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群星,我的归宿 [book_author]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外国名著,完结 [book_length]159454 [book_dec]本书是第一届世界科幻大奖“雨果奖”得主阿尔弗雷德·贝斯特最著名的长篇科幻小说,一经出版就引起轰动,至今仍有不少科幻作家表示,《群星,我的归宿》是他们一生的至爱。此书历经半个多世纪的考验仍屹立不倒,评论家称颂贝斯特的想像力“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面”。《群星,我的归宿》是一部想像瑰丽壮观,情节惊心动魄,同时又发人深思的杰作。贝斯特在书中构筑了一个人们能依靠思维进行瞬间移动的生动未来,呈现了一个被遗弃的人在那样的特定环境中艰苦而又疯狂的复仇之路。故事充满了太阳系中各种势力的角力斗智,还隐藏着一个关乎地球存亡的重大秘密,真是步步悬念,扣人心弦。 [book_img]Z_10576.jpg [book_chapter]第一部 [book_title]引言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 ——布莱克① 【① 引自英国诗人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的名诗《虎》,布莱克的诗歌以富于哲思而著称,后期诗歌充满神秘感。译诗引自郭沫若的译本。】 [book_title]序幕 这是一个黄金时代,人们生活富足,生命力旺盛,充满了冒险精神——但是没有人意识到它的美好。这是一个充满财富与劫掠、文明与堕落的时代——但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这是一个狂热的时代,一个迷人的异想天开的世纪——但是没有人爱它。 太阳系所有可以居住的地域都已经被占领了。三颗行星和八颗卫星上拥挤地生活着十一万亿人,在这有史以来最令人兴奋的年代里,人们却一直怀念着往昔。太阳系中各种活动喧闹不止……战争,繁衍,迫不及待地学习,昨天的知识还来不及掌握就开始追逐明天的技术,这个时代正在为首次探索深邃宇宙中的遥远星辰做准备;但是—— “哪里是新的处女地?”浪漫主义者叫嚷着,他们没有注意到,在24世纪就要结束的时候,在克里斯托①的实验室里,人类大脑的新疆界被打开了。事情的起因是一场小事故:研究员斯东②的工作台偶然失火,连他身上也着了火。他大叫一声,向周围求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灭火器。可是他立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距离他的实验台七十英尺之遥的灭火器旁边,这时斯东和他的同事都非常惊讶。 【① 木卫四。本书中对经常出现的星球都用其正名。】 【② 原文中这个名字叫JAUNTE,直译为强特,而后就作为全书中“瞬间移动”的代名词。但是这个名字可能是双关词,和JAUNT(意为快乐的短途旅行)有一定的联系;如直译为在中文里没有意思的“强特”,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因此译者先把JAUNTE就其事实意义译为“思动”,然后反译思动创始人名为“斯东”。】 人们带走了斯东,对他神奇的七十英尺瞬间移动进行研究。远距离瞬间移动(物质转变为能,到达目的地后再转变为物质)就是通过个人心灵的力量移动自己的身体。长时间以来这种方式还一直停留在理论上,虽然过去关于此类事件有过几百例文件记载,但是它们的可信度都很低。在专业的见证人面前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他们用非常残酷的方式来分析斯东效应。这个事件是如此惊世骇俗,用小儿科的办法来研究显然不够,而且斯东也急于想让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所以无论什么方法他都愿意配合。他立下了遗嘱,和他的朋友们诀别。斯东对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他的同行研究者们如有需要,肯定不惜把他牺牲掉。关于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心理学家、超自然心理学家和异化机体的神经科学研究专家,一共十二个人被召来作观察员。实验人员把斯东关在一个无法打破的水晶棺里。他们打开水阀,往水槽里注水,当着斯东的面敲坏了控制水阀的把手。无法打开水晶棺,也无法停止让水灌入封闭的棺材。 理论上讲,如果大脑需要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才能刺激斯东移动自己的身体,实验员们就应该再次用死亡威胁他。水槽很快被盛满了。观察员用一组精密照相机拍摄照片作为记录。斯东开始有溺水反应。随后他出现在水槽外,浑身湿淋淋的,一阵阵地猛烈咳嗽。他再次思动了。 专家诊查了他的身体状况,询问了他很多问题。他们研究了图表和X光、他的神经模式和身体的化学成分。他们开始对斯东如何进行瞬间转移有了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他们通过专门的路线传递口头信息(这件事必须保密),放出风声:需要志愿的自杀者来帮助研究。“瞬间移动”的研究还处于初始阶段,死亡是他们知道的惟一激发方法。 百分之八十的志愿者牺牲了,他们的谋杀者们所背负的痛苦和悔恨可以作为另一个有趣且可怕的研究项目,但是除非是要特别强调这个时代有多么畸形,该项研究在这段历史中无关紧要。百分之八十的志愿者死了,但是百分之二十的人成功地“思动”了。(斯东——“思动”几乎立刻成了一个特殊名词。) “把浪漫主义时代还给我们吧,”浪漫主义者恳求,“让我们在充满危险和机遇的年代里历险吧。” 相关知识体系成长很快。在25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思动的原理被发现了,而查理斯·佛特·斯东本人开办了第一所思动学校。在他五十七岁那一年,他已经名垂青史,虽然他羞于承认,事实上在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思动了。研究思动术的初级阶段已经过去,现在已经不必再用死亡的威胁来刺激人们思动了。他们发现了如何教一个人去认识、训练,以及开发他无限大脑财富的另一项资源的方法。 人到底如何才能思动呢?最满意的解释之一是由斯宾塞·汤普森——思动学校的法人代表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提出的。 汤普森:思动就像看东西一样,这就如同每一种人类感官的自然天性,它们的能力只有通过训练和积累了一定经验之后才能被开发。 记者:你的意思是,不经过练习我们就看不见东西? 汤普森:显然,你要么是还没结婚,要么是还没有孩子……看来两者都对。 (笑) 记者:我不明白。 汤普森:任何一个留意到这个过程的人都会明白——婴儿是如何学习使用他的眼睛的①。 【① 正常婴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看不见东西的,虽然他的眼睛具有视物的潜能,但是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摸索,他还不能正常视物。汤普森以此对比人类的思动能力。】 记者:但什么是思动? 汤普森:单纯依靠心灵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 记者: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比如说——从纽约思动到芝加哥? 汤普森:非常正确。 记者:我们到的时候会一丝不挂吗? 汤普森:如果你出发的时候一丝不挂的话。 (笑) 记者: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衣服也会和我们一起思动吗? 汤普森:当人们思动的时候,他们会连同身上的衣服,以及他们拿得动的任何东西一起思动过去。我很不想让你失望,但是确实连女士们的衣服也会和她们一起抵达。 (笑) 记者:但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汤普森:我们是如何思考的呢? 记者:用我们的大脑。 汤普森:而大脑又是怎么思考的呢?思想的过程是怎样的?我们如何回忆、想像、推论和创造?大脑细胞如何具体进行工作? 记者: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汤普森:那么也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我们如何思动,但我们知道我们能够那样做——就像我们知道自己能思考一样。你听说过笛卡尔吗?他说:“我思,故我在。”我们则说:“我思,故我动。” 倘使你觉得汤普森的解释令人气愤,那么来瞧瞧这个——约翰·科尔文爵士在社交界为上流人士解释思动基本原理的报告: 我们发现思动的能力和神经细胞里的尼西机体或者悌歌罗德成分①有关。最简单的说明悌歌罗德成分的方法是通过尼西程序,用3.75克的亚甲蓝和1.75克威尼斯肥皂溶解在1000毫升的水中。一旦没有悌歌罗德成分,思动就不可能发生。思动是一种悌歌罗德作用。(鼓掌) 【① “尼西机体”和“悌哥罗德成分”有可能都是专业人士用来唬人的名词。】 任何一个具有思动能力的人必须具备两种能力:想像力和集中思想的能力。他不得不完整而且精确地想像出他要思动的目的地;而且他必须把自己大脑潜在的力量集中到单一的点上,通过一种穿透性的能量,来使自己到达彼方。他必须有信心——那种查理斯·福特·斯东再也没能找回来的信心。他必须相信他能够思动。哪怕是最轻微的怀疑也将阻塞思动所需的那种大脑的穿透力。 每个人天生的局限性必然限制思动的能力。有的人想像力丰富,可以在想像中准确地描绘出他们的目的地,但是却没有抵达那里的能量。其他人有那样的能量但是却无法看到一一也就是说,在大脑中形象地勾勒出他们要思动的目的地。而空间设置了终极的界限,因为没有人能够成功思动超过一千英里。他可以通过思动术成功跨越陆地和水域,从阿拉斯加到墨西哥,但是没有一次跳跃可以超越一千英里。 到了25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这样的空白求职表格已经随处可见: 这个空格留给做身份识别用的视网膜照片 姓名(大写):……………… 姓名 中间名 居住地(法律上的):……………… 洲 国 州 思动课程(官方等级,至少填一项): M(l,000英里):……  L(50英里):…… D(500英里):…… X(10英里):…… C(100英里):…… V(5英里):…… 原来管理汽车的机关接手了新工作,定时测试思动申请者,为他们评级,原来的“美国机动车协会”,改名为“美国思动协会”。 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也没有人能够借助思动术穿越宇宙真空,虽然很多专家和傻瓜都曾经做过这种尝试。比如赫尔穆特·格兰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从时代广场到开普勒城①二十四万英里的对应抛射轨道的所有细节全都硬生生记了下来。他思动了,然后失踪了。他们再也没有找到他。他们也没有找到恩齐奥·丹德里奇,一个寻找天堂的旧金山复古主义者;雅各布·玛丽亚·弗瑞德里奇,一个超自然心理学家,他理应知道有比思动到深层宇宙更好的办法去寻找亚空间;西普瑞克·科根,一个追寻恶徒的专业追踪者;还有几百个形形色色的人:处于神经崩溃边缘的人、神经病人、逃避现实的人和自杀者。太空对思动关闭了大门。思动被限制在太阳系各个星球的大气层内。 【① 月球上的地名。】 三代之内,整个太阳系的居民都开始思动,这个转变比五个世纪之前从马车到汽车的变化还要伟大。在三大行星和八大卫星之上,当一个思动的宇宙需要的新习俗和新法律在这片土地上蜂拥而起时,社会、法律和经济的基础都被冲垮了。 被社会抛弃的贫民借助思动术非法占有平原和森林,掠夺那里的牲畜和野生动物,暴乱随之接连不断地发生。无论是家庭住宅还是办公楼里都发生了革命:人们使用迷宫和掩护设施来阻止思动者的非法进入。随着前思动时代工业的衰落,到处是失业、恐慌、罢工和饥荒。 思动的流浪者把疾病和害虫带入不设防的城市,使得瘟疫和流行病蔓延开来。疟疾、麻风病和登革热的魔爪向北直伸到格陵兰岛;狂犬病在它消失三百年后又回到了英格兰;日本甲虫病、柑橘鳞病、枯栗病和榆树虫孔病蔓延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婆罗洲的一个传染病高发区,被认为是绝迹了很久的麻风病又再度出现了。 当行星和卫星的下层世界昼夜不停地思动时,犯罪的浪潮席卷了这些星球,警察每时每刻都在和他们战斗,其中充满了残忍的兽行。当社会用条约和禁忌同思动带来的性与道德的危机战斗时,一种维多利亚时期曾有过的、最糟糕的假道学又可耻地回归了。在太阳系内部行星中爆发了一场残酷的非正义的战争―金星、塔拉①和火星由于思动带来的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压力,同外部卫星开始了战争。 【① 地球的别名。】 在思动时代正式开始之前,三颗内部行星(包括月亮)和七颗外部卫星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经济平衡,这七颗卫星是:木星的卫星依娥、欧罗巴、盖里米德和克里斯托①,土星的卫星尼亚和泰坦②,海王星的卫星拉塞尔③。外部卫星联盟为内部行星的制造业提供原材料,并为他们的成品提供市场。不到十年,这种平衡就被彻底打破了。 【① 即“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木卫四”。】 【② 即“土卫五”和“土卫六”。】 【③ 严格地说拉塞尔不能算是卫星,它是海王星的拉维瑞拉环向外延伸的部分。】 外部卫星——建设中的原始的年轻世界,为内部行星输送了百分之七十的交通运输器材产品。思动结束了这个现实。外部卫星还为内部行星供应百分之九十的通讯产品。思动同样终结了这种产品的市场。外部卫星向内部行星出口原材料的贸易由此败落了。随着贸易活动被摧毁,经济战争将无可避免地升级成一场热战(真枪实弹的战争)。内部行星的企业联盟拒绝向外部卫星出口制造设备,以免对自己的企业构成竞争威胁。外部卫星则没收了正常出售中的内部行星植物,他们还撕毁专利协议,漠视版税条约……于是战争开始了。 这是一个充满畸形人、恶棍和怪异事物的时代。全世界既欢欣鼓舞,又幸灾乐祸。憎恨它的古典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们没有意识到25世纪潜在的伟大。他们忽视了进化过程中一个冷酷的事实——一切进步正是起源于极端对立的双方相互对撞,是登峰造极的不同怪杰结合诞下的产儿。古典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一样都没有意识到,一次人类的飞跃即将来临,它将改变人类,使之成为宇宙的主宰,而整个太阳系都在这次爆发的前夕震颤。正是在25世纪这火热沸腾的历史背景下,开始了格列佛①·佛雷的复仇史。 【① 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名著《格列佛游记》的主人公,他漫游了四个想像中的国家:大人国,小人国,飞岛国和马人国。此处为文中主人公、一个宇宙漫游者的名字。】 [book_title]第一章 他垂死挣扎了一百七十天,却还没有断气。他带着困兽般的绝望冲动来为生存战斗。他精神错乱,越来越衰弱,但是他的神智时不时地脱离燃烧的求生梦魇,回复到某种接近正常的状态。那时他便会抬起他沉默的脸向着永恒发牢骚:“我这是怎么了?救我,你这他妈的上帝!” 亵渎的言语此时轻易地冒了出来:在他的整个一生中,他说的有一半都是这种话。他是在25世纪下层阶级的学校里长大的,除了下等人的阴沟语言什么也不会说。在世上所有下层社会的人中间,他是最没有价值但却又最可能生存下来的人之一。他在亵渎的言辞中挣扎、祈祷,但是时不时地,他纠缠不清的思绪跳过他三十年的生涯,回到他的童年时代,想起一个护士唱的儿歌: 格列佛·佛雷是我名, 塔拉是我的母星。 深深的宇宙是我的居所, 死亡是我的归宿。 他是格列佛·佛雷,三等技工,三十岁,骨骼粗大,性情粗暴……这是他飘游在宇宙中的第一百七十天。他是格列佛·佛雷,加油工、擦洗工、仓房管理员,太粗疏简单以至于常惹麻烦;太迟钝以至于感觉不到快乐;太愚蠢以至于没有朋友;太懒惰以至于没有爱情。他的软弱无能在官方的“宇航商业记录”中就能看出个大概: 格列佛·佛雷……AS——128/127:006 教育:无 技能:无 获奖记录:无 推荐:无 (人事评语) 该人具有极强体力及心智潜力,但缺乏雄心壮志,所以智力发展受到阻碍,即旧式说法中的普通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可能唤醒其潜力,单纯的心理疗法却不可能起到这种作用,目前能力已发挥到顶点,不推荐晋升。 他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他对于随时从一处流浪到另一处的生活很满意,三十年来他和一些有沉重甲壳的动物一样,行动迟缓,对周围漠不关心。格列佛·佛雷,旧式说法中的普通人,但是现在他漂游在太空中已经是第一百七十天了,唤醒他的钥匙已经插进了锁孔。很快钥匙将被转动,打开通向大屠杀的门。 宇宙飞船诺玛德号在火星和木星之间漂游。它由光滑的钢板制成,但却在战争的大灾难中遭到了破坏,船身长两百码,宽一百码,断裂的骨架上残存着船舱、货舱、甲板和货舱头部的残骸。船体的一侧有光照,映照着熊熊的光焰;另一侧只有黯淡的星星投下的大块深色阴影,两侧的强烈对比让它们的分界线看上去就像船身上一条巨大的裂口。S.S.诺玛德号是炫目的阳光和深黑色的阴影中的一片失重的虚空,冰冷而寂静。 这艘遇难船只的残骸中充满了飘浮的冷冻凝聚物,它们悬在这艘被毁掉的船只里,就像爆炸瞬间的一张照片。这些碎片的重力之间产生的吸引力缓慢地把它们会聚成团,而在失事船中惟一的幸存者,格列佛·佛雷,AS——128/l27:006,从飞船中走过的时候,这些凝聚物的团状组织就被撕扯开去。 他住在失事船只中惟一完好无损的不透气密封舱里,那是位于主机舱通道下的工具舱。这个冷冻室有四英尺宽,四英尺深,九英尺高。这个尺码的棺材可以装下一个巨人。但若一个男人被关在一个如此大小的笼子里长达几周,那就堪称东方刑法中最残酷的折磨了。而佛雷已经在这个不见光的棺材中生存了五个月二十天零四小时。 “你是谁?” “格列佛·佛雷是我的名字。” “你从哪里来?” “塔拉是我的母星。” “你现在在哪里?” “深深的宇宙是我的居所。” “你要去向哪里?” “死亡是我归宿。” 在他为生存战斗的一百七十天里,佛雷回答了这些问题,然后醒来了。他的心脏在重重地锤击着胸腔,他的喉咙在燃烧。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和他分享了棺内窄小空间的氧气罐,并做了检查。它已空了。必须立刻再搬一个进来。于是这一天一开始他就要额外地和死亡做一次小小的斗争,佛雷以沉默的忍耐姿态接受了。 他摸索着穿过工具舱,找到一件穿破的太空服。它是诺玛德号上惟一的一件了,而且佛雷不记得他最初是在哪里找到或又是如何找到它的。他用应急喷枪补好了破损的地方,但对于如何重新灌满或者替换衣服背上的氧气容器,他却无计可施。佛雷钻进了这套太空服。从工具室的空间灌入太空服的空气可以让他在舱外的真空中支持五分钟……没法再多了。 佛雷打开工具舱的门,陷入了宇宙的黑色严寒之中。工具舱的空气随着他一起喷了出去,空气中的湿气冻结成微小的雪片,向下飘入破裂的主舱板的通道里。佛雷在用完的空氧气罐前叹了口气,把它从工具室里抛出去,丢弃了。 他转身推动自己的身体穿过飘浮的碎片朝着货舱的舱门移动。他没有奔跑,他的步态是独特的失重状态下自由落体的移动——用脚和手肘插进,抵靠着舱板、墙壁和角落,他缓缓飘行,就像一只在水下飞翔的蝙蝠。佛雷穿过舱门,进入位于飞船黑暗一侧的货舱。已经用去了两分钟。 就像所有的太空船一样,在迷宫般的管道系统边上,诺玛德号长长的龙骨下面装着氧气罐,就像一条长长的木制的救生筏拍打着船侧,使得船体变得又重又笨拙。佛雷用一分钟时间卸下了一个氧气罐。此刻他无法获知罐子是满还是空;也许他努力把它带回自己的储藏室,结果却发现它是空的——那他的生命也就完结了。每一周,他都要忍耐这个太空轮盘赌的游戏。 在他的耳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太空服里容纳的空气飞快地消耗着。他使劲拖着这个巨大的罐子朝货舱的舱门移动,飞快地低下头,把罐子从他头顶上方推了出去,然后推动自己的身体,跟随着它。他操纵气罐穿过舱门。四分钟过去了,他正在颤抖,眼前发黑。他拉着罐子向下方的主舱走廊移动,把它推进了工具舱。 他重重关上了工具舱的门,闩上它,在架子上找到一把榔头,几次重重地挥舞榔头打向冰冻的罐子,击松了气罐的阀门。佛雷狠狠地拧动把手。他用自己最后的气力揭开了他太空服的头盔,以免自己在工具室已经充满空气的时候却在太空服中窒息——如果这个罐子中有氧气的话。他晕了过去,就像他以前经常晕过去一样,永远不知道这一次是否就是死亡。 “你是谁?” “格列佛·佛雷。” “你从哪里来?” “塔拉。” “你现在在哪里?” “宇宙。” “你要去哪里?” 他醒了。他还活着。他没有浪费时间来对命运感恩而是继续他求生的工作。在黑暗中他探寻着工具舱内存放口粮的架子。那里只剩下几袋粮食了。因为他还穿着补好的太空服,他也许还需要再次进入真空去为自己补充装备。 他把罐子里的氧气倒进他的太空服,再次封起了他的头盔,飞身投进霜与光的领地。他在主舱板的走廊里蠕动着向后方移动,升上一具残存的楼梯,到了控制舱——它这会儿不过是通向太空的一个走廊罢了。大部分的墙壁已经被毁坏了。 右边是阳光,左上方是星星,佛雷向飞船后方的储藏室移动。在通过走廊的途中,他穿过一个依然牢牢地卡在甲板和飞船顶部之间的门框。弹簧金属片仍挂在它的铰链上,半开着,这是一扇不知通向何方的门。在它后面,是整个宇宙和它恒久的星辰。 当佛雷穿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在折叠门磨光的铬钢上扫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格列佛·佛雷,一个大块头黑家伙,留着胡子,到处是血和脏东西留下的污垢,憔悴,有一双病人的眼睛——身后总是跟着一股飘浮的垃圾,他穿过的时候带动了一根浮在空中的绳子,它跟着他穿过空间,就像是彗星恼人的尾巴。 佛雷转身进入飞船厨房的储藏室,开始有条不紊地抢夺食物,五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速度。大多数罐装货物被冻成硬块之后已经爆炸了。因为锡在太空的绝对零度中变成粉末,罐子里的货物全出来了。佛雷收集了装着口粮的袋子、浓缩汁、破裂的水槽里的一大块冰。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一口铜质汽锅,转身扑入贮藏室,搬走了那个汽锅。 在那个无处可通的门边上,佛雷又瞅了一眼自己的样子,在铬钢的折叠门中又出现了行星投射的影子。然后他迷惑地停止了动作。他直盯着那扇门后的星星,那些五个月来已经成了熟人的星星。在它们中间有一个入侵者:一颗彗星,它似乎有个看不见的头和短短的喷溅而出的尾巴。然后佛雷意识到他是在望着一艘宇宙飞船,船尾后的火箭在闪烁,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着太阳飞行,而且会路过诺玛德号旁边。 “不,”他低声说,“不,老兄。不。” 他之前一直持续地受着幻想的折磨。他转身要继续回他的棺材,然后他又望了一眼。那还是一艘宇宙飞船,船尾后的火箭在闪烁,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着太阳飞行,而且会路过诺玛德号旁边。 他用他粗鄙的口音说:“现在就是了么?你听我说,你他妈的上帝。我和你谈个交易。好了。我再看一看,我亲爱的赐福者。如果这是一艘飞船,我就是你的了。我就归你了。但是如果它是一个冒牌货,伙计……如果它不是飞船……我这就开膛,把我自己的肠子炸了。我们都是靠得住的,我们俩。现在给我说一声,说‘是’或‘不是’就行。” 他又看了第三次。第三次他看到了一艘宇宙飞船,船尾后的火箭在闪烁,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着太阳飞行,而且会路讨诺玛德号旁边。这是一个暗示。他得救了。 佛雷推挤着向下移动,迅速穿过主控甲板的走廊,向着舰桥前进。但是在甲板扶梯口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如果不能再次用氧气灌满自己的太空服,就无法长久保持正常状态。他恳求地望了一眼正在靠近的太空船,然后向着工具舱扑去,把自己的太空服灌满了氧气。 他向上拱到飞船的舰桥里。透过观测窗,他看到了那艘飞船,船尾上的火箭依然在闪烁,但显然调整了飞行路线,因为它正在缓慢地转向他的方向。 在一个标志着“闪光”的操纵台上,佛雷按下了“求救”的按钮。他忍受了三秒钟痛苦的停顿。信号器发出三道雪亮的光——SOS,短时间内连闪三次,九个字母,就是九次祈盼的呼号,耀眼的白光让他几乎失明。佛雷又按了两次这个按钮,那亮光又在宇宙中闪了两次,任何接受者的任何光波波段上还会同时留下放射性记录,就如同那求救光痛苦的咆哮。 陌生来客的尾部喷射停止了。他被发现了。他将被拯救。他重生了。他狂喜。 佛雷飞身扑进自己的船舱,重新灌满了他的太空服。他开始哭泣。他开始收拾他所有的财产―一只没有了钟面的钟,他收集它只是为了要听听那滴答声;一个铜扳手,把手的形状像一只手,他在孤单的时候就会握握它;一台鸡蛋切片机,他可以用它的电线拨拉出几个主要的音符来……他因为过于兴奋脱手把它们掉了,然后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它们,一边嘲笑自己的手足无措。 他再一次为自己的太空服充了氧,跳回到舰桥上去。他猛地按下一个闪亮的标着“援助”的按钮。从诺玛德号的船体中发射出一道亮光,在空中炸裂,它悬在空中,使很多英里的太空中泛滥着刺眼的白光。 “来啊,宝贝儿你啊,”佛雷轻哼,“快点,伙计。来吧,宝贝,宝贝你啊。” 陌生来客就像一枚幽灵鱼雷似的悄悄滑入那片白光的最远边缘,缓慢地前进,观察着他。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佛雷的心收紧了;这艘船表现得太小心谨慎了,他怕那是外部卫星联盟派来的敌舰。然后他看到船侧那枚有名的红蓝徽章,这是强大的工业集团普瑞斯特恩的贸易标志,塔拉的普瑞斯特恩,权威、宽大、仁爱。而且这是一艘姐妹舰,因为诺玛德号也是普瑞斯特恩企业集团所有的。他知道这是一个来自太空的天使,它在他头顶盘旋。“甜姐儿,”佛雷低唱着,“宝贝天使,和我一起飞回家吧。” 那艘飞船赶上了佛雷,飞船边上亮着灯的舷窗闪着友善的光芒,它的名字和注册号码清晰地用荧光数字写在船体上“伏尔加——T:1339”。有那么一个瞬间那艘飞船和他并行,第二个瞬间内就超越了他,第三个瞬间就消失了。 那姐妹踢开了他,那天使抛弃了他。 佛雷停止了跳舞和轻唱。他在幻灭中凝视着。他倾身扑向闪亮的操纵台,用力拍击按钮。“求救”、“着陆”、“降落”,被隔离的闪光冲破诺玛德的船体,化成一片疯狂的白、红、绿色夹杂的光。光跳动着,乞求着……而伏尔加——T:1339无声地、无可挽回地飞了过去,船尾后的火箭在闪烁,看情形它似乎正加速朝着太阳飞行。 在五秒之内,他重生了,他活转来,然后他又被杀害了。在平庸地活了三十年和忍受了六个月的折磨之后,格列佛·佛雷,旧式说法中的普通人,转变了。那把钥匙插入他灵魂中的匙孔,门被打开了,从中显露出来的东西永远抹去了那个“普通人”的印记。 “你从我身边扬长而去,”他以一种不断上涨的愤怒说,“你把我扔在这里腐烂,像条狗似的。你丢下我由我去死,伏尔加……伏尔加——T:1339。不,老子我要从这里出去。我要跟着你。伏尔加。我要找到你,伏尔加。我要报复你。我宰了你,伏尔加。我他妈要宰了你!” 愤怒的酸味穿透了他,吞没了使格列佛·佛雷成为一个废物的牲畜般的忍耐和懒惰,它启动的一连串连锁反应会将格列佛·佛雷变成一个恶魔般的机器。 “伏尔加,我他妈要宰了你!” 他做出了以前那个废物做不出的事情:他拯救了他自己。两天里,他不断彻底搜查残舰,每次五分钟。他为他自己的肩膀加上了一副护甲。他把一个气罐接上自己的护甲,用一个临时找来的胶皮管把气罐接到他太空服的头盔上。他在太空中蠕动,像一只蚂蚁在拖一块木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拥有在诺玛德号上的自主权。 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舰桥上,他自学使用还没有损坏的航天工具,学习在航天舱里散得到处都是的标准操作手册。在从事太空服务工作的十年间,如果没有提拔和报酬作为回报的话,他从未梦想过会尝试这样一件事;但现在他有伏尔加——T:1339来回报自己。 他察看了一下。诺玛德号正在黄道的天空中漂流,距太阳三亿英里。在他面前展开的是英仙座、仙女座和双鱼座。一个灰橘黄色的斑点几乎就悬在前方最显眼的位置,那是木星,肉眼都很容易辨认出那是个外围有圆环的行星。运气够好的话他可以设置一个飞行程序去木星,从而得到拯救。 木星不可能,而且永不可能适宜生存。就像所有在小行星轨道之外的行星一样,它上面是大面积冰冻的甲烷和氨气;但是它的四个最大的卫星上已经布满了城市和人口,这些人现在正和内部行星战斗。他可能成为一个战争俘虏,而他必须活下去才能和伏尔加——T:1339算账。 佛雷检察了诺玛德号的发动机控制舱。罐子里还存有高推进力的燃料,船尾的四个火箭中有一个还能用。佛雷找到发动机房间的操作手册然后开始自学。他修理了燃料罐和那个火箭舱之间的连接口。燃料罐位于遇难船有阳光的那一侧,因此温度在冰点以上。高推进力燃料仍然是液体,但是不会流动。在真空状况下,没有重力可以使燃料沿着管子流下来。 佛雷研究了一本太空操作手册,学习了一些关于重力学的理论知识。如果他能让诺玛德号进入高速旋转状态,离心力就可以产生出足够的重力给飞船,使燃料可以被吸入火箭的燃料舱。如果他可以点燃这个燃料舱,单个火箭带来的不平衡的冲击力将使诺玛德号发生旋转。 但是如果无法先让飞船旋转,他就不能点燃火箭;而如果没有点燃火箭,他就无法让飞船旋转。 他想出了摆脱僵局的方法;是伏尔加号激励了他。佛雷打开了火箭燃料舱的排污管的小旋塞,然后艰苦地手动操作,把燃料灌满了燃料舱。气泵他早已整理好了。现在,如果他点燃燃料,它的燃烧时间足以推动飞船旋转,然后带来重力。随后,就可以产生来自气罐的推动力,而火箭将得以继续运动下去。 他试了试火柴。 火柴在真空中无法燃烧。 他试了试火石和钢铁。 在接近绝对零度的太空中,是打不出火花的。 他考虑了红热状态下的电热丝。 在诺玛德号上没有任何种类的电能可以让他来使电热丝红热。他找了课本来读。虽然他时不时地发生短暂的昏厥而且几近彻底崩溃,他依然不停地思考、计划着。伏尔加号给了他巨大的鼓励。 佛雷从冰冻的厨房中取来冰块,用自己的体温将它融化,然后把水加入火箭燃烧舱。燃料和水是不易混合的,它们没有混合。薄薄的一层水飘浮在燃料上。 佛雷从化学仓库取来了一点银色细线,这也是金属,钠。纯钠铁。他将这根银线穿进打开的旋塞。当纯钠铁接触到水的时候就着火了,从小型旋塞那里闪出针尖那么大的火焰。佛雷一扭,关上小型旋塞。燃料舱里起火了,火箭猛地喷出火苗,无声的振动震撼着飞船。 从中心部分传向下方的推进力扭转了诺玛德号,让它缓慢地旋转起来。力矩分离出轻微的重力。物质的重量回来了。散乱地飘浮在船体中的残骸落到甲板上、墙上和天花板上,而重力使得燃料从槽里注入到燃料舱里。 佛雷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来为成功欢呼。他离开机械舱,以一种绝望的匆忙挣扎着向前突进,去舰桥上作最后的、生死攸关的一次观测。这次观测的结果将告诉他诺玛德是迈上了疯狂投入深邃宇宙的不归路,还是进入了通向木星——通向被拯救的路程。轻微的重力使他几乎无法拖动气罐。突然发生的向前加速度震松了大量残骸碎片,它们从诺玛德的船舱穿过,向后方飞去。当佛雷努力从甲板通向船舱的梯路爬到控制台的时候,来自控制桥的一块大橡胶垫撞向了他。他在空中被这团风滚草①撞个正着,滚回了空空的走廊,这一阵冲击力粉碎了他竭力要保持清醒的努力,并把他撞回了船底的隔板上。他躺在半吨重的残骸中心无助地旋转,几乎失去了生命,但是复仇的狂热依然燃烧不止。 【① 植物名,多长于北美沙漠地带,秋季叶片会脱离根部掉落;风吹时会滚动。】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现在在哪里?” “你要去向何方?” [book_title]第二章 在火星和木星之间铺展着一个宽阔的小行星带。在这个奇异的世纪里,成千个已知和未知的小行星中间最独特的就是海藻小行星,它的居民在两百年间依靠打捞宇宙中的自然岩石和飞行物的残骸制造了这个极小的行星。 他们是野蛮人,25世纪仅有的野蛮人,一个科学家组成的研究小组两百年前在小行星带迷了路,他们的飞船失事了,被孤独地困在这里,而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后裔。在这些后人被重新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世界和特有的文化。他们自称是“科学人”,宁愿留在太空中,野蛮而堕落地生活,继续试验和挽救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原始科学。这个世界迅速地将他们忘记了。 S·S·诺玛德号翻着筋斗穿过太空,既没有走上去木星的轨道,也没有去向遥远的星辰,只是漂流着穿过小行星带,动作迟缓,跌跌撞撞,像一只将死的蠓虫。它在通过海藻小行星一英里以内的区域时立刻被科学人俘获了,被并入了他们小小的行星。他们发现了佛雷。 这个拾荒者的星球上,天然和人工的过道里都充满了垃圾,他被当成战利品抬着穿过这样的走廊时曾经醒来过一次。走廊是用陨石铁、岩石和船舱的金属板建造起来的。有的金属板上还留着那些在太空旅行史上早已经被遗忘了的名字:英达斯·奎因号,地球;塞提斯·瑞布拉号,火星;三圈马戏团号,土星。这个走廊通向宽敞的大厅、储藏室、公寓房和家庭住宅,所有这些都是用打捞到这个小行星上的飞船残骸焊结起来的。 佛雷被他们抬着,飞快地接连穿过一艘古代的盖里米德的太空驳船、一个拉塞尔的钻冰机、一艘舰队指挥官的座舰、一艘克里斯托的重型巡洋舰、一艘二十二世纪的燃料运输船,船上的玻璃槽箱里还装着冒烟的火箭燃料。两个世纪的打捞物在这个热闹场所里被集中起来:武器制造厂、纸质书的图书馆、服装博物馆、机械仓库、工具、口粮、饮料、化学制品、化学合成品和代用品。 围在这些垃圾周围的人群在得意洋洋地大声嚷嚷:“足量!”他们大喊。由一个女人的领唱开始了一轮激昂兴奋的声浪: 溴化氨…………………………1.5克 溴化钾…………………………3克 溴化钠…………………………2克 柠檬酸…………………………足量 “足量!”科学人们吼叫着,“足量! 佛雷昏了过去。 他又醒了过来。他已经被人从自己的太空服里剥了出来。他在这个小行星的温室里,这里的新鲜氧气使植物得以生长。房间是由一艘一百码长的旧矿砂运输船的船舱改造的,一整面墙上都装上了打捞来的窗户——圆形的舷窗、方形的舷窗、钻石形的、六角形的……任何形状和任何时代的舷窗都被装在这里,直到巨大的墙面成了玻璃和光线疯狂的缝合体。 遥远的太阳的光焰从屋中穿过,空气又热又潮湿,佛雷迷茫地环视四周。一张魔鬼的面孔正凝视着他,面颊、下巴、鼻子和眼睑部位都文着可恶的刺青,就像一张古老的毛利人①的面具。在双眉之间刺着“J♂SEPH”(乔瑟夫)。在乔瑟夫名字中的那个○有一个箭头,把它变成火星的标志,这是科学人用来表明男性的②记号。 【① 毛利人:新西兰的土著人。】 【② ♂是科学符号中男性的代表:乔瑟夫名字的拼写中的O被加上一个指向上方的箭头后就变成了这个表示男性的符号。这是“科学人”姓名的特点;脸上刺着名字,而名字中字母○加上不同箭头指向来表明自己的性别。】 “我们是‘科学人’。”乔瑟夫说,“我是乔瑟夫,这些是我的人民。” 他耸了耸肩膀。佛雷注视着围在他身处的垃圾堆四周的这群咧嘴笑的人。所有的面孔都被画成了魔鬼的面具,所有人的双眉间都刺着他们的名字。 “你漂流了多久了?”乔瑟夫问。 “伏尔加。”佛雷答非所问,他的神智仍不太清楚。 “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活着来到这里的人。你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非常强悍。按圣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理论,你应该算是个伟人了。” “足量!”人群大声吼叫。 乔瑟夫用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准确手势拽过佛雷的手肘来为他把脉。他魔鬼般的嘴庄严地数到了九十八。 “你的脉搏。九十八点六,”乔瑟夫说。他找了一个温度计,虔诚地甩着它,“最最科学了。” “足量!”异口同声的合唱。 乔瑟夫拿出一只锥形烧瓶。它的标签上写着:肺,猫,C.S,苏木精,曙光红①。“维生素?”乔瑟夫询问。 【① 一种淡红色染料。】 佛雷没有回答,乔瑟夫从长颈瓶里倒出一大把药片,把它放在一支烟斗的前端,点燃了它。他喷了一口烟,然后做了个手势。三个女孩出现在佛雷的面前。她们的面孔上有令人恶心的刺青。每一对眉毛中间都刺着一个名字:简(J♀AN),莫瑞亚(M♀IRA)和坡丽(P♀LLY)。 “选吧。”乔瑟夫说,“科学人实行自然选择。在你的选择中要坚持科学。基因学。” 佛雷再次昏倒的时候,他的臂膀从周围的垃圾上滑落,擦过莫瑞亚的身体。 “足量!” 他在一间圆顶环形大厅里。大厅里摆满了生锈的古董机器:一部离心机、一台手术床、一台已损坏的X光检查仪器、一些高压消毒锅和逐渐腐朽的外科手术器械。 佛雷嚷嚷着到处乱跑,他们用皮带把佛雷绑在手术台上。他们把他喂饱了。他们为他剃胡子,洗澡。两个男人开始用手转动古老的离心机。它发出一种有韵律的叮当声,像战鼓的敲击声。那些聚集起来的人开始一起踏步走,一起叫喊。 他们开动了古老的高压消毒锅。它烧滚了,喷射出热的水蒸气,使大厅里充满了咆哮的蒸汽。他们打开了古旧的X光检查仪器。它发生了短路,雨点般溅出高热的电光,那电光穿越了充满蒸汽的大厅。 一个十英尺的人影隐约出现在台上。那是踩着高跷的乔瑟夫。他戴着一顶外科手术帽、一个外科手术面具,穿着一件外科手术袍,袍子从他的肩膀一直拖到地板上。袍子用大量红黑两色的线绣着身体各个部分的解剖图。 乔瑟夫就如同一个来自外科教科书上的阴森可怕的绣帷。 “我命名你为诺玛德。”乔瑟夫长声吟唱。 骚动声渐弱。乔瑟夫把一个生锈的铁罐倾倒在佛雷的身体上。那里装着醚的蒸汽。 佛雷残破的意识碎片流走了,他被包裹在黑暗中。在那黑暗的外面伏尔加——T:1339连续猛冲,在通向太阳的航路上加速前进,它爆炸着冲破了佛雷的血液和大脑意识,直到他不停地从心底里发出复仇的尖叫声,这种感觉才得以平息。 他很模糊地感到身体被人洗刷、灌食、虐待和赞美。最后他在中场时完全清醒了。一片寂静。他正躺在一张床上。那个女孩,莫瑞亚,躺在他身边。 “你是谁呀?”佛雷嘀咕。 “你的妻子,诺玛德。” “什么?” “你的妻子。你选择了我,诺玛德。我们是一对伴儿。” “什么? “科学搭配的,”莫瑞亚自豪地说。她卷起睡袍的袖子给他看她的手臂。上面四个丑陋的裂口让它变得非常难看。“瞧,新娘子该有的都注射进去了,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一点蓝①。” 【① 西方婚俗:新娘的装束中必有这几样东西。】 佛雷挣扎着下了床。 “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我们家里。” “谁的家?” “你的。你是我们的一员,诺玛德。你必须每个月结一次婚而且生很多孩子。那将是科学的。不过我是第一个。” 佛雷不理会她,自顾自查看这个地方。他身在一间24世纪早期的小火箭发射舱的主舱室里——它曾经是一艘私人太空船。这个主舱室已经被改装成一间卧室了。 他蹒跚着走到舷窗处向外望去。发射舱被封闭在这个小行星杂乱的整体中,走廊把它和主体相连。他向尾部走去。两间更小的船舱里摆满了正在生长的植物,用来提供氧气。发动机房被改装成了厨房。在燃料罐里有高能燃料,而它现在被用来给火箭顶端的小火炉加热。佛雷朝前走。主控室现在是一间客厅,但是控制仪器都还可以工作。 他在思考。 他走到后方的厨房,拆除了炉灶。他重新把燃料罐和原来的发动机接上了。 “你在干什么,诺玛德?” “离开这儿,丫头。”佛雷咕哝着,“我和一艘叫伏尔加号的船还有一笔账没了结呢。你懂我意思吗,丫头?把这艘船摆弄出来就行。” 莫瑞亚警惕地后退。佛雷看到她眼中的表情,向她扑过去。他是如此虚弱无力,她很容易就摆脱了他。她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响彻发射舱,那是乔瑟夫和外头那些有着魔鬼面孔的“科学人”,他们刚才在猛力地重击舱壳,进行为新婚者举办的“科学”仪式闹洞房。莫瑞亚尖叫着,当佛雷耐心地去抓她的时候她不断闪躲。他把她堵在一个角落里,撕下她的睡袍,用睡袍捆住她,堵住她的嘴。莫瑞亚发出了足以撕裂小行星的噪音,但是“科学的闹洞房”的声音更响亮。 佛雷捣鼓着引擎室,很快便完工了,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是一个专家了。他抱起被绑着的姑娘,把她带到主舱。 “离开,”他对着莫瑞亚的耳朵大吼,“起飞。就在这个小行星上空爆炸。一个粉碎的地狱,丫头。你们也许都会死。每一件东西都炸飞了,炸开了。想想会发生什么。没有空气了。没有小行星了。去告诉他们。警告他们。去吧,丫头。” 他打开主舱室,把莫瑞亚猛推出去,重重地关上门,闩上。喧闹声立刻停止了。 佛雷开动控制台的点火装置。自动起飞的号笛重新鸣响,发出一声沉寂多年的咆哮。火箭舱笨重地振动,点火了。佛雷等待着温度到达起火点。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发射舱被牢牢焊结在小行星上。它被石头和铁围绕着。火箭尾焰喷在嵌在下面巨大的星体中另一艘飞船的船壳上。他不知道当自己的飞船开始突进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是伏尔加号驱使他去赌博一场。 他点燃了火箭。高能燃料在船尾燃起的那一刻伴随着沉重的爆炸。发射舱战栗,打哈欠,然后变热了。金属开始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发射舱猛烈地摩擦包裹着它的石头,向前冲去。金属、岩石和玻璃被穿透,随后炸裂开来,飞船炸开了小行星,冲入太空。 内部行星的海军在火星轨道以外九万英里处捉到了他。在七个月的战争之后,内部行星的巡逻兵非常警惕,决不鲁莽从事。当飞船没有回答询问并且给出识别口令时,它本应该被炸成齑粉,随后再来研究它的残骸。但是这个火箭非常小,而且巡洋舰上的水手们又很想得一笔赏金。 他们在发射舱里找到了佛雷,他在一堆厚厚的太空服里像一个没有脑袋的蠕虫一样蜷曲着身体。他又一次流血了,因为腐烂发出恶臭,头部的一侧像烂泥。他们把他放进巡洋舰上的病人隔离室。仔细地将他的船舱盖了起来。佛雷甚至没有机会瞧见下等舱工作人员的大肚子。 他们把他遍布疮痍的身体随便修补一番,再往羊水槽里一扔,继续自己的航程。在返回塔拉的飞船上,佛雷恢复了知觉,嘴里念叨着一个开头是V(伏尔加)的词。他知道自己已经得救了。他知道复仇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隔离室的勤务员听到他在他的槽里欢腾着,就拉开他的遮蔽物。佛雷的眼睛睁开了。勤务员无法压抑他的好奇。 “你听到我了,伙计?”他耳语。 佛雷咕咕着。勤务员低下身子。 “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对你那样做?” “什么?”佛雷嘶哑地嘀咕。 “你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事啊?” “等等,就好。” 勤务员消失了,他思动到一个储备舱,五秒钟后又在羊水槽边出现了。佛雷挣扎着从液体中坐起来。他两眼放光。“这感觉又回来了,伙计。有那么一点感觉了。思动。我在诺玛德上无法思动呢我。” “什么?” “我那时候昏了头。” “伙计,你简直没长脑袋。” “我那时不会思动。我忘了该怎么做,就是这样。我那时候什么都忘了呢我。现在记起来的也不多。我——” 当勤务员把一张丑陋的有刺青的面孔猛推到他面前时,他在恐怖中退缩了。这是一张毛利人的面具。面颊、下巴、鼻子和眼睑都被文上了可怕的条纹和旋涡。在双眉之间刺着“N♂MAD”(诺玛德)。 佛雷瞪大了眼,然后痛苦地大叫起来。这图画是一面镜子。这张脸是他自己的。 [book_title]第三章 “好极了,哈瑞斯先生!干得好!L一E一S,先生们。永远不要忘了。位置,高度,环境,那是记住你们的思动对等站惟一的办法。Etreentre lemarteaue一tl‘enclume.①法语。英语的译文就不接着想了。彼得先生还没思动过呢。等着你的机会吧。要耐心,你迟早可以到C等的。有人见过佛雷先生吗?他消失了。 “噢,看看那只迷人的棕色鸟儿。听听它。飞翔的莫扎特。我好好想想这个地方……或者我一直都在说话吗,先生们?”② 【① 法语成语,“在榔头和铁砧之间”。意为腹背受敌,被两面夹击。罗宾此处使用这个成语的意义不详。】 【② 罗宾是个单向传心术士,在这一段中既有她开口说出的话,也夹杂着她没有说出口的心理活动,后者就用楷体字区别,以后类似情况,心理活动都用楷体字标明。】 “一半一半,女士。” “这似乎是不大公平。单向传心术是桩讨厌的事。我为我用自己的思想来干扰你们表示歉意。” “我们喜欢这个,女士。你想得很棒。” “乔格丝先生你多会说话呀。好吧,全班同学们,全都回到学校去,我们重新开始。佛雷先生已经能思动了么?我从来都跟不上他。” 罗宾·威南斯布莉正在教她的“思动技术恢复班”学员们如何使用思动术穿越纽约市。而这项尝试同她教授初级班的孩子一样令人兴奋。她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这些成年人。而他们甚至喜欢这样。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正在回忆如何在交叉路口运用思动术,单调地说:“L一E一S,(Location.Elevation.Situation),女士,位置,高度,环境。” 她是个可爱的高个子黑人姑娘,又聪明又有文化,但她是个有精神感应力的人,一个单向传心术士——这是她的不利条件。她可以把自己的思想广播给这个世界,但是什么都无法回收。这个缺点拖累了她,使得她无法赢得更辉煌的前程,不过倒是适合她教师的工作。倘使不考虑她暴烈的性格,罗宾·威南斯布莉是一个完全合格而且很有方法的思动教师。 这些人是从大众战争医院里转移到思动学校来的,哈德逊桥42号整整一栋大楼都属于这家学校。他们从这所学校开始,列成一队,就像一条平静的鳄鱼,他们思动到宽阔的时代广场思动站,这是他们殷切回忆起来的地方。然后他们都思动回学校,再回到时代广场。鳄鱼形的队列重新组合,他们列队进入了哥伦布转盘广场①,回忆它的对等站。随之经由时代广场思动回学校,之后通过同样的路线转到哥伦布转盘广场。队伍再一次重组,他们去大军广场②,重复记忆过程和心动过程。 【① 现代主义设计师埃德沃德·斯通于1963年设计了这个广场。当初建成时,这个广场被称作是“现代艺术的画廊”,但是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纽约人称之为“浪费金钱的多余品”。】 【② 建于1912年,左为南北战争谢尔曼将军的骑马英姿,右为北军领军的胜利女神塑像。】 罗宾正在对病人们(全都是头脑受伤而失去思动力量的人)进行恢复式教学,教他们如何思动到快运站,也就是公共思动码头。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记起当地道路交叉口的思动站。当他们的视野扩展了(而且他们的力量回归了),他们就可以回忆起更大范围内的思动站,这一点既受能力的限制,也受收入的限制。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你必须确切地看到过一个地方才能回忆它,而那意味着你必须先付交通费去当地。即使是3D的照片也无法替代亲身到达的感受。这种长途旅行的必要性使得金钱有了新的重要性。 “位置。高度。环境。”罗宾·威南斯布莉提示,于是全班人以初级学员四分之一英里的跳跃距离从这个华盛顿高地上的快运站思动到哈德逊桥然后又返回,殷勤地跟随着他们可爱的黑人老师。 那个因头部受伤而换成铂制头盖骨的小个子技术警官突然用不规范的语言说:“但是不(没)有高度,女司(女士)。我们在地上,咱们。” “不是的,色格特·罗根。应该说‘没有’。你说什么。我这么教已经成习惯了,而且我今天控制自己的思想有点困难。战争的消息太糟糕了。当我们开始回忆摩天大楼顶端的站点时就和高度有关系了,色格特·罗根。” 那个装着重塑的头盖骨的男人琢磨了一下那句话,然后问:“你想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和你有关系?” “没错。” “但是你听不到我们想的。” “永不。我是一个单向传心术士。” “我们都听得到你的,或者就只有我?” “那要看情况,色格特·罗根。当我集中精力的时候,我可以只把思想传送给一个人;如果我失控了,任何人和每个人……可怜的人。原谅我。”罗宾转身叫喊,“思动之前不要犹豫,哈瑞斯长官。那会引起怀疑,而一怀疑,思动就完了。只要迈出步子,直接去吧。” “我有时候担心,女司(女士),”一位矮小的、脑袋紧紧包着绷带的高级官员回答。他显然是被困在进入思动的边缘而无法突破。 “担心?担心什么?” “也许会有人正好站在我到的地方。那么那个地方就将发生一次要命的撞车了,女司。原谅我。” “我都己经解释过一百遍了。内行人能准确评估世界上每一个思动站点的交通流量。那就是为什么私人的思动站很小,而时代广场的站点有两百码宽。这些都是精确计算出来的,两人同时抵达同一个点的意外几率不到一千万分之一。那比你赶上飞机失事的几率还要小。” 包着绷带的高级官员犹疑地点点头,迈步走上高出地面的站点。它是白色混凝土制造的,圆形,表面装饰着鲜亮的黑色和白色图案作为帮助记忆的手段。在中心是一个荧光的徽章,上面标明它的名字和思动时的对等纬度、经度和高度。 当扎绷带的男人正在为自己的第一次思动鼓起勇气的时候,这个站点轻快地振动着,人们疾风般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身影思动而入的时候会短暂地出现,他们检查了四周环境并设置新的对等站点时会犹豫片刻,然后他们思动到下一处去了,他们的身影又消失了。每一次的消失都会发出轻轻的一声“砰”,那是替换的空气涌入刚才一个人的身体所占据的位置时发出的声响。 “等等,同学们,”罗宾叫喊,“有点拥挤。请每个人都下台。” 穿着沉重工作服的劳动者们从这里路过,雪花还从他们身上往下掉,他们在去过北方森林后正往南回他们的家。五十个白衣牛奶工正朝西边的圣路易斯赶去。他们追随着从东方时区到太平洋时区的早晨。格陵兰岛以东,已经是中午了,一大群白领办公室工作人员在午饭时间拥入纽约。 过了一会儿,高峰期过去了。“好了,同学们。”罗宾喊,“我们继续吧。哦,天哪,佛雷先生在哪儿?他好像总不在。” “有他那么一张脸,你没法怪他要藏起来,女司。在精神病房里我们叫他鬼怪。” “他看上去并不可怕,是吗,色格特·罗根。他们不能把那些印记弄下来吗?” “他们正在努力,罗宾小姐,但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叫‘刺青’,它是一种已经被忘记的货色,就这么回事儿。” “那么佛雷先生是怎么弄到这么一张脸的呢?” “没人知道,罗宾小姐。他在精神病房就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他呀,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我看,如果我有那样一张脸我也什么都莫(不)想记得了。” “那是桩可怜的事。他看上去很恐怖。色格特·罗根,你是否认为我这么想佛雷先生的时候,思想曾经失控,漏到他那里,而且伤害了他的感情?” 那个装着铂头颅的小个子男人判断:“不,女司(士)。你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感情,你呀。而且佛雷无(不)会受什么伤害,他呀。他只不过是个大号的迟钝的公牛,就这样。” “我必须要这样小心,色格特·罗根。你瞧,没有人真的想知道另一个人对他真实的想法。我们以为我们愿意,但我们并不。我的这种传心术让我仄恶。还有孤独。我——请不要听我的思想。现在我控制思维有困难。啊,你在哪儿,佛雷先生。你一直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漫游呀?” 佛雷思动而来,出现在站点上,然后静悄悄地走下来,他可怕的面孔转到一侧。“一直在练习呢我。”他低声含含糊糊地说。 罗宾压抑着她反感的颤抖,同情地走向他。她拉住他的胳膊,“你真的应该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是朋友,而且过得很愉快。加入我们吧。” 佛雷拒绝接触她的目光。他闷闷不乐地从她那里抽回手臂时,罗宾突然发现他的袖子湿透了。他的整件住院服都吃透了水。 “湿的?他在什么地方淋了雨。但是我看过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圣路易斯没有雨。那么他肯定思动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但是他应该没有那个能力。他应该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和思动的能力。他在诈病。” 佛雷倾身转向她。“住嘴,你!”他的面孔凶残骇人。 “那么你确实在诈病。”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是个笨蛋。停止装模作样吧。” “他们听到你了?” “我不知道。放过我。”罗宾从佛雷这里转回来。“好了,同学们。我们今天已经结束了。都上医院的车回学校去吧。你第一个思动,色格特·罗根。记住:地点,高度,环境,……” “你想要什么?”佛雷恼怒地说,“想敲一笔吗,你?” “安静。停止装模作样吧。现在别犹豫了,哈瑞斯长官。走上去然后思动。” “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不行。等轮到你再开始,彼得先生。别那么着急。” “你要向医院告发我?” “自然。” “我想和你谈谈。” “不。” “他们都走了,全部。我们有时间。我们在你的公寓见。” “我的公寓?”罗宾确实被吓住了。 “在绿海湾,威斯康辛州。” “这太荒谬了。关于这个我没有什么可以谈论的——” “你有很多可谈的,罗宾小姐。你可以谈你的家庭。” 佛雷看到她惊骇的反应时咧嘴笑了,“在你的公寓里见。”他重复道。 “你不可能知道它在哪里。”她胆怯了。 “刚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你——你不可能思动到那么远。你——” “不能?”那面具咧嘴笑了,“你刚刚告诉我我是诈——那个词。你说出了事实,你呀。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在那儿见你。” 罗宾·威南斯布莉的公寓在绿海湾的海岸边上一栋孤零零的巨型大厦中。这公寓房看上去就像是魔术师从一个城市的居民区里挪过来然后把它丢弃在威斯康辛州的松林里一般。在思动世界里这样的大厦很平常。借助全套的自体供热设施和照明植物,加之思动可以解决交通问题,单栋和多栋的大厦被建造在沙漠、森林和荒野中。 公寓本身是一个四房套间,厚厚的隔离层使罗宾的传心术不会影响到邻居。房间里塞满了书本、音乐片、油画和照片……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这个不幸的传心术士过着一种很有文化但却孤独的生活。 在佛雷之后几秒钟,罗宾思动到公寓的起居室,佛雷带着一种粗野的不耐烦神情在等着她。 “现在你肯定地知道了,”他开门见山,紧紧拽住她的手臂,让她很疼,“但是你不能把我的事告诉医院里的人,罗宾小姐。谁都不能说。” “放开我!”罗宾抽了他一个耳光。“畜生!野蛮人!你怎么敢碰我!” 佛雷放开她,退回去。她的反感刺激了他,他生气地别转头,遮住自己的脸。 “你一直在诈病。你知道如何思动。就我所知,你假装在初级班学习的时候一直在思动……用大幅度的跳跃环游这个国家,环游这个世界。” “是。我从时代广场思动到哥伦布转盘广场,一路经过……几乎是什么地方都去了,罗宾小姐。” “而那就是你总是失踪的原因。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种沉着的狡猾表情出现在这张丑恶的面孔上。“我被困在大众医院呢我。这是我开始工作的基础,明白?我在算一笔账,罗宾小姐。我还有一笔债要讨还呢我。我必须找到某一艘船在哪里。现在我得报复它。现在我要让你腐臭,伏尔加,我宰了你!伏尔加,我要干死你!” 他停止叫喊,带着狂热的胜利感对着她怒目而视。罗宾警惕地退回去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在讲些什么?” “伏尔加。伏尔加—T:1339。听说过它吗,罗宾小姐?我在波纳斯厄格的飞船登记本上找到了它的所在。波纳斯厄格在三藩市外。我去过那里呢我,当你教我们穿过小镇的思动站点的时候。去了三藩市呢我。找到了伏尔加呢我。它在范科瓦的船坞里。它是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所有的。听到过他吗,罗宾小姐?普瑞斯特恩是全塔拉最大牌的人物了。但是他不能阻止我。我会干死伏尔加。而你也不能阻止我,罗宾小姐。” 佛雷把自己的脸猛然凑到她面前。“因为我能掩护自己,罗宾小姐,我找到了这一条线索上的每一个弱点。每一个可能在我宰了伏尔加之前阻止我的人我都拿到了把柄……包括你,罗宾小姐。” “不?” “是的。我找到了你的住处。医院那方面是知道的。我到这里四处看了看。我读了你的日记,罗宾小姐。你在克里斯托有个家,有母亲和两个姐妹。” “看在上帝份上!” “那使得你变成了外星交战方的人。当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你和所有没有被法律判定为间谍的人只有一个月时间离开内部行星回家。”佛雷张开了他的手,“我可在这儿逮住你了,丫头。”他握紧拳头。 “我母亲和姐妹一年半以来一直努力要离开克里斯托。我们属于这里。我们——” “我可在这儿逮住你了,”佛雷重复,“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间谍吗?他们从他们那里‘切’下信息。他们把你切开来,罗宾小姐。他们把你肢解,一片一片地……” 罗宾尖叫起来。佛雷快乐地点点头,用双手抓住她战抖的肩膀:“我逮住你了,就这么回事,丫头。你甚至没办法从我这里逃走,我要是报告情报局,你会在哪儿呢?没有人可以做任何事来阻止我。医院不行,甚至伟大的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先生也不行。” “滚开,你这肮脏的,可怕的……东西。滚开!” “你不喜欢我的面孔,罗宾小姐?关于这一点你也一样无能为力。” 他突然把她抱起来,扛到一个宽大的长沙发上。他把她扔在沙发上。 “你啥办法也没有。”他说。 献身于作为全社会基础的鲜明的浪费主义,普瑞斯特恩家族的普瑞斯特恩把他的维多利亚大厦安置在中央公园,设置了电梯、房间电话、沉默的服务员和所有其他因为思动已经没有用处了的节省劳力的设施。在这个华而不实的巨大城堡里,侍者尽职地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开门,关门,走上楼梯。 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起身了,在他的侍从和理发师的帮助下打理完毕,乘坐电梯下楼到晨室,在司膳者、随从和女侍应生的服务下进了早餐。他离开晨室进入书房。在这个年代里,直接思动到别人的办公室去和他讨论要容易得多,而普瑞斯特恩依旧保留了过时的电话总机,在他书房里有接线员。 “给我接达根汉姆。”他说。 接线员通过努力,终于接通了达根汉姆快递情报公司。这是一个上亿资产的组织,思动者的联合体,保证为任何要人做公开或机密的服务。他们的服务费是一英里一琶①。达根汉姆保证旗下的快递者在80分钟内能环游地球一周。 【① 作者杜撰的一种内部行星流通货币名称。】 在普瑞斯特恩的电话接通80秒之后,一个达根汉姆的快递员出现在普瑞斯特恩家门外的私人思动站上,证明身份后被允许通过入口后面的防思动迷宫。就像每一个达根汉姆组织的成员一样,他是一个中等等级的思动者,有能力以每次跳跃一千英里左右的速度瞬间移动,而且熟悉几千个思动对应站。他是蒙骗和谄媚的高级专家,经过训练获得了达根汉姆快递情报公司职员的共同特质:鲜明的效率主义和勇敢精神,从中体现出公司创立者的冷酷无情。 “普瑞斯特恩?”他不浪费任何口舌跟人客套。 “我想雇达根汉姆。” “准备好了,普瑞斯特恩。” “不是你,我要萨尔·达根汉姆本人。” “达根汉姆先生本人不为十万琶以下的任务服务。” “我的出价是这个数目的五倍。” “成交。任务是?” “派尔①。” 【① 与pyre(柴堆)同音的一个作者自造词,所以后来普瑞斯特恩经常解释说“葬礼柴堆的那个词”。】 “请您拼出来。” “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 “好。这将被递交给达根汉姆。‘派尔’,大写的P,YR,大写E。发音为‘派尔’,葬礼用的柴堆的那个‘派尔’。告诉达根汉姆我们已经找到了派尔的位置。我雇他去那儿……不惜任何代价,找到一个叫佛雷的男人。格列佛·佛雷。” 快递员取出一粒微小的银珍珠——一粒备忘珠,对着它重复了普瑞斯特恩的指示,然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离开了。普瑞斯特恩转向他的电话接线员,“给我接瑞格斯·夏菲尔德。”他命令。 在和瑞格斯·夏菲尔德的法律办公室通话十分钟后,一个年轻的法律助理员出现在普瑞斯特恩的私人思动站,被确认身份后被允许穿过迷宫。他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挂着高兴的兔子似的表情。 “原谅我的延误,普瑞斯特恩,”他说,“我们在芝加哥接到你的电话,而我还只是一个每次只能思动跳跃五百英里的D级思动者。我赶到这儿费了些时间。” “你的头儿在芝加哥办一桩案子?” “芝加哥、纽约和华盛顿。他一个早上都从一个法庭思动到另一个法庭。当他在另一个法庭的时候我们为他填表格。” “我要聘请他。 “很荣幸,普瑞斯特恩,但是夏菲尔德先生很忙。” “对于派尔来说不算忙。” “对不起,先生,我不怎么……” “不,先生,你不知道,但是夏菲尔德会明白。只要告诉他:派尔,葬礼柴堆的那个词,以及他报酬的数量。” “多少?” “五十万。” “要求夏菲尔德先生做什么?” “准备好已知的法律手段和程序,可以绑架一个人并且不让陆军、海军和警察把他夺回去。” “明白了。那个人是?” “格列佛·佛雷。” 那个法律助理员低声对着一粒备忘珠记了下来,把珠子塞进耳朵,听一听,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普瑞斯特恩离开书房,走上铺着丝绒地毯的楼梯到他女儿的套房里去问早安。 在富有的家庭里,女性成员的房间是封死的,没有窗户和门,只让亲近的家庭成员思动进入。因此得以维护她们的德行,保护她们的贞操。但是因为奥丽维娅看不到正常的风景,她无法思动。因此她的套房是通过门进入的,那扇门由普瑞斯特恩家仆中的老家臣严密把守。 奥丽维娅·普瑞斯特恩是个光彩照人的白化病人,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她的皮肤是白色的缎子,她的指甲、嘴唇和眼睛都是桃红色的。她的美丽令人惊讶,她的天生失明也一样奇特,因为她只能通过红外线探测仪的方式来“看”,从7500埃①到1毫米的波长。她能看到热力波、磁场、无线电波、雷达、声纳和电磁场。 【① 光线或辐射波长的单位。】 她正在她套房的画室里举行高级招待会。她坐在一张锦缎的椅子上,吮着茶,她的家庭教师保卫着她,她接受着别人奉承,和站在屋里的一群男女说话。她看上去像一尊大理石和红珊瑚的精美雕塑,她的盲眼睛在“看”着(虽然看不到正常的景象)的时候闪烁着光芒。 她眼中的画室就像从最明亮的热点到寒冷的阴影之间波动的热辐射流。她看到了钟表、电话、灯光和锁的灿烂的磁波方式。她通过热能模式来看,并且辨认出人们的面孔和身体。她看到,在每一个脑袋周围,有一圈微弱的大脑电磁图放射的辉光。她看到每一具身体的热辐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变化时进出的火花。 普瑞斯特恩并不在乎艺术家、音乐家和奥丽维娅周围的那些花花公子,但是他很高兴看到,今天早上这里到处是社会名流。那儿有西尔斯·若巴克①和吉列②的代理人,以及年轻的西德尼·柯达——未来柯达家族的首领。还有霍比格特③和别克④家族的代理人,以及RH玛西16世⑤和强大的撒克斯·金贝尔⑥家族的首领。 【① 全美最大的百货连锁店,全球五百强之一,如果能坚持到故事发生的年代它已经是一个六百多年历史的家族了。】 【② 现列全球五百强的公司,吉列剃须用品在中国随处可见。】 【③ 也译乌比岗,现在的公司生产世界知名男用香水。】 【④ 别克汽车公司。】 【⑤ 梅西公司。美国资格最老、最著名的百货公司,总部设在纽约。】 【⑥ 疑指现纽约吉博百货公司的家族后人。】 普瑞斯特恩问候过他女儿后就离开了房间。他乘坐马车出发去华尔街99号他的家族控制中心,四匹马拉的车,由一个车夫和一个侍从伴行,他们的服装上都有普瑞斯特恩红黑蓝色的贸易商标。那黑色的P印在深红的底色上,是社会上最著名的注册商标,可以和亨氏①家族的“57”以及古代的劳斯莱斯集团的“RR”相媲美。 【① 亨氏公司,美国婴儿食品生产商。“57”曾是它们的商标。】 普瑞斯特恩家族的首脑对于纽约的思动者来说很熟悉。他有着铁灰色皮肤,英俊,强大,穿着无可挑剔,像老派人那样彬彬有礼。普瑞斯特恩家族的普瑞斯特恩是这个社会选择的典型,因为他的地位是那么高贵,所以他雇用了车夫、侍从、马夫、马房小童和马匹来完成一种普通人通过思动就能完成的表演。 当人们登上社会等级的高层,他们便用拒绝思动来体现他们的身份。一个伟大商业家族的新进人员骑一辆昂贵的自行车;一个地位在上升的家族成员则开一辆小型赛车;一个家族的首领乘坐一辆由专职司机驾驶的老爷车,比如一个制葡萄酒的本特雷家族的人、凯迪拉克家族或者顶尖的拉贡达①家族的人;一个家族企业长期一脉相承的直系继承人则配备一辆游艇或者飞机。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一一普瑞斯特恩家族的首脑,拥有马车、汽车、游艇、飞机和火车。他的社会地位如此之高,以至于他在五十年内从未思动过。私底下他瞧不起那些忙忙碌碌的暴发户,比如达根汉姆和夏菲尔德,那些很有钱却依旧思动而且不以为耻的人。 【① 英国阿斯顿·马丁·拉贡达公司,以生产豪华轿车著称,现已被福特汽车公司收购。】 普瑞斯特恩进入了华尔街99号普瑞斯特恩城堡的雉堞形的据点。它由他有名的思动监视队伍保护着,他们都穿着家族制服。普瑞斯特恩以一个首领的庄重步伐进入那里的时候,一个急切的政府官员正面对等待着他的听众束手无策。那个不幸的男人在普瑞斯特恩走过的时候从等待的请愿群众那里向他冲过来。“普瑞斯特恩先生,”他开始了,“我来自国税局,今早我必须见你——”普瑞斯特恩用一道冰冷的目光截断了他的话头。 “有几千个姓普瑞斯特恩的,”他宣告,“都叫先生。但是我叫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这房子和家族的首领,家族的头号人物,家族的族长。我的称号是普瑞斯特恩。不是‘先生’。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 他转身进入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他的职员异口同声地轻声迎接他:“早上好,普瑞斯特恩。” 普瑞斯特恩点点头,露出他蛇怪①似的微笑,在代表权威的桌子后面入座,同时思动监视队尖锐地吹响了他们的笛子,击打他们的鼓。普瑞斯特恩通知观众们开始了。家庭侍从队踏步上前。普瑞斯特恩瞧不起备忘珠和所有机械化的办公用品。 【① 神话传说中的怪物,一瞪眼或者一吐气就能置人于死地。】 “普瑞斯特恩家族企业报告,”侍从开始了,“普通股:最高价……201.5,最低价……201.25。平均报价。纽约,巴黎,锡兰①,东京——” 【① 亚洲岛国斯里兰卡的旧称。】 普瑞斯特恩肝火十足地挥挥手。侍卫队退下,换上了布莱克·罗德。 “又一位普瑞斯托先生要上任了,普瑞斯特恩。” 普瑞斯特恩控制住自己的不耐烦来熬过乏味的仪式——这个家族特权阶级的第四百九十七位普瑞斯托先生就任普瑞斯特恩家族零售商店分店经理的宣誓就职仪式。在不久以前,这个男人还有一张属于自己的面孔、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多年的谨慎练习和小心的教导之后,他入选加入普瑞斯托的队伍。 经过六个月的外科手术和心理调整,他和其他四百九十六位普瑞斯托以及高挂在普瑞斯特恩的讲台后的普瑞斯特恩理想画像一模一样——―位仁慈、诚实得像亚伯拉罕·林肯①的男人,一个会立刻激起感情和信任的男人。在世界各地,顾客走进任意一家完全相同的普瑞斯特恩商店,就会被一位标准模样的经理欢迎——普瑞斯托先生。他有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柯达家族的克威克先生和蒙哥马利·沃德②的叔叔蒙特,但是他们都还没能超越他。 【① 美国第22任总统。以诚实仁爱著称。】 【② 此名对应的有几家公司,但根据上下文,所指应为曾是美国零售业上的超级品牌、自1872年以来闻名遐迩的沃特公司,该公司已于近年倒闭,不过在作者成书的50年代,这还是一个响当当的牌子。】 当仪式完成的时候,普瑞斯特恩突兀地站起身,这就是授意公开授权仪式结束了,除了高级官员,其他人都退出了办公室。普瑞斯特恩在踱步,显然在强压着他的沸腾的急躁情绪。他从不诅咒垢骂。但是他的克制比亵渎的语言还要吓人。 “佛雷,”他用一种呼吸困难的声音说,“一个普通的海员。垃圾。渣滓。水沟里的沫子。但是那个人挡在我和……” “容我禀告,普瑞斯特恩,”布莱克·罗德胆怯地说,“现在是东部时间11点,太平洋时间8点。” “什么?” “容我禀告,普瑞斯特恩,我斗胆提醒您在9点,太平洋时间,有一个发射典礼。您要在范科瓦船坞主持这个仪式。” “发射?” “我们的新托运客户,普瑞斯特恩公主号。和船坞建立三维立体图像的无线电通讯要花一些时间,所以我们最好……” “我将以个人身份参加。” “个人身份?”布莱克·罗德支吾了,“但是我们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飞到范科瓦船坞,普瑞斯特恩。我们……” “我要思动。”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厉声说。他异常激动不安。 被震惊的部下们立刻匆匆准备起来。传信员思动穿越全国前去普瑞斯特恩家族的办公室预先通告,私人的思动站点都被清理出来了。普瑞斯特恩被引导到他纽约办公室内的思动站点。这是一个环形的台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黑色房间里——这是为了避免未经批准的人发现并记住这个对等站而作出的掩饰。出于同样的理由,所有的家庭住房和办公室只有单向的窗户,在门后面都有着令人混乱的迷宫。 一个人要思动就有必要知道他确切的所在并且对要去的地方有确切的了解,否则是没有什么指望活着到达任何地方的。要从一个不确定的起点开始思动和要去一个未知的目的地都是不可能的。就像用一把手枪射击时,一个人必须知道要瞄准何处以及要握着枪托的哪一个部分。但是从一扇窗户或者门外头扫一眼也许就能够让一个人记住对应站点的L—E一S了。 普瑞斯特恩站上了台子,设想他的目的地——在费城办公室里的对等站,仔细地看到了那个图景和准确的位置。他放松了一下,然后把意志力集中在一点上,把他的意愿和信念都推向那个目标。他思动了。在双眼朦胧的瞬间他感到头晕目眩。纽约的站点从注意力中消失了,费城的站点朦胧地进入焦点。有一种下坠的感觉,然后又上去了。他到了。布莱克·罗德和他的全体职员有礼貌地在片刻之后才跟上来。 于是,以每次思动一两百英里的速度,普瑞斯特恩穿越了大洋洲,太平洋时间早晨9点,普瑞斯特恩准时到达了范科瓦船坞外。他是上午11点离开纽约的,他赢得了两个小时的白昼时间。这,也是思动世界里常见的事情。 这片混凝土广场没有栅栏,(有什么栅栏可以限制思动者呢?)看上去就像白色的桌子上覆盖着黑色的便士①,而这些硬币整齐地排成同心圆。但是更接近一些,这些便士就放大成一张张陷入土地深处的嘴巴,那都是些直径一百英尺的黑色洞穴。水泥大楼、办公室、检查室、小卖部和兑换室环绕在每一个圆形的“嘴巴”边缘。 【① 英国货币,按作者成书时旧制,12便士等于1先令,12先令为1英镑。便士为硬币。】 这些是发射和着陆的坑洞。太空船就像航海的船只一样,它如果没有外部的帮助是承受不了它们自身的重力的。正常的地球重力会像磕破一只鸡蛋的蛋壳一样压碎飞船的船骨。这些飞船是在深洞里建成的,垂直立在狭窄通道构成的建筑网络中,由反重力屏障物支持着。它们从相似的地洞里起飞,乘着反重力粒子流向上升起,就像尘埃随着垂直的探照灯光向上升,直到它们最终到达了洛希极限①,就可以靠它们自己的火箭来推动前进。着陆的太空船没有动力火箭,它们乘着同样的粒子流下坠到这些坑洞里。 【① 法国天文学家洛希(Edouard Roche,1820一1883)在十九世纪末叶首先计算得出的。当行星与一个物体之间的距离等于其洛希极限时,行星作用在物体的潮汐力与凝聚物体的万有引力大小相等。当卫星进入洛希极限内,它承受的潮汐力比凝聚本身的万有引力要强,如果卫星的结构不够强韧,便会被潮汐力瓦解,产生的碎片形成光环。】 当普瑞斯特恩的随行人员进入范科瓦的院子里时,他们可以看到那些坑洞中有哪些是在使用的。从一些发射坑中传出太空船的噪音,船体也已挤出身来,地坑下面的工人用反重力流把船体从地面上托举起四分之一或者一半,这样就能对它们的船尾进行相应操作。三艘普瑞斯特恩的V等飞船;维加、维斯多和伏尔加,在靠近场地中心的地方被部分托起,伏尔加四周那些喷枪射出的电火花表明,这些飞船正在被除去氧化并进行金属堆焊。 在混凝土大厦上标着:入口。普瑞斯特恩的随行人员在一个告示前停下: 未经许可擅自闯入者,格杀勿论。你已经得到了警告! 来访者的专用徽章被分发给这些参与者,就连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都收到了一个。他服从地把它别上,因为他很明白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保护性的徽章就进入船坞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队伍继续行进,穿过地洞蜿蜒地前进,他们到了0—3路口,那个坑洞口装饰着普瑞斯特恩企业标志色彩的旗帜,并且搭了一个小看台。 普瑞斯特恩受到了欢迎,然后,他的多个职员也按顺序得到了欢迎。普瑞斯特恩乐队奏起家族歌曲,欢快而喧闹,但是其中的一个乐器像发了疯一样。它死咬住一个吵闹的音符,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它把整个乐队和惊讶的惊叹声都掩盖了,普瑞斯特恩这才意识到它不是某个乐器的声响,而是船坞的警报声。 船坞里有一个入侵者,一个没有佩戴身份证明或者访客徽章的人。保安系统的雷达发现了问题,警报响了。穿过警报刺耳的吼叫声,普瑞斯特恩可以听到许多的“璞璞”声,那是站在看台场地上的警卫,他们思动到广场一英里见方的水泥场地周围的各处站位。他的个人思动监视队靠近他,围绕在他身边,敏捷而机警地观望着。 一个声音开始在普瑞斯特恩保安部的对应防御区高声鸣响。“未知者出现在工场。未知者在工场的E部。E代表爱德华九。E代表爱德华九。步行西向。” “肯定有人冲进来了。”布莱克·罗德大叫。 “我已经觉察到了。”普瑞斯特恩冷静地回答。 “如果他没有思动到这里来,他一定是一个陌生人。”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未知者接近D。代表大卫五。D代表大卫五。依旧步行。D代表大卫五。警戒。” “上帝啊,他到底想干什么?”布莱克·罗德惊叫。 “你熟知我的规矩,先生,”普瑞斯特恩冷冷地说,“没有任何普瑞斯特恩家族的伙伴可以徒劳地使用上帝的名讳。你失态了。” “未知者现在接近C一一查理五。现在正在接近C,查理五。” 布莱克·罗德拉着普瑞斯特恩的手臂,“他向这边来了,普瑞斯特恩。请您使用掩体好吗?” “我不用。” “普瑞斯特恩,以前曾有三个刺客试图行刺。三个!如果……” “我怎样才能到这个台子的顶上去?” “普瑞斯特恩!” “帮我上去。” 布莱克·罗德仍然歇斯底里地反对,不过在他的帮助下,普瑞斯特恩爬到了正面看台,去检阅普瑞斯特恩家族在面对危险时表现出来的行动能力。他可以看到:底下穿着白色长背心的工人从各个发射坑里蜂拥出来看热闹。保安正在出现,他们是从远处的站点朝着行动的中心思动来的。 “未知者向南行进,朝向B,贝克三。B代表贝克三。” 普瑞斯特恩望着B—3号坑。一个身影出现了,他飞快而敏捷地向那个发射坑突进,转向、躲闪、猛力向前推进。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蓝色住院服的大个子,有着一头浓密而纷乱的黑头发,扭曲的面孔,从这个距离看来,脸上涂抹着青黑色。当保安系统的电磁感应防护系统烤炙他的时候,他的衣服像夏夜的闪电一样闪烁着。 “B代表贝克。第三次警报。B代表贝克。接近了。” 叫喊声、枪声在遥远的地方响着,远程枪破空的爆响。六个穿白衣的工人向着入侵者扑过去。他就像玩九柱戏①一样驱散了他们,然后继续向前,朝伏尔加号飞船冒出顶端的B—3洞穴而去。他像一道闪电,穿过工人和守卫,旋转,痛击,推开众人,不可阻挡地向前冲去。 【① 游戏名。起源于公元3—4世纪德国的“九柱戏”,被认为是现代保龄球运动的前身。】 突然之间他停住了,伸手探进他着火的夹克衫掏出一个黑色的金属罐。他像一只在濒死的剧痛中挣扎的动物一样痉挛着,咬下了金属罐的一头,然后把它掷了出去,高高的弧形抛物线直飞向伏尔加号。在下一个瞬间,他被打倒了。 “爆炸。使用掩体。爆炸。使用掩体。爆炸。使用掩体。” “普瑞斯特恩!”布莱克·罗德大声提醒。 普瑞斯特恩被他扑倒了,看着那个金属罐划出一道向上的抛物线、向着伏尔加号的鼻子直落而下,金属罐在冷冷的阳光下旋转着、闪烁着。反重力粒子束在发射坑的边缘将它反弹升空。它闪烁着升向空中,就像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大拇指盖往上推着。向上,向上,它旋转着向上,一百,五百,一千英尺。然后是刺眼的亮光,刹那之后,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震耳欲聋,甚至震动了人们的牙齿和骨头。 普瑞斯特恩爬起来,然后把看台降到起飞台上。他把他的食指放到普瑞斯特恩公主号的起飞按钮上。 “把那个人给我带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对布莱克·罗德说,他按下按钮,“我命名你为——‘普瑞斯特恩·力量’号。”他胜利地叫喊。 [book_title]第四章 普瑞斯特恩城堡里的星球会所是一间椭圆形的屋子,象牙柱子后面衬着黄金、高高的镜子和彩色玻璃窗。屋里有一架黄金制成的风琴和一个蒂凡尼①制造的机器人风琴手;有间图书馆,那里所有的陈设和器械都是金的,在图书馆的梯子上站着一个机器人图书馆管理员;一张路易十六风格的桌子,一个机器人秘书站在手动的备忘珠录制仪前面;一间美式酒吧和一个机器人吧台服务员。普瑞斯特恩更愿意选人类的服务员,但是机器人能保守秘密。 【① 世界知名珠宝公司,这个机器人是黄金制成的,而蒂凡尼的黄金制品以精美高贵著称。】 “入座吧,佑威,”他客气地说,“这位是瑞吉斯·夏菲尔德,他是我这个案件的代理人。那位年轻人是夏菲尔德先生的助手。” “邦尼是我随身携带的法律图书馆。”夏菲尔德咕哦着说。 普瑞斯特恩触到了一个开关。星球会所里静止的生命活了过来。风琴手开始演奏,图书管理员整理图书,秘书打字,吧台服务员摇晃饮料。这种变化非常惊人,为普瑞斯特恩建立这个控制系统的工业心理学家精密计算过这种变化的心理冲击力,它可以使来访者在心理上处于下风。 “杨上校,你提到了一个叫佛雷的男人?”普瑞斯特恩提醒。 中央情报局的彼得·杨佑威上校是知名的孟子的直系子孙①,属于内部行星武装部的中央情报局“唐组”,二百年来,内部行星武装部信任地把自己的情报工作交托给中国人,他们身后五千年的文化起着微妙的作用,产生了奇迹,杨佑威上校是可怕的“纸人帮”中的一员,也是天津皮影的专家、一位神秘学的大师,能熟练地使用玄虚奥妙的语言。不过他长得不像中国人。 【① 由于西方人对中国缺乏了解,作者在小说中关于杨佑威的家世以及相关中国背景的描述在中国读者看来一定错漏百出,翻译者按原文译出,读者可自行辨别。】 杨佑威犹像了一下,充分感觉到了对方施与他的心理压力。他观察普瑞斯特恩那禁欲主义者的蛇怪似的面容,夏菲尔德生硬、挑衅的表情,还有那个名叫邦尼的殷勤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兔子般的容貌有着鲜明的东方特色。杨佑威有必要重新确立自己对局面的控制,或者至少拉成平手。 他从侧面开始行动了。“我们在十五代以内有任何亲戚关系吗?”他用标准普通话问邦尼,“我是有名的孟家的后人,就是那些野蛮人叫做‘MENCLUS①’的。” 【① 英文中“孟子”为“MENCLUS ”。】 “那么我们是世仇,”邦尼用支支吾吾的普通话回答,“因为我这一系庄严的祖先是公元前342在山东被那混球孟子免职的官员。” “我毕恭毕敬地剃掉你恶形恶状的眉毛③。”杨佑威说。 【③ 这一句和邦尼回答的下一句疑有中文出典,但是经过作者的英文转述(或者他也是从其它蹩脚中式英语的转译中得来的信息)已面目全非,而难找到对应的中文典故,只能直译。】 “我无比谦恭地烧焦你参差不齐的牙齿。”邦尼大笑。 “对不起,先生们。”普瑞斯特恩表示抗议。 “我们在重申三千年的家族世仇,”杨佑威对普瑞斯特恩解释,而对方看上去对这段难以理解的谈话和大笑感到很不安。他尝试直接切入:“你和佛雷什么时候了结?”他问。 “哪个佛雷?”夏菲尔德插话。 “你们捉到的是哪个佛雷?” “在普瑞斯特恩家族有13个人叫这个名字。” “一个有意思的数字。你不知道我是一个神秘学的大师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向你展示‘窥镜听音’术的秘密。我是指据报今早企图行刺普瑞斯特恩先生的那个佛雷。” “普瑞斯特恩。”普瑞斯特恩更正,“我不是‘先生’。我是普瑞斯特恩家族的普瑞斯特恩。” “他曾经三次企图刺杀普瑞斯特恩。”夏菲尔德说,“你应该更具体些。” “今早就有三次?普瑞斯特恩一定很忙碌。”杨佑威感叹。夏菲尔德正在证明自己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对手。情报局的人于是尝试换一种方法:“我确实希望我们的普瑞斯托先生能够更具体一些。” “你们的普瑞斯托先生!”普瑞斯特恩大叫。 “啊,是的。你不知道你的五百个普瑞斯托先生中有一个我们的人吗?那就怪了。我们想当然地以为你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而且进一步做了一些工作来混淆视听。” 普瑞斯特恩表现得非常震惊。杨佑威交叉着他的双腿继续轻松地谈话。 “那就是情报局常规手段最基本的短处:你必须未雨绸缪地耍些手段。” “他在撒谎,”普瑞斯特恩冲口而出,“没有任何一个我们的普瑞斯托可能对格列佛·佛雷有任何了解。” “谢谢你。”杨佑威微笑,“那就是我想要的佛雷。你什么时候能把他交给我们?” 夏菲尔德蹙着眉头看看普瑞斯特恩然后转向杨佑威。“谁是‘我们’?”他追问。 “中央情报局。” “你们要他干什么?” “你做爱的时候是事先脱衣服还是事后脱衣服?” “这真他妈的是个无礼的问题。” “你的也一样。你什么时候能把佛雷交给我们?” “当你说明理由的时候。” “向谁?” “向我。”夏菲尔德说,“这是一个和民法有关的民事事件。除非有关战争物资、战争全体人员或者即将开始的战争的战略,民法的司法权应该是普遍有效的。” “地球诉讼法303号191条。”邦尼喃喃。 “诺玛德号运载的是战争物资。” “诺玛德是运输铂金去火星银行的,”普瑞斯特恩突然爆出声来,“如果金钱是一种……” “是我在引导这次讨论,”夏菲尔德打断他的话。他在杨佑威身边绕来绕去,“说出那种战争物资的名字。” 这个直截了当的挑战使杨佑威不知所措。他知道诺玛德号案件的关键是当时在船上的20磅派尔,那是全世界的派尔贮藏量,而且现在很可能无法再次生产了,因为它的发明者已经失踪。他知道夏菲尔德宁愿这个名字不要被说出来。而现在,他面临的挑战就是说出这个禁忌的名字。 他尝试着以直率还击直率。“好吧,先生们,我现在就说出它的名字。诺玛德号当时运输了20磅重的一种叫派尔的物质。” 普瑞斯特恩受惊了,夏菲尔德示意他安静。“什么派尔?” “根据我们的报告……” “来自普瑞斯特恩先生的普瑞斯托先生的报告?” “哦,那是虚张声势,”杨佑威笑出声来,他片刻后就恢复了对事态的控制力,“根据情报局的资料,派尔是一个已经失踪的男人为普瑞斯特恩生产的。派尔是稀土金属合金,一种撞燃的引火物。那是我们知道的所有事实。但是关于它,我们的报告很含糊……一位信誉很好的调查人员交出这样的报告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我们的推论部分属实的话,派尔是可以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 “胡说八道。没有任何战争物资能起这样大的作用。” “没有?我引1945年的核弹爆炸为例,我引2022年的零—G反重力装置为例,我引2194年塔拉的全频带自动雷达点阵为例。物质经常可以起到关键作用,尤其是当敌人有机会先得到它的时候。” “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感谢你承认派尔的重要性。” “我没有承认任何事,我否认了每一件事。” “中央情报局准备提供一笔交易。一人换一人。派尔的发明者换格列佛·佛雷。” “你们得到了他?”夏菲尔德追问,“那为什么还纠缠我们要佛雷?” “因为我们得到的是一具尸体!”杨佑威目光大盛,“外部行星司令官在拉塞尔上用六个月时间尝试从他身体里刨出信息来。我们发动了一场突袭,以行动人员总数79%的牺牲把他拖了出来,但我们只不过救回了一具尸体。我们为回收一具躯壳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不知道外部卫星的人是不是还在嘲笑呢。我们依旧不知道他们从他那里刨出了多少东西。” 普瑞斯特恩听到这里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无情的手指缓慢而锐利地敲打着。 “妈的,”杨佑威怒吼,“你没看出这是场危机吗,夏菲尔德?我们正在走钢丝。你到底是撞了什么鬼,居然在这桩卑鄙的交易里支持普瑞斯特恩?你是自由党的领袖……塔拉的头号爱国者。你是普瑞斯特恩的主要政敌。出卖他吧,你这个傻瓜,在他把我们都卖了之前。” “杨上校,”普瑞斯特恩以冰冷的恨意打断他的话,“这些话可不能令人赞同。” “我们想要,而且需要派尔。”杨佑威继续说,“我们将不得不去调查那20磅的派尔,重新发现它的合成方法,学习将它做为战争能源……而这些都要在外部卫星把我们打垮之前完成,如果他们没有先完成的话。但是普瑞斯特恩拒绝合作。为什么?因为他反对一个有力量的党。他不希望自由主义者们取得任何军事上的胜利。为了政治上的原因他宁可我们输掉这场战争,因为像普瑞斯特恩这样的阔佬永远也不会输。恢复理智吧,夏菲尔德。我们被一个叛徒雇用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菲尔德还来不及回答,星球会所的大门上响起一声谨慎的敲击声,萨尔·达根汉姆被带了进来。达根汉姆曾经是内部行星的科学天才之一,一个有着傲人直觉能力、完整的记忆能力和相当于第六代计算机①的大脑的物理学家。但是在沙漠中发生了一场原子弹爆炸的事故,原本应该会杀死他,却没能让他毙命。但是事故使他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具有高放射性的人;它使他“火热”,它把他转化成一个25世纪的“伤寒玛利②”。 【① 在作者成书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第六代计算机显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东西。而今天的我们看到这一点一定忍俊不禁,倒是颇添了一些趣味。】 【② 玛利·玛龙的诨名儿,193年的爱尔兰裔美国厨子,被发现是个伤寒携带者。后用来称呼因环境压迫形成的某种不祥的事物的传播中心。】 内部行星政府相信他可以自行解决这个问题,并为此一年支付他25,000琶。他每天都避免和任何人做五分钟以上的身体接触。除了自己的房间,他不能在任何别的房间里停留30分钟以上。既然内部行星政府命令他隔离生活还付了费用,达根汉姆便放弃了他的科学研究,转而创立了达根汉姆快递情报公司这个企业。当杨佑威看到这具铁青皮肤、短短的亚麻色头发、带着骷髅般微笑的死尸进入星球会馆的时候,他知道这次交手自己肯定失败了。 “我给佛雷带来了海军总部的命令,”他说,“就情报系统而言,一切谈判都结束了。从现在起战争开始了。” 杨佑威上校等到这位警官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才鞠了躬。然后,当那个人礼貌地向着门的方向移动时,杨佑威直接看着普瑞斯特恩,讽刺地笑了笑,然后在微弱的噗噗声中消失了。“普瑞斯特恩!”邦尼惊呼,“他思动了。这间屋子对于他来说不是不可见的。他……” “显然如此。”普瑞斯特恩冷冰冰地说,“通知管家,”他命令惊讶的监控官,“星球会馆的对等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他们必须在24小时内更换。而现在,达根汉姆先生……” “一分钟。”达根汉姆说,“有个海军总部的命令要处理。” 他既没有解释也未告退就消失了。普瑞斯特恩抬了抬他的眉毛。“另一个星球会所的秘密聚会,”他喃喃,“但至少他会圆滑地保守他知道的一切,直到秘密消失。” 达根汉姆又出现了。“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变换迷宫了,”他说,“我已经在华盛顿下了命令。他们会把佑威拖住一会儿,至少保证两小时的时间,也许三四个小时也是可能的。” “他们怎么扣留他?”邦尼问。 达根汉姆回以一个骷髅头般的微笑。“达根汉姆快递队的FFCC标准化行动。快乐(FUN),幻想(FANTASY),迷惑(CONFUSION),灾难(CATASTROPHE)……我们需要整整四个小时。妈的!我把你的玩具娃娃弄得一塌糊涂,普瑞斯特恩……”当达根汉姆的强烈辐射穿透那些机器人的电子系统的时候,它们突然间疯狂地跳跃起来。“没事,我上路了。” “佛雷?”普瑞斯特恩问。 “还什么都没说呢。”达根汉姆咧嘴露出他的骷髅式微笑,“他真是独一无二。我在他身上试过了所有标准药物和正常程序……什么都没说。外表上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空人……如果你忘记他脸上的刺青的话……但是他的体内却有钢铁般的勇气。有个念头抓住他不放,他不会松口。” “是个念头抓住了他?”夏菲尔德问。 “我希望去找出来。” “怎样做?” “别问,不然你就是从犯了。你准备好飞船了吗,普瑞斯特恩?” 普瑞斯特恩点点头。 “我并没有保证我们可以找到诺玛德号,因为它也许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如果它还在,我们必须绕过海军立刻行动。相关法律程序准备好了吗,夏菲尔德?” “准备好了。我希望我们不需要被迫使用它。” “我也那样希望,但是我再一次声明,我没有保证不用。好吧。站在一边,必要时为我讲解。我要去撬开佛雷的嘴。” “你在哪里捉到他的?” 达根汉姆摇头说:“这间房间并不安全。”他消失了。 他从辛辛那提思动到新奥尔良、蒙特雷①,最后抵达墨西哥城,出现在宏伟的塔拉联合大学医院下属的精神病科。“科”这个词对于这个分部来说远远不够,在这家大都市一般的医院里,这个科可以说是包容了一整座城。达根汉姆思动到治疗部的43楼,向那个独立的槽箱中望去,箱子里飘浮着毫无知觉的佛雷。他一眼瞥见了那位看护在一边的高贵的长胡子绅士。 【① 墨西哥城市名。】 “你好,弗瑞兹。” “你好,萨尔。” “多妙啊。精神科的头头亲自替我照顾病人。” “我想我们欠你的人情,萨尔。” “你还在为塔其①沙漠的事耿耿于怀吗?我早忘了。我身上的辐射波妨碍你部门的工作了?” 【① 此处的塔其沙漠应指前文提到的达根汉姆出事的实验地。】 “没有。我给每一样东西都加了防护罩。” “准备好做这桩肮脏的工作了吗?” “我希望我能知道你想得到什么。” “情报。” “而你为了得到它不得不把我的治疗部变成审讯室?” “就是那样。” “为什么不用普通的药物?” “那些已经试过了,没用。他不是个普通人。”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 “我知道。改变主意了?想退出了?我可以把你25万的报酬增加一倍。” “不是为钱,萨尔,我们一直欠你的情。”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先使用‘梦魇剧院’。” 他们费力地把槽箱推下走廊,推进一间铺着地毯的100英尺见方的房间。这是精神病科走偏门的实验之一。“梦魇剧院”是一种早期的尝试,通过把幻想世界转化成让人逃避、无法停留的世界来唤醒精神分裂者,让他们回到现实。但是病人们感情被粉碎、被撕裂的痛苦证明这种治疗方法过于残酷,也不可靠。 为了达根汉姆的交情,精神病科的主任掸掉三维视效造影机上的灰尘,给所有高级造影器重新接上了线。他们把佛雷从他的槽箱里倒了出来,给了他一针苏醒剂,然后把他留在地板正中。他们把槽箱移开,关了灯,然后进入隐蔽起来的控制亭。 世界上每一个孩子都以为自己的幻想世界是独一无二的。而精神学家知道,个人幻想的欢乐与恐惧是全人类共同分享的遗产。忧虑、内疚、恐惧和羞耻可能交叉作用,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联合医院的精神科记录了几千例的感情类型并把它们浓缩成一个无所不包、无比骇人的“梦魇剧院”演出。 佛雷醒了,气喘吁吁,汗流不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他被血红眼睛、满头蛇发的尤门那德兹①握在掌中。他被追赶,落入陷阱,从高处被推下来,被火烧,被剥皮,被绞杀,毒虫爬满全身,被吞食。他尖叫。他奔跑。剧院里的雷达阻碍系统阻挡着他的步伐,使之变成梦魇中慢得可怕的动作。那折磨人的刺耳声音、尖锐的叫声、呻吟声、追赶者的声音围绕着他的耳朵,有一道细丝般的声音钻过声幕,一直持续不断地在那里喃喃不止。 【① 希腊神话中用残酷手段折磨对手的神。】 “诺玛德在哪里诺玛德在哪里诺玛德在哪里诺玛德在哪里诺玛德在哪里……” “伏尔加,”佛雷嘶哑地喊,“伏尔加。” 他本身的遭遇给他打了预防针。他自己的梦魇使他可以不受这里的影响。 “诺玛德在哪里?你把诺玛德丢在哪里了?诺玛德出了什么事?诺玛德在哪里?” “伏尔加,”佛雷大叫。“伏尔加。伏尔加。伏尔加。” 在控制间,达根汉姆骂骂咧咧。精神科主任操纵着仪器,扫了一眼时钟。“1分45秒,萨尔。他再也忍受不了更长时间了。” “他就要垮了。给他最后来一次。” 他们把佛雷生生地在火上烧,缓慢地、无情地、可怕地烧着。他被带到一个黑暗的地方,被埋入发臭的黏土中,与光线和空气隔绝了。他缓慢地被窒息,同时一个遥远的声音低沉地隆隆作响:“诺玛德在哪里?你把诺玛德丢在哪里了?如果你找到诺玛德你就能逃出去。诺玛德在哪里?” 但是佛雷却又回到了诺玛德的甲板上,在他那没有光、没有空气的棺材里,舒服地在甲板和舱顶之间飘浮。他会逃出去。他会找到伏尔加。 “无动于衷的杂种!”达根汉姆咒骂,“以前有什么人曾经抵制住过梦魇剧院吗,弗瑞兹?” “很少。你是对的。这是个非同一般的人,萨尔。” “他必须被撕开来。好吧,让所有这种类似的玩意儿都一起见鬼去吧。下一场我们将尝试妄想模式。演员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我们开始吧。” 自大的妄想有六种可能的发展方向,“妄想(妄想自大狂的简称)模式”是一种戏剧化的精神诊断术,可以制造出特殊的妄想自大狂的程序。 佛雷在一张豪华的四柱床上醒来。他正在一间悬挂着织锦的卧室里,墙面上贴着天鹅绒。他好奇地环视四周。温和的阳光穿过格子窗透进来。一个侍从正静静地穿过房间,收拾衣物。 “嘿……”佛雷咕哝着说。 那侍从转过身来。“早上好,佛麦雷先生。”他低声说。 “什么?” “是个可爱的早晨,先生。我已经把那件棕色的斜纹布衣服和哥多华皮革制的软靴准备好了,先生。” “怎么回事啊你?” “我……”那侍从好奇地凝视着佛雷,“出什么问题了吗,佛麦雷先生?” “你叫我什么,伙计?” “您的名字,先生。” “我的名字是佛麦雷?”佛雷在床上挣扎着起来,“不,不是。我的名字是佛雷。格列·佛雷,那是我的名字呢我。” 那侍从咬了咬他的嘴唇。“等一会儿,先生……”他走到外面呼叫,然后喃喃自语。一位可爱的白衣女郎跑进了卧房,在床沿上坐下。她拉起佛雷的双手,凝视着他的双眼。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她耳语,“你不会又开始这一套了吧,你会吗?医生发誓你已经好了。” “又开始什么?” “所有那些关于你只是一个叫格列·佛雷的普通宇航员的那堆废话,还有——” “我是格列·佛雷。那是我的名字,格列·佛雷。” “爱人,你不是。那只是你几星期来一直产生的幻觉。你工作过度了,而且喝得太多了。” “一辈子都叫格列·佛雷呢我。” “是的,我明白,亲爱的。对你来说事情似乎是这样的。但是你不是的。你是杰弗瑞·佛麦雷。杰弗瑞·佛麦雷。你是……你的感觉是怎么告诉你的?穿好衣服,我的爱。你得下楼了。你的公司都乱作一团了。” 佛雷任由侍从给他穿好衣服,然后一头雾水地下了楼。那位显然很喜欢他的可爱姑娘引着他穿过一个巨型工作大厅,厅里摆满了桌子、档案柜、股票行情自动收录器,到处是职员、秘书、办公室人员。他们进入一个巍峨的实验室,里面散乱地摆着玻璃和铬钢。瓦斯炉的喷嘴闪烁着火光,吱吱作响;色泽明亮的液体被搅拌着,冒着泡泡;空气中有一种令人愉快的气味,那是用有趣的化学品做的古怪实验的气味。 “这都是些什么?”佛雷问。 那女孩让佛雷在一张丝绒扶手椅上坐下,扶椅旁边的巨型桌子上草草丢着一些有意思的纸张,上面潦草地写着迷人的符号。在其中一些纸张上,佛雷看到了杰弗瑞·佛麦雷这个名字——使人印象深刻的、很有权威感的潦草签名。 “发生了某种疯狂的错误,就这样。”佛雷开始说话。 那女孩使他安静下来,“这位是瑞根医生。他会解释的。” 一位给人印象深刻的,很有活力和亲和力的绅士走向佛雷,给他把脉,检查他的双眼,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他说,“很好。你已经接近完全康复了,佛麦雷先生。现在你会听我说一会儿,嗯?” 佛雷点点头。 “你对过去毫无记忆。你只有一段虚假的记忆。你工作过度了。你是一位重要人物,有很多事要指靠着你。你一个月前开始严重酗酒一一不,不,否认是没有用的。你醉了。你迷失了自己。” “我……” “你变了,很肯定地认为自己不是有名的杰弗瑞·佛麦雷。为了逃避责任的幼稚尝试。你想像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太空人,格列佛。格列佛·佛雷,对吗?还有一个古怪的号码……” “格列佛·佛雷AS:128/127:006,但那是我。我……” “它不是你。这才是你。”瑞根医生挥手展示那间可以通过透明玻璃墙看到的有趣的办公室。 “你只有放弃旧的回忆才能重新找回你真实的记忆。所有这些辉煌的真实都属于你,倘使我们能帮助你抛弃那个太空人的梦的话。”瑞根医生倾身向前,他抛光的眼镜片闪烁的微光具有催眠作用,“重新构架你这个虚假记忆的所有细节,然后我就可以把它撕开。在你想像中你把诺玛德号太空船留在哪儿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在你想像中诺玛德号现在在哪儿?” 浪漫的魔力似乎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佛雷在这种魔力面前摇摆不定。 “我觉得,我把诺玛德留在——”他简短地停住了。从瑞根医生的眼镜反射的强烈光线中有一张魔鬼般的面孔在凝视着他……一张可怕的老虎面具,在扭曲的眉毛上横跨着诺玛德(N♂MAD)的徽章。佛雷站起来。 “骗子!”他怒吼,“那是真的呢我。这里的这个是假货。我身上发生的事是真的。我是真的呢我。” 萨尔·达根汉姆走进了实验室。“好吧,”他叫,“停。失败了。” 实验室、办公室和工作室里忙忙碌碌的景象结束了。演员们没有多看佛雷一眼就静悄悄地消失了。达根汉姆给了佛雷一个骷髅般的微笑。“厉害呀你,不是吗?你是真的很独特。我的名字是萨尔·达根汉姆。我们有五分钟时间谈一谈。到花园里来。” 在精神科大楼楼顶有镇静神经功能的花园是一次治疗规划的胜利。每一个视角,每一种颜色,每一个轮廓都经过设计,可以抚慰敌意,缓和抗拒情绪,融化愤怒,蒸发歇斯底里,使忧郁症和消沉被同化。 “坐下,”达根汉姆说,指向湖水叮当作响的水晶湖边的一条长椅,“别尝试思动——你被下了药。我得先在周围走一走。不能离你太近。我很‘热’。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佛雷闷闷不乐地摇摇头。达根汉姆把双手围在一朵热情盛放的兰花旁边,把手在那个位置保持了片刻。“看着那朵花。”他说,“你会看到的。” 他踱步上了一条小道,突然回头。“你是对的,当然。你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鬼去吧!”佛雷怒吼。 “你知道,佛雷,我钦佩你。” “见鬼去吧!” “你以非常原始的方式获得了聪明和勇气。你真是个克罗马农人①,佛雷。我一直在调查你。你扔进普瑞斯特恩船坞的炸弹很可爱,而且你既偷钱又偷东西,几乎毁了大众医院。”达根汉姆数着手指,“你从上锁的抽屉里偷东西,在盲人病区偷盗,从药房偷药,从实验室的库房偷设备。” 【① 1868年发现于法国多尔多涅省的克罗马农岩棚中。广义上克人代表一个人群,分布于德国、英国、意大利、捷克等国和非洲的一些地方。生存年代为晚更新世,属晚期智人。】 “你见鬼去吧。” “但是是什么让你和普瑞斯特恩作对呢?为什么你努力要炸他的船坞?他们告诉我你冲了进去,像个野蛮人一样一路杀进发射坑里去。那时你到底想干什么,佛雷?” “你见鬼去吧。” 达根汉姆微笑。“如果我们要聊,”他说,“你必须要收敛一下。你的话变得太单调了。诺玛德号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诺玛德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这艘飞船最后一次报告是在七个月前。然后……spurlos versenkt①。你是惟一的幸存者吗?你那些时候一直在干什么?去做面部刺青?” 【① 德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知道诺玛德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佛雷,那没用。你脸上横着刺着‘诺玛德’呢。新刺上的。经情报局调查,确认诺玛德号出航的时候你在船上。格列佛·佛雷AS:128/127:006,机械工的三级助手。好像这还不能让情报局发狂,你又回到一个已经隐蔽十五年的私人发射场里。你是在核子反应炉里烤着呢。情报局需要所有问题的答案。而你一定知道中央情报局的屠夫们是如何从人们那里得到答案的吧。” 佛雷受惊了。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达根汉姆点点头。“那也是我认为你会讲道理的缘故。我们需要情报,佛雷。我试着想从你这里榨出来。我承认。我失败了,因为你太厉害了,我承认。现在我和你做一个公平交易。如果你合作我们就会保护你。如果你不,你未来的五年都会待在情报局的实验室里,他们会劈开你的脑袋把情报找出来。” 吓住佛雷的并不是屠宰厂的前景而是想到会失去自由。一个人必须是自由的才能去报仇,去赚钱,去重新找到伏尔加,去把伏尔加割开、撕开、掏出它的肠子。 “什么样的交易?”他问。 “告诉我们诺玛德号出了什么事以及你把它丢在哪儿了。” “为什么,伙计?” “为什么?为了打捞船上的财物,伙计。” “没有什么可以打捞的财物了。它成了一堆残骸,完了。” “即使是残骸也是可以打捞的。” “你的意思是你会飞一百万英里去捡碎片?别耍我了,伙计。” “好吧。”达根汉姆恼怒地说,“那里有货物。” “它被开膛了。没有货物剩下了。” “那是一件你不知道的货物。”达根汉姆确信地说,“诺玛德号当时正为火星银行运送铂金。银行时不时必须核对账目。正常情况下,行星之间进行了足够的交易所以账面上可以收支平衡。但战争毁掉了正常贸易,火星银行发现普瑞斯特恩欠他们两千多万贷款,如果不通过飞船运输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得到这些钱。普瑞斯特恩用诺玛德号运送铂金条。它被锁在飞船事务长的保险箱里。” “两千万。”佛雷轻声喃喃。 “说出来就可以给你赏钱。这艘船是保了险的,但是那只意味着保险公司,波尼斯·尤格公司,有打捞的权利,而他们甚至比普瑞斯特恩还难对付。无论如何,都会给你奖励。大概……两万的奖金吧。” “两千万。”佛雷再次轻声喃喃。 “我们确信是一艘外部卫星的攻击机在诺玛德号航线上的某处追上了它并且发动了袭击。但他们无法登上船也不能抢劫,不然你就不可能留下这条命。这意味着飞船事务长的保险箱依然……你在听吗,佛雷?” 但是佛雷没有在听。他在想着两千万——并不仅仅是两千万——而是价值两千万的铂金条铺成的通向伏尔加号的高速公路。不再需要从上锁的抽屉里和实验室猥琐地偷东西了,可以搞到两千万然后毁掉伏尔加号。 “佛雷!” 佛雷清醒了。他看着达根汉姆。“我不知道诺玛德号,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你脑子里钻进了什么见鬼的念头?你为什么又装哑巴了?” “我不知道诺玛德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我提供了一个公平的奖励。一个太空人为了两万能下地狱……奔波一年的工钱啊。你还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诺玛德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们就是情报局,佛雷,你想清楚!” “你并不急于让他们得到我,不然你就不会这样转变态度了。但无论如何,那对我啥用也没有。我不知道诺玛德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狗……”达根汉姆努力抑制住他的愤怒。他泄露得有点太多了,“你是对的,”他说,“我们并不急于让情报局得到你。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准备。”他的声音变得冷酷无情,“你以为你可以装聋作哑,避开我们。你以为你可以扔下我们,巴巴地想着诺玛德号。你甚至以为你可以打败我们得到那笔财物?” “不。”佛雷说。 “现在听听这个吧。我们有个律师等在纽约呢。他接到了一个犯罪检举,控告你在太空抢劫,在太空抢劫、谋杀和偷窃。我们要用那个罪名控告你。普瑞斯特恩24小时以内就得到了宣判结果。如果你有任何一种犯罪记录,那就意味着一次外科脑叶切除手术。他们会打开你的头盖骨然后烧掉你一半的大脑让你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思动了。” 达根汉姆打住话头,冷酷地看着佛雷。当佛雷再次摇头的时候,达根汉姆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没有犯罪记录,他们会给你十年医学治疗。我们不在我们这样开明的年代里惩罚罪犯,我们治疗他们,而治疗比惩罚还要糟糕。他们会把你藏在一个洞穴医院的黑洞里。你将被囚禁在永恒的黑暗和孤独中,所以你无法思动出去。他们会不断给你注射和治疗,但是你将在黑暗中腐烂。你会留在那里腐烂直到你决定说话为止。我们会把你永远留在那儿。下决心吧。” “诺玛德的事我啥都不知道。不知道!”佛雷说。 “好吧。”达根汉姆回应道。突然,他指向他曾经用双手捧过的兰花——它卷了起来,枯萎腐烂了:“那就是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book_title]第五章 靠近西班牙和法国边界的圣吉龙①以南地区是世界最深邃的深渊——高弗瑞·马特尔。它巨大的洞穴在比利牛斯山底蜿蜒数英里。它是塔拉最牢固的洞穴医院,从来没有一个病人能从它的黑暗中思动出去。没有一个病人能成功地获知它的方位或者了解这黑暗医院的思动对等站的相应深度。 【① 法国地名。】 如果不使用脑叶神经纤维切断术,只有三种方式可以阻止思动行为:足以造成脑震荡的头部重击、阻止大脑集中注意力的镇静剂以及完全隐蔽的思动对等站。在这三者当中,隐蔽术是思动时代最现实的方法。 沿着高弗瑞·马特尔曲折的走廊排列的密室是从现有的岩体中挖出来的。它们从来没有被照亮过。走廊也从未被照亮过。红外线灯淹没了黑暗。它黑暗的光线只有戴着侦察眼镜的保安和管理员才看得到,那种眼镜装着经特殊处理的镜片。对于病人而言,在那里只有高弗瑞·马特尔漆黑一片的寂静,惟有遥远的地下水的冲击声会打破这寂静。 对于佛雷来说,那里只有寂静、冲击声和医院生活的日常规程。八点他被铃声唤醒(也可能是其他时间,在这个深渊里没有时间可言)。他起身接收他的早餐,那是通过气体力学管道从密室的缝隙里送进来的,必须立刻吃掉,因为杯子和盘子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15分钟后就会融化。8点30分密室的门打开了,佛雷和其他几百人拖着脚盲目地在曲折的通道里摸索着去卫生间。 在这里,依然在黑暗中,他们像屠宰场里的菜牛一样被放在流水线上:清洗、刮胡子、照射、消毒、服药,还有预防接种。他们的纸质病员服被换了下来,然后送回店里打成纸浆。新的病员服被派发下来。然后他们又拖着脚回到他们的密室,他们在卫生间的时候,房间已经被自动擦洗过了。在早晨剩下的时间里,佛雷在他的密室里听着冗长的治疗谈话、讲座、伦理指导。然后又是寂静,除了遥远的水的拍击声和走廊里戴护目镜的保安静悄悄的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下午的职业疗法开始了。在每个密室中的电视屏幕亮起来了,病人把他的双手插进屏幕的阴影中。他看到的物体都是二维的,而且他可以触摸到播放中的物体和工具。他剪开病员制服,把它们缝起来,用机器制造厨房的器皿,准备食物。虽然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接触到,但他的动作被传送到店铺里,通过远程控制,那里的工作确实也被完成了。这样的安慰只能持续短短一个小时,之后一切又重归于黑暗和寂静。 但是时常的……一周一次或两次(也许是一年一次到两次,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感觉),会传来一声模糊的爆炸的闷响。巨大的冲撞是如此震撼,使佛雷从他在静寂中越燃越烈的复仇熔炉中警醒。他对卫生间里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看不见的影子轻声问: “那些爆炸声是啥?” “爆炸声?” “炸开了。老远就听到了呢我。” “它们是蓝色思动。” “什么?” “蓝色思动。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家伙被喂了老杰弗瑞①。再干不了那事儿了他。思动到荒凉的蓝色远方去了。” 【① 此处指高弗瑞·马特尔,说话的人口音不正,因此把高弗瑞说成杰弗瑞。】 “上帝啊。” “是呀。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蓝色思动到黑暗中……我们听见他们在山里爆炸了。砰!蓝色的思动。” 他被骇住了,但是他能理解。黑暗、寂静、单调毁掉了感觉和意识,带来了绝望。孤独是无法容忍的。在高弗瑞·马特尔监狱医院被活埋的病人们殷切期待早晨去卫生间的那一段时间,可以有机会轻声说上一句,也听上一句。但是仅有这些零星的碎片是不够的,绝望来临了。然后就会有另一次遥远的爆炸。有时候受折磨的人会把矛头转向彼此,于是一场野蛮的战斗就在卫生间里点燃了。这些争执立刻被身边戴防护镜的保安们制止了,而早晨的训诫会转为竭力鼓吹忍耐美德的录音。 佛雷用心学习这些记录,研究录音中的每一个词、磁带里的每一次滴答声和噼啪声。他学会去憎恶演讲者的嗓音:那种善解人意的男中音、欢快的男高音、那种男人对男人说话时用的低音。他学会让自己对那种单调的训诫治疗装聋作哑,机械性地完成职业治疗,但是他对没有尽头的孤寂完全无法抗拒。仅仅是狂暴和愤怒远不能让他坚持下去。 他已经记不清时日、三餐和训诫。他不再在卫生间里说悄悄话了。他的大脑变得失常,他开始迷失。他想像着自己回到了诺玛德号飞船上,体验他为生存进行的战斗。然后他连这样微弱的幻想的努力都失去了,越来越深地陷入紧张性神经分裂症的壕沟——坟墓般的寂静,坟墓般的黑暗和坟墓般的睡眠。 飞驰而过的短暂梦境出现了。他曾经听到一个天使对他低唱。还有一次她在轻轻地唱歌。第三次他听到她说:“哦,上帝……”、“见鬼的上帝!”和“哦……”——她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调说。 他沉入自己的深渊,倾听她的声音。 “有一个办法能出去,”他的天使在他耳边甜蜜地呢喃,令人安慰。她的声音柔和而温暖,即使它被愤怒燃烧着。这是一个狂怒的天使发出的声音。“有一个办法能出去。” 那声音在他的耳中轻诉,突然间,因为绝望产生的疯狂逻辑,使他想起有一个办法可以从高弗瑞·马特尔出去。他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可真是个傻瓜。 “是的,”他嘀咕,“有一个办法能出去。” 一声轻柔的喘息后是轻柔的问话:“谁在那儿?” “我,没别的,”佛雷说,“你知道我。” “你在哪儿?” “这儿。一直都在这儿呢我。” “但是那里没有人。” “要谢谢你帮我。” “听到声音是件坏事,”那狂暴的天使喃喃,“通向结束的第一步。我必须停止。” “你向我揭示了出去的办法:蓝色思动。” “蓝色思动!我的上帝,这一定是真的。你说的是阴沟式的低级用语。你一定是真实的。你是谁?” “格列·佛雷。” “但是你不在我的密室里。你甚至离得很远。男人们在高弗瑞·马特尔的北区。女人们在南区。我在南900号。你在哪儿?” “北111号。” “你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我们怎么能——当然!这是悄悄话线路。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传说,但它是真的。它正在起作用。” “我这就走了吧我,”佛雷悄声说,“蓝色思动。” “佛雷,听我说。忘记蓝色思动。不要放弃这个线路。它是奇迹。” “什么是奇迹?” “高弗瑞·马特尔有一个异常的声音现象……它们发生在地下的洞穴……回声的遁走造成的声音通道、悄悄话的走廊,老叫法是悄悄话线路。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从不相信。没有谁曾经这样做过,但是它是真实的。我们正在通过悄悄话线路和对方说话。除了我们俩没有别人听得到。我们可以谈话。佛雷。我们可以计划。也许我们可以逃出去。” 她的名字叫杰丝贝拉·麦克昆。她脾气暴烈、独立、聪慧,她因为盗窃罪在高弗瑞·马特尔接受治疗已经有五年了。杰丝贝拉愉快地为佛雷讲述了她充满火药味的反社会经历。 “你不明白思动时代对女性意味着什么,格列。它把我们锁了起来,把我们送回了土耳其的后宫。” “什么是土耳其的后宫,丫头?” “一个回教徒的闺房。一个把女性用冰冷藏起来的地方。在一千年的文明之后,我们依然只是财产。思动对于我们的贞操、我们的价值、我们纯洁的状态是如此之大的威胁,所以我们像被锁在保险箱里的金盘子那样被锁了起来。我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可做……没有职业,没有前途。没有办法可以出去,格列佛,除非你冲出去,把所有的教条撕个粉碎。” “你不得不那样做吗,杰丝?” .“我必须要独立,格列佛。我必须过我自己的生活,那是社会允许我做的惟一选择。所以我从家里逃出来,做了贼。”杰丝继续描述她反抗社会的恐怖细节:悠意的放荡生活,仙人跳、放白鸽,种种美人计。 佛雷给她讲诺玛德号和伏尔加号,讲他的仇恨和他的计划。不过他没有告诉杰丝贝拉有关他的面孔和那等在小行星外的两千万铂金的事。 “诺玛德号出了什么事?”杰丝贝拉问,“它是否像那个男人达根汉姆所说的一样?它是被外部卫星的攻击机轰炸的吗?” “我不知道了我。不记得了,丫头。” “爆炸可能抹去了你的记忆。震惊。还有孤立无援地生活了六个月。你注意到诺玛德号上面有任何值得抢救的东西吗?” “没有。” “达根汉姆提到过什么吗?” “没有。”佛雷撒谎说。 “那他追捕你,把你扔进高弗瑞·马特尔就一定是另有原因了。他一定想从诺曼德号上得到别的什么东西。” “对,杰丝。” “但你想尝试用那种办法炸掉伏尔加号可真是愚蠢。你就像一个野兽要惩罚让他受伤的陷阱。钢铁是没有生命的,它不会思考,你无法惩罚伏尔加。”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丫头。是伏尔加号甩下我不管呀。” “你得惩罚那首脑,格列佛。设置那个陷阱的人。找到那时在伏尔加号上的人。找到是谁下命令丢下你不管的。惩罚他。” “对。怎么做呢?” “学会思考,格列佛。一个可以想出如何控制诺曼德号、如何制造炸弹的脑袋一定能想出来的。但是不要再用炸弹了,换用头脑吧。确定一张伏尔加号上的人员名单。它会告诉你谁当时在飞船上。一路追下去,找出下命令的人,然后惩罚他。但是这得花不少时间,格列佛……时间和金钱,比你现有的多。” “我有整整一生的时间呢我。” 他们通过悄悄话线路低声说了几个钟头,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但却离耳朵很近。在每一个密室只有一个特殊的点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这么久以后他们才发现了这个奇迹的原因。但是现在他们弥补了失去的时间,而且杰丝贝拉对佛雷进行了培养和教育。 “如果我们要从高弗瑞·马特尔逃出去,格列佛,我们必须一起行动,而我不会让自己信任一个文盲拍档。” “谁是文盲?” “你是。”杰丝贝拉坚决地说,“一半的时间我都得和你说土话呢我①。” “我能读会写。” “而这就是全部了……这意味着除了野蛮的力气你什么用处都没有。” “说话要讲道理啊你。”他生气地说。 “我正是在讲道理呢我②。即使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凿子,如果它的钻头没有棱角又有什么用处呢?我要让你变机灵,格列佛。要教育你,伙计。” 【①、② 这里杰丝在模仿佛雷常用的不规范说法。】 他屈服了。他认识到她是正确的。他需要训练,不仅为了出去,还为了寻找伏尔加。杰丝贝拉是一个建筑师的女儿,受过教育。她把自己受的教育灌给佛雷,带着五年愤世嫉俗的地下生活经验的影响。他偶尔会反抗辛苦的作业,随后他们就会轻声争吵,但是在最后他会道歉,再次屈服。有的时候,杰丝贝拉对教授的工作感到厌倦,然后他们会闲聊,分享黑暗中的梦。 “我想我们是在恋爱,格列。” “我也这么想,杰丝。” “我是个丑老太婆,格列佛。一百零五岁了。你长什么样?” “糟透了。” “怎么个糟法?” “我的脸。” “你这么说似乎你很罗曼蒂克。是那种让男人看上去很有吸引力的伤疤吗?” “不是。当我们相遇的时候你会看到的呢我们。那是错误的,不是吗,杰丝。只要说‘你会看到的’就行了。” “好孩子。” “我们会相遇的,不是吗,杰丝?” “我希望很快,格列佛。”杰丝贝拉遥远的声音变得活泼而理性,“但是我们应该停止希望,转到工作上来。我们应该计划和准备。” 杰丝贝拉通过底层社会的口耳相承,积攒了一大堆有关高弗瑞·马特尔的情报。没有一个人曾经从洞穴医院里思动出去,但是几十年来,底层社会一直在收集和查对关于洞穴医院的各种信息。正是通过这个记录,杰丝贝拉才迅速认定了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就是悄悄话线路。正是在这些信息的基础上,她开始讨论出逃的事宜。 “我们能够成功,格列佛。一分钟也别怀疑。在他们的安全系统里肯定有很多漏洞。” “没有任何人找到过它们。” “没有任何人曾经和一个拍档共同努力寻找。我们将把我们的信息汇总,然后我们就可以干成。” 他不再拖着脚来去卫生间。他触摸和感觉走廊的墙壁,留意门户,注意它们的结构,数数,倾听,推论,然后汇报。他把通向卫生间的每一步都做了记号然后把它们报告给杰丝。在淋浴房和擦洗间的时候,他轻声传递给身边男人们的问题是有目的的。佛雷和杰丝贝拉两人联手,对整个高弗瑞·马特尔常规生活的图景和它的保安系统建立了一个整体的印象。 一个早晨,从卫生间回来的路上,他在就要走回自己密室的时候停住了。 “留在队伍里,佛雷。” “这是北—111。现在我已经知道在那里该离队了。” “继续走。” “但是——” 他被吓住了。“你们要给我换房?” “有客人要见你。” 他被拖到北走廊的尽头,在那里北走廊和另外三条主要通道相遇,构成了医院的巨型十字。在十字中间是管理部门、维护工厂、医疗中心和植物区。佛雷被扔进了一间屋,屋里就像他的密室一样黑。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开始感到黑暗中有个闪着微弱光芒的轮廓,就像一个幽灵的形象:一个闪光的身体和一个骷髅的头。在骷髅头部的两个黑色的圆盘状的东西,也许是眼窝,也许是红外线眼镜。 “早上好。”萨尔·达根汉姆说。 “你?”佛雷大喊。 “我。我有五分钟时间。坐下。你身后有椅子。” 佛雷摸到了椅子然后慢慢坐下。 “过得愉快吗?”达根汉姆问候。 “你想干什么,达根汉姆?” “有变化了,”达根汉姆冷淡地说,“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你的言辞中充斥着‘见鬼去吧’。” “见鬼去吧,达根汉姆,如果这么说会让你舒服一点的话。” “你的应对有进步,你的语言也是。你被改变了。”达根汉姆说,“见鬼,这情形改变太大也太快了。我不喜欢这样。你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在上夜校①。” 【① 此处是讽刺的说法,因为洞穴医院里不仅要强迫病人接受各种心理课程,而且完全不见光,所以戏称为夜校。】 “你在这所夜校里待了十个月。” “十个月!”佛雷惊讶地重复,“有那么久了?” “十个月里看不见也听不到。在孤独中待了十个月。你应该崩溃了。” “哦,我已经崩溃了,好吧。” “你应该求饶。我是对的。你很不寻常。就你这个水准来说要治疗很长时间才能奏效。我们等不起了。我愿意提供一桩新交易。” “提吧。” “诺玛德号上金条的十分之一。两百万。” “两百万!”佛雷大声叫出来了,“为什么你没有一开始就提出来?” “因为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能力。成交了吗?” “差不多。还没完。” “还有什么?” “我要从高弗瑞·马特尔出去。” “自然。” “还有别的人。” “可以安排。”达根汉姆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还有什么吗?” “我要使用普瑞斯特恩的文件。” “免谈。你疯了吗?理智点吧。” “他的太空航运档案。” “为了什么?” “他的某一条飞船上的船员名单。” “哦,”达根汉姆又变得热心起来,“那个,我可以安排。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那么成交了。”达根汉姆很高兴。朦胧的幽灵般的光团从椅子上升起来,“我们将在六小时内把你弄出去。我们会立刻开始为你的朋友做安排。很遗憾我们浪费了时间,不过确实没人琢磨得透你,佛雷。” “你为什么不派一个传心术士在我身上下下功夫?” “一个传心术士?理智些吧,佛雷。在整个内部行星的双向传心术士还不到十个。他们的时间已经被预定到了下个十年。即使用金钱或者爱情诱惑他们,也无法说服其中任何一人打乱他的安排。” “我道歉,达根汉姆。我原以为你不懂行。” “你简直近于伤害我的感情了。” “现在我知道你只是在撒谎。” “你在糊弄我。” “你本可以雇用一个双向传心术士。从两百万里拿出一部分,你就很容易就能雇上一个。” “政府永远不会——” “他们并不都为政府工作。不。你有些太紧要的情报不能让传心术士靠近。” 朦胧的光团穿过房间猛冲向前,拽住了佛雷。“你知道多少,佛雷?你在掩饰什么?你在为谁工作?”达根汉姆的双手在晃动,“老天!我太傻了。当然你是与众不同的。你不是一般的太空人。我问你:你在为谁工作?” 佛雷把达根汉姆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没谁。”他说,“没谁,除了我自己。” “没谁,啊?包括那位你那么急切想拯救的在高弗瑞·马特尔的朋友?上帝,你几乎就骗了我,佛雷。告诉杨佑威上校我祝贺他。他有一个比我想像得还要好的下属。” “我从没有听说过什么杨佑威。” “你和你的同事会在这里腐烂。没有什么交易了。你们会在这里流脓。我会把你转移到医院里最可怕的密室。我会把你沉到高弗瑞·马特尔的地底。我会——保安,到这儿来!保——” 佛雷抓紧达根汉姆的喉咙,把他拖到地上,将他的脑袋往大石板上猛撞。达根汉姆扭了一下就不动了。佛雷从他的脸上扯下红外线眼镜然后把它戴上。视觉又回来了,浅红和玫瑰色的光同阴影一起构成了图像。 他是在一间小接待间里,屋里有一把桌子两张椅子。佛雷把达根汉姆的茄克衫剥下来,迅速猛拉了两下穿在肩上。达根汉姆那顶路匪式的帽檐上翘的帽子就躺在桌子上。佛雷急忙把它盖在头上,然后把帽檐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在对面的墙上有两扇门。佛雷把其中一扇打开一条缝。它外通北走廊。他关上它,跃过房间,试开了另一扇门。它通向一个防护思动的迷宫。佛雷闪过门,进入了迷宫。没有向导领着他穿过迷宫,他立刻迷路了。他开始跑着绕过迂回和转弯处,然后发现自己回到了接待室。达根汉姆正挣扎着要站起来。 佛雷又转身进入了迷宫。他跑了。他冲到一扇关着的门前然后把它撞开了。门后露出一间用正常灯光照明的大工场。两个正在机床上工作的技师惊讶地抬头看。 佛雷抢了一把大锤子,像一个野蛮人一样向他们扑上去,把他们打翻了。他听到达根汉姆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叫喊。他疯狂地四顾,害怕地发现他被困在一个死胡同里了。这工场是L字形的。佛雷狂奔绕过了角落,冲进了另一个反思动迷宫的入口,然后又迷路了。佛雷用大锤子打碎了迷宫的墙壁,薄塑料屏挡物裂成了碎片,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红外线光照下的女性分区南走廊。 两个女保安奔上走廊,奋力冲他跑来。佛雷挥舞大锤把她们打倒。他已经接近走廊的起始点。在他面前伸展着长排的密室,每一间都标有一个发光的红色数字。一串发光的红球照亮了走廊的顶部。佛雷踮着脚尖,把他头顶的红球打了下来。他砸开插座猛击带电的电缆。整个走廊黑了……甚至戴着眼镜也看不见了。 “我们公平了;现在都在黑暗里了,”佛雷屏住气,狂奔下走廊,他奔跑的时候触摸着墙壁数着密室的门。杰丝贝拉用准确的语言给他描绘过南区的图景。他正在数着数走向南—900室。他跌跌撞撞地碰上了一个身影,另一个保安。佛雷用他的锤子给她来了一下。她尖叫着倒下了。女病人们开始尖声发笑。佛雷忘记数到了多少,继续跑,停住了。 “杰丝!”他咆哮。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遇到了另一个保安,把她处理了,奔跑,找到杰丝贝拉的密室的位置。 “格列,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的话说一半就吞掉了。 “回来,丫头!回来。”他第三次用他的大锤子砸门,它向前冲破了门。他踉跄着扑进去,倒在一个身体上。 “杰丝?”他喘息着,“原谅我……正路过。想到可以顺便拜访。” “格列,看在……” “是的。糟透了的相遇方式,嗯?来吧。出去,丫头。出去!”他把她拖出密室,“我们不能穿过办公室。他们不喜欢我回那儿去。哪条路通向你的卫生圈?” “格列,你疯了。” “整个分区都是黑的。我把电缆打断了。我们有一半机会。走,丫头。走。” 他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她带着他下走廊,进入女性卫生圈的流水线。机械手臂脱去他们的制服,打肥皂、浸泡、喷水冲洗、消毒。同时佛雷去摸医疗观察室的窗户玻璃。他找到了它,挥舞大锤重重砸上去。 “进去,杰丝。” 佛雷悄悄地走着,穿过黑暗寻找通向医疗中心入口的那一扇门。他把她推进窗户里,然后跟了上去。他们都光着身子,身上粘满湿答答的肥皂液而且被割破了,在流血。佛雷滑倒了,“找不到门,杰丝。去治疗区的门。我……” “嘘!” “可是——” “别出声,格列。” 在洞穴中的喧闹声响里有近处的脚步噼啪声。一只带肥皂的手找到了他的嘴,捂在上面。她如此用力地抓紧他的肩膀,以至于她的指甲扎进了他的皮肤。保安们在卫生圈舍里盲目地跑过。红外线灯还没有被修好。 “他们也许不会注意到这窗户,”杰丝贝拉发出嘘声,“安静。” 他们蹲伏在地板上。脚步的踩踏声穿过圈舍,连续而混乱。然后消失了。 “现在都走光了,”杰丝贝拉耳语,“但是他们随时都可能使用探照灯的。来吧,格列。出去。” “可是去医疗中心的门,杰丝。我想——” “没有门。他们使用旋转楼梯然后把它拉上去。他们也想到了这种逃跑方式。我们只能试一下洗衣电梯。上帝才知道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哦!格列,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们向上爬过观察室的窗户回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