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绿胶囊之谜
[book_author]迪克森·卡尔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07732
[book_dec]主要讲述富商马库斯-切斯尼的侄女威尔斯小姐,被怀疑在特里太太糖果店的巧克力里下毒,毒杀了一名孩童。切斯尼先生决定自力救助侄女。他策划了一出只有两名演员的短剧——他自己和一名全身包裹的神秘客——要重现凶手下毒的手法。然而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被神秘客强塞下一颗绿胶囊而遭毒杀。这是为了争夺遗产而精心策划的戏外戏吗?那颗绿胶囊道具何时被换成剧毒的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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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1、陵墓街上
依某人的记忆,这故事是在庞贝的一间屋子里开始的。他永远忘不了那炎热、安静的下午,陵墓街的寂静被英语对话所打破,红色夹竹桃在废园里摇曳,穿着白衣的少女站在一群戴着太阳眼镜的人中间,彷佛置身在一群蒙面侠之间。
旁观的这人在那不勒斯出了一星期差。他的差事与这故事无关,但差事占去他所有时间,直到九月十九日星期一下午他才有空。他那天傍晚要到罗马去,然后经巴黎回伦敦。那天下午他想悠闲的观光,而过去总和现在一样吸引他;这就是他在烈日高照的安静午后出现在陵墓街的原因。
陵墓街位于庞贝城墙外。它从赫库拉纽姆门沿小丘而下,在两旁人行道间像宽阔的石板路山谷。丝柏竖立于街,使这条死者街显得生意盎然。这里是贵族的墓穴,矮胖的祭坛漂亮如新,当这人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时,他觉得自己进入一个被遗忘的郊区。炽热的阳光照在被车轮辗出轮迹的石板路上、照在裂缝中冒出的青草上,照在他面前疾走的小棕色蜥蜴上。在他前方是耸立在陵墓之上、在阳光中呈暗蓝色的维苏威火山。这山没预期的高大——因为远在六哩之外。
他觉得热、想睡。这些两旁是商店的长街,以及彩绘的石柱院子的浮光掠影,对他的想像力起了干扰作用。他已游荡逾一小时了;自他进庞贝城以来,不曾见过一人,除了一个由导游带领的神秘团体突然出现在幸运街的尽头,然后神秘地消失在一堆小石头间。
陵墓街将他带到城的尽头。他正在想是该到此结束或是该回头继续探险?这时他看到陵墓中的房子。那是间大房子,显然是贵族的别墅,在庞贝的全盛期竖立于庞贝城的郊区。于是他登梯、进宅。
中庭幽暗并带一股霉味,不像他看过的经过整修的城市住宅那样保养得宜。但在中庭旁边是阳光充足的绕柱式花园,花园繁茂,开满红色夹竹桃和环绕一废弃喷水池的亚洲松。他听见长草里的沙沙声,他也听见英语声。
喷水池旁,一穿着白衣的少女往他的方向看:他看到的不只是美丽,更是聪明。她的深棕色头发对分塞到耳后,在颈项处呈小卷状。她有张鹅蛋脸,表情严肃的脸上有丰满的樱桃小嘴和流露幽默感的大眼睛,厚眼睑的灰色大眼睛若有所恩。她的姿势轻松,她轻轻抚平白上衣;但她又很紧张,你能在眉弯里看见紧张。
她对面站着一位穿着灰色法兰绒西装的黑发年轻人,他举着一小型电影摄影机,眼睛紧靠取景器。摄影机发出卡搭声。面颊贴着摄影机的年轻人从嘴角迸出声来。
“做点什么!”他催促,“微笑、鞠躬、点支烟什么的,总之做点事!要是你只是站在那里,我不如拍照片。”
“但,乔治,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微笑、鞠躬——”
女孩显然感受到自己的动作会被记录下来的那种自我意识所苦。在看来异常地严肃后,她挤出一个歉疚的微笑;她举起白色手提包、摇晃它;她四处张望寻找逃走的机会,然后在摄影机面前大笑。
“底片快用完了!”年轻人像电影制片厂经理那样大叫。
十多尺外门廊里的旁观者突然了悟了什么。他确信这女孩是在紧张的心境里,她的健康脸色是骗人的;不停卡搭地响的小摄影机逐渐像梦魇那样影响她。
“嗯,我能做什么?”
“走路呀,走到右边去,我想拍摄你后面的圆柱。”
另一名蒙面侠发出哼声,他一直反剪着手看着这一幕。这是个活泼的小男人,他的墨镜遮掩了“他比他的休闲服所表示的要老得多”的事实。你看到他下巴边的枯萎皮肤,以及巴拿马帽边沿下的白发。
“观光客!”他轻蔑地说,“你是观光客。你想拍摄她后面的圆柱,对吗?你不想拍摄玛乔莉。你甚至不想拍摄庞贝房子。你想拍摄的是玛乔莉在一栋庞贝房子里,以显示你来过庞贝。我觉得这样很恶心。”
“有什么不对?”一个像打雷的声音问。这来自一较高、较强壮,有着赤黄色短须的人,他站在那一对闹别扭的情侣的另一边。
“观光客!”戴着巴拿马帽的人说。
“我完全不赞同你,”强壮的人说,“我也不了解你的态度,马库斯。每次我们到有些景点可看的地方,你总不想看风景,只因为它们是风景。我倒要问,”他的声音响彻花园,“要是你不看风景,那么到访名胜做什么?你反对去看风景的千千万万的人。你可曾想过,如果一处地方数千年来总是吸引络绎不绝的人群,那可能是因为那地方有东西值得一看?”
“规炬点,”戴巴拿马帽的人说,“别吼。你不了解,你永不会了解。你看见什么?我们现在在哪里?”
“要发现不难。”对方说,“怎么样,年轻人?”
他转向拿着摄影机的黑发年轻人。后者勉强地放下摄影机,被拍摄的女孩大声笑着。年轻人把摄影机放回侧背的盒子里,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旅行指南,翻着书页。他清清喉咙:“三十四号,两颗星。阿利乌斯·狄欧米德斯别墅,”他用力地读道,“此名称的来由是——”
“胡说,”强壮的人说,“那别墅我们十分钟前才看见,他们发现有骸骨的那栋。”
“什么骸骨?”女孩抗议,“我们没见到什么骸骨,乔医生。”
在墨镜后面,强壮的人脸色变得更加暴躁:“我没说我们见到骸骨,”他将斜纹软呢帽紧紧地拙在头上,“我说那是他们发现骸骨的地方,就在路的尽头,你不记得吗?热的火山灰把奴隶困在那里,他们后来在那里发现他们;全倒在地板上,像一组九柱球。就是柱子漆成绿色的那栋。”
戴着巴拿马帽的矮小老男人交叠、摇晃两臂。他脸上有怨恨的神色:“乔,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它们不是。”
“不是什么?”乔医生问。
“不是漆成绿色。我已再三证明我的信念,”小男人说道,“即一般人——你,或你,或是你——是绝对无法正确报告所看到或听到的。你们不观察,你们不能观察。对吗,教授?”
他转头向后看。这群人中还有另外两人,这两人站在绕柱式栏干的影子里。旁观者差点没看到他们,他没法像看阳光下四人那样看见他们,他只注意到其中一人是中年人,另一人是年轻人。他们正用一面放大镜检查他们从绕柱式栏干拾起的一片石头或火山熔岩——两人都戴着墨镜。
“别管阿利乌斯·狄欧米德斯别墅,”栏干那边的声音说,“这是谁的房子?”
“我现在知道了,”带着摄影机和旅行指南的年轻人主动说,“我刚才翻错页数。这是三十九号,不是吗?没错。我们在三十九号。三十九号,三颗星。毒杀者奥路斯·利皮德斯的家。”
——众皆沉默。
他们看来像平凡的一家人或朋友关系——年长成员的脾气被高温及旅途劳顿弄得有些烦躁。从长相相似及他们常互相谩骂看来,乔医生和戴着巴拿马帽的小男人(被称做马库斯——棒槌学堂注)应是兄弟。名叫玛乔莉的女孩是他们的亲戚。
随着旅行指南的内容被念出来,庭院的气氛起了一阵变化。只有带着旅行指南的年轻人未察觉到这变化,其他的人都半转身,静静地站着。四副太阳眼镜转向女孩,彷佛她站在一群蒙面侠之中。阳光在镜片上闪烁,使镜片像面具那样晦暗、邪恶。
乔医生不安地问:“什么?”
“毒杀者,”年轻人说,“藉着中庭入口处的剑和剥皮柳树镶嵌铺面,莫姆森认为这别墅属于……”
“是的,但他做了什么?”
“据法洛指出,他用有毒的蕈汁杀害了五名家人。”年轻人说,他满怀兴趣地四处张望,仿佛希望看见尸体仍在那里,“这地方真有意思!”他又说,“我想,在那时代,因毒杀而逃过处分很容易。”然后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如钢毛的头发似乎在他颈项上竖起。他阖上书,“喂,”他脱口而出,“喂,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当然没有。”玛乔莉泰然自若地回答,“何况,马库斯舅父的兴趣是研究犯罪。不是吗?”
“没错,”马库斯舅父同意。他转向年轻人,“告诉我——你叫什么来着,我总是忘记你的名字?”
“你明明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玛乔莉叫。但从年轻人对马库斯表示的敬意看来,显然马库斯不只是玛乔莉的舅父;他有如她的父亲。
“哈丁,先生。乔治·哈丁。”他回答。
“啊,是的。嗯,哈丁先生,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过巴斯附近一个叫索德伯里克罗斯的地方?”
“没有,先生。怎么?”
“我们就是来自那里。”马库斯说。
他精神奕奕向前走,往喷水池边缘坐下,仿佛他准备向他们高谈阔论。他取下帽子和太阳眼镜,放在膝上。面具除下后,他那铁丝般的灰发露了出来,梳了六十年的头发依旧零乱纠结。他的蓝眼明亮、聪明而恶毒。他不时抚摸下巴边的乾涸皮肤。
“现在,哈丁先生,”他继续说,“让我们面对事实。我假定你和玛乔莉间的恋情不只是调情而已,我假定你们两人是认真的,或假定你是认真的。”
另一变化弥漫在这群人中。它也影响了绕柱栏干那边的二人。其中一人是个模样快活、秃头后面覆顶毡帽的中年人;他戴着墨镜,但可以看出他有张富泰的圆脸。他清了清喉咙。
“我想,”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进去——”
他的同伴,一个面容丑陋的高大年轻人,转过身去并开始以漫不经心的态度研究房子内部——马库斯看着他们。
“垃圾,”他简短有力地说,“你们不是这家庭的成员,你们都不是。但你们知道我们知道的,所以别动。别探头探脑的。”
女孩平静地说:“马库斯舅父,你认为这里是谈这事情的地方吗?”
“我这么认为,亲爱的。”
“很好,”乔医生粗声同意。他的容面坚决、严肃,“就这样办吧,马库斯——很好。”
乔治·哈丁的面容亦是严肃、坚决,“我只能向你保证,先生——”他以雄纠纠的语调说。
“是的,是的,这我都知道,”马库斯说,“别那么严肃,没什么不寻常的。大部分人都会结婚,并知道如何进行婚事,我相信你们也都知道。听我说,婚事完全得要我的同意——”
“还有我。”乔医生坚决地说。
“随你便,”马库斯懊恼地说,“还有我弟弟的同意,当然。我们已认识你一个月了,在旅行的情况下。你一开始与我的侄女约会,我就遣我的律师去调查你。嗯,你似乎没问题。你的纪录很好,我没接到抱怨。你没有家庭、没有钱……”
乔治·哈丁想解释,但马库斯打断他。
“是的,是的。我了解你的化学事业,它可能赚钱。我不会投资一毛钱,如果你们两人的生计要靠它的话。我对‘新事业’一点也没有兴趣:我厌恶新事业,尤其是化学事业;它们提升傻瓜的脑袋,不过也令我厌烦。你可能靠它赚点钱。只要你不出差错,你已有许多资源,你或许能从玛乔莉处获得一点资源。你明白吗?”
乔治又想解释,这回是玛乔莉插嘴。她的脸微微发红,但她的眼睛很坦白,而且她显得极镇静。
“说‘是’就好,”她建议,“这是你唯一可以说的。”
一直倚肘在栏干上、皱眉看着他们、戴着毡帽的秃头男人,现在挥手仿佛在课堂里想引起注意一般。
“等一等,马库斯,”他插嘴说,“你要威尔伯和我参与这件事,虽然我们不是这家庭的成员。因此让我说一句话,你有必要盘诘这位男孩吗?”
马库斯看着他。
“我希望,”他说,“某些人能放弃‘询问就是盘诘’的想法。小说家似乎容易有这想法,连你这个教授也执迷这想法,我很受不了。我在询问哈丁先生,明白吗?”
“明白。”乔治说。
“噢,清醒一点吧!”教授亲切地说。
马库斯尽可能往后坐,但还不至于栽进喷水池里。他的神情变得更平淡。
“既然你明白了,”他以略不同的声音继续说,“你应了解一些我们的事。玛乔莉告诉过你一些吗?我想没有。如果你认为我们是有钱有闲阶级、习惯于在每年此时度三个月假,那你就错了。没错,我很富有;但我不懒,且我很少旅行。我注意到其他富人也很少旅行。我工作;而且,虽然我视自己为学者而非商人,但我是很好的商人。我的弟弟乔是索德伯里克罗斯的医生,他工作,尽管他不是很勤快。他不是个好医生,但人们喜欢他。”
戴着墨镜的乔医生脸红了。
“别激动!”马库斯冷淡地说,“听我说,威尔伯——那位威尔伯·埃米特是我事业的管理人。”他朝站在绕柱式栏干内的高丑年轻人点头。威尔伯·埃米特神情木然。他对马库斯表示敬意,但那是个僵硬、高贵的敬意,彷佛他随时准备记下吩咐。
“自我雇用他以来,”马库斯继续说,“我能向你保证他也工作。另一位是英格拉姆教授,秃头的胖家伙,他只是个家庭友人。他不工作,但如果我要他工作,他也工作。现在,哈丁先生,我要你从头了解,且我要你了解我。我是这家庭的家长;千万要弄清楚这点。我不是暴君,我不是小气,不是无理性;谁都会告诉你这点。”他伸出脖子,“但我是个想找出事情真相、爱管闲事、意志坚强的老忙人。我行我的道。明白吗?”
“明白。”乔治说。
“很好,”马库斯微笑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可能想知道我们为何度此三个月的假。让我来告诉你们。那是因为在索德伯里克罗斯村里,出现了一位喜欢大规模毒杀人的疯子。”
众皆无言。马库斯戴上墨镜,弥补了这圈蒙面侠的缺口。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马库斯问道,“我不是说村子里有饮水机或矗立在市场的十字架。我说村子里有个喜欢大规模毒杀人的疯子。只为了高兴,他用番木鳖硷毒害了三个孩子和一名十八岁少女,其中一个孩子死了。那是玛乔莉特别喜欢的小孩。”
乔治·哈丁张口想说什么。他看着手中的旅行指南,匆忙将指南塞进口袋:“对不起——”他说。
“不用。听我说,玛乔莉因此受惊而病了几星期。基于此,以及某种气氛,”马库斯调整眼镜,“我们决定进行这趟旅行。”
“真可怕!”乔医生盯着地面咕哝。
马库斯抑住他的发言:“哈丁先生,星期三我们将从那不勒斯取道回家,所以你最好了解一些六月十七日在索德伯里克罗斯发生的事。有位特里太太在大街上开了一家烟单糖果店。孩子被特里太太卖的奶油夹心巧克力里的番木鳖硷毒杀。她是个正派的生意人。警察相信毒巧克力是被有心人放进去的。”——他踌躇——“关键是,能接近巧克力的,能掉包巧克力的,是个对索德伯德克罗斯知之甚详的人。我说得清楚吗?”
一群墨镜严厉地看着马库斯的聆听者。
“清楚,先生。”
“至于我自己,”马库斯继续说,“我急着回家——”
“是呀!”乔医生大声喊道,“好烟、好茶、好——”
从绕柱式栏杆阴影处,面容严肃的丑陋年轻人第一次说话。他有低沉的声音,这给他神秘的话预言般的效果。他的手伸进蓝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先生,”威尔伯·埃米特说,“我们不该在七、八月离家。把earlysilver(棒槌学堂注:一种桃子)委托给麦克拉肯我不放心。”
“请了解我,哈丁先生,”马库斯厉声说,“我们不是一群贱民。我们做我们爱做的:我们在喜欢度假时度假,喜欢回家时回家;更少,我是如此。我十分急着回家,因为我认为我能解决折磨他们的问题。几个月前我就知道部分答案,但有一些——”又一次踌躇,他高举着手,摇手,然后把手放到膝盖上,“如果你来到索德伯里克罗斯,你会发现一些影射、一些气氛、一些耳语。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乔治说。
从中庭门廊注意他们的旁观者,永远记得那群人在花园中被框在古老柱子里的画面,这画面将奇妙地象征着即将发生的事。但现在他的思维并非形而上的。他未走进毒杀者奥路斯·利皮德斯家。他转身走进陵墓街,走向赫库拉纽姆门。一缕山岚盘绕维苏威火山。刑事调查局的巡宫安德鲁·麦克安德鲁·艾略特坐在人行道上,点燃香烟,若有所思地盯着冲进路面的棕色蜥蜴。
[book_title]2、半苦半甜
马库斯·切斯尼的乡间住宅贝勒加宅第发生谋杀案的那晚,艾略特巡官驾着他的爱车离开伦敦,在十一点半抵达索德伯里克罗斯。那是个晴朗的夜晚,就十月三日而言算是温暖的。
他忧郁地想,这事是命定的。当海德雷督察长要他接这案子时,他没说出心里事。回绕在他心里的不只是一幅庞贝场景,尚且包括药房里的丑事。
“照例,”海德雷厉声抱怨,“我们在案情陷入胶着时被叫进来办案。近四个月前的案子了!之前有件案子你办得不错,所以你或许能做点事;但别太乐观。你了解这案子吗?”
“我——当时读过一些相关报导,长官。”
“嗯,这案子又被炒起来了。自从切斯尼家族从海外旅行回来以后,似乎什么事都不对劲,匿名信、墙上的涂鸦之类。毒杀小孩是龌龊事。”
艾略特踌躇。在他心里有模糊的愤怒:“他们认为是切斯尼家族的人干的,是吗?”
“我不知道。警察局长克罗少校有他自己的想法。克罗不像表面上那样冷静,他容易执迷于某种想法,但他也给你事实。他是个好人,你在他底下工作一定愉快。哦,如果你需要帮忙,菲尔就在附近。他在巴斯泡温泉浴,你不妨打电话给他,听听他的意见。”
年轻、认真、富有苏格兰人气质的安德鲁·麦克安德鲁·艾略特听到博士在附近相当兴奋。他想,他会告诉菲尔博士他的心里事,菲尔博士是那种愿意聆听的人。
他在十一点半抵达索德伯里克罗斯,在警察局停车,索德伯里克罗斯位于城与乡之间。它是个市集镇,靠近伦敦公路,因此交通相当繁忙,到了夜晚它则有如死城,艾略特的车灯唤醒死寂的窗户;唯一的灯是在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纪念饮水喷泉上方的照明钟。
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督察长在警察局的督察长办公室里等他。
“抱歉迟到了,先生,”艾略特告诉克罗少校,“我在卡尔尼街那边车胎漏了气,然后——”
“哦,没关系,”警察局长说,“我们是夜猫子。你在哪里投宿?”
“督察长建议‘蓝狮’。”
“再好不过了。你要现在过去?抑或先听听这案子?”
“我想听听这案子,先生,如果对你不是太晚的话。”
除了钟的滴答声外,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煤气灯发出闪光。克罗少校取出香烟盒。他是个矮小、态度温和,声音温婉的人,灰髭刮得很干净;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曾经是军人,他的成功仿佛不可思议,但一旦你跟他接触,你就知道他的成功是怎么来的。警察局长点燃香烟、迟疑片刻,眼睛望着地板。
他说:“我才是该向你道歉的人,巡官。我们该早些向苏格兰警场求援,如果我们反正要打电话给你的话。但在过去几天有阵骚动,因为切斯尼和他的亲友回家了。人们认为案情将很快明朗,”他的微笑没有恶意,“因为苏格兰警场要介入此案。现在,许多人要我们逮捕一个名叫玛乔莉·威尔斯的女孩,但没有足够证据。”
艾略特沉默不语。
“要是你知道特里太太店的样子,”克罗少校继续说,“你就会了解困难所在。你见过数百间这样的店。那是个非常小的地方,窄而深。在左边有个卖烟草和香烟的柜台,在右边有个卖糖果的柜台,中间有条仅容转身的通道往店铺后面,那里有个小图书馆。明白吗?”
艾略特点头。
“索德伯里克罗斯只有三家烟草糖果店;特里太太的店是生意最好的一家,大家都到那里。她是个快乐的人,相当会做生意。丈夫死后留给她五个孩子。明白吗?”
艾略特又点头。
“你也知道糖果在那种店里是如何出售的。一些糖果是放在玻璃展示柜里,但也有许多糖果放在柜台上玻璃瓶或开着的盒子里。在特里太太的店,在展示柜上面有五个略倾斜的开放式盒子。三个盒子装奶油夹心巧克力,一个盒子装硬巧克力,一个盒子装小块的牛奶糖。现在,假设你想放进加毒药的巧克力,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你在别处买些巧克力——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很普通,到处都能买得到;你取来皮下注射器、把泡在酒精溶液里的番木鳖碱装入注射器,然后注射一两滴到几块巧克力里。神不知鬼不觉。然后你带着藏在手心里的巧克力进入特里太太的店。你要买香烟,于是特里太太走到香烟柜台后面。比如说,你要买五十支或百支玩家牌香烟,所以她不但得转过身去,还得伸手到搁板拿香烟盒。当她背转过去,你伸手到身后,把准备好的巧克力放进盒子里。一天内有百人进出那店,谁知道是你干的?”他站起来,脸微微发红。
“这案子就这样吗,先生?”艾略特问道。
“等等!这人以杀人为乐,不在乎杀了谁,却至今逍遥法外。我们拿他没辄。首先,我要告诉你马库斯·切斯尼、他的家人和伙伴的事。切斯尼住在离这里约四分之一哩的一栋大宅里;你可能已见过那栋大宅。精致、崭新的地方,每样东西部时髦而质佳。它名叫贝勒加宅第,以一种桃子的名字命名。”
“一种什么,先生?”
“一种桃子,”警察局长回答,“曾听说过切斯尼的著名温室吗?没听说过?他有半亩温室。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栽培世界上最昂贵的桃子。马库斯继承家业。这种桃子就是你在伦敦西区旅馆以极高价钱买得到的大桃子。他在非产季种植桃子;他说阳光或气候与生长无关;他说秘诀是他的秘密,这秘密值许多钱。他种植Bellegarde、EarlySilver和RovalRippener。这生意很有利可图,我听说他的年收入到达六位数。”
这时,克罗少校停下来,锐利地注视他的客人。
“至于切斯尼这个人,”他继续说,“他在本地并不很受欢迎。他很刻薄,很冷酷。人们要么非常不喜欢他,要么向他致上容忍的敬意。你知道小酒店里有人说:‘啊,他是个人物,老切斯尼是个人物!’然后摇头,低声轻笑,再喝一大杯酒。许多人觉得这家庭很怪,但无人晓得怪在哪里。
“玛乔莉·威尔斯是他的甥女、他死去妹妹的女儿。她似乎是个相当好的女孩,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她脾气很坏。尽管她面貌清纯,我听说她有时候使用会让一个少校吃惊的语言。
“然后是乔·切斯尼医生。他救赎了这个家庭;大家都喜欢他。他像头咆哮的牛那样走来走去,但我不太信任他的医术,虽然有许多人为他背书。他没和马库斯住在一起——马库斯不要贝勒加宅第和诊所混在一起,他住在附近。然后是安静、优雅、名叫英格拉姆的退休教授——马库斯的好朋友。他在同条路上有栋小住宅,附近的人对他评价很高。此外,切斯尼温室的管理人或领班是个名叫埃米特的家伙,无人在意这个人。
“唉!六月十七日是星期四,当天也是市集日,有许多人在城里。我认为我们能确定在六月十七日之前,特里太太的店里并无加毒药的巧克力。理由是这样的:她有五个孩子,而其中一个在十六日过生日。特里太太在那天晚上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生日派对。为了那派对,她从柜台上面每个盒子里取出一把糖。无人因吃糖而感到不舒服。
“我们得到一份六月十七日进出特里太太店里的名单。要得到这份名单并不困难,因为大部分人在小图书馆借书,而特里太太作了一份纪录。我们能确定当天店里并无陌生人。对了,马库斯·切斯尼去过店里。乔·切斯尼医生也去过店里。但英格拉姆教授和埃米特并未进店里。”
艾略特取出笔记本,读他作的笔记:“威尔斯小姐如何?”他问道——又一次意识到温暖的夜、燃烧的煤气灯和警察局长忧虑的眼睛。
“我正要说,”克罗少校继续说,“威尔斯小姐那天没到店里。下午四点钟左右,差不多是学校放学之后,她开着她舅父的车到索德伯里克罗斯。她到派克斯肉店作了个小申诉。当她走出肉店时,她遇见八岁的法兰克·戴尔。据许多人指出,她非常喜欢法兰克。一名目击者听到她对法兰克说,‘哦,法兰克,到特里太太的店帮我买三便士奶油夹心巧克力,好吗?’她交给法兰克一个六便士硬币。
“特里太太的店距肉店约五十码。法兰克依威尔斯小姐的话做。如我刚才所说,在玻璃柜上面有三盒奶油夹心巧克力。法兰克像多数孩子一样不会分辨。他坚定地指向中间盒子,然后说:‘我要三便士那个。’”
“等一等,先生,”艾略特插嘴说,“那天有其他人买奶油夹心巧克力吗?”
“没有。甘草、巧克力棒和圆形硬糖的生意都不错,但那天无人买奶油夹心巧克力。”
“请往下说。”
“特里太太为他秤重。那种巧克力是四分之一磅六便士;他买两盎司,刚好六块巧克力。然后法兰克带着小纸袋里的巧克力回威尔斯小姐那儿。那天是雨天,威尔斯小姐穿着有深口袋的雨衣。她把纸袋放进口袋。然后,仿佛改变心意,她取出纸袋。她取出一个纸袋,明白吗?”
“明白。”
“她打开纸袋,往里面看,然后说:‘法兰克,你买的是白色夹心的小块巧克力。我要的是粉红夹心的大块巧克力。回去跟特里太太换,好吗?’特里太太当然只有换。她把巧克力倒入中间盒子,把右边盒子里的巧克力装入袋里。法兰克把巧克力带回给威尔斯小姐,她说他能保留剩下的三便士。
“接下的事,”克罗少校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望着聆听者,“是这样的。法兰克当时并未花他的三便士;他回家喝茶,但喝完茶后他又回去。他是不是早就决定要买奶油夹心巧克力,我不知道,反正他花了两便士买白色夹心小块巧克力、一便士买甘草。六点十五分左右,一位为安德森夫妇工作、名叫洛伊丝·柯顿的女仆带着安德森的两个小孩进店,从三个盒子里共买了半磅奶油夹心巧克力。
“吃了中间盒子巧克力的人都抱怨巧克力的苦味。小可怜鬼法兰克并未幸免,因为他买了两便士中间盒子里的巧克力。他大口吞下巧克力,痛苦在约一小时后袭来,他那晚十一点在极大痛苦中过世。安德森的两个孩子和洛伊丝·柯顿则较幸运。小桃乐丝·安德森咬了一口巧克力,她大声哭诉,说巧克力苦得不能吃。洛伊丝·柯顿出于好奇咬了一口。汤米·安德森吵着说他也要咬一口。洛伊丝又咬了另一颗巧克力,也是苦的。她认为巧克力坏了,于是把巧克力放回她的手提袋,准备找时间向特里太太申诉。三个人都没死,不过那个晚上洛伊丝可说是九死一生。三人都中了番木鳖硷的毒。”克罗少校停下来。他一直平静地说话,但艾略特不喜欢他眼中的神色。点燃香烟后,他坐下来。
他接着说:“我在此地待了十二年了,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骚动。最早的报导是特里太太卖有毒的巧克力,因此所有的责难都落在她身上,一些人觉得好像随时会吃到有毒的巧克力,特里太太吓傻了。你知道吗?她尖叫、哭泣,用围裙蒙住脸。他们打烂她的窗户;法兰克·戴尔的父亲有点失心疯。
“但在一两天内他们理智多了,并开始问问题。乔·切斯尼在‘蓝狮’的酒吧里坦白地说那是蓄意毒杀。他曾照料法兰克。法兰克吃了三块巧克力,等于吞了六又四分之一喱番木鳖硷。十六分之一哩番木鳖硷已是要命的服用量。其他三个受害者共吃了二喱番木鳖硷。中间盒子剩下的巧克力送去检验分析,其中有两块都包含逾二喱的番木鳖硷;洛伊丝·柯顿买的巧克力里,除了她和孩子分享的两块外,还有两块含毒。易言之,共有十块巧克力加了毒药,而且每块巧克力都含有远超过致命用量的毒素——有人毫不留情地杀人。
“现在,很简单,有三种可能情形:
“第一种,特里太太蓄意在巧克力里下毒。在最初的骚动后,这点无人相信。
“第二种,有人在白天走进店里,趁特里太太转过身去时,加了含毒巧克力到中间盒子里。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
“第三种,玛乔莉·威尔斯干的。当法兰克带给她一袋无害的奶油夹心巧克力时,她的雨衣口袋里有一袋一模一样的有毒巧克力。她把无害的巧克力放入口袋,取出有毒的巧克力,要法兰克拿回店里换。因此毒巧克力就被倒进中间盒子。明白吗?”
艾略特皱眉:“明白,先生,我明白。但——”
“就是这样!”少校以催眠的眼神看着客人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她买了六块巧克力,但在中间盒子里共有十块有毒的巧克力。如果她换的是六块巧克力的袋子,那多出的四块是怎么来的?如果换的袋子包含十块巧克力而非六块,难道特里太太在倒巧克力进盒子时不会发现吗?”
波斯崔克督察长迄今未说一字,这个壮健的人一直两臂交叠坐着、望着日历。现在他清清喉咙:“一些人,”他说,“认为玛乔莉·威尔斯不可能犯案,但是她脾气很坏。”他又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无论苏格兰警场参不参与,我们都得逮到那该死的杀人魔。”
这句话的力量在温暖的房间内颤抖。克罗少校看着艾略特:“波斯崔克有公正之名。”他说,“如果连他都这样想,你认为别人怎么想?”
“我明白了,”艾略特内心颤抖了一下,“大家都认为威尔斯小姐——”
“你得自己找答案。人们通常不像我们去讨论细节,那是问题所在。最初,这事的荒谬使大家目瞪口呆;然后,我们想起,这事的情形几乎和六十多年前发生在布莱顿的著名毒杀案完全一样,虽然蓝狮的顾客大多不知道。你听说过一八七一年的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案吧?她玩有毒巧克力的诡计,让小孩带有毒巧克力回店里去换,完全一样的手法。我猜,在她的皮手筒里藏了一只相同的纸袋,然后用哄骗手法欺骗孩子。”
艾略特沉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说,“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发疯了,她死在布罗德穆尔。”
“没错,”少校粗声同意,“一些人认为这女孩也将发疯。”停顿片刻后他以推理的口吻继续说,“但要说她是凶手,又有些地方说不通。首先,她跟毒似乎沾不上关系,无法证明她买、借、发现或偷过毒。地方上对这的答案很简单:切斯尼医生很喜欢她,而乔·切斯尼据说是那种会到处乱放东西的人。没错,他的诊所里有番木鳖硷,但他已向我们计算过总量了。
“其次,特里太太发誓,在法兰克·戴尔带回的纸袋里只有六块巧克力。
“再者,如果玛乔莉·威尔斯真的犯了这件案子,那她也太大胆了。她的情形和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的情形不同。终究,布莱顿是个大地方,找小孩子换巧克力的女人可能不会被指认。但这女孩,待在像索德伯里克罗斯这样的小地方,可能在目击者面前跟认识她的男孩说话?这是自投罗网嘛!如果她要在巧克力里下毒,她该以我跟你说过完全不受怀疑的方式去做。不,巡官,要说她是凶手,没一个地方说得通:我们下能随便逮捕她。此外,我希望她不是凶手。她是个漂亮的小人儿,除了‘切斯尼一家人是怪人’以外,没什么对她不利的说法。”
“她是凶手的说法是否在切斯尼一家人出国度假前即已产生?”
“嗯,有些迹象。等到他们出国后,这说法才浮出表面。如今他们回来,这说法更是甚嚣尘上。我们的督察长担心激进分子会出来捣毁马库斯的温室。但我不这么认为。地方上的小伙子谈了很多,但他们很有耐性,盼望警局能尽力。除非警局没尽力,否则他们是不会暴力相向的。天啊,我愿意尽力!”少校忧郁地说,“我有孩子,我和别人一样不喜欢这事。此外,马库斯·切斯尼的态度很奇怪。他从欧陆回来后大声说要报复,说他要为我们解决问题。事实上,我知道他前天才来这里,问了一些荒谬问题!”——艾略特竖起耳朵。
“是吗?”艾略特追问,“什么问题,先生?”
警察局长以询问的眼神看了波斯崔克督察长一下。后者一副想说话的样子。
“马库斯想知道,”波斯崔克督察长讽刺地说,“特里太太柜台上巧克力盒的确切尺寸。我问他为何想知道,他发起脾气,说不关我的事。我说他最好去问特里太太。”督察长低声轻笑,“他说他有另一问题要问我;但,由于我是个大傻瓜,他不想问,但后果我要自己承担。他说他向来知道我缺乏观察力,但现在他还知道我没头脑。”
少校解释:“‘多数人无法正确解释他们看到或听到的事物’,似乎是他执着的观念。”
“我知道。”艾略特说。
“你知道?”
艾略特没时间回答此问题,因为电话铃响了。克罗少校不耐烦地看一下钟,它的滴答声响彻房间,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分。波斯崔克摇晃地走过去接电话,而艾略特和警察局长则沉浸在模糊而不舒服的梦里。少校疲倦而沮丧,艾略特也沮丧。是波斯崔克尖锐的声音唤醒他们。“长官?”克罗少校突然转身,猛敲椅子一下。
“是乔医生,”督察长沉重地说,“你最好和他说话,先生。”他的额头有一滴汗,虽然他的眼色镇定。他递过电话。
克罗少校接过电话,并安静地听了约一分钟。在寂静中艾略特能听见电话中的吱吱喳喳声,但他听不清在说什么。然后警察局长小心地挂上电话。
“是乔·切斯尼,”他有点多余地又讲了一遍,“马库斯死了,医生认为他是死于氰化物中毒。”钟的滴答声又一次响彻房间,克罗少校清了清喉咙,“似乎,”他继续说,“马库斯用他最后一口气证明了他得意的理论。医生的意思是,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他中毒,然而没有一个人能清楚说出发生了什么事。”
[book_title]3、苦扁桃
贝勒加宅第是栋很棒的住宅,虽然非常大,但它不是祖先传下的宅第,也不装做是。它是用黄色荷兰砖建的,有蓝色的山形墙,看起来有点脏;有陡峭屋顶的山形墙就在建筑物正面的末端,正面低矮却宽长。
此刻,艾略特巡官吃力地辨物。天空云层很厚,很阴暗,屋子前面没有一点光。当他们进到车道时,从他们左边的侧面射出强烈的光芒。艾略特停车在车道,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从后座爬出。
“等一等,先生,”艾略特恭敬地说,“在我们进去前,有件事我们最好弄清楚。我在这里的位阶是什么?我被派到这里查糖果店事件,但现在——”在黑暗中,他感觉到克罗少校正冷笑地看着他。
“你喜欢事情有条不紊,是吗?”警察局长问道,“好吧,好吧,这倒也是好事,”他急忙加了一句,“这是你的案子,我的伙伴。你在波斯崔克的监督下处理它。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就会回家睡觉。现在行动。”
艾略特没敲大门,反倒走到房子侧面、察看角落。他发现贝勒加宅第不深,侧面由排成一直线的三房间组成。每一房间有两扇落地窗,外面是窄窄一道草坪,草坪上有一列与落地窗平行的栗树。靠近屋子正面的第一间房间是暗的。光是由另两间房——尤其是第三间房——的落地窗流出。光线给予平滑草地一种夸张的绿;它照亮栗树上每片黄叶,在树下形成戏剧性的影子。
艾略特把第二间房间粗看一遍。那里没有人。两扇附有厚天鹅绒窗帘的落地窗都开着。那是一间音乐室,有许多精致物品,包括一台钢琴和一座留声机;椅子看来凌乱。关着的双扇门通往最后一间房,很安静,使人觉得不寻常。
“喂!”艾略特大叫。
无人回答,他向前走,探视另一间房的落地窗。然后他突然停住。
在房子和栗树间的草坪上,在第三间房的窗户外,躺着一堆艾略特从没见过的奇怪物品。他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顶大礼帽,一顶旧式的发亮大礼帽,毛已磨损得很厉害。大礼帽旁是件有深口袋的旧式长雨衣,也磨损得很厉害。雨衣旁躺着一条棕色羊毛围巾和一副深色太阳眼镜。最后,在这堆物品中立着一个比医生药箱大、比手提箱小的黑皮袋,黑袋上印有R.H.Nemo,M.D.字样。
“看来,”克罗少校冷然说道,“好像有人脱了衣服。”
艾略特不作声。他正向房间里面看,而那不是个优雅的景象。
此房间的两扇窗也是开着的。这房间是用来当作书房或办公室的。一张大桌于立在中央,桌上有吸墨纸和钢笔盘,桌后面也就是艾略特左手边有一办公椅,椅子正好面对通往另一房间的双扇门。桌上的铜灯盏装着发射强光的电灯泡,艾略特知道那是照相用灯泡;灯影的倾斜角度让灯光能落在办公椅上的人的脸和身体上。而现在有人坐在办公椅上。
马库斯·切斯尼侧坐着,肩膀弓起来,手紧抓椅子扶手仿佛试图站起来;他的腿伸出去,重量落在椅背上;他的脸发暗,前额青筋暴露。与青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的灰白头发,充血的眼皮是阖着的,嘴唇上仍有一丝泡沫。
照相用灯泡以无情的白光将这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在马库斯·切斯尼背后的墙上有一精致木头制成的壁炉架;壁炉架上立着一白面的钟,它那忙碌小钟摆高声地来回摆荡。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
“是的,他走了!”克罗少校试着以轻快的语调说,“但,你瞧——”他的声音逐渐消失,钟的滴答声非常大声,即使从窗边他们也能闻到苦扁桃气味。
“是的,先生?”艾略特边记忆细节边说,“他看来好像走得很痛苦。”
“他确实走得很痛苦。乔·切斯尼说是氰化物中毒。这里有氰化物的气味,我不能说我以前闻过这种味道,人人知道这气味。但氰化物不是瞬间致命的东西吗,应该毫无痛苦吧?”
“不,先生,没有毒物是这样的。氰化物是很快致命的毒,但在某种意义上,它迅速致人于死也要数分钟——”
艾略特站在窗边,他的想像力攫住那房间里的丑陋物品,将它们拚凑成一幅清晰画面。死者坐在桌子后面,面对另一边的双扇门,强光照在他身上。这里像个舞台——有照明的舞台。如果双扇门是开着的,坐在门后面的人向这里面看,这房间会像个舞台;双扇门会象布幕,马库斯·切斯尼会象演员。窗外地上躺着哪些奇怪的舞台道具——一顶大礼帽、一件雨衣、一条棕色围巾、一副太阳眼镜,以及一印有医生姓名的黑色提袋。
嗯,等一会儿再鉴定。艾略特看表(表上的时间和壁炉架上的钟完全一致),并在笔记簿上填写时间。然后他走进房间。
马库斯嘴边的苦扁桃气味非常浓烈。他才死了一段非常短的时间;他的手仍紧握着椅子扶手。他穿着晚礼服,衬衫的前胸从背心处鼓出来,而在他的胸部口袋里的手帕后面突出一张折叠的纸。
如果他服了毒,艾略特找不到装毒的容器。桌子清扫得很干净,桌上除了干净的吸墨纸和钢笔盘以外,还有两件物品:一件是深蓝色的铅笔,它并非圆形或六边形,而是扁平形;另一件物品是两磅便宜巧克力盒,盒子是盖上的,光滑硬纸板上绘有像蓝壁纸的花形图案,盖上有“亨利的薄荷奶油夹心巧克力”金箔字样。
“喂!”从另一间房室传来吼叫声。
地毯很厚,他们没听见脚步声。此外,灯心之外就是一片黑暗,即使有人推开双扇门,他们也看不见。乔·切斯尼医生冲进房间,又猛然停住。
“噢,”乔喘着气,“是你啊,少校。还有波斯崔克。谢谢上帝。”
——少校简略地欢迎他。
“我们正在想你到哪里去了,”他说,“这是艾略特巡官,他从苏格兰警场来帮我们的忙。你可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乔医生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艾略特。空气随着他的眼光而起了骚动,仿佛风吹过一般:他带来一股白兰地的气息与苦扁桃混合。他的赤黄色胡须由于嘴唇缩拢及吸进的气息而鼓胀起来。在家乡的他穿着深色斜纹西装,显得较不那么精力充沛、不那么强壮。在他温和的眼睛之上有难看的赤黄色头发和难看的红眉毛,眼睛之下有皱纹,仿佛脸的下半部是靠铰链转动。但这张胖脸现在并不温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发牢骚地回嘴,“我人不在这里。当时我在楼上照顾另一病人,无法分身。”
“另一病人?谁?”
“威尔伯·埃米特。”
“威尔伯·埃米特!”少校说,“莫非他——”
“哦,不,他没死。但头后面被重敲了一记,脑震荡。”乔医生握紧、摩擦双手,“听我说,到另一房间如何?不是我介意与那在一起,”他指向他的哥哥,“而是照相用灯泡烧不久,一直让它亮着它很快会烧完的,然后你们就要在黑暗里查线索了,不是吗?”他又搓手。
警察局长点头,艾略特用手帕包住手指、关掉灯。乔·切斯尼快步走到另一房间,在音乐室,艾略特察觉他紧张地望着他们。
克罗少校半掩上双扇门。
“现在,”他轻快地说,“督察长,如果他们不介意你用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医生,问他——”
“你要医生干什么?我是医生。我能告诉你他死了。”
“形式上必须这样做,切斯尼。你知道的。”
“如果你不信任我的专业——”
“胡说。这位是巡官。”
乔医生转向艾略特:“所以你是苏格兰警场来的,是吗?”他问道,然后似乎陷入沉思,“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来到这里?”他又沉思,“不可能。”
“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医生。毒杀小孩的事。”
“哦,”乔医生说,态度缓和了下来,“嗯,你有工作在身。”
“是的,”艾略特承认,“现在,医生,如果你能告诉我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
“做出愚蠢的举动是发生在这里的事,”乔医生立刻怒吼,“做出愚蠢的举动。马库斯想给他们一出戏。而他真的做到了!”
“一出戏?”
“我没有看见他们做了什么,”乔医生指出,“因为我不在这里。但我能告诉你他们做了什么,因为他们整顿晚餐都在争论它。那是老早就有的争论了,只是它从未如此具体。马库斯说百分之九十九的证人根本无能力做证人。他说他们无法告诉你他们眼下发生的事情;当火灾、车祸、暴动等发生时,警察得到各式各样不足为证的证言。”他好奇地注视着艾略特,“这样说是对的吗?”
“常常是这样,没错。但又怎么样?”
“嗯,他们都不赞同马库斯的说法;各有各的理由,但他们都说他无法愚弄他们。我自己也这么说,”乔医生自卫地告诉他,“我仍认为是这样。但最后马库斯说他要做个小试验。他要在他们身上做一心理实验,有些大学也做过。他说他要为他们演一出戏。在戏末尾,他们将要回答一连串有关他们见到什么的问题。他打赌百分之六十的答案是错的。”
乔医生求助于克罗少校。
“你知道马库斯。我向来说他像——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我们在学校读过的作家,那个会走二十哩路去获得正确描述一朵花的人;而且马库斯一有想法就立刻去实践,所以他们玩了这小游戏。就在玩到一半的时候——唉,有人进来杀了马库斯。要是我没理解错,每个人都看到凶手、看到他的每个动作,然而他们对发生的事却各执一词。”
乔医生停止说话。他的声音粗哑如打雷,他的脸发红,从他的眼神看来,艾略特担心他会哭出来。若非他显得那样真诚,这景象会很怪异。
克罗少校插嘴:“他们不能描述凶手?”
“不能。那家伙全身包得紧紧像隐形人一样。你知道的。长外套,领子掀起,围巾包着他的头和脸,戴墨镜,帽子拉下。很丑的样子,他们说,但他们以为那是表演的一部分。天哪,真可怕!这丑小鬼走进——”
“但——”
“对不起,先生,”艾略特巡官插嘴。他想弄清楚事实,因他感觉到这案子将是个烫手山芋。他转向医生,“你说‘他们’看到。他们是谁?”
“英格拉姆教授、玛乔莉和乔治。”
“有其他人吗?”
“就我所知没有。马库斯要我加入,但如我告诉你的,我得出去看病人。马库斯说他要到很晚才开始表演,如果我答应在晚上十二点钟前回来,他会等我。当然我没答应。我说我会尽量赶回来,但如果我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前没回来,就别等我。”
深呼吸一两口气后,乔医生平静下来。他坐下,举起如熊爪般的手臂,让它们落在膝盖上。
“这表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艾略特继续问。
“十二点正,他们告诉我。那是他们唯一意见相合处。”
“医生,你能不能从个人立场告诉我们,你对这谋杀案的想法?”
“不能!十二点时我刚看完城里另一边的一个病人。她分娩。我想我能开车来这里,看是否能赶上派对。但我没赶上。我在十二点十分左右来到这里,发现可怜的老人已经死了。”此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他拾起疲倦的眼,“我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他以甜蜜的声音说,“今晚的事有个好处。我该说吗?我该吗?
“注意,巡官。你说你来这里调查特里太太店里的毒杀案,所以你可能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三、四个月来,人们一直说我甥女是凶手,他们说她毒害人以取乐。他们没对我这么说,他们不敢!但他们这么说。我该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吗?因为有件事已经证明了:无论谁杀了我哥哥,那人不是玛乔莉。无论毒杀者是谁,那人不可能是玛乔莉。即使马库斯必须以死来证明此点,这也值得。听见我的话吗?这也值得。”
他愧咎的跳起来,放下拳头。房间另一边的门这时打开,门外是一道走廊,玛乔莉·威尔斯走进来。
音乐室有座水晶枝状吊灯,所有电蜡烛都是亮着的。当玛乔莉开门时,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她快步走进来(小黑拖鞋在地毯上未发出声音),把手放在乔医生的肩膀上。
“请上楼,”她催促,“威尔伯的呼吸不太对劲。”然后她抬眼,看到其他人而吃了一惊。灰色的眼眸是茫然的,然而,当它们看见艾略特,似乎抓住了什么,眼眸眯了起来。那像是极深的专注,这眼神在她开口说话时消失。
她说:“你是否——我是说,我们是否以前见过?”
[book_title]4、墨镜
艾略特撒了个谎,为了某种理由,他以尖锐的语气说话,以致警察局长瞪了他一眼。
“没见过,威尔斯小姐,”他说,“请坐下好吗?”
她以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其实记得,记忆里的影像活生生的呈现。他从未见过令他如此印象深刻的人。他似乎知道她会做什么、她的头会如何转、她会如何举手到额头上。
“你太紧张了,玛乔莉,”乔医生拍拍她的手,“这位先生是来自苏格兰警场的巡官。他——”
“苏格兰警场,”女孩说,“不是好地方,不是吗?”她笑,又立刻停止笑,她的眼神并无笑意。
艾略特什么也没忘记:中分塞至耳后、在颈项处呈小卷状的光滑深棕色头发,宽阔的前额,弯眉,沉思的灰眼睛,似乎总在休息的嘴。他发现她不美,但他不在意。
“对不起,”她从困惑眼神中醒来,“我恐怕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坐下好吗,威尔斯小姐?如果你可以的话,我们想听听你对你舅父死亡的看法。”
她迅速瞥了双扇门后面的黑暗房间一眼。在注视地板片刻、握紧拳头一两次后,她平静地把头往后甩。但这种他认为的幽默和聪明可能无法帮她抵抗四个月的口舌攻击。
“那电灯泡不可能烧完,对吗?”她用手背用力搓前额,“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不是。”
“那么——好吧,你要问我什么?”
“就你所知把事情说出来,威尔斯小姐。切斯尼医生,你是否要去照料病人?”
艾略特沉着,冷静的苏格兰礼仪有其效果。她深思地看着他,她的呼吸变得没那么快。接受他准备的椅子,她坐下来、交叉腿。她穿着普通黑色晚礼服,没戴首饰。
“巡官,我们必须待在这里吗?我是说在这房间?”
“是的。”
“我舅父有个理论,”她说,“每当他有理论,他就会测试它。而这是结果。”她把理论告诉他。
“威尔斯小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从晚饭桌边的一场辩论开始?”
“没错。”
“谁开启辩论?我的意思是谁引进话题?”
“马库斯舅父。”少女惊讶地回答。
“你不赞同他?”
“不赞同。”
“为什么,威尔斯小姐?什么理由?”
“唉呀,这要紧吗?”玛乔莉睁大眼睛,不耐烦的喊问。但她看见艾略特下颚的执拗;然后,困惑而兴奋地,她往下说,“为什么?我猜只是为有事做。自我们回家以来,气氛一直很恶劣,即使乔洽在这里。乔治是我的未婚夫,我——我在一次国外旅行时遇见他。马库斯舅父很有自信。此外,我总相信我告诉他的。”
“关于什么?”
“所有男人都没有观察力,”玛乔莉平静地说,“那就是你们男人做不好证人的原因。你们不注意。你们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里,向内看,总专注在自己的事或问题。你们根本不观察。要我证明吗?你们总是讥笑女人只注意别的女人穿什么,连一条皮带或一个手镯也不放过。嗯,你们以为女人不注意男人的穿着?不会描述男人的穿着?这不是观察别的女人的问题,这是观察力的问题。但你们可曾注意别人穿什么?例如另一男人?不曾!只要他的西装或他的领带不难看,你们就不再注意。你们可曾注意细节?他的鞋,或者他的手?”
她停止不语,回头看双扇门一下。
“我告诉你这个,因为我向马库斯舅父发誓,没有一个聪明的女人会弄错她所看到的。除非他能证明我做不到。我不会弄错。”玛乔莉一本正经地向前倾,“你明白的,”她继续说,“有人进来——”
“等一等,威尔斯小姐。还有谁不赞同你舅父的主张?”
“乔舅舅不赞同,英格拉姆教授也强烈地不赞同,你知道,他是心理学教授。他说这主张一般而言是对的,但他不可能犯错。他说他是个受过训练的观察者,知道所有的陷阱。他为此跟马库斯舅父打赌五十镑。”
她回头向乔医生的椅子一瞥,但乔医生已经走了。波斯崔克督察长已折回房里,克罗少校两臂交叠地向前靠在大钢琴上面。
“你的——未婚夫如何?”
“乔治?哦,他也不赞同。但他坚持以小电影摄影机拍摄整件事,好让事情一清二楚。”
艾略特站起来——
“你是说你们拍摄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是的,当然。那就是使用照相用灯泡的原因。”
“原来如此,”艾略特说,松了一口气,“那么,谁是这表演的观众?”
“英格拉姆教授、乔治,以及我。乔舅舅有一些外诊病人要照顾。”
“那这位脑袋受重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这位埃米特先生?他不也是观众?”
“不,不。他是马库斯舅父的助手,你不明白吗?他是表演里的另一演员。以下是事件发生的经过,虽然我们是事后才恍然大悟。”她解释,“晚餐后,马库斯舅父与威尔伯·埃米特在在一起,决定他们将上演的表演,很像是玩,比手画脚:游戏。舞台将是那边马库斯舅父的书房,我们将坐在这里看。威尔伯将穿着奇怪的衣服进来,越奇怪越好,我们事后必须描述衣服的样子。他和马库斯舅父将有对白,我们也必须正确地描述此谈话。马库斯舅父为我们准备了一系列问题。哦,将近晚上十二点钟时,马库斯舅父将我们唤来这里,给我们指示——”
艾略特插嘴:“请等一等。你说‘将近晚上十二点钟时’。这表演是不是开始得相当晚?”
一种他觉得是懊恼的情绪爬上她的脸——
“是的,是相当晚。英格拉姆教授对此相当懊恼,因为他想回家。你瞧,晚饭在九点十五分结束。乔治和我坐在图书室里玩纸牌,想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马库斯舅父坚持。”
“他有解释吗?”
“他说他想看看乔舅舅能否回家参与这场表演。但,当乔舅舅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没回来时,他决定开始表演。”
“还有一件事,威尔斯小姐。你此时不知道埃米特先生将出现在这——我是说,他将在这表演中担任演员?”
“噢,不知道!我们晚饭后完全没看到威尔伯。我们只知道马库斯舅父关在这两间房门里头准备。”
“请继续说。”
“嗯,马库斯舅父把我们叫来这里,”她继续说,“并把指示给我们。落地窗的帘子都拉上,”她指向落地窗,“双扇门关上,好让我们无法向书房里面看。他站在这里,我们发表一篇演说。”
“你能确切记得他说什么?”
她点头——
“记得。他说,‘首先,你们在表演中将坐在一片黑暗里。’乔治反对,并问如何能在黑暗中拍摄影片。马库斯舅父解释说他已借用我的照相用灯泡,那是我在那天早上为他买的灯泡,并把它装设在书房,好让它的光能直接照射在剧场。”
此时,艾略特感觉到一股迟疑的气息,明显得像女孩涂抹的香水。
“然而我认为其中有蹊跷。”她接着说。
“为什么?”
“马库斯舅父的神情让我觉得不对,”她高声说,“我和马库斯舅父同住很久——还有他说的话也让我觉得不对。他说,‘其次,无论你们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打插。明白吗?’最后,就在他走进书房前,他说,‘小心,可能有陷阱。’说完他就走进书房,关上双扇门。我关了灯,几秒钟内表演开始。
“当马库斯舅父打开双扇门,表演开始了。我感觉兴奋、紧张;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独自一个人。我几乎能看到整间书房。在他开门后,他慢慢走回去,在中间那张桌子后面坐下,面对我们。桌子前方略靠右的铜灯盏的照相用灯泡照亮一切事物。在他后面的墙上有眩目的白光和他的大影子。你能看到他后面壁炉架上钟的白面,和来回摆荡的光亮钟摆——时间是晚上十二点钟。
“马库斯舅父坐在那里面对我们。桌上有个巧克力盒,还有一支铅笔和一支钢笔。他先拿起铅笔,然后拿起钢笔,并假装以笔书写。然后他环顾。书房里一扇落地窗打开,从草地上跳进那戴着大礼帽和太阳眼镜、装扮奇特的人。”
玛乔莉暂停,清了清喉咙,然后她继续说:
“镶毛边的大礼帽不计算在内,那人大约六尺高。他穿着领子掀起、肮脏的长雨衣。他的脸上缠绕着棕色东西,并戴着墨镜。他戴着发亮的手套,并携带黑色提袋。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不喜欢他的样子。他看起来像虫而不像人。高而瘦,还戴着大墨镜。正在拍摄影片的乔治大声喊,‘啊,隐形人!’——他转身,看着我们。
“那人把医疗提袋放在桌上,背对着我们,然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马库斯舅父对他说了句话。但他从未说话,都是马库斯舅父在说。除了壁炉架上钟的滴答声及电影摄影机的嘎嘎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我认为马库斯舅父说的是,‘你现在已完成了你以前做的,你还要做什么?’此时那人是在桌子的右边。他迅速地从雨衣口袋取出一小硬纸板盒,并从盒中抖落一颗像我们小时候常吃的蓖麻油胶囊那种肥胖绿胶囊。他迅速地俯身,把马库斯舅父的头向后扳,强迫他吞下胶囊。”
玛乔莉·威尔斯停止讲话。她的声音颤抖;她把手放在喉咙上,清了清喉咙。她无法不看双扇门,终于把椅子转过去面对着门。艾略特跟从她。
“是的?”他催促。
“我禁不住,”她说,“我可能跳了起来或叫了一声。我不该这样做的,因为马库斯舅父曾警告我们不可对我们看到的事感到惊异。此外,似乎没什么不对的事;马库斯舅父吞下胶囊,虽然他似乎不喜欢——他怒目注视那张裹着的脸。
“马库斯舅父一吞下胶囊,戴着大礼帽的人就收拾手提包,作了个闪身的姿势从落地窗出去。马库斯舅父在桌边多坐了几秒钟、吞咽了一下子,把巧克力盒推到别的位置。然后没有任何警告,他扑通地向前倒下。
“不,不!”玛乔莉叫,此时人群间起了一阵骚动,“那只是假装,那只是表演的一部分,那表示表演结束。因为马库斯舅父倒下后不久,他微笑地起立、过来、关上双扇门——那是落幕。
“我们打开这房间的灯。英格拉姆教授敲敲双扇门,要求马库斯舅父出来谢幕。马库斯舅父拉开门。他看来——容光焕发,你知道,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但也相当懊恼。他把一张折起的纸塞进外套胸前口袋里,然后轻拍它。他说,‘现在,我的朋友,取铅笔和纸来,准备回答一些问题。’英格拉姆教授说,‘顺便问,你那模样可怕的同伴是谁?’马库斯舅父说,‘哦,那是威尔伯;他帮助我计划整件事。’然后他大叫,‘好了,威尔伯。现在你可以进来了。”
——但没有任何回答。
“马库斯舅父又大叫,依旧没有任何回答。终于他生气了,走到窗边。你瞧,这房间的一扇落地窗是打开的,因为那是很温暖的晚上。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我们能看见房子和树间的草坪。丑小鬼的所有配件都躺在地上,大礼帽、太阳眼镜和有医生姓名的提袋;但我们看不到威尔伯。
“我们在树另一边的暗处发现他。他脸朝下躺着,失去意识。血从他口、鼻流到草地,他的后脑勺也湿湿的。打他的火钳躺在他旁边。他已昏迷了一段时间。”
她的脸不自主地扭曲。她解释:“你知道了吧,戴着大礼帽、太阳眼镜的人根本不是威尔伯。”
[book_title]5、代理人
“根本不是威尔伯?”艾略特问。
他相当明白她的意思。戴着大礼帽的那古怪人物开始在他的想像里移动、翻搅。
“我还没讲完,”玛乔莉平静但难过地告诉他,“我还没告诉你发生在马库斯舅父身上的事。
“那是发生在我们发现威尔伯躺在那里之后,症状已产生多久我不知道。他们扶起威尔伯,然后我抬头看,发现马库斯舅父不太对劲。
“老实说,我觉得想吐。我知道这都是我的直觉,但我实在没办法。我在那一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靠在树干上,身体弯成一团,喘着气。房里的光穿过他身后的树叶。我无法很清楚地看见他,但光照在他的侧脸,皮肤看来粗糙而带铅色。我说,‘马库斯舅父,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对?’我必定是尖叫喊出声。他只是用力地摇摇头,做了个彷佛要把我推开的姿势,然后他开始以一脚跺地,你能听见他混合哀鸣和呻吟的呼吸。我跑向他,英格拉姆教授也跑向他。但他甩开英格拉姆教授的手,然后——”她说不下去。她双手往自己脸上打,接着捂住眼睛,又打了一巴掌。
克罗少校从钢琴旁走向她:“镇定一点。”他粗声地说。
波斯崔克督察长沉默不语;他交叠两臂,好奇地看着她。
“他开始跑,”玛乔莉狂乱地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开始跑。来回、上下,但每个方向只能跑几步,因为他无法忍受痛苦。乔治和教授试图抓住他、压制他,但他逃走,跑过落地窗进书房。他在书桌旁倒下。我们扶他坐到椅子上去,但没说一句话。我出去打电话给乔舅舅,我知道他在哪里;埃斯沃斯太太正临盆。当我在打电话时,乔舅舅进来了,但太迟了。此时你能闻到弥漫房间的苦扁桃味。我仍认为还有希望。但乔治说,‘死了,老先生死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而他确实已经死了。”
“真倒霉!”克罗少校咆哮。话虽不恰当,但很真诚。波斯崔克督察长沉默不语。
“威尔斯小姐,”艾略特说,“此时我不想给你太大压力。”
“我没问题。我真的没问题。”
“你认为你舅父是中了那绿胶囊里的毒?”
“当然。他无法说话,因为毒影响到他的呼吸系统神经;但他指着自己的喉咙。”
“他当时没吞别的东西?”
“没有。”
“你能描述此胶囊吗?”
“嗯,如我所说,它看来像我们小时候吃的篦麻油胶囊。像葡萄那样大,由原凝胶制成。你以为它们下不了喉咙,但它们轻易滑下喉咙。这附近许多人仍会服用这种胶囊。”她停止讲话,瞥他一眼,脸红。
艾略特当作没看到她脸红:“我们来谈谈当时的情况。你认为就在表演开始前,有人击昏埃米特先生。”
“我是这么认为。”
“某人披上奇怪的衣服,连马库斯·切斯尼先生也认不出他,然后这人在表演中扮埃米特先生的角色。切斯尼先生吞下胶囊是表演的一部分,但这人以毒胶囊取代无害的囊?”
“噢,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如此。”
“谢谢你,威尔斯小姐。我暂时不再打扰你。”艾略特站起来,“你知道英格拉姆教授和哈丁先生在哪里?”
“他们在楼上和威尔伯在一起。”
“要他们来这里,好吗?哦,还有一件事!”
她已站起身,看来烦躁不安,却不急着走。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过些时候,我会要你就你在表演中看到的每件事详细说明,”艾略特继续说,“但有件事我们不妨现在说。你描述此人的一部分衣着、雨衣等等。但他的裤子和鞋子呢?”
她怔住:“他的……”
“是的。你刚才说,”艾略特边忍着耳鸣边说,“你总是注意鞋子,这人的鞋子和裤子如何?”
“那光是直直照在桌面上,”玛乔莉在略微踌躇后回答,“因此接近的地面相当暗。但我想我能告诉你。是的,我确定。”她眼中的光辉变得更加凝定,“他穿着普通礼服裤子——黑色,侧面有深色条纹,以及漆皮晚宴鞋。”
“今晚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穿着晚礼服吗,威尔斯小姐?”
“是的。应该说,除了乔舅舅外的所有人。他有外诊病人要照顾;他说如果医生穿晚礼服去看病人,会对病人有不好的心理影响。他说病人会认为医生心不在焉。但你不认为——”
艾略特微笑,虽然他认为那是虚伪。
“附近有多少人习惯于用晚餐时穿礼服?”
“就我所知,没有人,”玛乔莉说。她显然变得更加慌张,“我们自己通常也不会。但今晚马库斯舅父要求我们盛装用餐。”
“第一次?”
“嗯,自我们有许多客人以来,这是第一次。但英格拉姆教授很难算是客人,乔治也很难算是客人。”
“谢谢你,威尔斯小姐。克罗少校或督察长有问题要问吗?”
两人都摇头,但是波斯崔克看来相当凶恶。玛乔莉若有所思地看着艾略特片刻,然后她走出去,轻轻关上门;但他认为他看到她发抖,明亮房间里静悄悄。
“哼!”克罗少校出声,“你知道,”他接着说,锐利小眼盯着艾略特,“我不喜欢那女孩的证言。”
“我也不喜欢。”波斯崔克说,然后慎重地解开交叠的手臂。
“表面上这是个过程清楚的案子,”克罗少校咆哮,“有人偷听并看到切斯尼和威尔伯·埃米特在准备,于是知道表演的内容。他击昏埃米特,扮演他的角色,并以毒胶囊取代无害的胶囊。凝胶溶解需一两分钟。所以切斯尼在吃胶囊时不会察觉到不对。也就是说,他不会立即喊出他被毒害,或试图阻止凶手。凶手能从容逃走,留下伪装服饰在屋外。当凝胶溶化,毒会在几分钟内杀人。一切都非常清楚。是的,显然。但——”
“啊!”当警察局长讲出“但”字,波斯崔克咕哝着说,“为什么击昏埃米特?嗯,先生?”
艾略特突然意识到站在角落的波斯崔克很精明。波斯崔克是他的上司,但他从未想到他是个精明的人。督察长来回走动,有时往墙上靠。现在他以露骨、怀疑的眼神看着艾略特,彷佛来回搜寻的探照灯。
“正是,巡官,”克罗少校同意,“正如波斯崔克所说,为什么击昏埃米特先生?什么不让埃米特在表演过程中给切斯尼毒胶囊?如果谋害者知道表演的内容,他只消把胶囊掉包就行了。为什么要冒险击昏埃米特,穿着惹眼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下进入这里?他只消以毒胶囊取代无害的胶囊就行了,干嘛让自己冒这些可怕的险?”
“我想,”艾略特若有所思地说,“那是此案的关键。”
“此案的关键?”
“是的,先生。在排演准备时,切斯尼先生从未打算吞下任何胶囊。”
“嗯哼!”克罗少校在略为踌躇后说。
“他只是要假装吞下它。你知道了吧,这场表演是一连串的陷阱。你们可能也曾在大学的心理学课程里受过类似诡计的玩弄。”
“我没有。”克罗少校说。
“我没有。”波斯崔克督察长咕哝。
艾略特的火气升起,不只为他们的话生气,也为房间里升起的敌对气氛生气。他想知道他们是否认为他在虚张声势。然后他决定不骂人,尽管耳鸣不止。
他继续说:“老师取来一瓶液体、品尝、扮鬼脸,说里面的东西很苦。然后他把瓶子给你。瓶子里面装的是有色的水。但,如果你不小心,你会因老师的话而发誓东西很苦。或者东西真的很苦,而他只是假装品尝。他要你也品尝,除非你仔细观察他的行为,否则你会把水喝下去。
“那很可能是发生在这里的事。切斯尼先生警告他们留意陷阱。记得吗?威尔斯小姐说当胶囊塞入切斯尼先生的嘴巴时,切斯尼先生看来惊讶而懊恼。很可能他给埃米特的指示是假装给他胶囊,而他会假装吞下胶囊,但凶手强迫他吞下胶囊,就是这样。为避免破坏表演,切斯尼未作抗议。”艾略特摇头,“如果在他准备的那张问题表上,我们没发现‘我吞下胶囊花了多少时问?’之类的问题,我会很惊讶。”
克罗少校仔细聆听:“神明在上,这很合理!”他松口气地承认,但盛怒与为难之情则溢于言表,“喂,巡官,如果事情是这样,我的天,我们在面对疯子吗?”
“看来像是,先生。”
“让我们面对事实,”克罗少校说,“这屋子里有个丧心病狂的人。”
“啊,”波斯崔克喃喃低语,“往下说!”
警察局长温和地说:“首先,一个外人怎会知道他们今晚在这里安排了一场观察力试验?他们自己都是到晚餐时才知道;若说一个外人刚巧在窗外听到切斯尼和埃米特的谈话,似乎也不太可能。一个穿着礼服黑裤和晚宴鞋的外人在他们盛装用餐的晚上在附近闲荡,则似乎更不可能。我承认上述看法并非最后的结论,只是揣测性的。但——你了解困难了吧?”
“我了解。”艾略特绷着脸回答。
“如果是这屋子里的人干的,会是谁呢?乔·切斯尼在外看病人;如果他直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离开病人,他显然不是凶手。威尔伯·埃米特几乎被凶手杀死。此外,只有两个女仆和一个厨子,而她们不太可能是凶手。唯一的可能!是的,我知道这听来有点疯狂——但只有一个可能,即凶手是在这房间里看表演的三人之一。这意味着凶手在黑暗中从这里出去,拿棍子打埃米特,穿上衣服,给切斯尼一颗毒胶囊,趁灯亮前爬回这里。”
“不,先生,这听来是有可能的。”艾略特就事论事地回应。
“但我们还知道什么其他的呢?”
艾略特没回答。他知道他们不可现在下结论。在验尸之前,他们甚至无法确定马库斯·切斯尼是如何死的,只知道大概是死于氢氰酸中的氰化物。但警察局长所说的可能性他已想到。
他环顾音乐室。它大约十五平方尺大,嵌灰色挑金镶板。落地窗覆有深灰色厚重鹅绒窗帘。至于家具,房间里只有大钢琴、留声机、通往走廊的门旁边的高柜橱、装上锦锻的四座小型安乐椅,以及两个脚凳。中央相当空,只要小心回避窗边的大钢琴,一个人能不撞到东西地通过黑暗的房间。地毯相当厚,走在上面是听不见脚步声的。
“对了,我们来实验看看。”警察局长说。
电灯开关在通往走廊的门旁的柜橱后面;艾略特按下开关,黑暗降临。灯很亮,以致枝状吊灯电蜡烛的幻影在黑暗中仍在艾略特眼前摇晃。即使窗帘打开,在阴暗天空的背景下,仍然看不清物件。窗帘拉紧时会发出嘎嘎声。
“我在挥手,”警察局长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你能看见我吗?”
“看不见,”艾略特说,“别动,我要开双扇门。”
他摸索道路、回避椅子,然后找到门。门很轻易就能打开且几乎不发出声响。向前走八九尺,他发现桌子,他用手摸索铜灯。他旋转开关,白色炫目的光映在对墙上。艾略特往后退,从音乐室端详它。
“嗯哼!”克罗少校说。
书房里唯一的生物是钟。他们看到在死者头部后面,用精致木头制成的壁炉架上的钟无情而忙碌。那是座黄铜大钟,有直径六寸的标度盘和来回摆动的小铜钟摆。钟下方坐着安静的死者。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五十五分。
桌子是桃花心木制成,上面有棕色吸墨纸;铜灯立在桌子前面,略偏他们的右边。他们看见饰有蓝花图案的巧克力盒。垫起脚尖,艾略特能看见躺在吸墨纸上的铅笔,但没看见玛乔莉·威尔斯描述的钢笔。
在他们左方的墙上,他们能辨认出一扇落地窗。在他们右方的墙边立着一张有顶盖可卷缩的书桌,有盏绿罩子的灯在桌上;还有一座非常长的钢材档案柜,绘饰得像是木材。此外,尚有一把椅子和洒在地板上的一堆杂志或型录。他们看见书房被框在门里。从音乐室里椅子的位置看来,三名目击证人坐在离马库斯·切斯尼约十五尺处。
“我没看出什么,”克罗少校怀疑地说,“你们呢?”
艾略特的眼睛又一次被他之前见过、塞在死者外套口袋的手帕后面的折纸所吸引。
“就是那件,先生,”他指出,“根据威尔斯小姐的说法,那必定是切斯尼先生准备的问题表。”
“是的,但那又怎样?”警察局长大叫,“假设他准备了一份问题表,那又——”
“听我说,先生,”艾略特看来很想大叫,“你看不出这表演是为目击者而设计成一连串陷阱吗?在他们看见的事物里可能一半有了诡计,而凶手利用诡计。诡计帮助了他、掩护了他,到现在可能仍掩护着他。如果我们能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或想想他们看见了什么,我们可能就有了线索。除非切斯尼先生的计划提供了凶手保护,否则连疯子也不会犯下如此胡闹的公开谋杀!把错误丢给警察,自己躲在不在场证明后,天晓得是什么!明白吗?”
克罗少校看着他。
“你要原谅我,巡官,”他突然礼貌地说,“如果我认为你的态度整晚都很奇怪的话。我也想知道你如何知道威尔斯小姐未婚夫的姓。我没提起过。”
——(唉呀,该死!)
“对不起,先生。”
“别这么说,”克罗礼貌地回答,“我一点也不介意。此外,关于问题表,我同意你的说法。让我们看看能从问题表里学到什么。你说得很对,如果有任何陷阱问题,或关于陷阱的问题,它们会在表单上。”
他从死者口袋里取出纸,打开它,摊平在吸墨纸上。以下是以干净、美丽笔迹写成的内容。
正确回答以下问题:
1.桌上有盒子吗?如果有,描述它。
2.我从桌上拿起什么物品?以怎样次序?
3.当时是几点钟?
4.从落地窗进入者的身高是多少?
5.描述此人的衣着。
6.他的右手拿着什么?描述此物品。
7.描述他的动作,他从桌上移去什么?
8.他让我吞下什么?我花了多少时间吞下它?
9.他在房间里待了多久?
10.什么人说话?说了什么?
注意:必须回答以上每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否则答案不算数。
“看来直截了当,”克罗少校喃喃低语,“但有陷阱。见‘注意’。你似乎说对了假吞胶囊这件事。见问题8。还有——”
他折叠纸并把纸交给艾略特,后者小心地把纸放在笔记本里。然后克罗少校后退到双扇门,他的眼睛盯着钟:“还有,如我所说——”
这时通往走廊的门打开,一道光穿过音乐室。人的轮廓出现,他们看见一颗光头背着光发亮。
“喂!”一尖锐而有些高的声音说,“谁在那里?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警察,”克罗少校说,“没事,进来,英格拉姆。可否请你开灯?”
在摸索片刻后,新来者在柜橱后面摸索、开电灯。艾略特了解到他在庞贝的那处中庭对吉尔伯特·英格拉姆教授的初步印象必须修正。
英格拉姆教授有着亲切焕彩的圆脸,有点肥胖,动作活泼,给人身材粗短的印象。看来诚实的蓝眼睛、钮扣鼻,以及秃头上竖立在耳朵上的两簇黑发,加强了身材粗短的印象。他那喜欢低头开玩笑、仰望嘲弄的表情现在缓和了;不但缓和,而且带些恐惧。他的脸颜色斑驳;衬衫的前胸有条深摺痕,并在背心处鼓起像生面团在炉中膨胀;他的右手指互相摩擦彷佛要除去手指上的粉笔。事实上,艾略特认为他是中等身高,也不很胖。
“重建现场,是吗?”他说,“晚安,少校。晚安,督察长。”
他的态度轻松中不失礼貌,这种态度将每个人包含在微笑里,像鞭子轻打在一队马匹上。艾略特对英格拉姆教授的主要印象是:在那诚实的脸上,有洞悉事物的聪明。
“这位,我猜,”他犹豫地接着说,“是乔·切斯尼向我提及的苏格兰警场巡官?晚安,巡官。”
“是的。”克罗少校回答。他突然又说,“你知道!我们得仰赖你。”
“仰赖我?”
“嗯,你是心理学教授,你不会被诡计愚弄。你说你不会。你能告诉我们在这该死的表演里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英格拉姆教授向双扇门那边看一下。他的表情变化莫测。
“我想是吧!”他冷淡地说。
“你来了真好!”克罗少校彷佛遇见知音似地说,“威尔斯小姐已告诉我们在这场表演里有欺诈。”
“哦。你已见过她?”
“是的。从我们获得的线索研判,这场表演被设计为一连串陷阱——”
“不只如此,”英格拉姆教授直视克罗少校,“我碰巧知道,这表演是设计来显示特里太太店内的巧克力是在无人看到谋害者下毒的情形下被下毒的。”
[book_title]6、准备陷阱
为了掩藏几个新想法,艾略特迳自走入书房。他打开可卷缩顶盖的书桌上的绿罩灯、捻熄书桌上的照相用灯泡。光线霎时暗了许多,但仍可看见马库斯·切斯尼的遗体蜷缩在办公椅上。
“据波斯崔克督察长指出,在马库斯·切斯尼遭谋杀前两天,他曾向警方询问特里太太店里巧克力盒的尺寸。现在一廉价巧克力盒在书桌上,并出现在‘表演’里。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艾略特返回音乐室,克罗少校正在问相同的问题——
“但他如何藉着让魔鬼强塞一颗绿胶囊到他嘴里,来说明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如何被下毒?”
英格拉姆教授微微耸肩,他不安地看向书房:“这一点我无法说明,”他指出,“但,如果你是问我的想法,我觉得切斯尼只是想让绿胶囊事件成为一条副线,表演的一部分,但非绝对必要。他要让我们看的事件是与桌子上的巧克力盒有关。”
警察局长略微踌躇后说:“我想我得置身世外。你来问话,巡官。”
艾略特示意英格拉姆教授在一张锦锻安乐椅上坐下,后者恭敬地从命。
“先生,切斯尼先生可有告诉你这表演的目的在说明巧克力如何能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形下被下毒?”
“没有明讲,但他有这样的暗示。”
“何时?”
“在表演开始前不久。我为此责难他。‘为此责难他!’记住这句话,这话听来有闹剧的味道。”英格拉姆教授打了个冷颤,然后他的诚实面容变得机灵,“巡官,我在晚餐时就知道切斯尼卤莽的给我们看一场表演的欲望相当古怪。他不讲明主题,而以暗示的方式,希望激起我们的讨论、迎向他的挑战。但他一直不忘记那挑战。他在我们坐下来吃晚饭前就把那挑战想好了,我看得出来;而年轻的埃米特像狼那样咧嘴笑,以为没人看见。”
“是吗,先生?”
“是的!那就是我反对他这么晚开始表演的原因,而在他表演之前却有近三小时的无聊时间。我干预,但似乎没有用。我坦白地问,‘搞什么把戏?’他偷偷告诉我,‘仔细看,你或许能看出特里太太的巧克力如何被下毒,但我打赌你不能。’”
“他有个理论?”
“显然。”
“他要在你们面前证明那理论?”
“显然。”
“还有,”艾略特随意地问,“他有怀疑下毒者是谁吗?”
英格拉姆教授抬眼一瞥。在他眼里有忧虑的神色,你甚至可以说他看来忧虑万分:“我有这样的印象。”他承认。
“但他没有告诉你——给你暗示——?”
“没有。要是他说了,表演会被破坏的。”
“你认为下毒者是因知情而杀了他?”
“有可能。”英格拉姆教授在椅子上蠕动,“告诉我,巡官,你是个聪明人吗?一个有理解力的人?”他微笑,“请等一等,让我解释我为何如此问。尽管我很尊敬我们的好朋友波斯崔克,但我不认为他处理此事的方式正确。”
克罗少校的表情变得空茫、僵硬,他缓缓地说:“督察长一直在尽力!”
“噢,少胡言乱语了,”英格拉姆教授无恶意地说,“当然他一直在尽力。老天,我们大家都在尽力!但尽力并不意味抓到方向,有时愈用力愈糟。我不是说警方怀疑玛乔莉·威尔斯是凶手。我知道警方没这样怀疑,但我朋友的甥女无法在不担心被孩子丢泥块的情况下走过大街,实在是憾事。警方做了什么努力来解决毒巧克力难题?做了什么调查?那是何种犯罪?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为何被下毒?”
他击打椅子扶手,继续说:“波斯崔克督察长支持‘疯人就是疯人’的理论。为支持他们对玛乔莉的控诉,他们举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的例子。一个类似的例子?天哪!”
克罗少校沉默不语。
“类似?这两个案子根本不相似,唯一重要的理由是动机。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或许是疯子,但她像大多数凶手一样有动机。这位年轻小姐在一八七一年于布莱顿疯狂地爱上一位已婚医生,一位不曾给予任何回应的医生。她企图以番木鳖硷毒害医生的妻子,但未成功;事发之后她被禁止到医生处,这激怒了她。为显示她是自己宣称的无辜——为证明城里有个毒杀者,而那人不可能是克丽丝汀娜·埃德蒙兹小姐——她萌生‘在糖果店的奶油夹心巧克力里下毒、大规模杀人’的念头。所以,哪里相同?玛乔莉有类似的情形吗?她的动机在哪里?相反地,她的未婚夫来到索德伯里克罗斯听到别人对玛乔莉的说法后,还胆怯起来,差点溜走哩。”
此时英格拉姆教授的表情可称为无邪而凶恶,他衬衫前胸的霹啪声更加强这种感觉。他笑了笑,变得更加安静。
“别管我说什么,”他说,“你们问问题吧。”
艾略特突然问:“威尔斯小姐曾跟别人订婚吗?”
“为什么这样问?”
“她有过吗?先生?”
英格拉姆又一次模棱两可的看他一眼:“不曾,就我所知,不曾。我认为威尔伯·埃米特相当喜欢她。但威尔伯的红鼻子和他的——对不起——毫无魄力使他不讨人喜欢,纵使马库斯喜欢。我希望我没说错。”
此时克罗少校介入。他以平淡的声音说:“我听说切斯尼过去常阻止追求者来看她。”
英格拉姆教授犹豫半晌:“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那是真的。他认为追求者扰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他没阻止他们,但——”
克罗少校说:“我想知道,玛乔莉在国外遇见的这男孩,为何如此轻易地获得切斯尼的首肯。”
“你指的是,”教授率直地问,“你指的是他变得急于摆脱她?”
“我没这么说。”
“我的朋友,别说你没有。你这样说就错了。马库斯喜欢哈丁,这男孩有前途,他对马库斯的敬意可能也有帮助。但我能否问我们为何争论这个?无论对错如何,”此时英格拉姆教授的衬衫前胸发出尖锐的霹啪声——“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玛乔莉不可能杀她的舅父。”
房间里的温度彷佛又一次改变。艾略特接话:“你知道威尔斯小姐怎么看这事吗,先生?”
“怎么看?”
“有人击昏埃米特先生、扮演埃米特先生的角色,在表演里使用毒胶囊?”
英格拉姆好奇地看着他:“是的。那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所以,某人偷听到切斯尼先生和埃米特先生晚饭后在这房间内准备的计划。门外或窗外某人?”
“原来如此!”教授喃喃低语。他的脸上现出微弱、僵硬的微笑。他向前倾,肥胖的拳头落在膝上,手肘像翅膀那样伸展。他脸上是聪明人在沉思时常有的那种愚笨表情。然后他又微笑。
“我明白了,”他说,“现在让我来帮你问问题,巡官!”他催眠似地挥手,“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你在九点十五分和午夜十二点钟之间在何处?’还有,‘玛乔莉和乔治·哈丁在九点十五分和午夜十二点钟之间在何处?’你还会问:‘你们大家在表演时人在何处?’这个问题很重要。‘有没有可能:一位观众在黑暗中溜走、扮演戴着大礼帽的魔鬼角色?’那是你想知道的,不是吗?”
克罗少校眯着眼睛:“是的。”他说。
“那是个好问题,”英格拉姆教授回答,“该有好答案来配,这答案是这样的。我愿在世界上任何法庭前发誓,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在表演时离开这房间。”
“嗯,相当强硬的陈述,不是吗?”
“一点也不。”
“你知道这里有多黑吗?”
“我完全知道这房间有多黑。首先,因着书房里的照相用灯泡,这房间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黑。其次,我有别的理由,我希望我的同伴可以证明这些理由。事实上,我们可以问问他们。”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主持人那样向通往走廊的门打手势,这时玛乔莉和乔治·哈丁走进来。
艾略特上下打量这位未婚夫。
在庞贝他只看到哈丁的后脑,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些被眼前所见所激怒。乔治·哈丁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六岁。他有温厚、率直、亲切的态度;他没有自我意识,在人群间走动像猫在置物架上装饰物品间走动那样自然。他有南欧人的俊帅:看来生硬的黑色卷缩头发、宽脸、表情丰富的黑眼睛。艾略特觉得这样的外表很难与他的随和态度连接。他可能到处受欢迎,且知道自己受欢迎。
哈丁看到双扇门那边的马库斯·切斯尼的身体,他的神情变得充满忧虑:“我们能把双扇门关上吗?”他挽起玛乔莉的手,“我的意思是,你介意吗?”
玛乔莉放开手,这使他惊讶。
“不介意!”她直视着艾略特说。
——艾略特关上门。
“玛乔莉告诉我你想见我,”哈丁友善的环顾,脸上倒是乌云密布,“尽管吩咐我。我只能说这事实在糟透了,唉,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现在我们是透过艾略特的眼睛看哈丁,未必是哈丁真正的样子;因此,若强调艾略特对哈丁的坏印象——由率直的言词和率直的姿势造成——对哈丁是不公平的。对喜欢哈丁的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督察长而言,哈丁的语调相当真诚。)
艾略特要哈丁坐下:“你是哈丁先生?”
“没错,”哈丁友善得像只急于取悦人的小狗,“玛乔莉说你要我们说出当——嗯,当可怜的老先生死亡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听的不只这个,”英格拉姆教授低声轻笑,“他怀疑你或玛乔莉或我——”
“等一等,先生。”艾略特厉声说。他转向其他人,“请坐下。”一股不安的气氛通过房间,“是的,我们想要一个说法。但我想问你们一些问题,而答案可能比任何说法都珍贵。你们知道切斯尼先生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关于表演的问题表?”
玛乔莉在踌躇后回答:“是的,当然。我这么告诉过你。”
“如果现在问你们那些问题,你们能正确回答吗?”
“是的,但注意,”哈丁说,“我能做比那更好的事,如果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正好为发生的事拍摄了一部影片。”
“一部彩色影片?”
哈丁眨眼:“彩色?老天,喔,不!只是黑白影片。室内摄影,尤其在那种光线下,拍摄彩色影片是——”
“那么我担心它无法帮助我们,”艾略特说,“现在这影片在哪里?”
“当这场喧闹开始时,我把它收在留声机里。”
艾略特的态度令他失望,彷佛有反高xdx潮在某处徘徊似的。艾略特走到留声机处、掀开盖子。装着摄影机的皮革摄影机盒盖子是打开的,躺在留声机的绿毡圆盘上。他后面的三位证人笨拙的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他能看见他们的影像反映在留声机上方墙上一幅画的玻璃里。他也看到(从玻璃里),克罗少校看着波斯崔克督察长的困惑、怀疑眼神。
“问题表在这里,”艾略特从笔记里取出表来,“上面所列的问题比我想提问的好得多,它们是经过设计来涵盖重点——”
“什么重点?”玛乔莉马上问。
“那是我们要找的答案。我要问你们每个人相同的问题,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尽力回答。”
英格拉姆教授抬起他那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巡官,你不担心我们可能编造故事?”
“我劝你们不要,先生。我不认为你们会编造故事,因为切斯尼医生告诉我你们的说法彼此不同。如果你们编造故事,我会感觉得出来。现在的问题是:你们真的认为你们能正确回答这些问题吗?”
“是的!”英格拉姆教授露出古怪的微笑。
“是的!”玛乔莉坚定地说。
“我不确定,”哈丁说,“我专注于拍摄影片,而非把表演的细节列表。但我认为我能正确回答问题。在我这一行里,我们必须保持眼睛——”
“你的职业是什么,哈丁先生?”
“我是个化学家,”哈丁回答,粗率地像在表达反抗,“但这不重要。问吧。”
艾略特关上留声机的盖子,把笔记本摊平在盖上。彷佛指挥家举起指挥棒,灯光亮起,帘幕拉开。骨子里艾略特知道此一问题表包含所有线索——只要他有智慧抓住答案的意义和问题的意义。
“第一个问题!”他说。椅子在他的聆听者打起精神时发出尖锐吱吱声。
[book_title]7、说法不同
“第一个问题。桌上有盒子吗?如果有,描述它。威尔斯小姐?”
玛乔莉的柔嘴变得严肃。她紧盯着艾略特,眼光现出愤怒:“如果你认为这很重要,我就回答。”她告诉他,“但这问题很糟,不是吗?坐在这里,问愚蠢的问题,而他——”她朝关着的门看,然后移开眼光。
“这问题很重要,威尔斯小姐。桌子上有盒子吗?如果有,描述它。”
“当然桌子上有盒子。它是在马库斯舅父的右边,近桌子前面。两磅亨利巧克力牛奶糖的盒子。我看不见标签,因为我坐着,但我知道那是亨利巧克力牛奶糖,因为盒子有亮绿色花朵在上面。”
乔治·哈丁转头看她:“胡说!”他说。
“什么胡说?”
“花的颜色,”哈丁说,“我不知道巧克力的牌子,但我同意它是个两磅盒子,且有花在上面。但花不是亮绿色,它们是深蓝色,绝对是蓝色。”
玛乔莉的表情没变,她以高傲、优雅的姿态转头:“亲爱的,”她喃喃低语,“今晚已经够恐怖了,别再使我不愉快,使我想尖叫,请不要。那些花是绿色的!男人总是把绿色误认成蓝色。不要,不要,不要——今晚不要。”
“哦,好吧,如果你这样认为,”哈丁悻然悔罪地说,“不,要是那花是绿色,我会下地狱!”他跳脚,“我们该说实话。那些花是蓝色,是深蓝色,而且——”
“亲爱的——”
“等一等,”艾略特厉声插嘴,“英格拉姆教授应能作出仲裁。是不是,先生?哪个答案是对的?”
“都对,”英格拉姆闲适地交叉胖腿,“同时,两个答案也都错。”
“但我们不可能都错!”哈丁抗议。
“我认为你们可能。”英格拉姆教授礼貌地说,他转向艾略特,“巡官,我告诉你的是事实。我能现在解释,但我宁可等一等。后面会有一个问题能解释我的意思。”
艾略特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问题,先生?”他问。
——寂静充满整个房间,你几乎以为你能听见书房里钟的滴答声——
“当然我不知道,”英格拉姆教授温和地回答,“我只是预料问题表上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
“你没看过这表吧,先生?”
“没有。巡官,看在上帝的份上,此时不要以琐事来烦扰我。我是匹老战马了。这些诡计是老把戏,我自己在课堂上都已用过千次。我知道它们的作用是什么。但,正因为我不会被它们欺骗,所以别落入我所设的陷阱。如果你继续问那表上的问题,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是什么。”
“是绿色,”玛乔莉说,半闭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的角落,“是绿色、绿色、绿色。请往下问。”
艾略特拾起铅笔:“然后是第二个问题。我从桌上拿起什么物品?以怎样次序?”他解释,“切斯尼先生在第一次坐下时从桌上拿起什么?他以怎样次序拿起?威尔斯小姐?”
玛乔莉立刻说话:“我已告诉过你。当他坐下,他拿起铅笔,并假装在吸墨纸上书写,然后放下铅笔。然后他拿起钢笔,并假装用钢笔书写。他在戴着大礼帽的人进来前放下钢笔。”
“你认为如何,哈丁先生?”
“是的,没错,”哈丁承认,“至少前半部没错。他拿起一支铅笔!蓝铅笔或黑铅笔——然后放下铅笔。但第二件物品不是钢笔。它是另一支铅笔,大约同样颜色,但较短。”
玛乔莉又一次转头:“乔治,”她依旧轻声地说,“你故意这样做来折磨我吗?请告诉我答案。我说的每件事你都要反对吗?”然后她大叫,“我知道那是支钢笔。我看见小笔尖和笔的顶端,它是蓝色或黑色;一支小钢笔。请不要再——”
“好吧,如果你要这样说。”哈丁以自尊受损的语调说,他那表情丰富的眼睛看着她;令艾略特懊恼的是,她的表情变得忧虑。在艾略特心里是一副情侣图,在这幅画中,哈丁孩子气的魅力撒播其暴政于一聪明而令人崇拜的女人身上,引发了混乱。
“对不起,”玛乔莉说,“但我仍坚持那是支钢笔。”
“铅笔。”
“你认为如何,英格拉姆教授。钢笔或铅笔?”
“事实上,”教授回答,“都不是。”
“天哪!”克罗少校轻声地说。
英格拉姆教授举起手:“你们不明白吗?”他问,“你们不明白这一切都是诡计与陷阱?你们还期望什么?”他显得有些愤怒,“马库斯只是为你们设了一个普通陷阱,而你们一头栽入。首先!如你们说的——他拿起一支普通铅笔,假装用铅笔书写。这一幕印在你们心中。然后他拿起既不是钢笔也不是铅笔的东西(无论大小形状一点儿也不像铅笔),假装用该物书写。你们立刻产生‘看到一支钢笔或铅笔’的心理幻觉。但它既不是钢笔也不是铅笔。”
“那么它是什么?”艾略特追问。
“我不知道。但——”英格拉姆的诚实眼睛闪烁,“别急,巡官。等等!”他以有些非专业的语调建议,“我保证告诉你诡计在哪里。我保证指出破绽。但我不保证告诉你他拿起什么,而且我承认我不知道。”
“但你不能描述它吗?”
“多少可以描述一下。”教授显得相当不高兴,“它有些像钢笔,但较窄、小得多;颜色是深蓝色,我想。我记得马库斯好不容易才拿起它。”
“是的,先生,但那物品看来像什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透。它——等等!”英格拉姆的手紧抓椅子扶手,他激动得像要跳起来,喜悦的浪潮淹没他的脸,他大呼一声“呼哈”,瞪着大家,“我有答案了,”他接着说,“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
“什么,先生?”
“那是个吹箭筒。”
“什么?”
“我想没错,”教授告诉他们,彷佛他克服了某大障碍,“大学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有一些吹箭筒。它们不到三寸长、木制、镀银、黑色、尖端锐利。南美人或马来人或婆罗洲人使用;我的地理概念向来混乱。”
艾略特看着玛乔莉:“你的舅父有吹箭筒在家里吗,威尔斯小姐?”
“没有,当然没有。至少,就我所知没有。”
克罗少校饶富兴味地介入:“你指的是,”他对英格拉姆教授说,“一支毒箭?”
“不,不,不,不一定。我只是要指出,猜想经过想像力渲染后,往往离事实十万八千哩远。马上我们会有某人记起他看见箭上的毒,然后我们会被弄糊涂了。镇定一点!”英格拉姆说。他深呼吸,作了个伸展姿势,“我只是说我看见看来像吹箭筒的物品。明白吗?继续问问题吧。”
乔治·哈丁点头:“是的,”他同意——当哈丁看教授一下时,艾略特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种古怪的神情。那神情瞬间消失,艾略特无法解释它,“我们似乎进展有限。问问题吧。”
艾略特踌躇。新说法使他不安,他想反击。但他不想躁进,他瞥了问题表一眼,“下一个问题想必是关于全身包住的那人从落地窗进入。当时是几点钟?”
“午夜十二点钟。”玛乔莉马上说。
“大约午夜十二点钟,”乔治·哈丁承认。
“说得精确一点,”英格拉姆教授合掌说,“应该是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此时他略微踌躇,而艾略特也问了一个似乎是他预期的问题。
“是的,先生。但我有个问题。你是从你的表知道时间是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还是从书房壁炉架上的钟知道时间是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我知道钟现在准确,但它那时必定准确吗?”
英格拉姆教授冷淡地说:“我曾想过这问题。我不知道马库斯是否可能动过钟,当我们的面给一个假时间。但我相信这是公平游戏。”他看来懊恼,“那种诡计不合规则。这是观察力测验。马库斯命令关灯,我们看不见自己的表。因此,如果他给了一座钟,我们判断时间的唯一依据就是那钟。我视此为约定。我能告诉你事情发生时钟上显示的时间。但我无法告诉你钟上的时间是否准确。”
玛乔莉说:“嗯,我能。当然这钟是准确的。”她激烈、惊异、困惑地说,彷佛她未料到此发展,或彷佛别人的无知使她不耐。
“我有理由知道,”她告诉他们,“噢,那不是观察力的问题!我能轻易地证明。当然这钟是准确的。但准不准确究竟有什么差别?”
“有差别,”克罗少校说,“对不在这里的人来说不在场证明有差别。”
“乔·切斯尼。”英格拉姆教授喃喃低语,然后吹口哨。“请原谅!”他礼貌地加了一句。
他曾以轻快的微笑打动每个人,现在他以一句说溜嘴的话打动每个人。艾略特想知道字典如何定义“暗示”这字。无论是怎么界定,这句话吹乱一池春水。
“乔舅舅?”玛乔莉大叫,“他怎么了?”
“继续问问题吧!”教授提议,并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艾略特很快地记录一下,决定加快速度。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稍后再探讨这些问题。请尽可能简短地回答问题。接下来:从落地窗进入者的身高是多少?”
“六尺,”玛乔莉立刻回答,“他和威尔伯一样高,而我们都知道威尔伯的身高。威尔伯又和乔舅舅一样高——”——她停住了。
“六尺大概是对的,”哈丁在沉思后决定,“可能比六尺多一点,但那可能是那顶模样疯狂的帽子的效果。”
英格拉姆教授清着喉咙说:“没有比不断争论这些事更疯狂的事了。”显然英格拉姆教授的脾气就要发作了,“暗示”竟能激起这么大的波涛——玛乔莉的眼睛异常明亮。
“噢,我受不了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们他又矮又胖吧?”
“不是,亲爱的,镇定一点。”英格拉姆教授看着艾略特,“巡官,我有答案。从落地窗进来的人大约五尺九寸高——大概是哈丁先生或我自己的高度。或者他是个六尺高的人,但他曲膝行走,因此看起来较矮。无论如何,他的身高大概是五尺九寸。”
——一阵沉默。
戴着一副玳瑁边眼镜的克罗少校用手拭前额,那副眼镜破坏了他的军人本色。他一直在信封背面作笔记。
“喂!”他说。
“是的?”
“现在我问你,”警察局长怒气冲冲地说,“我问你,你给的是什么答案?他可能是五尺九寸高,也可能是六尺高。注意,英格拉姆,我觉得你在为大家洗脑,你为反对而反对,你想听听到目前为止的得分吗?”
“愿闻其详。”
“嗯,你们都同意桌上有个两磅巧克力盒,切斯尼拿起的第一件物品是支铅笔。但其他答案差异可就大了。我已记下我自己列的问题。”他把信封交给英格拉姆教授,后者检阅它,然后传递阅读其内容如下:
巧克力盒的颜色是什么?
威尔斯小姐:绿色。
哈丁先生:蓝色。
英格拉姆教授:两者皆是。
切斯尼拿起的第二件物品是什么?
威尔斯小姐:-支钢笔。
哈丁先生:一支铅笔。
英格拉姆教授:一个吹箭筒。
当时是几点钟?
威尔斯小姐:午夜十二点。
哈丁先生:约午夜十二点。
英格拉姆教授:午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戴着帽子的家伙有多高?
威尔斯小姐:六尺。
哈丁先生:六尺。
英格拉姆教授:五尺九寸。
“大家唯一意见大致相同的是关于时间,”克罗少校继续说,“而那时间可能根本是不对的。”
英格拉姆教授站起来:“我不了解你,少校,”他说,“你要我以专家的角度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料到我的答案会和别人不同。你想找出不同点何在。但当我告诉你我的意见,你又不高兴。”
“我知道,说出自己意见是好事,”克罗少校指着信封辩解,“但那巧克力盒是怎么回事?盒子可能是绿色也可能是蓝色,但它不可能是绿色也是蓝色,而你说它是绿色也是蓝色。现在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尽管艾略特和波斯崔克拚命阻止,克罗少校仍执意说下去,“你可能有兴趣知道书房里的盒子是蓝色的,上面是蓝花。桌子上唯一另件物品是支扁平铅笔。没有第二件物品的迹象:既没有钢笔、铅笔,也没有吹箭筒。一蓝色巧克力盒、一支铅笔,没有其他东西。你还要说什么?”
英格拉姆教授带着讽刺的微笑坐下说:“如果你们给我机会,我马上解释。”
“好吧,好吧,”克罗少校咆哮着,举手彷佛是要做额首礼,“随便你,你想什么时候解释就解释吧。我会退下。你问下去,巡官。抱歉我插嘴,该你表演了。”
在其后几分钟里,艾略特逐渐意识到争论近尾声。接下来两个问题和其后问题的一半答案几乎相同。关于从落地窗进入的丑小鬼的问题是:描述此人的衣着;他的右手拿着什么?描述此物品;描述他的动作。
从答案可看出丑怪人物令他们印象深刻。从大礼帽到棕色羊毛围巾、太阳眼镜、雨衣、黑裤、晚宴鞋,无一细节被遗漏。每人都正确描述了访客右手所携、印有R.H.Nemo,M.D.白色字母的黑袋,唯一新细节是访客戴了橡皮手套。
此一无异议的回答使艾略特困惑,直到他想起每名见证人有不只一次机会研究服装。大部份Nemo的所有物,包括黑假发,都被丢在书房落地窗外。见证人不只在表演时看见它们,他们在出去寻找威尔伯·埃米特时也看见它们。
他们也把访客在舞台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戴着墨镜的Nemo置身白光中,在自身巨影中俯身点头,这形体似乎像梦魇那样充满他们的心幕。他们描述此人进入,他们描述Nemo如何在听到乔治·哈丁不经意的嘲笑时转身看他们。他们描述他如何背对着他们把提袋放在桌上。他们描述他如何走到桌子右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丸盒、抽出一粒胶囊,然后——
但是线索在哪里?
那是艾略特想要知道的。他即将问完问题,却仍理不出头绪。证人意见不一致,该怎么办呢?
“事情逐渐有眉目了,”他告诉他们,“让我们继续完成问题。他从桌上移去什么?”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没有。”玛乔莉说。
“没有。”乔治·哈丁说。
“有。”英格拉姆教授说。
在随后的骚动里,哈丁坚定地说,“先生,我发誓他没有。他从未碰桌子。他——”
“当然他没有,”玛乔莉说,“此外,他能取走什么?唯一似乎不见的东西是一支钢笔,或铅笔,或吹箭筒什么的,看你们两人叫它什么——但我知道他并未拿走它。马库斯舅父把它放在他面前的吸墨纸上,而戴着大礼帽的人从未走近马库斯舅父面前的吸墨纸,所以他能取走什么?”
英格拉姆教授要大家安静。他看来有点不高兴地说:“那是我一直想告诉你们的。说得精确一点:他取走绿花的亨利牛奶糖巧克力盒,代之以蓝花的亨利薄荷奶油夹心巧克力盒。你们要事实,我就给事实。别问我他如何办到的!当他把黑袋放在桌上时,他把它放在绿盒前面。当他取走那提袋、走出房间时,桌上的盒子是蓝色的。我重述一次:别问我他如何换盒。我不是魔术师。但我认为几件丑陋毒杀的答案就包含在那小动作里。我建议你们动动脑筋。我相信这也能排除克罗少校对我的一些怀疑;还有,在我再次发脾气之前,有人能给我一支烟吗?”
[book_title]8、魔术盒
艾略特不知道英格拉姆教授有否得到他的香烟,因为他突然想到魔术的解释。
“对不起,马上回来。”他说。然后,他绕过钢琴,从落地窗出去。
他阖上身后的厚天鹅绒窗帘。房子和黄栗子树间的草坪更冷了,而且更暗,因为一些电灯被弄暗,只有普通电灯泡在书房里亮着。在这三更半夜,他感受到生命是多么的短暂脆弱。他彷佛听到微弱铃响声从某处传来,但他不理会,把注意力集中在Neno医生那堆躺在书房落地窗外的东西上。
那黑袋——
现在他知道他为何对那黑袋有似曾相识之感。黑袋外观类似医生药箱而较大,比手提箱小,这样的提袋是苏格兰警场黑色博物馆的展览品之一。
他在帽子和雨衣旁的提袋旁跪下。那提袋是用磨光的皮革做成,看来很新。Nemo医生的名字粗糙地印在侧面的模版上。艾略特用手帕打开提袋。里面是个上有亮绿花朵的两磅亨利牛奶糖巧克力盒。
“我知道了。”他大声说。
此袋堪称是“窃贼之友”。艾略特拿起提袋,端详底部。这种袋子最初是用来变魔术的,但它的原理已被窃夺百货公司、珠宝店等开放陈列贵重物品的绅士所采用。
你带着此相貌平凡的提袋进店,随便地把它放在柜台上,然后浏览货品;但你把提袋放在你想偷的东西之上,提袋底部装有魔术师的“弹簧夹”装置,此装置把底下的东西抓入袋内。然后你拿起提袋,离开店面。
Nemo医生的路线变清楚了。他进入书房,把提袋放在桌子上,他这么做时是背对着观众。他不是把弹簧夹袋放在绿盒的前面,而是放在绿盒的上面。提袋能处理比巧克力盒重得多的东西。他在雨衣深口袋里放了个蓝色薄荷巧克力盒。在弯身放下提袋或弯身拿起提袋时,他用身体阻挡观众视线,迅速把另一盒子放入提袋后面。在头晕目眩的观众前,要做到此点并不难。这一切是在马库斯·切斯尼的帮忙与指导下完成的,是马库斯·切斯尼愚弄见证人的计划的一部分……
但此一事实如何帮助破解此案,或糖果店的谋杀案?这是否意味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盒被掉包?
“嘿!”一低声响起。
艾略特跳起来。那是个嘶哑、刺耳的声音,从他头上方传来。他仰望,看见乔·切斯尼医生的脸从二楼窗户俯瞰他。乔医生的身子整个探出窗外,艾略特想知道这大汉是否会像洗衣袋那样掉下来。
“你们全都聋了吗?”乔医生轻声地说,“没人听到门铃响?为什么没人应铃?响了五分钟。该死,我无法分身。我这里有病人要照顾。”
艾略特清醒过来。那必定是警佐,从十二哩外被召唤来的照相与指纹人员。
“还有——嘿!”乔医生咆哮。
“什么事?”
“要玛乔莉上来这里,好吗?他在找她。”
艾略特立刻向上看:“他有意识了吗?我能见他吗?”
一个粗糙、毛茸茸的拳头从窗口对他摇晃,宽松的袖子也跟着晃荡。乔医生的赤黄色胡须在下面灯光的照射下有如恶魔。
“不,我的兄弟,他没有意识。你今晚无法见他,明天无法见他,甚至可能几星期、几个月、几年无法见他。懂吗?要玛乔莉过来这里。这些女佣不好,其中一人拿不稳东西,另一人躲在床上。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头缩了回去。
艾略特慢慢拾起Nemo医生的所有物。远处的铃响已停止。冷风吹起,它在树叶间穿动,它从地上卷起秋天的丰熟气味;然后,在微风的坚持吹拂或一扇门打开,它带来更甜熟的风味。微香弥漫在屋里。然后,艾略特想起附近有半亩温室。那是扁桃树的气味,它的果实在七到十一月间成熟。
他带着Nemo医生的所有物进书房时,通往走廊的门正好打开,波斯崔克督察长带来两位新来者,这两人是威斯特医生和马休警佐。克罗少校跟着他们。马休聆听关于指纹和照片的指示,威斯特医生俯身看着马库斯·切斯尼的尸体。
克罗少校看着艾略特:“嗯,巡官?”他问,“为什么你突然离开?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巧克力盒如何被掉包了,先生。”艾略特解释。
克罗少校仔细聆听——“干净俐落,”他承认,“干净俐落极了。但即使如此——听我说,切斯尼从哪里得来那样的魔术袋?”
“你能在伦敦的魔术用品店买到它。”
“你说他特别去伦敦买的?”
“看来像是,先生。”
克罗少校走过去检查提袋:“这是指,”他沉思,“他筹画此表演已有一段时间了。你知道,巡官,”他似乎想踢提袋一脚,“我们愈调查,这表演变得愈复杂、愈难理解,我们在哪里?我们得到什么?等一等!在切斯尼的表上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的,先生。还有三个。”
“那么去那里把问题问下去,”警察局长朝关着的双扇门望一眼,“但在你过去之前,我要问你,你是否注意到某物有点不对?”
“哦,真的吗?”
克罗少校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腕和食指,彷佛是在发表声明:“那钟有点不对。”
他们看着钟。威斯特医生已打开摄影用溢光灯察看尸体。钟的白面、铜饰及大理石白框又从壁炉架瞪视他们——时间是一点四十分。
“唉呀,我得回家了。”克罗少校突然说,“但——看那钟,切斯尼可能改变过那钟,他可能在表演前动了一番手脚。你记得吗?当表演结束,他关上双扇门,直到英格拉姆敲门要他出来谢幕,他才进入音乐室。在那段时间他能把钟拨回正确时间,对吗?”
艾略特怀疑:“我猜他能,先生。如果他想的话。”
“当然他能,没有更容易的事了。”克罗少校走向壁炉架,挤进死者的椅子后面。他把钟转过来,钟背对着他们,“看见那两项装置吗?一是上发条钥匙,另一是改变指针位置的栓头——喂!”他注视、凑近看,艾略特也凑上去。没错,在钟背面有小铜钥匙。但在该是栓轴的地方却只剩下一个小圆洞。
“钟被破坏了。”艾略特说。他凑近看。他能看见洞里一明亮的残栓,冷峻的金属背面在洞周围有新鲜的抓痕。
“它是最近才被破坏的,”他解释,“怪不得威尔斯小姐说她确定这钟是准确的。你知道了吧,先生?除非修理钟表者抵达,否则无人能改变指针位置。”
克罗少校瞪着钟:“胡说,”他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像这样!”他把钟转回钟面向外,打开保护钟面的圆玻璃门,然后握住指针。
“你所要做的事,”他继续说,“只是推——”
“别急,先生!”艾略特说。
克罗少校松手,知道自己失败了。金属指针太细致,试图推移只会把它们折断;很显然,指针位置无法藉手推改变。艾略特后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指针继续走,束缚指针的金属螺旋对他眨眼,钟的滴答声在他心里激起美妙的旋律,他几乎对着警察局长笑出来。这钟是个象征。他正看着小说家的梦魇!一座不能被玩弄的钟。
“原来如此。”他说。
“未必如此。”克罗少校说。
“但,先生——”
“这钟有点不对,”克罗少校郑重地宣布,“我承认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很快会知道。”
此时,照相用灯泡在发出强烈光芒后,突然熄灭。这使大家吃了一惊,角落里的绿罩子灯相形之下显得昏暗。但威斯特医生已立起身来;他是个戴着夹鼻眼镜的老人,看来相当疲倦。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他问克罗少校。
“嗯,是什么毒物杀了他?”
“是氰酸或氰化物的一种。早上我会验尸,并通知你结果。”
“氰化物的一种?乔·切斯尼说那是氰化物。”
威斯特医生解释:“你们可能想成氰化钾。那是得自氰酸的氢盐群的一种。但我同意那是最常见的。”
“让我承认我的无知,”克罗少校说,“我在别的案子研究过番木鳖硷,但我不是专家。嗯,假设有人用氰酸或氰化物杀了切斯尼,这东西从哪里来?要如何取得它?”
“我记了一些笔记,”医生不疾不徐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他满意地说,“氢氰酸中毒不多见,知道吗,这很少见。我在处理比利·欧文斯案时作了一些笔记,我不妨把它说出来。”
他继续以优雅的态度说:“外行人很难得到氰酸。另一方面,优良的化学家都能轻易地从无毒物质调制氰酸。我指的是不列入毒物目录的。它的盐类、氰化钾用途广泛,你们可能知道,它可用于摄影,有时也用作果树的杀虫剂。”
“果树!”克罗少校喃喃低语。
“它还用于电镀,用于killing-bottles——”
“什么是killing-bottles?”
“昆虫学,”医生说,“捕蝴蝶。无痛的killing-bottles含有百分之五氰化钾,可以向动物标本剥制师购买。但购买者必须在毒物购置簿上签名。”
艾略特插嘴说:“我能问个问题吗,医生?在桃核里有氰酸,对吗?”
“是的,没错。”威斯特医生抹着前额。
“经由压榨、煮熟桃核可以获得氰酸吗?”
“有人曾问过我这问题,”威斯特医生依然用力抹着前额说,“答案是可以。但我估计,要从桃核制造致命服用量,需要大约五千六百颗桃的果仁。这似乎不可行。”
波斯崔克督察长在踌躇后沉重地说:“那毒来自某处!”
“确实是。这次你得要找出它的来源,”警察局长说,“我们没找出番木鳖硷的由来,但我们就算翻遍全英国的毒物书籍也一定要找出氰化物的由来。那是你的工作,督察长。顺便问一下,医生,你晓得大颗绿胶囊吗?那种篦麻油胶囊?”
“怎么样?”
“假定要放氰化物到那胶囊里,要如何放?用皮下注射器吗?”
威斯特医生沉思:“是的,那是可行的。除非放入太多,否则凝胶和油会紧紧包含氰化物。胶囊也能隐藏气味。十分之九喱的无水氰酸能致命。氰化钾药物较弱,但两三哩氰化钾药物能致命。”
“发作致命需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服用量,”威斯特医生抱歉地说,“我认为症候通常在十秒内产生。不过,在这案子里,凝胶必须融化,而篦麻油会阻碍毒的吸收。我认为,明显的症候产生大概需两分钟时间;至于其馀的事情,就要视服用量而定。衰竭很快就来,但死亡可能在三分钟内发生,也可能在半小时后发生。”
“嗯,这和我们知道的相符。”克罗少校作了个激昂的手势,“无论如何,巡官,我建议你回音乐室和那伙人再谈一谈。”他恶毒地朝关着的双扇门点头,“了解他们是否确定他们看到的真的是篦麻油胶囊,可能又是玩弄戏法也说不定。查清楚,把这一切戏法都查清,我们才知道我们进展到哪里。”
高兴有机会独自工作的艾略特走进音乐室,拉紧背后的门。一二双眼睛盯着他。
“我今晚不会耽误你们太久,”他愉快地告诉他们,“但如果你们不介意回答其馀的问题——”
英格拉姆教授凝视他:“等一等,”他说,“你能先回答一个问题吗,巡官?你发现巧克力盒真的以我说的方式被掉包了吗?”
艾略特犹豫:“是的,先生,我不介意告诉你它是被掉包。”
“啊!”英格拉姆教授满意地说。他靠背地坐着,玛乔莉和乔治·哈丁则困惑地望着他,“我希望你发现巧克力盒被掉包。这样我们就离破案不远了。”
玛乔莉想说话,但艾略特不给她机会。
“以下是切斯尼先生的第八个问题,关于戴着大礼帽的人。他让我吞下什么?我花了多少时间吞下它?你们都同意它是颗蓖麻油胶囊吗?”
“我决不会错,”玛乔莉回答,“他吞下胶囊花了两三秒钟。”
“它看来确实像篦麻油胶囊,”英格拉姆教授谨慎地说,“他好不容易才吞下它。”
“我对胶囊一无所知。”哈丁脸色苍白,不安而怀疑,这使艾略特觉得奇怪,“我会说那是颗葡萄,一颗绿葡萄,我还奇怪他为何没噎着。但如果你们两位都认为那是篦麻油胶囊,好吧,我同意。”
艾略特转移话题:“这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谈。现在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在房间里待了多久?”他说话的表情实在严肃,而英格拉姆脸上的挖苦神情则愈来愈明显,这让玛乔莉犹豫不决。
“这里面有陷阱吗?”她问道,“你指的是在他从落地窗进入到他走出去之间有多长时问?不很久。两分钟吧,我想。”
“两分三十秒。”哈丁说。
英格拉姆教授说:“他在房间待了三十秒。人们总是一再地高估时间,这让人觉得厌烦。事实上,Nemo没冒什么险。你们几乎没机会端详他,尽管你们认为你们已端详。巡官,如果你愿意,我将给你表演的整个时间表,包括切斯尼的一举一动。好吗?”
在艾略特的首肯下,英格拉姆教授闭上眼睛。
“让我从切斯尼穿过双扇门,我关掉这里的灯开始说起。在我关灯后,大约二十秒时间切斯尼打开双扇门开始表演。在切斯尼打开门和Nemo进入之间是四十秒。也就是在Nemo进入之前,时间正好一分钟。Nemo的角色在三十秒内结束。他离开后,切斯尼坐了三十秒,然后他向前倒下装死。他起立、再度关门。我好不容易才开了灯,因为我总在门的错误一边摸索开关。这大约花了二十秒。但整个表演,从关灯到开灯,历时两分二十秒。”
玛乔莉一脸怀疑,哈丁耸肩。他们不反驳,但心里不高兴。两人看来都苍白而疲倦。玛乔莉微微颤抖,眼睛看来紧张。艾略特知道弹簧不能一次压太紧。
“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仔细听。什么人说话?说了什么?”
“我很高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玛乔莉吞了吞口水,“这次我决不会错。戴着大礼帽的人从未讲话。”她严厉地看着英格拉姆教授,“你不会否认,对吧?”
“不,亲爱的,我不会否认。”
“马库斯舅父只说了一次。那是在戴着大礼帽的人放下黑袋在桌上,走到桌子的右边时。马库斯舅父说:‘你现在已完成了你以前做的,你还要做什么?’”
哈丁点头。“没错。‘你现在已完成了你以前做的,你还要做什么?’之类的话,我不确定正确的话语。”
“表演中只有这句话?”艾略特追问。
“是的。”
“我不同意。”英格拉姆教授说。
“哦,该死的东西!”玛乔莉几乎尖叫,她站起来。艾略特大吃一惊,惊讶于她温柔的脸庞也会改变,“你下地狱去吧!”
“玛乔莉!”哈丁大叫。然后他咳嗽,朝艾略特的方向作个困窘的姿势,像个希望藉扮鬼脸逗小孩高兴的成人。
“没必要这样,亲爱的,”英格拉姆教授温和地告诉玛乔莉,“我只是试着帮助你。你知道。”
玛乔莉犹豫不决。然后她的眼眶盈泪,她的脸色赋予她一种实在的美丽,这美丽并未被嘴的抽动所破坏:“对不起!”她说。
“例如,”英格拉姆教授继续说,彷佛无事发生,“表演中还有别人说话,”他看着哈丁,“你有说话。”
“我说话?”哈丁问。
“是的。当Nemo医生进入时,你走向前好取得比较好的摄影角度,然后你说,‘啊,隐形人!’对吧?还有你,”英格拉姆教授对着玛乔莉说,“你也说话了,或说是低语。当Nemo给你舅父那篦麻油胶囊,并扳他的头强迫他吞下胶囊时,你发出叫声。你说,‘不要!不要!’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不记得我曾说过话,”玛乔莉眨眨眼睛,“但又怎么样?”
教授的语调变得较为轻松。
“我在帮助你对付艾略特巡官的下一回攻击。我老早就试着告诉你:他一直想知道我们当中是否有人离开这里,在灯熄灭的两分钟内谋杀你的舅父。现在,我发誓当Nemo在舞台上时,我看到也听到你们二位说话。我能发誓你们从未离开这房间。如果你们也能为我做同样的事情,我们就能提出三份苏格兰警场无法不认可的不在场证明。你们能发誓吗?”
艾略特打起精神。他知道接下来的数分钟将带他来到破案关键。
[book_title]9、三份不在场证明
此时哈丁站起来。他的大眼——“牛眼似的”,艾略特在经过一连串的动物比喻后如此称呼——看来惊慌。他保持他的温厚表情,他对权威的敬意也丝毫不减;但他毛茸茸的手微微发抖。
“我在拍片!”他抗议,“看,这是摄影机。你没听见它在动吗?你没——”然后他大笑,笑得很迷人。他似乎希望有人跟他一起笑,又因无人跟他一起笑而觉得懊恼,“我明白了,”他看着远方,“我曾读过一个故事。”
“是吗,你现在要说?”英格拉姆教授问道。
“是的,”哈丁严肃地说,“某人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们发誓他们听见他一直敲打字机。真相是,他有个发出打字声的机械装置,而他人并不在场。大混蛋!你认为有能帮你操作电影摄影机的东西吗?”
“太荒谬了,”玛乔莉叫,仿佛活见鬼似的,“我看见你。我知道你在那里。你是这么想的吗,巡官?”
艾略特咧嘴笑:“威尔斯小姐,我什么也没说,都是教授在说。同样的,我们可能会考虑这点的,即使只是理清疑点。”他语带同情,“但是这里非常暗,不是吗?”
英格拉姆教授抢在众人之前回答:“暗了大约二十秒,直到切斯尼打开双扇门。之后照相用灯泡投射足够光亮在书房墙壁上,所以这里不能说是漆黑一片。物体轮廓十分清楚,我想我的同伴会这么告诉你。”
“等一等,先生,你们怎么坐的?”
英格拉姆教授起立,然后小心地把三张安乐椅排列成各相距约三尺的行列。椅子从八、九尺外面对双扇门,因此椅子距马库斯·切斯尼的距离大约是十五尺。
“切斯尼在我们抵达前安排椅子,”英格拉姆教授解释,“我们没移动它们。我坐在这里,在最靠近灯的右端。”他把手放在椅背上,“玛乔莉在中间,哈丁坐在另一端。”
艾略特研究位置,然后他转向哈丁:“你坐在左端做什么?”他问,“从中间你不是能取得更好的画面吗?从左端你拍摄不到Nemo从落地窗进入的镜头。”
哈丁用力搓额头:“我问你,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说,“切斯尼先生没解释我们将看见什么。他只说,‘坐在那里’;我希望你不认为我会和他争论。我不敢。我坐——不如说我站在这里,我觉得看得很清楚。”
“嘿,争论这个做什么?”玛乔莉说,“当然他在这里,我看见他来回走动拍摄。而我在这里,不是吗?”
“没错,”英格拉姆教授温和地说,“我感觉得到你。”
“是吗?”哈丁说。
英格拉姆教授的脸变得凶恶:“年轻人,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我听见她呼吸。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没错,她穿着黑衣裳;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她的皮肤雪白,而她的手和脸在黑暗中就像你衬衫前胸一样白。”清完喉咙后,他转向艾略特,“巡官,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能发誓他们二人都没离开房间。哈丁一直在我的眼角。玛乔莉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现在,他们是否能对我同样……”
他礼貌且强烈地倾身向玛乔莉。艾略特觉得他的态度像医生测量病人脉搏的样子,他的脸庞安静而专注。
“当然你是在这里啊。”玛乔莉叫。
“你确定?”艾略特追问。
“我完全确定。我看见他的衬衫和他的秃头,”她郑重地说,“还有——哦,我看见一切!我也听见他呼吸。你不曾参加过降灵会吗?要是有人离开你会不知道?”
“你怎么说,哈丁先生?”
哈丁犹豫片刻:“坦白说,我的眼睛多数时候盯着摄影机。所以我没什么机会环顾。等等,”他右拳头击着左手掌,脸上现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啊!让我慢慢说。就在这戴着大礼帽的家伙走出镜头后,我向上看、后退、关掉摄影机。当我后退时我撞到一张椅子,我四面观望,”他转动手腕,“我能看见玛乔莉,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闪烁。我无法精确描述,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当然我知道她一直在那里,因为我听见她说‘不要’,而且我也看见她。”他咧嘴一笑使房间内气氛轻松不少,“你能确定她既不是五尺九寸高,也不是六尺高。我们还能招惹什么嫌疑?”
“你看见我了吗?”英格拉姆教授问。
“嗯?”哈丁说,眼光落在玛乔莉身上。
“我说,你看见我了吗?”
“哦,当然。我想你正在俯身看表。你在那里没错。”哈丁重获活力,彷佛他将得意地高视阔步,拇指扣在背心上。但艾略特觉得自己仍在浓雾里摸索,此案是个心理迷宫,然而他愿意相信这些人说的是实话。
英格拉姆教授解释:“你看见三份相当可信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当中无人可能犯下此案。你必须根据这点来办案。当然,你可以选择怀疑我们的说法;那我们就证明给你看——重建现场!我们像之前一样成行坐在这里,然后关灯,再打开书房里的摄影用溢光灯。你就会明白,没有人可能在不被看到的情况下离开这房间。”
“恐怕办不到,先生,除非你有另一个照相用灯泡,”艾略特说,“灯泡已经烧完了。此外!”
“但是……”玛乔莉大声叫。她闭上嘴巴,以困惑的眼神瞪着关着的门。
“此外,”艾略特继续说,“你们可能不是唯一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我想问你一件事,威尔斯小姐。你刚才说你确定书房里的钟时间是正确的,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能不能再说一次?”艾略特重述问题。
“因为那钟坏了,”玛乔莉回过神来回答,“喔,我的意思是,调指针栓坏了,所以没办法动它;而且自从我们有了它,它就是个准确的钟,从未有误差。”
英格拉姆教授低声轻笑。
“原来如此。它何时坏的,威尔斯小姐?”
“昨天早上,女仆帕梅拉在整理马库斯舅父书房时弄坏了它。她在上发条的时候,另一手拿着一副铁烛台,不小心让烛台撞上调指针栓,把调指针栓撞掉了。我以为马库斯舅父会生气。我们只获准每周整理他的书房一次。他的所有文件都在那里,尤其他正在写的一份手稿是我们不可碰的。但他没。”
“没什么?”
“没生气。甚至相反。他走到钟面前。我说我们把钟送到城里的西蒙兹钟表修理店去修。他注视钟一分钟,突然大声笑出来。他说,不,不,别管这钟,它现在的时间准确,无法改变,而且看来挺有趣。(它是个八日钟,那时已上紧发条——棒槌学堂注)他也说帕梅拉是个好女孩,在她父母年老时一定会对父母尽孝。我记得很清楚。”
艾略特想,切斯尼为何站在钟面前,突然放声大笑?但他没有时间思考。好巧不巧,克罗少校出现在通向走廊的门边。
“我能和你谈一谈吗,巡官?”他的声音古怪。
艾略特走出去,顺手关上门。那是个宽阔的走廊,嵌淡色橡木镶板,有宽低的楼梯,地毯边露出的地板晶亮。一盏地板灯正亮着,在楼梯边照出一光圈,也照亮小桌上的电话。
克罗少校保持温和面容,但他的眼神看来邪恶。他朝电话点头:“我刚和比利·埃斯沃斯谈过话。”他说。
“比利·埃斯沃斯?他是谁?”
“就是他太太今晚生产。乔·切斯尼出门应诊的病人。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想埃斯沃斯可能还在和朋友一起庆祝。他确实是,因此我和他说话。我没多说什么,我只说恭喜,希望他没想到我为何在清晨两点打电话跟他说恭喜。”克罗少校深吸一口气,“嗯,如果书房里的钟是准确的,乔·切斯尼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
艾略特不发一语。他已料到——
“小家伙在十一点十五分出生。之后,切斯尼坐下和埃斯沃斯及他的朋友聊到近十二点。当他离开时,他们都看了表。当埃斯沃斯送他到门口,教堂钟刚好敲十二下;埃斯沃斯站在台阶上,发表了关于美好一日来临的演说。所以医生的离开时间可以确定无误。埃斯沃斯住在索德伯里克罗斯的另一边。乔·切斯尼不可能在谋杀案发生时赶回这里。你认为如何?”
“先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艾略特告诉少校。
“哦?”
“没错,先生。”艾略特说,“这很奇怪。”
[book_title]10、庞贝的少女
翌日上午十一点,艾略特巡官开车进巴斯,在波那许旅馆附近停车,波那许在罗马澡堂入口对面的院子里。
说巴斯总在下雨的人侮蔑了这座高贵的城镇。在这座高贵城镇高耸的十八世纪房子看来像十八世纪寡妇,对火车或汽车假装没看见。但这天早上确实是大雨倾盆。艾略特在进入旅馆时心情很坏,他想找人诉苦,或丢下案子告诉督察长他不干了。
他昨晚睡得很少,早上八点开始就一直进行例行查问。他无法从心中除去陷入狂言呓语状态的威尔伯·埃米特的图像——他那贴膏药的头发、他的红鼻和有斑点的面容——那是昨晚的最后梦魇。
艾略特走到旅馆柜台,要求见基甸·菲尔博士。
菲尔博士在楼上房间。尽管时候不早,菲尔博士尚未展开活动。艾略特发现他穿着大如帐篷的法兰绒睡袍坐在早餐桌旁,喝咖啡、抽雪茄烟、读侦探小说。
菲尔博士系在宽黑丝带上的眼镜紧紧地夹住鼻子。他的短髭竖起,两颊鼓进鼓出,深呼吸的温柔起伏使大紫花睡袍活泼起来,好像他正企图指出凶手是谁。当艾略特进入,他蓦地起身,几乎打翻桌子,像海中巨兽在潜水艇下升起。灿烂的欢迎映上他的脸,使脸发出粉红、透明的光彩,艾略特觉得好多了。
“哇!”菲尔博士搓着手说,“太棒了!坐下,坐下。必定是有事情吧,嗯?”
“海德雷督察长要我来找你,先生。”
“没错,”菲尔博士低声轻笑,并往后贴在椅背端详客人,彷佛艾略特是他从没见过的人。他的高兴使整个房间活泼起来,“我在喝水。这水的名字有种精致、宽阔、冒险的声音——Crasingensiterabimusaequor。但实际的表现不如名字,我在喝完第十或第十五品脱后很少想唱饮水歌。”
“但你该喝那么多吗,先生?”
“所有饮料都该喝那么多,”菲尔博士坚定地说,“如果我不可能漂亮地做事,我就根本不做那件事。你好吗,巡官?”
艾略特试着鼓起勇气:“我好一些了。”他承认。
“哦,”菲尔博士脸上不再容光焕发,他眨眼,“我猜你是为切斯尼案而来?”
“你听说了?”
“哼,是的,”菲尔博士嗤之以鼻,“我的侍者,一个听不见铃声却将读唇术练至出神入化的好人,今早告诉我此事。他从卖牛奶的人那儿得知此事,卖牛奶的人不知从谁那里获知此事。此外,我!嗯,多少认识切斯尼。”菲尔博士看来不安。他搔搔油亮的小鼻翼,“我在六个月前的一场接待会里遇见切斯尼和他的家人,然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博士略显犹豫。
“如果你认识他的家人,事情就好办了。”艾略特慢慢地说,“我不是只为了案子来找你,我还有个人问题。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但问题就在那里。你知道切斯尼的甥女玛乔莉·威尔斯?”
“是的。”菲尔博士锐利的小眼注视着他。
艾略特站起来:“我爱上她了。”他大喊。他知道他让博士吓了一跳;他的耳朵发热。如果菲尔博士在那一刻低声轻笑,如果菲尔博士要他降低声音,他可能护卫他的苏格兰人尊严,走出房间。他实在没办法,他的感受是这样。但菲尔博士只是点头。
“相当可理解,”他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表达出相当出人意料的同意,“怎么?”
“我之前只见过她两次,”艾略特豁出去地大喊,“一次是在庞贝,一次是在——暂时别管了。如我所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没把她理想化。当我昨晚再看见她,我几乎想不起她前两次的相貌。我知道她可能是毒杀者,或伶牙俐齿的背叛者。当我走近庞贝的那群人——你不知道那件事,但我在那里——而她站在花园里,帽子脱下、阳光照在手臂上;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然后我转身、走开。她移动、说话、转头的样子吸引我。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不敢跟随他们、跟他们交朋友,虽然那是哈丁先生所做的事。我不知道我为何无法强迫自己这么做,那不会只是因为我听说他们在安排她嫁给哈丁的事。帮帮我,我甚至没想到那。如果我想到哈丁,我想那是因为我运气背的缘故,一切就让它去吧!我只知道,第一,我爱上她了;第二,我必须把爱上她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因为那是胡思乱想。我不认为你了解。”
除了菲尔博士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外,房间里一片宁静。
“如果你认为我不了解,”博士严肃地说,“你就太瞧不起我了。继续说。”
“就这么多了,先生,我想着她。”
“一直,对吧?”
“对!你想知道我第二次看见她的事吧。那是命定的。我知道我会再遇见她。曾遇见一个人,试着忘记她或逃避她,然而你每次转身都遇见她。我第二次看见她是五天前,在皇家艾伯特码头附近的小药房。
“我在庞贝看见他们时,无意中听到切斯尼先生提及他们回程将要搭乘的船名以及船期。翌日我离开意大利,比他们早一星期回到家。上星期四,二十九日,我刚好到皇家艾伯特码头附近查一案子。”——艾略特停止讲话——“我甚至不敢告诉你事实,不是吗?”他痛苦地问。“是的,我那天找藉口到那里去,但其馀必定就是巧合了——或者由你来判断。
“这位药剂师的毒物登记簿遭到怀疑。他似乎卖出比正常量多的毒物,那就是我去那里的原因。我进去要求看他的毒物登记簿,他立刻把毒物登记簿给我看,并安排我坐在药房后面的小诊疗室里。我正在检视登记簿时,有顾客进来,我看不见顾客,她也看不见我;她以为药房里没有别人,但我晓得她的声音。那是玛乔莉·威尔斯,要买‘摄影用的’氰化钾。”
艾略特又一次停止讲话。他眼中的不是波那许旅馆的房间。他彷佛看见午后微光里的肮脏药房,闻到化学药品的气味。地板上有杂酚油,矮胖玻璃瓶的顶端透着微光;在药房另一边的暗处,有面肮脏的镜子。他看见那镜子里玛乔莉·威尔斯的影像,她的眼睛朝上翻,一边紧挨着柜台询问:“摄影用的”氰化钾。
“可能因为我在那里,”艾略特继续说,“药剂师问她为何要买氰化钾及氰化钾的用途等问题。她的回答显示她对摄影的了解就如同我对梵文的认识。药房的另一边有面镜子。就在她十分困惑时,她刚好向镜子一瞥。她必定看见了我,虽然我不认为她看清楚了我。突然地,她骂药剂师——唉,我就不说了——然后跑出药房。
“干得很漂亮,对吧?”他无礼地加了一句。
——菲尔博士沉默不语。
“我认为那位药剂师有问题,”艾略特徐徐说道,“虽然我没发现什么。但最重要的是,海德雷督察长交给我——我——索德伯里克罗斯毒杀案,我已在报纸上读过这案子的每个细节。”
“你没拒绝这案子?”
“没,先生。我能拒绝吗?我总得告诉督察长我知道的吧?”
“哼。”
“是的,你认为我不该参与办案。你这样想没错。”
“老天,我没这样想,”菲尔博士张开眼睛说,“你的良心不允许你这样做。别说废话,继续查案吧。”
“昨晚开车来这里时,我想到各种可能的出路。有些想法太疯狂了,今早想到时,我觉得不安。我想到湮灭不利于她的证据。我甚至想到带她到南太平洋。”他停下来;但菲尔博士只是同情地点头,彷佛他了解他的想法;艾略特觉得放心,于是往下说,“我希望警察局长——也就是克罗少校——什么也没注意到。但我必定从一开始就行为怪异,且不时露出马脚,最糟的是当这女孩几乎认出我时。她没完全认出我,也就是她没把我与药房里的镜子联想在一起。但她知道她以前见过我,她一直试着要记起来。至于其馀的,我试着不带偏见地进入这案子——又一次妥协,不是吗——并像处理平常案子那样处理它。我不知道我是否成功,但你看到我今天在这里。”
菲尔博士沉吟:“告诉我,撇开巧克力店谋杀案不谈,你昨晚可有发现任何使你认为她可能杀害马库斯·切斯尼的证据?”
“没有,正好相反。她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我们在争论什么?你为何不把案子愉快地办下去?”
“我不知道,先生,那就是问题所在。这案子太古怪、有趣、难以捉摸。它从一开始就是个魔术盒。”
菲尔博士向后靠,喷几口雪茄烟,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他摇摇肩膀,又喷了几口雪茄烟,彷佛有很多话要说。连眼镜上的丝带也在鼓噪。
他说:“让我们检查你的情绪问题。别逃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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