个空座位,女孩把一只似乎装着她所有行李的朴素的红皮旅行包放在身边,在那个空座位上坐下来,坐下以后她一直垂着眼帘,甚至没有瞧一瞧这些碰巧与她同行的旅伴们。她在准备着应付还要持续几个小时的路程。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忍不住仔细地观察这位新来的旅伴,因为她坐在那里背对着引擎。米歇尔甚至主动提出把他的座位让给她,这个座位比她自己的好,或许她很想换,但她却只微微低了一下那优美的脖子,谢绝了他的好意。
这个年轻姑娘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她那典型的斯拉夫式的面庞略显朴素,但确实很迷人。如果再过几年,她就会出落得漂亮而不只是好看了。她头上戴的那块方巾下,一绺绺浅金色的头发从里面垂落下来,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柔和的眼神之中表露出温顺的性格。她脸蛋白皙但略显瘦削,她鼻梁挺直,鼻翼微微翕动。她的唇部线条很好,但看上去似乎她长久以来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微笑。
这位年轻的旅客身材高挑,甚至那罩在她身上朴素而宽大的外套也掩饰不住她优美的身段。照讲,她还是个年轻姑娘,但她高高的额头及其清秀的轮廓给人的印象是她确实是个思想独特的人,这一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绝没有看走眼。很显然,这个年轻的姑娘过去经历了许多坎坷,而展现在她面前的前途也并不会光辉灿烂,她知道该怎样与生活中的波折做斗争,这一点丝毫不会使人因为她过去的坎坷和未来的渺茫而对她失去信心。很明显她的活力既迅速又持久。但她的冷静,即便是在那些男人们都可能屈服让步或失去自控的情况下也不会改变。这就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她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由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自己充满活力,所以很自然地被她脸上的那种特有的气质所打动了。虽然他很小心,不让自己老盯着这位身边的乘客看,以免引起她的厌恶,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那位姑娘穿的衣服朴素而得体,显而易见她并非出身豪门。但她的衣着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疏漏之处。她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个上了锁的皮包里,但因为没有地方放,她只好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穿着一件长长的深色斗篷,在脖领处优雅地系了一个蓝色花结。斗篷里面,穿着一条短裙,也是深色的,套穿在长及脚踝的长袍上。长袍的下摆裙边装饰着简单的绣花。她那小巧的脚上穿着一双精致厚底的半高帮的靴子,好像是为了长途旅行而特意挑选的。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通过细致的观察能辨认出她的服装具有立福尼亚服装的风格,而且他认定这位旅伴是波罗的海地区人。
但这样一个还需要父亲照料兄弟呵护的年轻姑娘一个人到底要到哪里去呢?她是不是从俄罗斯西部地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呢?她只是去奈尼-诺夫哥洛,还是她的旅途终点在帝国东部边境以外的地方呢?会有亲人朋友为她接车吗?或者正相反,她在城里也跟在车上一样孤独,不与外界来往,因为她认为在这车上没有人关心她。这可能吗?完全有可能。
事实上,这个年轻姑娘在孤独中养成的孤僻性格在她的行为举止中明显地表现出来。她走进车厢时脸上一副准备应付长途旅行的神态,她没有打搅周围的人群,她不让自己给任何人造成麻烦,这一切都显示出她已习惯于独处,只依靠自己。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但他自己却保持缄默,并不找机会接近她,虽然在到达奈尼-诺夫哥洛之前还要在这车上打发好几个小时。
只有一次,坐在姑娘身边的那位谈到牛羊脂和披肩时轻率鲁莽地评论了一大堆的那个商人睡着了,当他那左摇右晃的大脑袋不时威胁到那个姑娘时,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毫不客气地叫醒了他,告诉他应该坐正些,坐的姿势要多考虑别人。
那个商人性格粗鲁,叽里咕噜地对他发牢蚤说什么:“不关你的闲事就不要管。”但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那个人就乖乖地靠到另一边去了,因而使那个年轻姑娘不再受到那令人不快的近邻的干扰。
那个姑娘对米歇尔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流露出谦和的谢意。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个紧急情况,这让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对那姑娘有了一个准确的了解。在距奈尼-诺夫哥洛车站12俄里的铁路的一个急转弯处,火车很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一下子冲到路基斜坡上。
车上的乘客们都被震得纷纷东到西歪,车厢里到处都是喊叫声,一片蚤动和混乱。这是开始时造成的影响。人们都担心出了什么紧急事故,因此在列车停下来之前,就有人打开车门,惊慌失措的旅客们一心只想逃出车厢,跳到铁路线两边避险。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马上想到了那个年轻姑娘,她所在的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一边尖叫着挣扎一边往车厢外跳时,她却安静地坐在原处,脸色没什么变化。
她在等待,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也在等待。
她根本没有打算离开车厢,而他也一动未动,两个人都保持沉默。“坚定的性格!”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想。
然而危险迅速过去了。刚才车身的震动是因为行李车厢挂钩断裂引起的。然后,列车突然停了下来,于是车身从路基顶部跌落到沼泽地里去了。这里耽搁了一小时,最后铁路线清理妥当了,列车又继续前进,晚上8点半到达了奈尼-诺夫哥洛车站。
在人们准备下车之前,警方检查人员已来到门口开始检查乘客。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出示了他的以尼古拉斯-科巴诺夫的名义开具的证件波多罗依那,因此他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车上的其他乘客,他们都是到奈尼-诺夫哥洛的。幸运的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轮到那个年轻姑娘了,她出示了一份背面盖着私人印章的许可证,那个印章似乎属于某个特殊人物,检查人员仔细阅读那张许可证,然后对照许可证上所描述的特征仔细地审视这位姑娘,他问:“你从里加来吗?”
“是的。”年轻姑娘回答。
“你要去伊尔库次克?”
“是的。”
“从哪条路走?”
“从白尔姆。”
“好!”检查人员答道,“记住去奈尼-诺夫哥洛警察局签好你的通行证。”
这个年轻姑娘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听了这一问一答,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怜惜。什么!这个年轻姑娘只身一人,前往遥远的西伯利亚,而且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除开一般旅途中的危险之外还加上外敌入侵所带来的各种危险!她怎样才能到达那里?最终她会怎么样呢?
检查结束,车厢门打开了。但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还没来得及走过去,这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就第一个下了车,消失在车站月台拥挤的人群中。
[book_title]第五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五章
第五章
奈尼-诺夫哥洛,或者说下诺夫哥洛,位于伏尔加河和俄咯河的交汇处。它是诺夫哥洛地区的重要城市。当时铁路交通在这里终止,所以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不得不离开了铁路线。这样,在他继续前进的旅途中,他的旅行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快速也没有前一段行程那么安全了。
奈尼-诺夫哥洛的固定人口只有3万到3.5万人。而此时却达到30多万人。也就是说人口增长了10倍。人口的激增是因为这里将要举行的著名的集市。这个集市在室内举行,为期三周。以前,马卡里约一直有幸承办这种商贾汇集的集市,并受益不少。但自从1817年以来,集市就移到奈尼-诺夫哥洛举办。
这座城市平日里比较冷落,一旦到了集市开市时期便呈现出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来自欧洲和亚洲的六个不同种族的商人们,在生意场中友善气氛的影响下,亲如兄弟,和睦相处。
尽管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离开车站月台时已经很晚了,但伏尔加河分隔开的组成奈尼-诺夫哥洛城的两部分城镇仍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奈尼-诺夫哥洛城城市建筑的最高点坐落在一片陡峭的岩石上。旁边有俄罗斯人称为堡垒的一种建筑物护卫着。
如果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非得要在奈尼-诺夫哥洛停留不可,要找到让他满意的旅店或小旅馆是有些困难。因为他准备乘坐轮船,而又并不急着马上出发,所以此时他不得不先找个栖身之地。但是在找旅馆之前,他想先弄清楚轮船什么时候出发。他去了经营奈尼-诺夫哥洛至白尔姆线路的船务公司的办公室。他了解到一艘名为“高加索山号”的船要到第二天中午才出发。这使他觉得很恼火,要等17个小时!这对一个时间紧迫的人来说真伤脑筋。然而他只得听天由命,他从不会愚蠢地抱怨。由于没有大马车、驿马或一般的马车能让他更快到达白尔姆或卡桑,那么只有等待乘坐轮船,这种运输手段会比其余的交通工具快捷得多。这也许更好些,能让他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接下来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便在城里闲逛,想悄悄地找一个小旅馆过夜。然而他并不为此感到心烦,真正令他心烦的是肚子饿了。如果不是他饿得要命,他也许可以在奈尼-诺夫哥洛的街道上游荡到天明。他只想找个吃饭的地方而不是一张床。他在一个招牌写着“君土坦丁堡城”的地方既找到了吃饭的地方又找到了睡觉的地方。店老板给了他一间相当舒适的房间,里面确实没什么家具,但却没忘记挂上一张圣女图,以及一些框以黄纱的圣徒肖像画。
他面前摆了许多吃的东西:一只盖着厚厚的奶油、肚子里塞满了酸味香料的鹅,大麦面包,炼侞,加着糖粉的肉桂和一罐最普通的俄罗斯裸麦啤酒。这足够他填满他的空肚皮了。他大吃了一顿,而与他同桌吃饭的那个人就吃得不痛快。看来那个人是个多年信奉拉斯卡尼科宗教的人,曾立誓戒酒节食,所以摆在他面前的一盘土豆他就不吃,还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往菜里加糖。
吃完晚饭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又到城里去逛。落日的余晖虽然留连不去,但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去。街道逐渐空荡起来,最后人们都纷纷回到自己的住所。
米歇尔领特罗哥夫为什么还不安静地去睡呢?按理说经过长途火车旅行后他应该很有睡意了。他是在想那个在长途旅行中与他同行那么久的那个立福尼亚女孩吗?没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干,他就挂念起她来。他是否担心消失在这个繁华城市里的她会遭到别人欺辱呢?他确实很有理由为此担心。他是否还希望在必要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保护她呢?不,要碰上她是很难的,至于保护,他又有什么权利呢?
“独自一人,”他自言自语,“独自一人置身于这些居无定所的部族之中!比起那些她将经历的危险,目前的危险算不上什么。西伯利亚!伊尔库次克!我将为俄罗斯,为沙皇置一切危险于度外。而她这么做是为谁呢?为什么呢?她被授权离开边境!而那边的国土上正叛乱四起!平原上满是成群结队的鞑靼人!”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停了一会儿,然后陷入沉思。
他想,毫无疑问,她一定是在入侵之前决定启程的。也许她对正在发生的事还并不知道。但是她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商人们在她前面谈论过西伯利亚发生的蚤乱,她并没有感到惊奇,她甚至没有让人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她一定已经知道了,并且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决定无可更改。可怜的姑娘!她这趟旅行一定是有急事要办,但虽然她也许很勇敢,而且她肯定是很勇敢的,但她的体力一定吃不消,更不要说那些危险和障碍。她会忍受不了这长途跋涉的疲劳,她绝对到不了伊尔库次克!
沉浸在这思考中,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信步游荡,但因为他对这个城市非常熟悉,他知道自己能毫不困难地找到回去的路。
逛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来到一栋大木屋前,这座大木屋建在一片宽广的空地上,空地上除了这幢木屋外还有一些木头房子。米歇尔在这幢大木屋外的一张长凳上背向木屋坐下来。
他在那儿坐了还不到五分钟,突然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他肩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一个高大健壮的人粗鲁地问。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米歇尔面前。
“我在休息。”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回答。
“你打算整晚坐在这长凳上吗?”那个人问。
“是的,如果我想这么做的话。”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回答。他的语调以他所假冒的小小商人的身份来说有些过于严厉了。
“那么过来,让我看看你。”那个人说。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在此刻想起最紧要的还是要谨慎,所以他本能地收敛了一点。
“这没必要。”他回答,一边冷静地朝后退了十来步。
米歇尔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似乎有着波希米亚人的长相。就像那些在集市上碰到的波希米亚人一样。跟他们打交道可不太愉快。当他透过渐浓的朦胧暮色仔细观察了一番后,才发现在木屋旁有一辆大篷车,这种大篷车通常是吉普赛人的活动住所。吉普赛人在俄罗斯随处可见。他们在俄罗斯无论到哪里都可以挣到些钱。
正当这个吉普赛人走上前两三步,准备更仔细地盘问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时,木屋的门开了。米歇尔看到一个女人很快地走上前来,躁着一口蒙古语和西伯利亚语的混合语,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语言。那个女人说:“又是个密探,别理会他,回来吃晚饭吧。蛋糕已经好了,来吃吧。”
对这个加在他头上的名称,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自己也最怕密探。
这个波希米亚人躁着同一种方言,虽然他口音有些不同。他说了些话,大概意思是:“你是对的,桑加尔!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
“明天?”那女人用惊奇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是的,桑加尔。”波希米亚人回答,“明天,是上帝亲自安排我们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随即,这一男一女走进木屋,仔细地关上了门。
“好!”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自言自语。“如果这些吉普赛人在我面前说话时不想让我听懂的话,最好用别的语言交谈。”
前面已经提过,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是西伯利亚人,而且因为他在西伯利亚平原上度过了他的童年,所以他能听懂从鞑靼人居住地到一片冰封的西伯利亚地区里使用的所有语言。至于刚才那个吉普赛人和同伴之间对话到底有什么确切含义,他并没有费神去思考,因为他为什么要对此感兴趣呢?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时他想到应该回旅馆去休息了。在回去的路上他沿着伏尔加河河边走,河上漂浮着数也数不清的船只,多得几乎把河水都这没了。
通过河流的方位,他找到了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大广场上汇集着许多大篷车,还有许多木头房子林立其间。这里每年都举办奈尼-诺夫哥洛最重要的集市,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会聚集着来自各地的江湖骗子和吉普赛人的原因。
一小时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就在一张俄罗斯床上酣然人睡了。这种床对外地人来说总是太硬了。第二天,就是7月17日,他天一亮就醒来了。他还要在奈尼-诺夫哥洛逗留五个小时,这对他来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这一上午除了像昨天晚上一样到处游荡外他还能干什么来打发时光呢?只待他吃完早饭,捆好他的包,到警察局去验查了他的证件波多罗依那之后,除开出发启程之外他就没事可干了。但他不是个太阳起来了还爱躺在床上的懒汉。所以他起了床,穿好衣服,把那封加盖了御印的信放在外衣衬里常用口袋的底部,接着在外衣上系上腰带,然后扣上包扛在肩上。做完这些事后,他不想再回“君土坦丁堡城”。他打算到码头附近的伏尔加河边去吃早餐。他结帐离开了旅馆。为了稳妥起见,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先到轮船公司办公室去落实一下“高加索山号”的确会在指定时间开船。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第一次突然想到,既然那来自立福尼亚的姑娘要去白尔姆,那么很可能她也打算来坐“高加索山号”。如果这样的话,他又能跟她做伴了。
上面那座筑有城堡的城池周长达两俄里,这都是依照莫斯科城和克里姆林宫而建。但这一切都荒废了,连总督都不住在那里。但如果说上面的那座城像座死城的话,那么无论怎么说,下面的那座城总是一片生机。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从船只连接成的浮桥上过了伏尔加河。浮桥都由骑马的哥萨克人守护着。他来到昨天晚上遇见那些吉普赛人的搭满帐篷的大广场。这广场在靠近城区边缘的地方,奈尼-诺夫哥洛的集市就在这里举行,而这个集市是莱比锡集市无法相提并论的。在伏尔加河那边的大平原上建起了总督将军的临时宫殿。根据沙皇命令在集市进行期间官员必须住在临时宫殿里。这是因为参加集市的人们的关系,这集市时刻需要警惕的监视管理。
这片平原上布满了摊位。这些摊位排列均匀有序,留有宽阔的道路,让人群能通过而不致过于拥挤。
这里有大小不同种类各异的摊位群,每一个摊位群组成了一个个专门经营一种生意的单独区域:有铁制品区、皮货区、羊毛区、木材区、编织品区、干鱼区等等。有些摊位甚至是用一些奇特的材料搭建的,比如有的用的是茶砖,有的用腌肉块——也就是说,用商品样品搭建摊亭。而摊主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告知顾客他们所经营的商品——一种独特且有些美国式的广告方式。
大街小巷里,已经汇聚了许多人——4点钟就已升起来的太阳此时已高高跃过了地平线——俄罗斯人、西伯利亚人、德国人、哥萨克人、土库曼人、波斯人、乔治亚人、希腊人、土耳其人、印度人、中国人。亚洲人和欧洲人混杂在一起。他们交谈,争吵,高谈阔论,讨价还价。能买卖的东西在这个广场上好似堆成了山。搬运工、马、骆驼、驴子、船、大篷车,每一种能为搬运货物服务的交通工具云集在这露天市场。毛皮、宝石、丝绸。羊毛、披肩、土耳其地毯、高加索商贩运来的武器、来自伊士麦和伊斯法罕的薄纱、第比利斯甲胄、篷车茶、欧洲铜器、瑞士钟表、里昂的天鹅绒和绸缎、英国棉花、马具、水果、蔬菜、乌拉尔的矿物、孔雀石、青金石调味品、香水。中草药、木材、焦油、绳索、牛羊角、南瓜、西瓜等等。所有这些来自印度、中国、波斯、里海和黑海岸,来自美洲和欧洲的产品在地球上这个角落里汇聚一堂。
要恰如其分地来描述到处潮涌的人群,描述他们的兴奋、混乱和喧嚣几乎是不可能的。本地人和来自社会低层的人们虽然有些感情外露,但那些外来客在这一点上却决不逊色。那些来自中亚的商人们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护送他们的商品穿过大草原来到这里,他们不愿又要花一年时间去照料他们的商店帐房。总而言之,奈尼-诺夫哥洛的这个集市是很重要的,因而它每年的交易额不下一亿卢布。
在这座临时城市的各区之间的一块开阔地上聚集着许多各种各样的江湖骗子。滑稽人物和杂技演员们喧哗的叫喊声和乐器道具发出的嘈杂声使围观者震耳欲聋。来自山区的吉普赛人为那些轻易相信别人的傻瓜们算命,在这样的集会上容易轻信别人的人是常有的。吉普赛人是古埃及人的后裔,俄罗斯人称他们为金格里斯人或茨冈人,他们在这里唱起了最野性的歌,跳起了原始舞。来自外国剧团的喜剧演员们为迎合围观观众的口味在上演改编的莎士比亚戏剧。在长长的大街上,驯熊的人为他们的四只脚的舞蹈者伴奏,动物们在驯兽人的鞭打、炽热的铁棒的驱赶下发出哑哑的吼叫,声音响彻马戏场,除开这许多不同的表演者外,在中央广场的中间,围观的人有四五层之多,这都是些热情的业余爱好者,里面是一支伏尔加河水手乐队,坐在地上,好像坐在船上的甲板上一样,模仿划船的姿势。这艘假想的船只在真正的舵手的指挥棒的指挥下演奏起来。
多么奇特而令人喜爱的习俗!
根据奈尼-诺夫哥洛集市的一个由来已久的习俗,刹那间在这茫茫人群的上空一大群鸟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它们是关在笼子里运到这里来的。一些好心肠的人慷慨地捐了一笔钱给养鸟的人,让他们打开牢笼放飞鸟群。成百上千只鸟儿飞了出来,发出快乐的鸣叫。
不过,这里必须提一句,英国和法国的现代文明在今年奈尼-诺夫哥洛的集市上有了代表,这便是哈里-布朗特和阿尔西德-嘉力维两位先生。
阿尔西德-嘉力维天性乐观,他觉得一切都那么令人愉快,而且因为食宿恰巧都很合他的口味,于是他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些对奈尼-诺夫哥洛这座城市赞美的话。
哈里-布朗特却正相反,他找个吃晚饭的地方却没有找到,最后又只得在街上露宿,因此他完全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城市的。他准备写一篇措辞激烈的文章来诋毁这个城市,说说在这个城市里,那些过路客为求老板收留他们甚至任凭老板在精神和物质上对他们任意宰割。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抓着他的樱木柄烟斗,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并且很不耐烦。但如果看看他不时皱着的眉头,细心观察的人就会看出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万般焦急地要离开此地。
他在大街上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却发现自己走来走去还在这集市里。当他在一群群购买者和兜售者之间穿行时,他发现那些来自亚洲各国的人们言行间透着不安,显而易见他们的贸易受损了。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在俄罗斯的任何一个重大场合上,都会有穿军队制服的人。士兵们习惯于和人群混杂在一起。密探警察几乎总是带着几个哥萨克帮手。这些人肩扛长矛,在这30万外来人口中维护秩序。但这个场合中,市场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士兵、哥萨克人或其他人。毫无疑问,他们已预感到会有紧急行动的命令即将下达,因此全都聚集在兵营里待命。
然而,虽然人们看不到士兵,但却可以看到军官。从昨晚开始,副官们就离开了总督官邸,朝各地急速进发。一次非常行动正在展开,这一行动只能说明事态很严重。通往乌拉底米尔和乌拉尔山的路上有无数信使在奔驰,使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之间电讯联系未曾中断过。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正站在中央广场,这时大家都在传说警察局长被一名信使召到总督将军官邸里去了,据说是因为从莫斯科来了一份重要电报。
“集市就得关闭了。”一个人说。
“奈尼-诺夫哥洛军团已经接到出发的命令了。”另一个人说。
“据说鞑靼人正威胁着托木斯克!”
“警察局长来了!”叫声四起。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掌声,然后渐渐平息下来。最后人们全都安静下来。警察局长来到中央广场的中间,人们看到他手里拿了一份急件。
接着他大声宣读了这个通告:“奈尼-诺夫哥洛总督命令所有俄罗斯臣民不准以任何借口离开本省。所有亚裔血统的外地人必须在24小时内离境。”
[book_title]第六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六章
第六章
不管这些措施对个人利益来说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措施是无可非议的。
“所有俄罗斯臣民不准离开本省。”如果伊凡-奥加烈夫仍然呆在这里,无论如何都将会妨碍他再次加入弗法可汗的部队,让他不能轻易得手。这样鞑靼人首领中就会少了一个让人最难对付的军官。
“所有亚裔外地人必须在24小时内离境。”这命令让来自中亚的那群聚集在这集市上的生意人统统离开,还有成群结队的那些波希米亚和吉普赛人的乐队,他们或多或少对那里的蒙古人和鞑靼人怀有一丝同情。这些人都汇集在这集市上,人数这么多,这么多密探夹杂其中,毫无疑问这严重的局势不得不让他们离开。
在像奈尼-诺夫哥洛这样一个外来人口稠密、其贸易额大大超过俄罗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的城市发布这样两条命令,无疑有如晴空霹雳般,所带来的后果也让人很容易理解。那些生意招徕的来自西伯利亚边境的国民至少暂时不能离开此地。第一条命令的大意很明确,大家必须一律遵循,没有例外,所有个人的利益必须服从公众利益。至于第二条命令所发布的驱逐令也不允许任何人逃脱。这一条只涉及那些亚裔外国人,但这些人只得收拾好自己的货物,怎么来就怎么回去。至于那些为数众多的江湖骗子,他们要到达最近的边境也要走上1,000俄里,这对他们来说大悲惨了。
这个非常命令刚宣读完时,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喊喊喳喳的反抗声和绝望的叫喊声,但哥萨克人和警察的出现马上平息了一切。
很快,大平原上开始了可称之为大撤离的行动,货摊前的帆布遮篷收下折叠起来,剧场也拆了,歌舞停止了,展览也悄然无声了,火焰熄灭了,杂技的道具绳降了下来,拉旅行车的喘息的老马又被从牲畜棚中牵了出来。警察和士兵手持棍棒皮鞭驱赶着不愿离去的人群,甚至在可怜的波希米亚人离开之前他们就毫不在乎地拆掉了他们的帐篷。
很显然,在这些有力措施作用下,在夜幕降临之前,奈尼-诺夫哥洛的广场上的人就会撤离一空,大集市的喧嚣之后接踵而至的将是沙漠般的寂静。
这里必须重复一点,这些严厉措施必然导致恶性后果,驱逐令中所涉及到的主要的游牧民族不允许迁往西伯利亚平原,那么他们只得匆忙赶往里海南部,或者去波斯,或者土耳其,或者土耳其斯坦平原。乌拉尔山的地区一座连一座的岗哨,还有沿俄罗斯边境上奔腾的河流、隆起的座座山脉,他们都过不去,那么他们只得走上1,000俄里才能踏上自由之地。
正当警察局长宣读完命令时,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点。
他想,这个驱逐所有亚裔外国人的命令和昨晚两个吉普赛人之间的交谈真是一个奇特的巧合,那个老人曾说过,上帝会亲自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不过上帝就是国王!人民总是这样称呼他。吉普赛人怎么能预料到会采取针对他们的措施呢?他们怎么可能先知先觉,他们想去哪里呢?那些人很可疑,在我看来对他们而言政府的命令是利多害少。
虽然米歇尔的这些想法正确无疑,但他的另一个想法却打消了他头脑中的一切念头,当然对吉普赛人的那些想法也全都随之烟消云散了。他忘记了吉普赛人和他们可疑的话与这个命令奇怪的巧合……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立福尼亚的年轻姑娘。
可怜的姑娘!他想,她现在再也过不了边境了。
事实上,那个年轻姑娘来自里加,她是立福尼亚人,因此也就是俄罗斯人,那么她现在也不能离开边境了!在新法令颁发前发给她的许可证显然已毫无用处了,很遗憾通往西伯利亚的路全被封锁了,她是过不去的。不管她去伊尔库次克的动机是什么,她现在已被禁止前往了。
这个想法时刻萦绕在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的心头,起初他只是模模糊糊想到在对他肩负的使命无任何疏怠的情况下他也许可以帮一帮这个勇敢的姑娘,这个想法让他高兴。他知道像他自己这样一个精力充沛身体健壮的人,要穿越这么一个地区,路虽熟,个人风险也是很大的。那么他一定估计得到对一个赤手空拳没有人保护的年轻姑娘来说这些困难有多么巨大。因为她要去伊尔库次克,她一定得跟他走同一条路,她也会要闯过入侵者队伍,正像他想做的一样。更进一步说,就一切可能性而言,即使她有应付正常情况下旅行必备的盘缠,那么在突遇不测,事态紧急旅费昂贵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到达她的目的地呢?
“那么,”他想,“如果她取道白尔姆,那么很可能我会碰上她,到那时我会暗中保护她而不让她对此有所猜疑。而且因为她看来和我一样也急于要到达伊尔库次克,她不会延误我的大事。”
但是他的头脑中马上又冒出了别的想法。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一直在考虑去做这一好事,去帮助她,但现在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事实上,”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对她的需要胜过她对我的需要,她在场的话就不会引起别人对我的怀疑。一个独自穿越大草原的男人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沙皇的信使,但如果相反,有这个姑娘陪伴,在所有人看来,我就只是拿着波多罗依那的尼古拉斯-科巴诺夫。因此,她必须跟我一起,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如果说她昨晚可能就弄到了马车离开了奈尼-诺夫哥洛的话,这似乎不太可能。我必须去找她,上帝会指引我。”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离开了大广场,此时广场上因为执行强制措施,喧嚣正达到高潮,被驱逐的外地人对警察反唇相讥,警察和哥萨克人都在粗鲁地吼叫,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难以形容的喧闹蚤动。他要找的姑娘不可能在这里,现在是早上9点,轮船要12点才开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还有两个小时可以用来找这个他想让她作旅伴的姑娘。
他再一次跨过伏尔加河,在河对岸四处寻找,那里的人远没有广场那边的多,他来到高低两座城里每一条街道,他到了教堂里,那里自然是所有悲哀者和受难者寻求安慰的庇护所,但哪里也找不到那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
他此时又想:“可是她现在还不可能已经离开了奈尼-诺夫哥洛,我再找找看。”
米歇尔就这样找了两个小时,他一刻也没停,却一直没觉得累。他只是按自己的直觉去做事,这种有力的直觉驱使他这么做,让他没有思考的时间。但最终一切都是徒劳。
然后他又突然想到那个姑娘或许还未得知新颁布的命令——可是这不太可能,因为这么一个重大消息不可能有人还蒙在鼓里。很显然,在车上时她很有兴趣了解西伯利亚的各种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那么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与她息息相关的命令呢?
但是,如果她真的还不知道的话,一个小时之后她一定会到码头上来,而那些无情的警察一定会拒绝让她通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事先找到她,并要尽可能使她免遭令人不快的拒绝。
但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结果,最后他几乎感到绝望,认为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现在已经是11点了,此时米歇尔想到警察局长办公室去出示他的证件波多罗依那,虽然这在平时也许没有什么作用,这个法令显然与他无关,因为上面早已为他预料到这个紧急情况,但他想去确认一下他要离城不会有任何阻碍。
于是米歇尔又回到伏尔加河对岸,到了警察局长办公室所在地。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因为虽然所有的外国人都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但他们先得办理一定的手续才能离开,如果没有这道预防手续,那么某些与鞑靼人行动有牵连的俄罗斯人就可以通过伪装穿过边境。法令正是要阻止这些人出境,外国人要被遣送走,但仍先要得到许可才行。
院子和警局办公室里挤满了江湖骗子、吉普赛人、金格里斯人,还夹杂着来自波斯、土耳其、印度、土耳其斯坦和中国的商人。每个人都很匆忙,因为这一群被驱逐的人要找到交通工具不太容易,而且如果动作不迅速的话,很可能就不能在规定时间内离境。如果不及时离境,他们将要遭受到警察粗暴的处理。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的肘部很有力,所以他才能挤过院子,但他要进到办公室里并挤到办公员的小窗前就更费劲了。但他在检查员耳边讲了几句话,又很聪明地贿赂了那个检查员几个卢布,便很容易就进去了。
那个检查人员带他进到等候室,然后去叫一位高级职员。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要办好警局的手续然后再自由行动,这一切并不会要太长时间。
当他在等的时候,他朝四周看了看,他看见了什么呢?在那边一张长凳上一位姑娘倒在那里,而不是坐在那里,她正无声无息地在绝望中忍受着一切。虽然看不请她的脸,但米歇尔可看到她靠着墙的侧影。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一定没弄错,他马上认出就是那个立福尼亚姑娘。她并未得知总督的命令,所以来警察局签通行证……警方拒绝签证,毫无疑问她去伊尔库次克是经过批准的,但这条命令是绝对要服从的——它使在此之前批准的所有的许可证都作废了。在这个姑娘面前,所有通往西伯利亚的道路全都封锁了。
米歇尔庆幸自己再次找到了这个姑娘,他朝她走去。她抬头看了一阵,当她认出是曾经在一起的旅伴米歇尔时,她脸上马上露出一丝喜色。她本能地站起来,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正要向他开口求助……这时一个警察在米歇尔的肩上拍了一下。
“警察局长要见你。”他说。
“好的,”米歇尔回答,对这个让他找了一天的姑娘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向她作个手势让她放心,因为他知道这也许会对他或她不利,他只是跟着那个警察穿过人群。
这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眼看着她惟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她又无力地跌倒在了长凳上。
不到三分钟,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在那个警察的陪同下又出现了,手里拿着能为他敞开通往西伯利亚一切道路的许可证波多罗依那,他又走到那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前面向她伸出他的手。
“妹妹。”他说。
她懂这是什么意思,她站起来,像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灵感不允许她有片刻迟疑似的。
“妹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说,“警方已经批准我们继续前往伊尔库次克,一起走吗?”
“我跟你走,哥哥。”那个姑娘回答,一边伸手过去让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牵着,他们一起离开了警察局。
[book_title]第七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七章
第七章
到中午时,轮船鸣起了汽笛,伏尔加河码头上招引来一大群想乘船的人们。这中间不仅有那些本来就打算坐船走的人,也有些不愿但不得不离开的人。“高加索山号”的汽锅气压已经十分充足,烟囱里冒出了一股轻烟,排气管尾端和阀门盖被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不用说,警方正密切关注着“高加索山号”的起碇开航。那些回答警方问题不太令人满意的乘客则被留下来,不允许离开。这在人们看来是太冷酷无情了。
数不清的哥萨克人在码头上来来往往,随时准备支援警察。但他们还不需要插手,因为没人敢对他们的命令有丝毫的违抗。就在最后一次铃响起时,缆绳被抛开,同时蒸汽轮船有力的轮子开始在水中搅动,“高加索山号”在构成奈尼-诺夫哥洛的两座城之间飞驶而过。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和那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毫无困难地通过检查,获准登上了“高加索山号”。正如大家所知,以尼古拉斯-科巴诺夫的名字开具的许可证波多罗依那使这位“商人”有权在别人的陪同下去西伯利亚。他们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兄妹在皇家警察的护送下旅行。他们都坐在船尾,看着这座已被总督的法令搞得混乱不堪的城市向后退去。
米歇尔还没有对姑娘说一句话,甚至他连问也没有问她,他一直在等待她在必要时开口对他说话。她一直急着要离开这个城市,要不是天赐这位出人意料的保护者伸出援手,她此时还陷身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说话,但她眉目之间的神情已表达了她的感激。
伏尔加河是欧洲最大的河流,长约4,000俄里。伏尔加河上游水质颇为不洁,但在奈尼-诺夫哥洛有俄喀河汇入使之水质得以改善。俄喀河是伏尔加河一条水流湍急的支流,它发源于俄罗斯中部地区。
有人恰当地把俄罗斯的河流水道系统比喻成一棵大树,这些河流的支流遍及整个帝国的各个地区。伏尔加河就像是这棵大树的主干,它有70个入海口将河水引入到里海。这条河直到叶夫的河段都可以通航,叶夫是特维地区的一座城市。这也就是说,伏尔加河的大部分流域都可以行船。
航行于白尔姆和奈尼-诺夫哥洛之间的大蒸汽轮船快速航行350俄里后便可从这个城市到达喀山。其实这些船只需在伏尔加河上顺流而下,伏尔加河流量湍急,因此船速每小时增加两俄里。在喀山往下游走到卡姆河汇入伏尔加河的地方,船只必须驶离伏尔加河航道而驶入小河喀姆河,再逆流而上他们就可以到达白尔姆。虽然“高加索山号”的蒸汽机马力很足,但因为进入卡姆河后是逆流航行,所以时速不超过每小时16俄里。再加上在喀山要停留一小时,那么从奈尼-诺夫哥洛到达白尔姆要花上60到62小时。
这艘船上一切安排井井有条,根据乘客们不同的条件和经济状况,他们坐的舱位明显地被分为三个等级。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很细心地要了两个头等舱,这样那个年轻的同伴就可以有自己的客舱休息,想安静就可以安静。
“高加索山号”载着各种各样的乘客,一些亚裔商人认为尽快离开奈尼-诺夫哥洛是最好的。在船上的一等舱位区可以看到那些亚美尼亚人,他们穿着长袍头戴着各种头饰;犹太人,从戴着的锥形帽就能认出他们来;还有穿着传统服饰的富裕的中国人,他们穿着一种宽松的蓝色、紫色或黑色的长袍,前后敞开着,外面罩着一件宽袖的长袍,这种衣服的剪裁式样让人想起了教皇的长袍。此外还有包着头巾的土耳其人、印度人,他们戴着方形的帽子,腰间系着一条绳子当腰带,其中一些印度人手中握着整个中亚的贸易,人们特别称呼他们为史卡尔波利斯;最后还有那些鞑靼人,他们穿着靴子,靴子上扎着花哨的编带,胸前的衣服上装饰着大片绣花。这些商人不得不把他们的包和箱子堆放在货舱里或甲板上,运输这些箱包会花去他们一大笔钱,因为根据规定,每人只允许携带20磅重的行李。
在“高加索山号”船头聚集着一大群一大群的乘客,不仅有外国人,还有俄罗斯人,命令并没有禁止他们再回到该地区的那些城市去。
农夫们头戴帽子,身穿格子衬衫,外罩大斗篷。伏尔加河的农夫把黄色裤子扎在靴子里面,身穿玫瑰红的棉衬衫,用带子捆紧在身上,头戴毡帽。一些妇女穿着漂亮的棉布衣,系着灰色的围裙,头上扎着鲜艳的头巾。这些人主要是三等舱的乘客,他们幸好并未被这归去航程的前景所困扰。总而言之,船上这个部分十分拥挤,住在客舱里的乘客们都不敢和这些混杂的人群搅在一起,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标在客舱以外。
与此同时,“高加索山号”正迅速地在伏尔加河两岸之间划动它的桨叶,它超过了很多满载各种货物开往奈尼-诺夫哥洛的船只,那些船只都是在纤夫的牵引下逆流而上。它还超过了许多木筏,那些木筏接二连三就像是大西洋某处的藻海里生长的连绵不断的马尾藻一样。还有货物满载、堆到了船舷边缘的驳船,这些驳船几乎要沉下去了,这些船只都是徒劳往返,因为集市刚一开始就突然关闭了。
轮船行进时激起的浪花拍打着野鸭群集的河岸,野鸭群惊飞四散,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鸣叫声。稍远处在那一片边上栽着赤杨、缀着柳树和白杨的广阔而干燥的田野上,可见零星稀落的几只深棕色的牛,一群群棕色的绵羊和黑白相间、大大小小的猪,田野里稀稀落落地种着养麦和黑麦,一片半开垦的群山绵延到远处。眼前的景色没什么动人美丽之处,即使是一位画家想用自己的妙笔来勾画一幅风景画,而他面对的是这样一片单调的田园风景,他也会觉得无从施展他的高超技艺。
“高加索山号”已行驶了大约两小时,这时那位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问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你是要去伊尔库次克吗,哥哥?”
“是的,妹妹,”米歇尔回答她,“我们是同路,所以我要到哪儿你也要到哪儿。”
“到明天,哥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波罗的海岸到乌拉尔山那边去了。”
“我没问你什么呀,妹妹。”
“你会知道一切的,”那姑娘面带一丝微笑回答,“作妹妹的不该向哥哥隐瞒什么,但今天我不能……疲惫和忧愁已让我崩溃了。”
“你想回客舱去休息吗?”米歇尔问。
“是的,是的,而且明天……”
“那么来吧……”
这句话他迟疑了一下而未说完,似乎他想叫她的名字来结束这句话,但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娜迪娅,”她说着伸出自己的手。
“来,娜迪娅,”米歇尔说。“有什么用得着你哥哥尼古拉斯-科巴诺夫的地方尽管吱声。”他领着那姑娘穿过船厅,来到为她定的客舱。
然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又回到甲板上,他很想得知那些可能影响他旅程的消息,为此他混到那一大群乘客中间,然而他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如果有人偶尔问他些什么,而他又不得不回答时,他就会声称自己是商人尼古拉斯-科巴诺夫,乘坐“高加索山号”轮船准备回边境去,因为他不想让人怀疑他是被特别准许前往西伯利亚的。
船上的外国人很明显只是在谈论当今的局势、那个命令及其后果。这些可怜的人们,根本还没从中亚一路走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又不得不踏上归途。如果他们的言语间没有发泄怨气或沮丧的话,那只是因为他们不敢。他们心里很恐惧,所以做起事来瞻前顾后不敢放肆。很可能那些负责看管乘客的警方检查人员也秘密上了船,所以最好是保持沉默。驱逐出境毕竟比起囚禁在城堡里要好得多,因此这些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言谈非常谨慎,所以要从中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几乎不太可能。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在这里了解不到任何消息,或许是人们因为不认识他而在他一出现时就不再交谈什么,但他却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这个说话的人根本就没有在乎有没有人听到他。
那个人的声音十分友善,他躁着一口俄语,不过带了些外国口音,而跟他搭话的人也躁着俄语,很显然不是他的母语,但他说起话来比较含蓄。
“什么,”第一个人说,“你也在这船上?我亲爱的朋友,在莫斯科的皇家集会上,我还碰到过你的。刚刚在奈尼-诺夫哥洛还看到过你一眼呢。”
“是的,就是我。”第二个人冷淡地回答。
“真的,我没料到你竟然会紧跟在我后面接踵而至。”
“不是这样吧,我不是跟在你后面而是在你前面。”
“在前面!在前面!我们并肩进行,步调一致,像两个检阅的士兵。至少目前,我们俩统一意见,如果你愿意,一个不许超过另一个。”
“正相反,我会超过你。”
“等到我们上了战场就会看到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在旅途中做个伴吧,以后我们还会有时间有机会来作竞争对手的。”
“敌人!”
“敌人,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你说话太咬文嚼字了,我亲爱的朋友。但这正合我意,跟你在一起总能让人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吗?”
“没任何不好之处,那么现在该我请你同意,我们来谈谈各自的处境。”
“说吧。”
“你和我一样要去白尔姆吗?”
“像你一样。”
“而且你还可能要从白尔姆去叶卡特琳堡,因为这是穿越乌拉尔山最好最安全的路线,是吗?”
“可能。”
“一旦越过边境,我们就到了西伯利亚,也就是说置身于被侵占区的土地上了。”
“我们会到那里的。”
“那么,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才能说,各自为己了,上帝为……”
“为我。”
“为你,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很好!但因为我们两个还将要度过一星期的平静日子,而且途中肯定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新消息,在成为对手之前还是做个朋友吧。”
“敌人。”
“是的,是敌人,不过在那以前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不要相互破坏。尽管那样,我保证不会对别人讲起我看到的……”
“那么我也一样,我不会把我听到的对别人说。”
“同意吗?”
“同意!”
“你的手?”
“给!”
第一个说话的人五指张开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对手冷冷地伸出的两个手指。
“顺便说一句,”第一个人说,“今早10点7分时我向我堂姐发了电报告诉她法令的原文内容。”
“我在10点13分也向《每日电讯》发了电报。”
“好,布朗特先生!”
“很好,嘉力维先生。”
“我要赶上那个速度。”
“会很难的。”
“不管怎样,我都会试一试。”
说完之后,法国记者不拘礼节地向英国人致意,英国人则僵硬地鞠了一个躬。总督的法令并未涉及到这两个新闻记者,因为他们既不是俄罗斯人也不是亚裔外国人。
然而,他们出发了,并在同一种直觉的驱使下一起离开了奈尼-诺夫哥洛。很自然他们要乘坐同一种交通工具,他们去西伯利亚平原也会走同一条路。既是旅伴,不论是敌人还是朋友,他们都得“一起度过一周的时间才会开始猎捕行动”。到那时胜利将属于最精明老练的那一个!阿尔西德-嘉力维取得了初期进展,虽然哈里-布朗特接受了这一挑战,但态度却十分冷淡。
然而就在那天吃晚饭时,法国人还是像平常一样坦率但有些喋喋不休,而英国人则仍然保持缄默。只见他们亲切地坐在一张饭桌上,喝着真正的克里科酒。这种酒每瓶值六卢布,是由这里生长的桦树的新鲜树汁制成的。
听着阿尔西德-嘉力维和哈里-布朗特在闲聊,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心里暗想:“这些爱打听、好多管闲事而且轻率的人在路上我可能还会碰到,我要谨慎些,与他们保持距离。”
那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没有来吃晚饭,她在客舱里睡着了,而米歇尔又不愿叫醒她。直到夜幕降临后她才再次出现在“高加索山号”的甲板上。
经过了一天令人窒息的酷热之后,悠长的黄昏给空气中增添了一丝丝凉意,船上大部分的乘客渴盼地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清凉惬意。夜色渐深,但这些乘客根本都没想过要回到船厅和客舱去,他们在长凳上舒仲四肢,畅快地呼吸着轮船快速行驶时带来的阵阵微风。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在这个纬度区,天空在天亮日落之间几乎从来不会暗下来,这使得舵手在充足的光线下能轻松自如地驾驭他的轮船航行在伏尔加河上无数来往穿梭的船只之间。
可是从11点到2点,虽然一弯新月高挂天空,但天色还是暗了下来,此时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在甲板上睡着了,只有桨叶有节奏的击水声打破这一片寂静。焦虑不安使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无法入睡,他在船尾部分来回走动,有一次他经过机房,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来到二三等舱的区域。
那里,所有的人都躺下睡着了,有的躺在长凳上,有的则躺在大大小小的货包上,还有的甚至就躺在甲板上。值班人员站在上面的驾驶舱边,两盏灯,一红一绿悬挂在船的左舷和右舷上方,灯光照射在轮船的两侧船舷上。
睡觉的人横七竖八地到处躺着,所以走动时得小心,以免踩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大多都是农民,他们已习惯于睡在硬板床上,所以对睡甲板已是非常满足了。毫无疑问,如果有人偶尔不留意一脚踢醒了他们,他们都会破口大骂这笨手笨脚的家伙。
因此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很小心不去打搅任何人,他就这样走到船尾,他只想多散一会儿步来驱散自己的瞌睡。
他走到甲板的另一处,开始登上驾驶舱梯子,当他听到附近有人说话时,便停了下来,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是那一群身上披着斗篷裹着头巾的乘客那边传来的,但在这黑暗中认不出他们是谁。偶尔轮船的烟囱里冒出的股股浓烟中吐着微带红色的火舌,那火花就像成千上万的金片被突然照亮了一样散落在这人群中。米歇尔正准备爬上楼梯,却听到几句话,话音清晰可辨,就是那晚在集市上听到的那个陌生的声音。
他本能地停下来听,在驾驶舱投下的陰影的掩护下,别人看不到他,至于要观察那些正在交谈的乘客,这完全做不到,所以他只得迫使自己听听而已。
开始交谈的几句话都无关紧要,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但这些话却让他辨别出了是他在奈尼-诺夫哥洛听到的那一男一女的声音,这当然使他倍加小心地倾听。那些他曾无意中听到只言片语的吉普赛人跟他们的同伴一起受到驱逐,竟也登上了“高加索山号”,这一点确实并非不可能呀。
他最好还是再听听,因为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在用鞑靼人的方言一问一答。
“据说一个信使已从莫斯科出发前往伊尔库次克了。”
“桑加尔,还有人说,这个信使要么会来得太晚,要么就根本到不了。”
这句话让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下意识地惊了一下,因为这跟他有着直接关系。他想看一看这一男一女是否就是他猜疑的那两个人,但因为太陰暗了,他根本看不清楚。
不一会儿,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又回到船尾,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独自坐下来,把脸埋在手里,在旁人看来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可他并没睡着,甚至根本没想到要睡,他不无忧虑地考虑着一个问题:“这个知道我出发的人是谁?谁又会对了解这一情况有兴趣呢?”
[book_title]第八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八章
第八章
第二天,也就是7月18号,早上6点40分,“高加索山号”到达了距喀山城7俄里的喀山码头。
喀山位于伏尔加河与卡桑河的交汇处,它是这个地区主要的重镇,而且是希腊正教总主管的辖区,也是大学的所在地。这里的人口鱼龙混杂,有歇米尔人、莫得凡人、邱凡克人、瓦萨克人、维祖里查克人及鞑靼人。其中鞑靼人身上更特别地保留着亚洲人的特征。
虽然到岸地点离城还有一段距离,但码头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是来听消息的。这里的总督和奈尼-诺夫哥洛的总督一样也发布了同样的法令。这里可以看到那些穿着短袖长衫的鞑靼人,头上戴着尖顶帽子,帽子的宽边让人想起了丑角的帽子,还有一些身上穿着长袍大衣头上戴着小帽子的人,看起来像是波兰犹太人。妇女们身上的紧身腰围上亮片闪闪发光,头上戴的头冠像一轮新月。她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谈论着。警察和一些哥萨克人也混杂在人群中,手里拿着长矛维持秩序,也为那些上下船的人们疏通道路,还对两类乘客进行仔细检查:一类是被驱逐的亚裔人,另一类是些携带家眷并要在喀山上岸的农民。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漠不关心地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轮船每到一个港口都是这样忙碌。“高加索山号”将在喀山停留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足够轮船补充燃料了。
米歇尔甚至没想过要上岸去,他不愿把那个姑娘独自留在船上,因为她此时还没到甲板上来。
两位记者天一亮就都起床了,好猎手都会这样行动。他们俩都上了岸,混杂在人群中,但还是各照各的模式办事。哈里-布朗特速写一些不同类型的事,或是记录一些观察所得;阿尔西德-嘉力维相信他自己的记忆力惊人,从未让他忘记过什么事情,于是他一个劲地向人们询问一些问题。
据传在俄罗斯东部边境一带入侵和叛乱已经扩展到很多地区,西伯利亚和帝国之间的联络已经很困难了。根本用不着下船,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只站在甲板上就从刚上船的人们那里听说到了这一切。
这些消息不由得使他忧心忡忡起来,使他更想亲自赶到乌拉尔山那边去,以便使他自己判断这些谣言的真实性,从而能使他防备万一。他正在考虑从喀山当地人口中寻求更直接的消息,但这时他的注意力被突然分散了。
在一群正要下船的乘客中,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认出了那天在奈尼-诺夫哥洛集市上出现过的那群茨冈人,在轮船甲板的那一边,他看到那个年老的波希米亚人和那个把他看作密探的女人,和他们在一起的无疑也是由他们指挥的是大约二十几个年龄在15到20岁之间从事唱歌跳舞的艺人。这些人穿着旧斗篷,遮住了里面闪闪发光的服饰。那些在微露的曙光中闪光的衣裙让米歇尔想起了他昨天晚上看到的奇怪的现象,这一定是昨晚吸引了他注意力的那些被轮船烟囱冒出的火焰照得闪闪发亮的亮片。
“显然,”米歇尔想,“这一群茨冈人在下面呆了一天后,晚上都蜷缩在驾驶舱的下面。这些吉普赛人是想尽量少露面吗?这与他们种族通常的习俗大相径庭。”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已能肯定昨晚说话的人的身份。他们就是那个老吉普赛人和那个用蒙古名字称呼为桑加尔的女人。
米歇尔下意识地朝通道走过去,此时那群波希米亚人正准备下船,他们不会再上船来了。
那个老波希米亚人也在那里,态度很谦卑,显得很温和。这与他们种族厚颜无耻的本性显得不大协调。看到这一情况的人一定会说他是在努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把头上的帽子往前一拉,那顶帽子随他东奔西走已经被阳光晒得发黄了,遮住了他那皱纹密布的脸。虽然天很热,他身上却紧紧地里着一件斗篷,斗篷下的驼背稍稍弯曲着,穿着这破烂的衣服,很难让人判断出他的个头,也很难看清他的脸。他身边是那个叫桑加尔的茨冈女人,大约30岁,身材高大匀称,皮肤呈褐色。她长着一双大眼睛和一头金发,举止完美无缺。
这些跳舞的艺人中有许多都相当的漂亮,具有她们种族眉清目秀的长相特征。这些茨冈人一般很吸引人。好几个曾试图与英国人比试谁更怪异的俄国大贵族甚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吉普赛人做妻子。这群人中的一个艺人正吟唱着一首奇怪的曲调,第一段歌词大概是这样:
在我迎风飘拂的黑发里,
插上耀眼的金簪。
珍贵的珊瑚项链,
闪亮在我优美的脖子上。
我像空中的一只飞鸟,
在广阔的世界里翱翔。
那姑娘笑着继续唱她的歌。但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没再往下听。
就在那时米歇尔确实感到那茨冈女人桑加尔在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盯着他看。那女人似乎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印在她的记忆里一样。
那个老人和那一群艺人已经下了船。不一会儿,桑加尔就赶上去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个吉普赛人真胆大,”米歇尔想,“难道她已经认出我就是她在奈尼-诺夫哥洛见过的那个人吗?这些该死的茨冈人有着猫一样的眼睛!他们在黑暗里也能洞悉一切。那边那个女人可能知道——”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正要跟上桑加尔和那一群人下船,但他又止步了。
不,他想,不能鲁莽行事,如果我去拦住那个算命老人和他的同伴,我匿名的身份就有暴露的危险。而且他们已经上岸了,在他们来不及穿越边境之前,我应当早已到乌拉尔以外的地区了。我知道他们可能是取道喀山前往依期姆,但那样并不能出奇制胜,而且用西伯利亚的好马来拖的马车总比吉普赛人的大篷车要快!好了,科巴诺夫,冷静些!
这时那个老人和桑加尔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人们恰如其分地称呼喀山为“亚洲之门”,而且认为它是西伯利亚和波克哈拉的商贸中心,因为两条通过乌拉尔山的道路都从这里开始。经过深思熟虑,米歇尔-斯特罗哥夫选择了经由白尔姆、叶卡特琳堡和土曼这条路线前往目的地。这是条有驿站的大道。这些驿站是政府经费开支,可以提供替备马,而且这条路由依期姆一直通往伊尔库次克。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想到的第二条路线,确实可以避免经白尔姆绕路,而且也可以从喀山到达依期姆,途经塔拉堡、曼斯林斯克、伯斯克、格拉图斯特出欧洲边境,再经切里亚宾斯克、查德琳斯克、客甘到达目的地。
这条路也许比起另一条路线来是条捷径,但因为途中没有驿站,道路状况极差,再加上沿途村落极少,它的便捷优势会大为逊色。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对自己所作的选择很满意,这是对的,而且看起来那些吉普赛人很可能采用从喀山到依期姆的第二条路线。如果这样,那他也完全有机会先于他们到达。
一小时后,“高加索山号”的铃声响了起来,它送走了一批乘客又召唤来了一批新乘客。现在是早上7点,船已加足了燃料,船身在喷出蒸汽的作用下震动起来,船马上要启航了。
那些取道喀山前往白尔姆的乘客们纷纷上船了。这时米歇尔注意到两位记者中只有哈里-布朗特回到了船上。阿尔西德-嘉力维会错过这班船吗?
正当船上的缆绳抛开时,阿尔西德-嘉力维终于出现了。他一路飞奔过来,此时轮船正准备离港,通道桥已经怞回码头了。但这一点小麻烦难不倒阿尔西德-嘉力维,他像剧团里的丑角一样纵身一跃,跳到“高加索山号”的甲板上,几乎撞到他对手的怀里。
“我以为‘高加索山号’就这么丢下你启航了。”他的对手说。
“哼!”嘉力维回答,“那我就会包租一艘船,反正一切开销由我堂姐担负。也可以到驿站骑马,每俄里20硬币,很快就能赶上你。此外我还能怎么办?从码头到电报局实在太远了。”
“你去过电报局了?”哈里-布朗特咬着嘴唇问。
“我正是去过那里!”嘉力维脸上带着最和善的微笑回答。
“电报能拍往卡里凡吗?”
“那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比方说,能从喀山发报到巴黎。”
“你给你堂姐发电报了?”
“是的,很兴奋地发的电报。”
“那么,你已经知道……”
“听着,老兄,就像俄罗斯人所说的,”阿尔西德-嘉力维答道,“我是个好人,我不想向你隐瞒任何事情,以弗法可汗为首领的鞑靼人,已越过了赛米普拉丁斯克,正沿着厄尔替失河顺流而下,你就看着行事好了!”
什么,这么重大的消息,而哈里-布朗特却还不知道,而他的对手,可能是从某些喀山居民那里打听到了这些,而且已经向巴黎通报了这消息,英国报纸该落后了!哈里-布朗特双手交叉背在身后,径直走开了,他走到船尾坐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大概是上午10点钟时,那个年轻的立福尼亚姑娘从客舱里出来,到了甲板上,米歇尔-斯特罗哥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看,妹妹。”他边说边领着她向船头走去。
这里的景色确实引人注目。
这时“高加索山号”正好抵达伏尔加河与卡马河的交汇口,船已经顺伏尔加河下行了400多俄里,将驶离伏尔加河,然后它又将沿卡马河逆流而上航行460俄里。
此处的卡马河河面宽广,两岸树木成荫,景色宜人。碧波粼粼的河面上点缀着几面白帆,使江面更添生气。远处的地平线上是连绵的山峦,山上覆盖着白杨、赤杨,偶尔也有一些大橡树。但这些大自然的美景一刻也未曾分散过这姑娘的心思,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松开,即刻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我们现在距离莫斯科多远?”
“900俄里。”米歇尔回答。
“全程7,000俄里,才走900俄里!”姑娘低声说。
这时船上的早餐铃响了,娜迪娅跟着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到了餐厅。她吃得很少,也许她觉得像她这样一个穷苦的女孩负担不起这费用。米歇尔-斯特罗哥夫想最好还是和自己的同伴一样只吃一点算了。不到20分钟之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和娜迪娅又回到了甲板上,他们坐在船尾交谈。娜迪娅没有转弯抹角,她说话开门见山,但她压低了嗓音,用只有米歇尔才听得到的声音谈她自己的情况:“哥哥,我是个流放犯的女儿,我叫娜迪娅-费德。大约一个月前我母亲在里加去世,我正要去伊尔库次克与父亲一起过流放的生活。”
“我也要去伊尔库次克,”米歇尔回答,“我将感谢上天,如果它能让我把娜迪娅安然无恙地地送到她父亲那里。”
“谢谢,哥哥。”娜迪娅回答。
随后,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又告诉娜迪娅他有去西伯利亚的特别许可证波多罗依那,因此旅途中俄罗斯官方不会阻碍他的行程。
娜迪娅没再多问,这次幸运地与米歇尔相遇,她只希望能依靠这个善良的年轻人让她快些到达她的父亲那里。她感激地说:“我有前往伊尔库次克的许可证,但奈尼-诺夫哥洛总督的法令一下来,我的许可证就作废了。要是没有你,哥哥,我肯定是出不了城的,如果真的那样,我一定会葬身在那里的。”
“你真是胆大,娜迪娅,”米歇尔说,“想一个人穿越西伯利亚平原。”
“我从里加出发并不知道鞑靼人入侵了。”年轻的姑娘回答,“我到了莫斯科才知道这个消息。”
“即使这样,你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这是我的责任。”
从这几句话不难看出这勇敢姑娘的个性。
然后她谈起了她的父亲,瓦西利-费德。他是里加的一名颇受人尊敬的医生,官方毫无根据地断言他和某些秘密社团有来往,他被放逐到伊尔库次克。传达这个命令的警方马上连夜将他押出边境。瓦西利-费德还来不及与病中的妻子和女儿拥抱告别,就匆匆地被带走。他痛苦地流着泪,就这样被放逐了。
丈夫走后一年半,费德太太就死在她女儿的怀里。从此女儿孤苦伶什,身无分文。于是娜迪娅向俄罗斯政府申请去伊尔库次克与她的父亲一起生活,她很快得到了许可。她写信告诉她的父亲她马上要出发了,她根本没钱支付这一长途旅行的费用,但她毫不犹豫地出发远行了。她会尽自己的力量,其余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时“高加索山号”正冒着蒸汽溯流而上。
[book_title]第九章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第九章
第九章
第二天,也就是7月19日,“高加索山号”到达了卡姆河沿线的最后一个地方白尔姆。
白尔姆是个地区的首府,而这个地区是俄罗斯帝国中最大的一个地区,它的边界越过了乌拉尔山,包括了西伯利亚的一部分领土。这个地区大规模地开采着大理石、盐、白金、黄金和煤。虽然白尔姆因为其地理位置成为了重要的城市,但这个城市却一点也不迷人,一片泥泞肮脏,而且也没有任何资源。对那些从俄罗斯去往西伯利亚的人来说,这里找不到一丝舒适,因为他们本来是来自能提供各种必备食品的更文明的地区。而对那些经过长途跋涉从中亚来这里的人们来说,如果帝国内的第一座欧洲城市能有更多的商店,无疑将更令人满意一些。
在白尔姆,很多旅客在出售他们的旧车,这些车在穿越西伯利亚平原的长途旅行中多少有些破损了,于是那些从欧洲去亚洲路过此地的人们在夏季便来此购买马匹,冬季在此购买雪车。因为穿越平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所以人们开始旅行之前总在此地购买交通工具。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已经订好了计划,现在他只要执行这个计划就行了。
以往经常有邮车翻越乌拉尔山,但现在由于突发的情况,邮车也停开了。即使现在还能通行,米歇尔-斯特罗哥夫也没打算采用这个办法,他只想不依靠任何人尽快到达。他明智地决定最好买一辆马车,行程也打算分段进行,这样就可以激发车夫的热情,正如他们所说的恰到好处地给些小费。
不幸的是,因为政府采取了针对亚裔外国人的措施,很多外地人都已离开了白尔姆,所以在这里很难找到交通工具,米歇尔不得不买别人挑剩了不要的东西。至于马,只要沙皇信使不是在西伯利亚,他就可以出示许可证波多罗依那,而且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么驿站站长就会给他优先选择马匹的便利。但一旦出了俄罗斯的欧洲领土,他就只能用钱来开道了。
但他应该让马来驾什么车呢?是敞篷马车还是四轮马车呢?敞篷马车是一种全木结构的没有篷的马车,它的车轮、轮轴、辕杆栓、车身、轴都是附近的树木做的。马车的各个构件都是用坚固的绳索绑在一起的,没有比这更原始,也没有比这更让人不舒适的交通工具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却没有比这更容易修复的交通工具了。在俄罗斯边境枞树有的是,森林里天然生长着许多枞树,它们能做轮轴,因此人们可以就地取材。
有些驿站里特别的交通工具就是敞篷马车,因为这种交通工具适用于任何道路。必须承认有时绑构件的绳索会断裂,而且当马车后部还陷在泥沼中起不来时,马车前部就凭着两只轮子跑到了驿站。但这种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如果运气不好,找不到四轮马车的话,也就只得用敞篷马车了。
人们希望俄罗斯的马车制造商能发明点什么以对四轮马车这交通工具做一些改进。这种车上和敞篷车一样需要加装弹簧,因为没有铁器,只得用木头,但它的四个轮子之间相互隔开八九英寸,使它在崎岖不平颠簸的路面上行驶也能保持平衡。车上装有挡泥板,使乘客不至于溅一身污泥,车顶上有一块皮车篷,可以为乘车的人遮挡夏日的酷热和强风暴。四轮马车和敞篷马车一样坚固,一样容易修理,而且很少出现车身后部陷在路中的情况。
米歇尔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一辆四轮马车,而且在白尔姆全城也不可能找到第二辆了。虽然这样,他表面上却为了价钱问题与买主讨价还价了半天,至少他的做法要符合伊尔库次克的商人尼古拉斯-科巴洛夫的身份。
娜迪娅跟着他一起寻找交通工具,虽然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但两个人都急于到达目的地,因此也都急于要出发。可以说同一个目的驱使着他们两个人。
“妹妹,”米歇尔说,“我本希望能找到的是比这更让你感到舒适的交通工具。”
“你是对我说这话吗,哥哥?如果需要的话,就是走路我也会走到父亲那里的!”
“我丝毫不怀疑你的勇气,娜迪娅。但有时奔波疲劳你们女人也许会受不了。”
“不管有多苦多累,我都经受得住。”娜迪娅回答,“如果你听到我有一言半句抱怨的话,你就把我丢在路上,继续赶你的路好了。”
半小时后,米歇尔出示了他的特别许可证波多罗依那后,在驿站四轮马车被套上了三匹驿马。这些动物长着长长的鬃毛,很像长腿熊。它们个头不大,但个个生气勃勃,属西伯利亚种。
马车夫一般是这样安排这些动物的:最大的那匹在两根长车辕之间拴牢,车辕的远端有一个挂着缨和铃子的钩子;其他两匹马用绳拴在马车旁边的踏板上。这就是整个挽具,只用绳索来作缰绳。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和娜迪娅都没有行李,一个是要赶时间,另一个身上带的盘缠十分有限,因而他们两个都想轻装上路。在这种条件下,凑巧马车不能既载行李又载人,因为这种马车只适合两个人乘坐,马车夫除外。马车夫一般坐在他的狭长的凳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办法来保持平衡。
马车每隔一段就换一个马车夫,第一个驾车的马车夫和那些马匹一样来自西伯利亚,也一样一头蓬松的头发散落在前额上,头上戴着一顶边沿卷起的帽子,身上扎着红腰带,衣服上镶着交叉的饰边,纽扣上还印着皇室的标记。这个马车夫一边走到马匹前,一边对车上的乘客投以极其惊诧的目光,没有行李!要是有行李,他又该把行李堆到哪里去呢?他们看上去比较寒酸,因而马车夫显然有些瞧不起他们。
“嘿,你们这对乌鸦。”他说,也不在意别人是否听到他的话,“乌鸦们,每俄里6戈比。”
“不,是一对鹰。”米歇尔说,他很懂马车夫的行话,“是鹰,听见了吗,每俄里九戈比,还加上小费。”
马车夫听到后马上愉快地打响了马鞭。
在俄罗斯车夫们的行话里,乌鸦指那些吝啬鬼和穷人。这些人到驿站只肯出每俄里两三个戈比的价;而鹰是指那些不在乎花钱的人,更不用说慷慨的小费了。所以乌鸦不能要求飞得像鹰一样快。
娜迪娅和米歇尔很快在车上坐好了,随身带的盒子里放着一些食品,以备他们路途耽搁而不能及时到达下一个驿站时食用。驿站是国家管辖的,因此设施供给都很舒适。车顶盖被拉上了,因为这时热得让人受不了。12点时,马车在三匹马的牵引下离开了白尔姆,身后扬起一阵灰尘。
车夫驾驭马匹快速奔驰的技术真有些让车上的人惊讶,如果换了别的乘客,既不是俄罗斯人又不是西伯利亚人的话,对这种驾车的方式会很不习惯的。领头马比其他的马个头大一些,它一直不停地稳步奔跑,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步伐都很均匀。其他两匹马好像只知道一个劲地飞奔,虽然行进中偶尔也会不协调地腾越两下,然而马车夫从来不去碰它们,只打响惊马的马鞭催促马匹赶路。但是他用了很多好词语,却也滥用历法上那些圣人们的名字来称赞他的牲口们。当马匹温顺地尽职尽责的时候,用来做僵绳的绳子似乎对这些精神饱满的马匹没什么作用,但马车夫用沙哑的声音喊:“‘那普拉沃’,往右走,‘那来沃’往左走!”这些话似乎比缰绳和马笼头都更管用。
车夫根据情况用的这些爱称听起来多么亲切!
“继续往前走,小鸽子!”马车夫会说,“往前飞,美丽的小燕子!飞起来,我的小信鸽!待在左边,我的老兄!快,小老弟,呆在右边!”
但一旦步伐慢下来,这些牲口们马上就会遭到车夫的侮辱责骂。它们很有灵性,似乎能听懂其中的含义。
“走呀,讨厌的蜗牛!该死,这么慢!你这该死的懒富生,我要活活把你烘死!你这乌龟!”
总之,不管是不是由于这种赶车的方法,马车一路以每小时12到14英里的速度前进。与其说这要求车夫要有强壮的手臂,倒不如说要有一副力气足的嗓门。
米歇尔-斯特罗哥夫已经习惯了这种车以及这种旅行的方式,不论是摇晃还是颠簸都不影响他。他知道俄罗斯的车夫从不设法去避开路上偶尔碰上的石头、坑洼或倒下的树木或沟坎。他已习惯了这一切,但娜迪娅有可能在车颠簸时碰伤,但她不会叫苦。有一阵子娜迪娅一言不发,可能这时她心里只有那一个念头,抵达她此行的目的地。她说:“我算了一下,从白尔姆到叶卡特琳堡有300俄里对吗?哥哥。”
“很正确,娜迪娅。”米歇尔回答,“如果我们到了叶卡特琳堡,我们就已经在乌拉尔山那面的山脚下了。”
“翻过山脉要多长时间?”
“48小时,因为我们会日夜兼程赶路。”他又加上一句,“娜迪娅,我说是日夜兼程,因为我一刻也不能停留,必须中途不休息地朝伊尔库次克前进。”
“我不会耽搁你,哥哥,一小时也不会耽搁,我们就这样日夜兼程地赶路好了。”
“那么,娜迪娅,只要鞑靼人入侵后道路还通畅,我们20天就可以赶到。”
“你以前经历过这样的行程吗?”娜迪娅问。
“经历过很多次。”
“冬天,我们本可以走得更快更安全,不是吗?”
“是的,快得多,但你也会多受些风雪霜冻之苦。”
“这没什么,冬天是俄罗斯的朋友。”
“是的,娜迪娅。但一个人要有多么好的体格才经受得住这样的友谊呀!西伯利亚平原上的气温有时会降到零下40多度,我曾碰到过这样的恶劣的情况!我身上虽然穿着鹿皮大衣,但冷气都钻到心里去了,四肢也开始僵硬麻木起来。虽然脚上穿着三层羊毛袜也无济于事,脚都冻僵了。我看到拉雪车的马匹身上结了一层冰,呼出来的气在鼻孔处冻结起来。瓶子里的白兰地冻成了一块坚硬的冰石头,用刀子都割不出痕迹。我的雪车在平原上行进飞奔如风驰电掣,畅通无阻。平原上一马平川,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河流,用不着费神去想该怎么涉水过河。也没有湖泊,用不着找船过渡。到处都是坚固的冰,到处都可以走,每条路都很安全。但是娜迪娅,只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连尸体都被淹没在风雪里的人们才知道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啊!”
“可是,你回来了,哥哥。”娜迪娅说。
“是的,可我是西伯利亚人,而且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跟我的父亲去打猎,已经习惯于这种种困难了。但是娜迪娅,当你对我说冬天也阻止不了你,而且说你一个人去准备与西伯利亚的严寒抗争时,我仿佛看到你迷失在风雪中,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冬天穿过西伯利亚平原有多少次了?”娜迪娅问。
“三次,娜迪娅,那时我是要去鄂木斯克。”
“那你这次要去鄂木斯克干什么?”
“去看盼着我的母亲。”
“而我是要去伊尔库次克,我父亲在那儿等着我。我要将我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带给他,这就是为什么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我启程的原因,哥哥。”
“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娜迪娅,”米歇尔回答,“上帝一定在给你引路。”
虽然在这一天里每到一个驿站都要换一个车夫,但每位车夫驾着马车都走得飞快。山上的鹰也不会觉得这大路上像鹰一样驰骋的马车玷污了自己的名声。每匹马出价都很高,再加上慷慨出手的小费,使得这些乘客特别受欢迎。也许驿站长只会觉得有些奇怪,在新法令颁布后,这两兄妹,显然是俄罗斯人,却在别人不得其门而入时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越西伯利亚。但他们所有的证件都是合法的,所以他们有权这样做。
但是米歇尔和娜迪娅并不是这条路上惟一从白尔姆去叶卡特琳堡的旅客。在行程开初的那几个驿站,米歇尔这个沙皇信使就了解到有一辆马车在他们前面。但因为驿站有的是马匹,他也就没为此去费神多想。
白天,马车停下来只是让车上的人用餐。驿站里可以提供住宿和食品,而且如果没有旅馆,农舍里的农民也会一样殷勤待客。那里的村落似乎都一模一样,都有白墙绿瓦的教堂。在村落里,外地客随便敲哪一家的门,主人都会开门迎接。这些农夫一定会满面微笑跟客人握手,他们会为客人送上面包和盐,还会为他们在铜盆里加上炭火,客人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主人一家还会为客人腾出地方来,绝不会让客人没地方睡。这个陌生的来客就是大家的亲人,他在农夫们的心中就是上帝的使者。
那晚到达驿站时,米歇尔随意地问站长他前面那辆马车是几小时前经过这个驿站的。
“两小时前,小兄弟。”站长笑着回答道。
“是辆带平台的四轮马车吗?”
“不,是敞篷马车。”
“车上几个人?”
“两个。”
“他们走得快吗?”
“像鹰一样快。”
“让他们快把马套上。”
米歇尔和娜迪娅决定一刻也不停留,昼夜兼程。
虽然气压很低,而且似乎正酝酿着雷雨,但天气一直很好。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地面上升起了一层雾。但愿他们在山间行驶时不会遇到暴风雨,如果真遇到,那就太可怕了。因为米歇尔善于观察天色,他感到天气恶变迫在眉睫。
这一晚没发生什么事情,虽然车子颠簸不平,但娜迪娅还是睡了几小时。车顶篷被拉开了一部分,这是为了在这沉闷的环境中尽量多透一点新鲜空气。
米歇尔彻夜未眠,他不信任那些一到驿站就想睡的车夫们,他不想在驿站耽误时间,也不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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