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红桃4 [book_author]埃勒里·奎因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64476 [book_dec]红桃4本是一张普通的扑克牌,美国埃勒里·奎因所著小说《红桃4》悬疑小说,通过最普通的扑克牌,演绎最不寻常的谋杀,勾画了一场特殊,离奇的案件。这是一个以好莱坞为背景的故事。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是声名显赫的电影明星,他们曾经相恋,却彼此仇视了二十余年。某天,复合的消息神秘地传了出来。终于,盛大的空中婚礼在万人瞩目之下举行。飞机载着新人对幸福的憧憬缓缓升空,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条不归路——死亡。不仅如此,死亡的威胁还在逼近他们依然彼此仇视的明星子女…… 伴随威胁而来的,是一张张扑克牌,黑桃J,黑桃7,梅花9,红桃4…… [book_img]Z_10506.jpg [book_title]1 上帝赐予好莱坞的礼物 任何人只要在好莱坞待到六个星期以上,都会身不由己地变得疯狂。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 埃勒里·奎因先生伸手抓起搁在一个打开的大皮箱上的酒瓶,这是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为好莱坞——一个遍地疯子的城市——干杯!”他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把酒瓶扔到了一边,接着收拾行李,“加利福尼亚,我来了——光棍一条、无名无势,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伦·克拉克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那些彬彬有礼的好莱坞办事机构的雇员们,无论胖瘦、高矮、不谙世故还是饱经沧桑,脸上都常挂着这种笑容。这是审慎的、玩世不恭却又道貌岸然的笑,为绝顶聪明之人所特有。 “你们这帮怪人一开始都是这样,自以为能大展身手、捞它一把,结果不成,一个个都灰溜溜地一路抱怨着跑回东部去了。” “如果你想惹我发火,”埃勒里一边咆哮着,一边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高尔夫球袋,“艾伦,快闭上你的嘴。让你们这些经纪人的逻辑见鬼去吧。”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到这儿头一周就有份肥差,还奖给一顿在椰子园的丰盛晚餐?” “就是个活儿呗,”埃勒里有点不近情理地应道。 “呸,”他的经纪人说,“你那一套在这儿行不通。这是门艺术。伦勃朗(荷兰著名画家)并不是从敲开西斯廷教堂大门的那一刻才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的,对吧?你要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你是说把自己关在他们给我指定的坟墓般阴森的大办公室里,干坐着啃手指头吗?” “是的,是的,”克拉克安慰着,“为什么不呢?反正花的是马格纳的钱。既然制片公司愿意给你发六个星期的工资,你以为人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要是在问我,”埃勒里一边往皮箱里扔着东西一边说,“那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 “奎因,你在开始动笔之前得先找到电影的感觉。你不是个工匠,你是个作家、艺术家,一种感觉敏锐的生物。” “简直胡说八道,根本没说到点儿上。” 克拉克咧嘴一笑,用手一碰帽沿:“很高兴认识你……干嘛这么着急呀?你在这儿大有前途。你主意多,这正是他们在好莱坞花钱要找的。他们需要你。” “马格纳跟我签了六个星期的合同,还可以续签,合同今天就到期了,然而他们并没说要续签,这就说明他们需要我吗?典型的好莱坞逻辑。” “看来他们是不喜欢纽约办事处起草的合同。这儿经常有这种事情。他们先让你的合同失效,然后再给你份新的。你瞧着吧。” “我是被叫到这儿来写书和一部牛仔剧对白的,可六个星期了我都干了些什么?根本没人注意过我,我连一次也没见过雅克·布彻,更别提跟他说话了……你知道我给布彻打了多少次电话吗,艾伦?” “你要有耐心。布彻可算是好莱坞的‘棒小伙’了,而你只不过是又一个寄生虫——又一位作家。” “你不能根据我写的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还什么也没写。不,先生,我要打道回府喽。” “当然,”这位经纪人说道,“这儿,你落下了这件深红色的马球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们这一套恨之人骨。在这儿做无法相信你最好的朋友;他可能会在你转过头去的那一会儿功夫踩着你往上爬。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不可理喻!” “不懂艺术……” “伪君子!” “瞎扔自己的钱……” “狗咬狗!” “全都一样,”克拉克咧嘴笑了,“你要学会欣赏这一套,他们全这样干。你写电影剧本会比你找出是谁在202室用切肉刀割了凯德沃勒德·圣·斯文森的脖子多挣好多钱。听我的,奎因,留下来吧。” “据我估计,”埃勒里说,“大概忍耐的限度通常是六个星期,然后人就会彻底失望。我要趁神志还清醒时远远离开这里。” “你还可以等十天以后再取去纽约的机票。” “十天!”埃勒里连连摆手,“如果是为了那桩斯派瑞谋杀案的话我早就回东部去了。” 克拉克盯着他说,“我总觉得格吕克把奖章挂在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 “哎哟,我说走嘴了。可别对别人说,艾伦,我答应过格吕克警官……” 这位代理人不禁恼火起来:“你是想站在那儿对我说:是你破了斯派瑞的案子却又不屑去论功领赏?” “这可与我无关。我他妈的该把这双钉子跑鞋放哪儿呢?” “为什么无关?有了名气你就能打入好莱坞任何一家制片公司,写作计划全由你说了算!”克拉克不吭声了,埃勒里一抬头又从他脸上见到了蒙娜丽莎般的笑容。 “你瞧,”克拉克又说道,“我有了个好主意。” 埃勒里扔下手里的鞋:“艾伦,你等一下。” “快告诉我吧,我发誓绝对……” “我可告诉你我向格吕克保证过!” “让他见鬼去吧。噢,好吧,好吧,我是在别的地方听说的,你还是一个诚实守信的清白家伙……” “不行!” “让我想想,”这位经纪人思索着,揪着自己的嘴唇,“我会先从米高梅着手。” “艾伦,绝对不行!” “没准儿我还要给派拉蒙和20世纪打电话,给他们挑拨离间。我要让马格纳这帮人全围着我转。”他拍拍埃勒里的肩膀,“怎么样,伙计?我能让你一星期挣2500块大洋!” 埃勒里正在进行着思想斗争,电话响了,他赶紧奔过去拿起话筒。 “是奎因先生吗?请稍等,布彻先生打来的。” 埃勒里问:“哪一位?” “布彻先生。 “布彻?” “布彻!”克拉克猛地将帽子扯到耳后,“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大老板布彻!你的分机在哪儿?先别提钱,探探他的口气。噢,天哪,哦!” 他冲进卧室去了。 “奎因先生?”埃勒里耳中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尖细、紧张的声音,“我是雅克·布彻。” “你是说雅克·布彻?”埃勒里仍在嘀咕着。 “我已经在纽约找了你四天了。最后还是通过警察总署从你父亲那儿搞到了你的地址。你在好莱坞干嘛呢?今天就到我这儿来吧。” “我在干——”埃勒里停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什么?我说,你在这海滨干什么呢?度假?” “请原谅,”埃勒里说,“这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好莱坞,蒙尔罗斯,马格纳电影制片公司主管制片的副总经理雅克·布彻在讲话吗?”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在行星地球上?” 话筒里一片沉默,然后传来一句:“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什么?喂!奎因先生?”又是一阵沉默,布彻先生好像在翻备忘录,“我是不是在跟埃勒里·奎因讲话?那个侦探小说家?到底怎么回事——玛奇,玛奇!你是不是给我接错人了?见鬼!” “等一下,”埃勒里没有底气地说,“玛奇没接错,对的,对的。是我的脑子这些天不大正常,布彻先生,每次打高尔夫球时总把球打进障碍区。你是在问我是不是来好莱坞度假的,我没理解错吧?” “我真弄不明白,”那个尖尖的嗓门一下子降低了许多,“我们就像电话串线了一样说不到一块儿去。你难道感觉不好吗,奎因?” “好?”埃勒里禁不住嚷嚷起来。脸涨得通红,“我感觉糟透了!为什么?你这个没挑儿的笨蛋,我已经被你的制片公司雇用了漫长的六个星期——而你却来问我是不是来这儿度假?” “什么?”我们的制片人叫了起来,“你已经在我们这儿待了六个星期?玛奇!” “我每天给你办公室打两次电话,按一周六天算,笨蛋,那就是说,不算星期天我一共有72次想跟你谈谈,而你竟像个白痴似的在一边待着,还打电话到纽约去找我的地址。你要为此向我道歉。” “不过——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埃勒里继续咆哮着:“我已经在你的手下给指定的动物笼子里栖身一个半月了,你听见没有?——在距离你的办公室只有几英寸而不是一百英尺的地方,我可怜的大脑受着折磨,人也瘦了,奄奄一息,而你却在纽约到处找我!”埃勒里的声音越来越糟,“我要发疯了,我已经疯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布彻先生?你是个大傻瓜,双料的傻瓜!”然后他板着脸挂断了电话。 克拉克急匆匆地跑回来,搓着两手说:“哦,太棒了,太棒了。咱们有戏儿了!” “一边去,”埃勒里说,然后尖叫起来,“什么意思?” “这可真是嘉宝最后一次接受《银幕画刊》采访以来所没有过的大事,”我们这位经纪人兴奋地说,“告诉布彻从哪儿开始下手!现在我们总算快达到目的了。” “现在,”埃勒里摸摸他的头说,“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了不起的家伙,布彻,电影界的巨头。真是好运气!拿上你的帽子。” “行,行,咱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见那位‘棒小伙’了。快走!”说完艾伦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一脸的兴奋神情,都是生活中这一连串接踵而来、杂乱无章的事情所带来的。 有好一会儿埃勒里坐着没动。 后来当他意识到自己把一根火柴放到了头上,帽沿叼在嘴里,手上的烟头正往鞋上蹭时,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唤,便跟着他的全权代表跑出房间,一头扎进屋外那似乎令人永远搞不懂的雾气之中。 在好莱坞,每家制片公司都有它自己的传奇人物,而雅克·布彻甚至也得到了其他传奇人物们的一致首肯,他可称得上是传奇人物之最。 这位尽善尽美之人在马格纳制片公司长方形的办公大楼中拥有着一套有四个房间的办公室。至于这幢大楼,埃勒里厌恶地揣测着,一定是某些不知名的建筑天才的杰作,西班牙风味十足,严然是一位西班牙电影大师发自内心的激情之作。大楼呈灰黄色,楼顶铺瓦,内有天井,一派摩尔式建筑风格,活像是吸毒成瘾的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恶梦。一句话,它又大又怪。 二等秘书的办公室也是照着同样的家庭妇女式的风格设计的,看起来就像是摩尔王子的大帐。 埃勒里仔细打量着屋内银灰色调华丽俗气的装饰,不快地点着头,想象着电影王国的国王正懒洋洋地靠在缀有紫晶的宝座上,抽着水烟筒,冲着两名操琴的美女发号施令。这时艾伦·克拉克的态度已不像起初那么热心了,我们的奎因先生更是越发正襟凛然起来。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一会儿就来见你。”那位二等秘书可怜兮兮地说,“你要不要坐下来等?” “我猜,”奎因余气未消地问,“你就是玛奇吧?” “是的,先生。” “啊哈,”奎因说,“我很乐意坐下来。”于是他就坐下了。 二等秘书紧咬嘴唇,眼看就要掉下泪来了。 “也许咱们最好还是明天再来,”经纪人小声说,“如果你老是这种敌对的态度——” “让我来提醒你,艾伦,”奎因得意洋洋地说,“到这儿来是你的主意。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听众。我现在就能猜出他的模样——长着大大的眼袋,打扮得像个模仿罗伯特·泰勒的电台打字员,涂着指甲油,不男不女——” “还是另找时间吧,”克拉克边说边站起来,“我说要不然明天……” “坐下,朋友。”奎因先生说。 克拉克于是又坐下,像个饱受折磨的乌龟似的啃起指甲来。门开了,他跟着跳起来。进来的是个面色疲惫的男人,很显然这回是一等秘书。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这就见你。” 奎因先生笑了。二等秘书看起来十分虚弱,一等秘书脸色苍白,克拉克呢?一筹莫展地用手直抹额头。 “不错嘛,”奎因先生自言自语着踱进一等秘书的领地,“啊,果然不出所料,品味糟透了。” “是的,奎因先生,”一等秘书说,“我想——” “顺便问一句,见面时怎样才算得体?是行个屈膝礼。吻吻那只尊贵的手还是深深鞠个躬?” “照腿上踢一脚还差不多,”门外传来一个沮丧的声音,“开拍!” 奎因先生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年轻人高举着双手站在门口。他下身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宽松裤子,光着的脚上是双干活穿的便鞋,上身穿件伐木工的方格衬衫,领口敞开着。还有比这更精彩的,他叼着个带缺口的白粘土烟斗,烟味刺鼻,手指头上沾着墨水,胡子老长,单从它的茂盛程度来判断至少有三天没刮了。 “我想——”奎因先生开口道。 “我当然是一流的,”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说,“你现在是想发点儿牢骚还是咱们先谈事情?” 奎因先生咽了口唾沫,“你就是布彻先生?” “真是罪过。你瞧,这座楼可真是我所见过的全城最蠢的庞然大物了,而我们这儿的确是有一些好看的建筑。”他干脆利落地握握埃勒里的手,又招呼道,“嗨,克拉克,你就是奎因的经纪人?” “是的,布彻先生。”克拉克说。 “你们俩都进来,”我们这位“棒小伙”边说边在前面带路,“别在意这东西表面的奢华,奎因,该抱怨的是我。它是老西格蒙德早年建成的,据说他当时就像是周末的赌徒一样乱花股东们的钱。不管怎样,我已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室收拾得还算过得去。请进。” 埃勒里几乎脱口而出:“是,先生。”他跟着走进去。 老天真不公平!从布彻那双敏锐的绿眼睛,那头红发;那孩子般的笑容和那身太不名贵的行头上看,他简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实际上他是人中之杰!就凭这幢大楼的内外装饰,人们完全可以去尽情设想这里那些拉丁风格的花哨东西:绘有各种彩画的挂毯、花砖和雕花木。室内没有遮挡阳光的窗帘,墙壁是用光洁的松木重新镶嵌的,一台老式的大会议桌上满是高尔夫球鞋印和烟头烫出的痕迹,四周杂乱无章地围着一圈还算体面的大椅子,桌上胡乱堆满了东西,像是满布陷井——涂满潦草字句的发黄的纸、一个粘土做的舞台模型、一架磨损严重的老式打字机、照片、油印的剧本、一卷胶片以及被粗粗翻过的凌乱的书籍。桌边有个可移动的小酒吧,柜门开着,里面挤满酒瓶。排列得就跟一只拐得死死的肘子似的,吧台大都如此。 “真该扔掉这堆破烂,”布彻笑嘻嘻地说,“你会看到那一天的。坐吧,伙计们,喝点儿什么?” “这恐怕不太好,”奎因先生呻吟着,拣个椅子畏畏缩缩地坐下来。 “什么?” “他说他需要透点儿空气,”艾伦·克拉克急忙插话。 “在他受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议后,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年轻的老板说着,用力推开所有的窗户,“来点儿苏格兰威士忌,奎因,对你有好处。” “还是白兰地吧,”奎因先生声音微弱地说。 “白兰地!”布彻看上去很满意,“这儿可有个会喝酒的人了。这种酒的酒劲儿很冲,很快就到心脏,等染上动脉硬化就有你好看的了。告诉你我要跟你喝什么吧,奎因,我要开两瓶有125年历史的拿破仑酒,那是我为自己的婚礼保存的,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棒小伙”笑嘻嘻地下着武断的命令时,奎因先生连连摆着手。也就在他摆手之际,那诱惑者举起被太阳烤热的酒瓶倾倒出金色的液体。 这下可太——太多了。这位一门心思的复仇者接过倒得满满的酒杯,一头埋在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那诱人的酒香之中。 “为——为你干杯,”奎因先生喝光一瓶后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为你干杯,”布彻先生说。 友好的阳光普照着外面的马格纳大厦,这间充满友爱气氛的房间却是凉爽宜人,美妙的白兰地令人犹如置身天堂,于是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奎因先生热情地说,“是我的错,布彻伙计。” “不,不,”布彻伙计边说边捶着胸脯,“老兄,是我的错。” 克拉克这时已经不在屋里,他被“棒小伙”给赶走了。他是忧心忡忡地离开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布彻这家伙的办事魅力在好莱坞堪称一绝。作为一名称职的、有良心的经纪人,克拉克很是为将他的客户与这位魔力大师单独留下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客户已经准备为亲爱的老“马格纳”赴汤蹈火了。 “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对你存有偏见,布彻,”奎因几乎含着泪说,“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这是说的实话。” “我的确是个小人,”布彻说,“人们对好莱坞有坏印象并不奇怪,它毕竟像是个天方夜谭。我就是个笑料——人们嘲笑的对象。” 奎因先生抓起杯子瞪着眼说:“告诉我是谁先笑的?我要打得他满地拔牙!” “真是我的朋友。” “可是没人会传这件事,布彻,这只是你、我和艾伦·克拉克之间的事。”奎因先生捻得手指噼啪作响,“他要是敢说出去就让他下地狱。” “当然他会说的。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经纪人都是告密者?打倒经纪人!” “该死的家伙,”奎因先生边说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明早就到他公司去。” 布彻斜他一眼,“坐下吧,老朋友,我已经收拾他了。” “噢不!你怎么干的?” “就在你们来之前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公司了。” 奎因先生充满敬意地欢呼起来,重重地拍拍“棒小伙”的后背,布彻也回敬了他一下。接着他们就拥抱在了一起。 过了大约半瓶酒的工夫。一等秘书发现他们躺在一堆乱糟糟的黄纸中间,正相当清醒地筹划着一幕不可思议的剧情:世界著名的侦探埃勒里·范·克里斯蒂谋杀了世界知名的电影制作大师雅克·布切赫,然后以独到的残忍手段嫁祸于一个叫艾伦·克拉克威尔的人——一个卑鄙的家伙,他居心不良,使得作者的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 [book_title]2 故事会的礼物 一等秘书与二等秘书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二等秘书跑去拿生鸡蛋、辣酱油和番茄汁,剩下的一等秘书使劲将在辩论着的双方拖进布彻的前任——老西格蒙德的盥洗室,扒掉他们的外衣,把他们分别推到淋浴喷头下面,打开冷水龙头,然后在一片叫嚷声中退下,去给制片公司的健身房教练打电话。 那两位倒霉蛋一小时以后才从盥洗室出来,带着满身番茄汁和新皈依了绝对禁酒主义后的一脸虔诚,看上去像一对被冲上了海滩的死尸。埃勒里摸索到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双手抱着头坐了上去,好像是怕它会飞走。 “出了什么事?”他呻吟着。 “我想是房子塌了,”这位制片人说,“霍华德,去找一下卢·巴斯科姆。他大概正在12号舞台跟道具工们掷骰子呢。”一等秘书应声而去,“噢,我的头。” “艾伦·克拉克会宰了我,”埃勒里紧张地说,“你这魔鬼,你让我签什么东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布彻咆哮起来,接着他们互相打量一下,又都咧嘴笑了。 有好一阵子都是令人难受的沉默。然后布彻开始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埃勒里闭上眼睛,为这位超人的充沛精力而痛苦不已。听到布彻那生气勃勃的声音,埃勒里睁开眼,发现这位著名的绅士正在用他那双敏锐的绿眼睛审视着自己。 “埃勒里,我要你留下来。” “一边儿去,”埃勒里说。 “这一回,我敢说,你会像匹马一样地卖力干。” “是写剧本吗?”埃勒里做了个鬼脸,“我对电影一无所知。你瞧,布彻,你是个好人,但这不是我的老本行。还是让我回到纽约去吧。” “棒小伙”笑了笑说:“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无礼的家伙,你人不错。天知道,我这儿有一打作家,他们所写的剧本比你在一百万年里所能知道的还要多。” “那你到底还要我来干什么呢?” “我读了你写的书,跟踪你的调查也有好长时间了。我发现你天赋过人,你分析谋杀案时有一种独到的想象力。你骨子里具有过去时代人们的观念,这些观念曾经作为传统充斥在电影制作技巧之中,但久已失传了。一句话,我的职责就是发掘天才,我觉得你天生就是块写东西的料。要我接着说吗?” “既然你说得如此动听,”埃勒里叹了口气,“说下去吧。” “认识卢·巴斯科姆吗?” “我听说过他,是个作家,对吗?” “他自认为是。他可是个很有见解的人,说起关于电影的见解,简直滔滔不绝。知道吗?华纳公司花25000买下他的高见,结果赚了200万!是在牌桌上搞到的,当时他已烂醉如泥,连A和K都分不清了。这位浪子为了还100块钱的账,将他的主意卖给了另一个作家……好啦,你就跟着他干,你们合作一部戏。” “什么戏?”埃勒里问。 “是他刚卖给我的一个素材。这可是门学问,如果我放手让卢单干,他能折腾出你都没见过的、异想天开的东西——我是说假如他能写出什么来的话,这还很难说。所以我要你来跟他一块儿写这个剧本。” “他知不知道你想找人跟他合作?”埃勒里声音干巴巴地问。 “大概到这会儿他也该听说了,在制片公司里你什么事都别想保密。不过别担心卢,他人还行:性情有点儿反复无常,是个怪僻傲慢的人,颇具电影才华,非常不可靠,好赌博,作风放荡,嗜酒如命——是个自负又时髦的家伙。” 埃勒里哼了一声。 “记住别让他把你甩了。你想找他开始工作时,没准他正在拉斯维加斯用银币狂赌呢,等他露面时已是醉醺醺的了。这里没人还记得他上次有节制地喝酒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时桌上通话器的指示灯亮了,布彻揿下按钮:“喂,玛奇?什么事?” 二等秘书声音疲惫地说:“巴斯科姆先生刚刚冲进去了,布彻先生,他又顺手抢过我的拆信刀,我想该让你知道一下。” “她是说刀子?”埃勒里警觉地问。 这时,一个矮胖的人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他衣冠布整,脸上气鼓鼓的,鼻头活像个煮熟的洋葱,小胡子卷卷的,一头红发,眼皮好像倦得睁不开,那红润的脸色绝对不是因为过多的户外活动造成的。 这个幽灵般的人刹住脚,愤怒地挥舞着一把长拆信刀。他跳过脚下的小地毯直奔“棒小伙”的桌子而去,将刀举在正瘫坐桌后的奎因先生鼻子跟前来回摇晃着。 “看见这个吗?”他叫嚷着。 奎因先生点着头,真希望自己没看见。 “知道它是什么吗?” 奎因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把刀子。” “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 奎因先生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只有摇头的份儿。这个矮胖子将刀插入雅克·布彻的桌面,刀子带有威胁意味地抖动着。 “在我背上!”巴斯科姆吼着,“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讨厌鬼?” 奎因先生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一英寸。 “就是你,你这编故事的、两面派的纽约佬!”巴斯科姆先生怒吼着,从房间主人的酒吧里抄起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恶狠狠地把那深棕色的瓶口塞进自己嘴里。 “这,”奎因先生申辩道,“一定是你又做了一个恶梦。” “嗨,卢,”布彻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我们的剧作家又来了。每次创作的开始都是这样。听着,卢,你错怪奎因了。认识一下:埃勒里·奎因,卢·巴斯科姆。” “你好!”奎因先生认真地问候着。 “我讨厌这一套。”卢从酒瓶后面嘟囔着。 “奎因正准备帮助你编写剧本,卢,当然那主要还是你的差事,报酬你拿大头。” “一点不错,”埃勒里讨好地笑着说,“我只是你的小助手,老前辈。” 巴斯科姆先生的湿嘴角露出了同志间的友好的笑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优雅地说,“来,朋友,来喝一杯。还有你,布彻,咱们一块喝两杯。” 于是,那个好心的艾伦·克拉克,那纽约宽阔平静的大街,还有那些照常生活着的男男女女都被抛到多少光年之后去了。我们的奎因先生又喝多了,在朦朦醉意中他凭借着绝望者的余勇从巴斯科姆先生手中一把夺过了威士忌酒瓶。 在“棒小伙”办公室的旁边还有一间空空的工作室,屋里微微散发着消毒剂的味道,空荡得活像虔诚的基督徒的修道密室。 “这是我想思考问题时去的地方,”布彻解释着,“你们两位干这活儿时就把它当做办公室吧,我想要你们离我近一些。” 一想到要被关在这个徒有四壁的笼子里,特别是跟这么一位创作手法与杀人狂没啥分别的绅士关在一起,埃勒里不禁用悲哀的眼光默默向主人求助。可是布彻一边笑一边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走了。 “好吧,好吧,”巴斯科姆先生不耐烦地说,“找地儿坐下听我说吧。你来了这儿就等于稳获明年学院奖的提名了。” 埃勒里一边瞄着通往天井的门以备紧急逃生之用,一边蹲了下来。卢躺在地上,准确地通过开着的窗户朝外吐了一口痰,把手叠放在他那乱蓬蓬的头下。 “我现在就能看见那一切,”他充满幻想地开始说起来,“如潮的人群、可爱的频频闪亮的闪光灯、令人讨厌的没完没了的演讲——”“先别忙着想象,”埃勒里说,“请讲点实质性的内容。” “你会怎么看,”卢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如果米高梅突然要根据嘉宝的生活拍一部电影,嗯?” “我说你该把这主意卖给米高梅才是。” “哦,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们会请嘉宝来主演,对吧?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卢得意地停像了一下,“你要说,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在瑞典度过的少女时代,与天才大师斯蒂勒的会面,斯蒂勒在好莱坞的合同,你难道看不出吗?是他把这位腼腆的少女带到好莱坞来的,她使整个好莱坞为之倾倒,但斯蒂勒却受到冷遇,她成了红极一时的明星,斯蒂勒默默死去,简直是吉尔伯特式的浪漫,逝者那颗破碎的心——噢,天哪!” “可是嘉宝小姐会同意吗?”埃勒里小声问道。 “或者假设——”卢继续说着,毫不理会他的问话,“假设派拉蒙选中约翰、莱昂纳尔和埃塞尔并将他们的故事合在一起拍?” “这里面该有你的份儿。”埃勒里说。 卢一跃而起:“明白我的意思了?好,我这儿有个真实的传奇故事,比刚才那些要强出一大截!你知道我们要写谁的事吗?是美国剧坛上最令人目眩、最声名显赫、最伟大的名字!他们是演艺团里的动力——电影界的怪人——相对立、仇视的好莱坞头号家族!” “我想,”埃勒里皱皱眉头,“你是说罗伊尔一家和斯图尔特一家吧。”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还能是谁呢?”卢嚷嚷着,“明白了?明白大概内容了吧?一边是杰克·罗伊尔和他的爱子特伊。另一边是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女儿邦妮。老一代和新的一代,正好是四人一台戏!” 在他自己的热情支配下,卢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布彻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攥着瓶没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 埃勒里咂了下嘴唇。不错,是个好主意。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两家人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在拍一部一流的百老汇作品之外还足足够拍两部电影的。 一次大战以前,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主宰着纽约舞台,他们那暴风雨般的恋爱一度成为在贵族阶层和平民聚居区均广为流传的罗曼史。就像两只丛林中发情的小猫,他们从纽约时代广场厮咬到旧金山,然后再折回来,一路留下精彩的演出和暴涨的票房收入。没有人怀疑他们最后会结婚,安下心来生儿育女,成为帝王般快乐的一家人。 但令人吃惊的是,在他们那疾风暴雨式的浪漫恋爱之后,他们再没向前走下去。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些惯会飞短流长的记者从那时至今一直在百般试图刺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一无所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它反正中断了他们的罗曼史,留下的只是眼泪、怒吼、责备、负气出走和整个大陆都在传说的不绝的敌意。 就在分手后不久,双方都各自迅速地结婚了。杰克·罗伊尔带到他那帮好朋友面前的是位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初出茅庐的棕色美人,她来到纽约后成了剧坛上的又一颗新星,作为回报,她给罗伊尔生了个儿子,一个月以后因为没有说明但很容易想象的原因竟当众用马鞭抽打她的丈夫,后来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折了脖子,很快就去世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经纪人私奔了,那人成了她女儿邦妮的父亲,后来偷走了杰克当初与她订婚时送她的一串项链,当掉后借战争之机逃到欧洲,最后因急性酒精中毒死在了巴黎一家小酒馆里。 当好莱坞再次发出召唤时,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对形同陌路的冤家已经又都回到了前进中的电影界,过去久已忘怀的恩怨体现在了这对仇人喜怒无常的性情上。这恩怨情结传到了他们的下一代身上,已经出落成银幕上出名的纯情少女的邦妮·斯图尔特,对于马格纳的当家青春偶像泰勒·罗伊尔的敌意丝毫不比他们的父辈差。 从威尔什尔到好莱坞大道,这仇恨在不断升级。据说聘用了杰克和布里斯的老西格蒙德并非死于脑溢血,而是焦虑过度,这是他一直竭力维护马格纳内部的和平局面的结果。 雅克·布彻脑后也有些早生的华发,应该归咎于他花在这对冤家各自问题上的同样徒劳的努力。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棒小伙”迫不得已向邦妮·斯图尔特求婚了,其根据是爱有时能够产生奇迹。 “一点儿不错,”埃勒里大声说,“布彻和邦妮订婚了,是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难道就是你对我的设想的全部看法?”卢挥舞着酒瓶子喊叫道。 布彻将头探进房间:“喂,埃勒里,你认为怎么样?” “要我说实话?”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觉得,”埃勒里说,“这的确是个激动人心的构思,不过恐怕会永远停留在计划阶段。” “听见了吗?”卢叫起来,“你给我请来了个先知约拿!”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你想想怎样才能将这四位明星请来拍同一部戏呢?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对头。” 卢瞪埃勒里:“堪称世纪罗曼史,过去20年里最具动效应的恋爱,四位大明星所带来的偌大的票房吸引力,一个人人感兴趣的绝妙题材——而他却在泼冷水!” “别这么说,卢,”我们的老板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埃尔。以前也试过找他们合作,但都失败了。这一回我预感情况会有所不同。” “爱会帮助解决问题的,”卢说,“未来的布彻夫人不会丢下她的爱人不管的,对吧?” “胡说,”布彻的脸有些发红,“既然说到这儿,卢在里面也有特殊关系。他是布里斯的远房堂兄弟,除了她父亲和卢之外,布里斯再没别的亲戚了。我想她出于对这怪人的血缘亲情肯定会听他的。” “如果不听,”卢笑了,“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他们四人目前手头也都不宽裕,他们一向如此。我准备跟他们签报酬非常可观的合约,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听着,”卢说,“当我告诉他们将为数以百万计的观众拍一部展示他们自己生活的影片时,他们会兴奋地抢着来签合同的。合同就在这里。” “我去请邦妮和特伊,”布彻快人快语地说,“卢去做布里斯和杰克的工作。山姆·维克斯。我们的公关部经理,负责在报刊杂志上开始作宣传。” “那么我呢?” “跟卢在一起干。你去接近斯图尔特和罗伊尔两家人,尽量搜集关于他们个人生活的材料,越多越好。最重大的事情当然就是婚礼。咱们过几天再碰头,交流一下进展情况。” “哦呵,”卢得意地哼哼着,胳膊下夹着布彻的酒瓶慢慢走了出去。 一个戴着一只眼罩、脸像要被风吹裂了似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你找我,布彻?” “来见见埃勒里·奎因——他要跟卢·巴斯科姆一块儿来编罗伊尔-斯图尔特的罗曼史。奎因,这就是山姆·维克斯,公关部负责人。” “嗨,我听说过你,”维克斯说,“你就是那个在这儿待了六个星期却无人理睬的家伙,真有意思。” “你指什么有意思?”埃勒里愠怒地问。 维克斯顿了一下:“这件事挺轰动的,不是吗?对了,你觉得卢的电影构想怎么样?” “我看——” “蛮不错的。你知道布里斯的老朋友吗?那可是个能上电影的人物!托兰德·斯图尔特。我猜布里斯大概有两三年没见那老古董了。” “请原谅,”布彻抽身先走了。 “去找找那老僵尸,”公关经理说,“如果你想了解这段热闹的罗曼史,他可能会给你提供点儿内幕材料。老斯图尔特是个古怪的百万富翁——我是说他是个怪人,不过要能从他那里弄到钱的话,你也就够怪的了,明白我的意思吗?那简直是火中取栗。对了,他在赭石山的一座小山顶拥有一座价值百万的庄园,就在帝王县的圣伯纳迪诺牧场下面。那儿有40个房间,像座宫殿,除了他和一位医生外再没旁人。医生名叫朱尼厄斯,他既是老头的医生,又事他的保姆、管家和打手,一身兼数职。” “对不起,”埃勒里打断他,“我想我得去瞧瞧卢在——” “暂且忘了卢吧,过几天他会自己钻出来的。对了,像我所说的,人们编了些关于老斯图尔特的传说,有的说他从不相信女人,有的说他有些非常奇怪的生活习惯,比如不沾女色,我想该称他为修行的居上。他应该像马儿一样健壮。” “听着,维克斯先生——” “叫我山姆好了。如果说有路通往他的山头,那也只有山羊或是印第安人才能见到他。朱尼厄斯医生靠飞机运送补给,他们在山上有个降落场,我在空中见过那飞机好几次。你知道,我本人就是个飞行员,在波伊琉的一次混战中被打瞎了一只眼。所以很自然地我对这两个住在山上的阔佬感兴趣,他们就像”阿拉伯之夜“里那对围着老巢飞来飞去的鹰——” “你看,山姆,”埃勒里说,“我很乐意跟你一起回忆童话故事,可是眼下我想知道的是——谁是这座城市里的包打听?” “波拉·帕里斯,”这位公关能手脱口而出。 “帕里斯?听起来有点耳熟。” “哦?你是哪儿人?她只在沿海一带发行的180来种报纸上发表文章,主持着一个专讲影坛闲话的著名专栏,名叫‘明星写真’。你觉很熟悉?” “那她应该称得上是了解罗伊尔和斯图尔特内情的一个最理想的资料库喽。” “我来帮你约她见面,”维克斯一斜眼睛,“头一次见波拉,让你长长见识。” “我才不怕那些凶巴巴的老太太呢,”埃勒里说。 “她可不是什么悍妇,我的朋友,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小妇人。” “是吗?漂亮吗?” “完全与众不同。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的,拜倒在她裙下的从令人讨厌的俄国佬到西部牛仔什么人都有。可是你要记住一条,别想跟她约会。” “啊,不会的。她看上谁了?” “谁也没有,她患有人群恐惧症。” “恐惧什么?” “人群。自从六年前来到这海滩,她就再没离开过有警卫的屋子,整日把自己关在客厅里。” “胡说八道。” “是真的。人群令她神经紧张,她从不让一人以上跟她同时待在屋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去到处探听消息呢?” “她有一千只眼睛——通过别人的眼睛。”维克斯转动着他的独眼,“她对制片公司来说真是无价之宝!好吧,我去帮你打电话。” “太好了,”埃勒里兴奋地摸摸头。 维克斯走了,埃勒里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不时响起重复着的怪话,眼前闪动着眩目的五彩灯光。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奎因先生吗?”——是二等秘书的声音——“布彻先生到放映间审查今天的样片去了,他要你给你的经纪人打个电话并让他给布彻先生回电话,是关于报酬和合同的事,这样行吗?” “这样行吗?”埃勒里连忙答应着,“我是说——当然可以。” 酬金、合同、卢、波拉、山上的老人、拿破仑白兰地、像挺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的布彻、狂放不羁的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们、人群恐惧症、赭石山、莫大的压力。壮观的场面、样片…… “我的上帝,”埃勒里暗自思忖着,“现在后悔是不是有点儿迟了?” 他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太迟了。 [book_title]3 奎因先生见到了大明星 两天来,奎因先生竭力使自己能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坐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赤手空拳到金鱼缸中去抓鱼一样一无所获。 棒小伙一整天都在开会,门关得紧紧的,他在为那部已经广为宣传的影片《大地在成长》做着最后的筹备工作。卢·巴斯科姆似乎是被大地给吞噬了,在哪儿都找不到他。埃勒里要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男女双方的所有努力都落了空,每次往他们各自的家中打电话,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的不是一位名叫路德拜克的管家那鼻音很重的英国腔,就是一位名叫克洛蒂尔德的女人操着的一口几乎听不懂的法语,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有那么一次,机会来到了眼前。当时埃勒里正在和艾伦·克拉克在马格纳公司院内的小路上散步,克拉克是怎么也找不回心理平衡了,这会儿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快走到街角时,他们发现有个打扮不俗的女孩正站在擦鞋摊前数着硬币。她高高的个子,穿条黑色缎子长裤、戴着一顶男式宽边软呢帽。摊主是个黑人,名叫罗德里克,是专门在此为那些临时演员擦皮鞋的。 “那就是邦妮。”经纪人兴奋起来,指点着说,“好一个金发美人,不是吗?你的运气来了。邦妮!”他高声叫着,“请过来认识一下——”这位女明星仓促中掉下了一把硬币,她摸了一把罗德里克弓起的后背,好像是在试试自己的运气如何,然后一跃跳上了猩红色的跑车。 “等一等!”埃勒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该死的——”但是他只见到了她驾车飞快地驶过第一大街和B大街拐角,袒露着的一只玉臂发出眩目的白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便是那天他看到邦妮·斯图尔特的最后一眼。 “这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埃勒里一边嚷,一边把自己的巴拿马草帽狠狠掷在地上,“我算完蛋了!” “你试过捉顽皮的飞蛾吗?那就是邦妮。” “可是她为什么不——” “好了,还是去见波拉·帕里斯吧,”经纪人以一种外交口吻说道,“山姆·维克斯说他已帮你约定了跟她见面,就定在今天。她会告诉你很多有关这对小猫仔的事情,恐怕比他们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一个星期1500块钱,”埃勒里嘀咕着。 “这已经是布彻所能出的最高价了,”克拉克带有歉意地说,“我还想让他多给预支点儿——” “我不是在抱怨薪水,你这傻瓜!从昨天起我已在马格纳的帐上积攒了大约600块钱,却什么事也没干!” “去见波拉吧,”克拉克拍拍埃勒里的后背,安慰他说,“使你苦恼不堪的事情正是她轻车熟路的。” 于是,埃勒里就一路抱怨着驾车向好莱坞山驶去。 他几乎是凭直觉发现了这幢房子,直觉告诉他没有比这更像是个家的地方了。房子是白色木质结构的,带有殖民地风格,围着一圈尖桩篱笆。它位于一片仿西班牙风格的俗不可耐的灰泥砖房中央,就像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间站着一位披长头巾的修女,煞是醒目。 在会客室门口一位秘书模样的女孩笑盈盈地说:“奎因先生,帕里斯小姐正在等你,请进吧。” 埃勒里径直走了过去,身后招来屋内一大群人的侧目。这里面有被淘汰的临时演员、推销员、佣人、《影视圈》的专职记者……简直称得上是好莱坞各色人等的大杂烩。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位神秘的帕里斯小姐了,看来她正是从这些人身上搜集第一手情报的。 可是当他走进下一间屋子,才发现那还是间客厅,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手上不停地做着记录,一个穿着整洁的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她附耳说着什么。 “这一定是在鉴别身份,”他已经开始为这阵势所吸引,设想着,“嗯,她是得小心提防外面的流言蜚语才是。” 他在得到第二位女士的点头首肯后走进了第三间屋子,这是个起居室,房间四面贴着壁纸,家具都是枫木做的,室内光线很好,落地大玻璃窗外是铺石板的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绿树、花坛和一面爬满花草的石头高墙。 “你好,奎因先生,”一个悦耳的声音向他问候着。 大概是猛地进到阳光充足的屋内觉得有些刺眼的缘故,奎因先生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耳朵里仍在回响着刚才那管风琴般的声音。接下来他就意识到那和谐美妙的乐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它的主人此刻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海滨常见的矮摇椅上,叼着根俄国烟,正冲着他微笑呢。 奎因先生这时不禁暗暗承认波拉·帕里斯毫无疑问是他在好莱坞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不,简直是绝世美人。 奎因先生一向认为自己不会受到一时激情的影响,即使是最有魅力的异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帮着开开门、扶下出租车什么的,别无其他。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披挂了多年的盔甲——厌恶女人症——竟一下子莫名其妙地脱落并逃之夭夭了,剩下他毫无防备地独自面对着这位纤纤美女。 尽管方寸已乱,他还是竭力集中起精神来打量眼前的一切:一个鼻子,对了,还有嘴巴,白皮肤……是的,非常白,两只眼睛——该怎样评价这两只眼睛呢?一头乌发上泛出有趣的光泽……全都是真的,是真的。他对穿着也很注意,那是什么牌子的?蓝纹、帕图或者波罗?噢,不,波罗是那位小个子的比利时侦探的名字;一件绣花的丝绸长袍,是的,是的,宽宽大大的绸背心,一条质地柔软、垂感很好的裙子,膝盖以下饰有长长的花纹。她浑身散发着香气,抑或是恶臭?总之就像是去年种的忍冬花的幽灵。奎因先生暗自干笑了一声:哈,忍冬花!绝妙的比喻。这是个女人。不,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或是是——是个女人吗? “这,这,”奎因先生感到一阵恐慌,几乎说出声来,“别这样,你这个傻瓜。” “如果你对我打量完了,”波拉·帕里斯带着笑意站起来说,“就请你坐下吧,奎因先生。要不要来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香烟就在你手边。” 奎因先生摸索到椅子,直挺挺地坐下去。 “说实话,”他小声嘟囔道,“我——我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波拉·帕里斯,帕里斯,是的,很响亮的名字。谢谢,不要酒。很美!可以抽烟吗?”他在椅子上坐稳,双手抱在胸前,“请说点儿什么吧?” 她噘起了嘴,在嘴角左边泛起一个笑靥——不是大大的,很常见的那种酒窝,而是一抹暗影,宛若羽毛若隐若现。片刻过后,那笑意已是清晰可见。 “奎因先生,就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而言,你讲得已经非常好了,尽管我得承认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是干什么的?一位来自德里的语言学家?” “就是这样,请接着说下去。唔,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 啊呀,我们这位美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关切,她皱着眉头,一脸紧张的表情。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兄,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问,“还是——” “还是喝醉了?你一定是想这么说。是的,我是喝多了。不对,我在说胡话,我感觉又像是站在科罗拉多大峡谷最北的边缘眺望远方时那样。不,不,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帕里斯小姐,可是如果你不对我说点儿什么我就要发疯了。” 她似乎觉得这挺有趣。而他的脑子里却微微有些打退堂鼓的念头,就像黑夜里小动物的一阵骚动。 “跟你谈谈?我还以为是你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呢。” “不,不,这都无关紧要。问题是我必须得听到你的声音,它会令我精神焕发。上帝知道,我在这座像个大染缸一样乱哄哄的城市里过得糟透了,的确需要换换脑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帕里斯小姐突然转过头坐了下来,他看见她咽了口唾沫:“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她笑着说,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有的时候我觉得男人奉承我是为了……”她没有说下去。 “恰恰相反,”埃勒里冲动地说,“你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无论是谁跟你在一起都会觉得很自卑——” “奎因先生。” 他这时才发觉,她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恐惧。那是一种惧怕。起初它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眼前这位成熟自信又有教养的尤物置身在一群乌合之众当中会怕些什么呢?对了,山姆·维克斯是这么说的:“人群恐惧症”,如同同性恋一样,是人的一种病态恐惧心理…… 奎因先生迅速使自己从这联想中摆脱出来,刚才那一瞥的发现已经吓着他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试试运气。我真蠢。” “我也说是这样,”她一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我想这是侦探的天性,我是说,我这些愚蠢的分析——” “告诉我。奎因先生,”她掐灭手中的烟急急地问,“你觉得拍一部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代人的传记影片这主意怎么样?” 这可真是个难题。他当然是装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我想是山姆·维克斯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有消息来源,”说着她笑了起来,埃勒里被如此可爱的声音迷醉了。太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我知道你,你瞧,”她低声说,“你在马格纳度过了恶梦般的六个星期,你在那儿的一通瞎忙活,你那天跟雅克·布彻喝得烂醉,他是——” “我正在想你真是块当侦探的好材料。” 她慢慢摇了摇头,岔开话头:“山姆说你想了解点儿情况,具体是哪方面的?” 埃勒里从语气中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家人的,”他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太长时间盯着这个女人看的确不太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生活、想法、个人秘密等等、等等。” “天呐,都想知道?得花我一个月的时间,不行,我太忙了。” “这么说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得比谁都多。奎因先生,你还是请坐下来吧,”埃勒里看着她,脊梁骨不觉有些哆嗦,他像个傻子似的咧咧嘴,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为什么在战前解除了婚约,”她不慌不忙地说着,“这当然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情,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是无所不知的。” “也不是全都清楚,奎因先生。有人认为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或者是另外一个男人,又或者是其他类似的重大事情,我可不这么看。” “这么说你有自己的看法。” 她脸上的酒窝再次展了出来:“是因为一些可笑的小事,就像情人之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起口角那样的小事。” “那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埃勒里呆呆地问。 “很显然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做事一向都是不计后果、不负责任,是一对漂亮的傻瓜。在过去20年里他们一直是这里挣得最多的人,可两人还都是两手空空。杰克是个花花公子,喜欢赌博,又好捉弄人,常常干些蠢事,当然他还是个很了不起的演员;布里斯呢,是个人人崇拜的可爱姑娘,有着男孩般的顽皮天性。这样的一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论是毫无理由地撕毁婚约还是一翻脸就长达20年。” “要我说还可能到公海上去当海盗呢。” 她笑了起来:“杰克曾跟老西格蒙德签过一个一星期挣5000块钱的电影合同,拍摄期大约要十个星期。然而就在签约的那天下午,他就在梯亚朱阿纳花掉了五万块。所以他后来等于是白干了十个星期,每周都要靠借钱度日。就这样,他还是塑造出了在他的演员生涯中最为辉煌的银幕形象。这就是杰克·罗伊尔。” “接着说下去。” “至于布里斯呢?她从来不穿紧身衣,专门喝马蒂尼酒,光着身子睡觉,三年前还将半年的薪水捐给了演员基金会,原因是杰克捐了三个月的收入。这就是布里斯。” “我看这年轻的一代比他们的父母还糟,第二代通常都是这样。” “啊,一点儿不错。如此深的积怨,我想大概就连心理专家也难解释清楚,就像顷刻间爱已灰飞烟灭……” “可是邦妮与雅克·布彻订了婚!” “我知道,”波拉平静地说,“不管怎样,你且记住我的话——灰飞烟灭,可它还会死灰复燃的。可怜的布彻陷了进去。我想他自己是清楚的,可怜的家伙。” “那个叫泰勒的男孩与那女孩互不讲话吗?” “不,他们讲的!你会听到的。当然他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拍片,互相嫉妒得十分厉害。几个月以前报纸上有篇引人注目的报道,是关于特伊在他父亲召集的一次著名聚会上和一只训练有素的灰熊打斗的消息。那以后没过几天,邦妮就领养了一只幼豹当宠物,并带着它在马格纳的地盘上到处走来走去地炫耀,直到特伊和一帮女孩一道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当然也不能说是谁的错——幼豹的绳子松了,它竟跑过来咬特伊的腿。特伊在小动物追逐下那仓惶奔逃的样子非常有损于他一贯的高大男人形象。” “他们可真有意思,不是吗?” “跟别人一样,他们四个人你都会喜欢的。像布里斯和邦妮这样,恐怕是受了布里斯的父亲托兰德的遗传影响,他是邦妮的祖父辈。” “维克斯好几次提到他。” “他是本地人,有股邪劲儿,我不是指精神上。他居然靠倒腾石油发家,积累了大笔财富,简直乐昏了头。他在赭石山自己的庄园上花费了上百万元,却竟然想不起雇个人来锄锄草。他花了四万块钱搬掉了一个邻近的山头,因为不喜欢它从他的走廊上看过去的样子——据他说那看上去像在一次石油交易中赢了他的那个该死家伙的侧脸。” “真有意思,”埃勒里说,同时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他用茶匙喝凉水,印制了许多反对兴奋剂的满是统计数字的小册子,烟草、咖啡和茶都在他反对之列,他还警告人们说吃白面包会使人早进坟墓。”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埃勒里坐直身子听着,对这位提供消息的人比对消息本身更感兴趣。这是他来到好莱坞后所度过的最愉快的一个下午了。 到这儿来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时候在波拉的脸上有道光的暗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一点点地微微向上挪动着。 “我的天哪!”他看了一下表,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干嘛不把我赶走,帕里斯小姐?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 “我的姑娘们会招呼他们的。别人听我讲,对我来说也是个调剂,而你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听众,奎因先生。”她也站起身来,伸出手,“恐怕我没能给你多大帮助。” 他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抽了回去。 “帮助?”埃勒里说,“哦,是的,是的。你的帮助太大了。顺便问一句,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们四个吗?” “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明天晚上到位于威尔什尔大街的马掌俱乐部去。” “马掌俱乐部,”埃勒里盯着她的嘴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没听说过?它大概是好莱坞最有名的赌场了。是亚历桑德罗开的,他是个有黑道背景的绅士,人很聪明。你会在那儿见到他们的。” “是亚历桑德罗开的,”埃勒里念叨着,“记住啦。” “让我想想,”她说着话将头稍稍侧过去了一点,试图避开他那询问的目光,“明晚不对外开放——对的,他们会去的,我敢肯定。” “那他们会让我过去吗?我在这儿可是个陌生人。” “你愿意由我来安排一下吗?”她认真地问,“我打个电话给亚历桑德罗,他和我是老交情了。” “你真是太好了。”他接着又急急说道,“我的意思是——瞧呀,帕里斯小姐,干嘛不直接叫你波拉呢?你不介意吧?你能不能——我是说,你能不能亲自陪我……” 波拉微微一笑:“再见吧,奎因先生。” “可是你能不能赏光……” “跟你交谈很愉快,有空再来。” ——又是那该死的恐惧心理在作怪! “我警告你,”他冷冷地说道,“你会为刚才的邀请后悔的。”说完奎因先生就有点儿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去了。 多么美妙的一天!他一边想着一边深深地呼吸着可爱的空气,眼前是可爱的树木,就连散布在这座白房子周围的那些西班牙风格的建筑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当然最可爱的还是这座白房子和住在它里面的那位自我禁锢着的浪漫女主角——朱丽叶。 突然间他想起了维克斯两天前那嘲讽的腔调:“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 别的人……那就是说她成了众人崇拜的对象。好哇,为什么不呢?她令人愉快,活泼有趣,就像一种奇特的调味品,正对男人的口味。那么,在这班棕色皮肤、高大英俊的男人中间他又算是哪一种呢? 眼前的一切简直都是那么可爱。 奎因先生几乎要被这浓浓的爱意压垮了,他晕晕乎乎地钻进汽车把它开走了。 星期六的晚上,他身穿一件晚礼服来到了马掌俱乐部,一路上仍在埋怨自己这些年来打光棍虚度了多少好时光。他的思绪还在好莱坞山中某一座白色小屋那里徘徊着,并不很在意是否搞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我在哪儿能找到亚历桑德罗?”他向一个酒吧传者问道。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人指点着,埃勒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绕过马蹄形的酒吧,躲闪着穿过人群拥挤的舞池和在一旁演奏的乐队,舞台上一位混血歌手正摇摆着身子哼唱情歌。他掀起绸帘,眼前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扇铬钢质地的门。 埃勒里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马上就开了,站出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板着脸的男人,他无疑在冷冷地打量着敲门的人。 “找谁?” “亚历桑德罗在吗?” “是谁要找他?” “噢,让开,”埃勒里说着就把这位冷脸大汉推到一边去了。屋内马蹄形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长着张苹果脸的小个子男人,一双眼睛发出瓷器般幽蓝的光,左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马蹄形钻戒,微笑着抬起头打量这位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我叫奎因,是波拉·帕里斯让我来找你的。” “对,她给我打过电话,”亚历桑德罗站起身,伸出他那胖胖的小手,“凡是波拉的朋友在这里都受欢迎。” “我希望,”埃勒里说,实际上并没抱多大希望,“她向我介绍得没错。” “一点儿没错。你想玩玩吗,奎因先生?轮盘赌、纸牌、掷骰子、老虎机……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我恐怕自己那点儿有限的积蓄还不够塞你们牙缝儿的呢,”埃勒里咧了咧嘴,“我到这儿是来找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的。他们在吗?” “还没来呢,不过他们会来的。一般星期六晚上他们都来。” “我可以在里边等他们吗?” “请这边走,奎因先生,”亚历桑德罗按了一下一面墙壁,那墙竟打开了,露出一间屋子,里面有好多人,烟雾弥漫但人人都很安静。 “好一间暗室,”埃勒里饶有兴味地说,“有必要这么别出心裁吗?” 这位赌场老板笑了:“我的客人希望如此。你知道,这是好莱坞嘛,他们想花钱买个刺激。” “你几年前是不是住在纽约?”埃勒里注意地打量着他那貌似纯洁实则乏味的长相,不禁问道。 小个子反问了一句“我吗?”便笑了起来,同时向暗处过道里另一个板着脸的人点了点头,“好吧,乔,让这位先生进去。” “是我认错人了,”埃勒里一面忙不迭地嘟囔着一面走进这间赌场。 然而他并没有说错。亚历桑德罗的真名并不叫亚历桑德罗,而且他的确来自纽约。他是在纽约发的迹,据当地警察总署的人讲,他从百老汇的突然失踪是因为在一次赌博中发了大财,他先后击败了四个书商、两拨玩掷骰子的人和一拨玩纸牌的人,在他们中间有地区律师助理道培·西西里阿诺、市法院的法官、预算委员会的一个成员以及大胖子索利。 现在他来到了好莱坞,跟人合伙做起生意来了。埃勒里暗想道,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他在屋子里转悠着,很快便发现亚历桑德罗先生已经和这里的社交界打成一片了。在一个隔开的小间里,两位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在起劲地玩七点牌,跟他们打对家的一个是一家大电影公司的总裁,他是好莱坞的著名导演之一,另一个是报酬颇丰的电台喜剧演员。那边玩掷骰子的桌边清一色围满了——这现象倒蛮有意思,让埃勒里觉得好笑——作家和滑稽演员。聚在轮盘赌周围的多是演员们,人数之多令你难以置信,他们在这里尽情展示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说不定就会打动在场的某位导演,如果他们有心在此为自己的哪一部戏物色演员的话。 埃勒里这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位难以捉摸的卢·巴斯科姆,他穿着件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紧巴巴的夜礼服,正挤在一张轮盘赌桌旁,一只手摸着一大把筹码,另一只手搭在一位肤色微黑的白种女人脖子上。 “原来你在这儿,”埃勒里叫道,“别告诉我说你一直在这儿猫了三天!” “走开,朋友,”卢说,“这是我的幸运之夜。”埃勒里这才注意到那白种女人身前堆了小山似的一堆筹码。 “就是嘛,”女人边附和边瞪了埃勒里一眼。 埃勒里还是抓住了卢的胳膊:“我要和你谈谈。”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怎么就不能清静一会儿呢?哪,乖乖,来帮爸爸照看着点儿。”于是他将手中的筹码扔在女人那领口开得很低的胸前,“好吧,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埃勒里语气坚决地说,“就和我待在一起,直到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进来。然后你帮我介绍一下,那以后你就可以像股烟似地消失了,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好了。” 卢皱了皱眉头:“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六。” “星期五都干嘛来着?瞧,杰克·罗伊尔就在这儿,快点儿过来吧,那轮子可不会整晚都等着我。” 他把埃勒里拉到一位高高个子、相貌英竣生着铁灰色头发的男人身边,那人正因为亚历桑德罗说了些什么而大笑不止。不错,正是约翰·罗伊尔本人。埃勒里心说: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他那张著名的脸。 “杰克,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卢哼哼着,“快把你的事情跟他讲讲,好让我回到轮子那儿去。” “奎因先生,”他用那著名的男中音说道,同时露出了著名的蓄着小胡子的笑容,“别介意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他大概是又喝多了。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都记在斯图尔特帐上。对不起稍等一下。”他又转身对亚历桑德罗说,“就这样吧,亚历克,我今晚已经听得够多了。”——那个矮胖子点点头就匆匆走开了——“现在,奎因先生,你为马格纳干活感觉怎么样?” “这么说布彻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知道过去三天里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找你吗,罗伊尔先生?” 那著名的笑容是和蔼可亲的,但是那双著名的黑眼睛却仍在四处张望着:“路德拜克是说过些什么……三天!你是说三天吗?噢,奎因,我有种预感,请原谅我要去伤伤亚历桑德罗的心。”说着,他急急忙忙奔到收银台用一把钞票换了一堆筹码,然后一头扎进围着轮盘赌桌的人群里。 “500块,押三号。”埃勒里听见他大笑着说。 出于对如此精确掐算的好奇,埃勒里也默许了卢的悄悄溜走。三号并没有胜出。罗伊尔笑笑,抬起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注意到它的指针正指着九点五分。轮盘中的球这时停在了七上。 布里斯·斯图尔特仪态万方地拖曳着长裙走了进来,她穿着那件黑色晚装着上去十分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燕尾服、戴包头巾的高个子印度人,棕色面孔,一脸驯服的神情;她立刻便被众人包围了。 “布里斯!这位新男友是谁呀?” “我打赌他是位王子,要不就是王公什么的,还是让布里斯自己说吧。” “帮我引见一下,亲爱的!” “拜托了,”我们的女演员笑着抗议道,“这位是兰杜·辛格,他是从印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来的巫师,有第六感觉,我发誓这是真的,因为他说出了关于我的最奇妙的事情;巫师今晚要帮我来赌一把。” “太可怕了!” “亲爱的卢!”布里斯发现了他便大叫起来,“别待在那儿了,让我来教你怎样赢钱。过来呀,辛格先生!” 卢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位巫师,耸耸肩膀:“他是你的摇钱树。布里斯。” 一位俄国导演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这位女明星,巫师无视众人的目光站到了她的身后。 负责这桌的赌场伙计看上去有点儿吃惊,偷眼望望亚历桑德罗,后者耸了耸肩笑着转身走开了。 “请各位下注吧,”这位伙计说。 恰恰就在这时,越过桌子,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的目光相遇了。它们又毫不迟疑地迅速分开了。 罗伊尔带着一种莫测难辨的表情下了注。巫师朝布里斯·斯图尔特耳语了几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他是在建议暂不出台,等待他的灵感作出判断。轮盘转动了,球在“啪嗒”一响后停在了一个数字上,伙计开始把筹码耙在一处。 “请等一下,”约翰·罗伊尔彬彬有礼地说。他从伙计手中接过伸出去的耙子,用它隔着桌子去捅巫师的包头巾。头巾从巫师头上掉了下去。巫师的头突然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光秃秃的头皮泛着粉白色的光。 这位“印度”朋友狂怒着一头扎到桌下去捞头巾。有人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布里斯·斯图尔特眼盯着这光头,惊得目瞪口呆。 罗伊尔一弓身将耙子递还给伙计:“这一位,”他用亲切愉快的语调冲众人介绍道,“是亚瑟·威廉·帕克,是位演员。你们还记得1920年他在《哈姆雷特》中扮演的克劳狄斯吗?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也算得上是精彩的演出。” 帕克直起身来,眼中闪动着凶光。 “对不起,老先生,”罗伊尔接着低声说,“我知道你很不走运,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们成为牺牲品。” “你太得意忘形了,罗伊尔,”帕克语气重重地说,他的脸颊满是油彩,“等到你65岁的时候,再也得不到一个像样的角色,病得像只快要咽气的狗,还要养活老婆和瘸腿的儿子……等着吧。” 亚历桑德罗冲他的两个手下做了个手势。 “来吧,朋友,”那其中一人说道。 “等一等,”布里斯·斯图尔特低声说,她那淡褐色的眼睛像印度黄玉一般闪着光,“亚历桑德罗,叫警察来。” “好了,别紧张,斯图尔特小姐,”亚历桑德罗赶紧说,“我可不想在这儿惹麻烦。” 帕克哭出声来,挣扎着想跑,却被那两个男人攥住了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不,请放开我。” 罗伊尔的笑容不见了,他对布里斯说:“别就因为你生我的气而惩罚这可怜的家伙,让他走。” “我不能就这么被当众羞辱!” 身披貂皮斗篷的邦妮·斯图尔特这时挽着雅克·布彻的胳膊走进来,她的金色卷发在灯光下闪闪生辉。见此情景,她急忙叫道:“妈妈!出什么事了?”说着,她放开雅克的手奔向布里斯。 “噢,亲爱的,这个畜生指使那人假装成巫师,让他带我来这儿,然后——然后这畜生揭穿了巫师的面具,说那是个演员还是别的什么人,”布里斯抽抽嘻嘻地说着,脸上满是惹人同情的泪水,“我一辈子从没受过如此羞辱。”接着,她跺着脚,“亚历桑德罗,是你去叫警察还是让我亲自去?我要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亲爱的,别这样,”邦妮温柔地劝解着,双手抱着母亲的肩膀,“那个人就握在我的手心里。我觉得你并不喜欢看他坐牢。”她越过她母亲的时髦发饰冲亚历桑德罗点点头,赌场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向他的人摆摆手,他的人便急忙追出去了,“至于说到约翰·罗伊尔先生,”邦妮的脸色一沉,接着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邦妮,”雅克·布彻在一旁警告道。 “不,布彻,该给他点颜色——” “我亲爱的邦妮,”罗伊尔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我发誓我没让帕克扮成那样。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别废话,”布里斯继续抽噎着,“我知道你,约翰·罗伊尔。噢,我真想杀了你!”说完,她拎起拖地长裙,一路哭着跑出了这间赌场。邦妮随着跑出去,后面还跟着那位“棒小伙”,他的脸窘得通红。 罗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往卢·巴斯科姆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并冲门的方向点点头。卢攥着钱脚步蹒跚地走出去了。 “各位请下注,”赌场伙计不耐烦地催促道。 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一进门就嚷起来:“多有趣的夜晚!该死的,这一定是个阴谋,挑我正走运的时候出事,成心不让我把他们赢个精光!” “我相信,”埃勒里说,“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差点儿出事。我刚才在外面撞见泰勒·罗伊尔了,他刚到。亚历克的手下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后,他就想让帕克拿走点儿钱。那孩子送给那位穷困潦倒的演员的钱多得简直超过了好莱坞一半的慈善机构。那老家伙拿了钱。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呢。” “那么说这不是个事先设好的圈套?” “当然不是。我敢打赌杰克这会儿正在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而后悔呢。” “我表示怀疑,”埃勒里悻悻地说着,瞟了罗伊尔一眼。那位大演员正在酒吧那儿坐着,弓着他那宽宽的脊背,面前摆了一排酒杯,一共六个,里面都倒满了一种叫西德茄的鸡尾酒。 “帕克得了癌或是别的什么病,有两三年没什么正经活儿干了。他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呢?”卢说着话做了个鬼脸,“把我整晚上的运气都给毁了,这个老醉鬼!我把他带到街角,给他买了两杯酒喝。不管怎样,他还是不该拿杰克的钱。” “真是有趣的逻辑。要我说布里斯·斯图尔特这个晚上也没过好。那个疯娘们儿!傻瓜才信那套算命之类的骗人把戏呢。她早该看穿那个骗子,躲得远远的。” 邦妮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怒气。“棒小伙”跟在后面抓着她的胳膊,看上去烦恼不堪的样子。他正一脸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根本就没注意听,一面用脚尖轻轻叩着地毯,一面四处张望。看见杰克·罗伊尔正像一尊菩萨一样坐在酒吧台前,她不由向前跨出了一步。 “别发火,我骄傲的美人,”听到这慢吞吞的声音,她就像踩了电线似的一下停住了。 一个身穿晚礼服的高个子青年赫然出现在亚历桑德罗这间赌场的门口,身后还簇拥着四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埃勒里心想,这下亚历桑德罗可又高兴不起来了。 “又是你?”邦妮用一种异常轻蔑的口气说道,埃勒里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年轻人的话,就要找个离得最近的墙缝钻进去了,“你也去分享一下你爹的酒气吧,他那酒疯可撒得够可以的。” “如果你想打架,”特伊·罗伊尔冷冷地说,“还是冲我来吧,我和你年纪差不多,我爸有点儿老了。” 邦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管怎么说,”她柔声应道,“他人比你好。至少他不会在这些体面人面前炫耀他的后宫。” 特伊身旁的那四位年轻女子大口喘着气,有那么一阵子埃勒里以为她们就要打起来了,至少那些价值昂贵的头饰要保不住了。 “特伊、邦妮,”大老板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急急劝道,“别在这儿,看在上帝份上。这——”他边说边绝望地朝四下看,“奎因!太好了,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奎因,请你——”说着他把特伊·罗伊尔拉到了一边。 邦妮那美丽的眼中气得直冒火:“如果布彻认为我会被那个自负的、家庭妇女眼中的英雄说服了而不给他爸点儿教训的话——” “可是那样好吗?”埃勒里连忙插嘴道,“我是说——” “可怜的妈妈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当然随便听信一个伪装成印度人的骗子的话是她的错,但是一个体面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当着所有她熟人的面去揭穿把戏而让她出丑的。她是心地最最善良的好人,奎因先生,只是为人处事太天真,如果我不像个保姆似地照看着她,她就会惹出各种麻烦来,特别是还有那两个可恶的罗伊尔先生随时在一边等待时机羞辱她!” “不会有泰勒·罗伊尔吧?他看上去是个好孩子。” “好?!他简直令我恶心!尽管我承认他没有骚扰我妈妈——那是因为他没当着我的面,因为我能对付他。至于杰克·罗伊尔……哦,我敢肯定妈妈今晚会哭得难以入睡,我可能一直到明天早晨都要往她可怜的脑袋上敷醋汁呢。”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埃勒里有点儿狡猾地说,“现在最好还是先回家去?我是说,发生了这么多——” “噢,不,”邦妮恶狠狠地打断他,瞪着眼往四周看,“我还有事要办,奎因先生。” 埃勒里绝望地转起了别的念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辜的基督徒,为了殉教被扔向了一头可爱的母狮子。” “什么?”邦妮反问着,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埃勒里。 “我有时候这么说话,”埃勒里解释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奎因先生?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好的评价。你一定是位作家。” “正是如此。布彻没对你提到过我的名字吗?” “也许提过吧,”她抿起了嘴唇去拉他的胳膊。埃勒里的脸微微有点儿发红,接触之下他觉得她的身体非常柔软,而且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当然还不如波拉·帕里斯那么香,不过也香得足以令他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一个好色之徒,“我喜欢你,请你带我到轮盘赌桌那儿去吧。” “非常乐意。”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昨天跟艾伦·克拉克在一起的那个人。” “这么说你想起来了?” “当然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保险经纪人呢。难道没人说过你看上去像个保险经纪人吗?” “在我令你回忆起曾在恶梦中见过的什么东西以前,”埃勒里悻悻地说,“还是来好好赌一把吧。” 他在赌桌边给她找了把椅子。这时布彻急冲冲地跑过来,一脸得意地将两大捧筹码放在邦妮面前。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冲埃勒里挤挤眼,然后朝邦妮弯下腰去,亲了亲她那光洁白皙的脖子。 这举动立刻令埃勒里想到了一位名叫帕里斯的女人,他不禁叹了口气。该死的,她真该去当个女隐士。 埃勒里还注意到泰勒·罗伊尔走到了酒吧那边,把胳膊搭在他父亲的肩膀上,正带着一种愉快的表情说着什么。杰克·罗伊尔的头微微侧过来一点儿,埃勒里看见他笑了一下。接着特伊充满爱意地拍拍他父亲的后背,便叫上他的那群女伴前呼后拥地也来到轮盘赌桌前,正好站在邦妮的对面。他装着没看见她的样子,煞有介事地低声跟女伴们说了句话,惹得她们咯咯地笑个不停。 邦妮见状噘起了嘴,但是很快她又笑了,抬起头看着布彻并向他耳语着什么,然后转回身下了注。布彻也跟着笑了笑,看上去却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也押了一注。斯图尔特小姐笑笑,罗伊尔先生皱了下眉头;斯图尔特小姐也皱了皱眉毛,这下轮到罗伊尔先生笑了。 赌场伙计宣布这一轮开始,轮盘转了起来,骰子随之发出啪塔啪嗒的响声。杰克·罗伊尔仍旧坐在酒吧喝着他的西德茄酒,默默注视着镜子里自己那迷人的影子;邦妮似乎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而特伊·罗伊尔则显得漫不经心地随便下着赌注。 埃勒里刚要松一口气时,左边耳朵里传来一声怪叫,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转头一看是卢·巴斯科姆正像个大腹便便的希腊潘神似的站在身边。 “相安无事?”卢小声说道,“往下瞧吧。” 埃勒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尽管从卢那迷迷瞪瞪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不太平的迹象来。 玩家们又在下注了。邦妮把一把蓝色筹码放在数字19上,特伊好像并没注意她的动作,也在19上押了差不多的筹码。正在这时,亚历桑德罗领着一位因新近嫁给了尤素夫王子而名噪一时的女影星走进屋来。据说这位王子的皇位排列相当靠前,此刻他也衣冠楚楚地陪夫人光临这块宝地,引来了赌桌边上每一个人包括见识颇广的赌场伙计的注意,大家争相一睹这对盛装男女的风采。 卢若无其事地拿起邦妮的筹码,把它们从19移放到9的上面。 “我的上帝,”奎因先生暗暗咂舌,“如果19赢了……” “19!”赌场伙计果然报出了这个数字,邦妮和特伊的手从桌子两边同时伸过来在伙计耙拢的筹码堆上相遇了。邦妮没有挪开她的手。 “有哪一位,”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说,“能告诉一下这位先生这是我的筹码?” 特伊的手仍按在她的手上:“我可不愿意跟一位女士争吵,可是难道没有人提醒她这些是我的吗?” “这位先生可真够聪明的,这是我的。” “这位女士就是再使劲也不行,这是我的。” “布彻!你看见我放在19上的,对不对?” “我没注意看。你瞧,亲爱的——” “伙计!”特伊·罗伊尔叫道,“你看见我押的是19吧?” 伙计看上去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恐怕我没看见——” “这是特伊的!”他的一位女伴说。 “不。那是邦妮的,我看见她放那儿的。”那位俄国导演说。 “可是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特伊——” “邦妮——” 赌桌上一片混乱,特伊和邦妮互相瞪着对方,“棒小伙”看上去怒气冲冲。亚历桑德罗赶紧跑了过来。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你们影响其他桌的人了。出了什么事?” 特伊和邦妮都急着想解释。 “不是这样,”邦妮嚷着,“你放开我的手!” “对不起,”特伊也当仁不让,“可是为什么该我放手?如果是别人我还能考虑接受——” “你好大的胆子!” “哦,得了,别放作姿态了,你现在又不是在拍电影。这只不过是个小伎俩。” “故作姿态?我?”邦妮大叫着,“你这个小丑!” 特伊鼓起掌来:“说下去,小姐,你就快出名了。” “徒有其表的家伙!” 这话刺痛了他:“我真该给你一耳光——” “你刚好说出了我想说的话!”邦妮说着重重地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特伊脸色变白了,邦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棒小伙”在她耳边急急说着什么,亚历桑德罗则在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特伊。 “我才不在乎呢。如果她以为她能动手打了我而这事就这么算了——”特伊鼻孔颤动着说。 “简直没有天理!”邦妮气愤地说,“说我撒谎——”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敬你一耳光!”特伊隔着亚历桑德罗那胖胖的肩膀叫喊着。 “特伊·罗伊尔,这儿还有更多的耳光等着你呢!” “别吵了!”亚历桑德罗吼了起来,“刚才那一轮算你们两个都赢了。现在我要来问问你们,斯图尔特小姐还有罗伊尔先生,你们是想安静下来还是离开这里?” “离开?”邦妮尖叫起来,“这个鬼地方简直令人窒息,我正巴不得离开那个假老太婆呢!”说着,她挣脱了雅克·布彻的手冲向门外去了。特伊甩开亚历桑德罗随后追了出去。可怜的大老板也跟着这二位跑出去了。 伴随他们而去的是一片愤怒的叫嚷之声。 “我的爱开玩笑的朋友,”埃勒里对卢·巴斯科姆说,“你这把戏玩得可不太漂亮。” “这还不够真实吗?”卢反问着,“得了,伙计,还是让我们瞧瞧这一回合的结局如何吧。”说完他从轮盘赌桌边拽过他带来的那位皮肤微黑的白人女伴,推着她一道去追已经跑掉的那三个人去了。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去看杰克·罗伊尔,只见那位演员仍旧坐在酒吧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丝毫也没听到身后的争吵声。 但是埃勒里从镜子中瞥见了他的嘴角,它扭曲着,挤出了一个痛苦的笑。 [book_title]4 好斗的罗伊尔 在亚历桑德罗处那个平静的夜晚之后,一连七天,埃勒里·奎因先生的耳中一直回响着如子弹出膛一般的、既熟悉又可怕的争吵声,那简直就像是两支敌对的军队在一片开阔地上相互发起猛烈的进攻。一直到这个周末,他不仅没有搜集到一点儿消息,而且还添上了神经紧张的毛病。当听差来叫他到雅克·布彻的办公室去的时候,他正在制片公司的图书馆里,埋头于一大堆关于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剪报之中,竭力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 制片公司的大老板着上去有些憔悴,但仍是一脸得意地说:“说也奇怪,我们登上世界之顶啦!” “万事大吉,嘿嘿,太棒了,”卢在一旁咧嘴笑着,“我们成功了。” “他们同意了?”埃勒里简直不能相信。 “一点儿不错。” “我不信。你们用的什么方法?催眠术吗?” “利用他们的虚荣心。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 “布里斯开始有点儿麻烦。”卢介绍说,“不过当我告诉她杰克不要她而是坚持要跟康奈尔合作时,她张口结舌地一心只想说愿意了。” “那么那位趾高气扬的杰克呢?” “他是小菜一碟。”卢皱皱眉毛,“关于康奈尔的话当然都是瞎编的,他当时看着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他正盼着与布里斯演对手戏呢。” “他这礼拜是看着有点儿瘦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呢,他都有五天滴酒未沾了,这换了谁也受不了。要我说呀,杰克准是有什么事了!” “咱们还是别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吧,”雅克·布彻俨然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口吻说道,“关键是——他们都答应了。” “我简直难以想象,布彻,你这次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说服那两个年轻人。” “棒小伙”晃了一下头:“别这么说,特伊最终答应是因为我对他说他的影迷想看到他扮演一个真实生活中的角色——继穆尼之后,传记影片正在走红——还有什么能比把特伊·罗伊尔本人的故事搬上银幕更能令他的影迷高兴呢?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我要向他们展示真实的生活,”他说,“包括让我用手掐着你未婚妻那白皙的脖子!” “听起来可不怎么样。”埃勒里评价道。 “是不太好。”卢哈哈大笑着附和说。 “邦妮,”布彻难过地说,“邦妮的情形还要糟。她参加拍摄的唯一条件就是影片中至少要有一幕镜头是她又打又抓、把特伊打得不省人事。” “谁来当导演?”卢问。 “大概是科西,他曾经在百老汇干得相当不错。你知道他去年在《光荣之路》中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吗?” “我正在想,”卢想象着,“那会非常有意思的。科西拍片一向注重细节,稍不如意就要重拍,可称得上是电影圈里的重拍大师。如果掴特伊耳光那场戏要一连拍上两三天才能让科西满意的话,邦妮的手指缝里恐怕都要塞有特伊的一磅肉了。” 具有历史意义的签字仪式订在11日举行,也就是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耳闻目睹着隔壁办公室里紧张的筹备工作,埃勒里禁不住想入非非起来。他设想着有一块停机坪,一架飞机摇摇晃晃地在上面盘旋,地面上是急急赶来的救火车和救护车,随时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 尽管准备工作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但合同的签字过程却相当平静,没像“棒小伙”预想的那样出什么乱子。这平静的局面是因为采取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换来的,即签字后不邀请当事人发表评论。杰克·罗伊尔甚至比平时穿得还要随便,在轮到他签字之前一直眼望着布彻的窗外,签完字后他冲摄影师笑笑便静静地走出去了;布里斯呢,身披一件狐狸皮镶边的银色外套,一直保持着女王般的缄默;邦妮在整个签字过程中毫不掩饰地直盯着特伊,目不转睛,好像是一直在盘算着发起进攻;而特伊呢,可能是因为布彻事先提醒过他、表现得很得体,对邦妮的挑衅视而不见。 这下子可让那些报刊记者和摄影师们彻底失望了。 “看在上帝份上,”卢在他们都离开以后抱怨道,“那帮记者也是为那些敌意与不和推波助澜的一个方面。布彻,看咱们这回干得有多漂亮!” “直到他们都签了字,”这位制片人平静地说,“我才不再担心有谁要中途退出而毁了这件好事。跟他们这四位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卢,大意不得。” “那么现在电影可以开拍了吧,布彻?”山姆·维克斯问。 “我们上路啦,山姆。” 维克斯开始干他的份内活儿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埃勒里总觉得在这位公关经理和卢·巴斯科姆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这个星期一的晚上,邦妮和特伊又在克劳佛俱乐部发生了争执。卢刚好在场,他十分殷勤地劝他们“看在亲爱的老马格纳的面子上”不要再闹了。邦妮当时由一位有钱的阿根廷人陪着,突然间就发起了脾气;特伊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那个阿根廷人和特伊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前者狠狠地揪了后者的鼻子,后者则越过酒吧侍者的脑袋将前者扔到了酒吧的大镜子上,镜子不堪如此重击颓然倒下了。邦妮叫来警察把特伊抓了起来。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的一大早,特伊被父亲保释出来,当着好莱坞一大半记者的面扬言要报复邦妮。 星期二的报纸令山姆·维克斯看上去十分满意。 “就连格德文,”他一脸谦和地对埃勒里说,“也会对此满意的。” 可是维克斯先生到了星期五看上去就不是那么称心了,当他冲进“棒小伙”的办公室时连脸上的眼罩都在颤抖。卢和埃勒里正为剧情争个面红耳赤,大老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下我们完了,”维克斯喘着粗气说,“永远也别相信演员。他们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波拉·帕里斯提醒过我的。” “谁又干了什么?”布彻尖声问道。 “是一件能把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照片吹得比落基山脉还要高的轰动大事:杰克跟布里斯和好了!”说完他瘫坐在椅子上,卢·巴斯科姆、埃勒里都两眼直直地瞪着他,布彻瞥了他一眼,然后便盯着窗户外面。 “接着讲,”卢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那听上去简直就像是托洛茨基、斯大林在和摩根一块儿玩纸牌一样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比那还要糟,”维克斯嚷着,“他们要结婚了。” “我的上帝!”卢跳了起来,“那可比什么都糟!” 布彻转身冲着对讲器叫道:“玛奇,给我接波拉·帕里斯的电话。” “好好祈祷吧,”埃勒里叹了口气,“不然有谁能知道下一班开往纽约的火车上的事情呢?” 卢在屋里迈着大步走来走去,朝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谁想出的主意?说不通嘛!互相仇视了20多年,结果他们设了个圈套,把一切都推翻了。他们不能这样耍我!” 这时电话响了:“波拉吗?我是雅克·布彻。山姆说你讲的关于杰克和布里斯的事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同意互相原谅对方并忘掉星期三晚上的不愉快,”波拉回答道,“我是昨天晚些时候才听说的,看来杰克上周六晚上在马掌俱乐部跟那个叫帕克的演员闹了一场后也为自己干的恶作剧感到后悔了,这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爱,布彻先生。他们迫不及待地计划着举行婚礼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想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我可还指望着你在你的专栏里对这件事美言几句呢,波拉。” “别担心,布彻先生,”波拉柔声细气地说,“我会的。” 卢在旁边一瞪眼:“她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埃勒里迫不及待地问:“她——她有没有提到我?” “提没提到你都无关紧要。”布彻不置可否地哼哼道,舒服地坐了下来,“现在,弟兄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都快要死了,”卢大声叫唤着,“他还在说风凉话!” “一切都是注定的,”公关经理反驳道,“这场婚礼突如其来地冲散了他们之间多年来的仇恨。布彻,现在你造的舆论在哪儿?假如他们真的要结婚了,谴责他们呀,为什么不能等到电影拍完正式发行以后?” “你瞧,”制片人耐心地边解释边站起身在屋里走动起来,“我们的故事内容是什么?是关于一场恋爱冲突中的四个人的故事,杰克和布里斯是主角,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疯子,”卢喊叫着,“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因为,你这个傻瓜,他们深深地相爱着。你们正在拍一部爱情故事,先生们,可是你们谁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相爱,分手,成为仇人,20年后又一下子重新投入对方的怀抱。” “这不合逻辑,”埃勒里抱怨着。 “可是,”布彻笑道,“它却发生了,你没看到这一事实吗?这是多么自然的故事结局呀!简直就是真实生活的翻版:在闹了整整一代人那么长时间的别扭以后,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是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那是你的事,还有卢。你们是作家,对吧?这件事有何内幕?这个浪漫神话的答案是什么?你以为付给你们报酬是为了什么?” “唉,”维克斯两眼发直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你,山姆,你现在的宣传内容要比单纯是敌对情绪时广得多。” “他们已经和好了。”维克斯一脸虔敬地说。 “是的,”布彻迅速地布置说,“每一位手捧报纸或杂志的影迷都会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你的事。山姆,赶快打消他们的疑问!” 公关经理一拍桌子:“当然——他们为什么在对峙了20年后又互相拥抱?到电影中来寻找答案吧!” “你懂我意思了。你说要把他们的婚礼拖到电影上演以后,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马上就要结婚,而且是你曾竭力攻击过的那种大操大办。” “交给我吧,”维克斯搓着两手说。 “我们要把它办成个盛大的婚礼,现场直播、铜管乐队、盛装嘉宾、新闻发布会……总之这是电影拍摄中的大事。” “等一下,”卢低声说,“我有了个主意。”说完他不怀好意地揉揉鼻子。 “是什么?” “这儿的每个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都会做出同一姿态,我们则不同。牧师、婚礼都不算什么,我们造出的舆论才是最轰动的头条新闻,何不在婚礼上别出心裁一下?” “说说看,你这捣蛋鬼!” “是这么回事,把里德岛提供给他们度蜜月。” “里德岛?”埃勒里困惑地皱皱眉毛。 “我在那儿有块地方,”布彻解释说,“那只不过是太平洋中的一大块礁石,在卡塔利那西南,是个渔村。接着说,卢。” “正是那儿,”卢大声说道,“你可以用飞机送他们过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对比翼鸟飞向落日,伴随他们的只有甜蜜的爱情。不过,在他们起飞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先在此地举行婚礼!我们可以请来厄米尼尔斯,那位教区里有名的主婚牧师。会有上百万人聚集在机场,那儿可比教堂里的地方大多了。” “嗯,”雅克·布彻说,“听上去还不错。” “嘿,我可以用我的那架小飞机送他们去,”卢咧嘴笑着,“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空中飞行动作蛮漂亮的,或者山姆也可以做这件事。” “瞧呀,”维克斯轻声笑起来,“这个怪家伙倒挺有主意的。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让特伊·罗伊尔来当这个飞行员怎么样?儿子原谅了父亲,在其中扮演丘比特的角色,他会卖力气飞的,这将是一次甜蜜的旅行。” “就这么办,”布彻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耍个花招也去凑热闹,当然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他们想单独相处,在那孤零零地位于太平洋上的世外桃源里欢度蜜月,远离狂热的人群,把报纸、记者什么的全抛在脑后……可是他们办不到!里德岛在此期间会变得像百老汇一样热闹。卢,就这么办啦。” 卢抓起个酒瓶:“为新娘干杯!” “这里面没有我什么事,”维克斯抱怨着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请原谅我这么说,”埃勒里说道,“你们几位是不是太乐观了?如果我们这对比翼鸟朋友拒绝如此待遇呢?如果特伊·罗伊尔不同意他出名的父亲结这个婚呢?” “这些具体事都交给我处理吧,”布彻轻松地说,“该由我来操这个心,你们尽快把故事大意搞出来,我要你们在他们返回来时已经把剧本改编好了,可能的话把第一个分镜头剧本也完成了。开始行动吧。” “你是老板,一切听你的吩咐。”埃勒里笑笑,“一块儿走吗,卢?” 卢摇晃着酒瓶说:“你没看见我正在庆祝婚礼吗?” 于是埃勒里独自开始了他的调查工作。 打了几个电话以后,他开着租来的小轿车向贝佛利山驶去,在洛杉矶乡村俱乐部附近找到了罗伊尔的家——带有中世纪遗风的一座巨大的英式城堡,静静地矗立在一条护城河边。 城堡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似乎看不到仆人走动的身影。埃勒里便循声而行,很快来到一间位于高处的大厅,那里正在传出一片嘈杂之声。他看见那些刚才找不到的仆人们正聚在一个门口,神色兴奋地偷听着什么。 埃勒里轻轻拍了一下一位瘦瘦的英国人的肩膀,问道:“这看上去像是个集体活动,你说我进去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人群中有人直喘粗气,这位英国先生的脸红了,众人都像犯了罪似的向后退去。 “请原谅,罗伊尔先生正——” “啊,路德拜克,”埃勒里反应过来了,“你是路德拜克吧?” “是的,先生,”路德拜克语气僵硬地答应着。 “我很高兴地注意到,”埃勒里说,“在你忠心耿耿的品质里面还掺杂有与常人一模一样的好奇心。路德拜克,请让开道。” 埃勒里走进一间陈设豪华的屋子,对里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如此,眼前的情景还是令他有点儿吃惊。邦妮·斯图尔特像在篝火旁一样举止随便地坐在一架巨大的钢琴上面,一脸悲伤地凝视着她母亲那平静的面容。在屋子的另一边,杰克·罗伊尔正坐在椅子上品着一种鸡尾酒,他的儿子则在壁炉边大步走来走去,像一只烦躁不安的企鹅不停地拍打着手臂。 “简直不能忍受,”邦妮冲母亲抱怨着。 “亲爱的,你不能忍受什么?” “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特伊说,“爸爸,你难道失去理智了吗?这——这简直是背叛!” “我刚刚恢复理智,特伊。布里斯,我爱你。” “我爱你,杰克。” “妈妈!” “爸!” “噢,这不可能!” “我竟然会到这座房子里来?!”邦妮嚷嚷着。布里斯从琴凳上站起身来,把深情地目光投向她的恋人。邦妮跳下钢琴尾随着她,“就算是个让步吧。哦,亲爱的妈妈,要不是克洛蒂尔德说你到这儿来见那个——那个男人,我才不会……” “你有必要非得跟她结婚不可吗?”特伊向父亲乞求着,“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想想看有多少女人愿意嫁给你呀!” “布里斯,我亲爱的,”杰克·罗伊尔也站了起来,他的儿子又开始了第二圈追逐。埃勒里张大了眼睛不被人注意地在一旁观察着,心想他们很快就会需要有人来指挥交通了。他们四人在互相不打任何手势的情况下在屋内转来转去,没发生碰撞真是个奇迹。 “我早就到了有权决定自己生活的年纪了,特伊!” “世上有那么多女人——” “这才是我唯一想要的,”杰克抱住布里斯,“世上只有咱们两个最相配,对吧,亲爱的?” “杰克,我真太高兴了。” “噢,我的上帝。” “不管你怎么夸他,妈妈,我还是为你感到羞愧——” “邦妮,邦妮,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我们以前都太傻了——” “以前?”邦妮抬起头冲着明亮的天花板叫道,“糊涂呀糊涂!” “你说谁糊涂?” “咦,有人不打自招了!” “你少说这话!” “她是我母亲,我爱她,我不想眼看着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给一个一事无成、空有一副漂亮脸蛋的卑鄙小人的父亲!” “你真应该说说你自己对那位阿根廷马球运动员的迷恋!” “特伊·罗伊尔,我要再给你那可恶的脸上来一耳光!” “你试试看,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特伊——” “邦妮,乖孩子——” “噢,你好,奎因,”杰克·罗伊尔这时发现了他,“坐下看吧。特伊,你别再说了。我早已经到了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年纪,布里斯和我是天生的一对——” “剧本第九十五页,”特伊叫道,“咱们明天要拍拥抱的镜头。看在彼得(耶稣的第十二个门徒)的份上,爸爸,再考虑考虑吧!” “那人是谁?”布里斯轻声问,瞟了埃勒里一眼,“好了,邦妮,我看你说得够多的了,你该去涂点儿口红了。” “让口红见鬼去吧!哦,妈妈,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杰克亲爱的,来杯马丁尼,我渴坏了。” “奎因先生,”邦妮呜咽着说,“这有多丢人啊?他们真的和好了!妈妈,我就是不允许你这样,你听见没有?如果你坚持要结这个没有指望的婚——” “不过这到底是谁的婚事呀?”布里斯反问着。 “我就——我就不要作了,我会说到做到的,我才不要跟这个流里流气的小丑做亲戚呢!” “不要我了?邦妮,你这傻孩子。” “这是我听到的这位金发碧眼、尖下巴歪肩膀的小姐所说的唯一在理的一句话!”特伊朝他父亲嚷着,“我也一样,如果你坚持结婚我们就分手,爸爸……噢,奎因,对不起,你是奎因吧?给自己倒点儿喝的。爸爸,你清醒一下吧,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恶梦。” “特伊,你住嘴。”杰克·罗伊尔干脆地说,“雪茄在烟盒里,奎因。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特伊,就算你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那我保留我的意见!” “妈妈,”邦妮语气重重地问道,“你是马上跟我一块儿离开这可恶的地方,还是留下?” “我留下,亲爱的,”布里斯柔声说,“你先去吧,做个乖孩子,别忘了跟扎拉的约会,你的头发太乱了。” “是吗?”邦妮吃惊地问,随后她用悲伤的口气说,“妈妈,咱们分手吧,再见了,我希望他不会欺负你,尽管我知道他肯定会的。记住,你随时可以回到我身边,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哦,妈妈!”说完,她流着泪跌跌摸摸地向门外跑去。 “瞧着吧,现在是甜甜的鸡尾酒,”特伊痛苦地说,“可是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年以后它就会变成苦艾酒和毒药了。爸爸,再见。” 现在该是这对皇家气派的王子和公主同时庄严退场的时候了,不约而同地,他们那年轻高贵的头都撞到了门上。 “哎哟!”邦妮含着泪叫了一声。 “你干嘛不看着路?” “好一位绅士,你是从哪儿学来的礼貌?从杰克·罗伊尔那儿还是从那个叫苏塞克的盗马贼那儿?” “喂,这是我的家,你最好还是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特伊冷冷地说。 “你的家!我还以为你刚才直布要永远抛弃它呢。事实上,泰勒·罗伊尔,是你灌输给我母亲这荒谬念头的,你在这里面一定起了作用,你这该死的!” “我?我宁可看着我父亲背地里和明斯基一家搞在一起,也不愿让他跟你们家有什么联系!如果要我说,整个这件事都是你干的。” “我?哈!请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和布里斯都在走下坡路。在我们上一部片子中——” “是的,我看过《电影先驱报》上那些疯子写的文章,那些票房数字是不是很鼓舞人心呀?” “啊,看来你也是罗伊尔大队人马中的一员喽?” “什么一员?” “追星专家!” “见你的鬼!” 特伊和邦妮就这样在门口争执不下,杰克和布里斯则静静地相拥着站在壁炉旁。奎因先生叹着气端起一大杯陈年白兰地正要喝,路德拜克一边咳嗽一边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对不起,”路德拜克注视着对面墙上弗拉戈纳尔(法国著名画家)的一幅画说,“有个法国人刚刚送来这封给布里斯·斯图尔特小姐的信,那人说信是刚刚投递到斯图尔特小姐家的,上面标着‘重要’字样。” “是克洛蒂尔德!”邦妮叫道,拿起盘中的信,“把你的信送到这儿来?妈妈,你不觉得难堪吗?” “邦妮,我的孩子,”布里斯平静地说着接过了信封,“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妈妈的信?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呢。” “你呢,特伊,”杰克·罗伊尔也走过来笑道,“你是不是也改主意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声音压得低低的叫了一声:“啊!”她的眼睛直盯在自己的手上,一只手里是两张彩色的纸牌,另一只手举起信封晃晃,里面再没有东西了。 她又“啊”地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低,然后转过身去。 似乎已被大家忘却的奎因先生这时悄悄走上前来打量着,就他所见,那是两张普普通通的扑克牌,一张是梅花2,另一张是黑桃10.就在布里斯慢慢把牌翻过去的时候,他瞥见牌的背面是蓝色的,印有一个金色的马蹄形。 “怎么了,妈妈?”邦妮问。 布里斯转回身,脸上带着笑容:“没事,小傻瓜,有人开的玩笑。你是真的这么关心你可怜的、刚刚被你抛弃的老妈咪吗?” “噢,妈妈,别说气话了。”邦妮说完甩甩她的金色卷发,朝着泰勒·罗伊尔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回头见,爸爸,”特伊闷闷不乐地招呼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瞧瞧他们,”杰克松了一口气,把布里斯搂在怀里,“并不太糟,是吗?亲爱的?这些傻孩子!吻我一下。” “杰克!我们都快把奎因先生给忘了。”布里斯转头冲着埃勒里露出灿然一笑,“你会怎么看我们,奎因先生!我们还没正式见过面吧?不过杰克提到过你,不知布彻——” “真抱歉,”这位男主角说,“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他将要跟卢·巴斯科姆一道为这部片子写剧本。你觉得我们怎么样,奎因?像是个圈套,嗯?” “我认为,”埃勒里笑了,“你们生活得非常有意思,有着不同寻常的幽默。可以让我看看那些牌吗,斯图尔特小姐?” “其实,这没什么要紧……”布里斯推托着,不过纸牌和信封还是从她那儿递到了奎因先生手上。在她表示反对之前,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研究这三样东西了。 “一定是马掌俱乐部的,”埃勒里嘴里嘟囔着,“我那天晚上就注意到了那里的纸牌上有这个明显的标记。这位跟你开玩笑的人很有经验,对信封处理得十分小心,地址是用美国邮局里最常见的蓝墨水以印刷体字母写成的,邮戳是今天早晨盖上的。嗯,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这样的信吗,斯图尔特小姐?” “你难道认为……”杰克·罗伊尔望着布里斯试探地问道。 “我告诉过你……”布里斯甩甩头,埃勒里一见就明白了邦妮是从哪儿学来的习惯,“真的,奎因先生,什么事也没有。干我们这行的常常能从影迷的来信中发现有趣的东西。” “可是你还收到过其他的纸牌吗?” 布里斯冲他皱着眉头,他却一直是笑嘻嘻的,她只好耸耸肩膀走到钢琴跟前,拿起她的手袋又走回来,打开手袋,拿出了另一个信封。 “布里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罗伊尔小声说。 “噢,杰克,别大惊小怪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奎因先生。我是这个星期二收到这第一封信的,就在我们签合同的第二天。” 埃勒里急切地察看着,它跟克洛蒂尔德刚刚拿来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就连墨水的颜色也一样。邮戳上注明的时间是星期一晚上,而且跟第二封信一样盖的也是好莱坞邮局的章。信封里面是两张印有马蹄标记的纸牌,黑桃J和黑桃7.“我一向对填字游戏和戏法感兴趣,”埃勒里说,“既然你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没多大意思,当然不会介意我拿走它们了?”说着他把牌放进衣袋,“现在,”埃勒里愉快地接着说,“说说我来拜访的真正目的吧,山姆·维克斯刚刚在公司里宣布了你们和好的消息……” “这么快?”布里斯叫了起来。 “可是我们还谁都没告诉呢,”罗伊尔抗议道。 “你了解好莱坞。问题是,你们怎么就和好了?” 杰克和布里斯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想布彻很快就会怪罪我们的,所以我们得好好解释一下,”男主角说道,“很简单,奎因,布里斯和我都认为我们已经做了太长时间的傻瓜,我们相爱了20多年,却一直因为骄傲而分离,现在已经受够了。” “我一回想起那些美好的岁月,”布里斯叹息着说,“亲爱的,咱们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给搅了,是吧?” “这可不能算是个好的故事内容,”埃勒里叫道,“我得为你们的破镜重圆编个像样的理由。故事情节再加上一对好人!不容易在哪儿呢?谁是那位男的或女的第三者?你不能把这一切只归咎于性格上的小摩擦!” “噢,能的。”罗伊尔笑笑,“哎,电话响了……喂,布彻,全都是真的。哇!等一等……噢!谢谢你,布彻,我都有点儿不知怎么办才好了。等等,布里斯也想跟你说两句……” 奎因先生满心失望地离开了。 奎因先生走出罗伊尔这座令人沮丧的“伊丽莎白古堡”,惊讶地发现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和年轻的斯图尔特小姐正双双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吊桥上,在缓缓流淌着的护城河水面上悠荡着双腿,竟然像是一对老朋友!哦,还不完全像。他听见罗伊尔先生在低声发泄着什么,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奎因先生几乎按捺不住想跳过去的冲动,他想象着罗伊尔先生是如何在一丛百合花下深情地凝视着他那可爱的同伴。 不过他随即就停住了,显然罗伊尔先生的轻声发泄多半是出于对他自己而不是斯图尔特小姐的不满。 “我这么做真是个傻瓜,”他说道,“可是我离不开这个老人,他是我所拥有的一切,路德拜克过于刻板,经纪人又一心只想着钱,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早就会像老帕克一样了。” “是的,一点儿不错,”邦妮眼盯着水面应道。 “你是什么意思?他光是一只眉毛上的演技就比别人全身的表演细胞加起来还要多。我是说他太不会过日子——他把挣的钱全随手花掉了。” “那么你呢,”邦妮嘟囔着,“你却是个守财奴。你肯定已经有上百万的财产了。” “别扯到我身上来,”特伊说着红了脸,“我的意思是,他需要我。这就是我刚才同意的原因。” “你用不着向我解释,”邦妮冷冷地说,“我对你不感兴趣,还有你的父亲,或是任何与你们二人有关的事情……同意的唯一原因是我不想伤害我母亲,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现在是谁在解释呢?”特伊嘲弄地说。 邦妮咬着嘴唇说:“我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坐在这儿跟你说话。我恨你——” “你的袜子跳线了。”特伊说。 邦妮猛地抬起左腿又把它蜷起来:“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注意这些地方。” “我很抱歉说到——我是说,说到你的身体,”特伊嘟哝道,“你的腿确实长得很好看,对你这么高的个子来说,你的脚也很小巧。”他说着往河里扔了一块小石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水面泛起的层层涟说,“身材也蛮不错的,我是说。” 邦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埃勒里注意到她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一点点褪去,然后一下子,她又像个小女孩一样地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注意到她偷偷蘸湿了一个手指,然后用它去抹蜷起的那条腿上那处袜子跳线的地方;接着她又一门心思地在她的手袋里翻找——就像是她现在只有这一件事可干——她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它仔细审视自己的嘴唇——它们还用得着涂口红吗?——最后又理理她那蜜黄色的头发,与任何一位举止正常的女人一样。 “好身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往水中扔了第二块石头。 “唉!”邦妮叹口气,她的手迅速伸进头发里,以男性的眼光看来是毫无意义地挠起头来。 “那么说,”年轻的先生换了话题说,“我们要成为朋友了,我是说一直到举行婚礼,嗯?” 奎因先生在这关键时刻拼命压抑着咳嗽的欲望,但还是咳出声来了。 就像听到他开了一枪似的,他们二人都跳了起来。特伊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邦妮看上去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咬着嘴唇,把手袋打开又关上,然后冷冰冰地说:“这不是在讨价还价。哦,你好,奎团先生。我会尽量对你表示友好的,你这徒有其表的朋友。我清楚你对女人的心思,我不会在人们面前与你发生争执,直到我母亲和你父亲结婚那天。” “你好,奎因。你说你还见过比这更不可理喻的女人吗?”特伊急着还自己个清白,“说了半天也没一句好话。好吧,随你的便吧。我只要替父亲着想就是了,就这样吧。” “在这世上除了母亲我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做这样的事。请扶我站起来,奎因先生。” “这儿,我来……” “奎因先生?”邦妮坚持道。 奎因先生静静地帮助她站起来。特伊在一旁上下活动了几下他那有力的臂膀,就像拳击手在放松肌肉。他瞪眼看着她。 “好吧,见鬼,”特伊嚷道,“婚礼上见。” “你可真够有骑士风度的,你这漂亮宝贝。” “我长得就这样,你让我有什么办法?”特伊申辩着。 然后他们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了。 埃勒里·奎因先生目送着他们二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他那简单的头脑里简直容不下这么多的内容了。 [book_title]5 随风而逝 星期六一大早,波拉·帕里斯的专栏就向躁动不安的外界公布了这一特大新闻。 到了星期六下午,马格纳制片公司不得不在大门口增加了一倍的保安人员。杰克·罗伊尔位于贝佛利山的住宅前也是戒备森严,不时传出猎狗的吠叫声;布里斯躲在自己位于格兰代尔的、外观像清真寺似的房子里,由领口大敞着而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克洛蒂尔德把守着大门;特伊和邦妮则在扮演着对他们来说相当陌生的角色——一道出面会见迷惑不解的新闻记者并当众讲了对方的好话,摄影师们甚至还拍到了他们微笑对视的镜头。 “一切都决定下来了,”在如此热闹的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山姆·维克斯对埃勒里这样说道。他接着抹了一把脸又说,“可是。哦,天哪,明天!” “邦妮不跟着一道去吗?”埃勒里问。 “她是想去,可是我劝住了她。我担心当特伊用飞机从里德岛把她送回来时,他们舍在半空中互相掐起来。” “令人叫绝的是杰克和布里斯这次都表现出非常配合的态度,”雅克·布彻笑着说,“而且由特伊来开飞机送他们——这难道不像是个故事吗,山姆?” “我的乖乖,”卢·巴斯科姆咧嘴笑着,“递给我那瓶酒。” “明天将在那里办个热闹的庆祝聚会,”擅长广告宣传的公关经理说,“我要先飞到里德岛去布置聚会的准备工作。明晚见。” “不包括我,”布彻赶紧说道,“我讨厌好莱坞这一套社交活动。我已经告诉过杰克和布里斯,我的医生提议让我休息一下,邦妮也表示理解,所以明天一早我要开车到棕榈泉去,在阳光下待上一整天,然后星期一早上回来开会。” 星期天中午,埃勒里和卢·巴斯科姆坐着埃勒里的小车去机场。洛·费利茨大街上挤满了各种车辆,都在一辆接一辆地蠕蠕前行。他们足足花了一小时才开上河边的岔道,沿着洛杉机河穿过格里菲斯公园开到机场又花了一个小时。在转了15分钟也没有找到停车位后,埃勒里索性将车靠在路边,他们二人下车用肩膀在人群中开道向前挤去。 “太晚了,”卢哼唧着,“厄米尼尔斯已经开始大显身手了!” 特伊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警察在它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罗伊尔父子和斯图尔特母女互相挽着手,正站在一大群摄影师、电台播音员和朋友们的包围中间频频微笑和点头致意。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甚至盖过了在一旁演奏着的钢管乐队。 厄米尼尔斯牧师从他的祈祷书上抬起头来冲着眼前的每一个人微笑,那帅气的连鬓黑胡在风中飘动着,他尽量侧身凑近热闹的中心,因为那儿是无数相机的焦点所在。 “干得漂亮,牧师!”有人大声赞叹道。 “喂,这是结婚仪式吗?” “太棒了,来口威士忌吧,厄米尼尔斯牧师?” “他永远也不会和我结婚了!” “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卢乐了,“嗨,让我过去!来呀,奎因。杰克!布里斯!” 乐队这时不再演奏“新娘来了”这支曲子,转而奏起了轻快的“加利福尼亚,我来了”。 “卢!奎因先生!没问题,警官先生!” “邦妮——邦妮·斯图尔特!请看这边,冲特伊笑笑!” “你要不要向收音机前的听众讲几句话,杰克?” “厄米尼尔斯牧师,能不能照几张相?” “好吧,我的孩子,”这位好人立刻答应了,站到了杰克·罗伊尔的前面。 “杰克!布里斯!照张握手的相吧,请亮出你们的结婚戒指!” “把飞机前的那些人赶走,见鬼!” “布里斯小姐!布里斯小姐!”一个女人尖声叫道,随声而来的是一位打扮人时的中年法国女人,她用胳膊肘推开人群挤到警察拉起的人墙前,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一个信封。 “克洛蒂尔德!”布里斯叫了起来,一脸兴奋的神色,手上抱着一大捧鲜花,帽子斜扣在头上。她跑过来,看见信封便急促地喘起气来。脸色也变白了。她隔着一个警察的肩一把从克洛蒂尔德手里抢过信封,把它撕开,埃勒里见到她闭上眼睛团起了信封,然后狠狠地扔到一边去了。随后她换上一副笑脸,回到飞机前的人群中去了。 埃勒里绕过地上散布着的装满水果和鲜花的篮子,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捡起了那个信封。 又是一个邮局书写的信封,这次是专门递送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背面印有马蹄形图案的纸牌,黑桃8.撕成两半的牌?布里斯并没有撕,埃勒里可以肯定这一点。奇怪……他皱起了眉头把信封装进口袋,四处张望着。那个法国女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特伊!为了新闻纪录片吻一下邦妮吧!” “杰克!杰克!拥抱一下害羞的新娘!” “这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大叫道,同时高高地举起一个漂亮的柳条编的带盖篮子。 “是有人送的!”杰克·罗伊尔大声回答着。 “打开看看吧!” 邦妮上前从篮中拿出两只大保温瓶:“各位,看我发现了什么?” “西德茄酒!”杰克嚷道,打开其中一瓶的盖子闻了闻,“谢谢这位不知姓名的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专爱喝这种酒的?” “还有我呢?马丁尼酒!”布里斯冲着另一瓶也叫了起来,“这可真是送行的最好礼物!” “为新郎新娘干杯!” 保温瓶从一只手传递到了另一只手上,人们一下子都笑着争着要喝上一口。卢奋不顾身地与一位矮胖妇人推搡着,护卫着这两个瓶子,然后又倒了一圈酒,把身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堆纸杯都给斟满了。 “嘿,给我们留点儿,”杰克嚷着。 “爱还不够让你陶醉的吗?” “像你这样的老玩家,还用得着酒精的刺激吗?” “为了爱情——前进!” “我说留点儿哎!”杰克一边嚷一边大笑着。 卢不情愿地把保温瓶放回到篮子里,拧上盖子。篮子就放在飞机旁的一大堆行李旁边。 埃勒里一屁股坐在篮子上大口喘着气:“怪不得布彻要躲到棕榈泉去呢。” “谁偷了我的头盔?”特伊·罗伊尔喊着,“迈克!等我再去拿一个!”说完他冲进人群,向不远处的机库挤去。 “这儿出了什么事?发生大革命了?”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嚷道。埃勒里一边使劲护着帽子以免挤坏,一边转过身去寻找艾伦·克拉克,他的经纪人正低头冲他笑呢。 “真是好莱坞一个平静的星期天,艾伦,他们就快要起飞了。” “我得亲亲新娘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卢激动地叫着。 他一把抓住布里斯,郑重其事地亲吻着,杰克·罗伊尔在一旁笑着开始往机舱里扔行李。邦妮站在一旁,身穿一件及膝长的豹皮大衣,头戴俄国豹皮帽子,显然是卢的下一个亲吻对象。就在这时,有个人跑了过来。 “邦妮·斯图尔特小姐!泰勒·罗伊尔先生在机库里要见你。” 邦妮做个鬼脸,冲注视着这一切的众人笑笑便跟着来人溜走了。 邦妮在机库里四处张望,里面像是空空的。她转身要问那个捎来特伊口信的人,谁知那人也不见了。 “特伊?”她困惑地叫道,高高的顶棚上回荡着她的声音。 “我在这儿!”她循声找去,发现特伊正在一架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的铁皮柜里翻找着什么。 特伊冲她瞪着眼睛问:“你要干什么,害人精?” “我要干什么!倒是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特别是跟你。” “听着,特伊·罗伊尔,我今天已经躲得离你够远的了,是你刚才叫人送口信把我叫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我叫人送口信?胡说八道。” “特伊·罗伊尔,别站在那儿自以为聪明了!” 特伊举起拳头说:“哦,上帝,如果你不是个女人……” “你刚才似乎还因为我是女人而谢天谢地来着,”邦妮冷冷地说,“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是摄影师要求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摄影师的话的?” “听着!”特伊嚷了起来,“我就是五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面也不会去吻你的,你的嘴唇感觉就像是两大块硬胶皮。跟你演对手戏的人怎么能忍受在镜头前不停地吻你呢?他们真应该为在这种工作中表现出的非凡勇气而获得奖章!” 邦妮气得脸色煞白:“你——你——”她开始火冒三丈了。 这时在他们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他们转过身去,不约而同地都呆住了。 一个高个子叉着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厚重的飞行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手上是一副皮手套,其中一只手上端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他们。 “好吧,我不说了,”特伊认输道,“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手枪微微晃了一下,毫无疑问是让他保持安静。特伊和邦妮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人在机库里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地中间,用枪口指指特伊然后又指指那把椅子。特伊在椅子上坐下来,邦妮仍旧笔直地站着。 高个子拿出一捆事先截好的绳子捆住邦妮的腿,枪口仍旧指向特伊。 特伊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枪立刻又瞄准了他的胸口。 “特伊,”邦妮叫道,“请不要动。” “你别指望耍这点儿小花招就能跑得掉,”特伊重重地说,“你想要什么?钱吗?这儿——”但是晃动的枪口使他住了嘴,邦妮迅速弯腰捡起绳子,开始把特伊从上身到腿都捆在椅子上。 “我明白了,”特伊痛心地说,“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是你的一个小玩笑。不过这次,凭良心说,你玩笑开得太大了。我要让你为此去蹲监狱。” “那枪可不是开玩笑的,”邦妮悄声说,“我是对你不怎么好,可是不会用枪来威胁你。你难道看不出他是认真的?我不把你捆紧了——”手枪戳着邦妮的肩胛骨,她只好咬着嘴店把特伊捆紧了、一只带着手套的手递过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团布,逼着她把特伊的嘴给塞上了。 事情简直把人搞糊涂了,看上去是那么可笑——这死一般的寂静、这个“哑巴”男人、这把充满威胁意味的手枪。只有机库内的回声能够说清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随即又转而对付邦妮去了,用戴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向另一把椅子。她拼命反抗,又踢又咬。然而很快便被捆在了椅子上,像特伊一样动弹不得。那人又朝特伊弯下腰去,紧了紧捆他的绳子,还顺便多捆了几道。 最后,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手枪,抬起一只手嘲弄地冲他们行了个礼,便迅速消失在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了。 特伊气得两眼冒火。竭力想挣脱绳子,还使劲摇晃身子,但是他的这番努力只是使自己摔在了地上。他是向后面摔倒的,头砰地一声掉在石头地面上、差点儿让邦妮吐出来。 他躺在地上不动了,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来了!”杰克叫道,他正搂着布里斯站在飞机舷梯上,“特伊!快过来!” “邦妮在哪儿?”布里斯也大声叫着,“邦——妮!” “肯定被别人围着呢。特伊!” 远处那戴着护目镜的高个子推开众人挤过来,把剩下的行李扔进机舱。埃勒里站起身把大篮子递给他,他招呼布里斯和杰克进飞机里面去,又举起篮子向众人道别,然后用手一撑跳进驾驶仓,仓门随即关上了。 “旅途愉快!”卢叫喊着。 布里斯和杰克分别从飞机舷窗后面露出脸来,乐队开始演奏罗英格林的“婚礼进行曲”。 每个人都跟着唱起来。 邦妮情绪激动地环顾四周,一下子摒住了呼吸,透过离她最近的机库窗户,她看见那戴护目镜的高个子正在向特伊的飞机跑去,邦妮这才第一次意识到那人穿着件和特伊一模一样的飞行限。杰克……布里斯……在招手、叫喊着……隔着机库的围墙传来微弱的乐曲声。 接着,在她肿胀的眼前,那架金红色的飞机开始滑行,滑到跑道尽头,向上升起来……升起来……在眼前的一切消失之前,邦妮最后看见的是她母亲隔着飞机舷窗向众人挥别的手绢。 邦妮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地上,几英尺开外的地方躺着特伊,看上去脸色惨白,就像是……死了。特伊! 她向前移动着身子,觉得身上有上千根针在扎。疼痛使她完全清醒了。布里斯……布里斯走了。 她一定是头一晕侧身摔倒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现在——现在有几点了? 布里斯……布里斯走了。像是天上的一阵烟。 她倒下去的时候嘴里塞的东西掉了出来。 特伊死了。 妈妈…… 邦妮叫了起来,声音在周围回荡着。她的身子躺在机库里那架飞机后面那冰凉的地面上。 特伊呻吟起来。 邦妮拖拽着和她绑在一起的椅子,痛苦地向他那边移动了几英尺。他这时睁开了充血的眼睛。 “特伊,”她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被人绑架了!杰克,还有我妈妈……那个人——他开着飞机带他们离开,假装是你!” 特伊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邦妮被他眼中那异样的红色吓坏了。他嘴里塞的东西在动,像是他要说什么。她看见他的脖子都被细绳勒肿了。 她朝他俯下身,张开嘴像只耗子似地用牙去咬塞他嘴的东西,用力一扯把它咬了下来。 他的脸是冰凉的。 “邦妮,”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解开绳子。” 有那么一刻他们的呼吸吹到了对方的脸上,他们眼睛都闭得紧紧的。随后邦妮向别处看去,特伊转过了身子,她轻轻抽泣了一声,冲着他那被绑着的、勒伤了的手腕埋下头去。 埃勒里和他的两位同伴幸运地留了下来。埃勒里望望围在停车场四周那数以千计的人群,明智地提议等一下再走。于是他、卢还有艾伦·克拉克便一道走进机场餐馆去喝点儿咖啡、吃块三明治。 外面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关于未来影片的议论,他们发现在一座机库前聚集了不少官员、飞行员、机械师和警察,在他们的包围下特伊正焦急地搓着两手。邦妮抱着双臂也坐在那里,脸色比她的手帕还要白,两眼直直地盯着眼前乱哄哄的众人,却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父亲在那架飞机上,”特伊说道。他的脑后肿起了一个紫色的大包,看上去一脸病容,“奎因!感谢上帝这儿还有张我认识的脸。还有卢!快告诉布彻,往里德岛打电话。干点儿什么呀,无论你们谁!” “先给里德岛打电话没什么意义,”埃勒里对卢说,“那家伙不会带他们去那儿的。我怀疑是不是……” “也带走了妈妈,”邦妮简短地说。一位女待想带她离开这儿,但她摇了摇头。 埃勒里往问讯处打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打到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过了好长时间才传来了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干巴巴的声音。 “你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吗?”埃勒里觉得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我是朱尼厄斯大夫。是谁找斯图尔特先生?” 埃勒里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并询问特伊那架单翼飞机是否从赭石山附近飞过。但是托兰德·斯图尔特的私人医生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这附近一整天都没有飞机经过。不过有没有可能是罗伊尔先生和斯图尔特小姐以这种方式避开众人?也许——这很正常——他们想度过一个绝对私人化的蜜月。” “还要雇个人把特伊·罗伊尔和邦妮·斯图尔特绑起来并劫持飞机吗?”埃勒里不客气地反问道,“我不同意你的推测,大夫。” “那么,一有消息就赶快告诉我,”朱尼厄斯大夫说,“斯图尔特先生今天早上去猎兔子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埃勒里谢过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又往棕榈泉打,找不到雅克·布彻,埃勒里便留了个口信;再往里德岛打,山姆·维克斯不在——他似乎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埃勒里搞不准他在哪里。 “那么说罗伊尔先生的飞机没在里德岛降落?” “不,我们还在等。出了什么事吗?他们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埃勒里叹口气挂上了电话。 警察来了,当地官员来了,成群的报纸记者也像蝗虫般的拥来了。不大一会儿工夫,机场上聚集起了比飞机起飞时还要多的人,还得叫警察来维持秩序。与此同时,来自市立机场和邻近的军用机场奉命搜索的机群黑压压地布满了天空,向着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可能飞去的西南方蜂拥而去。 这个下午是那么的漫长;黄昏时分,一架小巧的双人飞机从西边飞来。飞机停稳后。 “棒小伙”从座舱里跳到地上,向着机库跑去。 他搂住邦妮任她靠在他的胸前啜泣,特伊在一旁大走来走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找到了!”一名机场官员大叫着冲了进来,“一架军用侦察机刚刚在赭石山一块秃秃的高地上发现了一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是飞机失事吗?” “不,是在那里着陆的。”。 “真是奇怪。”埃勒里低声叨咕着,不过当他看见邦妮脸上的表情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他见到的是缓刑罪犯行将期满时的复杂表情。 暮色中有更多的飞机被调来,一个小机群就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晃动着翅膀从机场上起飞了。 不久夜幕降临了,机群在电台的引导下飞越圣伯纳迪诺山脉,然后循着群山中的一线亮光向南飞去,飞近一块平坦荒芜的高地,那上面闪动着几簇火焰。 飞机降落后,有军人拔出手枪喝问他们是谁。他们举止与平日大不相同,看来是极不情愿在夜晚面对着满天群星和火焰的白光来执行任务。 “我的父亲——”特伊开口问,旋即奔跑起来。不远处他那架金红色的飞机正静静地停在高地上,四周围满了人。 “我妈妈——”邦妮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向那架飞机跑去。 一个领头的军官低声对雅克·布彻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做了个鬼脸令人奇怪地笑笑,冲着埃勒里和卢点点头,最后朝邦妮喊道:“邦妮,等一下。” 邦妮停住脚步,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暗,看来心里十分害怕却又在极力掩饰着;特伊也停了下来,非常突然,好像迎面一下子遇到一堵高高的石墙而被迫收住了脚步。 埃勒里和雅克·布彻钻进特伊那架飞机的机舱,有人在他们身后随手关上了舱门。 特伊和邦妮在机舱外面大约几英尺远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骚动不安的人群中立着两根柱子一样。他们谁也没说一个字,四只眼睛始终都在注视着那扇紧闭的舱门。 也没有人走近他们。 天空仿佛离得那么近,邦妮暗想着,在夜晚的群山中,天竟显得那么的低沉。 舱门终于打开了,雅克·布彻脚步沉重地走出来,就像一位潜水员在海底行走一般。他走向特伊和邦妮,站在他们中间,把右手放在邦妮肩上,左手放在特伊肩头,他那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高地上的寂静。 “驾驶员失踪了,邦妮、特伊,我能说什么呢?杰克和布里斯都在飞机里……” “在飞机里,”邦妮说着向前迈出半步,又停住了,“在里面?”她以一种小孩子般的奇怪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特伊转身走开,随后也站住了,星光下他的背影黑黑的,纹丝不动。 “邦妮,亲爱的。”布彻声音沙哑地安慰着。 “布彻,”邦妮叹了一口气,“他们——他们不是……?” “他们两个都死了。” 夜幕中的天空显得是那么的低沉。 [book_title]6 赭石山 天空是那么的低沉,它似乎还在不断地向下压,跨越难以计数的空间,夹带着满天的繁星,像是一直降落到散布着荆豆丛的这块高地,降落到邦妮的头上。 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我不相信,我不信。” “邦妮……”雅克·布彻叫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会是布里斯,不会是妈妈。” “邦妮,亲爱的,请别这样。” “她总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变老,她说她会活上好多好多年。” “邦妮,让我带你离开这儿。” “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有时半夜里她会在梦中哭起来,那时我就会爬上床和她待在一起,她依偎着我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我来叫个空军飞行员送你回洛杉矶——” 邦妮放下手,慢慢说道:“这真是个可怕的玩笑,你们都参与了这个阴谋。” 泰勒·罗伊尔大步走回来,他的脸在火焰那摇曳的白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苍白。经过这里时他叫道:“过来,邦妮。”好像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天地间只有他和邦妮存在。 邦妮应声从布彻手中转过身来,像是受了冥冥中什么东西的召唤,随着特伊而去。 卢·巴斯科姆走到站得直直的布彻跟前,哑着嗓子说:“上帝呀,你怎么离开这儿?” “你长出一对翅膀来吧。” “喂,”卢接着说,“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转过胖胖的脸冲着荆豆丛重重地干呕了一声,“布彻,我得离开这块该死的地方,我需要喝点儿东西,得喝好多才行。” “别打搅我。” “我原本就不能久站。他们——他们是否——”布彻走开了。特伊和邦妮似乎已经被火焰和星光交织成的神秘气氛所包围,他们双双消失在那架停着的飞机周围的暗影里。 卢跌坐在杂草丛中,抱着肚子在风中打着冷战。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一架军用飞机走去,那架飞机的螺旋桨正在转动着准备起飞。 “你是要离开这儿吗?”他尖声叫道。 驾驶员点点头,卢便爬进后座舱,头上的帽子被向后的强大气流刮跑了。他瘫坐在后座舱里,浑身发抖不止。飞机转动着升起来了。 在那架金红色的飞机里,一个身穿飞行服的人正在说着话:“被一位非常有把握不会被认出来的飞行员绑架——接着就是这样,看上去有点儿可笑,奎因先生。” “可笑?”埃勒里一筹莫展地说,“希腊人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中尉。” 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均在机舱内的软座椅上半躺半坐着,中间隔着过道。 他们的行李包括那些花篮,还有那个柳条篮子都在他们中间的过道上放着,柳条篮的盖子打开着。在罗伊尔裤脚左边的地板上扔了一块咬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它的旁边立着装在柳条篮里的那两只保温瓶中的一个,瓶上附带的盖杯空空的,就搁在罗伊尔的大腿上。他那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镇定,就像是他睡着了。 另一只保温瓶显然是从布里斯的右手上掉下来的,瓶口向上斜躺在她身旁的一只玫瑰花篮里,那些盛开着的花朵都被碰坏了。一团揉皱的蜡纸很可能是用来包三明治的,此刻正躺在她的膝上。这只保温瓶的盖杯掉到了她两脚中间的地板上。同样地,她也闭着眼睛,面容安祥,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可真奇怪,”中尉察看了他们冰冷僵硬的脸后说道,“他们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断气的。” “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既不是被枪打死的,也不是被刀扎死的,又没有被勒死的迹象,这你都看到了,没有暴力的痕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双双心脏病发作——不过,这也太巧合了。” “就算人的脑子被铁锤砸成了火腿酱,你会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的。”埃勒里反驳道,“瞧瞧这儿吧,中尉。” 他朝罗伊尔的遗体俯下身去,用拇指扒开右眼皮,里面的瞳孔几乎看不见了,已经收缩成了一个圆点。 埃勒里穿过东西杂乱的过道来到布里斯跟前,同样扒开她的右眼。 “高度收缩的瞳孔,”他耸耸肩膀说,“注意到弥漫性的苍白了吗?——这叫发绀现象。他们两个都是死于吗啡中毒。”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被人谋杀了?”中尉吃惊地叫道,“天哪!” “谋杀?”邦妮·斯图尔特站在机舱门口,“不,噢,不!” 她扑向母亲的遗体大哭起来。特伊·罗伊尔也随后进来了,低头望着他的父亲。过了片刻,他一拳击向机舱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平静的有如大理石般的脸。 邦妮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刚才触到母亲身体的双手。尽管在她白白的肌肤上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埃勒里和那位中尉都明白她在看什么。透过那皮肤表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她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噢,不,”邦妮难过地低语着。 特伊无奈地叫了声“邦妮”,迟疑着在过道上向她跨出一步。 但是邦妮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叫着,“噢,不!”她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胸脯剧烈起伏着,突然身子一晃,便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地折起腰身,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 特伊一把接住了她。 冷冷的山风象一把巨大的硬木梳,无情地梳刷着这块高地。布彻从特伊手上接过邦妮,搀着她越过在风中不停抖动的杂草向一架军用飞机走去,同时将一件借来的毛皮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说,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特伊哑着嗓子问,“等着被冻死吗?” 中尉说:“别着急,罗伊尔先生。” “咱们还等什么呢?”特伊喊叫起来,“见鬼,这儿有个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呢!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派人去追查?” “别急,罗伊尔先生。”中尉又说了一遍,钻进一架飞机去了。 特伊开始胡乱抽打身边没膝高的杂草,又用脚使劲去踩。 埃勒里问一个飞行员:“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赭石山的北山头。” 他向旁人借了一只手电筒,开始仔细察看靠近那架金红色飞机的地面。不过,就算那位神秘的架机人用乙醚熏死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后,在逃离这架已经着陆的飞机时留下了什么痕迹的话,也早就被这些四处乱转的士兵给踩没了。埃勒里扩大了察看的范围,一直到这块高地的边沿。 在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他很快就发现想尽快找到那不为人知的飞行员的努力是徒劳的。 地面上有数以百计的印迹由高地经灌木丛通向低处,主要都是马留下的,他见到许多马粪和马掌印在他的记忆中,高地的东边该是黑山,西边是有南太平洋铁路通过的山谷,铁路那边是萨坦海和圣贾辛图牧场。那个飞行员可能穿过人烟稀少的乡村逃往这三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有经验的追踪专家要查出他的去向也得花上好几天,而到那时人都要被冻透了。 埃勒里回到金红色飞机跟前,中尉已经站在那儿了:“简直一团糟。我们通过电台与总指挥部联系上了,搜索大队正从三面向这里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刚好在里弗赛德县境内,而赭石山的大部分都划在南边的帝王县境内。飞机到此肯定要经过洛杉矶县的上空,可能还有圣伯纳迪诺县的东南角。这样一来,这三个县的上空都有可能是他们咽气的地方。” “所以这三个地区那些负责调查谋杀案的先生们打起来了,”埃勒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都想争得对此案的调查权,对吧?” “是啊,他们从中可以得到好处,让他们打去吧。我的职权行使到他们中有一方获胜就算结束了。”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不清楚你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中尉先生,不过该给斯图尔特小姐采取点儿措施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我倒是想送你们这些人返回市立机场,可——” “为什么不行?”特伊·罗伊尔提高声调问道,他那张憔悴的脸让埃勒里看了很不舒服,他的嘴唇发青,全身上打战,显然不是因为山风。 “邦妮要崩溃了,特伊,得找个医生看看。” “噢,当然,”特伊有些恍惚地应道,“当然了,我亲自送她下山,我的飞机——”说到这儿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对不起,”中尉说,“在警察到来之前那可不能动。” “我想也是这样,”特伊小声嘟囔着,“我猜想是的。”突然他大叫一声,“见他妈的鬼!” “你看,”埃勒里边说边抓住他的胳膊,“你也快坚持不住了。中尉,你知道这儿离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有多远?它应该是在赭石山中的一个小山上,就在下面的帝王县境内。” “乘飞机只要向南几分钟就到了。” “那么我们就带她到那儿去,”布彻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行行好派一架飞机送我们——” “可我不知道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